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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都市] 《糾纏》作者:阿徹【完結】(上)

《糾纏》作者:阿徹【完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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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聿雅仔細將手刷洗了乾淨,以腳踏鈕進入無菌手術室,護士立刻迎上前,為他穿戴同樣經過無菌處理的手術衣和手套。
  病人已經麻醉完畢,其它手術前的準備工作諸如尿道插管、消毒等也皆已就緒,手術台兩旁總醫師、住院醫師、實習醫師依序排成一列,等候主刀的教授前來落下第一刀。他半舉著手上前,靜靜立於隊伍最末。
  「蘇醫師,聽說你昨晚值班,這樣身體撐得住嗎?」護士之一經過他身邊,看著他略泛血絲的眼睛關心問道。
  「你有沒有吃早餐啊?臉色看起來好白。」另一名較年輕的護士也忙裡覷空挨了過來。
  「不要緊……」蘇聿雅還沒說完,一旁的住院醫師重重一哼,打斷他們對話。
  「擔心什麼?蘇醫師長得細皮嫩肉的,平日又少曬太陽,臉白本來就很正常,連猛用美白產品的女人都比不上呢。我也沒吃早餐呀,怎麼小玫你就沒關心我一聲?」
  「哎呀!吳醫師長得這麼壯,皮膚又黑,挨十頓餓也看不出來……」
  此時自動門開啟,剛開完會的教授慢吞吞走了進來,一群人登時噤聲相迎。
  今天的切除腫瘤手術範圍雖大,頗為耗時,但並不是相當困難的手術,教授的心情看起來似乎不錯,還哼著歌呢。
  他瞄了眼牆上的X光片,再走至電腦前叫出數十張斷層掃瞄和磁核共振造影,細看了會兒後道:「還是得打開來看才能確定有沒有轉移……邦瑋,你看過片子了吧,這回該怎麼做,你說給我聽聽看。」
  「啊?」被點名的住院醫師一愣,沒料到教授居然有此一問。「呃……這個……就……」
  見他支支吾吾答出來的東西不得要領,教授暗歎一聲,轉而看向端立一旁斂目低首的實習醫師。
  「聿雅,你呢?換你說說看。」
  「是,教授。」蘇聿雅恭謹的點了下頭,抬眼回視頭髮花白卻眼神犀利的老人,不疾不徐說道:「這張X光片因為角度問題,有很大的疑問,若由電腦斷層掃瞄來看,我覺得腫瘤應該已經侵犯到……」
  他侃侃而道,流利而簡要的道出自己看法,負手傾聽的教授連連點頭,護士們也都露出崇拜的眼神。
  這時一名護士突然推門進來道:「蘇醫師,你的call機響了。」
  蘇聿雅看了教授一眼,對方朝他微笑的點點頭,但此時的他已是全身無菌裝束,無法親自接call機。
  「抱歉,麻煩將內容念給我聽。」他對護士說,怕是病房那裡出了什麼狀況。話說回來,那兒的人應該知道他今天要跟刀,照理說該打手術房的電話才是。
  「呃……」護士小姐一看call機訊息內容,突然一愣,欲言又止。
  「快說啊。」一旁的護士連忙催促。
  「喔……喔。」她怯怯看了眼正用一雙漂亮眼睛注視她的蘇聿雅,像是豁出去般,清清嗓子琅琅將眼前所見一字不差念了出來──
  「寂寞難耐嗎?請速洽XXXX。想你喔,等你喔。」
  ……
  眾人相顧無言,原本溫度已經很低的手術房,此時更是猶如吹過一陣寒風。
  「噗!」良久之後發出的第一個聲音,居然是教授抑止不住的低笑……

  「混蛋!你到底在想什麼?在手術房你也敢亂來,你腦袋壞去了嗎?」
  手術結束時,已是晚餐時間。蘇聿雅在人聲鼎沸的醫院附設餐廳找到罪魁禍首,劈頭就是一陣怒罵,引起鄰近不少人側目。
  「冷、冷靜一點,別那麼凶嘛,蘇醫師。我也是好意,想報好康的給你,哪裡知道那時你人正好在手術室……不知者不罪、不知者無罪。」
  張岱晨搖著手連連陪笑,他與蘇聿雅同是這間醫院的實習醫師,上個月因輪值到同一科而認識。
  「不知者不罪?你在醫院裡沒事傳這種無聊簡訊,基本上就很不對!」call機是給他拿來這樣用的嗎?
  「是,蘇醫師教訓的是,小的知錯了。不如這樣吧,你想吃什麼?這頓飯就讓我請客,當作賠罪。」張岱晨滿臉堆笑,拿了錢包就要站起。
  「不用了,我待會兒得去找王教授,晚點還有事情。」蘇聿雅搖頭回絕。
  「喔?和女朋友約會?」
  他瞪去一眼。「不是。你腦袋只裝這檔事嗎?再說,我也沒女朋友。」
  「真巧,那不就跟我一樣,我也沒女友,不過我跟教授也不熟就是了。」張岱晨說著哈哈一笑。「王教授簡直比疼自己兒子還要疼你,這回找你,該不會是要幫你介紹對象吧?」
  「張岱晨──」
  「好啦!開開玩笑而已嘛!誰不知道王教授找你是為了啥事。」張岱晨擠眉弄眼的嘟囔,忽然壓低聲音,湊在他耳邊道:「蘇醫師,真的沒興趣?這次的對象都是空姐,身材辣臉蛋好又敢玩,錯過可惜啊!反正你又沒『家累』,有什麼好顧忌的呢?」
  「誰跟你說我沒『家累』?」蘇聿雅沒好氣的頂回去一句。
  「什麼?原來蘇醫師已經死會了?」張岱晨一臉驚訝。「可是你剛才不是說你沒女朋友?莫非你其實是……」
  蘇聿雅背脊一僵,也驚覺自己出言不妥,臉上卻強自鎮定。
  「我怎樣?」
  「難道你結婚有老婆了?不會吧!」張岱晨抱頭怪叫。他需要蘇醫師這張優質股當他們釣女人的開路先鋒啊!
  「……笨蛋,結你個頭!」蘇聿雅聞言,繃緊的肌肉登時鬆弛下來。他低頭看眼手錶。
  「不跟你扯了,想辦聯誼去找別人,以後再亂傳訊息給我就試試看。」
  語畢,他不理背後張岱晨仍想挽留的呼喚,轉身離開餐廳,直驅院區另一棟大樓的教授辦公室。
  和自學生時代起,就跟隨其做研究多年的老人家談了一晚的話,步出大樓時他只覺得身心俱疲。但隨即他又強打起精神,馬不停蹄趕往員工停車場,開著他的豐田可樂那出了醫院大門。
  他緩緩踩著油門,在過了九點仍異常擁擠的車陣中慢吞吞向前鑽動,總算趕在店家打烊前抵達目的地。一家聽說很不錯的日式蛋糕店。
  「蘇先生,這是您預訂的草莓鮮奶油蛋糕,請您檢查一下。」年輕的櫃檯小姐用甜美的聲音說道:「沒問題嗎?那請稍待一下,立刻幫您包裝。」
  「謝謝。」蘇聿雅點頭,視線忽然被置放在櫃檯裡的小電視吸引。
  「先幫您結帳,一共是XXX元。」
  看著雖不減利落的做著事,但心思其實有一半放在電視播映內容上頭的女孩半晌,蘇聿雅忍不住脫口問道:「小姐,你是『天璇星』的歌迷?」
  「咦?」沒想到眼前這位書卷氣濃厚、感覺很嚴謹的斯文青年,居然會主動問她這種問題,櫃檯小姐不由得愣了一下。
  「對啊!呃……蘇先生您也是嗎?」看起來實在不太像呢!
  「我?」換他一怔。「這個……」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回答。
  「別害羞啦,我知道有些男性社會人士也很喜歡他們,但不好意思讓人知道,其實這沒什麼呀!」
  「不,我……」
  櫃檯小姐本來就是個很擅長和顧客聊天的健談女孩,這會兒遇到同好,更是一頭熱的打開話匣子滔滔不絕起來。
  「我好多朋友也很迷他們,尤其是主唱──簡直就是我們的神!要不是今天晚上非打工不可,我一定和她們去看這最後一場的巡迴演唱會。」她面帶遺憾的直盯著螢幕看,幸好有現場轉播,總算是一點小補償。
  「我朋友她們呢,是單純迷戀主唱本人,但其實我更喜歡他的作品……啊!你看,就是他現在要唱的這首……!」女孩掩嘴尖叫,她的最愛果然被排做壓軸!
  這旋律不是……蘇聿雅臉色一變。
  「你的貪婪吞沒我的貪婪……深不見底的黑暗裡……上下浮潛……
  月光悄悄淌出……向更深處蔓延……十字星墜在我的胸口……
  禁忌的烙痕……你熟睡的臉龐似天使墮落人間……
  Endless lover……endless evil……endless……」
  獨特而不容錯認的低沉歌聲,斷斷續續從訊號不甚佳的小電視中流洩而出,但其中的每一字每一句,仍清楚沒入他的胸口,隨著心跳急速鼓動著。
  可惡!都叫他……都叫他不要再唱這首歌了,那混蛋還……
  雙拳不由自主握得死緊……不、不行,再聽下去,他會──
  「天哪,不管聽幾次都覺得好大膽,這種充滿暗示的歌詞加上那種歌聲,簡直就是想要殺死我們嘛!不知道今晚的演唱會又要昏倒幾個人?實在是太刺激了……」女孩緊盯螢幕,幾乎要承受不住的紅著臉低喃。
  有傳聞說,歌裡的「對像」其實真有其人,這首歌是向來緋聞不斷的天璇星主唱寫給他真正的戀人的,但後援會一致激烈抵制這消息,她也懷疑有哪個女人的心臟能夠強壯到這個地步?
  「……咦?蘇先生?」
  一曲終了,女孩猛一回頭,才發現今晚最後一個客人,不知何時已提著蛋糕走了……

  今天一定是他的倒霉日。
  蘇聿雅點了燈走進客廳,小心翼翼將蛋糕放在桌上,突然覺得一股異常的疲累湧上全身。他決定先洗個澡再說。
  沐浴完後,他穿著浴袍走進廚房,簡單弄了兩三樣小菜,放進保溫鍋溫著。接著他回到客廳,把蛋糕取出,蠟燭擺上。
  屋裡透著些許冷意。雖然他覺得這樣的室溫可以接受,但他還是拿起搖控器,將許久沒用過的暖氣機打開。
  還有什麼沒做呢……
  蘇聿雅坐進偌大的真皮沙發裡思考了會兒,卻一時想不出來。他就這麼呆然獨坐,聽著牆上大鐘不斷發出微弱卻又清晰的滴答聲。
  指尖逐漸有股酥麻感泛起……他甩甩頭,回房抱出一本厚書來,翻到上次看到的部分繼續讀下去。
  他閱讀時的精神集中力向來很高,尤其在心神不寧的時候,看書是最能讓他快速沉澱情緒的方法。只是今晚似乎有點失效了。
  「好慢……」
  當長針再次指向五十的位置時,他凝視著大鐘喃喃說道。
  就在這時,他聽到了專屬於這屋子另一個主人的門,鏗然開啟的聲音。

  「差九分……嘿,安全抵達。」
  雖微微喘息著,但那優雅中又帶點輕佻的男低音,仍是一點也沒改變。
  走進來的男人有著超過一八五的身長,此一般人還小的頭和完美的身材比例使他看起來更為高大,體格之好就算在厚重冬衣包裹下,依舊一目瞭然。半長的黑髮挑染銀色和白色,左耳掛著惹眼的金屬環,一截刺青從圍巾裡延伸至耳後,這是個一看就知是和蘇聿雅處於完全不同世界的男人。
  「親愛的老婆,一個月沒見了,你非要用這麼『迷人』的眼神來歡迎我嗎?」
  易璇微笑著,除下身上外衣,一件件朝正瞪著他不語的蘇聿雅拋去,順便一把抽走他手上那本看了就礙眼的書。抓住那單薄的下顎才想索吻,一隻手隨即伸來,覆住了他的唇。
  「等等,先點蠟燭吧!十二點就要到了。」蘇聿雅低聲說道。若真吻下去,絕不會光只是一個吻而已,這點他再清楚不過。
  感覺掌心被舔了一下,他如被火燙著般的縮回手,氣惱的捶他一拳。
  「好好好,聽小雅的。真懷念,好久沒有人買蛋糕幫我慶生了呢。」易璇坐進沙發,眼裡含笑看著一桌擺置。「你等很久了嗎?我好感……」
  「才沒有。」蘇聿雅很快的否認,背過身將男人的衣服一件件掛好,發現上頭居然沒半點煙酒味,有些訝異。「你洗完澡才回來的?」
  「嗯,在慶功宴上想提早走人,可沒那麼容易。」尤其他還身為主唱,此話一出口,大夥兒幾乎是群起而攻之。「最後我被香檳淋得全身濕透,那群傢伙才肯放我走,不得已只好借飯店房間沖個澡,換完衣服再回來。」
  「你該不會是一路飆車到家,直接跑樓梯上來的吧?」
  「是啊。」
  蘇聿雅走回桌前,拿起打火機開始點蠟燭。
  「不生氣了?」易璇湊過來在他耳邊輕聲道。
  「……」
  他笑了笑,突然吹口氣,將戀人點到一半的蠟燭全部吹熄。
  「喂,你做什麼……」
  「這種儀式就不必了,反正我不信這套,也沒什麼願望想許。」他說著挨近對方,手開始不安分。「真要說的話也只有一個,就是趕快和許久沒見面的老婆──」
  「等、等一下啦!至少先把蛋糕吃完嘛!」
  「……小雅,你真的很不老實。」
  才一摸,身體就顫抖成那樣了,嘴裡卻偏偏還在矜持。易璇無奈的歎口氣,住了手。
  「忘了告訴你,其實我對奶油蛋糕沒辦法的。」他望蛋糕興歎。
  「咦?怎麼會……你不是不排斥甜食嗎?」蘇聿雅訝然。和易璇同住,三餐都是他在打理,一年下來,他自認應該已大致摸清同居人的飲食習慣。
  「奶油太多的就不行。」
  「奶油?」他一愣。他沒想那麼多,當初蛋糕店推薦這款明星商品給他,他就訂了。現在仔細一瞧,奶油的確多得誇張了點。
  「對不起,我不知道,那我吃好了。對了,我還另外煮了幾道菜,看你要不要吃。」他說著站起身來,卻被攔住一把拖回男人懷裡。
  「別忙,我沒說我不吃啊。況且這麼多,你一個人哪吃得完?」
  「可是……」
  「如果是這種吃法……那吃再多我也願意喔。」易璇瞇起眼一笑,突然挖起一團奶油就往他裸露的胸前塗去,另一手順便拉下浴袍,暴露出更大面積的白裡透紅肌膚。
  「啊……你幹嘛?別鬧了!住手!」愣了幾秒後才回神掙扎,早已來不及了。
  全身黏膩膩的沾滿奶油,罪魁禍首還兀自笑得開心不已,氣得蘇聿雅滿臉漲紅,簡直不敢相信這種幼稚的行為,竟是出自一個已經二十五歲的青年之手。
  「髒死了!你到底在想什麼……」
  胡亂揮出的拳被輕易握住,隨即失陷的是雙唇。易璇毫不客氣的吻到他幾乎斷氣,才放開唇一路往下,埋首在敏感的頸項間廝磨啃咬。
  蘇聿雅喘著息不斷閃避,臉上猶帶慍色的罵道:「混蛋……放開我!別以為你這樣我就會……」
  「小雅……」
  「嗚!不要咬那裡──不要舔!」
  「小雅……」
  「叫你放開我啦!髒鬼、大色鬼!」
  「我好想你……想死你了。」低柔的喟歎。「你呢?想不想我?」
  「你……你別以為這樣……」喉頭突然莫名哽住,再也說不下去了。
  原本因情人的惡作劇行為而大動肝火的蘇聿雅,瞬間就被幾句話給輕易擊敗了。
  全身像化開了般綿軟無力,他不再掙扎,甚至主動伸展雙臂,環住了那熟悉而堅實的肩膀,任由易璇一口口舔舐他身上的奶油,唇舌肆無忌憚四處遊走,直到積累一個月不曾宣洩的慾火,將他們倆焚燒殆盡為止……

  客廳依稀傳來了手機鈴聲。
  「……誰啊……」
  蘇聿雅皺著眉,在溫暖的懷抱裡翻個身子。他把手機遺留在客廳忘了關了嗎?
  會在這種時間我行我素打電話來的人,怎麼想大概也只有那一位了。
  無聲歎口氣,他將橫陳在腰際的男人臂膀輕輕拿開,起身披件外衣走出房間。
  期間鈴聲曾斷過一次,但不出所料,過了三秒鐘馬上又陰魂不散的響起。
  「姐,你知道現在這裡是幾點嗎?」他拿起手機歎道。他的家人半年前就移居美國,與他在大學任教的美籍姐夫同住,剩他一個人留在台灣。
  「誰管你這個!」嬌媚卻跋扈的女聲劈頭就砍了過來:「我都從王教授那邊聽說了!你這個蠢蛋,竟然拒絕這麼好的機會?你知道你姐夫為了幫你牽這條線,費了多少功夫嗎?」
  「我知道。姐夫把我推薦給賀博士這麼好的老師,我真的非常感激,可是我以後想從事的領域,並非賀博士擅長的病毒研究,而是偏臨床方面……」
  「為什麼?以前你在學校不是很熱衷做研究嗎?我以為你會想走學術路線的。」
  「我已經改變主意了。」
  「好吧,就算你想走臨床,這裡的環境也絕對比台灣好,我不信你不心動!爸媽他們也希望你畢業後能來美國,一家團圓。」她哼道:「你不肯來,說穿了還不是為了那個人,對不對?」
  「……」
  「你真傻!你現在還跟他住在一起嗎?」
  「……嗯。」
  「你啊!你真是……@#¥%……我真後悔我當初……#¥&#……」
  蘇聿雅一動也不動的站著,默然聽著老姐用昂貴的長途電話叨叨狂念,不吭一聲。
  好不容易,他終於聽到一句重點。握著手機的五指緊了緊。
  「什麼?你、你跟爸媽他們說了?」
  「稍微暗示一下而已。再不說,他們兩老可是喜孜孜的一直在找媒婆物色對象,打算等你一畢業就抓你去相親。」她歎口氣。
  「老實說,姐也不是反對你和男人……如果你堅持,我甚至有自信可以幫你說服爸媽他們。可是,你也要找個有信服力一點的對象啊!居然跟『那樣的男人』在一起,你腦袋也清醒點!他根本就不可能和你長久的……」
  「抱歉,姐,下次再談,我先掛電話了。」蘇聿雅忽道,不顧對方的哇哇大叫直接切斷手機,再把電源關掉。
  接著他轉過身來,看著不知何時出現在房間門口的同居人。
  「……怎麼起來了?」他問,口氣盡量保持平淡。
  易璇只是微笑,緩緩朝他走近。「在這種時間打電話來……是你姐吧?有什麼要緊事嗎?」
  「沒什麼,她老是這樣。」蘇聿雅含糊說著,繞過他打算步入浴室。「你繼續睡吧,我去沖個……啊!」
  後方突然一股力量襲來,他措手不及,登時被壓倒在地毯上,動彈不得。驚愕之餘還來不及掙扎,身體忽然一涼,衣服竟被硬生生扯了下來。
  下一瞬間,男人的猛刃已從背後進入了他。
  「嗚!」連點緩衝都沒有,一舉就直接挺進到最深處,就算甬道仍殘存先前交歡遺留下來的液體,也禁不起這般毫無保留的無情衝擊。
  身體在瞬間被撐到極限,痛得他幾乎要斷氣,簡直想殺了身後那個像顆不定時炸彈的變態傢伙洩恨。
  「抽……抽出來……王八蛋……」
  十指在地毯上抓了又抓,痛苦的喘息著,感覺那巨大的炙熱不安分的在他緊窒的體內跳動,其中蘊含的剛猛力量像是之前未曾發洩過似的,一股驚惶霎時升起,而他絕不承認那其中似乎還夾雜著一絲曖昧的興奮……
  「遵──命,小雅說什麼,我當然都聽羅。」易璇悠然輕笑著,真的就從身下人兒的體內退了出來。
  咦?蘇聿雅訝異的睜大眼,一時不敢相信。那處陡一鬆弛,原本僵硬如石的身軀立時也放鬆軟化下來,但其實易璇的慾望仍有一小部分還埋在他體內。
  近一分鐘過去了,身後那男人卻始終沒半點動靜。
  慢慢的,一種莫名的空虛感竟悄然爬升上來……攫住了他。令他不安的開始蠕動起身子,四肢細細打顫。
  「易……易璇……」他遲疑的低喚。
  「嗯?怎麼了,小雅?」好整以暇的聲音。
  什麼也說不出口,他只能在心裡一遍遍的咒罵,全身難受得幾乎要哭出來。
  「呵……別逞強了,其實你也很想要吧?想要我再進去用力的動,對不對?」
  惡魔般的聲音在敏感的耳廓旁輕柔說著,一隻手甚至覆上他已有點抬起的弱處來回滑動,同樣只摩擦幾下後,便狠狠一把掐住,差點讓他尖叫出聲。
  「想要的話,就老實求我啊。」
  「……」
  「什麼?我沒聽見。」
  「不要……」
  「哦?你不要?那好吧。」又退出了點。
  有著柔順淺色髮絲的小頭顱登時猛搖起來。「不、不要……停下來……求你……」
  他將整張臉埋進手臂裡,完全不敢抬起,雙眼更是逃避現實的緊緊閉著,耳根子整個紅透。好丟臉……才這樣就屈服了。
  因為是背對的姿勢,所以,自始至終他都沒看見身後男人的表情究竟為何。
  如果他有看見,打死他都不會說出那些投降的話──
  「遵命。」輕佻的謔語裡多了些粗喘,但他並沒有機會察覺到。以雷霆萬鈞之勢再次貫穿他的慾望來得又凶又急,令他猛地仰起臉,高聲喊了出來。
  「嗚、啊……不……不行……了……」
  全身的感覺只剩下那火焚般的一點,巨大的凶器像失控的野獸,不斷翻攪他的內部,重複淺淺抽出再深深頂入的殘忍動作,他一時承受不住,幾乎趴伏著就要昏去。
  「撐著點,小雅……再忍一下。」
  易璇愛憐的親吻著戀人光滑的背脊、肩膀、後頸,一路來到脆弱的耳垂,下身兇猛的攻勢卻絲毫未減緩,一下又一下強而有力的在那緊得過分的窄壁裡抽送著,狂亂失序。
  「你的貪婪吞沒我的貪婪……深不見底的黑暗裡……上下浮潛……月光悄悄淌出……向更深處蔓延……」
  在彷彿就要被折磨至死的此刻,耳邊竟又響起那首歌,蘇聿雅無力的動了動手,發現根本抬不起來好掩住雙耳,句句露骨無比的歌詞就這樣隨著熾熱的氣息,飄進他已然不堪一擊的昏沉腦裡。
  「住口……不要唱,可惡的大變態……」
  宣稱是從和他做愛中得到的靈感,寫出這種無恥的歌,居然還敢在數以萬計的歌迷前公開演唱。每次他都想逼迫自己忘了這件事,就算這首歌早已該死的成為天璇星最著名的曲子,他也叫自己盡量別去看別去聽,偏偏當熟知他所有弱點的某人存心想整他時,就一定會故意……
  「怎麼?不喜歡聽嗎?」易璇突然就著還在他體內的姿勢將他身子一翻,讓他的正面完全暴露在他帶笑的眼前。
  「可是,你這裡好像還滿喜歡的呢?」
  膨脹的慾望被陡然用力一掐,蘇聿雅驚喘一聲,渾身更是劇顫不已。透明的液體汩汩從頂端滲出,沾滿了那只惡劣手掌。
  「嗚……放……放手……」他漲紅了臉,氣自己不爭氣。
  「別再口是心非了,小雅。」易璇重新調整好身下位置,一指按住那處的鈴口。「放心,我會讓你也一起去的。我們兩個同時……」
  配合腰間的強烈律動,他握著那處的手也開始動作,極富技巧的捻弄著,搓摩著,只是每當對方即將瀕臨解放時,他就會笑著說「慢著,還沒喔……」,故意箝住頂端硬把那股衝動壓下,如此反覆數次,就是不讓他迸射出來。
  「啊、啊……易璇……求你……放……」
  前後密處皆遭受如此殘忍的對待,稍嫌瘦弱的身體哪裡承受得了?
  失去理智的呻吟聲不斷在寂靜的客廳裡迴盪,蘇聿雅的嗓子幾乎要喊啞了,但他無法控制自己,只能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般緊緊攀住男人的肩,幾近昏迷的敞身接納他,一遍又一遍反覆喊著在他體內衝撞男人的名字。
  「別急嘛,不是說好要一起……?」
  易璇突然用力往前狠頂,蘇聿雅驚叫一聲,差點就要洩在他手裡──若不是那惡魔之掌仍緊掐住某處不放的話。
  「嗚……太過分了……」淚珠終於從緊閉的眼瞼裡泌出,隨著身子劇烈的搖晃,綴滿了整張秀致小臉。
  果然……這人還是不打算如此「輕易」就放過他。
  他腦中唯一清醒著的一小塊區域,再明瞭不過易璇突如其來的孟浪舉動,絕對是代表他正在生氣。至於生氣的原因是什麼?他心裡也很清楚。
  這個雙重標準的自私男人,不喜歡他有事瞞著他。
  但無論易璇怎麼折磨他整弄他,他都不會吐露出半個字的。關於方才和大姐通話的內容……
  並沒有多說的必要。因為,他早已下了決定。
  終於……
  「混蛋!」蘇聿雅氣憤甩開仍纏在他肩上的手,勉強撐起癱泥似的身子。
  易璇已直接趴在地毯上睡著。想來歷經數日綵排、一整夜演唱會和其後的慶功宴,他應該也是相當疲累了……那他還能夠把他折騰成這樣,真是個無藥可救的大色胚、變態、發情男!
  心裡罵是這樣罵,但蘇聿雅還是努力忍著雙腿的虛軟不適,走進房間抱出一床大棉被,給素來怕冷的同居人密實蓋上,仔細攏好。
  用面紙拭乾微濕的發,確定男人已經熟睡,流連的指又忍不住悄滑向下,輕描那刺青的圖像。被棉被遮住的底下,還有更多。
  沒有逗留太久,他很快收手起身,搖搖晃晃的走向淋浴間,扭開蓮蓬頭衝去一身愛痕。
  途中,肥皂一不小心鬆手掉落,他彎身想拾起,兩腿卻突地一軟,差點跪倒在地。他忙扶住牆壁站穩,懊惱之餘,忍不住又怨恨起門外那個毫不知節制是何物的始作俑者來。
  當然,不能光怪那傢伙。放縱對方為所欲為,甚至主動挺身迎合的自己,也該要負上一半責任。
  識得情慾滋味後,儘管並不想沉溺,身體卻自己有了需求。等到他發現時,已經走到了這樣的地步。
  ……只是沒有說出口罷了。不過分離一個月,他的身體,和他的心一樣的想那人。
  蘇聿雅垂下眼,任水簾不斷自頭上灑下,沾著長睫的水珠模糊了他的視線。
  「我真後悔我當初……」
  向來傲性的姐姐居然會這樣說,令他驚訝。只是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呢?
  時間終究不會倒流。
  當初……
  的確,要不是當初去了那間Pub,他和他也不會……


