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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都市] 《小說家的懺悔》作者:菱沢九月【完結】

《小說家的懺悔》作者:菱沢九月【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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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帖際遇]: 凌靈要請管理員食飯, 花了現金10Ds幣.


文案:

擁抱我只是為了替小說找題材……

和小說家佐佐原修司同居後,律開始了家管的工作。

佐佐原是個超人氣作家,筆下不僅有多本暢銷作品,其中還有正準備拍成電影的大作。

佐佐原以為了滿足工作上的好奇心為理由,不只一次擁抱了律。

而律也在佐佐原強硬又溫柔的愛撫中慢慢失去了自我,漸漸地連真心也不小心沉溺了……

這個時候,卻驚爆佐佐原與電影女主角的負面醜聞!?

第一章


    北陸的春天依然寒冷。

    青藍的夜空灑下幾絲小雨,連空氣都被渲染成灰色。早知道會下雨的話,就應該開車出門才對。松永律在心裡叨唸著,邊邁開步伐從公車站牌跑開。

    在外型可愛的小小街壇照射下,長長的睫毛閃動著光亮,圓圓的大眼睛是淡淡的褐色,纖細的身形在前方拖曳出蒙?的影子。

    (簡訊……還沒來啊。)

    視線落在稍嫌纖弱的掌心所握的於機上,同住在一個屋簷下的情人還沒有傳來聯絡。

    沉靜冰冷的雨濡濕了律柔軟的頭髮,點點水珠沿著滑嫩的瞼頰與嘴唇滴落。被雨水滲透的柏油路面殘留著黑色的足跡,走過拉下鐵卷門的商店街,蒼白的街燈映照出公寓外型。

    熟悉的房間窗戶仍是一片黑,他還沒有回到家來。

    「真是的,店長到底在搞什麼嘛。」

    伸手拭去沾在睫毛上的兩滴,律一腳踏上水泥階梯。

    心裡不知怎地,就是有股莫名的騷動。

    從一早開始就感到心神不寧,今天跟平常的休假日似乎有些不同。

    比二十四歲的律還要大上十六歲的情人去見與他分開生活的孩子,這已經不是新鮮事了,今天他也說要請女兒去自己開的店裡吃飯而比平時更早出門。律很想知道他們到底是去哪家電影院看了幾點播映的電影,也詢問了是不是要用車。

    不管哪一點,都跟平時有很大的不同。

    「已經十一點了……」

    店長的孩子還小,平常的話,他早就送女兒回媽媽那邊,也該是回家來的時候了。

    好像有點怪怪的,但律又說不出來是哪點怪。

    (該不會發生什麼意外了吧……)

    強迫自己吐出壓抑在胸口的灰色想法,律拿出鑰匙插入一樓最深處的那扇大門,隨即蹙起了眉頭。

    (門怎麼是開的?)

    房門並沒有上鎖。

    「店長,你回來了嗎?」

    打開門,律不由得倒抽一口氣。

    雙眼所及之處全被搬空了。

    不管是玄關、還是房間裡,除了迴蕩在空氣中的靜謐沉寂之外,再也沒有其它東西。敞開的客廳大門另一頭滲透出一片深藍色澤。從窗簾縫隙間攫進的街燈光影,讓律清楚看見本該是擺在窗戶旁的桌子輿書櫃都已經消失的事實。

    「什麼……?」

    彷彿血液瞬間被抽離身體的驚愕感覺,顫抖的手指試圖想打開玄板的電燈開關,卻搞不清楚早已習慣的電源開關到底在哪裡。

    「店長——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

    沒有半點東西、沒有半個人。靜默的空氣壓迫著鼓膜,幾乎都快塞爆耳朵了。空空如也的屋子正逐漸奪走律的體溫。

    (我被拋棄了……)

    身體忽然覺得一陣無力,律軟弱的跪倒在玄關。

    茶褐色的大眼睛不管閉上又睜開幾次,夜色中那個完整的影像仍舊無法消失。

    「克己,我該怎麼辦才好?」

    律蹲在車裡狹窄的駕駛座前方,緊抓著手中的行動電話。手機上顯示的日期已經過了一天,對一個早已躺在床上夢周公的上班族而言,對方還是在響了一聲後立刻接起電話。

    『什麼怎麼辦?』

    兒時玩伴沉穩冰冷的聲音輕觸耳朵,支撐著肩膀的車門愈漸冰冷,使不出力的身體似乎又被奪走了更多東西。

    「店長不見了,不管是家裡還是店裡的東西全都被搬走了。」

    『……你現在在哪裡?』

    瞬間的猶豫過後,電話那頭的聲音有些動搖,溫柔地撫慰著律的聽覺神經。

    「我在車站前,店的附近。」

    『繼續待在那種地方也沒什麼用,到我家來吧。現在立刻過來。』

    雨勢更強了,這是場讓冰冷空氣為之泛白起霧的霧雨,也讓夜色變得更深沉。小小的車子有些沉重,因為後座放了紙箱,後車箱裝著垃圾袋、副駕駛座上也擱著塞滿手提行李的波士頓包。這些就是自己的全部家當,只需一台小車就能全部裝下。此時腦子昏沉沉地什麼也無法思考。

    真不敢相信——自己好像就快死掉了。

    來不及反應紅燈,好幾次律都是突然踩下緊急煞車,駛過隔著一條大河的新興住宅區,總算到達那棟熟悉的公寓大門前。

    按下門鈴沒多久,大門就從內側打開了。一抹細長的人影出現在眼前。

    「克己……」

    一柳克己擁有一雙冰冷的眼神,那張太過工整的臉孔正面無表情地盯住自己。一如他淡漠的聲音。克己臉上也不大會有表情出現。

    「我該怎麼辦才好?」

    「嗯。」

    以簡單的單音表示出「我懂你的困境」,包裹在睡衣底下的纖細手腕輕輕摟住了律的肩頭。兒時玩伴略嫌粗硬的頭髮拂過津柔軟的臉頰,剛洗過澡的身體散發出清爽的淡淡香氣。

    「律,你的身體怎麼會冰成這樣子?」

    克己原本就比一般人的正常體溫更低一點,但今天的他卻讓律感到溫暖。

    「總而言之,還是先喝點熱飲暖暖身子吧。」

    在與自己同樣纖細的背影帶領下,律脫了鞋跟著走進克己的房間。

    克己這裡是間感覺很溫暖的套房。深藍色的窗簾、木頭地板上鋪著絨毛地毯、代替餐桌的低矮桌子、還有誇耀著存在感的偌大沙發。不管來過幾次,克己的房間都是那麼簡約。

    吊在衣架上的西裝顯示出克己的上班族身份,其它就沒什麼東西了。

    「還是想喝咖啡?」

    用馬克懷裝著攙了熱水的威士忌遞到無力癱坐在絨毛地毯上的律面前,克己輕聲詢問。

    「不用了。」

    律搖搖頭接過馬克杯,忍不住嘆了一口氣。掌心間的陶器應該是溫熱的才對,律卻對手中的溫度沒有多大感覺,直到拿起杯子輕啜一口,才意識到甜甜的香味和溫熱的酒精蒸氣正襲向自己。

    「唔……」

    舌頭掠過熱燙的感覺,可是一點也不覺得痛,大概是因為心臟怦怦地跳個不停的激烈程度已經掩蓋其它感覺了吧。

    「你的臉色不太好。」

    桌子那頭,把手肘靠在桌上的克己拿出菸灰缸低喃道。

    「如果想說什麼就說吧,我會聽的。如果不想說的話,那就早點睡吧。」

    律又喝了一口溫熱的威士忌,薄軟的嘴唇微微掀動。

    「我在電話裡也說過了——我從外面回家後,發現公寓裡的東西都被搬走了,店門上也貼著改裝中的告示……」

    「是連夜潛逃嗎?」

    「大概是吧,連手機都打不通了。」

    律工作的酒吧位於車站前的大樓店面,小而整潔的店裡選用深色的木材為基本色調,隔著櫃檯站在開放式的廚房裡,就能一眼望盡除了廁所之外的每個角落。

    「店裡連椅子、桌子和冰箱都不見了。」

    直到此刻仍無法相信親眼所見的景象,律的聲音難掩嘶啞。從二十歲開始就一直工作到現在的店,就像公寓一樣被搬得一乾二淨。

    「你們那間店裡的東西有新到可以拿出去賣人嗎?」

    「冰箱兩年前壞了,所以買了新的……椅子就難說了,可能是丟掉了吧。」

    「我想應該是叫回收車載走了,如果真的不想要的話,就算丟在店裡也沒有關係才對。」

    「洗碗機是還留著啦,不過那已經是十年前的機型了。」

     從廚師學校畢業後,一開始找到的工作是食品廠商旗下的家庭式餐廳,一年不到的時間,經人介紹進入法式創作料理的領域。到大飯店的餐廳實習時,律就發現自己對得和一堆人一起共事的工作很不拿手,所以待在法式餐廳的工作時間也不滿半年。會離開那間法式餐廳,也是因為店主的朋友急需一名廚師的關係。

    如果可以的話,請到我的店裡來幫忙吧——於是,律才接觸到酒吧。更準確來說,應該是居酒屋的職場環境。

    就算來我的店裡工作,對你的經歷大概也不會有所幫助吧。

    身兼老闆的店長有些難為情地解釋。但讓人感到放鬆的店裡氛圍、和看起來有些軟弱的溫柔店長,都是讓律感到心動的原因。

    『我喜歡可以看見客人臉上表情的廚房。』

    說出這句話時,律終於明白為什麼至今為止所待過的職場總讓自己感到不自在。比起喜歡料理這件事,律更喜歡的是為誰下廚的感覺。

    就像孩提時代時爸爸所做的事一樣。

    『我父親開了一間西餐廳,來的客人幾乎都是熟面孔。小的時候,我一直看著父親工作的模樣。所以也一直努力磨練自己的手藝。但是,比起追求饒富新意的料理,我更喜歡看見吃著我做的料理而面露滿足笑容的客人。』

    店長是個比起注重每一盤上桌的料理,更用心經營店裡氛圍,希望能讓客人感到舒適的男人。對律而言,這裡也是個可以不用時時繃緊神經的舒適戰場。待上四年之久的時間,就連一鍋一勺也變得像家人一樣親密。

    可是……

    (沒想到居然這麼輕易就轉眼消失了……)

    律早就懂得這種滋味了,就在某一天,重要的寶貝突然被全數掠奪的傷心過往。

    但,刺入心窩的喪失感還是強烈到令自己感到悲痛。

    「關於今天要離開的事,對方難道什麼都沒有說嗎?」

    克己緩緩吐出白色的煙霧,淡然開口,聰穎的目光卻牢牢盯住律的一舉一動。

    「沒有啊,我什麼都不知道。」

    「那老頭的欠債跟律一點關係都沒有吧,你應該沒有在什麼奇怪的文件上籤名蓋章吧?」

    「沒有啦,而且店長也不是會做那種事的人啊。」

    「說的也是,感覺上他就是什麼事都要往自己身上攬的類型。」

    往自己的杯子再再倒了一杯威士忌,克己半攙著嘆息又吐出一口煙霧。

    「一個人……」

    律的雙眼凝視著手中搖晃的紅褐色液體,仍不停發顫。

    「他把一切都收拾好了,如果那個人打算尋死的話……我真的……」

    「不會有這種事啦。」

    克己隨口回答。克己雖然知道店長有些財務上的問題,卻不知道店長曾輕萌生過自殺的念頭,因為律從沒對克己提起過。

    「如果真有個萬一——那傢伙真的被你發現他死掉的話,我就衝過去再殺他一次。」

    「……」

    讓人笑不出來的玩笑話,說不定克己心裡有一半是認真的吧。

    小學時因分發到同一班而交好的一柳克己,就算不明說,也應該知道律對「死」這個字何其敏感。

    畢竟兩個人已經相識十四年了。十歲認識彼此時,律已經失去父母,尚年幼的他只能被親戚收養。

    「你說公寓都清空了,那你的那些行李呢?」

    「就放在我的車上。」

    律輕聲回答。發現被胡亂塞在行李箱和袋子裡屬於自己的衣服和鞋子時,律感覺自己就像被隨隨便便丟棄的垃圾一樣。

    「他會背著你偷偷收拾,就表示不想再把你牽扯進去了吧。」

    身旁的克己伸出手來,溫柔地輕撫律的臉頰。

    「我很討厭那個老頭不干不脆的個性和惹律傷心難過的作法,不過他沒有帶走你真是太好了。」

    不懂人心傷痛的克己的手雖然有些冰冷,卻相當柔軟。

    「總而言之,今天喝完那杯就先好好睡一覺吧。」

    點點頭,律拿起失去溫度的馬克杯貼向唇邊。一口一口地喝下杯中物後,指尖漸漸暖和了,但痛徹心肺的冰凍感覺卻沒有因此消失。

    律在克己房間的大沙發上躺了一夜。隔天檢查完行李後,再把車子開回租賃的停車場,只因二線道的馬路禁止停車。

    疲累過後,律又睡了一整天。

    整顆心都被消磨殆盡了。

    接到電話是在店長漏夜潛逃的三天後。克己出門工作時,律仍縮在偌大的沙發上假寐。

    手機的液晶畫面上顯示出「公共電話」幾個字。

    一接起電話,對方只低低說了聲「對不起」,短暫的沉默過後,又說了「真的很抱歉」,掠過耳膜的,是幾近枯竭的聲音。

    「……店長,你到底在哪裡?」

    想說的、想問的實在太多,律的嘴唇卻沒辦法隨心所欲地說出想說的話。像是行李中怎麼找也找不到的銀行本子和印鑑到哪裡去了?還有沒有回來的意思?是不是還有點愛著我?……想說的話那麼多,卻一個字也開不了口。

    『我跟家人回鄉下了。』

    當店長說出這句話時,律就像被塞住嘴巴般發不出半點聲音。他說,他已經和妻子重修舊好,接著又是「真的很對不起」或「請原諒我」之類的反覆著歉意的語句。

    這些話已經足夠讓律明白,兩人之間的關係真的到此結束了。

    忘了說再見,也忘了提醒他要好好照顧女兒。到頭來律什麼都沒說就切斷了電話,接著把身體沉入大大的沙發裡。

    (啊……我可能就快死了……)

    像是從水龍頭緩緩滴落的水滴般,滴答一聲,就此消失。

    過去也曾有過幾次和情人分手的經驗,但從沒有過這麼絕望的感覺。失落感過於強烈,強烈到超過實際失去的那些。

    (又再一次——失去屬於我的位置了。)

    每每想到這裡,總讓律心痛到難以呼吸。

第二章

   北國的冬季總讓人有種時間就此停滯的錯覺,回過神來才發覺原來時序已經進入春天。如此短暫的季節,幾乎來不及改變什麼。屋子一整天都處於安靜無聲的狀態,除了冰箱的馬達偶爾會發出機械性的低嗚之外,紺藍色的窗簾遮斷了窗外的一切景物。

    在那之後,律根本提不起勁做些什麼,心裡有個聲音不只一次低聲喃喃著「我就要死了」,但現實中的律當然不可能就這麼死了。

    「之前沒辦法去我也覺得很抱歉啊,可是賞花這種事明年也可以吧。」

    靠在沙發椅墊上的兒時玩伴因為背過身的關係,明明是近在身旁的聲音卻覺得有點距離。

    晚上十點。電話的那頭是他的情人。

    「律?嗯,他還在我家啊,現在正躺在我身後呢。」

    克己端正的臉孔稍微轉過來輕瞥了一眼。趴在沙發上的律一句話也沒說,只靜靜地垂下長長的睫毛。

    (原來四月也快結束了呀。)

    那個夜裡,明明還冷得要命的。不經意回想起那一段過去。

    或許是睡太多的關係,律已經搞不清楚待在這裡一個半月的時間,到底算長還是算短。

    「啊啊……嗯,他的身體應該恢復得差不多了,現在也能正常進食了。」

    這麼說起來,自己的確是瘦了不少呢。

    律轉了個身換成仰躺的姿勢,手指悄悄滑進襯衫底下,摸了摸最下面的一根肋骨。

    (——我還真是糟糕啊。)

    店長離開之後,好一段時間律都沒辦法進食。既不想吃、硬是吃進肚子裡也沒辦法消化,讓原本就纖細的身體沒一下子又掉了好幾公斤。

    (這麼一來,我大概好一陣子都不能在別人面前脫衣服了……大概也沒有人想抱這種瘦巴巴的身體吧。)