  一年前。
  「喂!你的臉色能不能不要這麼難看?」
  蘇聿雅冷冷回視叉腰嬌嗔的老姐一眼,已經氣到連話都不想說。
  從遠遠看到她站在他租賃的公寓前,露出異常燦爛的笑容對他猛揮手時,他就有一種大禍臨頭的預感。
  每次和男朋友吵架,就把氣出在他身上,這次更誇張,男友因為臨時有工作無法陪她去看演唱會,關他什麼事啊?為什麼變成他得陪這個任性的女人去?還被設計師老姐當成玩具耍得團團轉,為了她所謂的「去PUB該有的打扮」,被強行拉回她的工作室給活活折騰了一個下午。
  蘇聿雅難受的眨眨眼,平日只戴眼鏡的他,根本無法適應眼球上多了一層透明薄片的異物感,加上頭髮老傳來陣陣奇怪的味道,比福馬林還難聞的怪味不斷刺激他敏感的鼻子,讓他頭昏眼花,難受不已。
  更別提老姐硬要他穿上的詭異衣服了──他怎麼看都覺得,那是一件裡面襯了條長褲如假包換的裙子,偏偏她堅持那是目前冬季男裝最流行的款式,還笑他孤陋寡聞,在時尚衣著方面他怎麼可能懂得比她多?說什麼都不讓他換下。
  身為人家的弟弟,他除了認了,還能怎樣?
  「要擺張臭臉是你的自由啦,只是可惜了我的精心傑作。」
  蘇聿綺心情出奇的好,原本想補句「美女,笑一個嘛」,但考慮到這個無趣老弟可能完全無法領會她的幽默感,話到嘴邊還是嚥了回去。
  蘇聿雅雖是男的,但和她長得很像,甚至更為清秀,身材也修長得多。但他同時也是蘇家的大怪胎,念醫學系的他根本是徹頭徹尾的知識狂(說難聽點就是書獃子),腦中除了書還是書,其它都可以無所謂。
  襯衫褲子全是三件不到一千的便宜貨,可以穿到褪色破洞還不丟;微帶栗色的頭髮也任其留長,不加修剪;腳上永遠是一零一雙球鞋,直到近兩年開始得出入醫院見習,他才又去買了雙老土皮鞋代替。
  他並不是邋遢,其實他有頗嚴重的潔癖。只是大腦什麼都長,就是沒長和美感有關的神經,完全糟蹋了他得天獨厚的好容貌。
  瞧瞧他現在,經她巧手一剪一染,頭髮變得多有型,只是有點像孫X姿的那種俏麗短髮……再拿公司模特兒的衣服給他穿上,拿掉礙眼的眼鏡,連妝都不用化了,儼然一個高大修長的……美少女。
  只要「美少女」的臉不要這麼臭就好了。蘇聿綺暗笑在心裡,原本惡劣的情緒早已一掃而空。
  「到底還要在這裡等多久?」蘇聿雅看著前面大排長龍的隊伍,不悅問道。
  「你怎麼這麼沒耐性哪?這可是『天璇星』正式出道前的最後一場PUB Live,人當然多羅!」
  「什麼跟什麼……天璇不是星宿名嗎?什麼時候變成唱歌的?」
  「什麼唱歌的,是樂團,搖、滾、樂、團!況且人家會取這個名字可是有理由的,不懂就算了!」
  「我也不想懂。」不知還得在這裡浪費多少時間,頗覺無聊的蘇聿雅索性拿出隨身的法文單字小冊,當街讀了起來。
  「天啊,我拜託你不要那麼丟臉好不好?收起來啦!到哪都不改書獃的死性子!」蘇聿綺大歎:「加上英文、日文和德文,你學那麼多語言幹嘛?吃飽太閒沒事幹啊?」
  「法文很有用處的。」他聞言生氣的皺眉:「誰丟臉了?你這樣大聲嚷嚷的才丟臉。」
  「你說什麼?」蘇聿綺豎起柳眉正要找架吵,突然前頭人群騷動,隊伍開始向前移動了!
  「太好了!總算可以入場了!」她興奮嚷著,一股勁兒的直往前鑽。
  「喂!小心點。」蘇聿雅在心裡歎氣,穿著不習慣的鞋子勉強尾隨在後。
  一進門,一股濃重的煙味就直撲而來,他從沒聞過這麼刺鼻的煙味,立刻被嗆得咳嗽不止,連眼淚都流出來了。
  整間PUB裡人多得遠超乎他想像,加上其實場地並不大,更顯擁擠嘈雜。廳裡人影重重,光線幽暗,最前頭的舞台也只亮著數盞小燈,兩旁的Spotlight對準空無一人的舞台,都還沒打開。
  環境過於惡劣,蘇聿雅只好無奈將書收起,看著舞台發呆。不會吧?他真的得在這種地方待上整整兩個小時嗎?
  不過才進來五分鐘,他已經湧起無數回恨不得立刻奪門而出的衝動了。
  不久,四周燈光突然全暗,隨即尖叫聲四起,他皺眉正想摀住耳朵時,一陣驚濤駭浪般的聲量瞬間席捲了他,幾乎要衝破他耳膜──
  他頓時嚇呆在原地,動彈不得。
  燈光大作的舞台上依稀多了幾個人,但他不想去細看。現場的每一個人都像瘋了般的尖叫吶喊、拚命揮動雙手,包括他那興奮過度的老姐。她顯然已完全遺忘被她強行拖來的弟弟之存在,全心全意沉浸在自己亢奮的情緒中了。
  為什麼?難道這群人的耳朵構造和他的不一樣嗎?為什麼他們能夠忍受這樣的噪音荼毒,還一副很樂在其中的樣子!?
  無法理解……
  蘇聿雅慢慢退一步、兩步,不斷往後退,直退到全廳裡最不受注意的角落為止。
  他掏出衛生紙揉成小球塞住耳朵,總算隔絕了些聲量,最後索性連隱形眼鏡也一併取下,儘管眼鏡仍被老姐強制留在她車內,但他也管不了那麼多了。
  蹲靠在牆邊,他閉上眼假寐起來。當然,在這種糟透的環境下,根本不可能睡得著,只是平日作息正常的他,昨天晚上難得熬夜,將加修的研究所課程的報告做完,此時正處於睡眠不足的狀態,稍事休息一下,也是好的。
  超脫、超脫……把精神整個超脫出來,無視一切噪音的存在……對,我什麼都聽不見,與我無關……
  蘇聿雅不斷努力在腦中催眠著自己,還真的好像收到了點成效。
  不知過了多久,當意識開始有些模糊之際,他察覺原本震天價響的音樂聲似乎突然停止了,而且頗長一段時間不曾再響起。
  太好了,最好就這樣永遠消失掉。他換了個姿勢繼續小寐,渾然沒注意到週遭隨之而起的騷動聲。直到──
  「嗨!睡美人,該起床羅。」
  ……咦?
  乍聽之下十分溫和的聲音。但不知為何,瞬間竟讓他有種全身發冷的感覺。
  「還是……要王子把你吻醒才行呢?嗯?」那聲音繼續帶笑說道。
  「!」他猛然睜眼,映入眼簾是一張特大號的男性臉龐,距離近到差點令他驚叫出聲。
  彷彿覺得他驚嚇的表情很有趣似的,那人勾著唇角又盯了他好一會兒,才緩緩將臉抽離。
  搞……搞什麼?這男人是誰?
  「你這樣不行喔,居然在我們的Live上公然打瞌睡。你們說,我該不該罰她一頓呢?」易璇直起身,轉頭向其它歌迷問道。
  「該!」廳內一眾人異口同聲。竟敢這樣侮辱他們的偶像,不要命了!
  「好吧,那我只好從善如流羅。」他低笑,一把抓住蘇聿雅的手。「過來。」
  「呃?等……」一時間搞不懂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力氣也完全敵不過人家,蘇聿雅只能踉蹌跟在其後,被硬拖上台。
  「啊!」沒戴眼鏡的他看不清週遭情況,上階梯時一個不小心絆到,竟當場撲進易璇懷裡。
  「咦,怎麼突然變得這麼熱情?」
  台下立時響起一片笑聲。易璇低頭本想欣賞美人兒此時的表情,卻見她一臉茫然,像是什麼都沒聽見。
  「原來如此……」易璇一伸手,取出蘇聿雅塞在耳內的衛生紙。「這樣可是罪加一等喔。你說說看,我該怎麼罰你才好呢?」
  這種舉動對表演者而言是相當無禮的行為,台下眾人見狀登時大怒,叱喝喧鬧成一團。有男性客人見那「女孩」長得高大,看似身材不錯,甚至還起哄大叫「脫衣服」、「跳鋼管」云云。
  易璇一抬手,原本吵鬧的現場立刻安靜下來。
  「媽的,別玩過頭了!」這時身後有人不爽的低語,他卻充耳不聞,逕自低頭對美人兒微笑道:「就罰你當場唱一首我們的歌好了。怎樣?很簡單吧?不過如果你連這個都辦不到的話,那我也救不了你羅。」
  他兩手一攤,眼裡閃過一絲狡獪,分明算準她真唱得出來才有鬼。
  「唱!唱!唱!」
  吆喝聲如潮水般四面湧來,蘇聿雅只覺頭痛欲裂。他原本一個人在角落待得好好的,又沒干涉到任何人,怎麼會莫名其妙弄成這種局面?
  將湊到嘴前的麥克風一把推開,他轉身走向台階只想早早下台,不意卻絆到電子樂器的線往前直僕,這回又是易璇及時伸出手臂攬住了他。
  易璇揚眉,笑看臂彎中一臉茫然無助、卻又倔強緊閉著唇的美人兒。看來和柔美外表不符,個性似乎挺強的呢。
  「小心點,女孩子的臉可是摔不得的。」他輕撫著那觸感極佳的絲緞雪膚,見美人兒忽然睜大瞇著的漂亮眼瞳狠狠瞪來,一種自己也無法解釋的奇異感覺瞬間遍佈全身,忍不住笑歎:「受不了,真是太可愛了……」突然低頭就吻了他。
  「啊──」現場登時尖叫聲四起,女歌迷們皆抓狂暴走、群情激憤,只有蘇聿綺張大了嘴,當場傻在原地。
  「啪!」
  但隨後一記清脆響亮的巴掌聲,立即又讓整個PUB陷入一片死寂中──
  驚愕的不只在場的眾歌迷,同時也包括易璇本人。
  個性放蕩的他興致一來,在Live表演中當眾親吻女歌迷早已不是新聞,前科纍纍。只不過都是親吻面頰點到即止,這回親嘴倒是破天荒頭一遭,難怪其它女歌迷忿忿難平。
  只是誰也沒想到,萬人迷易璇居然會被當場甩了個大鍋貼。
  「不可原諒!太過分了!」
  「該死的女人!你怎麼可以打他?你以為你是誰!」
  「變態,你幹什麼!?你眼睛瞎了嗎!」在再度沸騰的喧囂叫罵聲中,蘇聿雅不敢置信的大吼。
  易璇眉頭微微一挑。這回,他的確清楚聽見這位「美少女」的聲音了。
  男人……?
  怔愕不到一秒,魅惑的笑容再度浮現。
  易璇沒再跟蘇聿雅計較什麼,他主動低聲道歉,並為了他的生命安全著想,要吉他手Kevin帶他至後台,由另一道門離開。
  臨走前,他突然拍拍他的臀部,意味不明的道:「下回見羅!甜心。」
  超級大變態……誰是甜心啊?還有誰跟他下回見!蘇聿雅極力忍住像蟲一樣爬遍全身的噁心感,側眸怒瞪那混蛋男人一眼,旋即頭也不回的快速離開。
  經過後台時,他察覺到一道凌厲冰冷的視線,不解看去,度數不夠的情況下,只依稀瞧見一個粉紅色頭髮的陌生女孩,似乎正緊緊盯住他不放。
  那眼神中明顯包含的敵意令他一頭霧水,但此刻他只想早點離開這鬼地方,故未多加思考,逕自轉身便走。

  Live落幕,客人盡散。
  由於提早結束營業,深夜時分的Pub吧台邊,只剩天璇星成員四人以及Pub老闆,仍在把酒聊天。
  「你什麼時候改對男人有興趣了?」
  關於樂團即將出道的話題告一段落後,在場唯一女性鍵盤手Pinkstar倏地沉下俏臉,冷冷問著他們的主唱。
  易璇懶洋洋瞥了她一眼,表情連變也沒變。「喔,你知道他是男的?」
  在場其它人有的驚訝,有的早心裡有數。
  「原本也沒發現,不過他打你一巴掌後,我就察覺到了。」
  「那還用說?哼,除非他不是女的,要不有誰能逃過咱們易大主唱男性費洛蒙的毒害啊。」就算Live結束,也仍不取下棒球帽和大墨鏡的鼓手昊就著酒杯輕嗤道。
  「眼前不就有一個?」易璇伸指輕擰一下他白皙的臉頰。「你就不買我的帳啊,小美人。」
  「你說什麼?想打架嗎!」昊臉色一變,猝然捏破手裡的高腳杯。由於戴著皮製手套,玻璃碎片並沒有傷到他分毫。
  「嫉妒就說一聲,用不著酸溜溜的,小昊美眉。」
  「有種再說一次。」昊額上青筋浮現。「你這只細菌!」
  「再說幾次都成。」易璇仍是笑咪咪的。「死耗子。」
  「喂喂!你們夠了。」團中最年長的吉他手Kevin在對話流於幼稚班等級的當口,及時出聲阻止。這兩人都認識這麼久了,同樣的事情還吵不膩啊!
  「昊,杯子一個五百元,記下了。」Pub老闆搖著他的調酒杯,面無表情拋來一句。
  「啥!這麼貴?」原本還在跟易璇對峙的昊,立刻拋下一切轉頭大叫。「死老頭你坑人啊!這種杯子在五金行一百元就可以買三個!」
  「毫無品味的傢伙才會說這種話。」老闆沉默以對,倒是易璇在旁插了一句。
  「啊啊?那請問易菌先生你又懂個啥屁了?你知道『品味』這兩字要怎麼寫嗎?你……」
  「閉嘴!昊!」Pinkstar突然「碰」一聲用力放下酒杯。「不要轉移話題!」
  「啊?是、是……」就算脾氣暴躁如昊,也被陡然發飄的Pinkstar嚇了一跳,只好摸摸鼻子乖乖閉嘴。
  「別想含混過去,這招對我是沒有用的。」Pinkstar瞇起眼,緊盯著自顧自啜酒的易璇。「我在後台都看見了。」
  「看見什麼?」易璇舔了舔唇,仍是一臉滿不在乎的模樣。
  「少裝傻!你不是已經知道他是男的嗎?那你還偷他的皮夾做什麼?」
  「咦!?」其它人聽到此話,全都瞪凸了眼。
  率先回神的昊嗤笑一聲,拍拍老友的肩膀。「喂!易菌,最近手頭緊就說一聲嘛,犯不著偷客人的錢。」
  「親愛的粉紅星小姐,你說這話可是嚴重侮辱到我了。」長臂一伸將老闆端給昊的酒搶過來一仰而盡,易璇微笑道:「是『暫借』,不是『偷』,用字要謹慎一點。」
  「阿璇,」Kevin不贊同的皺眉。「沒事拿人皮夾做什麼?快還他吧!他會打你巴掌,你也有錯啊!就別記恨那麼多了。」
  「Kevin,你太天真了,這只賤菌之所以會摸走那倒霉鬼的皮夾,才不是因為這原因咧!」昊不屑的嘟囔。隨便猜也知道這色胚在打什麼主意!真是越來越飢不擇食了,連對方是男的也要。
  「啊?不然是為了什麼?」Kevin猶在狀況外。
  「放心,我很快就會再和他見面了。到時一定馬上歸還。」易璇笑著接口。
  「你……還要再見他?這就是你的目的?」Pinkstar咬牙道,一臉山雨欲來之色。
  Kevin這下子終於懂了,額頭登時垂落無數條黑線。「不好吧,阿璇,就算長得再漂亮再可愛,他還是……男的耶?」
  「在出道的重要時候,你非要搞這種飛機嗎!?」Pinkstar突然歇斯底里大叫,一把扯住易璇衣服。「還大費周章拿走人家皮夾,以前的你根本不可能會這樣做……你是不是真的看上他了?你老實說!」
  「喂喂,別那麼激動,看上又怎樣?這混蛋根本不可能是認真的,也許過幾天他就玩膩,沒胃口啦!」昊無奈的翻白眼。
  拜託,都已經超過十年了,Pinkstar還要為一段注定無望的單戀執著多久啊?
  「小昊美眉難得說對一件事。」易璇笑笑的拂開她的手,順便伸掌穩穩接住旁邊飛來的一隻酒杯。「是男是女都不重要,玩玩罷了,誰會跟他認真。Pinkstar,我們都認識這麼久了,難道你還不明白我嗎?」
  「我……我當然知道。」Pinkstar頓時如洩了氣的皮球,垂下眼睫。「我只是……擔心你……」
  昊忍不住發出不屑的嗤鼻聲。「擔心這沒良心的傢伙做什麼?該被擔心的,應該是那個丟皮夾的倒霉鬼吧!」
  Pinkstar只是搖頭。太多的矛盾、複雜心思,讓她欲言又止,終歸無語。
  「Pinkstar,我們是十年的老朋友了,就這樣一直當下去不好嗎?何況你還是這個樂團的成員,我是不可能對我的好夥伴出手的。」易璇輕晃酒杯,悠然彎起一雙俊魅笑眼。
  「至於別人,我可管不了那麼多。反正只是無聊好玩……」

  「我真是……不敢相信!」
  「夠了吧,阿雅。你要把牙齦刷到破皮嗎?」
  「……」
  浴室裡的水聲終於停了。臉色猶鐵青的蘇聿雅邊用面紙拭口邊推門而出,看見衣櫥上連身鏡映出一身怪異服裝的自己,忍不住咬牙切齒道:「都是你,故意把我弄成這副不倫不類的模樣……不過,只因為如此就把我當作女生,那個人的眼睛也有問題!」他哪裡像了?
  「不,不,他很正常,是你才有問題。」蘇聿綺慢吞吞道,拿出化妝包走進浴室補妝。
  「你說什麼?」蘇聿雅忙著換衣服,一時沒聽清楚。
  「沒事。哇塞,連浴室都乾淨得不像話,你的潔癖真了得。」每次看到他的房間,都讓人歎為觀止,從小到大從未變過。「難怪那個主唱誤親了你,你會如此難以忍受。」
  才剛開車送老弟回公寓,他就立刻衝入盥洗室卯起來猛刷牙,簡直像被一隻蟑螂親過似的。
  「這是基本的衛生問題。先別提我和他同是男性,哪有人會突然跟一個陌生人做出這種親密舉動的?誰知道他是不是什麼病的帶原者!我真是不敢相信!」
  「你想太多了。」蘇聿綺瞄了眼被丟棄在垃圾桶的牙刷。「沒那麼嚴重吧,他又沒得什麼AlDS或SARS,你幹嘛這麼小題大作?只不過被碰了下嘴巴罷了。」
  「你怎麼知道他沒有?」說到這個蘇聿雅才遍體生涼,居然莫名其妙跟一個來路不明的男人口對口接觸,而且那個變態還……
  「他不光只有碰嘴唇而已,我感覺有一個奇怪的東西跑進我的口腔……應該是他的舌頭。」
  「噗!」正在補口紅的蘇聿綺一筆直畫到臉頰去。「你……你說什麼?舌頭?不過這麼短的時間,他居然把舌頭伸進去了?」
  「別提了。」當初因為過於震驚所以還不覺得如何,只知道自己被男人吻了,現在回想起來,一陣陣噁心感才不斷直湧上心頭。
  「哈哈哈……不愧是地下樂團界第一花心大帥哥,手腳果然夠快,佩服啊佩服!」
  「你還在說風涼話?」蘇聿雅不悅的瞪她,受害者可是她弟弟!「真搞不懂,那種大變態有什麼地方值得你崇拜?」
  「喂!不許你侮辱我偶像。」蘇聿綺也凶巴巴回以一瞪,突然擺出夢幻少女的姿勢,托著雙腮眨眼道:「哎呀,真羨慕你,我也好想被他伸舌頭喔……」

「瘋了你!」蘇聿雅決定不再跟思想有嚴重鴻溝的老姐多談,他轉身把剛換下來的衣服拿起,打算將皮夾取出。「衣服還你,快回去吧!」
  「唉,說老實話……」蘇聿綺不理老弟的逐客令,三八兮兮的壓低聲音道:「那個──該不會就是你的初吻吧?」
  話一說完,她就趕緊將耳朵掩住。但幾秒鐘過去,預期中的怒斥聲卻沒有劈來。她疑惑的抬頭,只見蘇聿雅正臉色不甚好看的放下外套,改朝背包放置處走去。
  「怎麼了?」
  「皮夾不在任何一個口袋裡。」他悶聲道。莫非在背袋中?可是他記得明明就放在……
  「你有把它拿起來嗎?」蘇聿綺也記得,因為她堅決不准老弟把那背了八年的X中背包帶進Pub,所以蘇聿雅只好將背包留在車裡,隨身帶著皮夾。
  「果然沒有……」遍尋背包也不見皮夾影子,蘇聿雅眉皺得更緊,背脊已全是冷汗。
  那個皮夾裡不只有他全部的現金而已,身份證、駕照、學生證、實習醫師證、金融卡……舉凡他所有的證件,甚至學校實驗室和置物櫃的鑰匙,也都掛在夾層之中,絕不是開玩笑的!
  「不會吧,阿雅……」蘇聿綺也感覺到弟弟的焦慮不安。
  「姐,我想看看你的車。」順便檢查方才進公寓房間的路上,會不會不小心掉了皮夾。蘇聿雅抱著一線希望,面色凝重的快步而出。



  第三天了,他的皮夾依然如石沉大海。
  金融卡和信用卡已於第一時間辦理了掛失,至於其它證件,已然放棄尋回希望的他,決定今天上完課就去重新申辦。
  雖然手續麻煩,但至少是可以解決的問題。只有鑰匙……尤其是實驗室置物櫃的鑰匙……每每一想到這個,他的背脊便驚出一陣冷汗。
  他自大一起,便跟在繫上王教授的身邊做研究,即使後來課業日益繁重,依然沒有間斷。大四之後在教授支持下,還開始每年固定發表論文,平日不用上課或唸書的閒暇空檔,便幾乎都是泡在學校實驗室裡。
  那些放在實驗室的角落,外表看來平凡無奇、似乎隨便在傢俱大賣場就可買到的置物櫃,其實是遠從德國運來的特製品,功能等同於保險櫃。當初教授就警告過,鑰匙絕不能丟,因為歷史悠久,備份鑰匙幾乎都不在了,若弄丟鑰匙,找台灣的鎖匠來也沒用。
  教授因為信任他,所以才在出國期間,將鑰匙交給並非正式研究生的他保管,如今他竟然出這種紕漏,完全辜負了教授對他的信賴。
  等教授回來他會親自負荊請罪。現在的當務之急是,究竟要如何打開沒有備份鑰匙的置物櫃。要強行破壞門鎖嗎?可是也許會傷到裡頭的貴重器材……
  整個週末大腦皆處於苦思狀態的蘇聿雅,此時臉色看起來不甚好看。他以比平常更快速的步伐走向學校大門,全身散發生人勿近的氣息。
  「幹嘛一大早的就擺張臭臉啊?小雅。」身後突然傳來一個語氣輕佻的說話聲。
  有點耳熟的聲音……蘇聿雅的腳步下意識頓了頓。
  小雅?莫非是在叫他?他都不知道原來這世上除了母親外,居然還有人會這樣喊他,尤其是在學校……
  誰?
  他微微側頭一瞥,然後在原地靜止了三秒後,立即掉回視線拉開更大的步伐往前疾行。
  綁著頭巾,戴上太陽眼鏡,奇怪的衣飾也換成了普通裝束,害他一時認不出來。但一看見那人左耳的耳環和脖子上形狀怪異的刺青,那種令人全身發涼的感覺瞬間悉數湧回,再度喚起他那一夜的可怕記憶。
  為什麼?為什麼「他」會在這裡?還知道他的名字?
  「不理我?我可是專程來找你的喔,小雅。別那麼冷淡嘛。」
  「我不認識你。」蘇聿雅堅持絕不回頭,埋頭猛走。「別跟著我!滾!」
  「不認識我?那你幹嘛一看見我就閃?」腿長的易璇輕鬆緊跟在他後頭,好整以暇道:「呵……隨便你怎麼說,反正我是不會放棄的。馬上就要進你學校大門了,如果不怕被你同學指點出醜,那你就儘管往前走吧。」
  「我不在乎。」被人看到又怎樣?是這傢伙自己要跟的,和他一點關係也沒有。
  「哦?看不出來,我的小雅真酷。」易璇輕哼。
  蘇聿雅差點跌倒。「……你胡說什麼?」這個噁心的變態!
  「好好,算我拿你沒辦法。」易璇抿抿唇,壞心眼的光芒在眸中一閃而過。「那如果我說,你的寶貝皮夾就在我手上呢?你還是無動於……」
  話還沒說完,果然蘇聿雅立即「虎」地轉過身來,一把揪起他衣服咬牙道:「皮夾原來是你拿走的?混蛋!還不快還來!」
  他就覺得奇怪,照理說以那外套口袋的設計和皮夾的份量,應該不容易掉出才是。除非有人故意要偷!
  「別急嘛。」易璇無視對方欲將他生吞活剝的眼神,微笑伸出一掌覆上那只扯住他胸口的手,摩挲了下。
  蘇聿雅吃了一驚,連忙掙脫縮回,迅速倒退三大步。
  「你……」他只覺頭皮發麻,一路麻到腳底去。
  雖然已經知道皮夾的去處,但他此刻連一丁點高興的心情也沒有,反而有種更糟糕的預感。
  「抱歉,因為我最近比較忙,直到今天才來找你。你應該已經辦理卡片掛失了吧?多花的費用,我會賠給你的。」
  「不用了!你只要把皮夾原封不動還我就好。」蘇聿雅五指攤開。「拿來!」
  「呵,我還以為念醫學系的高材生,頭腦應該都不會差到哪裡去,沒想到……哎……」易璇輕笑搖頭。
  「你到底想說什麼?」蘇聿雅瞇起眼。這傢伙自己當小偷,還敢大言不慚的諷刺他?
  「你說還我就還,那我當初何必特地拿走你的皮夾?用膝蓋想也知道,要我還你東西,當然是需要『條件』的呀。」
  「你這個不要臉的竊賊……」蘇聿雅聞言,額上登時冒出青筋。「偷人東西,還敢跟我談什麼條件?你別想!」
  要不是礙於身旁就是學校大門,否則他一定當場怒吼出來。從沒遇過比眼前這傢伙更厚顏無恥的人!
  「我一樣用膝蓋想,也知道你絕對沒安什麼好心眼,憑什麼我要答應你?那皮夾原本就是我的東西!再不還來,小心我報警!」
  「沒有證據,找警察又能怎樣?東西現在也不在我身上。」易璇攤手歎道:「好吧,既然交易不成立,為避免夜長夢多,我也只好趕快把它處理掉了,看是要丟去焚化爐還是海裡……真可惜啊,小雅,那個皮夾對你來說很重要沒錯吧?」
  「你!」蘇聿雅被他氣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在他二十四年的平穩人生中,未曾有像這樣弔詭難纏的人存在過。不只機車的說話內容,舉凡這男人的口氣、眼神、肢體動作,在在都讓他氣結,簡直有想殺人的衝動!
  「你確定真的不要聽聽我的條件是什麼嗎?聽了之後再做決定也不遲啊。」易璇微笑著俯近他,放輕了聲音道:「放──心,只是一個小小的要求而已。誰叫你這麼難追,我只好耍點手段羅,小雅。」