    一百七十公分的身高配上纖細的體格,再加上一張娃娃臉,總讓人以為他比實際年齡還小了好幾歲,但律畢竟已經不是少年了。

    看在他人眼中,只是個一無是處的瘦皮猴吧。

    「用個著擔心啦,沒事的。律也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呀。」

    無奈的發出嘆息,克己有些撒嬌的語氣在耳邊迴蕩著。律動了動嘴唇,無聾地對克己說了句「對不起」。

    (對不起,克己,還有忘了是叫千惠子還是千惠美的克己女朋友。總而言之,都是我對不起你,小千。)

    以前克己曾把女朋友介紹給自己認識,律還記得她看起來很嬌小。嬌小的個子配上一雙讓人聯想到小貓咪的眼睛。律雖然只對克己的女朋友留下這些印象,不過記得她好像比克己和自己都小了幾歲。

    「下禮拜應該可以見面吧,你不要生氣了,再多等幾天嘛。」

    連沒什麼交集的女孩也被自己麻煩到了,律一直待在克己的屋子裡——連今年的櫻花開了又謝了也全然不知。

    (只是因為男人跑了,就要死不活的真是不像樣。)

    明知道不能再這麼繼續下去了,但腦子和身體都沉重到連動也無法動。

    (居然沒辦法好好振作精神重新爬起來,我真是太糟糕了。)

    律伸出雙手覆住小小的臉孔,突然發現原本粗糙的雙手不知何時竟變得柔軟了。失去工作後,原本經常使用清潔劑而粗糙的指尖,現在居然也變得漂漂亮亮的。

    「……連指甲都長長啦。」

    無意識地低喃出聲後,剛掛斷電話的克己回過頭來,嘴角輕揚起一絲苦笑。

    「也發現得太晚了吧。你的頭髮也長長很多了,身為廚師怎麼可以一副懶散樣呢。」

    「拿去。」

    看著遞到眼前來的指甲剪,才慢吞吞地從沙發上坐起身。

    不願離開皮製沙發的想法,還讓律在心裡小小的抗拒了一下。

    「我已經不是廚師了。」

    回答的同時,律也往自己的腳指甲瞥了一眼。克己像是被鑲嵌在矮桌與沙發之間似地,坐在狹窄的空間中——那裡的地板稍賺遠了點。

    「反正店都沒了,我也只是在你這裡從早睡到晚而已。」

    被律拿來當作依賴溫床的沙發,原本是大克己五歲的哥哥的所有物。

    結婚搬新家時,哥哥送來不準備帶走的沙發,克己才丟了原本便宜的睡床。小小的套房配上偌大的舒適沙發,是處讓人不捨離開的理想鄉,「家裡的空間只夠鋪一張床,你就睡在沙發上吧。」——於是律的身體在接觸到沙發後,就再也動不了了。

    就像是為了自己而製造存在一般,身體的每一道曲線都完美的陷溺在柔軟的沙發中。

    「反正我就是個居無定所的失業人士嘛。」

    感覺「現實」就快從腳底下冒出來,律抱著一邊的膝蓋軟弱的呢喃,克己只能再一次苦笑。

    「你啊,別再這麼消極了啦。」

    朝自己伸來的修長手指輕撫著頭髮,律下意識地往克己的方向靠去。

    「我不會硬逼你提起精神。」

    沒有其它的意思,只是單純撫摸頭髮的溫暖手指讓律感到內心一暖。

    「要是我能喜歡上克己就好了。」

    纖細的下顎貼在膝上,還沒打開的指甲剪那冰冷觸感被緊緊握在掌心間,律打心裡說出這句話。因為知道這樣的想法絕對無法變成現實,所以才能心平氣和地說出口。

    「我也覺得要是能喜歡上你的話就太好了呀。」

    「是因為『我不能對律出手』的想法作祟嗎?」

    「你不也是這麼想的嗎……不過說真的,我真的不想再看到你談那麼痛苦的戀愛了。明知道一定會落得單戀的下場,如果還真的喜歡上我的話,不就不曉得該怎麼相處了嗎?」

    這麼說也沒錯啦,律低頭看著白皙腳板上長長的指甲,邊在心裡默默點頭。

    克己對自己並沒有性慾、也沒有愛戀情感。雖然心想如果能愛上他就好了,但其實律同樣也沒有對克己產生超乎友情的感覺。

    喜歡他漂亮端正的五官,也羨慕他不會任人擺佈的性格,但這種單純的憧憬從很久以前就一直存在了。律不會對克己出手,對他也沒有過情慾。

    大概是因為——克己是自己身旁最接近血親的存在吧。

    「不過你也復活得差不多了嘛。」

    看完新聞後,克己拿起搖控器轉台,一邊開口說。

    「是嗎?」

    「因為你開始在意頭髮和指甲長長了呀,我本來還以為你這次會低落到連這種事都不在意呢。」

    「……對不起喔,讓你擔心了。」

    不太說話的克己在律陷入低潮的這一個半月裡,始終都默默地在一旁守護著他。

    「與其說是擔心……應該說是習慣了吧,誰叫你這傢伙不懂得怎麼哭呢。」

    克己的指尖不經意地撫向律的眼角。

    「所以囉,我要是不好好看著你哪行啊。如果你能懂得哭,我就可以馬上知道了。」

    「什麼意思?」

    意識到克己聲音中滲透的溫柔,律歪著頭不解問道。

    「就是覺得難過心痛之類的呀。」

    「我嗎?我哭了嗎?」

    淡褐色的大眼睛稍微瞪大了一點,一臉認真地回視克己清澄的雙眼。

    「我的意思是說,如果你能更懂得釋放自己的情緒就好了。」

    「不可能啦。反正就算哭,也不會因此改變什麼啊。「

    好友發出「啊啊」一聲低喃,偷瞥了他的側臉一眼,律下意識地重新抱緊膝頭。

    (糟糕,我說的太過分了……)

    因為他知道淚眼淚乾了又濕、不管再怎麼哭鬧也不會回到幼時的自己身邊的親情,是律的人生中最悲傷的章節。

    每當提起這個話題,克己總會有瞬間的猶豫蜷躇,其實根本不該繼續說下去的。但打從心底建立起來的依賴關係,總教人不經意地脫口說出那些話。

    (其實已經不會再為那種事感到悲傷難過了。)

    不管忘了多少令人心煩厭惡的事,只有那件事至今仍深深刻劃在心底。律在十歲時失去了唯一的家人。

    唯一陪伴在自己身邊的父親——到那件事發生為止,他幾乎就是律的全世界。

    『律。過來這邊,我來教你寫注音。』

    每當回憶起來,那大概是人生的第一段記憶吧。

    父親把自己抱上膝頭,遞了支綠色的蠟筆到眼前來,自己小小的手被父親修長的手指包覆握住的光景。明明是連發生在幾歲都記不得的老舊記憶,卻鮮明得令人驚愕。身為廚師的父親,連手指都如此修長有力。

    『SA·KI·KO……這是媽媽的名字喔,律應該不記得咲子的事吧?不過一定要記得她的名字唷。』

    母親遭逢交通意外,是在律兩歲的時候。照片中的母親沒有聲音、氣味或溫度,只是很開心地笑著。

    『你跟咲子很像呢,眼珠一樣都淡淡的,睫毛也都好長喔。』

    伸出雙手捧著自己的臉頰微笑的父親,是這個世界上律最喜歡的人。除了上幼稚圖和國小的時間之外,律總是待在店裡的廚房一角凝視父親纖瘦的背影。

    就算只有兩個人,但律一點也不覺得寂寞。

    因為他從不懂得失去是什麼滋味。

    「哪,律……」

    聽到自己的名字,才猛然回過神抬起頭。原本應該待在身邊的克己,不知何時已經坐上沙發,嘴上還銜著一根菸。

    「既然恢復得差不多了,要不要去打個工還是什麼的?」

    「打什麼工啊。我應該是找個正當工作,趕緊賺錢不是嗎?」

    「不是你自己說要沉澱一段日子,不想再站在廚房裡的嗎?」

    跟兼任廚師的店長在一起久了,律確實不太想看見穿著廚師白色工作服的男人。現在就算回到廚房工作,心裡那塊疙瘩大概也沒有辦法去除吧。

    「可是我除了當廚師之外,其它什麼本領都沒有啊,而且也沒有存款……又不能一直待在你這裡。」

    「待在我這裡是也無所謂啦,不過我說的是包吃包住的打工就是了。」

    「什麼樣的性質?是不是支持性的派遣工作啊,我對旅館業那種的有點……」

    「不是啦不是啦,是我老哥有個當小說家的朋友,那傢伙從很久以前就希望能請個家管幫忙整理家務啦。」

    『那傢伙』……

    從事公關事業的克己不管接觸哪方面的人士都不讓人感到意外,但律並不知道克己居然還認識小說家。

    「律又會做飯又是男生嘛,我老哥一直吵著要我問問看你的意思,煩都煩死了。」

    「男生比較好嗎?為什麼?」

    「因為那傢伙不喜歡女人踏進他家嘛,而且那裡還有空出來的房間。總而言之,你就先去煮頓飯給他吃看看,再決定想怎麼做吧。」

    「我連他是什麼樣的人都不知道,就突然跑去不會很奇怪嗎?」

    「什麼樣的人……啊。」

    克己粗暴地搔了搔頭。

    「他是在自己家裡工作的……應該說是『作繭自縛』嗎?有點骯髒又有點陰沉。不過他在業界還挺出名的,花名在外也不是一天兩大的事了。」

    「你的說明真是有聽沒有懂,我還是搞下清楚啊。」

    「那傢伙很難形容的啦。等我一下,你直接問老哥比較快。」

    把香菸擱在腳邊的菸灰缸上,克己從沙發上站起身。

    「都那麼晚了,匡史哥唾了吧?」

    「今天是星期六,他應該還醒著吧。」

    可是也不用急著現在打啊,律連忙吞回到嘴邊的聲音。

    (反正也沒力氣去找肯僱用我的店家了……)

    律還沒有自信能靠自己找到工作。明天再做吧,明天、明天——想是這麼想,疲憊的身心卻總是不由自主地沉入深眠裡。

    「好,接通了,你跟他講吧。」

    悄悄地,輕輕嘆了一口氣,遞到眼前來的手機還是讓律嚇了一跳。

    「喂,匡史哥啊?」

    律努力裝出開朗的語氣出聲。

    『是啊,好久不見了。小律今天醒著啊?』

    匡史低沉飽滿的聲音溫柔地掠過耳邊。

    「嗯……是啊。」

    『那真是太好了。你現在可以工作嗎?克己應該跟你提過我朋友那邊的事了吧?我是希望你明天就能過去啦。』

    「明天不是星期天嗎?」

     『那傢伙假日是不會出門的,所以沒關係啦。我想他應該睡到中午才會起床,你就叫克己帶你過去吧。他好像有一陣子都沒好好吃飯了,我有點擔心啊。食材費用就由我出,你先叫克己代墊一下。對了對了,買一些甜食當伴手禮應該不錯,那傢伙用腦過度了,對糖份的需求也比一般人大呢。』

    「等、等一下啦。」

    照這個情形下去,自己恐怕就會在不知不覺間被牽著鼻子走了,律於是慌張地開口。

    這麼說起來匡史也和克己一樣,幾乎不給人思考的時間,只顧著說出自己想說的話。

    「你那個朋友是個怎麼樣的人啊?只說是小說家,我根本一點頭緒也沒有啊。」

    『他不挑食,不過難吃的東西雖不會碰的。』

    「不是啦,我不足這個意思。我是問他的個性之類的?」

    『個性啊……』

    思索了一會兒後,電話那頭的匡史輕輕笑了。

    『他還挺神經質的,就我看來是覺得挺纖細的啦。嘴巴雖然有點壞,不過澴算普通吧。』

    是個纖細壞嘴又普通的男人——光憑三言兩語實在很難想像。再加上克己說的陰沉骯髒又花名在外,片段的單方面印象實在很難組合成一個實體。

    「跟克己說的不太一樣耶。」

    睡太久的腦子才開始慢慢恢復思考的機能,但突然被要求想像出這種複雜的生物,對律而言還是困難了點。

    『大概是見面的時機不對的關係吧。哎唷,人嘛,誰不是這樣的呢。更何況克己只見過那傢伙落魄時的模樣。』

    「落魄的模樣……?」

    律不由得困惑。

    容易同情脆弱的男人是自己的一大缺點,所以才會品嚐到痛徹心扉的悲傷滋味,律對自己容易被束縛、被欺騙的戀愛體質早就有所自覺了。明知道就算喜歡上這樣的人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還是會克制不住吔一頭裁下去。

    『小律,只要在你找到下個工作之前的空檔就可以了……我真的覺得很抱歉,不過還是請你去幫我看著他。求求你!』

    柔軟的音調透過話筒吹進耳中,這麼低聲下氣的懇求,如果匡史的老婆在一旁聽到了不會生氣嗎?像是對孩子的再三叮囑、又像是對隋人的依賴,匡史的語氣就跟無意識的撒嬌沒兩樣。

    但,這就是成熟大人的作風吧。如果自己的男人用這麼溫柔的語氣對自己囁嚅愛語,不如道會有多幸福啊,這一點律倒是能不費吹灰之力地想像出來。

    「知道他是怎麼樣的傢伙了嗎?」

    遞迴掛斷電話的手機,克己出聲詢問。

    「還好啦,不過聽得出來匡史哥很喜歡那個人。」

    「他們是高中同學嘛,就跟我和律一樣,老哥和佐佐原那傢伙也是分不開的。」

    「一輩子的好朋友?」

    「沒錯。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離不棄的好朋友。」

    說完後,克己又點了一根菸。

    「就算結婚了,就算住得遠,老哥最擔心的人還是那傢伙,我大概也會一輩子看守著你吧。」

    如此迷人心魂的甜言蜜語,如果不是朋友的話,是絕對沒辦法從誰的口中聽見的。

    律嘆了口氣,拿起桌上的指甲剪。

    「克己……」

    「嗯?」

    「你剛才是怎麼叫他的?那個——小說家的名字?」

    啪,半月型的指甲片在空中畫出一道弧線。用指腹拾起剪下的碎片時,能感覺到微刺的痛楚。總算恢復痛覺了,這是快要恢復正常的徵兆。

    「佐佐原修司,你沒聽過他的名宇嗎?那傢伙還挺有名的耶。」

    「我又沒有看小說的習慣。」

    「《幻影之傷》、《寂靜的海》、《死神公主》、《毒藥藍天》、《百年廢墟》。」

    「《寂靜的海》不是電影嗎?好像還得到國外的什麼獎肯定。」

    「原作就是佐佐原啊。要是只說書名,你大概也不知道吧。他的作品有不少都被改編成電影或電視劇,小說也是一本接著一本出。」

    克己可有可無的說著。指甲又飛了一片。

    「他該不會是個很了不起的人吧?」

    「只是個人氣作家吧。《百年廢墟》最近正在籌備開拍電影,還引起了不小的話題呢,連片中演員都是一時之選。反正他筆下的人物到頭來都會死掉啦。」

    「人物都會死掉……?」

    是人氣作家這一點就夠了不起到讓人蹙起眉頭了,但克己不悅的語氣反而更牽動自己的心思。

    「那傢伙的小說不是講死人,就是寫人慢慢死掉的故事。」

    「推理小說?」

    「不是,應該說是懸疑還是什麼的……恐布故事和戀愛故事他也會寫,華麗的、陰鬱的、傷心的……不過出現的角色幾乎全是死掉的、想死的、或是想被殺死的。」

    「這種小說賣得掉嗎?」

    「誰知道啊。」

    律不太逛書店,只會偶爾翻翻月刊型的料理雜誌或一些流行雜誌。雖然會攻讀專門的料理書籍,但從來不會走向文藝書籍或新書的書架。

    「可是,說不定那傢伙也是被詛咒了吧。」

    克己附註似的一句話無端勾起了律的興趣。

    「什麼詛咒啊?」

    「那種肯定會把身體搞壞的寫作方法我是覺得毫無意義啦。雖然說是工作,不過像我這種一般上班族實在是搞不懂啊。」

    總之他是個很奇怪的傢伙就對了,克己漠然地吐出一句主觀想法。

    佐佐原修司——當代超人氣作家。

    年輕的作家應該都待在大都市裡才對,想不到這種人居然會住在北陸的邊緣地帶。

    (到東京去還真遠啊……)

    換搭特急和新幹線得花上四個小時左右,就算坐飛機還是得到鄰縣的機場搭機才行,基本上花費的時間根本差不到哪裡去。

    為了和出版社的人見面開會,佐佐原經常往返東京,為什麼不乾脆住在那裡比較方便呢?

    因為匡史事先提醒佐佐原家可能什麼都沒有,所以律已經在郊外的一間大型超市買齊了食材與調味料。抱著大包小包走向克己的車子時,律的腦子裡試著思索該怎麼與等會兒就要見面的那個人應對。但光憑想像,實在很難對腦海中沒有輪廓的人物產生共鳴。

    雖說是小說家,不過跟一般的上班族或自由業應該沒什麼差別吧。

    晴朗的星期日正午,陽光刺目得令人暈眩,眼前的景物不知何時已褪玄朦朧的春色,換上初夏的翠綠。好久沒有接觸戶外的陽光,眼前的景象色彩顯得異常濃豔。

    「好,終於到了。佐佐原的家就在這裡,有把路線記下來嗎?」

    克己已經停好車,被問及的律只能點點頭,但還是忍不住蹙起眉頭。

    「記是記得啦,可是……」

    矗立正眼前的是住宅區中的一棟老舊房子,看不出來已經落成幾年了。但若以安全做為考慮,還是早一點拆除重新建蓋比較好吧。總而言之就是一棟岌岌可危的木造房舍。

    簡而言之就是破舊。

    「可是什麼?」

    「他真的一個人住在這棟房子裡嗎?」

    「是啊,是他回到這裡時買的。那傢伙的興趣很詭異吧。」

    走出駕駛座的克己啪的一聲用力關上車門,按下舊式拉門旁的電鈴。一次、兩次、三次。

    「回到這裡是什麼意思啊?」

    「因為他一直待在東京嘛,大概是三、四年前回來的吧——可惡,怎麼不出來應門啊。」

    「會不會是出門去了?車子不在呀。」

    指了指家門前空無一物的車位,克己的手還是一個勁地按著電鈴,同時搖搖頭回答。

    「他應該沒有車吧。」

    「沒有車?」

    既然是匡史的同學,應該也二十九歲了吧。在這種鄉下地方沒有車子代步生活會有多不便啊,律簡直不敢相信。

    「可惡,那傢伙應該還在睡覺吧。」

    克己咋了下舌,伸手搭上鑲著已經泛黃的霧面玻璃的拉門。拉門並沒有上鎖。

    「隨便進去真的好嗎?」

    「沒關係啦。你在這邊等一下,我去叫醒那傢伙。」

    在沒有鋪上地板的水泥玄板脫去鞋子後,克己走上左手邊的階悌。律把手上的購物袋擱在走廊一角,輕吁了一口氣後才環視起這個沒有擺上半幅畫作和任何物品的玄關。一片枯葉落在腳邊,角落也累積了不少灰塵。

    這個房子根本沒有被好好打掃過。除了老舊,就連一般該有的生活用品也沒有備齊。

    (好荒蕪啊。)

    律的工作只是做好每一道上桌的料理,對家事並不算得心應手。但看著腳底下這片只要好好打掃一番應該就能展現出歲月風情的木頭地板、貧瘠的走廊、還有積了厚厚一層灰塵的階梯,心裡著實覺得可惜。

    (難怪會想找人來幫忙整理家務。)

    還恍恍惚惚地想著對方是個怎麼樣的人時……

    「……我說你啊!」

    階梯通往的二樓方向突如其來地傳出苛責聲。

    「為什麼老是突然跑來我家啊,至少也該先打個電話通知一下吧。」

    「反正你又不接電話。」

    同樣的方向這次傳來克己淡漠的應對聲。

    「就算我不接,你也該打打看啊。」

    「喔,那還真是抱歡啊。你別停在哪裡,快點下樓去啦,律還在等著呢。到底是幾點睡的啊?」

    「五點……律是什麼東西?」

    頭頂上傳來沉重的腳步聲,樓梯也發出嘰嘎嘰嘎的老舊聲響。

    「什麼啊,從早上五點睡到現在?那你也應該睡夠了吧。」

    「我從前天就沒睡了啦,還有你說的律是……?」

    首先出現的是男人的赤裸腳指,接著是包裹著修長雙腿的牛仔褲,上半身穿著普通的T恤。隨手撥了撥睡亂的頭髮,斜眼瞥向站在玄關的律。

    「就是你啊?」

    「咦?」

    從頭頂上傳來的問句讓律無意識地瞇起眼睛,那是個有著銳利眼神、堅毅臉孔的男人。濃密的眉毛、薄軟的嘴唇、堅毅的下顎、還有一頭黑髮,根本沒有半點脆弱痕跡可尋,看起來也不像是心思纖細的類型。寬闊的肩膀、健壯的腰身和有著柔滑肌肉的手臂。

    若要以第一印象來評論的話,只能說是「強悍」那一類的吧。

    「松永律,他是我的朋友。之前有跟你說過吧,去上廚師學校的那個。」

    男人停在靠近玄關的階梯第二層,身後的克己一邊解釋一邊推了下他的肩膀,意示要他快點下樓。

    「要帶其它人來的話,你就更應該早點告訴我呀。」

    男人發出低沉的聲音抱怨時,似乎遺無奈地輕輕嘆了一口氣。

    雖然僅有一瞬間,但他的眼眉染上鬱抑的神情時,還是讓心臟不由自主地劇烈震動了一下。律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自己應該沒有滿臉通紅吧。

    好久沒有這種悸動的感覺了——就像薄軟的蛋殼漸漸碎裂開來般。

    「律,他果然睡死了,居然睡了九個多小時呢。啊,這個傢伙就是佐佐原修司。」

    「初次見面……那個,突然前來打擾,真的很抱歉。」

    「不,沒有關係。」

    簡短的應了一句後,佐佐原隨即背過身,住走廊的另一頭走去。面對一個初次見面的人,他的態度未免太冷淡了。

    「律,過來,廚房在這邊。」

    克己一副習以為常的模樣,律只得慌慌張張地脫去鞋子進入室內。

    「……克己,那個人……」

    「別擔心,那傢伙沒有在生氣啦。他不是說沒有關係了嗎?」

    一眼就看穿律的心思,克己笑著回答。

    「真的嗎?」

    「是啊,那傢伙天生就是一副臭臉啦。」

    真的嗎?律不再繼續追問。說不定克己早就知道了,知道佐佐原的外表是自己喜歡的類型,說不定克己早就察覺到了,察覺到此刻我心中的悸動。

    明明已經過了光看外表就臉紅心跳的年紀、對感情也不再飢渴。但誰叫他的外表就是自己喜歡的類型呢。

    「臭老頭,你也老大不小了,就別再搞什麼怕生的把戲啦,律都被你嚇到了。」

    帶律來到廚房後,克己不滿地對佐佐原念了幾句。

    「誰會怕生啊,你這個臭小鬼!」

    佐佐原打開咖啡機的電源,從冰箱裡拿出一罐紅色的小陶瓶。

    「他就是這副德性,並不是心情不好喔,你別放在心上。」

    「嗯,我知道了……」

    「搞什麼啊克己,原來你也會講這麼可愛的話啊?」

    「律跟你是不一樣的。」

    克己拉了把椅子過來,坐下後律才仔細地觀察起這個房間。

    大大的冰箱、廚櫃、餐桌各一個,椅子有四張。被用來當作廚房兼飯廳的這個房間相當寬敞,看來是從很久以前就改造成現在這樣了。這裡的木頭地板不像玄關或樓梯那麼老舊,而且使用的木材也完全不一樣。或許是東西不多的關係,感覺上實在不太適合用來一個人獨居。

    「律,你叫律啊……」

    佐佐原站在流理台前倒了一杯西紅柿汁,一口飲盡後,忽然發出「啊啊」的一聲怪叫,視線同時落到律的身上。

    「我想起來了。就是那個被男人拋棄,流浪街頭的可憐傢伙吧?」

    「……唔!」

    對方過於大剌剌的態度,讓律不曉得該怎麼應聲才好。

    「才沒有流浪街頭呢,他已經被我撿回來了。」

    「既然這樣,你幹嘛又帶他到我這裡來?」

    「不是你跟我老哥說,想要一個幫忙負責家務的管家嗎?」

    「那是因為有管家的話,我的生活也會比較便利嘛。」

    「所以我才會把律帶過來啊。律很棒的,一定很適合你。他既不會跟你說大道理、長得又可愛。又不看小說、就算睡眠時間被搞得亂七八糟也能把份內的工作做好,只要有一張沙發能睡就好了,也不會佔你多大位置。最重要的是,他還有車呢。」

    「嗯,臉是長得很可愛的啦。你們真的同年嗎?雖然你看起來也不像二十四歲……」

    長得很可愛,這句話竄進耳裡時,鼓膜深處也為之顫動。

    律沒有想過事態竟會有這般發展。

    如果被這個男人擾亂心思的話就完蛋了。

    還在為上一段感情療傷的現在,不僅是臉,如果連佐佐原的聲音都喜歡上的話就太糟糕了。自己還沒有堅強到可以在軟弱時又對另一個男人投注感情。

    ——怎麼辦,我好害怕。

    「律,那我先走囉。」

    感覺溫熱的掌心搭上自己的肩頭,律愣愣地拾起頭,發現另一隻手上抓著車鑰匙的克己就站在身邊。

    「要回來的時候聯絡一下,我先走了」

    「咦?已經要回去了嗎?」

    「因為那個臭老頭叫我去幫他寄宅配嘛。這一包是什麼鬼,校正稿?」

    「明天一定要寄到喔,誰叫你要選我正在忙的時候過來。」

    「如果我沒來的話,你打算怎麼做?」

    「只要打通電話,自然會有人過來收件。你是自作孽,誰叫你要強迫推銷。」

    「無所謂啦,不過你可得好好吃飯喔,別讓我老哥太擔心了。」

    「你這種親切的態度就叫強迫推銷啦。」

    對佐佐原的說法不屑地從鼻間哼出一聲,克己輕輕拍了拍律的頭。

    「總而言之,先做頓販給他吃吧,有什麼問題的話就打電話給我。」

    像是叮囑孩子要好好顧家的溫柔語調,這時候的克己就跟哥哥匡史有幾分相似。

    但聽在律的耳中,卻有種自己就快被拋棄的錯覺。

第三章

    廚房裡充滿了咖啡與香菸的味道。

    讓律愕然的,是佐佐原家的調理用具全都收在箱子裡塞在廚櫃中生灰塵。拿出馬上就要使用的鐵鍋餐具,清洗的同時律也感到莫名的緊張。

    不知為何,佐佐原的視線始終緊盯著自己。

    「我在東京用的那些已經全都丟掉了……廚房裡的這些東西全是女編輯幫我打包送過來的。不過這些東西我一個人又用不到,真搞不懂她到底在想什麼。」

    「是嗎?」

    只使用微波爐、開飲機和咖啡機的生活,律才完全無法想像。這間廚房裡就連用來夾菜的筷子都沒有,冰箱裡只有飲料和果凍狀的補給食品,冷凍庫裡也只塞了放進微波爐加溫就可食用的冷凍食品。

    「電鍋不知道塞到哪裡去了,要找出來嗎?」

    「不用了,我現在要做的是意大利麵……有盤子嗎?」

    「找找看應該有吧。」

    佐佐原站起身,修長的雙腿緩緩往走廊的方向走去。

    「唉……」

    律深深吐出無意識屯積在胸口的那口嘆息。把洗乾淨的砧板擺好,雙手總算能自在地動作。用不蓍深思,雙手便擁有自己的思想般將菜板上的洋蔥剖開切薄。

    落在背上的視線讓律有些不知所措。

    和店長最後一次做愛,是在他消失身影的前天夜裡,之後的一個半月律都沒有發洩。律只是忘了。但那些東西仍是積存在身體裡。被深深地凝視時,雞皮疙瘩就會不受控制地竄出皮膚表面。將對方從頭看到腳,就是送出想上床的信號。

    律只懂得這樣的男人視線。

    心情是有點受到動搖,可是律不希望連身體都擅自誤解了。

    「我是第一次看到男人做飯的背影。」

    佐佐原的聲音突然從腦後方響起。他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啊……」

    回過頭時,手也滑了一下,差點切到自己的手指。

    「還滿好看的嘛,是姿勢的問題吧。」

    把手中的盤子放在流理台旁,佐佐原熟練地清洗盤子,同時開口。

    「……姿勢?」

    「不會茫無頭緒的動來動去,感覺很乾練呢。」

    「因為這是我的工作啊。」

    是因為那低沉的嗓音嗎?聽在律的耳中,總覺得佐佐原話中有話。

    「你雖然瘦,可是手腕和肩膀的肌肉線條都很漂亮呢。有在做什麼運動嗎?」

    「沒有。」

    「是靠料理鍛鍊出來的肌肉啊,不過廚師也算是靠體力工作的……」

    擦乾雙手,佐佐原不經意地握住律的肩膀。

    「嗯,很柔軟呢。」

    像是理解了什麼,佐佐原一臉認真地低聲呢喃。那張端正帥氣的臉孔就近在自己眼前,律感覺似乎有道電流瞬間從自己的腰身竄升背脊。

    「啊……那、那個,我還拿著菜刀……這樣很危險的。」

    「喔,抱歉。」

    佐佐原乾脆的放開手,回到餐桌旁坐下。

    (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男人啊。)

    指尖還因他的碰觸殘留些許麻痺,切完菜後律又接著拿起雞肉切塊。

    他會這麼凝視自己、觸碰自己,是因為我對他的興趣表現得太明顫的關係嗎?

    (一般人會對剛認識沒多久的人做這種事嗎……)

    隔著肩膀往身後窺探,佐佐原正露出一雙凶惡的目光緊盯著放在他面前的菸灰缸。

    (真的……很讓人搞不懂呢。)

    情緒起伏不定,但律還是沉默地繼續手上的作業,廚房的油煙味慢慢壓過佐佐原的香菸味道。家庭用的除油煙機似乎沒發揮應有的功能,讓律忍不住蹙起眉頭。

    這裡並不是餐廳的廚房,鍋子、流理台和水龍頭都小到讓自己不習慣。但料理就是料理,佐佐原現在就是律的客人。

    「那個可以收拾了嗎?」

    把剛出爐的料理端上桌,律指了指餐桌上的菸灰缸詢問。佐佐原一臉驚訝地抬起視線,似乎是忘了這裡還有律這個人在。

    「什麼東西,好像很好吃的樣子。」

    「是甘藍菜意大利麵和色拉,炒雞肉上淋的是ACETOBALSAICO的陳年醬。」

    「你的盤子呢?只有我一個人的話,份量也太多了。」

    「可是……」

    又還沒說好是不是要接下家管的工作了,律本來是打算為他準備好今天的餐點就先回克己家去的,可是……

    「跟我一起吃吧。」

    佐佐原拿出兩個玻璃杯開口要求,用律喜歡的臉孔和聲音要求。

    律並不覺得討厭。

    或許——只要自己不踏出那一步就沒事了。只要沒發生什麼就不用感到害伯,只要不去喜歡上他就不會感到痛苦。如果只是單純地和喜歡的男人類型同桌吃飯,應該是很開心的事才對。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考慮到民生問題,其實律也有準備自己的份。

    「對了,我忘了把棉被塞到哪裡去了。」

    面對面用餐沒一會兒後,佐佐原突然蹙起眉頭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

    「棉被?」

    「給你用的棉被啊。空房間是很多,不過都沒有家具。沒有床、沒有桌子……對了,連睡衣也沒有呢,我的衣服你穿又太大了。」

    「請問……你說的是搬進來住的事嗎?其實上次匡史哥說的並不是很詳細……」

    「是喔?」

    佐佐原又沉默了。不曉得該說他是反覆無常還是難以理解,就連映入佐佐原眼中的是什麼樣的景色,律都無從得知。

    「你覺得怎麼樣,我是說味道,會不會太鹹了?」

    「嗯?很好吃啊。」

    就算出聲叫喚,佐佐原的目光還是沒有回到餐桌上。

    如果是這種心不在焉的男人,放大瞻仔細觀察他一下應該不會被發現吧。

    垂下睫毛的狹長雙眼、思索著什麼而蹙起的眉頭、握著叉子的修長手指。手肘搭在餐桌上的姿勢雖然不太得當,卻很適合他不羈的形象。

    「那兩個傢伙都長得很漂亮呢。我是指那對兄弟。」

    佐佐原驀地抬起頭來。

    「你是說克己他們嗎?」

    還以為他正認真地思索什麼大事,不過聽起來好像只是想起朋友而已。真是被他那張深沉的表情騙了,律感到啞口無言。

    「明明漂亮得不像真人,可是又很喜歡照顧別人,而且老是自作主張——明明不適合卻能一臉平淡地說出滿口粗話,那兩個傢伙真是夠怪的。」

    「嗯,是這樣沒錯。他們真的很會照顧人,而且說一不二。」

    克己也曾說過佐佐原是個怪傢伙,兩個人算是半斤八兩吧——心裡這麼想,但律並沒有把這句話說出口。

    「雖然知道他們沒有惡意,可是沒工作也不是真的讓我很困擾……」

    「匡史跟我提起你時,還要求我讓你住在這裡。說是店老闆跑了,你沒了家也沒了工作,實在很可憐。他應該是騙人的吧?」

    「不……他說的都是真的。」

    對克己說過的話,似乎是經由匡史傳到這個男人耳裡了。

    (忘了要克己對外保密店長的事了。)

    可是,律就是相信沒有這種必要,才總是放任自己依賴克己。

    ——就跟我和律一樣,老哥和佐佐原那傢伙也是分不開的。

    想起克己曾說過的話,律很能理解。對匡史而言,佐佐原對匡史而言,是很親近的存在。再加上匡史說的「壞嘴」性格,才會演變成眼前的尷尬場面。

    「可是,匡史哥只叫我先過來煮一頓飯給你吃呀。」

    垂下視線的律又重新挺起脊樑,對佐佐原聲明。

    「真是的,那些傢伙講話怎麼都只說一半啊。」

    佐佐原那種厭煩的語氣,讓律感到不安。自己只是被叫來這裡負責煮飯而已,但佐佐原似下已經打算收留律了。

    會來到這裡,原本就是匡史與克己的強迫推銷,對佐佐原而言,不也覺得困擾嗎?