  醫學院的特色之一,就是封閉。
  尤其蘇聿雅就讀的這間大學,醫學院被隔離出來和教學醫院自成一個校區,擁有獨立的宿舍、餐廳、福利社和圖書館,許多學生就算長期足不出院區,也照樣活得很好。
  加上醫學生平日課業繁重,鮮少參加社團,大家每天在校園遇見的幾乎都是同一批人,做著差不多的事,連聊的話題都大同小異,總不脫「醫」一字。
  但喜愛談論「八卦」,是人共通的天性。既然封閉,同時也就代表只要有哪處傳出點風聲,馬上就會以野火燎原之勢,散佈到這小圈子的每一個角落,不出數天便人盡皆知。至於目前這間醫學院最HOT的話題,自然就非……
  「學長──」
  嬌嫩的女聲遠遠拖曳而來,還沒傳至蘇聿雅耳朵,便已先酥了鄰近一群人的骨頭。
  「愛禾?」蘇聿雅停步回眸,待在原地望著那有著一頭挑金長卷髮的女孩,正辛苦的踩著高跟尖頭皮靴小碎步跑向他。
  「是大六的蘇學長和他的護一小女友耶。」旁邊有人見狀,開始竊竊討論。
  「他最近不是又有一篇論文得獎了嗎?還有這麼幼齒的學妹倒貼,老天真是不公平。」
  「拜託,你沒看過學長做實驗時不眠不休的狠勁,他得那些獎可都不是僥倖的。況且憑他的外表氣質,到大六才交第一個女朋友,已經算是夠客氣的了。」
  「我覺得那學妹只是漂亮,根本就配不上學長,搞不懂學長幹嘛選她。」
  「我才搞不懂學妹幹嘛要選一個萬年書卷當男朋友,她那麼外向愛玩,學長會依她才怪……」
  「跑慢點。」蘇聿雅渾然不覺自己已成為眾人的注目焦點,他及時伸手扶住差點摔跤的女友,對那雙完全不符合人體工學的怪鞋皺眉。
  孫愛禾順勢攀住他手臂磨蹭著,眨了眨一雙經過精心妝飾的美艷瞳眸。
  「吶,學長,剛才那個在校門口和你講話的人是誰呀?不像是我們學校的人耶,是你朋友嗎?」
  她遠遠就看到了,那個男人身材真沒話說,雖然戴著墨鏡頭巾,仍掩不住一股逼人的帥氣。不知道拿下來是什麼樣子?一定是又酷又帥,和秀美的學長完全是不同類型。
  她陶醉在自己的幻想中,耳邊卻傳來蘇聿雅異常冷淡的聲音:「是才有鬼。那傢伙只是個路過的無聊人士,我根本不認識他。」
  「啊?學長,可是你明明……」孫愛禾一愣,她從沒聽過素來沉穩的男友用這種無理的口氣說話,好像在跟誰生氣似的。說他真不認識那人,大概三歲小孩都不相信。
  「好了,那不重要。」見愛禾還欲再說些什麼,蘇聿雅抬起一手阻止她,另外換個話題道:「對了,要先跟你說聲抱歉,下星期三晚上原本答應要陪你的,恐怕得改期了。」
  「下星期三?」孫愛禾歪頭想了下,隨即俏臉生變。「什麼?你是說……二十四號?」
  「對,十二月二十四號。」他點頭,沒注意到女友山雨欲來的臉色。「我那天突然有事,改成隔天可以嗎?」
  「不可以!」孫愛禾突然嬌聲大嚷,惹得路過他們的人全回頭觀看。「那天是聖誕夜耶!你要我聖誕夜一個人過?」她會被朋友笑死的!
  「可是我那天真的有事……」蘇聿雅皺眉。「聖誕節當天不也一樣嗎?」
  「不一樣,我就是要聖誕夜!」孫愛禾氣急敗壞的瞪他:「你到底有什麼事比陪我還要緊?」她是他女朋友欸!
  蘇聿雅沉默。事關那個混蛋變態,他連一個字都不想多提。
  「哼!我不管,反正你一定要陪我,我們當初都已經講好了!」為了這天,她已不知預先編織過多少浪漫的構想,現在居然被男友一句話給打了回票?她不甘心!
  「愛禾,別任性了。」蘇聿雅溫言說道。
  因為家裡也有一個愛使性子的老姐,所以對於女友的蠻不講理,蘇聿雅倒也毫不動氣,何況還是他理虧在先。
  但他只道她是一時不高興鬧鬧脾氣,卻忽略了她真正的情緒變化,不知道聖誕夜放她一個人過還毫無解釋,對她的自尊其實造成了很大的傷害。
  「真的很對不起,愛禾,除了那天,你要我哪個時候陪你都可以。我先去醫院了。」見上課就快遲到,蘇聿雅簡短拋下幾句話,旋即匆匆轉身離開。
  「學──」孫愛禾張口結舌獨立在人來人往的校門旁,輕點兩頰的腮紅,遮掩不了她蒼白如紙的面容。
  她不敢置信,她期盼已久的大學第一個甜蜜聖誕夜,居然就這樣化為泡影了……

  聖誕夜,情侶相偕看電影,似乎是天經地義的事。
  早在排隊等候入場時,蘇聿雅就被那擁擠得不像話的人群給嚇了一跳,難不成全台北市的情侶都跑來這裡看電影了嗎?四周明顯的雙雙對對讓他渾身不自在之極,感覺似乎一直有無數異樣的眼光往他這裡投來,他也只能硬著頭皮努力去忽視它們。
  比起這個,還有一件更要緊的事需要他貫注所有的精神。
  他一刻也不敢鬆懈的,防備著身旁那匹異常引人注目的大野狼,只要「它」稍有個可疑動作,他就立刻狠狠瞪去一眼以示警告。
  他根本無法預測這傢伙在下一步,又會有什麼驚世駭俗的舉動。只要一回想起剛才在餐廳裡,服務生當場撞見易璇將拭去他唇邊殘餘食物的手指,擅自放回自己口中舔舐時露出的那種驚駭表情,他就有想一頭撞死的無力感──
  沒錯……「約會」,這就是易璇提出的條件。
  而且時間堅持選在聖誕夜。也就是說毫不知情的女友和握有王牌的變態之間,他勢必只能選一個。
  若是吃吃飯看看電影那也就算了,他還可以勉強忍受,但易璇總不放過任何一個可以騷擾他的機會,連他伸手向他討皮夾,那變態都作勢要親吻他的手指,害他不敢再輕舉妄動。
  「我警告你,在電影院裡頭不准對我亂來。否則我就……」
  「『亂來』的定義是什麼?我不太懂,小雅可以示範一下嗎?」易璇垂額漫不經心說道,對女性而言深具魔力的雙眼隱在淺藍色的墨鏡鏡片後,微微彎成一道好看的弧形,儘是笑意。
  無賴!知道對這傢伙說什麼都沒用,他索性閉嘴,總之一切自己小心為上。
  好不容易自電影院出來,一直到上了易璇的車,那傢伙的嘴角始終維持一個詭異的上揚角度。蘇聿雅再也忍不住,咬牙道:「你笑什麼?」
  他努力擺出一臉凶相,兩頰抑止不住的紅暈卻出賣了他。
  易璇瞇起眼睛睨他。「原來你有夜盲症?怎麼不早說?」
  「我……我才沒……反正不用你管!」
  「呵,一進去電影院就撞東撞西,沒有人扶走不了路,最後一屁股坐在別人身上,還坐下好一陣子才發現不對勁……」易璇大笑起來:「不用我管?要不是我幫你說話,你以為你能活著走出來啊?我看那個起碼八十公斤的女人根本就想把你給宰了。」
  「我……嗚……」蘇聿雅臉漲得更紅,完全無話可說。他就覺得奇怪,怎麼這張椅子坐起來特別高特別軟,還溫熱溫熱的。
  太久沒進電影院,他都忘了,那種地方對他而言是禁地。
  「可惡!還不都是你,我都說我不想去看電影了!」偏偏他說電影票已經買了不用可惜,硬拉他進去!
  蘇聿雅氣得握拳捶了易璇肩膀一下,渾沒注意到自己這種洩恨舉動,看在別人眼裡簡直像在對情人使性子。
  「好好好,別生氣嘛,小雅,常常生氣會老得快喔。」易璇臉上的笑紋更深了,放柔了聲音勸哄道:「這樣吧,為了賠罪,我帶你去一個好玩地方怎麼樣?」
  「什麼?還要去哪?約……還沒結束嗎?」蘇聿雅吃了一驚,現在都已經快十一點了。「喂!你別太過分,我明天還要上課!」
  「放心,這是最後一站了。去那兒晃一圈後,我馬上就送你回去。」
  「你不要騙我。」
  「我什麼時候騙過你?」易璇面不改色的道:「真的,那個地方很棒,超──適合有夜盲症的人去。」
  「……是嗎?」蘇聿雅不置可否,反正只要有這變態在身邊,去哪兒都是地獄。不過若真有什麼「適合夜盲症去的地方」,他倒也有點好奇。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這傢伙說的話,絕不能信!」
  「小雅,你一個人喃喃自語的在說些什麼啊?不專心一點走路的話,可是隨時會跌倒的喔。」
  「還……還不都是你……你還敢說……」
  該死!方才被那幾隻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牛給狠狠一嚇後,他現在連話都說不完整了,尤其姓易的小人還在一旁彷彿見著什麼奇觀似的哈哈大笑,氣得他差點一口氣提不上來。
  「擎天崗」,算是台北市相當知名的深夜約會勝地,他常聽同學提起,自己卻從來沒去過。在入口處看到指示牌子時,他還在想像那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而當他看見那片在濃重黑幕籠罩下,彷彿無限延展開來的廣大草原時,他就知道,他又中了某人的計了。
  他立時湧起想不顧一切轉身逃跑的衝動……如果他還能一個人平安走出這裡的話。
  伸手不見五指的恐懼感攫住了他,由不規則石塊鋪成的階梯曲徑,蜿蜒於起伏的草原間,他根本看不清下一級在哪裡,只好尷尬的主動伸出兩指揪住易璇的衣袖,跌跌撞撞跟在他身後。
  因為兩人行走的速度實在相差太多,他幾乎是硬拖著易璇以龜速在行走的,但易璇也不介意,就這樣耐心陪著他一級一級慢慢的走下石階。
  逐漸的,兩人之間升起一種曖昧詭異的氛圍。蘇聿雅頭皮越來越麻,心裡有苦說不出,扯著那傢伙衣袖的手指因緊張及用力過度都顫抖起來了,無論如何還是無法放開。
  「不如我抱著你走吧?嗯?」易璇忽道。
  「不不,不用了,」
  「可是我的袖子都快被你扯壞了呢。」
  「咦?對不起……」蘇聿雅臉一紅,連忙放手,隨即腳下一滑,分秒不差的跌入易璇彷彿早已預謀好伸出相迎的臂膀中。
  糟糕!
  感覺兩人的身子過度緊貼,不尋常的熱度源源不絕自對方身上傳來,蘇聿雅正覺大勢不妙,果然下顎就立刻被抬起,一個結結實實的吻當頭壓了下來。
  「嗚、嗚嗚嗚──」這個卑鄙狡猾的大混蛋!果然又……
  蘇聿雅心裡又氣又悔,不敢置信這種事竟又再一次發生在他身上,而且……和上一次的情況完全不同,那趁隙侵入他來不及於第一時間閉緊的雙唇間的溫熱異物(此刻他已非常確定那是舌頭),並沒有在輕舔一下後即退去,而是以驚人的力道強行纏住他的不斷吸吮攪弄,粗暴到他幾乎都覺得痛了!
  簡直不敢相信……蘇聿雅根本未曾想像過人與人之間的親密動作,可以做到這種地步。
  他滿臉漲得通紅,拚命掙扎想推開禁錮,但易璇的手臂如鋼鐵般將他箍得好緊,純粹男性的氣味不容半點拒絕的執意灌入他口中,一開始近乎於咬嚙的強勢親吻,也在不知不覺間,轉變為感覺更不對勁的黏膩唇舌交纏。
  嘴上壓迫的力道雖然變輕,但那種被侵犯的感覺反而更加深了,讓他的四肢漫過一陣陣戰慄,無法自抑。
  不知過了多久,他全身的力氣幾乎耗盡,但易璇仍不放過他,他無計可施的癱軟在他懷裡任由宰割,腦裡昏沉沉的想著「怎麼還不結束啊!」,忽然胸口一陣抽痛,眼前也泛起一片黑霧。
  好難受……他好像離開水中的魚,被蠻橫的捕獵者奪去了所有的氧氣。這變態傢伙對他一而再再而三性騷擾還不夠,這會兒又想殺了他嗎?
  混蛋……早知道就不該答應這小人的。他到底是倒了幾輩子的楣……可惡、可惡、可惡……
  「喂喂,不會吧?」總是不正經的聲音微帶驚訝的揚起。
  唇上的封鎖突然鬆了,隨即眼前一花,他的頭被壓入一片比他寬了許多的胸膛裡,強而有力的心跳聲在他耳邊鼓動。
  一分鐘一百七十下……蘇聿雅愣愣的下意識數著,近乎停擺的大腦一時還轉不回來。
  「你怎麼那麼可愛,沒人叫你要憋著氣啊。來,呼吸,呼吸……」
  易璇將唇抵在蘇聿雅發上愛憐的輕輕哄著。除了極罕見的真誠笑意外,那雙幽黯眼眸的更深處還有難抑的情慾在流竄。
  現在還不是時候……他在心裡對自己說。雖然懷裡這個顯然連接吻都不會的男人,已經勾起他體內最原始的衝動。若不是最後一絲理智支撐,他也許就直接在這片草地上……
  蘇聿雅當然不會知道此刻易璇的腦裡在想什麼。他吸了幾口氣後,猛然回神,一股前所未有的火氣迅即湧了上來。
  他用力推開易璇,毫不猶豫就往那張毫無歉意的臉上甩去一巴掌,但這回卻被早有準備的易璇給抓住。
  「別想再來第二次。」易璇揉挲著掌裡不斷顫抖的手腕笑道,忽然一把將他拉近。「不過如果是Kiss,再多來幾次也無妨喔。」
  「不──」蘇聿雅忍不住驚叫出聲,但對方的臉卻在相距他一公分處停住,沒有繼續施與攻擊。
  他一愣,隨及唇上被迅速的啄了一下。
  「開玩笑的,瞧你嚇成這樣。」易璇輕笑,用拇指撫過那雙明顯被疼愛過的紅腫唇瓣,暗歎怎麼這麼脆弱。「……不過,下次我就不留情囉。」
  「下……下次?」還有下次?蘇聿雅全身充斥著無力感,連發火的力氣都沒了。這個人到底想怎樣?鬼才會跟他有下次!
  「我鄭重告訴你,易璇,我不是同性戀,我完全不想再跟你牽扯下去!你到底懂不懂?」
  「我也不是同性戀啊。這跟性別無關吧?」
  「總之,你別再來騷擾我了!」蘇聿雅心煩意亂的偏過頭,避開在唇上流連的手指,卻掙不開箝住他的桎梏。無力感越來越深,讓他腦裡一時疏忽了防備,脫口而出:「你老是這樣任意而為,實在讓我很困擾。這次也是,我原本都已經答應我女朋友要陪她過聖誕夜了,都是因為你……」
  忽然,他打了個冷顫。
  雖然全身被溫暖的人體給包裹著,但相貼的肌膚卻驀地泛起一股寒意,尖銳仿如針扎。錯覺嗎?
  發現對方一直不說話,蘇聿雅不解的正欲抬頭,易璇帶著磁性的獨特嗓音已低低飄了下來。「哦,原來你已經有女朋友了?」
  他聲音平淡,垂眉低首,神情縹緲似在沉思。
  蘇聿雅沒來由的遲疑一下,才道:「對,所以我不可能跟你……」
  「你那個女朋友長得有你漂亮嗎?」易璇打斷他笑道,突然又恢復了先前貫有的輕浮語氣與笑臉。「呵……你們手牽手走在路上,說不定別人還會以為你們是蕾絲邊喔?」
  額上青筋一跳,蘇聿雅正想發火,下一刻易璇已鬆手放開了他,往後退了一步。「唉……既然如此,我只好忍痛放棄你了,小雅。等一下回車上,我就把皮夾還你吧。」
  「啊?」他一愕,懷疑自己聽錯。這難纏的傢伙怎麼可能如此輕易就放過他?
  「你很愛她吧?你的女朋友。」易璇柔聲道。
  「這……當然。」不知他這樣問是何意,蘇聿雅謹慎的簡短回答。
  「那她一定也很愛你囉?」
  「這、這還用說。」本應是理所當然的回答,蘇聿雅喉頭卻彷彿梗了個什麼,沒來由的說得吞吞吐吐。
  他忽然生氣起來,握拳瞪視易璇。「你到底想說什麼?」
  「沒啊。既然你們這麼相愛,那我就誠心祝福你們。我這個人很有原則的,不搞3P劈腿,也不玩橫刀奪愛那套,你大可放心。」
  「……不要騙我。」
  「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無視蘇聿雅「明明就騙過很多次」的抗議,易璇毫無愧色的勾唇淺笑。
  「不過,這世上沒有長久的愛情,如果哪天你和那女人分手了,歡迎你隨時來找我……」
  「別想。」蘇聿雅冷冷戳破他的妄想,心底倒也小小鬆了口氣。
  謝天謝地,雖然還是有一種不太踏實的感覺,但災難總算是過去了……吧?
  正想開口向他要回皮夾,從此一拍兩散永不再見,易璇突然拉起他的手步下石階,往草地上走去。
  「喂,你又想做什……」
  「再陪我待一下子吧。」面對他的戒備,易璇只是笑笑的溫和道:「再過十幾分鐘,我的生日就到了。」
  「啊?」蘇聿雅愣了愣,隨即了悟──「你的生日剛好是聖誕節?」
  「我好久沒過生日了,今年突然特別想過。也不知道為什麼……也許是好不容易有喜歡的人可以陪我一起過吧。」易璇說著輕歎口氣:「只可惜那個人已經死會了。」
  蘇聿雅聞言臉一紅,沒想到他竟陡然毫不避諱的說得這麼直接。
  「你……少騙我!什麼叫做『今年突然特別想過』,既然這樣,你也應該找你家人陪你……啊……對不起。」
  漫無邊際的黑暗中,只有眼瞳裡閃動的微光可以勉強加以辨認。儘管如此,他還是明白自己說錯話了。
  「對不起。」下意識的,他忍不住又說了一次。
  「……好端端的道什麼歉?」
  片刻沉默過後,悠然平和的聲音不疾不徐響起。說話的人神情如此自若,幾乎要讓他以為方纔那一閃而逝的陰暗,只是個錯覺。
  「你……」蘇聿雅蹙起眉,還想再說些什麼,易璇卻先一步拉下他身子,整個人打平躺臥在草地上。他嚇了一跳,頗覺不自在的掙扎著正想起身,又再度被輕輕推下。
  「躺下來看星星吧。」易璇拍拍他肩膀道:「台北市光害那麼嚴重,這裡倒難得還能見著幾顆。來,請醫學系的高材生為小的解惑一下,那顆是什麼星啊?想必你一定很清楚的。」他說著隨意朝天邊一指。
  「我怎麼會知道?你說話不要老帶刺好不好?」蘇聿雅瞪他一眼。
  「不會是天璇星吧?」易璇將雙手枕於腦後,低低輕笑。
  「你想得美。」
  「呵……別那麼武斷嘛。說不定真的是喔。」易璇沒有夜盲,清楚看見蘇聿雅做了個噁心的鬼臉樣,唇角的弧度忍不住更為上揚。
  「說到這個……」蘇聿雅突然想起一事。「為什麼你們團名取作『天璇星』?因為你的名字嗎?我記得『璇』這個字是通『璇』沒錯。」
  「小雅猜對三分之一。除了代表我的『璇』,『天』和『星』分別代表另外兩個團員,一個是彈鍵盤的Pinkstar,另一個是鼓手昊。『天璇星』的原始團員就是我們三個,吉他手Kevin是最近幾年才加入的。」
  「喔。」蘇聿雅瞭解的點點頭,暗想這性格差勁的傢伙一談起自己樂團的事,倒是變得挺正經的嘛。
  「Pinkstar……」他望著天際星群咀嚼這名字,突然靈光閃過:「該不會是上次我在Pub後台看到的那個女生吧?有著一頭粉紅色卷髮……」
  「沒錯。我跟她是國中同學,認識超過十年了。她家開醫院,我受她老爸照顧很多。」易璇輕道。
  蘇聿雅略微遲疑了下。「那個Pinkstar……她是不是對你……」
  「什麼?」
  「不……沒事。」他搖著頭,決定還是不要提起那記充滿明顯敵意的瞪視。
  在這一方面,蘇聿雅其實並沒有旁人所想像的那麼遲鈍。那時雖無法理解,但現在他已經有點明白……那女孩,八成是喜歡易璇的。
  真是的,饒了他吧!他明明就是男的,為什麼要被個女生當成情敵瞪?幸好從明天開始,他應該可以永遠擺脫這短暫的惡夢了。
  就這樣望著星空發了一會兒呆,他猛然回神,正想瞄瞄手錶看十二點到了沒,躺在身旁的高大身軀忽然靠過來,把他當抱枕似的一把緊緊摟住。
  「喂!你幹什麼?」他嚇了一大跳,直覺掙動起來,以為這混蛋又要說話不算話的輕薄他。
  「別那麼吝嗇,借我抱一下嘛。我好冷喔……」擅自把臉整個埋進他肩窩的男人含糊說著,不變的輕浮語氣聽起來就像在騙人。
  冷?少來!在山上都待這麼久了,這傢伙現在才在喊冷?
  「少騙人了!放開!」蘇聿雅壓根不信,邊罵邊伸手用力去扳纏在腰上的手腕,卻被那異常的低溫給震懾住。
  咦?剛才易璇對他毛手毛腳時,他的手……有這麼冷嗎?
  這不只偏冷,簡直跟冰塊沒兩樣了!
  他停下掙扎,凝神傾聽,這才發現另一副身軀的細微顫抖,和壓抑的斷續抽息聲。
  「……」好像不是裝的?
  他一時茫然,完全弄不明白現在是什麼狀況,這男人又是怎麼搞的。
  雖然現在是冬天,但既沒寒流,這裡海拔也沒多高,這樣就失溫?未免太誇張了。
  「奇怪,真的有這麼冷嗎?你不會又在耍我吧?」蘇聿雅嘟囔,忍不住回握住那冰得離譜的手掌搓揉幾下,發現沒什麼效,又抓起來放在嘴邊呵氣。忽然想起自己有帶手套,他連忙掏出來,在黑暗中摸索著幫易璇戴了上去。
  猶豫一下,他有些彆扭的展臂,輕輕回摟住懷裡的軀體。
  「喂……有沒有好一點?」
  回應他的是長久的沉默。
  耐心等了半晌,察覺對方的震顫似乎有慢慢平復下來,他暗鬆口氣,忍不住微微動了下因承受男人重量太久而略微發僵的身體。
  「……再一下子就好。」易璇忽道。
  蘇聿雅嗯了一聲,雙唇遲疑的張了張,復又閉上。雖然有滿腹疑惑,但終究他還是什麼都沒問。
  反正,他和他從今以後不會再見面,不論這男人怎麼樣,都跟他不相干了……

  凌晨兩點。
  停好車子後,易璇把刻意關成無聲的手機掏出來一瞄,果然多了一長串未接來電。
  他沒搭理,將手機又塞回口袋,抬頭一望,見公寓自己那戶的燈果然也是亮的。
  聽到門鎖開啟聲,本來癱倒在沙發上的昊一下子坐起,瞠大眼瞪向門口。
  「真可悲,好好的聖誕夜不去約會,跑到別人家裡窩著幹嘛?」屋裡開著暖氣,易璇背對他走向衣架,脫下層層厚重外衣一一掛好。
  「在我面前,就省省你那一套吧。」昊沒好氣的瞇眼審視,見這混蛋似乎好得很,心口一鬆,嘴裡也跟著不饒人:「是Pinkstar那傢伙找不到你急得要命,硬逼我來的,要不然誰鳥你啊!」
  「喔,那真是辛苦你了。」易璇坐進沙發,閉目養神。
  昊氣得磨牙,卻拿他莫可奈何。「喂!你到底去哪了?」
  「約會。」
  約會?昊懷疑的聳高了眉。「……和上帝約會嗎?那幹嘛不跟Pinkstar去?」就跟往年每一個平安夜一樣。
  「不是你想的那種。」易璇仍是閉眼,淡聲說道:「是真的約會。」
  「真的假的?和誰?」昊聽了大吃一驚。
  「你不認識。」
  「我現在就很想認識。」他忍不住咕噥。「死細菌,虧我還當你是兄弟,多透露一點會死啊?」
  相識超過十年,他和Pinkstar都知道每年的這個時間,絕不能放易璇一個人。前幾年是他徹夜陪他練團,後幾年是她帶他上教堂做禮拜,這傢伙防心這麼重,他想像不出還有誰有那能耐,可以被允許踏入他陰森的堡壘。
  哪怕只是一步。
  「好吧,那我開始形容了。他是個很『正面』的人,全身上下、從裡到外都很完美,很可愛,很純潔……」
  「那不是剛好跟你相反?」
  易璇不理會對方的插嘴,像背書般的繼續道:「很坦率,很有趣,很善良,很……」
  他閉目思索良久。「……危險。」
  「是嗎?」昊面色一整,若有所思的定定看著他半晌。「那就別去招惹人家了吧!玩不起的。」
  「你說他?」
  昊翻白眼,重重歎了口氣。「我是說你。」
  「你可以走了。」
  許久的沉默過後,易璇淡淡拋下一句,起身逕自進房。留下昊在外頭咬牙切齒,氣自己幹嘛犯賤專程跑來貼這混蛋的冷屁股!