    「那你想怎麼做?」

    「咦?呃……什麼怎麼做?」

    一旦四目相對,心跳就猛地劇烈跳動起來。這個男人的眼光好強勢啊。

    「如果你不想打工的話,我硬要把你留下來也不好意思,還麻煩你專程跑到這兒來。我會跟匡史說不用了,叫他別那麼雞婆。」

    眼前好不容易才連接上的微薄緣份似乎就快被切斷了,律怯怯地開口。

    「佐佐原先生——不覺得困擾嗎?」

    我還想多看他一眼,如果就這麼離開,實在太寂寞了。讓我多待在他的身邊一會兒吧。看著他,讓自己還能記起心臟跳動的感覺。

    「不會啊,我很喜歡你煮的菜。可是你也想趕快找間餐廳好好工作吧?既然有這麼好的手藝,就別浪費啊。」

    「你喜歡嗎?真的?」

    那一瞬間,律不由得懷疑起自己的耳朵。

    「我是希望能找個人來幫我處理家務啦……光是工作就讓我忙得暈頭轉向了,根本顧不好其它的瑣事。倒垃圾啦、傳閱板啦、收送信件啦,這些事真的很煩人呀。」

    「如果你願意留我下來,那真的是幫了我一個大忙。」

    明明還沒有仔細考慮清楚,嘴巴卻自然而然地吐出這些話。

    我還真是單純好懂啊,誰叫他那句「我很喜歡你煮的菜」是我最愛聽的話呢。比起「很好吃喔」之類的稱讚,「我很喜歡」還要更讓自己感到開心。

    「你真的願意嗎?我個性很差喔。」

    「是這樣的嗎?」

    佐佐原那雙強勢的目光直率地凝視著坐在面前的律。心臟的鼓動愈來愈激烈,幾乎快不能呼吸不到空氣了。

    「我心情不好時很難相處。就算有所自覺,也沒辦法控制好自己的情緒。」

    「只要不惹你生氣就可以了吧?」

    屏住呼吸,律強迫自己用沉穩的語氣開口。

    知道自己哪裡不好的人就沒問題了,腦子裡迅速地作出判斷。

    「嗯,大概就是這麼回事。我不是個很有教養的人,應該會惹得你很不高興吧。例如像是……你的男朋友是怎麼樣的人啊?」

    「咦?」

    話說到一半,佐佐原突然直接搗入核心。原本飄飄然的隋緒瞬間趺落谷底。就像誤以為腳下有階梯可踩卻撲了個空,所有的情緒都被迫停在不上不下的位置。

    「……為什麼要問這種事?」

    「單純只是工作上的好奇心。」

    看起來不像諷刺也並非揶褕,只是純粹的好奇。佐佐原一臉平靜地回答。

    「哪,被捨棄是什麼樣的感覺呀?」

    「工作上的好奇心……佐佐原先生難道都把別人的不幸當作賺錢的工具嗎?你這麼做難道不覺得太失禮了?」

    他說話根本不經大腦,所以律也把心裡的想法不假修飾地全說出來了。

    「我是作家啊,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你真像個小孩一樣,非常自我中心。」

    「我可沒打算討誰歡心。」

    真不曉得該說他是薄情還是孤獨成性,佐佐原依然故我的吐出響應,又點燃了一根菸。

    「所以呢,他是怎麼樣的男人?」

    「怎麼樣啊……」

    反正自己是同性戀的身份已經曝光,也不是第一次聊到戀愛或性交的話題了。會抵抗著不願坦承,就像遺忘不了與店長的那一段情似的,律不喜歡這種感覺。

    (好不容易才離開那張沙發,得和意志消沉的那個自己劃清界限才行——想是這麼想啦……)

    但心裡的傷口畢竟還沒有完全痊癒,要剖開痛苦面對仍讓律有些一難以呼吸。

    「該怎麼說呢,唔……他比我大很多,已經四十歲了。」

    如果只是想知道關於男同性戀的事,不如用第一次上床的對象或最激烈的一次性愛來當話題比較好,但律還是勉強自己開口出聲。

    「還真是一把年紀了耶,然後呢?」

    「還有就是,唔……他是個非常溫柔的人。」

    「溫柔的男人啊。」

    佐佐原緩緩吐出一口煙,瞇細了狹長的眼。瞥向自己的視線帶來些許刺痛。

    「你明明跟他同居,連工作的地方也在一起,為什麼還會讓情人漏夜逃走?男同性戀不都整天黏在一起嗎?」

    「……唔。」

    律並沒有看漏佐佐原臉上明顯表現出的責備。他是故意的,故意想惹自己生氣。

    「我們沒有整天黏在一起……」

    雖然還說不上生氣,但他的那句話確實讓心底某處的負面情緒騷動起來。

    「那天是店裡的公休日。」

    放下杯子,律的視線落在桌面上。

    如果有足夠的勇氣,律真想狠狠瞪佐佐原一眼,但律的神經畢竟沒有那麼大條。光是為了不讓聲音顫抖,就已經讓自己精疲力盡了。

    「他一整天都在家裡收拾行李準備離開,而你竟然完全沒有發現?他不是你的男人嗎?」

    「他說要去跟女兒見面,那天我也出了一整天的門呀。」

    深深嘆了一口氣,律啞著聲音回答。心裡很清楚沒必要對眼前的男人說這麼多,但還是蹙緊眉頭說了。明明是輕輕鬆鬆就可以岔開的話題,也因為情緒益漸焦躁而落得失敗的下場。

    「他明明是個同性戀,居然還有孩子啊?」

    佐佐原很是意外的反問。

    「他本來是個異性戀者,是因為和我在一起才變成同性戀的……外遇應該是很平常的事吧?」

    淡淡的笑開後,對方並沒有響應。知道眼前的自己曾經當過四十歲男人的外遇對象,他應該覺得很噁心吧。

    律心中的焦躁不安也愈漸濃烈。

    「他有老婆也有女兒,雖然和老婆相處得不好,但他很疼愛孩子。每次公休時,他一定會帶女兒出去玩。」

    這一個半月好不容易才重拾起保護自己的殼,卻被這個男人輕而易舉地攻破了。現在的自己依然脆弱,只要一點點傷害,就足以崩潰毀滅。不管睡了再久,都沒辦法把那一段過去當成惡夢看待。真正的現實總生動得教人深感痛苦。

    「所以我總是一個人跑去看電影,不到晚上是不會回家的。店長也很清楚這一點。」

    不習慣的應對笑容只會讓臉頰痙攣抽搐,一點也構不成保護自己的防衛。胸口被一寸寸撕裂,止不住不斷溢流湧出的鮮血。

    「打包行李雖然只花了一天。但只要請業者幫忙,馬上就能收拾完了吧?家裡也只放著店長的換洗衣物而已。」

    真希望現在立刻就能把在脾胃附近打轉的嘔心感一口氣全吐出來。佐佐原會覺得噁心或不愉快,也是他自作孽換來的下場。

    「我不想回到沒有店長的房子,我一直想著說不定那個人還會回來,所以一直沒辦法回去。一想到我像個傻子似的一個人痴等時,店長正和他的家人在一起,我就覺得頭好痛……」

    打開那扇門時,律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打開兩個人共同生活的那扇房門時,那一瞬間,鼻子只聞到佈滿空氣的塵垢臭味。站在大門洞開的長廊上,環視著空無一物的房間時——律就知道已經消失了。

    戀人消失了,兩個人一起度過的那些時光也一併消失了。

    過大的震驚令背脊竄起一股惡寒。會感到寒冷,並不只是因為氣溫驟降的關係。

    「我什麼都不知道,所以我……」

    有什麼溫暖的東西緊緊握住自己擱在桌面上的拳頭,律猛地一顫。

    「冷靜一點。」

    佐佐原的手指迭上自己的手指,緩緩使力。被他溫熱的掌心溫柔的包覆著,就像受到憐憫疼愛般。

    「別用這種方式說話,聽的人很難過。」

    「你……你這個人實在……」

    自己居然會對這個傢伙瞬間的行為感到窩心,律剎時威到強烈的厭惡。

    「生氣了嗎?我就說我很難相處吧?」

    被他深邃的目光直勾勾地凝視著,律的耳根驀地一熱。儘管心裡如此氣惱,佐佐原的那張臉還是令自己心動不已。那雙眼並沒有半點嘲諷的笑意,反倒讓自己的情緒更加混亂。

    「你……真是個怪人……」

    律只能重複克己曾說過的台詞。面對佐佐原這個男人,真的只能這麼說。

    這個男人到底要擾亂自己的心到什麼地步才肯罷手呀。

    「你才比較奇怪吧,突然間變得那麼興奮。你也很清楚自己只是他的外遇對象不是嗎?那種會讓情人感到不安、隨便丟棄的男人到底哪裡好啊?」

    「隨便想都知道他不是個好男人吧。」

    放棄似地籲出一口氣,抽出被佐佐原握在掌心中的顫抖手指。

    「就是因為他不好,所以我才離不開他啊。」

    「你有這種興趣啊?跟無聊的女人沒兩樣嘛。」

    「才不是呢!」

    連律都被自己粗暴的口氣嚇了一跳。已經有好幾年沒這麼大聲說話過了。

    「店長之所以會變成這樣……」

    律深深呼吸一口氣,穩定情緒。

    「應該是我的錯吧。因為不想讓他回到老婆身邊。才撒嬌要他陪著自己。他是個不懂得拒絕的溫柔好人,所以才被逼得那麼痛苦。」

    「喂,不管你再怎麼笨,也應該知道溫柔跟優柔寡斷是兩碼子事吧。」

    明明是他說要冷靜下來說話的,但粗暴地捻熄香菸後,連佐佐原自己的聲音都多了分焦躁。

    「這樣的話,他就是個溫柔又優柔寡斷的男人。和我睡過之後,他就覺得該對我負起責任,所以才搬過來和我一起住……因為我什麼事都順著他,才讓他覺得更難過。」

    腦海裡瞬間閃過那個男人痛苦哭泣的模樣。比起喜歡或愛之類的甜言蜜語,他更常說的是「對不起」三個字。

    (如果我沒有誘惑他、如果我們沒有上床的話,他就不會哭得那麼傷心,也不用煩惱贍養費和慰問金的問題了。)

    和妻子談妥離婚的最後那年,他經常躺在被窩裡輕喃著「我們一起死吧」。律覺得很痛苦也很害怕,他知道自己做錯了,但時間再也無法倒退重來。

    「他沒有辦法在孩子和我之間做出抉擇,連判斷能力和心都變得軟弱了。想擴大事業卻失敗,所以才一聲不響地帶著家人逃走。」

    值得慶幸的是,他還不至於軟弱到會選擇用自殺來結束一切。躺在沙發上成天在夢與現實間徘徊的那段日子裡,只有這件事讓律稍感安慰。

    如果喜歡的男人因自己而死,律大概也會崩潰吧。那實在太沉重了。

    不管他的作法再怎麼殘忍,單以別離的結果來看——至少還沒有釀成無法挽回的悲劇。

    「那個男人就這麼逃了,被丟棄你也覺得無所謂嗎?」

    被毫不留情地指出心裡的傷痛,律突然感到無力。或許是因為剛吐出那些因為太羞恥而從沒對外人坦承過的心底痛楚,律只是希望他別這麼輕描淡寫地說過就算,但並沒有因此生氣。

    「我還是很難過啊,畢竟我們也同居了三年。」

    「和那種傢伙在一起也不會什麼好處吧,你跟那個男人都是大笨蛋。好久沒聽到這種蠢事了,你的故事根本當不了小說的題材嘛。」

    「哈哈……」

    聽著從佐佐原口中吐出你呀我的直率稱呼,面對他那張驚愕到近似呆愣的表情,律只能報以苦笑。事到如今就算被同情,也只會讓自己更難為情。

    「我又不是為了讓人歌頌,才戀愛的……把杯子給我,要喝咖啡嗎?」

    「要——真是的,你趕快忘了那個男人吧,事到如今還拖拖拉拉的放不下,實在太難看了。」

    「他是個會讓我想起爸爸的人,要忘掉可能不容易吧。」

    把咖啡倒進外表、大小都不同的兩個杯子裡,律一不小心就說出了連對克己也不曾提起過的真心話。

    「你的興趣還真是糟糕啊,居然有這麼自卑的心態,你該不會是想和自己的老爸上床吧?」

    「不是這個意思啦,不是常聽說妻子和媽媽總有幾分相似嗎?我想我大概也是這樣吧,總是會無意識地選擇跟爸爸相似的男人。」

    佐佐原濃密的眉毛輕桃了一下。

    「是不是杯子拿錯了?不是這個嗎?啊,還是你要加砂糖和牛奶?」

    是不是哪裡惹他不高興了,律慌張地伸手想拿回才剛放到佐佐原面前的咖啡。

    「沒有,沒什麼啦。」

    「是嗎,沒什麼就好。」

    把吃剩的餐盤收回流理台,律坐在餐桌前拿起杯子輕啜了一口。強烈的咖啡香氣立刻竄入口鼻之間。

    「……真好喝。」

    這不是一般的手泡咖啡,應該是咖啡豆不同的關係吧。這是剛磨好的新鮮咖啡粉,沒什麼酸味的混合種類,散發出一股律不曾聞過的香味。

    (這不是一股的咖啡豆,應該是從咖啡專賣店買來的吧。)

    佐佐原雖然是個大而化之的男人,對細節部分說不定異常講究呢。如果以後都要一起生活的話,最好一開始就能搞懂他的生活規則。

    冷靜下來後,律馬上想到這一點。要和別人一起過日子,舉竟不是件容易的事。

    (這個人應該不太好對付吧。)

    對從十歲開始就被親戚收養的律而言,察言觀色並非難事,可是面對睡眠時間不規律的人,想搞懂他的生活準則想必會更加困難吧。

    (如果只是食物的話——他還挺好懂的……)

    輕啜著熱燙的咖啡,佐佐原又垂下視線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從臉頰延續到下顎的堅毅線條、沒有一絲累贅的臉孔、看得出骨頭形狀的修長手指……就在律看得失神時,突然意識到落在自己身上的銳利視線,律於是動了動嘴唇出聲道。

    「佐佐原先生喜歡加了辛香料的料理嗎?」

    「嗯?」

    抬起頭,佐佐原淡淡地笑了。

    「只要好吃的話,我什麼都不挑。」

    「我當然也有自信能做出令客人滿意的料理,不過如果能知道你喜歡的味道就……」

    「這麼說起來,你會學做料理也是受了父親的影響嗎?聽說你爸爸是開西餐廳的。」

    遮斷律未竟的疑問,佐佐原一臉認真地望進眼瞳深處,律又學不乖地感覺到心臟激烈的鼓動。

    「你知道我爸爸的事?」

    「突然想起來的。應該是十年以前吧,匡史曾跟我提過你的事。說是有一對父子,爸爸病死了留下兒子一個人。唉,我也是從小就沒了父母——我記得那傢伙還說是發生在他弟弟的好友身上的事。」