  那是她生平僅見,最好看的一個男人。
  孫愛禾張大嘴,兩眼發直呆看著那只有一面之緣,就足以讓她難以忘懷的無懈可擊男人,沒有半絲猶疑的筆直走至她面前,手一落,取下了架在高挺鼻樑上的太陽眼鏡。
  「哈囉,你就是小雅的女友嗎?」他垂眼,專注凝睇。「初次見面。」
  「啊……」她暈眩,潰不成言。
  果真如她猜想,這男人簡直帥得過分,比時下最紅的偶像明星都要俊美上好幾分,那股壞男人的邪魅氣質更是醫學院男生不可能有的。而現在,他竟主動跟她搭訕?
  男人口中的小雅,應該是指學長沒錯吧?他們明明就熟到都可以叫綽號了(據她所知,學長身邊的同學沒一個這樣喊他的),學長還騙她說不認識,什麼嘛!
  「近距離看,你真的好漂亮喔,皮膚白眼睛又大,跟小雅說的一樣。」
  男人的聲音也很好聽,絲綢般的柔滑中帶點低沉磁性,像摻了蜜。這種讚美她應該早聽膩了,但同樣的話出自他口中,就是令她莫名羞紅了臉,彷彿有種被他的言語愛撫的錯覺。
  「你是……學長的朋友?」
  「是的。不過,你應該沒聽小雅提起過我吧?」
  「嗯……」她尷尬點頭。其實是有的,只不過學長那時好像在賭氣,言辭很不客氣。
  「老實說,最近我和你學長有些不愉快。」男人露出苦笑。「他不聽我解釋,我只好冒昧來找你,希望你能幫我一個忙。」
  「咦,原來是這樣嗎?」孫愛禾有些意外的掩嘴,隨即豪氣拍胸。「那當然沒問題,你想要我怎麼幫你?儘管說!學長那人啊,有時就是古板腦筋啦!」
  「謝謝,你人真好。像你這樣的美女配小雅那書蟲,好像有點可惜喔?」
  他微笑的說著,溫和無緒的墨黑眼瞳宛如鏡面,清晰倒映出孫愛禾乍喜還羞的嬌艷面容,沒有半點起伏。

4
  「……這麼說,你明天晚上也沒辦法陪我跨年了?你到底在忙什麼?」嬌嫩的嗓音拔尖了,在電話另一端咄咄逼問。
  「愛禾……」蘇聿雅歎息。「期末考快到了,我元旦過後那禮拜就有五個考試,真的分不出時間。」
  拿考試當理由,其實他或多或少是有點心虛的。由於平時就有固定唸書的習慣,就算考試當前,少念一個晚上的書對他來說也無所謂,只是與其去跨年晚會人擠人,他實在寧願待在家裡。
  想了想,他放柔了語氣又道:「要不然,我們找間氣氛不錯的餐廳一同吃個飯……」
  「然後吃完了馬上一拍兩散,你又回去念你的書對不對?」孫愛禾毫不客氣的打斷,氣得想尖叫。
  聰明優秀的男友在競爭異常激烈的醫學系裡,功課依舊出類拔萃,曾是她在同儕間最愛拿來炫耀的驕傲之一,現在卻成了她的心頭大恨!
  她發覺男友和其它醫學生不同,對考試成績其實並不是多在意,只是單純的「嗜書」罷了,除了醫學之外,數理、電腦、生物科技,甚至哲學、文學、歷史等等種類的書,他也都有在看,最近不知怎麼搞的居然又翻起了天文方面的書籍,簡直莫名其妙!
  她甚至覺得,她在蘇聿雅心中的地位,比那堆硬邦邦的書本還要低。
  交往快三個月了,他們之間連接吻都沒有過,偶爾牽個手,還都是她主動的。最頻繁的約會地點,就是在圖書館,她百般無聊的坐著陪他唸書。
  「算了!不用了!」她越想越怨懟,覺得這段戀情和她原先所預想的實在差距太大。「你去抱你的書吧!我找其它朋友陪我去,再見!」
  「愛……」下個字還沒出口,嘟聲已無情響起。
  被女友狠狠掛了電話,蘇聿雅握著手機怔愕一會兒,才苦笑的轉頭看向面無表情坐在對面,正等著與他討論外科分組報告的同學范君曄。
  范君曄點點頭,什麼也沒多問的靜靜拿出一迭資料,蘇聿雅也打開自己帶來的手提電腦,兩人針對報告主題交換意見起來。
  討論一個下午後,終於大致定案,趁蘇聿雅正在打字整理時,范君曄突然提起另一個和課業完全無關的話題。
  「聿雅,有學弟要我轉告你……是關於你女朋友的事……」他遲疑半晌,才又道:「她被人看到和一個陌生男人態度親密的走在一起……至少有兩次以上了。」
  「什麼?」蘇聿雅訝然的抬起頭,令他吃驚的不是范君曄提及的事情,而是這些近乎八卦的說話內容,居然會從向來極度寡言的他口中說出來──做了近六年的同學,他很明白這是非常罕有的事。
  「我不認識你女朋友,不過聽說她長得很漂亮,很多人追。你要多注意點。」
  「嗯……我想這應該是誤會,你學弟大概是看錯了吧。」蘇聿雅略沉吟了下,不是很在意的說道。雖然是由平時絕不多說閒話的范君曄口中聽聞,但畢竟是輾轉了好幾手的消息,沒有親眼瞧見,他仍是不信。
  最近因為愛禾老跟他賭氣,兩人見面的次數不多。但他相信只要等期末考過去,屆時他就能有更多時間陪她,情況一定會有所改善的。
  「可是……」范君曄皺起眉,覺得他太過篤定。
  「沒想到你會跟我說這些,這真不像你。」蘇聿雅微微一笑,柔化了他向來稍嫌嚴肅的面容,也堵住了范君曄接下來欲再出口的話──
  「總而言之謝謝你,君曄。」

  「咦?」
  下了捷運,再轉搭公車回到租屋處,還沒打開房門,蘇聿雅就覺得似乎有哪裡不太對勁。
  他記得隔壁房間應該是沒人住的,但此時門縫裡卻透出亮光,難道是有人搬進來了?
  他還在打量猜測,不知對方是怎樣的一個房客(希望不是會在深夜製造噪音的那種,因為牆壁很薄),那扇門突然就開了,不疾不徐走出一個人來。
  瞬間彷彿五道雷劈了下來,轟得蘇聿雅頭昏眼花,四肢發顫。
  走出來的是個高他十公分以上的男人。那刺眼至極的笑容,化成灰他都認得出──
  易……易璇!?
  「哈──囉,親愛的小雅。」看起來心情很好的男人逕自笑嘻嘻的打著招呼,無視對方明顯驚嚇過度的青白臉色。「自聖誕節那天後就沒再見面了,最近過得如何啊?」
  「你你你……你怎麼會在這裡!?」蘇聿雅總算回神,忙不迭的倒退一大步,背抵住自己房門,像見鬼般驚疑不定的瞪視著他。
  「我住在這裡,我人當然也就在這裡呀。」易璇無辜攤手,慵懶笑道。
  「我不是問你這個!我是說你怎麼會知道我住的地方?」還大剌刺的搬過來?易璇積極異常的行動力簡直令人毛骨悚然!
  「我不知道啊。我是覺得這兒不錯,才決定搬進來的,哪知這麼巧,原來小雅就住在隔壁,真是有緣千里來相……」
  「你少胡扯!」蘇聿雅漲紅了臉,不敢相信居然有人可以臉不紅氣不喘的睜眼說瞎話,連眼都不用眨一下。不過現在……他完全相信了!自從他倒了八輩子楣遇上這個大煞「星」後!
  「我早該知道你這傢伙說的話絕不能當真!你不是說你不會再來糾纏我了嗎?啊!?」當初還信以為真的他,簡直是蠢透了!
  「那是在你有女朋友的前提下。不過婚都可以離了,女朋友又算得了什麼,你說是不是?」
  低懶而滿不在乎的口氣惹得蘇聿雅又是一陣火大,正要怒聲反駁,易璇笑笑的又道:「況且就算情人當不成,我們也還是朋友啊。有朋比鄰而居,不亦樂……」
  「誰跟你是朋友!你這傢伙,不要老鬼扯些有的沒的!」
  蘇聿雅簡直快抓狂,忽見易璇往前跨了一步似乎要靠近他,心裡的警鈴立時大作,連忙打開房門,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側身閃了進去。
  上鎖後又加了一道門栓仍覺不夠,恨不得再搬來一個巨石擋在門口──
  搞什麼……!
  他忽然一陣腿軟,只好沿著房門滑坐下來,抱頭懊惱不已。
  這明明是屬於他自己的地方,為什麼他要搞成一副好像被追殺的狼狽樣?
  聽到隔壁房傳來門打開又關上的聲音,變態也回房去了,他不由得小小舒了口氣。
  就在這時,他猛地又想到他和易璇的房間之間,好像有一道門可以相通,嚇得他連忙跳起來衝去查看,確定那扇門也已落鎖了才完全放心。
  事情竟然演變到他得和那個變態做見鬼的「鄰居」,著實讓他大受打擊,有一種原本以為好不容易終於甩脫的牛皮糖,其實還黏在腳底的惡劣感覺。
  他真的不明白他是哪裡招惹到易璇了,一開始他曾以為他是女生而吻了他,所以他應該不是同性戀,那為何後來明明已經知道他是男的,又有女朋友,還要這樣死纏著他!?
  想破頭還是不得其解。他煩躁的在房間裡來回踱步,最後強迫自己靜下心坐回到書桌前。
  此時,隔壁傳來悉悉索索的細微聲響。
  他發覺自己竟無法克制的繃緊了全身神經,耳朵像有自己意識般,不自覺的想去捕捉那些聲音,腦裡胡思亂想著那個變態在隔壁房到底又想打什麼歪主意……
  不行!若繼續這樣神經質下去,今晚他根本什麼正事也別想做成。他得好好冷靜一下……不如先洗澡去吧。

  天氣很冷,雖然房間裝有暖氣,但蘇聿雅為了省電不開,而是在浴袍內多襯了衣服。
  當他頂著一頭濕髮從浴室跨出,打著哆嗦正想拿吹風機吹乾頭髮時,他看見他的椅子上已經坐了個人。
  他揉揉眼睛,以為這是幻覺,而這個傻氣的動作居然逗得對方呵呵大笑。霎時他全身的血液皆往腦部衝去,差點就要當場腦溢血暈倒。
  「你……你……你從哪裡進來的!」
  一瞬間他的腦裡竟浮現「Stalker」幾個大字──這變態的行徑簡直和跟蹤狂沒兩樣,甚至還更Crazy!
  「Stalker」笑咪咪朝旁邊一指。
  他順著看去,發現那扇應有鎖上的相通門扉此刻居然是大敞的,不由得傻了。沒想到這傢伙不但扒東西神不知鬼不覺,就連開鎖的技術也學了個十足十!
  「你這渾蛋究竟是幹什麼的啊!」他難以置信的大吼:「難不成你組樂團之前曾做過小偷?你知不知道你這種行為叫做私闖民宅,我可以打電話叫警察把、把你──哈、哈啾!」
  嗚……好冷!他難受的掩住鼻子,身旁的易璇已眼捷手快遞來他擱在桌上的乾毛巾和吹風機,柔聲道:「快點把頭髮弄乾,小心別著涼了。」
  他冷著臉一把搶過。「用不著你假好心!滾回去!」
  「小雅,你別這麼凶嘛。我只是突然好想見你,不知不覺就開了鎖,走進來了。當我回神時,人就已經在這兒了。」
  「你乾脆說你是夢遊來的算了。」蘇聿雅忽然有一股想把眼前傢伙的舌頭連根拔掉的衝動。「你放心,明天我就去買門閂來裝,不會再有這種事發生了。」
  「是嗎?你儘管裝沒關係,不過我想那是白費力氣。」易璇特別在話尾四字上加重了口氣,然後他巡視整個房間一圈,自顧自的轉開話題道:「哇,從沒看過哪個男人的房間整潔成這樣,你女朋友幫你打理的?」
  「她沒來過。」蘇聿雅冷冷回道。「你到底滾不滾?」
  「哦?」易璇納罕的挑起雙眉。「真的假的?你和你女友的感情比我想像中冷淡呢,還是你怕她看見這麼多書會倒胃口?話說回來,這片書海陣仗也真是夠驚人的了,原文的書和雜誌想必都不便宜,你該不會把吃飯錢都投進去了吧?難怪你這麼瘦。」
  「不關你的事。」
  「怎會不關我的事?你太瘦,我抱起來可不舒服,還是有肉一點比較好。」
  「我再說一次……滾!」死賴著不走東拉西扯的盡說些廢話,這混蛋把這裡當做他家客廳了不成?
  「哎呀,動不動就把『滾』字掛在口上……小雅,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嗎?」易璇一臉受傷的搖著頭。「出言不遜就算了,至少也該端杯茶來嘛,說了這麼多話,我口都有點渴了說。」
  他說著竟就順理成章伸出一隻手來,臉皮之厚已經達到匪夷所思的境界,大概只有外星生物可以比擬之。
  「很好……」蘇聿雅深深吸了口氣。「你不走,我走。我明天就搬出去!」

  言猶在耳,結果他還是乖乖待了下來,順了那傢伙的意。
  他很不喜歡鼻子被人牽著走的感覺。而且是自從他向來平穩的人生闖入易璇這個攪和者後,他才知道他不喜歡的。
  那個變態真的很神通廣大,才搬進來不到一天,居然就搭上了房東的獨生愛女,願意讓他免費租賃,只要他每月幫忙收齊整棟公寓的房租即可。
  「這個工作就交給你了,小雅。」易璇微笑宣佈,從他的表情和語氣根本想像不出他說的話有多獨裁。
  「關我什麼事?」
  「我跟房東女兒說,不如把一人免費改成兩人半價,我會更感謝她。」
  「兩人?」蘇聿雅愣了一下,隨即了悟。「不用你多事!而且……而且我馬上就要搬出去了!」
  「何必這麼麻煩呢?你在這兒明明住得好好的,再說瞧你房間這麼多書,短時間也不可能說搬就搬。就算幫我一個忙吧,我可沒耐性每個月都逐門逐戶的去要房租。」
  「我才不……」
  「你在堅持什麼呢?」易璇雙手一攤略帶無奈的笑笑。「你根本不必這麼忌諱我。我比你想像的要忙很多,不會常回來這裡睡的。」
  蘇聿雅沉默了下來,緊抿著唇瞪視他。雖然明知道這傢伙說的話十句有九句不能信,還是忍不住低聲問道:「……你說的是真的嗎?」
  「當然。房租減半的事也是千真萬確。省下來的錢能幹什麼呢?如果是咱們認真的小雅,想必會拿去買更多更多昂貴的原文書籍吧?」
  「我才……嗚……」
  他被堵得啞口無言,因為可惡的變態說的全是事實。學校宿舍是多人一房,他覺得很不方便才在外頭租個人套房居住,但台北市租金不便宜,長久下來是個大負擔,若真能減半……
  易璇笑看他想必是青白交錯的臉,悠然自信的神情,彷彿已經篤定他絕對會答應似的。
  就是那樣的表情讓他心裡很不舒坦,氣到現在依然無法釋懷。他真的非常不喜歡這種身不由己的感覺,他的一切行動都在易璇的掌握之中,不管他一開始的抗拒如何激烈堅定,到最後一定仍是事事順他的意。「約會」那時也是,這回比鄰而居也是。
  後來他好幾次在仔細考慮後仍覺得不妥,想找易璇反悔,但都遇不著他。他不知道那傢伙是真的很忙還是另有住處,幾個晚上也不見他回來睡過一次,更別說不請自來的破門騷擾了。
  如此一來,他似乎更沒有搬出去的理由。

  這天,蘇聿雅剛考完五科,在迎接下一波的期末考潮之前,總算能暫歇一口氣。
  他撥了手機給女友,卻得不到回應,直接到護理系館去找,她同學也說她早已離開。那位學妹望著他似乎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但他沒多留意。
  回公寓途中,他經過學校附近一家專賣醫學書籍的老字號書店,忍不住進去逛逛,出來時手上已多了一本書。他抱著那本又厚又重,已經想要好久、價格卻和頁數成正比的全彩原文書,心虛不已,在心裡一遍遍罵自己沒骨氣。
  回到住處時,遠遠在樓梯口就看到屬於易璇的那間房透出燈光,他手裡的書差點掉落在地……那傢伙回來了?
  直覺快步上前想敲門找他,但手一舉起,遲疑了幾秒後仍是放下。
  他要和易璇說什麼?說他無論如何還是謝謝他替他省了一半房租?不……打死他也說不出口。而且若真說了,那傢伙一定會得寸進尺的。
  蘇聿雅僵了一會兒,最後還是選擇回房。他將書往桌上一擺,隨即就發現了不對勁,「咦?我的Notebook呢?」
  他吃驚的左右張望,原本好端端置於桌上的筆記型電腦竟突然不翼而飛!
  那麼大的一個東西當然不可能掉到哪裡去,房間又沒有遭竊的跡象,能夠神不知鬼不覺摸走他筆電的人,也只有房東和某個傢伙了……當然老好人的房東是絕不可能做這種事的!
  「可惡!要借電腦,等我回來說一聲就好了……幹嘛要這樣,那傢伙是不是又有什麼企圖!」
  他一陣火大,未加思索就直接衝去打開那扇相通的門,打算興師問罪一番。沒想到,卻當場撞見令他難以置信的詭異一幕──
  床上有一對男女。
  照理說他猛然撞上這麼尷尬的情景,應該要立刻關上門迴避的。可是他卻無法控制自己的雙眼,睜得老大直瞪著他們看。
  男的是易璇,無庸置疑。可是那個同樣驚愕睜大眼回視他的女孩呢?為什麼……她竟和愛禾長得一模一樣?
  他看見那極像他女友的女孩,上衣的扣子全鬆了,以幾近半裸的狀態,被另一個男人壓在身下。她細白的雙臂緊緊縛在男人的背上,任由對方埋首在她頸窩肆意流連,迎合的姿態放蕩無比。
  他的呼吸幾乎停止了。易璇和……愛禾?
  這兩個名字分開看他都認識,但擺在一起,他卻糊塗了。赤裸裸橫陳在他眼前的景象太過詭異,詭異到近乎荒謬。
  是噩夢嗎?還是幻覺?如果是夢的話,那為何他還沒醒來?
  誰來搖醒他啊?
  告訴他,這是一個黑色玩笑。

  茫然相對的兩人中,是女孩先回過神來的。她急忙遮住身子跳離一晌貪歡的懷抱,臉上儘是掩不住的驚惶。
  「學長……」怯怯的低喊細如蚊蚋,但仍確實傳入對方耳中。
  蘇聿雅全身一震,像是此時方真正確定那女孩果然是他的女友。他原本略呈渙散的雙眼逐漸凝聚起焦點,然後急速冷卻,被一股深沉的絕望佔領。
  「不、不是的……學長我……」孫愛禾完全亂了方寸,倉皇想解釋些什麼,但男友的眼神冷冽得教她打心底顫抖不已,連一句話都說不完整。
  為什麼?為什麼學長他會突然出現在這裡?
  他不是很忙嗎,整天都要考試唸書什麼的,根本沒時間陪她,所以她才會……她不是故意的啊!
  「你聽我說……我……我們只是……」
  蘇聿雅聞言,微微蠕動了下嘴唇。
  「抱歉,打擾了……『你們』繼續。」他以平靜到接近呆板的聲音說道,隨即「碰」一聲用力關上那扇門。
  「學長!」孫愛禾大驚,連忙跳下床撲了過去,但門卻已被鎖起。她徒勞的扳著門把,後悔驚懼的淚不斷從化了時下最流行的「煙熏妝」的美眸裡流出,暈成一片狼狽淒慘。
  「怎麼會這樣……學長他……就住在隔壁?」茫然的腦中逐漸有個可怕的想法成形,她猛然旋身,怔怔看向半倚在床上的易璇。
  此時他臉上原先洋溢的溫柔多情已經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她從未見過,似笑非笑的奇異表情。
  「你不可能不知道……難道是你……故意……」孫愛禾兩腳已快支撐不住,幾乎要跌坐於地。「太過分了……為什麼要這樣做……」
  「我過分嗎?或許吧。不過一個銅板打不響,若不是你自己三心兩意,這戲碼能這麼容易就成功嗎?下次想劈腿,道行練高點再來吧。」
  易璇走近她,伸出一手輕輕撫上那滿佈淚痕的面頰。
  「走吧,愛禾。屬於你的戲份已經結束了。」
  他低柔宣佈著,唇邊泛起一抹……始終不變的微笑。

  「任意踐踏別人的一切,你覺得很有趣嗎?」
  當易璇又擅自弄開門鎖,不請自來的跨進蘇聿雅房間時,他頗意外的看見那個應該大受打擊、被傷透心的男人,竟正背對著他坐在書桌前,彷彿什麼事也未曾發生過似的逕自讀著書。
  房瑞安靜得不可思議。既沒有他原先預想的憤怒咆哮,也沒有絲毫眼淚的痕跡。
  「你說什麼?我聽不懂。」易璇輕聳肩回道,逕自盤腿坐下。等待了會兒,見對方始終未再有任何反應,他抿唇一笑,以指輕敲了下攜來的好東西。
  「怎麼了?我來還你電腦,還拿酒來慰問你,你幹嘛都不理人哪?我們來開個失戀派對吧,如何?」他清脆一聲拔開手裡酒瓶的軟木塞,房裡頓時酒香四溢。
  蘇聿雅倏地放下手中的筆,轉過頭來瞪視他。
  「閉上你的嘴。電腦還來,然後馬上給我離開!」
  很凶悍的聲音,可細聽之下,就可察覺隱埋其中極力掩飾的顫抖。易璇一瞬也不瞬的盯著他明顯失去平日神采,卻也沒絲毫泛紅的黯沉大眼,心想這雙毫無光澤宛如死物的瞳眸,為何看起來仍是如此……美麗呢?
  「想要嗎?我放在這,自己過來拿呀。」
  他輕拍了下擺在身旁的Notebook,朝後一躺斜靠在床鋪邊,神態慵懶的道。
  蘇聿雅僵坐在椅上瞪視他。過了許久,才略帶遲疑的慢慢站起身來。
  易璇直接就瓶子喝了口酒,好整以暇的仰著臉看他走近,看著他彎身欲拾起那台筆電……
  他陡然伸出手用力一拉,將蘇聿雅整個人扯入懷中。
  緊閉的兩片唇很快被另一雙蠻橫的侵佔,意圖將口中溫熱的醇液哺渡到對方的嘴裡。隨之他發現懷中人兒雖意外的沒半分掙扎,卻也堅持不把嘴張開,暗紅色的液體全沿著蒼白的肌膚蜿蜒而下,流淌入衣領深處。
  他略鬆開他,又含了口酒。這回他毫不留情的用力扳開那對精巧的上下顎,將微澀的漿液全數灌入對方口中。
  未曾沾過滴酒的蘇聿雅,立時無法承受的嗆咳起來。
  「噯,小心點……」
  易璇輕柔的拍著他背脊安撫,身為禍首的唇卻一路追逐著酒痕,直舔吻至頸項、鎖骨、胸口,隨著襯衫鈕扣一顆顆滑開,似乎完全沒有停下的打算,逐步侵入到禁忌的聖地……
  明明每一寸被侵犯的肌膚皆繃得死緊,無法自制的打著哆嗦,在在說明這具身體其實是萬分恐懼的,但不知為何,身體的主人卻宛如失神般一動也不動,對侵略者徹底逾越界線的作為,毫無任何平時該會有的反應。
  易璇也不在意,逕自享用著眼前的珍饌,他強取豪奪來的獨一無二寶物。他的唇從已有紅痕浮現的雪白胸前跫回,又再度覆上那兩片微張著的美麗雙唇,貪婪而甜膩的索求著,彷彿永無饜足時候。
  「……你對愛禾……是認真的嗎?」
  長久長久的沉默之後,好不容易氣息稍平的蘇聿雅,終於木然的低低開口。
  易璇聞言抬起頭,眼帶荒謬笑意的睇著他。
  「總算盼到你的聲音了,講的卻是這種笑話。怎麼,才喝一口酒,你就醉了嗎?」
  「……」果然是這樣……
  蘇聿雅半垂下眸,匆覺一陣暈眩襲過他腦側,眼前的易璇彷彿變成兩個、三個……無數個易璇帶著熟悉的笑容湊近他,溶成一片模糊,然後他感覺自己的嘴裡又被強行灌入好幾口酒。
  「你想做什麼,全衝著我來就好了……為什麼要……這樣對她……」
  仔細想想,他們兩個絕不可能無緣無故搭在一起,一定是易璇存心找機會先行接近。愛禾只是個天真愛玩的小女孩,他又常不在身邊,哪裡禁得起惡魔甜美甘醇的誘惑呢?
  錯就錯在……他當初不應該一時心軟和主動追求的她交往嗎?的確,他承認自己仍無法從愛禾身上體會到那種男女間的情愛,也無法放下太多時間來陪伴她,可他是真心把她當作準備長久交往下去的女朋友看待……這樣還是不行嗎?
  還是……錯全在他,誰叫他當初要去Pub,要去認識易璇這個惡魔,還不知死活的跟他糾纏不清?
  「你在怪我嗎?還是怪你自己?呵……大可不必。」易璇舔著他嘴邊的酒漬道:「那女的這麼好上,就算沒有我,以後她照樣會給你綠帽戴。我幫助你早點認清事實,趁還沒投入太多感情前趕快抽身,你應該感謝我才對啊。」
  「你!你給我……閉嘴!」他火氣一揚,口齒更是含糊不清。
  奇怪,他平常說話不會這麼滯礙的,為何現在突然不聽使喚了起來?眼前也是一片迷茫紛亂,連易璇的臉都扭曲了,像飄浮在空中似的。
  「你那個女朋友……不,是前女友,真巧,正好是我最討厭的類型。」易璇眸中流過一股淡淡的嫌惡。「年紀輕輕就畫個大濃妝,身上的餿水味……呵,還有那身打扮,你確定她真是你學妹?不是在酒店陪客的?」
  「你……」蘇聿雅被他氣得越發頭昏眼花,想跳起來推開他,全身卻軟綿綿的施不出半分力氣。他怎麼能說得出這種話?
  「女孩子愛打扮天、天經地義……愛禾只是──」
  話尾忽地被截走了。粗暴持久到足以構成殺人罪的長吻結束後,易璇抵著那紅腫不堪、正急促喘著氣的雙唇柔聲道:「好了,不准再提那女人的名字。你也真懂得該如何惹我生氣。話都說不清楚了,就安靜點吧!」
  「等等……你……你幹什麼……住……手……」
  儘管全身都變得超不對勁,連意識似乎也快棄他遠去,蘇聿雅仍隱約察覺到自己身上的衣物正一件件被脫下。
  脫?
  不只襯衫,連褲子也……
  幹什麼?
  這問題好像很重要。他很想仔細想個明白,但腦袋渾沌成一片,什麼回路都搭不上。光裸的肌膚接觸到冬日冰寒的空氣,卻一點兒也不覺得冷,反而滾燙得像是快燃燒起來似的。
  「你的酒量真是淺得教人驚訝。」
  不過是紅酒,而且他喝的量加起來連一杯都不到呢。易璇慢吞吞的除去自身束縛,然後一把抱起渾身無力意識不清、完全任由他擺佈的人兒,輕輕放到柔軟整潔的純白床鋪上去。
  「真可惜……這麼潔白無瑕的床單,等會兒要弄髒了吧。」
  原沒打算這麼快就要他身體的,可是蘇聿雅的一言一行,永遠都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對自己的自制力向來極有自信,但在這純潔美好的男人面前,似乎是半點也行不通。
  他的直覺告訴他,要奪取這僅此一件的寶物,就得趁現在。越是他不能碰觸也不該碰的天使,他就偏越要不顧一切將他拉下凡塵來。
  這種念頭是第一次……
  易璇沒多費心神去細思其中的意義,他再度吻上那因莫名燥熱而微啟著喘息的誘人唇瓣,一手箝住單薄胸前的突起不住搓揉,另一手則直接探向他下身。
  「啊……」令人不敢置信的地方被無所顧忌的大掌握住了,蘇聿雅蹙緊眉,感覺那溫熱的粗糙觸感包覆住他,似乎做起了超乎他想像的動作,他卻沒辦法阻止。
  耳邊斷斷續續響起模糊的呻吟聲,放蕩得教人臉紅。再努力細聽後,竟湧起一股詭異的熟悉感──
  是……是他發出的聲音嗎?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他拚命想清醒過來弄個清楚,但一波波異樣的感覺卻如同滔天巨浪般,無情的將他推往黑暗的更深處。他不由自主的隨之載浮載沉著,逐漸向下滅頂……不知過了多久,他連自己的呻吟聲都聽不到了。
  污穢了易璇的手的同時,蘇聿雅也徹底昏死了過去。
  然後,在被進入的一瞬間,他曾痛到極致的短暫清醒過來,但下一瞬立刻又墜入無邊的慾望中。
  大腦罷工、理智喪失殆盡、自制力全數瓦解,這具潔淨的身體已被感官及情慾徹底支配,在惡魔極富技巧的愛撫下狂亂起舞。
  明亮的燈光下,兩隻細白長腿自強韌的腰部兩旁延伸出來,依附在男人肘上,隨著一下一下剛猛的衝刺無力擺晃。連最末端的腳趾尖都開始顫抖起來了,侵略者卻仍毫無稍稍減緩攻勢,饒過對方的打算。
  痛楚與快感交織的泣吟聲、男人低沉壓抑的喘息聲、床鋪與肉體摩擦撞擊的窸窣聲,偶爾間雜因承受不住過度刺激而猛然揚起的抽喊聲。這一首異色變調曲不斷迴盪在纖塵不染的房裡,似乎永遠沒有休止時候──

  是易璇先離開的,他還有事。
  當他走出這猶飄散著悖德氣味的房間時,床上的人兒,被安穩包裹於重新拉攏整齊的被褥中,宛如一尊在呵護中沉睡的洋娃娃。
  而當他再度回來時,不只床上,連整間屋子裡都空無一人了。一些書籍物品被收走了,大部分的大型對像則似乎來不及搬離。
  易璇輕撫著床單,上頭紊亂的穢色痕跡還在。他閉上眼,陷入仍鮮明的旖旎回想。
  該到手的,都到手了。若是遊戲,這樣總該夠了吧?
  真的夠了嗎?
  可是想要的,好像不只身體而已呢……

  蘇聿雅以一種前所未見、令所有人皆目瞪口呆的樣貌,提著簡便行李和筆電一言不發進駐宿舍。
  再遲鈍的人都看得出他的臉色難看到不行,亞麻色的柔順髮絲,被外頭突然飄起的陰冷綿雨淋得半濕,沾了雨水的單薄上衣黏貼在蒼白得嚇人的肌膚上,連走路的步伐都不甚穩,整個人看起來虛弱無比,似乎隨時會倒下。
  毫無血色的雪顏上,只有兩片異常殷紅的唇瓣,勉強添了些許生氣。
  面對室友們的關心疑問,蘇聿雅一律採取沉默搖頭的迴避態度,絕口不提自己究竟發生了何事,又為何突然毫無預兆的搬進醫院宿舍來。
  快速整理好行李後,他便直奔淋浴間,在裡頭一待就將近一個小時,直到其它室友們甚至開始擔心他是不是出了狀況時,他才終於緩緩走出。
  「喝杯熱茶吧。」
  蒸騰的熱氣模糊了木然的視線。他遲緩回神,看見范君曄那張和平常一樣平板無表情的面容。
  「……謝謝。」他接過,冰冷的五指觸上高溫的杯麵,不由得震動了一下。
  范君曄沉默看著他垂下眼瞼慢慢啜飲,忽道:「聽說今天下午的外科學要臨時抽考,你知道吧?」昨晚BBS站上突然公佈的消息,不知他有沒有看到。
  「喔。」蘇聿雅沒有抬眼的應了聲。
  「你……沒問題吧?」范君曄猶疑了下,又問。
  「我很好,不用擔心。」
  想勉強扯出一點笑容以安撫同學的擔憂,但蘇聿雅發現自己還做不到,只好作罷。見范君曄微皺著眉終究還是踱回自己的座位,他也拿出下午要考的科目開始讀了起來。
  宿舍房間又恢復考試前貫常會瀰漫的肅穆氣氛。但與平常不同的是,這裡多了平時極少出現的名人蘇聿雅,而且似乎陡遭什麼變故的他,全身還散發著極度異樣的氣息。滿腹好奇的其它室友們縱然想再探問,也完全不得其門而入。
  悄悄的耳語又開始在封閉的校園內散佈開來……