    「佐佐原先生家也是嗎?」

    「……和父親從事同樣的工作不會很怪嗎?」

    無視律的疑問,佐佐原低喃著。

    「你對男人的興趣不太好,下次還是選個不做菜的男人吧。」

    「說的也是……辦得到的話,我會努力試試看的。」光是聽他人討論自己的事實在很不公平。想是這麼想,可是如果關口反駁的話,又怕會惹他不高興。

    「關於吃飯的事,我並沒有特別的偏好,不過難吃的東西我是不會吃的。」

    喝光杯中物後,佐佐原的聲音也多了分冰冷。

    「順帶一提,我最討厭有人對我問個沒完。」

    果然沒錯——律在心裡暗想。

    如果有車子的話,就去開過來吧——因為佐佐原這麼說,律只好出門一趟,把車開過來。再回來時,佐佐原已經回到二樓的和室工作了。

    雖然說是二樓,但也只是走上幾階樓梯的小空間。感覺上就像是在屋頂增建的部分。使用的木材很新,窗戶也頗大。被書櫃淹沒的榻榻米上放了一張計算機桌,面對計算機桌的佐佐原看起來就像坐在書桌前用功唸書的小孩一樣。

    「請問……我可以打掃家裡嗎?」

    拉開紙糊拉門的律怯怯地出聲詢問。

    「隨便你想怎麼做都行,可是不要碰原本放在那裡的東西。其它想怎麼做我都無所謂,有事的話我會再叫你。」

    聽著背對自己傳來的回答,還有同時響起的鍵盤敲打聲。

    「那——你打算幾點吃晚餐?午餐也遲了很久才吃的……」

    沒有回應。

    被書本掩沒的八迭榻榻米大小的房間裡,因抽菸而佈滿煙霧,連那寬大的背影也變得朦朧不真實。但,佐佐原仍接著又點燃另一根菸。心想要抽菸的話也該把窗戶打開吧,但看著男人緊繃的背影,律也不敢隨便移動腳步。

    「那是很急的工作嗎?」

    律不安地吐出攙雜了嘆息的疑問句,聽見椅子發出噥嘎一聲,佐佐原轉過頭來。

    啊,他戴著眼鏡。才這麼想,一道嚴峻的聲音也同時竄入耳膜。

    「知道的話就快點滾出去,少在這邊煩我。」

    這就是所謂「心隋個好」的時候吧。果然很難相處。

    (還真是波濤洶湧啊……)

    再惹他發飆就不好了,走下樓梯的律無意識地又嘆了一口氣。

    早就習慣有男人大吼小叫的職場了。餐廳的廚房忙起來時,還經常被踹呢。廚師手上大半時間都拿著菜刀與鍋子,一有什麼不滿都是先出腳再說。職場就是戰場,每個人隨時隨地都處於精神緊繃的狀態。

    可是佐佐原的狀況不一樣,從午餐時的對話就能感覺得出來了。這個男人根本沒有把生活和工作劃分開來。

    (我的體內也是波濤洶湧呀……)

    律用力咬緊嘴唇等待胸口的疼痛退去。如果是個愛哭鬼,現在大概早就淚流滿面了吧。

    ——快點滾出去,少在這裡煩我。

    只因為他的一句話就感到意志消沉的話,那該怎麼辦才好?明明才認識他沒多久,明明還沒從失戀的痛苦中重新站穩腳步,只是不巧他的聲音和外貌都是自己喜歡的類型而已。

    「啊……討厭,我真是爛透了,這是什麼爛工作嘛!」

    腦子昏沉沉的,滿溢的情緒不曉得該往何處發洩,只好搔亂自己的頭髮。克己說的果然沒錯,過長的發絲都纏在手指上了,瀏海刺進眼睛裡,好痛呀。

    還是辭職吧。

    要再次逃進克己的屋子裡,回到窩在沙發上的生活嗎?

    扯著髮絲,背倚著牆的律漠然地自問自答。

    「——這麼做才真的是糟糕透頂!」

    根本用不著深思,答案早就存在自己的心裡了。

第四章


    佐佐原家只有廁所和浴室保持應有的整潔,平常會去使用、打掃的大概也只有這兩個地方,其它的就任其自生自滅了。  

    仔細數一數,共有五間房間,全都是和室。  

    玄關旁堆滿紙箱的房間、被當作通道使用而空無一物的房間、放著大電視的起居間,大概從幾年前搬進來後就沒有使用過了,桌椅上都覆蓋了厚厚一層灰塵。  

    佐佐原的寢室在二樓,地板從榻榻米換成木頭材質的地板。衣服、書本、紙片丟滿地的結果,就是連站的地方都沒有。床邊的矮櫃上放著喝過的飲料和塞滿煙蒂的菸灰缸。  

    「房間亂成這樣,只有床還保持得相當乾淨。」  

    惡作劇地撲到雙人床上滾了一圈,竄入鼻間的是洗農精的清香味道。  

    早就對廚房的空無一物有所覺悟了,但仔細觀察這個房子一圈後,還是不由得感到愕然。佐佐原的生活實在太偏執了。  

    「哪裡有床鋪跟棉被啊?」  

    猶豫著該從什麼地方開始著手收拾,想了又想還是決定先把玄關旁要拿來當自己房間的和室收拾起。搬出紙箱找出吸塵器後,再把自己車上屈指可數的幾件行李搬進來就算大功告成了。  

    至於佐佐原口中的床墊棉被,仔細翻過了一樓和二樓還是找不到。  

    為了不打擾佐佐原的工作,本來想在吃晚餐的時候再問他的。可是佐佐原並沒有下樓來吃飯。  

    「飯煮好了。」  

    輕喚了一聲,得到的回答卻是滿不耐煩的一句「晚一點再吃」。  

    晚一點是什麼時候,答案是好幾個小時之後。  

    在廚房待命了二個小時後,日期往前推進了一天。對廚師而言,這是最痛苦難挨的空白時間。  

    「已經十二個小時都沒有吃過東西了……他的集中力未免太驚人了吧。」  

    佐佐原並沒有下樓來的意思,律只好「自作主張」的先行洗過澡換上睡衣。睡太久而遲鈍的身體與精神上的疲勞一口氣全衝了上來,身體也變得更加沉重。  

    「真不敢相信,居然連個睡覺的地方也沒有,實在是太過分了。」  

    眼前是佐佐原碰也沒碰、甚至連看也沒看一眼的料理。自己能為他做的就只有這些事而已,丟掉已經冰冷的食物——律咬緊牙關卻無法可想。  

    累得趴倒在餐桌上,律做了一個討厭的夢。  

    那是個痛苦、恐怖又寂寞的夢。   

    『我馬上就會去接你了。』  

    躺在醫院的白色病床上,父親輕聲說著。夢中的律知道那是欺騙自己的謊言。  

    (不要,我想待在這裡。)  

    心中的聲音卻無法傳遞出去。

    『你要好好聽伯母的話喔。只要律當個好孩子,爸爸的病也會馬上好起來的。』  

    (我會當個好孩子呀。可是不行,我不能跟伯母一起離開。)  

    『回家後伯母會做律喜歡的菜唷。好嘛,律要當個好孩子呀。』  

    (我還想再多陪在爸爸身邊一會兒呀。求求你們,只要再一下下就好了。)  

    如果是長大後的律,應該就知道當時該說些什麼才好了。  

    好遙遠、好遙遠的過去。  

    『小律,爸爸的心臟壞掉了。』  

    (看吧!所以我就說我不要離開嘛。)  

    『那是得花很長時間的大手術,可是手術成功了唷,而且呀……』  

    (所以我才不想到伯母家來呀,我還想跟活著的爸爸多在一起一會兒啊……)  

    律在夢裡哭了,卻流不出眼淚。律自已也很清楚這一點。  

    「喂,快點起來啊。」  

    有誰在搖晃自己的肩膀,律這才從夢裡驚醒過來。  

    「你這個大笨蛋,就是因為睡在這種地方才會做惡夢啦。你剛才還說了夢話呢,夢到你爸爸了嗎?」  

    「——我忘記了,反正是夢嘛……」  

    咖啡的香氣泌滿空氣。那是剛沖泡好的,濃郁、強烈的咖啡香。  

    「咦?現在幾點了?你吃過了嗎?」  

    還以為已經早上了,律慌張地想找出掛在牆上的時鐘,只可惜佐佐原家並沒有那種東西。   

    「凌晨二點,現在還不用吃飯。」   

    「騙人的吧……我到兩點都還醒著呀,我馬上去做一份新的。」  

    好不容易終於清醒了,律連忙從椅子上站起來,手腕卻破一股蠻力扯住。  

    「我還在工作,先不用吃啦。現在吃飯的話,就會想睡覺了。」  

    「什麼意思啊?」  

    「再一會兒就可以結束了。等早上把資料送出去後洗個澡,想吃的話再說吧。不過說不定吃飯前我就會先睡了,你就別瞎忙了,趕快回被窩裡睡覺去吧。」  

    「我找不到床和棉被呀。」   

    想到佐佐原所說的「等一下」居然得等到早上,律就忍不住蹙起眉頭。

    這麼一來,不就等於絕食一整天了嗎?  

    「那就到我的床上去睡吧。我要睡覺的時候再把你叫起來,這樣總行了吧?」  

    他都說得這麼堅決了,律也只能頷首同意。昏沉沉的睏倦睡意從腳底抓住了自己。  

    「餓的時候就把我叫醒,我會替你煮飯的。」  

    「知道了啦,快點上去睡覺!」  

    又倒了一杯咖啡,佐佐原不耐地揮了揮手。  

    醒了再睡,還是同樣淺眠。同樣的畫面反反復瀆地山現,全都是細碎的、無法掌控的夢境。  

    這一次不是關於爸爸的夢。  

    是個看不清長相的男人。  

    (是誰啊?這……是第幾個……?)  

    從背後被緊緊擁住,睡夢中的律不禁思索。幾年來都和同一個男人相擁而眠,律很清楚這並不是店長的體溫。大概是曾經有過關係的哪個男人吧。  

    (躺在別人的床上做這種夢……我還真容易看透呀。)  

    伸手向後撫摸對方的大腿,柔軟的布料底下是強健結實的肌肉。  

    知道這不過是場淫夢時,心裡反而更寂寞了。只是渴望有誰能溫柔地對待自己,渴望到儘管是場夢也無所謂。

    「是誰……?」  

    低喃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瞬間,心臟也驀地一顫。  

    「醒過來的話就擠過去一點。」  

    「咦咦咦咦?」  

    耳後的低沉嗓音讓律嚇得從床上跳了起來。周圍景色依然昏暗,紙糊屏風另一頭的玻璃窗上泛著天將明的魚肚白。  

    「什、什……為什麼?為什麼不是夢?你為什麼不把我叫起來……?」  

    「我叫了,是你醒不來我才上來一起睡的啊。睡傻了先毛手毛腳的人可是你唷,別把責任推到我身上。」  

    體佐原不悅地用力扯了下手腕,又被他擁進懷裡了。  

    「工作比我預計得還要早結束,你不是還很想睡嗎,再多睡一下吧。」  

    「我……我沒辦法,我睡不著,已經醒了。」  

    因為掙扎的關係,身體似乎被抱得更緊了。雖然穿著睡衣,但肌膚相互摩擦的觸感仍讓律紅了耳根。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本來還以為那是在做夢,心情都還飄飄然的。  

    「別亂動,加上你床變得很窄耶。」  

    「不是的。對不起,我沒辦法,我不是說了不行嗎,快放……啊!」  

    律倒吞了一口氣,拚命地縮起身體。  

    「對不起,算我求你,快點放開我,唔……啊,不行呀。對不起,請你快點放開我!」  

    「嗯?」  

    似乎注意到了什麼,佐佐原用一隻手,環抱住律的胸口,另一隻手則往下探。  

    「啊啊……原來是這樣啊。」  

    律緊張得全身僵直,無力抵抗佐佐原確認似地輕撫自己的下體,聽見他偎在耳邊輕嘆般的笑意。  

    「這是早晨的勃起嗎?應該不是吧,不然的話你也不會這麼慌張才對。」  

    「我、我不知道啦……等等,拜託你先鬆手好嗎。我要起來……唔!」  

    因為不想被知道才低聲下氣地請求他放開自己,律咬緊牙關拚命在他的懷抱裡掙動,但佐佐原並沒有鬆手的意思。  
  
    「你的身體還真是簡單易懂呀。」  

    「唔……!」  

    佐佐原的嘲諷聲彷彿滲入骨子裡般,律的下半身立刻有了反應。  

    「只是躺在同一張床上就硬啦?你看看,都已經變成這樣了……」  

    又被他摸了,這一次是溫柔地被握進他的掌心間。  

    「你、你——你這個人到底有沒有神經啊?明知道我是個同性戀,居然還跟我開這種玩笑!」  

    事到如今已經沒辦法靠裝傻來粉飾太平了,律只能拚命找回四散的理性出聲斥責。腰肢已經痙攣麻痺,連心臟鼓動也激烈得讓人感到痛苦。  

    「我沒什麼特別的意思啊,只是覺得很有趣罷了。」  

    「有趣?什麼叫做有趣?你這個人實在……你的那種好奇心實在是差勁透了!」  

    「一般都是說個性糟透了吧?我也不是第一次被這麼說了。我說你呀,難道看不出來感到難為情的只有你自己而已嗎?」  

    佐佐原的腰身貼了上來,律的身體也變得更加僵硬。

    「等等……不要這樣啦,為什麼要這麼做!」  

    雙腿之間,頂到了熟悉的硬挺觸感。  

    「明明是你主動來摸我,而且還說了那麼色情的話,現在居然還敢問我『為什麼』啊?」

    「我什麼都沒說啊!」

    「『對不起,請你放開我』,這句話不是你說的嗎,而且還是用誘惑的聲音對我說呢。」

    你的聲音才猥褻吧——律打從心底想反駁。但佐佐原的嘴唇直接貼在耳邊輕聲囁嚅,讓僵直的背脊都為之酥軟了。

    「對年紀比我大的人使用敬語有什麼不對?」

    律轉過身想護住耳朵不再受到他那低沉的嗓音誘惑,也形成了與佐佐原面對面吐出紊亂喘息的姿勢。

    這種朦朧的亮度,還不至於會讓他看透自己所有的表情吧。

    「你也考慮一下狀況好不好?如果真的不願意的話,應該會用力把我推開才對吧?尤其當你被緊緊抱住的時候。」

    「我知道了,原來你有老頭子的興趣呀?」

    面對眼前這個男人的任性,有一瞬間律甚至把他當成了吵著要糖吃的小孩子。

    「說不定喔,二十九歲的男人應該已經算是老頭了吧。」

    言語間,佐佐原的手也不安份地滑進律的內褲裡。

    「唔啊……等、等一下。我不是說不行了嗎,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

    被冰涼的手指溫度直接觸碰時,律的背脊掹地一顫。佐佐原面對面抓著自己的手是那麼健壯有力,如果不認識彼此的話,律說不定早就偎進他的懷裡汲取溫暖了。

    「那、那個……我並不想和匡史哥的朋友發展出那種關係。」

    「喔,是嗎。」

    明明拚命抗拒了,佐佐原卻對自己的拒絕亢耳不聞。不管說得再多,和他還是沒辦法溝通。

    「那你就稍微陪陪我吧,正好我的睏意也沒了。」

    「……嗯,你是……什麼意思……把我當作睡前酒嗎?」

    滑順的指尖讓呼吸不受控制地變得紊亂。沒有被清潔劑和熱油破壞過的皮膚觸感,讓律茫茫然地想起第一個和自己上床的男人。就像發情的小鬼頭般,過度的興奮讓腦子昏沉沉的什麼也無法思考。

    「你真的很討人厭。」

    低喃著,律還是無法克制地伸出手朝佐佐原的熱源摸去。

    失戀的痛楚還沒有完全退去,但被喜歡的男人類型逼到這般境地,律畢竟還沒柯枯竭到捨得拒絕。

    「啊……真是的……我到底是為了什麼才到這裡來的呀,這是克己好心幫我介紹的打工呀。」

    緊貼著彼此的身體,律的手撫摸著佐佐原尚未泌出濕意的分身。手指包覆著他碩大的男性,喉嚨深處下意識地發出嗚咽。要是把他的含進嘴裡的話,應該會脫臼吧。

    「你又不告訴我該做些什麼才好。不是這個,是工作上的事啦。」

    會變得饒舌,是因為想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吧。

    律討厭這麼激烈渴望的自己。喉頭變得乾渴,前端的部位已然濕潤了。光是摩擦就暈眩得不知所以,這不是小孩子才會有的發情嗎?

    「我不是要你做飯給我吃了嗎?」

    「只有中……中午而已啊……晤、啊……」

    「一天吃一餐就夠了。啊啊對了,還是讓你有正常上下班的時間比較好吧,九點到五點可以嗎?」

    「那種事……我怎麼樣都……啊,那、那裡不行……」

    「把腰抬高一點,不然衣服會弄髒的。」

    「唔——嗯,嗯、嗯嗯……」

    把被單丟到床底下後,緊接著睡衣和內褲也被他一併剝光。

    「上面也脫掉啊。」

    「笨蛋……這樣的身體不值得看啦,我是男的耶。」

    「誰才是笨蛋啊,你以為我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摸哪裡呀,都已經變得這麼硬了。」

    「唔……不要說那種話啦。」

    (啊啊……真是討厭,我忍不住發顫了……明明不該這樣的呀。)

    褪去衣服赤裸裸地擁抱後,就已經沒有後路可退了。

    在佐佐原的裸背上撫摸的手指無可救蘗地牽動更強烈的情慾。掌心在他的筋肉間遊走,胸口的悸動不受控制地激抂跳動起來。佐佐原的肩膀、手臂、腰身都那麼結實健壯。明明是坐在椅子上工作一整天的男人,到底是怎麼練出這種身材的。

    「你的乳頭都硬了呢。真有趣……這裡很敏感嗎?」

    「……唔……啊!」

    挺立的乳尖一被按壓,背部就情不自禁地顫慄。慣於愛撫的身體正被慢慢地探索確認著,律羞得恨不得能找個地洞鑽進去。

    「我已經……啊,那、那裡不行!」

    「唔——還真是可愛啊。」

    佐佐原依然維持著正常的呼吸。律心想這麼瘦弱的身體究竟哪裡可愛啊。腦子越是迷茫昏沉,身體的快威就相對的變得越加強烈。

    「嗯嗯……等一下,你在做什麼啊?」

    以胸口抵著胸口的姿勢被佐佐原捧高了腰肢。

    「你該不會是想進來吧……?」

    「嗯?不行嗎?」

    手指輕掏了一些從前端溢出的透明汁液,慢慢地侵入律的後庭。

    「咕……啊,要不要試試用嘴巴,我對口交還挺有自信的。」

    「用嘴巴可以,插進去就不行嗎?你跟酒店小姐一樣嘛。」

    「在男同志之間,這麼仿很平常啦。等一……呼唔、啊……」

    連根沒入的手指像在探尋什麼般,搔揉著柔軟的體內黏膜。被他來來回回頂弄撫摸過後,這次換成兩根手指一起插入。

    「我只跟自己的男人做,你這樣……很不好啊……」

    「是喔?」

    「……噫……啊呀……」

    佐佐原果然都把別人的話當作耳邊風,手指還不停往深處挺進。一想到這個男人修長漂亮的手指正在自己的體內肆虐。大腿內側就不由自主地痙攣顫抖。

    「啊啊,我受不了……保險套呢?」

    昂揚的快感讓律再也無法抗拒。被漂亮修長的手指開發過的秘穴已經擴張到極限了。

    「等一下……我還沒有準備好,你至少也該戴上保險套吧……!」

    抵在後庭的灼熱令律情不自禁地發出近似悲鳴的哀求,佐佐原卻一臉平靜地回了一句。

    「我會射在外面啦。」

    「不是那個問題。」

    因焦躁分泌出的汗水讓身體感到冰冷,但麻痺似的快咸又令身體變得火熱。律無法分別這是調情或是戲弄,飄飄然地一問一答著「可以吧?」「不行」的同時,律已經被從身後擁住,被迫擺出像動物性交的姿勢。

    「我不喜歡直接進來……」

    「好啦,閉嘴啦。」

    灼熱的硬塊一點一點慢慢擠進體內,腦漿也因此變得火燙。會覺得難以呼吸是因為缺少氧氣的關係嗎?好久沒有被這麼碩大的貫穿了。

    「呼唔……咕唔……唔、唔嗯、嗯……」

    佐佐原在不夠潤滑的緊窒內襞裡輕柔頂弄,他的動作讓全身不由得為之一顫。他在尋找,尋找律體內敏感的那一點。腦子迷迷茫茫地想著他做愛時還挺認真的嘛,雖然強勢,卻不讓人感到痛苦。

    他的溫柔相待,讓律的背部出現濕熱的薄汗。

    「嗯、啊啊……我知道了,是這樣吧。」

    「唔啊、啊呀、啊……!」

    佐佐原低喃了一聲後,突然用力往深處頂弄了一下,激烈的衝擊令律撐不住自己的身體倒向枕邊。體內有種爆發的感覺,連腳指前端都被甜美倦怠的快感瞬間包圍吞噬。

    「怎麼會這樣……我居然射了……」

    前面都還沒有被撫摸玩弄,突如其來的射精讓律不禁茫然發愣。

    「好痛,你縮得太緊了啦。要射的話也先說一聲嘛。」

    佐佐原厚實的胸膛貼在仍不停痙攣顫抖的背部。背上愉悅的重量讓律輕嘆了一口氣,這才發覺自己的睫毛不知何時竟然濡濕了。

    「就算你這麼說……可是我也是第一次從後面來就射了呀。」

    只有在這種時候才會流下眼淚。這跟難過哭泣時的淚水,是不一樣的淚水。律抵在枕頭上蹭蹭了幾下,抹去眼角的濕意。

    「你開玩笑的吧?」

    「真的啦,如果是插入的話就不一樣了……可是從後面來的時候,我從來沒有舒服到射精過呀。」

    「是我們的身體很合的意思嗎?」

    「咦咦——是這種意思嗎?」

    「是還不錯呀。」

    隨著他含笑的耳語,背上同時感覺到他輕柔的吻。

    「嗯……」

    佐佐原退出體外,將疲憊沉重的身軀翻轉過來。

    「哪,我可以開燈嗎?我想看看你的臉。」

    「拜託你別這麼做……」

    又是他那下三濫的好奇心作祟,平常很少有機會在近距離觀察他人射精瞬間的表情。射出一發後,腦子稍微冷靜了一點,難以言喻的苫澀也在胸臆之間擴散開來。

    「你還真是小氣。」

    佐佐原用惋惜的語氣說完後,又抱起律的雙腿,再一次連根埋入體內。

    「啊,好難過……」

    「哈哈……好奇怪的感覺喔。」

    身體被折迭成兩截,佐佐原邊舔拭乳尖邊笑說著。他一定覺得吸吮平坦的胸口和插入男人體內的感覺很奇特吧。他認為的有趣,對律而言卻是無法說出口的痛苦。想告訴他這種體位讓自己很難受,但乳頭和後庭都舒爽得像是快融化了,律根本說不出半句話。

    而且,佐佐原似乎也快把持不住了。

    「唔……啊、啊嗯嗯、啊哈……嗯!」

    佐佐原停下探索的動作,開始加快速度往深處穿刺。從佐佐原的前端滲出的體液讓原本緊窒的內部稍感舒適,堅挺碩大的分身卻同時引發更強烈的痙攣收縮。律緊緊閉上再次濡濕的雙眼,承受著全新的另一波痛楚,將所有的意識集中在脊椎尾處的快感上。

    「對了,哪……我想你應該也很清楚……」

    佐佐原低啞的呼吸聲輕輕掠過耳際。

    「嗯、嗯……唔,什、什麼……?」

    「我要是把你寫進書裡,你可別生氣喔。」

    「咦——?」

    順帶提起的話題對律而言卻是威力強大的震撼彈,還啞然地不知該做何反應時,只聽見身上的佐佐原倒抽了一口氣。似乎是自己在無意識間縮緊了包覆著他的內襞。

    「唔……寫作就是這麼一回事啦。不管我把你寫成什麼樣子,你可別生氣喔。」

    「怎麼、怎麼可以……我不要,啊啊……這種事你得先講清楚啊……」

    「嗯……唔,笨蛋,別突然縮得這麼緊呀……」

    被射在體內了。

    而且,還被他吻了。

    等佐佐原醒來後,還是向他表明辭職的意思吧。如果得被你當作玩具耍弄的話,那我寧願現在就去找個正當工作——就這麼對他說吧。

    那天早上明明下定決心了,過了半個多月,律依然還在為佐佐原煮飯料理家事。

    『傍晚時寢具店的人會過來一趟。這些拿去付錢。』

    中午前就起床的佐佐原心不在焉地說了這句話後,就把一筆錢交到律的手上。

    『寢具店?』

    『我跟他們訂了張床,你不是找不到床墊和棉被嗎?這裡有十萬塊,有什麼要買的就用這筆錢去付帳吧。晚餐我想吃白米飯,好久沒吃了。』

    『晚餐?你昨天中午不是才吃過嗎?』

    『對了,我的胃好像有點不舒服,你是不是做了什麼奇怪的東西啊?』

    『那些食物我早就丟了!胃已經空到一吃東西就痛的人,怎麼可以突然吃一大堆肉呢!搞什麼,我不是叫你別喝黑咖啡嗎!」

    吃驚、慌張——律還是過著同樣忙碌的生活。

    現在總算能瞭解匡史要自己「好好照顧他」這句話的意思了。

    佐佐原天生就是個讓人操心的傢伙。

    他的睡眠時間和吃飯時間都很不固定,一整天都靠著香菸和咖啡來提神,有時候還會一邊工作一邊喝酒。每隔兩、三天就會像灘爛泥般睡到昏天暗地,隔天再臭著一張臉吃飯。

    每天都過著不規律的生活,對身體實在不好。

    昨天夜裡聽見他的腳步聲,被吵醒的律於是打開二樓的拉門往佐原的工作室裡窺視,發現他竟拿著皮帶勒住自己的脖子。

    ——他可能是被詛咒了吧。

    想起克己曾說過的話,律心想那可能是真的。

    用力勒緊脖子,沒一會兒佐佐原又丟開手中的皮帶,掌心在喉嚨附近來回摸了幾下後,又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般坐回計算機前打字。

    (他為什麼要做那種事啊?該不會是……腦子被操壞了吧,)

    想一想還真是恐怖。外表看起來堅強自信的人,更是讓人烕到背脊發麻。佐佐原的寬闊肩膀、強而有力的手臂、還有那雙銳利的目光與端正的臉孔。光是那張臉就讓律忍不住心生迷戀,會被他的一舉一動牽動心思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那個男人說他討厭被追問。但他為什麼要勒住自己的脖子,這件事應該也不能問吧。)

    不管發生什麼事,佐佐原總是一臉雲淡風輕的表情。就連做愛過後也沒有多大改變。佐佐原沒有因此逃避、也沒有因此更接近自己。

    在那之後,就像只是漏了一拍節奏似的,生活並沒有任何改變。

    嘆了口氣關上瓦斯,把平底鍋裡的海扇和蛋煮雜燴飯裝盤。接下來只要再簡單做些色拉和開味湯就可以了。

    「律,幫我去買些東西。」

    「又要買菸啊?」

    佐佐原走進廚房時,律正好把巴旦杏仁油灑在剛剝完皮的西紅柿上。

    「碳粉用完了。」

    「什麼東西?」

    「打印機的墨粉盒啦,今天我想先印一份稿子出來看看。」

    「電腦賣場有的買嗎?是什麼型號的?」

    「大型的電器賣場就有了。把這張紙拿給店員看他就知道了。紙上我還寫了其它要買的東西。」

    接過明細單,律折了兩折把紙收進口袋裡。

    「昨天你都沒有睡,現在應該很累吧,等你吃完飯,我再去幫你買。」

    「我要冼完澡再吃,你趕快去買啦。」

    佐佐原都下達命令了,律只得放棄要看著他把飯吃完的打算。

    「那我洗完鍋子就去。」

    (昨天早晚他都只吃布丁裹腹,今天應該會乖乖吃飯吧。」

    雖然在意他的進食狀況,但佐佐原急著要的物品還是得趕緊出門幫他買來才行。這個男人口中的「現在」,就是「現在當下」的意思。

    (可是他看起來心情好像還不錯,遲一點應該沒有關係吧。)

    這半個月的時間裡,律也搞懂了不少事。

    佐佐原討厭被門鈴或電話吵醒,討厭晾在外頭的衣服,喜歡剛洗好的床單。平常幾乎都穿著牛仔褲和棉質T恤,不戴手錶,買東西幾乎都利用郵購直接送到家裡。工作時基本上心情都不太好,截稿日前幾乎每天都在生氣,最好不要靠近。

    「——雖然說他的生活幾乎天天都是截稿日。」

    就算放假也不太有電話打到家裡來,他的朋友大概不多吧。不過認識的人倒不少。

    而且……應該沒有情人才對。

    「真是的,都怪那傢伙工作太拚命了啦。」

    隔著就快報廢的汽車擋風玻璃仰頭望向顏色偏濃的五月藍天,律自言自語地喃喃出聲。

    「他真應該偶爾出門來曬曬太陽的……」

    夏季即將到來,視線所及的每樣事物看起來都閃閃發光的讓人感到身心舒暢。但佐佐原所沉溺的小說世界,似乎和這個光彩奪目的季節並不相容。

    「……糟糕,走錯路了。」

    律咬了咬下唇。

    和他上床這件事確實讓律有些後悔,腦子總會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佐佐原的模樣。一定是因為同住在一個屋簷下的關係吧。

    平日的午後,大型電器行並沒有幾個店員顧守,律就排在結帳櫃檯前。

    (是要買什麼來著?打印機的……碳粉……匣?是這樣嗎?)

    從屁股口袋裡掏出佐佐原交給自己的購物清單,一攤開律就錯愕得瞠大雙眼。

    「什……」

    在打印機的型號下,還記載著光天化日下實在不適合被其它人看見的商品名稱。

    心想是不是自己看錯了,又再一次拿起清單凝神細看。

    『藥局——眼藥水、胃藥、痠痛貼布、保險套、潤滑劑。』

    「……劑……?」

    沒有看錯。佐佐原潦草的字跡清楚地寫出那幾個字。

    「讓您久等了,下一位客人請到這邊來結帳。」

    (他是白痴啊!直接跟我說不就得了?哪有可能把這張紙拿給店員,還說『請給我這些東西』啊!)

    律已徑搞不清楚自己是血氣上衝還是全身血液都被抽光了。用力揉爛了手中的便條紙時,店員的叫喚聲也在這時響起。

    「這位客人?」

    「啊、啊啊,對不起。那個……呃,我想買打印機的墨盒。」

    「好的,請問是什麼型號?」

    穿著工作圍裙的店員有一頭咖啡色的頭髮,正對律露出一臉制式化的笑容。

    「打印機的……碳粉……匣?」

    律慌張地攤開手中被揉成一團的便條紙,小心的把不該被看見的地方遮起來。

    「是激光打印機,請問是什麼型號呢?」

    店員探出身來,仔細看清楚只露出型號部分的便條紙。律的手指因太過驚慌還不停發顫。

    回到佐佐原家,把買回來的食材分門別類放進冰箱裡,確認流理台上擱著吃光的餐盤後,律才走向二樓。

    「很久耶。」

    佐佐原在寢室裡,正躺在那張雙人床上看書。赤裸的上半身只披了條浴巾,下半身穿著睡褲。

    「我說你啊……可不可以不要寫這種奇怪的購物清單啊?」

    把兩隻塑料袋丟到他的腳邊,佐佐原坐起身確認袋子裡的東西后,輕輕淡淡的笑了。

    「就是這個,不是你叫我要戴保險套的嗎?」

    唇角微揚的表情帶了點情色成份,讓律的心臟鼓動倏地加快。

    (果然是想跟我一起用啊。)

    在藥妝櫃前選購保險套時,律還覺得有些迷惘。懷抱著些許期待買下潤滑劑,心想如果佐佐原是為了替小說找數據的話,那苦惱了這麼久的自己實在太丟臉了。

    「這種清單根本不能拿給電器行的店員看嘛……」

    佐佐原伸出手來。律任他抓住自己的手腕,安靜柔順地往他身上靠去。

    「那還真是抱歉啊。」

    顫抖的雙腳怔然地佇在原地,被迫彎著腰接受位在下方的男人親吻。被佐佐原的手腕加重力道拉下肩頭,溫厚的舌頭便順勢鑽入口腔裡。

    「嗯!搞什麼,再靠過來一點嘛。」

    「現在還是白天耶。」

    佐佐原一臉理所當然地進行著事隔半個月左右的吻,律的呼吸漸漸紊亂了。

    「現在是我的睡前時間,跟半夜有什麼兩樣。」

    「什麼爛理由嘛。」

    膝蓋不受控制的顫抖,律幾乎就快撐不住自己的身體倒向佐佐原的胸懷。

    「稍微運動一下,才會睡得比較香嘛。我是那種越累就越想做的人。」

    「我就是說你太自我中心了啦。哇啊……等等,你說話的方式真的很像色老頭耶。」

    想用笑容來虛張聲勢的嘴再次被佐佐原掠奪,腦子裡好像聽見了「啾嚕」的淫靡水聲。嘴唇受到舔拭的感覺,讓心也為之躍動不已。

    「是啊,我都已經二十歲了,早就不年輕囉。做的又是只動腦的工作,平衡感也變差了……明明累的要命,腦子的運轉卻停不下來,就算想睡也睡不著啊。」

    佐佐原翩然一笑。

    「其實還挺難過的呢。」

    囁嚅聲逐漸微弱。一想到他是在對自己撒嬌,忍不住連心都為之感動。

    「好啦,我知道了啦。」

    推開佐佐原的肩頭,努力把力氣注入因愉悅而麻痺的膝蓋。

    「要做的話,就先讓我準備一下。」

    「要做什麼,我幫你呀。」

    「你不是要用這個嗎?那就等我一下。」

    指向裝著保險套的袋子,律小聲的說了句「我去弄乾淨」後,便走出寢室。走下樓梯的雙腳遺不停顫抖,差點踩不穩而摔倒。

    (糟糕……雖然已經和他做過一次了,可是我還是很害怕。)