  之後一個禮拜,蘇聿雅未曾再踏出校門一步。
  三餐學校餐廳解決,沒課的時候,他甚至連宿舍都不出,一上完課就直接回寢室。需要什麼生活用品,他也只上學校福利社購買,貴一點無所謂。
  兩腿間說不出口的不適,在第三天後就漸漸消失……但取而代之的是胸口陣發性的莫名悶痛感。每當那一幕幕穢亂瘋狂的不堪畫面,突然失控的自記憶最深處跳出時,就會發作。
  他知道他還完全無法去面對那個人。連當面罵他一頓、甩他一巴掌都做不到。
  有時候半夜躺在床上,週遭儘是室友的鼾聲,他卻猶張大眼瞪著天花板時,他會暗自咬牙詛咒那個人最好去死,永遠別再讓他看見,然後馬上又反悔的收回這個念頭。
  而,很詭異的,易璇也始終不曾再出現過。
  他一直有著那變態會堂而皇之直接進來校園找他的恐懼,畢竟他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但日子一天天過去,他始終平穩的過著重複唸書、考試、唸書的生活,那傢伙像是徹底自他生命中消失似的,之前如惡夢般的經歷,真的就好像只是一場夢般。
  從「那晚」之後,已經快要兩個禮拜了。自從遇上易璇後,未曾這麼久沒見到他過。
  當他以為自己終於能擺脫他的糾纏,甚至打算鼓起勇氣悄悄回租賃公寓一探時,電視上、報紙上、網路、廣播、大街小巷……竟開始出現了那個人的身影──

  隨著第一張專輯推出,「天璇星」正式出道了。
  他們的魅力以驚人之勢迅速席捲了全國的年輕族群,樂迷人數呈等比級數高速成長累積,而且都是瘋狂支持、死心塌地的那種。隨便一場宣傳活動,都能輕易攻佔娛樂新聞頭條。
  而這股延燒不止的搖滾熱潮,似乎連猶如化外之境的醫學院也無法倖免。
  「不好意思,我放個音樂,會不會吵到你?」室友之一從電腦前抬頭,傻笑的看著正從圖書館回來的蘇聿雅。
  「不會……」他頭搖到一半,突然聽清楚迴盪在房內的究竟是什麼音樂,身體不禁微微一晃。
  「就怕你聽不慣這種的。」室友尷尬搔了搔頭,曾是學校管絃樂團小提琴首席的蘇秀才,想必都只聽古典音樂吧?
  蘇聿雅沒有吭聲,默默走至桌前將書放下。
  「咳,還不是我家那只死三八!」室友吶吶的解釋起來:「她自己買了兩片還不夠,硬逼我也要買一片來聽,還不准用下載的,真是拿她沒辦法……呃!」
  他突然張著嘴定格,想起眼前這個臉色忽然變得不甚好看的同學,不久前似乎才剛和交往不到三個月的女友分手,這則超級八卦前一陣子還傳得沸沸揚揚,據說是女方先背叛……
  「款──那個──」為了避免刺激到對方,他連忙轉變了話題:「我想說既然買了,不聽也是可惜嘛,而且我聽了後覺得其實還不錯呢!台灣很難得能出現這麼有實力的搖滾樂團,主唱聲音的爆發力真不是蓋的……
  「對了,你瞧,這是那三八硬塞給我的海報,她還叫我一定要把它貼在房門口,不過你們一定不會答應的吧,哈哈哈……」
  完了!怎麼說著說著又放起自家的閃光彈了……他心裡一陣喊糟。
  蘇聿雅一直瞪視著海報,瞪到室友拿著海報的手都快要發起抖來了,才輕輕說道:「我要去餐廳買晚餐,需要我幫你帶什麼嗎?」
  「呃……不用了……」
  呆呆目送蘇聿雅獨自離去的背影,室友忙不迭把海報收起,原本還想說不定有機會可以把它貼起來的,看來是無望了。

  學校餐廳裡,毫無食慾的蘇聿雅隨便在麵包部買了個三明治。付完錢正要離開,一抬眼就看到孫愛禾剛好也踏進餐廳來。
  這種情況在狹小的校區內,已經發生過好幾次了。他臉色變也未變,一如往常,毫不猶豫的轉頭就走。
  孫愛禾露出受傷的眼神,明知學長絕對不會理她,她仍是不顧身旁友人的勸阻,急急追了上去。
  原以為這次又是枉然,沒想到學長竟突然停步,她大喜,連忙湊近他身邊。
  「學長,你在看什麼……」她好奇隨學長僵直的目光看去,俏臉登時變色,張口結舌再也說不出半句話來。
  蘇聿雅的臉色自然也好不到哪裡去。
  他已經快瘋了……原本執意要擺脫學妹,可一轉身,看到餐廳的電視螢幕正在播出關於天璇星樂團的消息,不知怎地他的腳便如同生了根似的,再也動不了了,目光完全不受控制的,膠著在──
  那個正溫和淺笑著對採訪記者說話的男人……他真想一拳打掉他的假面具,然後再狠狠抓起他衣領,質問他究竟要逼迫他到何種地步?
  「原來『那個男人』是樂團歌手……」孫愛禾咬咬唇,小心的打破沉默道:「學長,他……很恨你嗎?你們是不是有什麼過節啊?所以他才……才……」
  明目張膽搶你女朋友。她一陣心虛,後面幾個字自然說不出口。
  那個男人「恨」他?蘇聿雅勉強扯出一個笑容。「……如果真是這樣就好了。」
  「什麼?」學長的聲音太小,她一時聽不清楚。
  「沒事……」螢幕跳至廣告,他拉回視線,歎了口氣。「愛禾,你以後別再來找我了。」這也是為了她好。
  「對不起!學長,我知道我錯了!」孫愛禾聞言,眼淚幾要奪眶而出。她最喜歡的人還是學長,她真的不甘心……就這樣被宣判死刑啊!
  「你還是不肯原諒我嗎?我們真的不能再從頭來過嗎?我保證、我保證絕對不會再──」
  「我沒有不原諒你,你真的不用道歉。」蘇聿雅搖頭道:「愛禾,學校裡條件比我更好的男生還有很多,你很快就會找到下一個比我更值得交往的對象。」
  「不要!我就是只喜歡學長!」不顧大庭廣眾,她的淚水如泉湧撲簌簌流下。這種時候,尊嚴什麼的都無所謂了。「這次我絕對不會再抱怨學長老是不陪我了,也絕對不會再背著你亂來,求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
  「我不行的……」漂亮如昔,卻又彷彿少了些什麼的眼眸裡泛過一絲空洞。「對不起,我真的沒辦法再繼續和你交往下去了。不是因為你的緣故。」
  「你騙人……我知道,你還是不肯原諒我……」
  女孩在他面前嚶嚶哭泣了起來,他無奈的視線茫然越過重重來去、竊竊私語的人群,望向窗外黑沉的夜幕。
  在這裡,是連一顆星星也見不著的……

  接替在期末考後,是短暫到幾乎只剩下春節的寒假。
  高年級的醫學生已經沒有所請的長假可言了,像蘇聿雅今年就申請去三個大醫院見習,冠於全系的緊湊行程塞滿整個假期。他不知道這種看在別人眼裡接近自虐的行為,又再度引起校園八卦圈內的一陣騷動揣測。

  「姐,你好歹也幫忙擦個桌子好嗎?」
  剛從教職退休的父母相偕出國去散心,除夕前老家大掃除的重擔便落在蘇家姊弟身上──不,更正確一點來說,是全部由苦命的小弟蘇聿雅包辦,另一個人是什麼也不做的。
  「少囉嗦!現在新聞正播到重點呢!」
  蘇聿綺一反原本毫無形象攤在沙發上嗑花生的懶樣,正襟危坐於電視機前,一臉嚴肅的觀看新聞報導。
  「你看的新聞能有什麼重點?」蘇聿雅淡淡說道,拿著拖把一路從房間拖到客廳來。
  經過最近這半個月的轟炸,他已經練成無論何時何地聽聞到「那個人」的消息,都能八風不動面不改色的境界,就算回到家,面對一個天天把那人樂團的大小事掛在嘴上照三餐念的超級歌迷,他也都無所謂了。
  關於他們的消息,幾乎天天都可在報紙、電視上看到,這也算是厲害的一種吧?
  從其中那位叫昊的鼓手堅持絕不公開自己的長相,到吉他手Kevin雖未婚但其實已是兩個孩子的爸,還有最會惹新聞的那位……
  才出道不久,就有兩位女明星不顧形象為他爭風吃醋,隨後竟又有某富商之女瘋狂迷戀上他,一舉買下一萬張專輯表示支持,轟動整個唱片界。連帶牽扯出出身地下樂團界、在Pub駐唱已久的易璇,其實是某財團總裁獨生子的驚人消息。
  更驚人的是這對親父子早已斷絕關係多年,據說是因為當年易總裁拋棄易璇生母另娶新歡的緣故。但第二任妻子始終未能生下兒子,所以易總裁一直盼望獨生子易璇能重回他身邊繼承家業,只可惜釋出善意多年,仍未曾得過任何回應。
  至於易璇本人,對這些八卦是不承認也不否認,只微笑著說拜託所有正努力不懈挖他新聞的狗仔記者們,能行行好饒他這一次。
  而想當然耳自這一天開始,全國迷戀他的不管是少女或女人,看他的眼神裡除愛心外,還多了滿滿的金錢符號,他那不斷尖叫著「白馬王子!白馬王子!」的老姐自然也不例外。
  「喂,好歹你和易小璇也曾『相濡以沬』過,別這麼冷淡嘛!」蘇聿綺嘴裡說的雖是嘻笑話,神情卻有些凝重。「人家現在可是出了大事喔。」
  蘇聿雅對老姐的無心話語全沒半點反應,只垂首道:「大事?什麼大事?又有哪個女星迷上他了?還是他搞大了誰的肚子?」
  話一出口,他就想咬掉自己舌頭。
  蘇聿綺聞言也皺起眉:「喂!你怎麼搞的?這不像你會說的話……你就那麼討厭他啊?別這樣啦!人家剛死了父母妹妹,很可憐的──」
  什麼?蘇聿雅瞪大眼,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老姐剛才到底說了什麼?
  他連手裡的拖把掉落在地也沒發覺,雙腿像有自己意識般,快步走到電視機前。
  「有架私人飛機爆炸掉入海裡,上頭坐的就是易璇的父親和他同父異母的妹妹,雖然人還沒找到,但生還的機率幾乎是……然後消息一傳出,易璇那個患有精神病的母親,也跟著在看護病房裡上吊自殺了。方才確定已經不治。」
  不是她不肯幫忙掃除,而是大條的新聞一個接著一個,讓她的眼睛根本就離不開電視螢幕啊!實在是太慘了──
  「精神病?上吊自殺?」蘇聿雅喃喃重複。「……看護病房應該都有人在照顧著吧?怎麼會任由這種事情發生?」
  「誰知道?」蘇聿綺聳聳肩,問她她問誰啊?「一個人真的想尋死的時候,是怎麼防也防不了的……啊!出來了!你看,易璇總算出來開說明記者會了!」
  鏡頭由原本的精神病院背景切換至一混亂場面,在大批記者蜂擁推擠下好不容易走至台前的易璇,由團員及唱片公司人員陪同,公開說明現今狀況。他只做簡短敘述,並不接受記者的提問。
  「……謝謝大家關心。由於發生這些事,春節又快到了,天璇星樂團的所有活動將會暫停一段時間,等過年後再擇期恢復……」
  蘇聿雅默然看著螢幕上被一片此起彼落鎂光燈所包圍的男人。墨鏡遮去他一半表情,聽不出情緒的聲音低低訴說著,似乎較平時略微氣弱,臉色似乎也有那麼點憔悴。
  這樣的易璇有點陌生,不,是非常陌生……
  耳邊不斷傳來姐姐長吁短歎喊心疼的聲音。他怔怔站著,竟一時無語了。

  接到易璇打來的電話時,正好是除夕夜,家家戶戶團圓圍爐的時候。
  他已經不想再去質問他為何會知道他老家的電話號碼了。僵硬的拿著話筒,他心想應該立刻把它掛掉才對,不明白為什麼他還拿著它不放。
  「小雅,我一個人在公寓吃火鍋好無聊,你來陪我好不好?」
  他微一氣窒,突然有某種怪異感直湧上心頭,一纏住後,便再也揮之不去……他甩甩頭,強自嚥下種種疑問,只冷道:「不要。」
  接著他告訴自己就是現在,他該掛電話了。可是過了幾秒鐘,他發現他竟仍拿著話筒,彼端易璇帶笑的聲音不疾不徐傳來:「小雅,你這麼久沒出現,房東都在問了呢。」
  「咦?」他一呆。
  糟!他都忘了月底房東會來收房租。可是房東應該有他的手機,怎麼都沒聯絡他?
  「你不用擔心,我已經先幫你付了。」易璇馬上提供了解答。
  「你!用不著你雞婆,我不想欠你錢!」他火氣陡地上揚。誰要他多管閒事?他一點也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瓜葛!
  「那你就來這裡還我啊。再說你總不能逃避一輩子吧?這房間要不要續租下去,決定權在你。你再躲著不出現,我就告訴房東你毀約不租了,叫他把裡面的東西都丟掉租給別人。當然,房東若覺得麻煩,我也很樂意代勞。」
  「你……你敢!」
  「你可以試試我敢不敢,小雅。」
  「……!」他一口氣梗在胸口,發不出半點聲音。
  這個人還是「一點都沒變」,用溫和的口氣說著威脅的話,他幾乎可以想像他此刻一臉笑咪咪的模樣。
  心有點泛冷,讓他小小的打了個哆嗦。
  「過來。」易璇忽然在那端拋下一句,便掛了電話。
  他拿著嘟嘟響的話筒發了會兒愣,隨即匆忙放下,轉身衝上二樓。
  「喂!你幹嘛?」蘇聿綺傻眼的看著弟弟奔進房裡又奔出,然後頭也不回直往玄關走去。
  「我去一趟台北。」他彎身穿鞋,腦裡思索著最近一班北上的車大概是幾點。
  「現……現在!?」這是哪一國的玩笑?他頭殼壞去了嗎?「老弟,你不會忘了今晚是除夕夜吧?我們要去大伯家圍爐的不是嗎?」
  如果他真忘了,她可以好心再提醒一次。
  「抱歉,幫我跟大伯他們說我有急事沒辦法去了。」蘇聿雅不顧大姐跳腳,堅決的拉開門:「有事再用手機聯絡。我走了。」
  「什……蘇聿雅你給我回來!你竟敢丟下我一人?到底有什麼急事會比除夕圍爐還重要?對長輩如此無禮的事你也做得出來,你最近真是越來越怪異了──蘇、聿、雅!@#$%……」
  背後罵聲不絕,對他完全沒造成半點影響。他換了幾趟車,於一個半小時後抵達那棟已有月餘沒有踏進過的公寓時,氣息還是微喘的。他站在易璇房門前努力把呼吸調勻,猶豫了好幾下後,終究還是舉手敲了門。
  ……他只是來還錢的。
  當門很快的被打開時,蘇聿雅喃喃在心裡補了這麼一句。

  「好久不見!小雅,我好高興你終於肯來了。火鍋剛剛煮好,一起來吃吧!」
  易璇熱情的招呼著,對蘇聿雅一臉驚疑不定的神情似乎全沒瞧見,興沖沖的就要拉他進來。但才一握住那只清瘦手臂,立刻就被反應激烈的用力掙開。
  「別那麼緊張嘛。」他聳肩,笑笑的攤開雙臂。「今晚咱們純吃飯,OK?」
  「還完錢我馬上就走。」
  心的溫度似乎又開始緩緩下降……蘇聿雅刻意忽視胸口陣發的悶痛,眼神左閃右避,就是不看向面前高大的男人。他不想看見那張不變的笑臉。
  忽見那熱氣蒸騰的鍋爐旁擺了兩副碗筷,他忍不住荒謬的曲起嘴角,衝口而出:「搞什麼?難道你真要跟我在這裡吃年夜飯?我跟你有什麼關係?年夜飯是和家人一起吃的吧!」
  易璇聞言,呵呵笑了起來。「我沒聽錯吧?你居然問我我跟你有什麼『關係』?」
  「閉嘴!你這混蛋!」蘇聿雅火大的痛斥,當下有股衝動想什麼都不管扭頭就走人。但僵了幾秒,他還是勉強緩下語氣道:「……你明明還有親人的不是嗎?你……家裡有事吧?為什麼不回家去?」
  就算他們家今年沒心情過年,他也不該出現在此處!還一副……一副……
  易璇挑挑眉,不打算回答他這個問題。「你不是要還我錢?拿來吧。」
  「你不要轉移話題。」
  「什麼轉移話題?你來這兒的目的不就只是為了還錢?」
  蘇聿雅瞪著他完全看不出心緒的眼半晌後,氣餒的決定放棄。他掏出皮夾裡備好的錢,遞給對方。
  「一半就夠了。」易璇又塞了幾張鈔票回去,見他推拒,他聳肩道:「房東就只收你這麼多啊,不信你問他老人家。」
  推讓之間手的肌膚難免會有碰觸,不想繼續這樣下去的蘇聿雅,最後只好選擇讓步。
  他收起皮夾,心想他該回去了,正要轉身離開,忽地一抬眼,對上了易璇帶笑的眼眸。
  他背脊一陣發寒……發現自己竟無法就這麼一走了之。
  為什麼?為什麼他還能這樣笑?他不是才剛一下子失去好幾個至親嗎?他到底是哪一根筋不對勁了?他早知易璇這個人性格極差,但也不至於到沒有心的地步啊!為什麼?為什麼他還笑得出來?
  為什麼?他也很想這麼問自己。明明這人根本就毫不掩飾對他的企圖,他幹嘛還自投羅網?這會兒又僵在這兒不走,他究竟想幹什麼?難道上次被……的慘痛經驗還不足以為教訓嗎?
  直至那雙眼眸浮起一絲愕然,他才驚覺自己居然已把心裡想的問出口了。
  「你之所以肯來這裡,想必是看了那些報導的關係吧?」易璇自己也很清楚,瞭然的環臂笑睇他。「那我可以告訴你,我好得很,你什麼都不用擔心。」
  「誰擔心你了?」蘇聿雅忿然反駁。「我只是……覺得你很奇怪!」
  「其實我一開始沒抱太大希望的。沒想到,你真的趕來陪我……」
  「我才沒有『趕』!我說過,我只是來還錢,順便……順便問問你家裡的情形而已!」
  「小雅,你心腸真軟。像你這樣的人適合當醫生嗎!」
  「你……到底說不說?那些報導到底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那你就不該待在這裡!」頭七都還沒過啊!
  「你是說哪個?名主播甩掉小開和某歌手交往?某玉女明星喜好玩3P還是雙性戀?還是誰誰誰外遇又鬧自殺?」易璇笑道:「那干我屁事?」
  「拜託你……」蘇聿雅歎息,揉了揉額角,真的疲憊。「不要再顧左右而言他了。就今天晚上,我可以聽你說。你不說,那我就要走了。」
  「原來你想當心理醫生嗎?挺適合的,不過建議你別把那套用在你愛人身上喔。」
  湯水已經滾了一陣子,易璇走至小桌旁席地坐下,將爐火調小。
  「吃吧。」他夾了一大碗的火鍋料,遞向仍像石柱般立在一旁不動的蘇聿雅。
  四目相對。探索、焦躁的眼,無隙、平靜的眸。在裊裊白煙中無言對視了數秒。
  「再那樣看我,我就要強暴你羅。」
  見蘇聿雅臉色登時遽變成慘白,易璇大笑了起來。
  「開玩笑的啦,聽不出來?」他說,收回半空中的手,將盛滿的碗橫過火鍋放至對面桌上。再抬頭時,他的眼裡唇畔已無絲毫笑意。
  「如果你真的擔心我,就坐下來,陪我吃完這頓飯。」易璇面無表情道,這表情蘇聿雅是第一次瞧見。「其它什麼,都不要問。」
  「……你去死。」蘇聿雅咬牙道。為什麼……為什麼他還要提起「那件事」!?
  易璇好似沒聽見,拿起另一隻碗繼續盛裝食物。
  蘇聿雅手指無法自抑的輕顫,握了又放,放了又握。最後,終於毅然抓住身後的門把,轉身──
  「死嗎?好主意,那就如你所願吧。死了多好,一了百了……」
  見蘇聿雅霍地轉身震驚的瞪視他,易璇慢慢喝了口湯,悠然道:「呵,也是開玩笑的,聽不出來?」
  蘇聿雅瞇起眼,目不轉睛。
  「去死吧你!易璇……前提是只能由我來動手。」他從齒縫中進出話,摔上門,大踏步走至易璇對面坐下,拿起碗筷埋頭便吃。
  賭氣的囫圇嚥了幾口,他突然發現對面安靜得奇怪。抬頭一看,只見那一旦不笑了就突然變得很陌生的男人,已經放下筷子,逕自看著鍋爐出神。
  過了良久,易璇始終一言不發,也沒有任何動作。蘇聿雅本想喚他吃飯,話到了舌尖卻又作罷,低頭默默吃起自己的東西,偶爾抬眼偷覷那張面具般的臉一眼。
  白霧逐漸散去,瓦斯已經快燃盡了,鍋裡的食料在僅有他一人的努力下,仍剩了一大堆。他有些為難的看了看動也未動的易璇。
  「你還要吃嗎?」他問,一如預期的沒得到對方回應。見湯汁蒸得快見底,他乾脆熄了火,開始善後。
  雖然公寓沒有附設流理台,但蘇聿雅自己一個人住時,偶爾也會利用小瓦斯爐簡單的開個伙,所以房裡廚房用具一應俱全。他把鍋裡的湯汁瀝干後,用保鮮膜包起放進冰箱保存,其它用過的碗盤匙筷全拿回自己房間清洗。
  等他將清出的一小袋垃圾拎去一樓丟棄,再回來易璇房間時,先是被空無一人的景象嚇了一跳,定睛一看,才發現通往陽台的玻璃門是半掩的,厚重的簾幕被灌進的冷風吹得翻揚。
  原來易璇不知何時又打開了平時被房東封死的通口,靜立於狹隘的陽台上。
  「易璇,你……」他忍不住心跳加速,快步上前「碰」一聲用力將門推開。
  「幹嘛?」對著街景抽煙的男人聞聲回頭,神色如常掠了那張掩不住驚惶的小臉一眼,淡道:「這裡很窄,你不要進來。」
  「誰要跟你擠在在這……咳咳……」
  蘇聿雅被迎面襲來的煙味嗆得一陣咳,見易璇未置一詞的又轉回頭繼續抽煙,他一怔,強壓下胸口突然升起的一股異樣感覺。
  原來易璇會抽煙,他倒沒見過。
  「那個……我要走了。」
  「現在?很晚了吧。你可以留下來,或回你房間過夜都可以,我保證不會對你怎樣。」
  蘇聿雅臉色微微一變,瞪著他的背影不語。
  「雖然我知道我的『保證』對你來說,應該是一文不值。」易璇突然回眸,持煙的那手托在頰畔,朝他若有似無的笑了笑。
  「咚!」蘇聿雅的心臟宛如被重捶一拳,難受得讓他幾乎冒出一身冷汗。
  他終於有點明白,為什麼有那麼多女孩子瘋狂迷戀眼前這個男人了……他的確擁有一張無懈可擊的臉。那唇角勾起來的時候,尤其魅力十足。
  真奇怪,明明在這之前,他從來不覺得易璇好看的,尤其厭惡他那副玩世不恭的招牌笑容。
  看易璇沒有離開陽台的意思,他又僵了會兒,才道:「天氣冷,在外面待太久,小心感冒。」他刻意放冷了聲音,試圖壓低一些話裡關懷的意味。
  掩上門前,他想想又補了句:「不管怎麼樣,至少明天回去一趟吧!」
  不管那個背對他的男人到底有沒有聽進耳裡,他踱回自己房間,先簡單洗了個澡。洗完後他沒有換上睡袍,而是一身齊整的襯衫長褲,又走至那扇相通的門前。
  在敲門得不到回應後,他自行開門,將頭伸進去探視。
  ……果然還待在那邊。
  他連自己都沒察覺的歎了口氣,放輕腳步無聲走進去,重新在小桌旁席地坐下,眼睛瞬也不瞬的謹慎盯著那道獨立背影。
  他告訴自己,他並不是在同情那個男人,只是單純的……怕會有社會案件在他隔壁房間上演罷了。

  畢竟平日的作息向來規律,不耐熬夜,加上折騰了一晚,等蘇聿雅再次重拾意識時,竟已是日上三竿。燦爛的陽光大把大把從拉開的簾布間射進,籠罩在他躺著的單人床上。
  他瞇起了眼,猶在半睡半醒間,一時不知身在何處。只憑依直覺,下意識便往陽台方向看去。
  只見落地窗已經闔上,易璇早就不在那兒,就算環顧房間一圈,也不見他的身影。他一驚,混沌的腦袋霎時清明,連忙彈坐而起,掀了身上掖得齊整的棉被下床,又瞇眼四處搜尋了一會兒,才找著放在一旁桌上的眼鏡戴上。
  沒想到自己居然睡得這麼沉,連被人抬到床上去都沒感覺。他只記得他撐到三點多,易璇還是像尊雕像般站在外頭,然後……然後?
  正想去看看那傢伙有沒有在浴室裡,忽然「喀」一聲輕響,房門外傳來鑰匙插入鎖孔的聲音。他渾身一震,瞠大眼瞪向門口。
  門無聲開啟,走進一個身著黑西裝的男人來。
  「你剛醒?」男人脫下皮鞋換上室拖,微笑著走向他。
  蘇聿雅僵站在原地,愣愣看他走近。
  從未看過這人西裝筆挺的樣子,連平常隨意垂落額前頸上的半長髮部剪短了,洗去了染料,只用些發臘整齊梳往腦後。若再加上個公文包,這男人看起來簡直就是一派年輕實業家的精英形象,哪裡有半點平日身為樂團主唱那股頹廢慵懶的味道?
  他的笑容又恢復了,看不出有一夜沒睡的感覺,神采奕奕的走近,傾身俯向他。兩人間的距離突然被一下子縮得太短,他嚇了一跳,想也不想的大角度轉過頭,避開男人溫熱的吐息和伸過來的長指。
  易璇的動作一頓,但唇畔的笑仍是沒變。
  「頭髮好亂。」他低聲道,在那低垂的發心上輕輕一撥,直起身走了開去。
  「我送你回去吧,你家人應該在擔心你了。」他倒了兩杯水,一杯遞給他。「先喝杯水,等一下洗把臉再走。肚子會餓嗎?」
  蘇聿雅搖頭,默默接過水杯啜了幾口。
  小小斗室忽然變得安靜異常。他無意識的咬著杯緣,忍不住掀起眼皮偷瞄那張神色泰然的側臉。
  連慣戴的左耳金屬環,都拿下了。白襯衫扣到最上緣,硬挺的潔淨衣領遮去大半刺青,藏起了妖野,平添了爾雅。而不知為什麼,明明記憶都已經模糊不堪,他卻知道那段刺青的下端延伸到哪裡……
  那雙尾端微微上挑的眼忽地瞥來,蘇聿雅心一突,連忙微帶慌亂的匆匆別開視線。
「對了,今天是大年初一,忘了跟你說一聲新年快樂。」易璇微笑的說。「新年快樂,小雅。」
  「嗯……新年快樂。」他一怔,也吶吶的回應。
  「真是不好意思,讓你除夕夜沒辦法和家人一起過。」
  「啊?沒……沒關係。」
  當男人伸掌將他手裡的杯子取走之際,他終於忍不住,開口低問:「那個……你回家了?」
  「是啊。」易璇坦然回視他,乾脆的點頭。「我聽你的話,回去看看,順便上炷香。我乖不乖?」
  就這樣?「那你怎麼沒……」
  「這已經是極限了,小雅。」易璇帶著笑有禮的打斷。「我『戲』胞再好,再愛說謊,也是要看場合的。」
  蘇聿雅背脊一震,幾乎是難以置信的瞪著他。
  想不到會從這人口中,聽到這樣的話。震動很快變成了微顫,男人的臉還是那麼平靜,笑咪咪的,他的鼻眼卻莫名湧上一股怪異感,逼得他倉卒低下頭去。