    發展到這種地步,律不由得思考起「第一次上床」的意義。

    雖然已經從被店長拋棄的失戀陰影中重新站起來了,但面對佐佐原時,心裡除了高昂的情慾外,同時也存在著無可抹滅的不安。在還沒確定該不該喜歡上他之前,就已經先被他所吸引,這一點比起前幾次的戀愛更讓律深感恐懼。

    (是因為他喜歡我嗎?哇啊……這種話我哪問得出口啊。)

    律原本就是個懦弱的人。若說起只有身體交合的性愛關係,早在十九、二十歲左右就跟不少男人睡過了,但律從沒有主動對誰示愛過。

    將蓮蓬頭抵在股間,站著讓水柱沖洗內部,混沌的腦子無力思索著。

    (怎麼辦,明明不想讓他以為我喜歡他的——不行啦,我真是個大笨蛋。還是不應該跟他發生關係的,不管再怎麼想和他睡也不該這麼做啊……)

    想得太多連頭都痛了,照過去的經驗看來,還是別太深入這種問題,免得苦了自己。讓佐佐原等太久也不好。

    (……只要想成『能和自已有興趣的男人上床真幸運』就夠了。》

    做出自我安慰的結論後,律緩緩步出浴室。

    反正只要這麼想,就能再跟他睡一次了。

第五章


    佐佐原家只有廁所和浴室保持應有的整潔,平常會去使用、打掃的大概也只有這兩個地方,其它的就任其自生自滅了。  

    仔細數一數,共有五間房間,全都是和室。  

    玄關旁堆滿紙箱的房間、被當作通道使用而空無一物的房間、放著大電視的起居間,大概從幾年前搬進來後就沒有使用過了,桌椅上都覆蓋了厚厚一層灰塵。  

    佐佐原的寢室在二樓,地板從榻榻米換成木頭材質的地板。衣服、書本、紙片丟滿地的結果,就是連站的地方都沒有。床邊的矮櫃上放著喝過的飲料和塞滿煙蒂的菸灰缸。  

    「房間亂成這樣,只有床還保持得相當乾淨。」  

    惡作劇地撲到雙人床上滾了一圈,竄入鼻間的是洗農精的清香味道。  

    早就對廚房的空無一物有所覺悟了,但仔細觀察這個房子一圈後,還是不由得感到愕然。佐佐原的生活實在太偏執了。  

    「哪裡有床鋪跟棉被啊?」  

    猶豫著該從什麼地方開始著手收拾,想了又想還是決定先把玄關旁要拿來當自己房間的和室收拾起。搬出紙箱找出吸塵器後,再把自己車上屈指可數的幾件行李搬進來就算大功告成了。  

    至於佐佐原口中的床墊棉被,仔細翻過了一樓和二樓還是找不到。  

    為了不打擾佐佐原的工作,本來想在吃晚餐的時候再問他的。可是佐佐原並沒有下樓來吃飯。  

    「飯煮好了。」  

    輕喚了一聲,得到的回答卻是滿不耐煩的一句「晚一點再吃」。  

    晚一點是什麼時候,答案是好幾個小時之後。  

    在廚房待命了二個小時後,日期往前推進了一天。對廚師而言,這是最痛苦難挨的空白時間。  

    「已經十二個小時都沒有吃過東西了……他的集中力未免太驚人了吧。」  

    佐佐原並沒有下樓來的意思,律只好「自作主張」的先行洗過澡換上睡衣。睡太久而遲鈍的身體與精神上的疲勞一口氣全衝了上來,身體也變得更加沉重。  

    「真不敢相信,居然連個睡覺的地方也沒有,實在是太過分了。」  

    眼前是佐佐原碰也沒碰、甚至連看也沒看一眼的料理。自己能為他做的就只有這些事而已,丟掉已經冰冷的食物——律咬緊牙關卻無法可想。  

    累得趴倒在餐桌上,律做了一個討厭的夢。  

    那是個痛苦、恐怖又寂寞的夢。   

    『我馬上就會去接你了。』  

    躺在醫院的白色病床上,父親輕聲說著。夢中的律知道那是欺騙自己的謊言。  

    (不要,我想待在這裡。)  

    心中的聲音卻無法傳遞出去。

    『你要好好聽伯母的話喔。只要律當個好孩子,爸爸的病也會馬上好起來的。』  

    (我會當個好孩子呀。可是不行,我不能跟伯母一起離開。)  

    『回家後伯母會做律喜歡的菜唷。好嘛,律要當個好孩子呀。』  

    (我還想再多陪在爸爸身邊一會兒呀。求求你們,只要再一下下就好了。)  

    如果是長大後的律,應該就知道當時該說些什麼才好了。  

    好遙遠、好遙遠的過去。  

    『小律,爸爸的心臟壞掉了。』  

    (看吧!所以我就說我不要離開嘛。)  

    『那是得花很長時間的大手術,可是手術成功了唷,而且呀……』  

    (所以我才不想到伯母家來呀,我還想跟活著的爸爸多在一起一會兒啊……)  

    律在夢裡哭了,卻流不出眼淚。律自已也很清楚這一點。  

    「喂,快點起來啊。」  

    有誰在搖晃自己的肩膀,律這才從夢裡驚醒過來。  

    「你這個大笨蛋,就是因為睡在這種地方才會做惡夢啦。你剛才還說了夢話呢,夢到你爸爸了嗎?」  

    「——我忘記了,反正是夢嘛……」  

    咖啡的香氣泌滿空氣。那是剛沖泡好的,濃郁、強烈的咖啡香。  

    「咦?現在幾點了?你吃過了嗎?」  

    還以為已經早上了,律慌張地想找出掛在牆上的時鐘,只可惜佐佐原家並沒有那種東西。   

    「凌晨二點,現在還不用吃飯。」   

    「騙人的吧……我到兩點都還醒著呀,我馬上去做一份新的。」  

    好不容易終於清醒了,律連忙從椅子上站起來,手腕卻破一股蠻力扯住。  

    「我還在工作,先不用吃啦。現在吃飯的話,就會想睡覺了。」  

    「什麼意思啊?」  

    「再一會兒就可以結束了。等早上把資料送出去後洗個澡,想吃的話再說吧。不過說不定吃飯前我就會先睡了,你就別瞎忙了,趕快回被窩裡睡覺去吧。」  

    「我找不到床和棉被呀。」   

    想到佐佐原所說的「等一下」居然得等到早上,律就忍不住蹙起眉頭。

    這麼一來,不就等於絕食一整天了嗎?  

    「那就到我的床上去睡吧。我要睡覺的時候再把你叫起來,這樣總行了吧?」  

    他都說得這麼堅決了,律也只能頷首同意。昏沉沉的睏倦睡意從腳底抓住了自己。  

    「餓的時候就把我叫醒,我會替你煮飯的。」  

    「知道了啦,快點上去睡覺!」  

    又倒了一杯咖啡,佐佐原不耐地揮了揮手。  

    醒了再睡,還是同樣淺眠。同樣的畫面反反復瀆地山現,全都是細碎的、無法掌控的夢境。  

    這一次不是關於爸爸的夢。  

    是個看不清長相的男人。  

    (是誰啊?這……是第幾個……?)  

    從背後被緊緊擁住,睡夢中的律不禁思索。幾年來都和同一個男人相擁而眠,律很清楚這並不是店長的體溫。大概是曾經有過關係的哪個男人吧。  

    (躺在別人的床上做這種夢……我還真容易看透呀。)  

    伸手向後撫摸對方的大腿,柔軟的布料底下是強健結實的肌肉。  

    知道這不過是場淫夢時,心裡反而更寂寞了。只是渴望有誰能溫柔地對待自己,渴望到儘管是場夢也無所謂。

    「是誰……?」  

    低喃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瞬間,心臟也驀地一顫。  

    「醒過來的話就擠過去一點。」  

    「咦咦咦咦?」  

    耳後的低沉嗓音讓律嚇得從床上跳了起來。周圍景色依然昏暗,紙糊屏風另一頭的玻璃窗上泛著天將明的魚肚白。  

    「什、什……為什麼?為什麼不是夢?你為什麼不把我叫起來……?」  

    「我叫了,是你醒不來我才上來一起睡的啊。睡傻了先毛手毛腳的人可是你唷,別把責任推到我身上。」  

    體佐原不悅地用力扯了下手腕,又被他擁進懷裡了。  

    「工作比我預計得還要早結束,你不是還很想睡嗎,再多睡一下吧。」  

    「我……我沒辦法,我睡不著,已經醒了。」  

    因為掙扎的關係,身體似乎被抱得更緊了。雖然穿著睡衣,但肌膚相互摩擦的觸感仍讓律紅了耳根。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本來還以為那是在做夢,心情都還飄飄然的。  

    「別亂動,加上你床變得很窄耶。」  

    「不是的。對不起,我沒辦法,我不是說了不行嗎,快放……啊!」  

    律倒吞了一口氣,拚命地縮起身體。  

    「對不起,算我求你,快點放開我,唔……啊,不行呀。對不起,請你快點放開我!」  

    「嗯?」  

    似乎注意到了什麼,佐佐原用一隻手,環抱住律的胸口,另一隻手則往下探。  

    「啊啊……原來是這樣啊。」  

    律緊張得全身僵直,無力抵抗佐佐原確認似地輕撫自己的下體,聽見他偎在耳邊輕嘆般的笑意。  

    「這是早晨的勃起嗎?應該不是吧,不然的話你也不會這麼慌張才對。」  

    「我、我不知道啦……等等,拜託你先鬆手好嗎。我要起來……唔!」  

    因為不想被知道才低聲下氣地請求他放開自己,律咬緊牙關拚命在他的懷抱裡掙動,但佐佐原並沒有鬆手的意思。  
  
    「你的身體還真是簡單易懂呀。」  

    「唔……!」  

    佐佐原的嘲諷聲彷彿滲入骨子裡般,律的下半身立刻有了反應。  

    「只是躺在同一張床上就硬啦?你看看,都已經變成這樣了……」  

    又被他摸了,這一次是溫柔地被握進他的掌心間。  

    「你、你——你這個人到底有沒有神經啊?明知道我是個同性戀,居然還跟我開這種玩笑!」  

    事到如今已經沒辦法靠裝傻來粉飾太平了,律只能拚命找回四散的理性出聲斥責。腰肢已經痙攣麻痺,連心臟鼓動也激烈得讓人感到痛苦。  

    「我沒什麼特別的意思啊,只是覺得很有趣罷了。」  

    「有趣?什麼叫做有趣?你這個人實在……你的那種好奇心實在是差勁透了!」  

    「一般都是說個性糟透了吧?我也不是第一次被這麼說了。我說你呀,難道看不出來感到難為情的只有你自己而已嗎?」  

    佐佐原的腰身貼了上來,律的身體也變得更加僵硬。

    「等等……不要這樣啦,為什麼要這麼做!」  

    雙腿之間,頂到了熟悉的硬挺觸感。  

    「明明是你主動來摸我,而且還說了那麼色情的話,現在居然還敢問我『為什麼』啊?」

    「我什麼都沒說啊!」

    「『對不起,請你放開我』,這句話不是你說的嗎,而且還是用誘惑的聲音對我說呢。」

    你的聲音才猥褻吧——律打從心底想反駁。但佐佐原的嘴唇直接貼在耳邊輕聲囁嚅,讓僵直的背脊都為之酥軟了。

    「對年紀比我大的人使用敬語有什麼不對?」

    律轉過身想護住耳朵不再受到他那低沉的嗓音誘惑,也形成了與佐佐原面對面吐出紊亂喘息的姿勢。

    這種朦朧的亮度,還不至於會讓他看透自己所有的表情吧。

    「你也考慮一下狀況好不好?如果真的不願意的話,應該會用力把我推開才對吧?尤其當你被緊緊抱住的時候。」

    「我知道了,原來你有老頭子的興趣呀?」

    面對眼前這個男人的任性,有一瞬間律甚至把他當成了吵著要糖吃的小孩子。

    「說不定喔,二十九歲的男人應該已經算是老頭了吧。」

    言語間,佐佐原的手也不安份地滑進律的內褲裡。

    「唔啊……等、等一下。我不是說不行了嗎,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

    被冰涼的手指溫度直接觸碰時,律的背脊掹地一顫。佐佐原面對面抓著自己的手是那麼健壯有力,如果不認識彼此的話,律說不定早就偎進他的懷裡汲取溫暖了。

    「那、那個……我並不想和匡史哥的朋友發展出那種關係。」

    「喔,是嗎。」

    明明拚命抗拒了,佐佐原卻對自己的拒絕亢耳不聞。不管說得再多,和他還是沒辦法溝通。

    「那你就稍微陪陪我吧,正好我的睏意也沒了。」

    「……嗯,你是……什麼意思……把我當作睡前酒嗎?」

    滑順的指尖讓呼吸不受控制地變得紊亂。沒有被清潔劑和熱油破壞過的皮膚觸感,讓律茫茫然地想起第一個和自己上床的男人。就像發情的小鬼頭般,過度的興奮讓腦子昏沉沉的什麼也無法思考。

    「你真的很討人厭。」

    低喃著,律還是無法克制地伸出手朝佐佐原的熱源摸去。

    失戀的痛楚還沒有完全退去,但被喜歡的男人類型逼到這般境地,律畢竟還沒柯枯竭到捨得拒絕。

    「啊……真是的……我到底是為了什麼才到這裡來的呀,這是克己好心幫我介紹的打工呀。」

    緊貼著彼此的身體,律的手撫摸著佐佐原尚未泌出濕意的分身。手指包覆著他碩大的男性,喉嚨深處下意識地發出嗚咽。要是把他的含進嘴裡的話,應該會脫臼吧。

    「你又不告訴我該做些什麼才好。不是這個,是工作上的事啦。」

    會變得饒舌,是因為想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吧。

    律討厭這麼激烈渴望的自己。喉頭變得乾渴,前端的部位已然濕潤了。光是摩擦就暈眩得不知所以,這不是小孩子才會有的發情嗎?