  「走吧。」稍作盥洗之後,易璇像沒事人一樣,和他一同下樓,堅持要開車親自送他到車站。
  轎車停在馬路邊,他正要開門下車,手臂忽然被輕輕握住。他有些驚嚇的回頭,身後那人微笑著很快鬆開了手。
  「什麼時候回台北?」
  他遲疑了下。「初四要值班,後天晚上就會回來了。」
  「喔,真辛苦。那你情人節那天晚上有沒有空?」見他一臉呆怔,易璇笑著拍拍他的左頰。「就二月十四號呀,真服了你,居然連這個都不知道。」
  「我……我當然知道啊。」他小聲回道,被對方一派輕鬆自然樣「突襲」的臉頰仍熱燙著,令他不明所以的萬分懊惱起來。
  「『天璇星』將在那天舉辦第一場售票演唱會,這是第一排VIP座位的票,希望你能來。」易璇從口袋掏出一張門票,塞入他蜷起的手心。
  「不、不用了……我那天可能有事……」他直覺想推拒。
  「喔?和女朋友有約會嗎?」
  「……怎麼可能?」一時之間,許多回憶紛沓湧上心頭,蘇聿雅咬住唇,掩不住惱意的狠瞪明知故問的男人一眼。「醫院見習可能會到很晚,時間我不確定。」
  「沒關係,票你留著,不能來就算了。」易璇推回他欲還票的手。「這張票本來就是預定要給你的。你不收,我也沒別的人好給,只好丟掉了。」
  又來了,又是這種若有似無的威脅口氣。經過短短一夜的異樣,這男人似乎又逐漸變回原來那個難以對付的傢伙。玩世不恭,虛偽狡猾,笑容滿面。
  一切都很熟悉……卻又有一絲絲的陌生。
  「好啊,那你就丟啊!」無來由的一陣火大,蘇聿雅沉下臉,一把將票塞回去,快手快腳的扳開門把。
  正想跨腳出去,忽然一隻手打橫伸來,越過他胸前「碰」一聲將門又拉上。
  「易璇!」他忿然轉頭,卻被過於接近的溫熱氣息嚇得一縮,後腦勺撞上車窗玻璃。
  「小雅,別這樣嘛。我真的很希望能在觀眾席看到你,就算只有一點點機率也好。票你收下,要怎麼處置都沒有關係。」
  「你……」蘇聿雅瞪著眼,放棄抗拒的任由男人將票再次交回他手裡。「你幹嘛那麼堅持?我又不懂搖滾,也沒在聽你們團的歌。」
  不是他有偏見,而是他一聽見那種重金屬樂器聲,全身真的就不對勁。
  「沒關係,你人來就好了。這是天璇星出道以來第一場演唱會,意義很重要。」易璇慢吞吞的道,遞票的手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就這樣順勢握住對方的,沒有收回。
  「對我來說,不論再多歌迷來捧場,都比不上有你一個人在台下,所能給予我的鼓舞。」
  他舉起那只因主人失神,而全無反抗的手,放在唇邊輕吻了下。
  「謝謝你來看我,小雅……」
  他淡淡微笑。
  「我喜歡你。真的好喜歡你。」

  「先生,要不要搭計程車?先生?」
  蘇聿雅一驚,連忙抓回迤遠思緒,搖頭婉拒上前招攬顧客的計程車司機,匆匆轉身走進車站。
  跨入大門前,他又回頭。車水馬龍的道路上,早已不見那輛單門跑車的蹤影。
  怎麼回事?
  不必用手摸胸口,他也知道。
  心臟跳得好快……

  明明還沒有踩空,他卻已有身體向下墜的感覺。
  明明知道那崖後底下便是萬丈深淵,他卻抑止不了自己的步伐,執意朝那崖邊走去……

[ 本帖最後由 云仔 於 2014-11-11 21:29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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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徹(tetsu) 糾纏 <下>+番外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vincy100
「你也是天璇星的粉絲?真看不出來耶!」
  「啊?」蘇聿雅轉頭,一群花枝招展的女孩子正好奇盯著他瞧。
  「第一排的票很難訂到的說,我們費了好大力氣才弄到票的。你呢?沒在歌迷會裡面看過你呀!」
  「應該是有特殊管道吧!」另一名女孩插嘴:「我有朋友也是歌迷會的死忠老會員了,照樣買不到頭排票!你是不是有認識天璇星哪個團員?」
  「呃,這個……我……」蘇聿雅一時招架不住:心裡除了後悔還是後悔。
  他到底是哪一條神經接錯線,居然真的跑來這裡?眼見坐在第一排的多是情緒亢奮、一直尖叫不停的年輕女孩,他一個大男生坐在這,實在是說不出的彆扭。
  「這票是別人給我的……我也不是很清楚。」他勉強掰個理由矇混過去。就算再沒神經,他也知道絕不能在這群女孩面前說出他認識易璇的實情。
  「別人?是誰啊?」女孩們欲待再問,忽然一陣喧嘩鼓噪揚起,她們的注意力也立刻被吸引開去。
  「演唱會終於要開始了!」觀眾席一片雀躍的叫喊。
  四周的燈光開始快速轉換顏色,忽明忽暗滿場閃耀,而後一瞬俱滅,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裡。整個會場的氣氛,也在頃刻間沸騰到最高點。
  蘇聿雅在震耳欲聾的尖叫聲中茫然想著,他真的不該來的……為什麼他要來呢?
  售票演唱會的手筆,果然和他之前去過的Pub Live完全不能相提並論。他曾上網查了下易璇給他的門票售價到底多少,然後整個人傻在電腦前。
  任由這門票成為廢紙實在太浪費了。身為歌迷的姊姊又正好出國,他沒人可讓渡,所以才只好自己來了。
  ……對,理由就僅僅只是這樣而已。
  暗黑中瀰漫開來的乾冰白霧被一陣特效煙火衝散後,舞台視線乍明,背景音樂聲也大作,幾位團員搭著特製舞台道具從天而降,噱頭十足。易璇更是在降落到一半時便率先躍下,高難度的動作引起驚叫連連。
  其它團員尚未就位,他拿起麥克風先自行清唱起歌曲前段來,並不斷向台下陷入瘋狂的歌迷們揮手致意。
  也許是上了妝的緣故,那雙本就尾端上挑的眼顧盼間更顯妖野,不過對上短短一瞬,蘇聿雅全身就漫過一陣戰慄,無法自抑。
  他倉卒低下頭,不確定易璇是不是真看到了他。過了半晌,才又遲疑的慢慢抬眼,覷著舞台上正笑容燦爛朝歌迷打招呼的男人。
  他染了新髮色,耳廓又穿了好幾個環,握著麥克風的五指、頸項、腰間全是造型特異的銀飾品,修長的身形包裹在一襲充滿頹廢感的黑色華服裡,半敞衣領間,若隱若現著紋在精實身軀上的怪異圖騰。
  在他眼中看來,這男人根本只是個莫名其妙的奇裝異服傢伙。但他的一舉一動卻輕易牽引著在場每個人的情緒,隨隨便便的一句問好,台下群眾就像瘋了似的狂吼回應。
  這就是那男人的工作。他的世界。
  一陣強烈節奏猛然席捲全場,總是戴著超大墨鏡和棒球帽的鼓手已經就位。吉他聲與電琴聲陸續加入,易璇面色一整,開始演唱今晚的第一首曲目。
  蘇聿雅默默坐在席上,雖安靜無聲,但目光始終沒離開過台上,也沒像上次那樣睡著。其間旁邊遞來兩支怪異的綠色螢光棒,為避免女孩吱喳,他只好勉強跟著其它人一樣,高舉螢光棒左右揮舞。
  可惡,為什麼他要效這種事……
  瞧見舞台上正一臉酷樣唱著重搖滾歌曲的男人,嘴邊似乎隱約露出一絲笑意,他瞪去一眼,有種想拿棒子丟他的衝動。
  他一定看到他了。他確定。

  演唱會進行得很順利,到了尾聲時,「天璇星」不可免俗的也應歌迷要求,加唱一首安可曲目。
  大家還在議論紛紛猜測團員究竟會挑何首,抒情曲風的背景音樂匆然流洩出來,易璇抬高手,示意請大家安靜。
  「現在要唱的這首,是從未發表過的新曲子。因為是前幾天才創作完成的,所以團練練得不是很夠,等一下如果有凸槌的地方,還請大家多多包涵。」
  台下響起一片笑聲,易璇上揚的眼若有似無朝旁邊一瞟,又繼續用他略帶沙啞的磁性嗓音說道:「你們都應該知道前一陣子的事……這首歌是我寫來想獻給某個人的,今天他也在場。我想用這首歌告訴他,謝謝他那時候來陪伴我,不然,現在我可能就沒辦法站在這裡了……」
  話尾逐漸淡去,偌大會場也是一片鴉雀無聲,只有輕柔的音樂緩緩流淌。
  蘇聿雅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呆呆看著台上的男人拿起麥克風,對著他微笑。
  「歌名就叫,《謝謝你陪在我身邊》。」

  「媽的,被利用了。」老大不爽的重重放下酒杯,男孩被墨鏡遮去大半的微紅臉上,已露出三分醉意。
  「演唱會前一天發神經的三更半夜挖我們起來練那首歌,原來只是為了要幫他把馬子……這只死菌,等一下看我用鼓棒插他鼻孔!」
  「昊,你喝太多了。」Kevin失笑的搖頭,轉頭朝門口望去。「奇怪,阿璇怎麼這麼慢?」
  天璇星所有成員都聚集在這間慣來的Pub慶功了,就差他一個。
  「該不會不來了吧?用那種惡爛招數成功泡到美眉,說不定現在正和人家在床上打得火熱……」
  「碰!」又一隻酒杯被梢嫌粗暴的力道放回桌上。昊吐吐舌,識時務的閉上嘴。
  「說真的,這個『某人』實在不簡單。」Kevin深思道:「阿璇父母出意外後那幾天,連我們都找不到他,到底是哪個女孩子這麼神通廣大……」
  「哼!你怎麼知道是女的?那色胚可是男女通吃咧!你們忘了之前某個丟皮夾的倒霉鬼了?」昊說著,又咕嚕咕嚕灌了幾口酒,抹了把嘴巴道:「依我看,八成跟聖誕夜那回是同一個。」這只死菌……等一下非好好質問他不可!
  「什麼意思?」
  「就是……啊!說曹操,曹操就到。」
  眼角瞄見話題人物正慢慢走進來,昊不由分說抓起鼓棒衝了過去,打算先拿他的腦袋瓜來練一下擊鼓再說,沒想到那傢伙忽然轉過身去,從門後又拉了一個人進來。
  「咦……」男的?是男的沒錯吧?
  看他一臉不自在的和賤菌在門邊拉扯,昊瞪圓了眼,感覺這陌生男子似乎有點眼熟,卻一時想不起在哪裡見過。
  老實說,這男人長得的確很漂亮,小小白淨的臉戴著眼鏡,一身素色襯衫長褲加上修剪整齊的栗色頭髮,整個人充滿斯文柔雅的書卷氣息,若是抱著書走在椰影搖曳的校園裡,那應該會像一幅畫。但若是站在這間燈光幽暗的酒吧裡,尤其是站在賤菌旁邊,那感覺就真是超級不搭軋了……
  「發什麼呆啊?小昊美眉。」易璇壓了下他的棒球帽沿,另一隻暗自使勁的手,硬是把身旁那人一道扯往吧台,在高腳椅上落坐。
  「老闆,長島冰茶。還有可樂一瓶,謝謝。」
  飲料很快送上,易璇拿了可樂遞過去,卻被對方扭開頭不理。他湊在他耳邊低聲不知說了什麼,清秀的小臉終於又轉回來,怏怏的接過飲料。
  「阿璇……不介紹一下?」Kevin很快從驚愕中回復,湊過來小心問道。
  「你們都見過的,忘記了?」易璇微微一笑。
  「啊?」
  一道女音冷冷插進:「沒錯,早見過了。只是這位先生今天怎麼沒穿女裝來,你扮起女生明明挺好看的啊。」
  蘇聿雅聞言,眉頭微微皺起。其它人則是在片刻怔愣後,一致大叫出聲:「什麼!?你……你就是……」
  「喂,拜託有點禮貌,別隨便用食指指人。」易璇一掌拍掉昊伸出來不斷顫抖的指頭。「我只是帶他過來坐坐,等一下就要送他回去了。」
  「啥?那怎麼行?」昊嚷嚷起來:「起碼也要再坐上幾小時,讓我們每個人輪流拷問……」
  「想問什麼,問我也是一樣的。」易璇笑咪咪的伸出一手捏住昊雙頰,痛得他嘟嘴直嗚嗚哀叫。「小雅,這個聒噪的傢伙是負責打鼓的昊,雖然穿得像男生,但其實他是女的。」
  「嗚!嗚嗚嗚!」
  易璇又分別介紹了其它在場夥伴,蘇聿雅一一點頭致意,神情有些心不在焉,也似乎沒留心到其中投來的狠瞪。
  「阿璇,原來你還一直跟他在一起啊?難不成你那首歌的對象就是……」Kevin在旁邊小小聲喃道,實在太過震驚一時無法接受。
  「易菌你這個王八蛋!@#%&……」好不容易嘴巴獲得自由的昊,一開口就是連串粗話。
  「抱歉,我去一下洗手間。」吵鬧中,蘇聿雅忽然站起低聲說道,隨即離開吧台轉往另一端長廊。
  「喂!易菌……」
  「那個,阿璇……」
  「停停,我知道你們想問什麼。」易璇啜了口酒,聳肩。「就是這樣。你們的猜想都沒錯。」
  「什麼叫『就是這樣』,媽的,你在說禪啊!」昊一把搶過他手中的玻璃杯。「還特地帶來給我們看……喂,不會吧?你不會是認真的吧!?」
  易璇不搭腔,逕自又跟老闆要了酒和杯子,自斟自飲起來。
  「說話啊你!我不是叫你別去招惹人家的嗎?還是個男的,你腦袋到底在想什麼啊?」昊抓著鼓棒猛敲桌子大叫。「玩玩就好,別真的認真啦!到時摔得粉身碎骨,我可不理你!」
  根本就有懼高症的傢伙,也想學人家開什麼飛機?玩玩模型飛機就夠啦!
  「對啊……阿璇,趁現在還來得及,趕快跟那個人斷了吧!」Kevin為難的勸說著。他沒細想太多,只是單純覺得對方是男性這點,實在不妥。「我看你們好像還沒真正在一起的樣子?」
  易璇聞言,淡淡掠他一眼。
  「他是還沒完全對我放下心防,不過,就快了。」他垂睫沉吟,露出若有所思的微笑,「所以已經來不及了。因為……我也好像沒辦法放手了……」

  酒吧另一處角落。
  蘇聿雅從洗手間出來,還沒走出廊道,便看見方才吧台邊唯一一位女性──有著一頭粉紅色卷髮的女孩,正雙手環胸倚在牆邊瞪視他。
  「有什麼事嗎?」他停下腳步輕問,坦然迎上她凌厲的視線。
  「為了你好,也為了他好,我勸你最好別再跟他牽扯下去。」她開門見山冷道。
  相對於Pinkstar的盛氣逼人,蘇聿雅只是不以為忤的垂下眼睫。「……我也這麼覺得。」
  到底是誰來扯誰?從一開始,他似乎就已經喪失選擇權了。事到如今……
  「你完了。」
  Pinkstar瞇起眼,看著他埋在沉靜下的迷惘,說不出心底那股翻騰的情緒是什麼。自去年聖誕節後,她就隱約察覺有些事已經開始改變,卻無能為力。
  就算結局是化為泡沫的悲劇,她也不在乎。只是苦苦等候十多年,王子選擇的女主角終究不是她,甚至,還是個徹底不合格的「公主」。
  「我承認我嫉妒你,非常嫉妒。」像他這樣的男人,簡直就是女性公敵。「但是,我也同情你。就像同情我自己一樣……」
  蘇聿雅垂目不語。
  「你真的瞭解他這個人嗎?他看起來的確很強悍,很世故,遊戲人間,對什麼事都滿不在乎……」
  「我一點都不這麼認為。」他搖頭打斷。「真正強悍的人,不會用刺青把全身疤痕蓋住,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
  她震動了下,不敢置信的捏緊拳頭。「……你知道?」
  「我什麼都不知道。」蘇聿雅靜靜的看著她。「如果你願意多告訴我一些關於他的事,我會很感謝你。」
  她瞇起眼審視他半晌,忽問:「如果能和他在一起,就算到最後整顆心都摔碎,我也甘願。我有這樣的心理準備,你呢?」
  他沉默了一會兒。
  「不知道……」
  「那就別來攪和了。」她哼了一聲。
  「人的心只有一顆,又不是玻璃做的,沒有那麼容易就摔碎。」他指指自己的胸口。「Pinkstar,它沒有你想像的那麼脆弱。不然我不會站在這裡。」
  她微愕,一雙杏眸瞬也不瞬的端詳他。
  「你的個性好像跟外表差很多……」她低喃道。就是這點吸引了易璇嗎?
  「什麼?」
  「沒事……」見他也目光炯然的直盯著自己,她別開眼,歎了口氣。「你想問什麼,就問吧!」
  「那些傷疤,是他和人打架時挨的嗎?」
  「怎麼可能?他最討厭有人打他,那時你在Live打他巴掌,都不知道我們在後面簡直全嚇壞了,就怕一不小心場面失控。不過後來你沒事……也許對他來說,你真的是特別的吧。」
  見蘇聿雅面露不解,她遲疑了下,又道:「以前天璇星還在Pub駐唱時,動不動就有人來找碴鬧場,他和昊身手都不錯,尤其他又狡猾,很會四兩撥千金,所以也沒受過什麼傷。
  「但有一回忽然有個男的拿酒瓶偷襲他,他看到自己的血當場抓狂,差點把那個男的打成植物人,連昊去勸架都被他打傷。後來還是我爸幫忙,才把事情給壓下來……」
  想到當年情景,她臉色仍是蒼白。她從沒看過有人打人可以這麼凶狠,尤其那人還是她認識多年,平日總是面帶微笑的易璇。
  「……精神創傷的後遺症?」他脫口而出,
  Pinkstar一怔,微微泛出苦笑。「你真聰明。我爸也跟我解釋過類似的詞,雖然我聽不太懂……他說,這應該是童年父母離婚後的家暴造成的。」
  「家暴……」蘇聿雅心一抽,暗暗握緊了拳。「是繼母嗎?」
  她搖頭。
  「他父母在他十歲時離婚,雖然他爸有意願接他去新家庭,但他還是跟著他媽媽一起住。那些傷……就是那個女人用手打或用各種工具弄出來的。」

  「送你回學校宿舍嗎,小雅?」
  「啊?嗯……」他回神,有些遲緩的應著,頓了半晌才吶吶道:「那個……麻煩你了,謝謝。」
  「何必說得這麼見外。」被他的客氣用詞逗笑,易璇發動引擎,轉著方向盤緩緩駛入街道。「你沒有交通工具吧?如果不介意,我可以當你的司機,天天接送你上下課。」
  他閉上眼又張開,歎了口氣。「你在幻想嗎?易大明星。」
  「『明星』?」易璇失笑。「這種東西,我隨時都可以捨棄。」
  「那『樂團』呢?你那群一起努力的夥伴和所有支持你的歌迷呢?少說沒意義的任性話了,你不可能說捨就捨的。」
  「呵,簡直完全被你看透了。你真是瞭解我啊,小雅。」
  「才怪……我一點也不瞭解你。」他低道,聲音幾乎被引擎運轉聲掩沒。然後他扭頭看向窗外夜幕,不再說話了。
  十幾分鐘後,車子抵達學校門口。蘇聿雅正要開門下車,臂膀就被抓住往後一拉,陷入男人有力雙臂圈起的桎梏中。
  他沒吭一聲也不掙扎,任由下顎被扳轉向後,男性溫熱的氣息輕拂上來,在他唇上點水般的一觸。
  「小雅,情人節快樂。跟你要個道別吻,可以嗎?」
  蘇聿雅直望入他幽黯眼瞳中的自己,冷道:「你都已經替我決定了,又何必多此一問?」
  易璇彎起眼低笑,俯下臉復又吻住那秀致的唇瓣。
  有些意外的沒遭到任何抗拒,他也毫不客氣的順勢越吻越深,貪婪的重重輾壓著,吸吮著,連快喘不過氣的震顫低吟都一併吞噬入腹,拆解成片,溶進血液。
  忽然,舌尖一絲鹹味擴散開來。他有些驚訝的略微鬆開他的唇。
  「你哭什麼?」
  「沒事……」
  「跟我接吻,很痛苦?」
  「……不是……」
  「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你哭呢。之前不管受到怎樣的打擊,你都沒流半滴淚過……這麼珍貴的眼淚,是因為我掉的嗎?」他伸指輕拭著小臉上的水痕,慢吞吞的道:「我猜……是不是Pinkstar那傢伙跟你亂扯什麼了?真是多嘴的女人……」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要探究你以前的事。」
  「無所謂,反正那麼久以前的事,我也早就忘光了。」他聳肩,神色自若的迎上隨即投來的不贊同眼神。「你就當作聽了個狗血灑過頭的爛故事,左耳進右耳出就好。」
  「易璇……」
  「好了,你該回去了。」將懷裡人輕輕放開,見他仍是動也不動的待在副駕駛座上,易璇勾起笑。「你再不走,我就直接帶你回家羅。」
  「……好啊。」良久,細若蚊蚋的聲音低低應道。
  「……」易璇側過頭看他,目不轉睛。
  「我有沒有聽錯?你不會以為,我所謂的『帶你回家』是純喝茶聊天吧?」
  蘇聿雅薄臉迅速爬上暈紅,極輕的搖了下頭。「……我知道。」
  「『你知道』?」易璇盯視那不斷輕顫的低垂眼睫,忽然笑了起來,重新啟動車子上路。
  「原來如此……果然還是弱勢或受害者比較容易得到同情嗎?你的前後態度差真多啊,早知這樣,何必等Pinkstar多嘴,我自己跟你講不就行了,保證劇情更精采更狗血,可以媲美霹靂火,讓你一把鼻涕一把淚。」他戲謔的撇撇唇角。
  「那你就跟我說啊。」無意識撥弄著泛白指尖,蘇聿雅輕道:「反正我想聽。」
  「改天好了。」易璇表情不變的聳肩。「我還是不太習慣跟別人提這些事,我會害羞的呢。」
  一個用力,指甲不小心扳裂一小片下來,尖銳的邊緣劃過指腹皮膚。蘇聿雅怔怔看著薄血自細小的切口滲出,覺得痛,但疼痛好像又不是來自那傷口。
  車子沉默的繼續飛馳,在遠離鬧區的靜巷內緩下速度,刷卡駛入一棟大樓的地下停車場。

  「真的想清楚了?」搭著電梯來到某扇緊閉的門扉前,易璇掏出磁卡卻不刷下,垂目輕問站在身後幾步之遙的蘇聿雅。
  「什麼?」
  「這戶公寓是我前陣子才買的,坪數不小,住兩人綽綽有餘,我還沒讓誰進來過,也不打算給任何外人進來。一旦有誰踏進一步,那個人……就別想再出去了。」
  「……所以?這種時候,你又想說選擇權在我嗎?」蘇聿雅冷道:「你真卑鄙。」
  「如你所見,我是個爛男人,自私差勁,人格有問題,還是迷姦過你的強暴犯。」易璇轉過身,噙著笑睨他。「你……真的想清楚了嗎?」
  蘇聿雅臉色一變,緊咬下唇狠狠瞪著哪壺不開提哪壺的男人。
  他早已決定,不管易璇說什麼他都不會生氣,因為這男人根本是不說真心話的人。可是,他還是該死的輕易一句話就激怒他了。
  他還是不懂他,他想再多瞭解他一點……可是,他真的可以嗎?他是不是太高估自己了?這一走進去,就是萬丈深淵……
  他忽然猶疑了。慢慢往後退了一步,他掉頭正想離開,一隻鐵臂隨即將他攔腰抱起,往門內拖去。
  「不要,放開我!我不……啊!」缺乏運動的纖瘦身軀,根本敵不過經過鍛煉的精實體魄,有力的長指不過往劇烈掙動的兩腿間一掐一轉,他就像蒸熟的蝦子般弓起身來,蜷縮著簌簌顫抖。
  「對不起,是我反覆無常,你別生我的氣。我只是……覺得有點不太真實……」易璇抱著他坐進沙發,不斷揉壓著敏感那處的大掌滑進剝開的牛仔褲頭裡,輕柔握住。
  「弄痛你了嗎?抱歉,從現在開始,我會盡量溫柔點的。」他嚙著他耳垂低喃,熟練情事的五指用遍所有技巧,很快就逼出懷中人兒近乎哭泣的抽叫,沾了一手稠膩。
  他把猶在顫抖的蘇聿雅轉過來,當著他的面,一口口舔掉。
  「要不要也嘗嘗看?」他伸指湊在紅白交錯的小臉嘴邊,被猛搖著頭閃躲開去。他低笑,一把扳回縮進肩窩裡的下顎,舌頭撬開緊閉的唇辦,探進去深深吮吻,追他也嗚咽著回應。
  「噯,衣服也都弄髒了,應該先脫掉才對。」注意到蘇聿雅上衣正面也濺了些許,易璇掀了他衣擺,替他褪下來。隨即換他自己的襯衫被揪住。
  「……」他沒阻止,任由那顯然不嫻熟此事的十指,一顆顆笨拙的解開他鈕扣。
  第一次在清醒的狀態下,這麼近距離看他身上的刻痕,蘇聿雅不自覺抿緊唇,目不轉睛的端詳著。手臂內側的是刀刃傷,胸口一點點的像是香煙燙傷,還有……
  他還輕撫著那紋路微微失神,手腕就被抓住,整個人又被翻轉過去,一把壓到了中央桌上。
  「看過了,接下來就專心點吧。」易璇將他長褲扯到膝蓋邊,剝開其中一葉臀辦,俯下頭去。「想要研究,以後機會多的是。」
  蘇聿雅搖頭,面紅如火。他忍耐的緊抓桌沿,努力讓自己專心在男人幽微的心事上,不去深想抵住自己隱密部位的濕滑軟物究竟是什麼。
  「我以後……不會再特意去看那些傷痕了……」
  「這麼可怕嗎?」易璇挑眉問。舌的長度不夠,他換用手指沾了唾液,再次塞入。
  「嗯……是有點……」蘇聿雅老實說著,咬牙忍住被遽然加入兩指的抽息,斷續道:「不……不過……啊──」
  接下來的話來不及出口,就被直擊人體內的巨浪沖散。他十指被震得滑開桌沿,一時抓不住支點,整個人像無依的小船軟伏在桌上,任由身後那人衝刺。
  「嗚……太……太快……呃……易……」
  男人不顧甬道的青澀和緊致,執意的往更深處挺進,淺淺抽出又重重埋入,沒有留情的來回狠搗。他被撞擊得連一句話都說不完整,劇烈跳動的視線內黑霧逐漸升起。
  不過……都過去了,易璇。
  他想這樣跟他說,出口卻全成了模糊不清的呻吟。
  當男人抬高他癱軟的腿,俯身從正面第三次進入他,他緊緊攬住那膚觸凹凸不平的肩臂,即使意識遠走,依舊沒有鬆開。

8
  在寬大的床上躺了數天,連醫院見習都被迫請假,在一個春寒仍料峭的三月早晨,他終於退掉許久沒回去住的套房,搬進了這幢大樓。
  異常寬闊的格局,原來是易璇買下相連的兩戶公寓,將中間牆壁打通的結果。
  他和易璇白天從不同的門進出,晚上便共枕纏綿於中央臥房的大床上,以前比鄰而居時橫亙在彼此間的隔牆,現在已經不在了。
  然後,在兩人都很謹慎下,平靜無波的過了一年。
  他很快就知道易璇喜歡吃什麼,不愛吃什麼,知道他怕冷,夏天也要蓋厚被睡覺;發現他滿講究生活品味,看得出是出身富家的少爺,但雙手又有明顯勞動過的厚繭。
  易璇也知道他每天會固定撥時間看書,這段時間最好不要來打擾他。他會安靜待在旁邊寫一些不正經的怪曲子,然後在他闔上書本時,唱出來氣他。那首亂七八糟的《Endless Evil》,就是這樣來的。
  這段期間,他進入醫院開始一年半的實習生涯,易璇的樂團也隨第二張專輯推出,人氣越來越盛,廣告、戲約、演唱會……各式活動接踵而來。
  現在他們雖然住在一起,但其實不常見面。一見面,通常就是親吻,擁抱,做愛。
  易璇絕不是慾望淡薄的男人,但他可以把幾個禮拜的需求累積起來,一舉在漫長到幾乎要了他命的歡愛中,傾瀉而出。
  他常常在報章新聞上,看到易璇的名字和不同的女人連在一起,但他從來不問,易璇也從不曾解釋。那些新聞通常就隨著時間過去,化為鳥有。
  自從那次Pub的短暫交會後,他和易璇的團員們就沒有再見過面。因為易璇不喜歡,他也沒再私下找過Pinkstar,雖然他知道她一定還有話沒在那晚說出來。
  有些事,兩人相處久了,他也能看出些端倪。
  例如,擅長甜言蜜語的易璇會說「喜歡」,但是從不說「愛」。
  明明就是個說起謊跟喝水一樣的人,但他從不給承諾,從不說永遠。
  他佔有欲強,會拐彎抹角的探詢他平常在醫院的交友情況,留心他的通訊往來,卻也從沒跟他要過任何承諾或保證。
  有些原因他心裡有底,當然很多還是不明白。他不急,如果可以,他希望會是由易璇親口對他說。
  就算不說也沒關係。
  他無意深究那些過去的事情,對他而言,那本就不是那麼重要。
  只要易璇不在乎,他當然也不在意。

  「……六點了?」
  聖誕節隔天的早上,是由一陣鬧鐘聲揭開序幕。
  蘇聿雅按下鬧鈴,茫然看著指向六的時針,三秒後腦袋立刻恢復運轉,連忙一骨碌坐起身來,隨即又面露痛苦的躺下。
  「嗚……混蛋……」
  這次他學乖了,小心翼翼的撐起身體,活動活動酸麻不堪的雙腿,確定能穩當行走了,才扶著腰慢慢下了床,蹣跚走進浴室。
  匆忙淋浴梳洗一番,開著車駛出地下停車場的他,頭髮還是微濕的。
  雖然同居人已經幫他調了鬧鐘,但他還是晚估了他該起床的時間。尤其這人正是造成他行動遲緩的元兇,害他又比平常多花了一些時間才抵達醫院,差點就趕不上晨會。
  於是接下來的一天,他便在邊暗罵那人邊辛苦工作中度過。
  忙到晚上,寫完最後一本病歷,他伸展一下已經不那麼難受的四肢,緩步踱向電梯,打算到醫院一樓的美食商店街買晚飯。
  要到美食街,得先穿過醫院大廳。而幾乎是電梯門一開的剎那,他遠遠就看到大廳裡某道倚在柱子旁的醒目身影。
  「易……」
  蘇聿雅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話衝口而出到一半又急急嚥下。若真把那兩字說出來,在這人來人往的醫院大廳裡,還真不知會引起怎樣的騷動。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他急忙上前,忍住觸碰他肢體的衝動,努力壓低聲音問道。
  雖然眼前的男人有刻意改變裝束,但一八五的身長和即使用大墨鏡也遮掩不了的惹眼面孔,仍招來四周隱隱氾濫成災的議論聲。
  「你手機又沒帶了,我只好跑來這裡碰運氣。」易璇笑了笑,相對於情人的緊張,他彷彿對週身的波濤洶湧全然沒感覺般。「我今晚的事臨時取消,想找你吃個飯,順便去郊外晃晃。方便嗎?小雅。我們好久沒一起出去了。」
  「啊?」蘇聿雅聞言一怔。「可是我今晚得值班,不太方便離開醫院……」
  「沒關係,那我也買一份晚餐好了。你要在哪兒吃?我和你一起。」
  怎麼一起啊?這男人想害死他是不是?蘇聿雅瞪他一眼,見週遭圍觀指點的人群似乎有擴大趨勢,只好小聲丟下一句:「跟……跟我過來啦。」說罷轉身就走。
  本來想買食物回病房的值班室吃,但那兒醫生護士人來人往,多了這男人在,這下子是不可能過去了。蘇聿雅想了想,最後決定回醫院配給的宿舍房間。
  他和室友都另有住處,晚上很少待在醫院宿舍裡,通常都只有中午時才會回去歇息一下。
  「咦……張、張醫師?」他推開房門,不意卻見到裡頭已有人在,不由得錯愕一下。
  張岱晨正在玩電腦遊戲,看到他進來,也嚇了一跳。
  他本身並沒有申請醫院宿舍,晚上若有值班,多半是借住在同事好友李醫師的寢室裡。他知道好友和蘇聿雅住一間,只是從沒在晚上於寢室遇到過他,這會兒突然撞見,當然吃驚。
  「蘇醫師?真是稀客啊!」他說著噗嗤一笑。「怎麼說得好像我才是這房間的主人似的。你今天也有值班?」
  「嗯……」後頭的男人已一腳踏進門,看見張岱晨變得更驚訝的表情,蘇聿雅難掩尷尬的低聲介紹:「這個……是……是我朋友,他來醫院找我……」
  「喔……你好。」明知無禮,張岱晨還是克制不住自己直往男人臉上轉的視線。
  「那個……冒昧請問一下,有沒有很多人說你長得很像某位明星?」
  「有啊。」易璇神色自若的笑笑。「我還上過『超級明星臉』,最俊拿了冠軍呢,呵呵。」
  張岱晨跟著笑了幾聲。「……原來如此。」明白對方意思,他也就識趣的不再問下去。
  在桌前坐下的兩人正要拆開晚飯袋子,忽然一陣「天鵝湖」的音樂聲響起。蘇聿雅和張岱晨都是反射性的身體一繃。
  「是call我的。」蘇聿雅拿出call機一按並看看留言,隨即用寢室電話打去他今晚值班的病房。
  「怎麼了?」易璇在他放下話筒後問道。
  「有個病人忽然發燒,要做血液培養,我得過去一趟。」他皺眉,動作快速的重新披上白袍。「抱歉……你先吃吧,我馬上就回來。」
  「沒關係,你忙你的。我沒有很餓。」易璇道,隨手拿起桌上一本書翻閱。
  蘇聿雅走後,整間寢室就只剩電腦發出的遊戲音樂聲響。大概是心神無法集中,隨便亂玩一陣後,螢幕很快的打出「GAME OVER」幾個大字,張岱晨「嘖」一聲,索性關掉視窗,用眼角偷覷著一旁不吭聲的男人。
  「有什麼事嗎?」
  不意那人突然出聲,嚇了張岱晨一大跳,被當場抓包的他只好搔搔頭傻笑。
  「沒什麼,我在想你和蘇醫師似乎是交情很好的朋友……」
  「算是吧。」易璇頭也不抬的淡淡回道。
  問題是這兩個生活圈天差地遠的人怎麼會兜在一起?眼前這男人可不是普通等級的明星,女粉絲之多集結起來可以踩平這座醫院,如果蘇聿雅定年輕漂亮的女醫師也就罷了,偏偏他不但是男的,還是那種對流行事物一問三不知的古板人類……
  張岱晨縱有滿腹疑問,在這種氣氛下也只能暫時按捺在肚裡。他轉轉眼睛,索性先從別的話題切入:「說到蘇醫師,真的非常優秀,在我們醫院很出名呢!他不但是萬年第一名,還從學生時代就開始寫論文,量多品質又好,連國外名校的教授都很賞識。既然你跟他交情不錯,那你知道為什麼他要拒絕賀小二博士的邀請嗎?」
  這件事也算醫院最近的熱門話題之一,據說身為推薦人之一的王教授拉下老臉勸了半天,蘇醫師就是不肯答應,氣得老人家跳腳不已。
  易璇手裡翻頁的動作頓了頓。「……賀小二博士的邀請?那是什麼?我不知道啊。」
  「啥?你不知道?那你總該聽過賀小二博士吧?他的愛滋研究獨步全球,多少人擠破頭想加入他的研究團隊,蘇醫師竟然不把握,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麼!換作是我,什麼都可以拋棄了,用游的也要游到美國去啦!」
  「是嗎……沒聽他提過,我也不清楚。」易璇輕輕打了個呵欠,闔上書本。「我們很少聊到工作方面的事,反正也聽不懂。」
  「哈哈,難道易先生都跟他聊樂團的事嗎?」
  「不好意思,我也不做對牛彈琴的事。」
  「那我真想不出你們可以有什麼話題了。易先生聽了請別生氣,老實說蘇醫師那麼正經八百的人,我真難想像他居然會有你這樣『特別』的朋友。」
  「呵,你說的是事實,我幹嘛生氣?」
  「你應該是還沒出道前就認識蘇醫師了吧?現在還能維持這麼好的友誼,真不簡單。」
  「這個嘛,他這麼優秀,以後一定是厲害的大名醫,我當然要緊抓著不放啊,下半生的幸福就靠他了。」易璇悠然一笑。
  「喔……」張岱晨忍不住扭了下嘴角。不愧是藝人,打太極的功夫一流,什麼話都套不出來。
  此時換他的call機響起,他心裡一陣叫苦,連忙翻出查看,同時房門也被打開,去而復返的蘇聿雅走了進來。
  「要命,是急診刀。」張岱晨哀號,連忙將電腦螢幕隨手關了,起身找來醫師服套「保重。」蘇聿雅拍拍同事的肩表示同情,接著脫掉白衣,重新在易璇的身旁坐下。見桌上便當都還是完好的,他忍不住皺起眉。
  「你怎麼不先吃──」
  「碰!」房門被匆忙奔出的人重重闔超,發出轟然巨響。他一怔,頓住了話尾。
  同時,一隻手忽然伸來,以強硬不容反抗的力道,密實攬住較一般男性更纖瘦許多的腰。
  「喂……」蘇聿雅吃了一驚,根本來不及掙扎,那手已嫻熟拉出他的襯衫下擺,伸進去一路疾伸向上,精準捻住其中一處突起。粗糙的拇指及食指指腹各往相反方向,沒有憐惜的狠狠一擰──
  「啊!」
  他吃痛的蹙眉,甚至沒辦法去拉開在身上肆虐的手,只能急忙掩住嘴,怕單薄的宿舍牆壁洩漏房裡的絲毫異響。
  「易璇……你幹什麼?這裡隨時會有人進來……」他著惱的側目瞪他,不知道這男人又在發什麼神經。在外頭,易璇向來都是比他還謹慎的。
  「好吧。小雅親我一下,我就放開。」易璇輕撥箝在指尖的乳首,懶慢說道。
  「神經病!」蘇聿雅怒嗔他一眼,臉微微發熱。
  警覺那手似乎有往下探去的企圖,他抿緊唇,緩緩貼近男人,在他臉頰上輕輕碰了一下。
  「易……唔……」才想迅速退開,雙唇隨即被扳向另一個角度,與另外兩辦緊緊密合。
  「嗯……」
  雖然察覺對方言行有異,但情感終究壓過了理智。他沒有阻止男人進一步的侵略,反將手指插入他發中,放縱自己短暫沉迷於這個隨時可能被人撞見的唇舌交纏裡。
  一吻結束,他微喘的伏在易璇懷中,任他把玩他的頭髮,仍懶懶不想起來。
  「你再過幾個月就要畢業了。」易璇匆道:「畢業之後,有什麼打算?」
  「先去當兵吧!」他略一遲疑,又道:「我下個月會去考預宮,當醫宮可以自由進出營區,週末也有放假。」
  他說著臉有些發紅,覺得自己好像在特意解釋什麼。
  「你近視不是有一千度左右?」易璇隨手摘下他的眼鏡。「只要再點個散瞳液,就能驗退了吧?」
  「我不是很想這麼做……」他瞇起眼,抬頭仰望男人模糊不清的臉孔。「你不希望我去服兵役?」
  「我不希望你理個大平頭。」
  「什麼無聊理由。」
  易璇笑了笑,忽然輕歎口氣。「小雅,你今天真的一定要值班嗎?真的完全不能離開醫院一步?」
  「值班就值班,哪有真的假的?病房或開刀房隨時都有可能call人,我得五分鐘內到達才行。」
  「可是我現在好想要。」易璇挪了下坐姿,讓相貼的另一副軀體清楚感知到某處的變化。「怎麼辦?小雅。」
  「你……昨天不是明明才……」他無法自抑的漲紅了臉,簡直不敢置信。這傢伙昨天早上睡足醒來,又壓著他繼續討清一個月的債,書他一整天的假期泡湯,到現在腰還直不起來。這樣他還不饜足?
  「昨天是昨天啊。再說,我明天就得開始忙跨年的活動了,下個禮拜又要去大陸,接下來還要錄製新專輯,不知道又要多久才能抱你。這樣吧,你只要用手幫我解決它就好,當然,用嘴我更歡迎。」
  「白癡。就算只用……還是很危險好不好?」這時門外忽然有陣腳步聲經過,蘇聿雅連忙推開他,面紅耳赤的小聲說道。
  「還是不肯答應啊?」易璇歎氣。「那就算了,只好借這裡的浴室一用羅。」他說著欲起身,卻被人從後拉住,同時掌心塞進一串豐田的車鑰匙來。
  「?」他揚眉甩了甩鑰匙,以示詢問。
  「那個……我車子停在這棟大樓東面的停車場裡,那裡晚上沒什麼人……」蘇聿雅吞吞吐吐道:「你先過去,我……我先去處理一些事,等一下就到。」
  語畢,他抓了醫師袍,頭也不回的急步離開房間。
  易璇有些愕然的看著他背影迅速消失,驀地明白他在說什麼,忍不住搖頭低笑起來。
  隨即他收起笑容,將星芒形狀的鑰匙圈放到了唇邊,閉目輕輕一吻。

  客廳依稀傳來了手機鈴聲。
  「……」
  不會吧,他又忘了關手機嗎?
  蘇聿雅呻吟一聲,無奈的在稍嫌空蕩的大床上翻個身子,臉埋入厚重的棉被裡,試圖忽略那細微的噪音。
  本以為響了兩通後應該就會安靜下來,沒想到第三通、第四通又接連著響起。他歎息,認命的坐起身,點了燈走到客廳接電話。
  按下接聽鍵前他望了眼時鐘。凌晨三點……真是個叫人無言的時間。
  「姐,拜託你……」他身為弟弟的一句小小請求都還沒說完,立時就被近乎尖叫的急躁吼聲打斷。
  「阿雅!慘了啦!完蛋了完蛋了!」
  「?」蘇聿雅將手機拿遠了些,幾秒後才貼回耳邊道:「怎麼了?」
  「你、你先深呼吸,冷靜點聽我說……」
  「到底什麼事?」需要冷靜的是她吧!
  「我剛收到一個消息,是我以前在天璇星後援會認識的朋友透露的,她有親戚在八卦雜誌工作,她看在以前交情上才私下先告知我,要我們做好心理準備……」蘇聿綺惶急的說:「我一弄清楚,馬上就打電話去雜誌社,要他們不能這樣做,可是來不及了,週刊今天早上就會上架……」
  蘇聿雅皺眉,努力從她連珠炮的凌亂言語中尋出些脈絡。「所以?你還是沒說清楚,到底是什麼八卦消息……」
  他倏地頓住話尾。瞬間,他什麼都明白了。
  「你啊!怎麼那麼不小心,竟然被拍到了!」蘇聿綺哀號:「週刊封面就是你和他的親密照片,據說還是錄影片翻拍的,想賴都賴不掉……怎麼辦?阿雅,我好擔心……早叫你跟他分手的……」
  蘇聿綺越講越想哭,台灣最嗜血的就是媒體,這八卦連得悉已久的她都覺得超勁爆,那些狗仔又怎麼可能會放過?
  何況那男人還有數不清的瘋狂粉絲擁護,她在弟弟還沒跟他交往前,也曾是其中一員,當然深知那股力量的可伯。而阿雅,只是一個單純的實習醫師而已……
  蘇聿雅只是沉默。他大腦還在消化訊息中,一時無法言語。
  「……阿雅?你還好嗎?我看……你今天還是別去上班了,也不要踏出家門一步,晚點你家樓下可能就會有大批人馬守著。」
  「沒必要……」他緩緩道:「如果是真的,那些人不會只待一天,我不可能天天都請假不出門。況且也沒什麼好躲的,我又不是作奸犯科。」
  「呃……」蘇聿綺一時語塞。「你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
  「等一下上班,我順便去買份週刊好了,我現在還想不透是什麼時候、在哪裡被拍的。」
  蘇聿綺聞言,不禁一怔。「奇怪……為什麼你還能這麼鎮定?」好像她才是比較倉皇的那一個。
  「鎮定……?」蘇聿雅垂目看著自己微微發顫的手,匆問:「對了,爸媽呢?」
  「他們去旅行了,明天才會回來。」
  他嗯了聲。「我明天會再打電話過去解釋。」
  「我……我會先幫你說些好話的。」蘇聿綺搖頭,光想就覺得胸腹悶疼。「那你家那只咧?」
  「去大陸做宣傳,下禮拜才會回來。」
  「哼!他倒閃躲得遠遠的,留你一個人在台灣面對一切。」
  蘇聿雅微微苦笑了下。「他本來就很忙,常世界各地跑,又不是今天才如此。先這樣了,我得再去補一下眠。」
  「等等!」蘇聿綺急忙喊住他。「阿雅,你……你真的不要緊?千萬別勉強自己啊,乾脆……」她小心翼翼的道:「趁這個機會跟他分手怎麼樣?」
  「姐,」他低歎。「你再說,我就真的掛電話了。」
  「好啦!真是的,你這種死心眼的脾氣到底是像誰……」蘇聿綺也跟著歎氣。「不管你做什麼決定,反正我都會站在你這邊,需要幫忙就儘管說,我馬上飛去台灣陪你。」
  「……謝謝。」
  切斷通話後,蘇聿雅拿著手機呆立半晌,本想再撥另一通電話,細想之後,還是作罷。
  今天還得跟大手術。他強迫自己回床上,繼續睡覺。
  睜眼瞪著天花板兩小時後,他毫無睡意的起身走進浴室,扭開水沖去在冬天莫名冒出的一身冷汗。
  然後換好上班裝束,勉強咬了片吐司,準時在六點步出家門。

  接下來的日子一如所料,完全是場災難。
  「……沒錯,這應該是張岱晨用視訊設備拍錄下來的。」
  李醫師尷尬的把目光從螢幕裡正在擁吻的兩人上頭移開,覆額歎了一口長氣。
  「對不起……我不知道他是那種人。」
  把無意間錄到的檔案製作成光盤賣給雜誌社後,就藉一、二月外調鄉下醫院的機會跑個不見人影,他想找人算帳都難。
  「是我疏忽了,我沒察覺當時他的電腦開著視訊。」蘇聿雅沒什麼表情起伏的看著影片播放直到結束,伸手關掉檔案。
  當天兩人在這房間裡的濃情繾綣,幾乎都一幕不漏的攝進去了,只差聽不見聲音而已。難怪……
  他撫了下還隱隱作痛的左頰。方才在醫院大廳時,忽然被某位病人家屬衝過來伸掌就揮,因為太過突然,他完全閃避不及,硬是挨了一巴掌。
  對方是女孩子,這起意外事件也沒造成什麼傷害,但傳到主任耳裡,仍覺得不妥,要是對方拿的是刀械怎麼辦?還是要他明天起先休幾天假再說,暫時待在家裡,杜絕暴露於公共場所的危險。
  「別太在意了,就當作是放長假吧!」李醫師拍拍他的肩膀。「是你們運氣不好,一般人都不會注意到這種『機關』的。這年頭,世風日下啊!」
  他本身對同性戀沒有意見,事實上他還覺得眼前這對滿賞心悅目的,只是……唉……
  光想到宿舍外頭那大批攝影器材一字排開的陣仗,他胃就痛了,不明白他這位室友怎麼還能這麼冷靜?
  「我先過去病房了。」蘇聿雅起身穿上醫師服。
  「我也是,一起走吧!」李醫師跟著站起,實在放心不下老同學。「我身材比較粗壯,可以幫你多擋些蒼蠅!」
  他苦笑著點頭,低低道了聲謝。
  兩人並肩一起走出宿舍,果然立刻陷入包圍。蘇聿雅始終不發一語,逕自往前疾行,李醫師則是滿口「抱歉,請借過」,一雙猿臂努力格開四面八方重重的阻礙。
  「蘇先生,請問你和天璇星的主唱……」
  「蘇醫師,那片光盤的內容到底是……」
  鎂光燈此起彼落,一群人拿著麥克風、扛著攝影機拚命卡位,各式問題漫天砸來,從宿舍到醫院大樓短短三分鐘路程,就走了快二十分鐘,卻不見蘇聿雅本人有任何不耐言行。就連有麥克風不小心打到他的頭,他也不吭一聲。
  忙亂間,有女記者不堪擠壓差點摔倒在地,幸而旁邊一隻手伸來相扶,避免出醜。她正要抬頭道謝,定睛一瞧,登時張口結舌。
  「還好吧?」他輕輕放開她,便頭也不回進了謝絕採訪的病房大門,那三字也成了他唯一開口說過的話。
  一眾人面面相覷,知道遇上對狗仔隊來說,算是難纏類型的人物了。

  「您的電話將轉接到語音信箱,嘟聲後開始計費……」
  不知道這是第幾通語音信箱的電話,蘇聿雅放下手機,用雙手握住。手很抖,光用單手,似乎已快握不住那小小的機體。
  從新聞曝光後已過了近一個禮拜,易璇早該從大陸回來了。可是,他遇不到他,找不著他,聯絡不上他。
  關於他的消息動靜,甚至還要透過目前最讓他頭痛的媒體才能得知。總之似乎是正和團員們專心錄製第三張專輯,所以謝絕一切採訪活動。
  易璇沒回來公寓,他可以理解,畢竟大樓已被媒體包圍。但他不開手機,不留隻字片語,透過姐姐管道找上的經紀人或工作人員,也全問不出端倪。經紀人甚至直接挑明,要他以後別再試圖找易璇了。
  這代表什麼?他不願深想,卻沒辦法不去想。
  其實他不怕媒體,不怕鎂光燈,不怕跟監;不在乎別人的異樣眼光,竊竊私語,指指點點,甚至明顯排擠。
  他只怕……
  手機鈴聲忽然響了起來,他一震,連忙拿起來查看來電顯示。
  0918……有點眼熟的號碼,似乎是天璇星某位貼身助理的。他立刻按下接聽。
  這位年輕助理一樣是一問三不知,只照本宣科的告知他可以繼續住在那棟大樓裡,雖然已被媒體熟知,但畢竟門禁森嚴,此起其它地方還是更能保障他的隱私安全。
  他一個人想住多久都沒關係,若畢業後要到美國繼續深造,只需把鑰匙還給管理員即可。至於易璇本人,是不會再回去住了。這樣對兩人都比較好。
  最後一段話讓他懵然很久,連對方什麼時候掛了電話都不知道。
  「什麼叫這樣對兩人都比較好?少自以為是了……有種你就面對面親口跟我說,易璇。不然別想我會聽你的……」
  當晚,他在那支始終未開機的手機留下數不清第幾封的留言,一滴透明液體終於落下來,沒入了手機鍵盤中。


9
  數天後,台北某教學醫院手術房。
  「那個……學弟,你今天不必刷手上刀了,只需要在旁邊觀看就好。」
  蘇聿雅頓住正在幫病人消毒的動作,抬眼看向站在身側的總醫師。
  「為什麼?學長。人手不是不夠嗎?」
  「唉……我想你剛銷假上班,狀況可能還……」
  「我一切都很好,請放心。」
  「哼!還是算了吧,我想學長擔心的是要是有人一不小心傷到手,把一些『怪病』藉由血液傳給病人,那可怎麼辦才好?到時就算某人去美國把賀博士的本事都學回來,恐怕也來不及羅。」
  「吳邦璋!」先開口的總醫師臉一陣紅一陣白。「我又沒那個意思,你給我少說兩句啦!」
  「沒關係。既然吳學長有這層顧慮,那我今天就不上刀好了。晚點我會抽空去做愛滋檢驗,讓大家都能放心。」
  「唉!聿雅……」總醫師尷尬的欲言又止。他本身不擅言詞,實在不知該如何說些緩頰的話來平和這種場面。
  「這樣最好。」吳邦璋哼道:「聽說那姓易的最近又把走好幾個妹,他關係那麼亂,男女都搞,我勸你最好早點去檢查檢查,免得被傳染了什麼都不知道。」
  「那吳醫師也該去做做檢查了。」另一道沉厚的聲音忽然插入。「聽說你剛從泰國找完樂子回來,還有傳言說你一個晚上叫了三個『小姐』,如果傳言屬實,我想比較需要做檢驗的應該是吳醫師吧?」
  「你!」見插話嗆他的正是心臟外科范主任的兒子,吳邦璋即使滿肚子怨氣,也只能瞪眼忍下。
  范君曄向來是眾所皆知的沉默寡言,能讓他一次說這麼多話,代表他少爺可能已經很不爽了,吳邦璋還想在這間醫院繼續待下去,接下來一整天的手術也就不敢再多言造次。
  手術結束後,蘇聿雅在休息室遇到范君嘩,這些天來始終微鎖的眉宇立時舒展開來。
  「君曄,你這個月也在外科?怎麼有空到我們的手術室來?」
  「我剛好在隔壁間上刀。」
  「原來如此。對了,謝謝你今天幫我解圍。不過跟你同學這麼久,我都不知道原來你講話也可以這麼狠。」蘇聿雅笑了笑,在他身旁坐下,打開午餐便當慢慢吃起來。
  見他吃沒幾口就闔上蓋子,過了一會兒又重新打開,繼續努力扒了幾口,范君曄沉默的看著,眼裡閃過一抹幾不可察的痛楚。
  「聿雅,你真的是同性戀?」他匆問。
  蘇聿雅聞言一怔,半垂的眼睫抬起,與他四目相對。
  「我沒想過……或許是吧,雖然以前交過女友,不過真正的初戀好像還是那個人。」他嘴角泛起一絲苦笑。「怎麼連你也這樣問?」
  「我沒別的意思。」范君曄仍是一號表情,淡淡的說:「我只是想,如果早知道你也可以接受男人,我現在就不會這麼後悔了。」
  不意外的看見對方驚愕的表情,他又道:「抱歉,幫不上你什麼忙。每天看記者在那裡亂編故事,我都很生氣。」
  蘇聿雅怔了好一會兒,才有點不太自在的掉開目光,蒼白的臉上添了些許紅潤色澤。
  「……有什麼好抱歉的。給大家添麻煩的是我……」
  「聿雅,對於外頭那些人,我有個建議。你就一次跟他們說清楚吧,這樣僵持下去不是辦法。」
  「……我明白。」

  當天下午,蘇聿雅換完藥後走出病房,不待守候在外的記者們湧上,他直接對他們道:「我可以給你們十分鐘,這段時間你們問的問題,我會盡量有問必答,也會實話實說。但你們得答應我,以後別再為這件事進來醫院採訪,或去打擾我的家人朋友。可以嗎?」
  「當然、當然!」一群人喜出望外,眨著熊貓眼連連點頭。
  他們寸步不離的纏了這麼多天,各類攻勢用盡,好話歹話說過一輪,這位面無表情的蘇醫師始終不吐一字,照樣上他的班做他的事,定力之強連最資深的狗仔都深感佩服。他們還在為耗了這麼多時間卻毫無頭緒焦急,沒想到對方一開口,就是這麼乾脆的一份大禮。
  「你和易璇是怎麼認識的?認識多久了?你也是他的歌迷嗎?」
  「不是。前年冬天,我陪我姐去Pub聽他的樂團表演,那時才第一次看到他。」
  「你們交往過嗎?」
  「是。」
  「什麼時候開始交往?」
  「去年二月。」
  「一直交往到影片曝光?」
  「嗯。」
  「是誰先主動追求的?」
  「他吧。」
  「交往期間,你們都住在同一棟大樓裡?」
  「是。」
  「他出道以來,緋聞一直沒斷過,甚至前天又傳出他在深夜出入某名女藝人的住所,可能正與對方熱戀中。你的想法是?」
  「都是假的。他不可能出軌。」
  「那你們現在的狀態是?」
  「一陣子沒聯絡了。」
  「分手了?」
  蘇聿雅沉默許久後,緩緩點了點頭。「應該是吧。」
  「那首《Endless Evil》,易璇歌詞裡的對象就是你?」
  他忍住歎息。「……應該是吧,」
  「呃……所以,你們交往以來一直都保持著性關係羅?」一名週刊記者大膽發問,立刻遭來其它人白眼。真是,萬一男主角當場發火走人怎麼辦?
  「是。」
  無視一批人震驚的表情(驚愕的不是他和易璇有性關係這事,而是他的坦白不諱),見沒有人繼續提問問題,蘇聿雅看了眼牆上時鐘,道:「可以結束了嗎?」
  「等,等等。易璇說你們沒交往也沒上床過,那些光盤內容只是你們在玩而已。對他的說法,你有什麼意見?」
  「我沒有任何意見。他這麼說,一定有他的理由。」
  「你會恨他嗎?」
  「不會!」
  「你還愛他嗎?」
  「……」
  「那……最後一個問題。」記者咳了一聲。「如果易璇現在就在你面前,你會跟他說什麼?」
  「我要跟他說什麼……?」蘇聿雅喃喃重複。他說的……還不夠多嗎?不過那個人不聽啊……
  「你可以儘管說,他會聽到的。」有位女記者發言。
  他閉目一會兒又睜開,視線慢慢掃過一字排開的攝影鏡頭,匆道:「我不是你父親,不會見異思遷。」
  「啊?」
  「也不是你母親,連一點打擊都承受不住。我不太習慣講我愛你或永遠之類的話,但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每天在你耳邊說,說一輩子,說到你相信為止。」

  「說到你相信為止……」
  「啪!」
  一隻手忽然伸來,按下了遙控器。螢幕上清秀瘦削的青年,登時化為無形。
  「和弦編完了嗎?還有時間看回放新聞?」
  將遙控器拋回桌上,易璇坐進沙發,手裡只剩一截的煙捺息在一旁的煙灰缸裡。
  「八點以前曲子要交出來,現在凌晨三點羅。」
  「那你呢?都要正式錄音了,你還敢抽那麼多煙?」Pinkstar火大的看著他又掏出香煙盒。以前的他根本不會帶這種東西進錄音間!
  「到時如果真唱不好,隨你怎麼沒收都行。」他垂眼點燃銜著的香煙,上身往後一倒,靠在沙發背上閉目吞吐起來。
  「……從十點送那個合唱的新人回家,送到現在才回來……」她瞇眼道:「送個人也可以送這麼久,你是送到她床上去嗎?」
  「還沒那麼快。」他笑笑的指正:「送到客廳沙發上而已。那椅墊跟她胸部一樣軟,我都快分不清楚了。」
  「你……」Pinkstar俏臉氣得青白。明知他說的話十句有九句是假,她還是壓不下猛然竄起的怒火。
  「才剛甩掉人家,馬上就搭上一堆亂七八糟的女人,你非要這樣搞爛自己才甘心嗎?就為了『他』……」
  網路上原本還是一片女歌迷怒罵撻伐「他」的聲浪,但到了近幾天,表示同情和支持的人越來越多,反倒是負面新聞不斷的易璇,被貼上:「花心濫情」、「欺騙」、「不負責任」等等標籤,完全成了眾矢之的。
  「我沒啊。本來就很爛了,何必特地再搞。」易璇仍是戲謔的口氣,叼著煙站起。
  「我去頂樓吹風,曲子弄好了再叫我下來。」
  話完,他舉步正想走開,女人細軟的臂膀忽然挨過來環上他脖子,一把抽掉他嘴裡香煙,紅艷的唇狠狠堵住他的。
  他動也不動的站著,沒有抗拒,也不回應,任對方盡情發洩。只在她的手渴求的探進自己襯衫之際,輕柔抓住她手腕,堅定格開。
  「抱歉,Pinkstar,到此為止。」他露出頗感歉疚的笑容,取來桌上面紙,隨意拭了下沾唇的顏料。
  「為什麼!?」Pinkstar氣咬牙,紅著眼眶大吼。「我就不行嗎?我也不奢求你能像愛他一樣的愛我,為什麼你寧願去抱其它人,就是不碰我?玩玩或演戲都可以啊,要利用我也沒關係,為什麼就是不行!?」
  「你好像誤會很大。」易璇溫和的拿開她扯住自己的手。
  「第一,我沒愛過任何人。第二,以前不碰你,是因為你是重要夥伴,現在,是想碰也碰不了。老實說,親吻已經是極限了……那些女人,我連手都沒摸過呢,媒體就能寫成那樣,我也很感動啊。」
  「……啊?」
  「好了,別再浪費時間了,趕快干正經事吧。」
  無視她一臉呆怔,他轉身,逕自推門而出。
  「你……這個笨蛋!真的叫人火大……」
  同樣當沒聽見後頭的怒罵,他闔上門,信步上了樓頂,靠在牆邊望著天繼續吞雲吐霧。
  不知望了多久,月亮西沉,連星星都要隱沒,他將空無一物的煙盒捏扁塞回口袋,打算下樓到附近便利商店再買。剛好在這時,身後門內的階梯,隱約傳來有人拾級而上的腳步聲。
  「怎樣?都完成了?比想像中快嘛……」他笑著回頭,愉悅的聲調在看清來者是誰後,消匿無蹤。
  「整夜不睡,還抽這麼多煙,你不要命了?」漂亮的眉眼在看到滿地煙蒂後,攢聚了起來。
  「……你怎麼上來的?」
  「一言難盡。想見你一面,還真是不容易。」蘇聿雅淡淡的說,雙眸卻如火炬,緊緊盯著面前神色冷漠的男人。
  昨天在醫院的短暫提問結束後,忽然有人悄悄塞張字條給他。他留意了下,對方是他有印象的某位女記者,字條大意是說,她的同事在長期跟監下,已大致瞭解易璇的行蹤和作息,可以幫助他不驚動媒體的見到對方。
  於是在清晨時分,連狗仔隊都好夢正酣的時候,他從隱蔽的側門溜出,悄悄上了女記者等候在外的車子。原本他還半信半疑,沒想到她真沒騙他,驅車帶他來到這大樓,告訴他易璇通常習慣在這時候獨自到頂樓抽煙。
  怎麼好男人不是都死會了就是同性戀?當他問她為何幫他,她微笑的回了這麼一句。又說她很欣賞他,可惜他心有所屬了。
  「回去。」易璇的口吻比冬日清晨的空氣更冰冷,他看也不看蘇聿雅,越過他就要穿門而出。
  蘇聿雅也沒轉身挽留,他直接往前走,橫越整片樓頂直走到最外頭,手搭上不算高的圍牆,探身而出──
  「你幹什麼?」
  手臂被猛然抓住扯了回去,跌入緊繃的懷裡,他抬頭,看見一張同樣緊繃的陌生面容。
  尾端上挑的眼罩著寒霜,總是含笑的薄唇抿著不悅線條,一切一切,都很陌生。
  那剛硬五指還牢牢箝著不放,他痛得皺眉,唇角卻微微揚起。
  「怎麼了?我只是想看看夜景而已,你想到哪裡去了?從這裡看出去的夜景很美,不輸給你以前帶我去擎天崗看的星空。」
  「是嗎?」易璇瞪了他半晌,輕輕推開他,冷淡的道:「我不太記得了。」
  蘇聿雅定定的注視著他,道:「那下次再一起去看吧。」
  「誰和誰一起?」
  「當然是我和你。」
  「一點也不好笑。」他冷笑駁斥。「誰要跟個有夜盲症的男人一起去看星星?到時被媒體拍到,唱片賣量又要下降好幾成。」
  蘇聿雅往後悄退一步,手按住了牆壁。
  「……你一定要這樣言不由衷的傷害我,也傷害你自己嗎?」他若真在乎什麼銷售量,又怎會對他父親的遺產完全不屑一顧?
  「你多慮了,蘇聿雅。我從來不會對自己不好。至於傷害你……」易璇扯扯嘴角,匆然一把將他扯近,哼道:「這樣才叫傷害。」
  他俯首,封住蘇聿雅因驚愕而半張的唇,強硬深入,熟稔的輾轉吮弄。
  也許是一段時日沒嘗到的清甜滋味,讓他神思略微恍惚……他攬緊那越發單薄的身軀往胸口嵌去,放柔了唇上力道,綿密黏膩的輕舔慢舐。
  正想縱容自己短暫的沉溺,一股力量卻猝然推開他,懷裡頓成空虛。
  睜開眼,沒有意外的看到蘇聿雅滿臉震驚地褪盡血色。易璇若有似無的笑了下。
  「果然沒全部擦掉,女人的唇膏味……」他抬指撫摸自己的嘴唇,斜眼睨他。「這女人的技巧很好,就是愛塗些有的沒的。你要再幫我舔乾淨嗎?」
  蘇聿稚深吸口氣,握緊了拳咬牙不答。他想自己可能暫時還沒有辦法開口。
  他知道易璇因為心理因素,其實有著極嚴重的感情潔癖,在兩人交往時,他絕不會做背叛他的事。但現在呢?
  真的……沒辦法再扭轉這男人的心意了嗎?
  「還是你的味道比較好,乾淨又甜……」長指有些眷戀的輕輕擦過眼前唇瓣,然後,毫不猶豫收回。
  「不過,跟你在一起實在太麻煩了,一年已經夠久,我也覺得膩了。媒體報出來正好,連分手都不必找借口。以後別再來找我,畢業後就到美國過你的新生活吧,那裡不會有人知道你跟個男人搞過,運氣好的話,還可以找個老實女人當老婆。」
  「……就算你擅自幫我鋪好路,我也不會乖乖的照著走下去。你記得這一點。」
  良久,他勉強找回自己聲音,對著男人決絕的背影沙啞說道。
  眼睜睜看著他一步步走下階梯,驀地明瞭那個男人不會再回頭的事實,蘇聿雅茫然撫著自己的唇,沿著下顎、鎖骨,往下滑去,緊緊抓住了胸口,整個人在牆角蜷成了一團,像心病發作的患者。
  好痛……
  那打擊稍嫌大了,終究還是在他武裝好的心臟上,鑿出一道切口。過多的失血讓他頭暈目眩,幾乎快站不住。
  只要再一下下就好……讓他靠著牆再蹲一下。也許……他還是沒有如自己所預想的那樣堅強。
  他閉上眼,任潰堤的淚水無聲浸濕了胸前衣服,久久沒有乾涸。

  時間的流逝很快,眨眼間,又是數個月過去。
  「唉?你砸大錢買了天璇星演唱會的頭排票?當初你不是說對易璇失望透頂,永遠不會再支持他們了嗎?」
  「可是……他們的新歌還是很好聽嘛!尤其那首《我不習慣讓人看見我的憂傷》,明明看不太懂他寫的歌詞,可是每次聽,就是覺得好想哭……」
  大街一角,兩名女孩閒聊著走過印有天璇星幾個大字的巨型廣告牌底下,不時抬起頭指點,吱喳討論。
  不論在她們口中,或在這片土地上,這個由易璇主導的樂團,仍以他們的音樂實力,維持當紅盛況。
  至於某個曾轟動整個亞洲藝能界的超級八卦,在沒有進一步劇情可寫,又有其它更多新事件相繼爆出的情況下,便逐漸淡出了狗仔們關注的焦點之外,也淡出了人們裝不了太多閒事的記憶體中。
  四月,發片期一再延宕的天璇星終於推出新專輯,歌詞旋律皆備受好評,銷售量也橫掃各大排行榜,一掃過去緋聞罩頂的陰霾。
  五月,在台南體育場的舞台上,笑容滿面的易璇於上萬瘋狂歌迷面前,宣佈天璇星新一季的跨年度世界巡迴演唱會「Landing」,第一站就在台南古都揭開序幕。預計要在接下來的三階段十五站行程中,引領世界各地超過二十萬的歌迷「登陸」天璇星。
  六月,另一名八卦男主角蘇聿雅,也以繫上第一名的成績順利畢業,並毫無異議的拿下「Best Intern」(最佳實習醫師)殊榮。有記性好的媒體特地做了報導,把舊事都重翻一回,最後以「兩人各走康莊道,形同陌路」做了結語。
  又過了兩個月,剛結束演唱會第一階段行程的易璇,收到了由管理員轉交給他的鑰匙。據聞原主人已考完醫師國考,開始準備出國的事宜,所以選擇在這時候搬出,並謝謝他長期以來免費提供地方讓他居住。
  隔天,易璇從滿檔的行程中抽出空來,回去許久沒有踏進的空蕩公寓一趟。在每個纖塵不染的角落,都逗留了許久。
  然後,他重新鎖上大門,從此不再踏入一步。

  同年十一月,「Landing」二階段的第四站,在美國聖荷西順利落幕。蘇聿綺位於舊金山的家中,也來了位不速之客。
  「就是這樣。」
  她冷著臉,將一張男女合照扔到對方面前。照片中身著西服的青年坐在草地上,被一身白紗的年輕女子從後頭一把摟住。他回眸與她相視而笑,清淺的笑容中透著一絲無奈寵溺。
  「這是他們剛去拍的婚紗照。阿雅下個月就要訂婚了,對方是他實驗室的同事,小倆口登對得很。」
  「這麼快?恭喜。」坐在對側的男人拿起照片,溫和端詳。「沒想到一來,就聽到這麼好的消息。」
  沒料到他是這種反應,蘇聿綺一噎,清了清喉嚨道:「所以……拜託你,就別再去打擾他了,他好不容易才忘了你的。」
  「我只是想遠遠看他一眼而已,絕不會驚動到他。」男人放下照片,語氣仍是淡淡的,像放涼的開水。
  「真的不能告訴我他在哪裡做研究嗎?」
  她怔了下,胸口忽然莫名一緊,有縷悶悶酸酸的怪異感化開……但她隨即搖頭甩去,提醒自己絕不能被這個心眼超多的男人給騙了!
  「不行就是不行,反正只要有一點風險,我都不准。」她冷道。
  「好吧。」男人也不囉唆,乾脆的起身,又彎腰,拾起了桌上照片。「這個可以給我嗎?」
  「啊?這……可以。」
  「謝謝你告訴我。」他慢慢將照片放進外套內層的口袋。「知道他可以得到幸福,我真的很高興,不見著他也無所謂了。」
  無法判定男人說話真假,也找不到話可以接口,蘇聿綺只能乾瞪眼,望著他的背影離去。
  無論如何,這是最好的結果了吧?
  關上大門,她摸摸鼻子歎了口氣,忍不住在胸前畫個十字,希望上帝可以原諒她撒謊的罪。

  同年,十二月二十四日。
  這一天對所有天璇星歌迷來說,是永難磨滅的一個日子。
  當晚,「Landing」二階段的最後一站,在繞行地球一圈後重回台北舉行。早已說好今年要為主唱易璇倒數慶生,所以到了午夜時分,大批的粉絲仍聚集在會場,沒有散去,「十,九,八,七……」
  倒數到一半,氣氛正要攀到最高點,萬眾矚目的壽星男主角卻忽然在此刻彎下腰去,雙手環抱住自己,劇顫不止。
  「易璇?」昊見他有異,連忙丟下鼓棒衝過去攙扶:心下驚駭。原以為有這麼多人陪伴應該沒問題,沒想到竟然還是……
  「我沒事……等一下就會好。」易璇搖頭拂開他,神色如常。若不是他全身明顯顫抖得厲害,光從臉部表情,根本看不出他正在發作中。
  「別勉強自己了!快點,先回後台……」昊著急的又去拉他,卻被一把推開,那力道不小,他猝不及防,重心不穩往後摔去。
  「喂……」
  他跌坐於地,眼睜睜看著易璇拾起掉落的麥克風,步履不穩的顛簸著走向前方。現場燈光昏暗,乾冰迷亂視線,有部分聽眾察覺不對,停下讀秒發出驚叫聲,Kevin和Pinkstar也急忙從另一端跑來,可是來不及了──
  就在他們眼前,易璇一腳踩了個空,當場摔下足有三人高的舞台。

  來年三月,天璇星召開記者會,正式宣佈樂團解散。
  理由是他們的主唱腦部受到重創,語言能力始終未能恢復,自然也無法再開口歌唱。
  「Landing」聖誕夜的台北演唱會,終成天璇星最後絕響。


尾 聲
  〈XX報記者陳立莉報導〉
  非洲服役散播台灣的愛?蘇聿雅走出過去做自己
  
  自XX大學醫學系畢業後,當年轟動一時的同性戀光盤男主角蘇聿雅,放棄預官資格和留學機會,自願加入台灣第一屆外交替代役男,悄悄飛往位於西非的布吉納法素(Burkina Faso),在古都古市(Koudougou)的醫療圍中擔任文書,並在醫院負責內科病房與門診。
  服役期間,他不僅為當地人醫病、協助當地掘井開水,也透過網路發起「垃圾換舊衣」行動,為非洲的居民募集了七萬多件的衣服,改善了他們的環境,深受布國上下一致肯定,更在近日贏得外交部頒發「睦誼外交獎章」,成為有史以來這項殊榮最年輕的得主……

  「我當你老姊二十幾年,從來不知道你居然有搞群眾運動的細胞。」蘇聿綺坐在陳設簡翠的辦公室裡,一臉匪夷所思的瞪著自家老弟,像在看外星人。「七萬多件衣服?怎麼募的啊?」
  「只是一個無意中想到的點子而已,會造成這麼大的迴響,我也沒有料到。」蘇聿雅將分好的信件攏了攏,用筋繩一束束綁起。
  「給這裡的郵局和相關人員帶來不少麻煩,我覺得很不好意思。」他淡淡一句話,帶過所有不為人知的艱辛。
  「你啊……」蘇聿綺忍不住歎氣。「幹嘛偏要這樣搞東搞西的?當個平凡的普通人不好嗎?」
  「我很平凡普通啊。」蘇聿雅抬頭瞥了滿臉無奈的老姐一眼。
  「你到底想說什麼?」
  「普通?連在非洲你也照樣有辦法紅回台灣,報紙頭條都上過一輪了,你還敢說自己普通?唉!都是因為這樣,害我牛皮一下子全吹破……」拿阿雅服役前當伴郎時,和出嫁的表妹純屬嬉鬧的照片唬人的把戲,也立刻被拆穿。
  「雖然那傢伙不說,不過我知道他一定很想宰了我……」
  她喃喃碎念,見老弟全沒搭理埋頭繼續工作,整理好信件後又拿出孤兒院的設計圖提筆塗改,她托腮看了一會兒,匆道:「看你在這裡扎根扎得這麼深,難道你決定以後都要一直待在非洲了?」
  當初他買下這裡三百坪的土地打算建孤兒院的舉動,簡直把蘇家全嚇傻,幸好老爸老媽在經歷兒子和男人傳緋聞、赴非洲服役等等事件後,早已練就一顆強壯的心臟,要不哪裡受得了!
  「……不。」蘇聿雅頭也不抬的道:「服完兵役後,我就會回去。」
  「回去哪裡?美國的家?」
  「不是,我要回台灣。」
  「因為有『他』在?」
  「反正你老姐我都特地跑來這裡了,你不多問一些關於『他』的消息嗎?網路上能查到的也有限吧?」
  蘇聿雅搖頭。「只要知道他還好好活著……那就夠了。」
  這是他的真心話。當初,他雖是帶著想要暫時遠離一切的逃避心理來到異鄉,但一年多來的非洲體驗,的確讓他增長不少見聞,也看開了不少事。
  其實布國雖然貧脊,但這裡的生活單純而充實,忙碌卻快樂,有時他甚至動過乾脆就這麼一直待下去的念頭。可是……
  還是沒有辦法放下。沒有辦法不掛心。
  只要遠方的故鄉有那人在,他知道他在這裡,就永遠只是個過客。
  回國後,他打算在精神和神經醫學的領域上繼續鑽研。精神科是三年前認識某人後,就做的決定,至於腦神經醫學……則是去年聖誕節之後才增加的。
  見時間已差不多,蘇聿雅收起了紙筆,瞟她一眼。「我要開始看診了,你先出去吧。」
  「好,好,不打擾你。那我先回旅館羅,禮物就留在這了。」蘇聿綺聳肩,倒也很乾脆的站起身來,開門離去。
  禮物?什麼禮物?蘇聿雅聽得莫名其妙,但也沒空鄉問。
  下午兩點開始是義診時間,參加的居民會在外面排隊,等著進來看病。
  這裡人手短缺,幾乎每件事都要自己來,他才備好病歷紙和一些簡單器械,忽然門上兩聲輕叩,有人已先敲了門。
  「請進。」他用法語道,掏出聽診器往脖子一掛。那門隨即開啟,走進了一人來。
  「你好……」
  他微笑的抬起頭,笑容的弧度還來不及擴大,就僵住了。
  進來的男人五官俊美,膚色不算黝黑,身材是當地居民少見的頎長。他直直走向他,在桌前的椅子落坐,遞出了一張字條。
  我是掛一號的病人,請蘇醫師幫我治病。我病得很重,不能再拖了。
  好不容易將視線從那張消瘦許多,卻不減好看的臉上移開,蘇聿雅瞪了紙條許久,終於找回自己聲音,慢慢的道:「我很想幫你,但你的病很複雜,已經超出我目前的能力範圍……」
  男人搖頭。
  我的病只有你可以治好。
  「你怎麼這麼篤定?」
  只是可能需要花上你一輩子的時間。
  「……」
  這樣,你還願意替我治療嗎?
  蘇聿雅垂目不答。良久良久,才輕聲反問:「那你願意讓我治嗎?易璇。一輩子的時間喔,不是一年兩年,也不只五年十年。你有那樣的恆心嗎?」
  男人微微一笑,擱下筆,伸手橫越桌面執起他的,放在自己唇邊烙印了下。
  當然,我親愛的小雅醫師。
  他在他的掌心,緩緩寫道。
  就一輩子。
──完


番 外:星殤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就很少哭泣,也很少再打他了。
  放學回家,她會親自到玄關迎接他,幫他脫下制服外套掛好,接著送上一杯熱茶,下廚做晚餐給他吃,早上,同樣有豐盛的早餐等候著他,然後她一路送他到門口,仔細替他調正打歪的領帶。
  他因而發現,原來不知不覺間,他的個頭已經比她高,肩膀也比她寬了。以前總覺得很高大、幾乎遮蔽他所有天空的身影,現在變得既嬌小,又柔弱。
  有時候,她還會用很溫柔的眼神看著他,用細白的手輕輕撫摸他的臉。大概是那手有點冰冷的關係,每次被碰觸,他都會忍不住全身發抖,想動又不敢動。
  於是,那手就逐漸由臉,脖子,鎖骨,一路滑進了他的制服領口裡。
  「媽,我不是爸爸……」
  終於有一天,他脫口這樣跟她說。
  溫柔的笑容定格住了,原本在他胸前游移的手也立刻轉向,狠狠摑了他一巴掌。他知道她一定非常生氣,因為她很少打巴掌的,要打,她通常都會打在衣服遮得住的地方。
  從那天後,她又開始打他,而且變本加厲。

  小時候還不太能分辨美醜,就已經覺得好好看的男人的臉,這一年來,他也逐漸可以在鏡子裡看到。不管怎麼切割,血緣都是斬不斷的……他因此明白了這一點。
  國二那年,他一下子長高二十公分。向他告白的女生,則遠遠超過了這個數字。他沒打算交女朋友,所以一個都沒答應,只跟其中一位同班同學有些許往來,因為他們有關於音樂的共同嗜好。
  僅此而已。
  但當他和那位女同學某天放學後去逛樂器行,無意間在街上碰見出門購物的「她」時,他卻莫名心虛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連眼神都不敢交會。
  當做沒看見她,他拉過女孩的手,頭也不回的往馬路另一端走去。
  那天寒流正好來襲,溫度很低,連呼出的氣都是白的。馬路兩旁林立的各式商店,每一間都裝飾得花花綠綠,提醒他有個特別的日子即將到來。在這個國家它有另一個名稱叫「行憲紀念日」,當時還是國定假日,可以放假一天。
  「幹嘛急著回家?反正明天放假,就玩晚一點嘛!我帶你去聽Band……」
  也許是女孩的提議太誘人,不過幾句遊說,他就答應了,跟著她到Pub吃東西,聽了一整晚的地下樂團演奏。等回到家,都快十二點了。
  他從沒這麼晚回家過,也從未不報備一聲就晚歸。
  戰戰兢兢推開大門,本以為裡頭的人應該睡了,不意午夜的大廳卻是一片燈火通明。盛裝打扮的女人就坐在沙發上,靜靜等候。
  桌前擺了蛋糕,插好了蠟燭,蛋糕旁還有兩隻盛了酒的玻璃杯。
  「十五歲,已經算半個大人了。好像從你爸爸離開後,媽就沒幫你慶生過,真是對不起啊……小璇。」
  溫婉的笑容,和藹的聲音,歉疚的眼神,都讓他恍惚了很久。再回神,她已點起蠟燭,拍著掌唱完了生日快樂歌,拉著他手臂要他許願望。
  他中規中矩的許了第一個關於健康的,第二個關於課業的,第三個藏在心裡面,格外認真的許完。
  希望爸爸和媽媽……
  「第三個願望,跟下午那個女孩子有關嗎?」女人切著蛋糕,忽然問道。
  「不……」他一凜,連忙否認。「完全沒關係,我許的是……」
  「別緊張,媽又沒要你說出來。」女人彎著眼笑了。
  「一說出來就失效了,不是嗎?」
  「……嗯。」
  「小璇也到了會交女友的年紀了。真快,我剛認識你爸爸時,他也正好是十五歲呢。」
  「媽,她真的不是──」他亟欲辯解,卻被端至唇邊的玻璃杯緣阻住。
  「喝一點就好。有點苦澀的味道配上鮮奶油蛋糕,非常可口喔。」
  他無奈,只得閉口接過。
  雖仍未成年,但他自小便跟著父親品酒,酒量還算不錯,這點薄酒算不了什麼。與女人手中另一隻輕輕對撞後,他便直接仰頭喝下。
  「……」
  酒杯無聲息的掉落在地毯上,他皺眉,按住了胸腹之間。
  也許是在冰涼空氣中放太久的緣故吧!滑過食道流入胃裡的液體好冷,好冷……
  就跟撫上他脖子的女人手指一樣。

  註:未成年而夭折稱為殤。
──糾纏番外?星殤  完


後記  阿徹
  《糾纏》這個坑從二○○三年八月開挖至今,轉眼已近三年,當初動念頭寫它的契機我已經忘了,中途一再卡文的原因倒是記得很清楚……不用說,就定卡在那位以某星宿命名的男主角,實在太難搞。
  三年可以改變很多事情,包括愛拖坑作者寫一篇文的風格和想法。
  當年(?)有在追文的讀者,也許會察覺這本書裡的易璇,和舊網文裡的易璇性格略有不同。而我在重填這坑時,甚至只能憑一個難以捉摸的模糊意象去描繪這男人,像在走鋼索一樣,連作者自己都搞不清楚這角色到底在想什麼。一直寫到第九章他和小雅在樓頂相會那段,才終於確定他的性格全貌,並藉此回頭重修前面幾聿的舊文。
  小雅倒定一直都定那樣,沒有改變。他也許會是我的兒子們裡頭最完美的一個,我覺得比方柏樵還要完美。易璇遇到他,算是他的福氣。由於我最近比較偏好寫性格有缺陷的角色,像小雅這樣的完人,以後可能也不會再有了。
  「我不習慣讓人看見我的憂傷」,是我一位同學的簽名擋,簡短几個字,當時曾在BBS版上引起不少共鳴。我一直很喜歡這句話,也意外發現它非常適合用來代表易璇的形象,只定很可惜,礙於篇幅和時間關係,沒機會讓它變成一首比較完整的歌了。
  (根本是你自己懶得想還敢講==)
  《星殤》這篇小番外的出現有點不負責任……(總之一言難盡)。對易小璇的過去有些興趣的讀友不妨看看,不看也沒關係(啥啊?),我已經盡量把一些太灰暗的部分都掩飾掉了……(真的?」
  最後謝謝大家閱讀這個故事,看完後有任何意見想法或指教,都歡迎來我的會客室一敘喔。(在考慮要不要去買雨衣和頭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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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錯看

幸好最後他們又復了
I'm the K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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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徹大人的書都很好看,不知為何沒有人多貼!
謝謝大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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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本書不錯啊!!!
謝謝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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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很棒,很好看,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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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不錯看
只是中間過程有點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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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像以前有看過一些
這次總算是看完了
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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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很好看!!雖然小雅的感情變得有點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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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看亞徹的書,觉得好看,很有甜蜜的感觉,,虽然开始璇为了报复而好奇,接近小雅,他们俩都陷入了爱,中间分开了,小雅爱璇,勇敢面绯闻,璇逃避绯闻,不敢面对,不对最还是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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