    「我不是要你做飯給我吃了嗎?」

    「只有中……中午而已啊……晤、啊……」

    「一天吃一餐就夠了。啊啊對了,還是讓你有正常上下班的時間比較好吧,九點到五點可以嗎?」

    「那種事……我怎麼樣都……啊,那、那裡不行……」

    「把腰抬高一點,不然衣服會弄髒的。」

    「唔——嗯,嗯、嗯嗯……」

    把被單丟到床底下後,緊接著睡衣和內褲也被他一併剝光。

    「上面也脫掉啊。」

    「笨蛋……這樣的身體不值得看啦,我是男的耶。」

    「誰才是笨蛋啊,你以為我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摸哪裡呀,都已經變得這麼硬了。」

    「唔……不要說那種話啦。」

    (啊啊……真是討厭,我忍不住發顫了……明明不該這樣的呀。)

    褪去衣服赤裸裸地擁抱後,就已經沒有後路可退了。

    在佐佐原的裸背上撫摸的手指無可救蘗地牽動更強烈的情慾。掌心在他的筋肉間遊走,胸口的悸動不受控制地激抂跳動起來。佐佐原的肩膀、手臂、腰身都那麼結實健壯。明明是坐在椅子上工作一整天的男人,到底是怎麼練出這種身材的。

    「你的乳頭都硬了呢。真有趣……這裡很敏感嗎?」

    「……唔……啊!」

    挺立的乳尖一被按壓,背部就情不自禁地顫慄。慣於愛撫的身體正被慢慢地探索確認著,律羞得恨不得能找個地洞鑽進去。

    「我已經……啊,那、那裡不行!」

    「唔——還真是可愛啊。」

    佐佐原依然維持著正常的呼吸。律心想這麼瘦弱的身體究竟哪裡可愛啊。腦子越是迷茫昏沉,身體的快威就相對的變得越加強烈。

    「嗯嗯……等一下,你在做什麼啊?」

    以胸口抵著胸口的姿勢被佐佐原捧高了腰肢。

    「你該不會是想進來吧……?」

    「嗯?不行嗎?」

    手指輕掏了一些從前端溢出的透明汁液,慢慢地侵入律的後庭。

    「咕……啊,要不要試試用嘴巴,我對口交還挺有自信的。」

    「用嘴巴可以,插進去就不行嗎?你跟酒店小姐一樣嘛。」

    「在男同志之間,這麼仿很平常啦。等一……呼唔、啊……」

    連根沒入的手指像在探尋什麼般,搔揉著柔軟的體內黏膜。被他來來回回頂弄撫摸過後,這次換成兩根手指一起插入。

    「我只跟自己的男人做,你這樣……很不好啊……」

    「是喔?」

    「……噫……啊呀……」

    佐佐原果然都把別人的話當作耳邊風,手指還不停往深處挺進。一想到這個男人修長漂亮的手指正在自己的體內肆虐。大腿內側就不由自主地痙攣顫抖。

    「啊啊,我受不了……保險套呢?」

    昂揚的快感讓律再也無法抗拒。被漂亮修長的手指開發過的秘穴已經擴張到極限了。

    「等一下……我還沒有準備好,你至少也該戴上保險套吧……!」

    抵在後庭的灼熱令律情不自禁地發出近似悲鳴的哀求,佐佐原卻一臉平靜地回了一句。

    「我會射在外面啦。」

    「不是那個問題。」

    因焦躁分泌出的汗水讓身體感到冰冷,但麻痺似的快咸又令身體變得火熱。律無法分別這是調情或是戲弄,飄飄然地一問一答著「可以吧?」「不行」的同時,律已經被從身後擁住,被迫擺出像動物性交的姿勢。

    「我不喜歡直接進來……」

    「好啦,閉嘴啦。」

    灼熱的硬塊一點一點慢慢擠進體內,腦漿也因此變得火燙。會覺得難以呼吸是因為缺少氧氣的關係嗎?好久沒有被這麼碩大的貫穿了。

    「呼唔……咕唔……唔、唔嗯、嗯……」

    佐佐原在不夠潤滑的緊窒內襞裡輕柔頂弄,他的動作讓全身不由得為之一顫。他在尋找,尋找律體內敏感的那一點。腦子迷迷茫茫地想著他做愛時還挺認真的嘛,雖然強勢,卻不讓人感到痛苦。

    他的溫柔相待,讓律的背部出現濕熱的薄汗。

    「嗯、啊啊……我知道了,是這樣吧。」

    「唔啊、啊呀、啊……!」

    佐佐原低喃了一聲後,突然用力往深處頂弄了一下,激烈的衝擊令律撐不住自己的身體倒向枕邊。體內有種爆發的感覺,連腳指前端都被甜美倦怠的快感瞬間包圍吞噬。

    「怎麼會這樣……我居然射了……」

    前面都還沒有被撫摸玩弄,突如其來的射精讓律不禁茫然發愣。

    「好痛,你縮得太緊了啦。要射的話也先說一聲嘛。」

    佐佐原厚實的胸膛貼在仍不停痙攣顫抖的背部。背上愉悅的重量讓律輕嘆了一口氣,這才發覺自己的睫毛不知何時竟然濡濕了。

    「就算你這麼說……可是我也是第一次從後面來就射了呀。」

    只有在這種時候才會流下眼淚。這跟難過哭泣時的淚水,是不一樣的淚水。律抵在枕頭上蹭蹭了幾下,抹去眼角的濕意。

    「你開玩笑的吧?」

    「真的啦,如果是插入的話就不一樣了……可是從後面來的時候,我從來沒有舒服到射精過呀。」

    「是我們的身體很合的意思嗎?」

    「咦咦——是這種意思嗎?」

    「是還不錯呀。」

    隨著他含笑的耳語,背上同時感覺到他輕柔的吻。

    「嗯……」

    佐佐原退出體外,將疲憊沉重的身軀翻轉過來。

    「哪,我可以開燈嗎?我想看看你的臉。」

    「拜託你別這麼做……」

    又是他那下三濫的好奇心作祟,平常很少有機會在近距離觀察他人射精瞬間的表情。射出一發後,腦子稍微冷靜了一點,難以言喻的苫澀也在胸臆之間擴散開來。

    「你還真是小氣。」

    佐佐原用惋惜的語氣說完後,又抱起律的雙腿,再一次連根埋入體內。

    「啊,好難過……」

    「哈哈……好奇怪的感覺喔。」

    身體被折迭成兩截,佐佐原邊舔拭乳尖邊笑說著。他一定覺得吸吮平坦的胸口和插入男人體內的感覺很奇特吧。他認為的有趣,對律而言卻是無法說出口的痛苦。想告訴他這種體位讓自己很難受,但乳頭和後庭都舒爽得像是快融化了,律根本說不出半句話。

    而且,佐佐原似乎也快把持不住了。

    「唔……啊、啊嗯嗯、啊哈……嗯!」

    佐佐原停下探索的動作,開始加快速度往深處穿刺。從佐佐原的前端滲出的體液讓原本緊窒的內部稍感舒適,堅挺碩大的分身卻同時引發更強烈的痙攣收縮。律緊緊閉上再次濡濕的雙眼,承受著全新的另一波痛楚,將所有的意識集中在脊椎尾處的快感上。

    「對了,哪……我想你應該也很清楚……」

    佐佐原低啞的呼吸聲輕輕掠過耳際。

    「嗯、嗯……唔,什、什麼……?」

    「我要是把你寫進書裡,你可別生氣喔。」

    「咦——?」

    順帶提起的話題對律而言卻是威力強大的震撼彈,還啞然地不知該做何反應時,只聽見身上的佐佐原倒抽了一口氣。似乎是自己在無意識間縮緊了包覆著他的內襞。

    「唔……寫作就是這麼一回事啦。不管我把你寫成什麼樣子,你可別生氣喔。」

    「怎麼、怎麼可以……我不要,啊啊……這種事你得先講清楚啊……」

    「嗯……唔,笨蛋,別突然縮得這麼緊呀……」

    被射在體內了。

    而且,還被他吻了。

    等佐佐原醒來後,還是向他表明辭職的意思吧。如果得被你當作玩具耍弄的話,那我寧願現在就去找個正當工作——就這麼對他說吧。

    那天早上明明下定決心了,過了半個多月,律依然還在為佐佐原煮飯料理家事。

    『傍晚時寢具店的人會過來一趟。這些拿去付錢。』

    中午前就起床的佐佐原心不在焉地說了這句話後,就把一筆錢交到律的手上。

    『寢具店?』

    『我跟他們訂了張床,你不是找不到床墊和棉被嗎?這裡有十萬塊,有什麼要買的就用這筆錢去付帳吧。晚餐我想吃白米飯,好久沒吃了。』

    『晚餐?你昨天中午不是才吃過嗎?』

    『對了,我的胃好像有點不舒服,你是不是做了什麼奇怪的東西啊?』

    『那些食物我早就丟了!胃已經空到一吃東西就痛的人,怎麼可以突然吃一大堆肉呢!搞什麼,我不是叫你別喝黑咖啡嗎!」

    吃驚、慌張——律還是過著同樣忙碌的生活。

    現在總算能瞭解匡史要自己「好好照顧他」這句話的意思了。

    佐佐原天生就是個讓人操心的傢伙。

    他的睡眠時間和吃飯時間都很不固定,一整天都靠著香菸和咖啡來提神,有時候還會一邊工作一邊喝酒。每隔兩、三天就會像灘爛泥般睡到昏天暗地,隔天再臭著一張臉吃飯。

    每天都過著不規律的生活,對身體實在不好。

    昨天夜裡聽見他的腳步聲,被吵醒的律於是打開二樓的拉門往佐原的工作室裡窺視,發現他竟拿著皮帶勒住自己的脖子。

    ——他可能是被詛咒了吧。

    想起克己曾說過的話,律心想那可能是真的。

    用力勒緊脖子,沒一會兒佐佐原又丟開手中的皮帶,掌心在喉嚨附近來回摸了幾下後,又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般坐回計算機前打字。

    (他為什麼要做那種事啊?該不會是……腦子被操壞了吧,)

    想一想還真是恐怖。外表看起來堅強自信的人,更是讓人烕到背脊發麻。佐佐原的寬闊肩膀、強而有力的手臂、還有那雙銳利的目光與端正的臉孔。光是那張臉就讓律忍不住心生迷戀,會被他的一舉一動牽動心思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那個男人說他討厭被追問。但他為什麼要勒住自己的脖子,這件事應該也不能問吧。)

    不管發生什麼事,佐佐原總是一臉雲淡風輕的表情。就連做愛過後也沒有多大改變。佐佐原沒有因此逃避、也沒有因此更接近自己。

    在那之後,就像只是漏了一拍節奏似的,生活並沒有任何改變。

    嘆了口氣關上瓦斯,把平底鍋裡的海扇和蛋煮雜燴飯裝盤。接下來只要再簡單做些色拉和開味湯就可以了。

    「律,幫我去買些東西。」

    「又要買菸啊?」

    佐佐原走進廚房時,律正好把巴旦杏仁油灑在剛剝完皮的西紅柿上。

    「碳粉用完了。」

    「什麼東西?」

    「打印機的墨粉盒啦,今天我想先印一份稿子出來看看。」

    「電腦賣場有的買嗎?是什麼型號的?」

    「大型的電器賣場就有了。把這張紙拿給店員看他就知道了。紙上我還寫了其它要買的東西。」

    接過明細單,律折了兩折把紙收進口袋裡。

    「昨天你都沒有睡,現在應該很累吧,等你吃完飯,我再去幫你買。」

    「我要冼完澡再吃,你趕快去買啦。」

    佐佐原都下達命令了,律只得放棄要看著他把飯吃完的打算。

    「那我洗完鍋子就去。」

    (昨天早晚他都只吃布丁裹腹,今天應該會乖乖吃飯吧。」

    雖然在意他的進食狀況,但佐佐原急著要的物品還是得趕緊出門幫他買來才行。這個男人口中的「現在」,就是「現在當下」的意思。

    (可是他看起來心情好像還不錯,遲一點應該沒有關係吧。)

    這半個月的時間裡,律也搞懂了不少事。

    佐佐原討厭被門鈴或電話吵醒,討厭晾在外頭的衣服,喜歡剛洗好的床單。平常幾乎都穿著牛仔褲和棉質T恤,不戴手錶,買東西幾乎都利用郵購直接送到家裡。工作時基本上心情都不太好,截稿日前幾乎每天都在生氣,最好不要靠近。

    「——雖然說他的生活幾乎天天都是截稿日。」

    就算放假也不太有電話打到家裡來,他的朋友大概不多吧。不過認識的人倒不少。

    而且……應該沒有情人才對。

    「真是的,都怪那傢伙工作太拚命了啦。」

    隔著就快報廢的汽車擋風玻璃仰頭望向顏色偏濃的五月藍天,律自言自語地喃喃出聲。

    「他真應該偶爾出門來曬曬太陽的……」

    夏季即將到來,視線所及的每樣事物看起來都閃閃發光的讓人感到身心舒暢。但佐佐原所沉溺的小說世界,似乎和這個光彩奪目的季節並不相容。

    「……糟糕,走錯路了。」

    律咬了咬下唇。

    和他上床這件事確實讓律有些後悔,腦子總會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佐佐原的模樣。一定是因為同住在一個屋簷下的關係吧。

    平日的午後,大型電器行並沒有幾個店員顧守,律就排在結帳櫃檯前。

    (是要買什麼來著?打印機的……碳粉……匣?是這樣嗎?)

    從屁股口袋裡掏出佐佐原交給自己的購物清單,一攤開律就錯愕得瞠大雙眼。

    「什……」

    在打印機的型號下,還記載著光天化日下實在不適合被其它人看見的商品名稱。

    心想是不是自己看錯了,又再一次拿起清單凝神細看。

    『藥局——眼藥水、胃藥、痠痛貼布、保險套、潤滑劑。』

    「……劑……?」

    沒有看錯。佐佐原潦草的字跡清楚地寫出那幾個字。

    「讓您久等了,下一位客人請到這邊來結帳。」

    (他是白痴啊!直接跟我說不就得了?哪有可能把這張紙拿給店員,還說『請給我這些東西』啊!)

    律已徑搞不清楚自己是血氣上衝還是全身血液都被抽光了。用力揉爛了手中的便條紙時,店員的叫喚聲也在這時響起。

    「這位客人?」

    「啊、啊啊,對不起。那個……呃,我想買打印機的墨盒。」

    「好的,請問是什麼型號?」

    穿著工作圍裙的店員有一頭咖啡色的頭髮,正對律露出一臉制式化的笑容。

    「打印機的……碳粉……匣?」

    律慌張地攤開手中被揉成一團的便條紙,小心的把不該被看見的地方遮起來。

    「是激光打印機,請問是什麼型號呢?」

    店員探出身來,仔細看清楚只露出型號部分的便條紙。律的手指因太過驚慌還不停發顫。

    回到佐佐原家,把買回來的食材分門別類放進冰箱裡,確認流理台上擱著吃光的餐盤後,律才走向二樓。

    「很久耶。」

    佐佐原在寢室裡,正躺在那張雙人床上看書。赤裸的上半身只披了條浴巾,下半身穿著睡褲。

    「我說你啊……可不可以不要寫這種奇怪的購物清單啊?」

    把兩隻塑料袋丟到他的腳邊,佐佐原坐起身確認袋子裡的東西后,輕輕淡淡的笑了。

    「就是這個,不是你叫我要戴保險套的嗎?」

    唇角微揚的表情帶了點情色成份,讓律的心臟鼓動倏地加快。

    (果然是想跟我一起用啊。)

    在藥妝櫃前選購保險套時,律還覺得有些迷惘。懷抱著些許期待買下潤滑劑,心想如果佐佐原是為了替小說找數據的話,那苦惱了這麼久的自己實在太丟臉了。

    「這種清單根本不能拿給電器行的店員看嘛……」

    佐佐原伸出手來。律任他抓住自己的手腕,安靜柔順地往他身上靠去。

    「那還真是抱歉啊。」

    顫抖的雙腳怔然地佇在原地,被迫彎著腰接受位在下方的男人親吻。被佐佐原的手腕加重力道拉下肩頭,溫厚的舌頭便順勢鑽入口腔裡。

    「嗯!搞什麼,再靠過來一點嘛。」

    「現在還是白天耶。」

    佐佐原一臉理所當然地進行著事隔半個月左右的吻,律的呼吸漸漸紊亂了。

    「現在是我的睡前時間,跟半夜有什麼兩樣。」

    「什麼爛理由嘛。」

    膝蓋不受控制的顫抖,律幾乎就快撐不住自己的身體倒向佐佐原的胸懷。

    「稍微運動一下,才會睡得比較香嘛。我是那種越累就越想做的人。」

    「我就是說你太自我中心了啦。哇啊……等等,你說話的方式真的很像色老頭耶。」

    想用笑容來虛張聲勢的嘴再次被佐佐原掠奪,腦子裡好像聽見了「啾嚕」的淫靡水聲。嘴唇受到舔拭的感覺,讓心也為之躍動不已。

    「是啊,我都已經二十歲了,早就不年輕囉。做的又是只動腦的工作,平衡感也變差了……明明累的要命,腦子的運轉卻停不下來,就算想睡也睡不著啊。」

    佐佐原翩然一笑。

    「其實還挺難過的呢。」

    囁嚅聲逐漸微弱。一想到他是在對自己撒嬌,忍不住連心都為之感動。

    「好啦,我知道了啦。」

    推開佐佐原的肩頭,努力把力氣注入因愉悅而麻痺的膝蓋。

    「要做的話,就先讓我準備一下。」

    「要做什麼,我幫你呀。」

    「你不是要用這個嗎?那就等我一下。」

    指向裝著保險套的袋子,律小聲的說了句「我去弄乾淨」後,便走出寢室。走下樓梯的雙腳遺不停顫抖,差點踩不穩而摔倒。

    (糟糕……雖然已經和他做過一次了,可是我還是很害怕。)

    發展到這種地步,律不由得思考起「第一次上床」的意義。

    雖然已經從被店長拋棄的失戀陰影中重新站起來了,但面對佐佐原時,心裡除了高昂的情慾外,同時也存在著無可抹滅的不安。在還沒確定該不該喜歡上他之前,就已經先被他所吸引,這一點比起前幾次的戀愛更讓律深感恐懼。

    (是因為他喜歡我嗎?哇啊……這種話我哪問得出口啊。)

    律原本就是個懦弱的人。若說起只有身體交合的性愛關係,早在十九、二十歲左右就跟不少男人睡過了,但律從沒有主動對誰示愛過。

    將蓮蓬頭抵在股間,站著讓水柱沖洗內部,混沌的腦子無力思索著。

    (怎麼辦,明明不想讓他以為我喜歡他的——不行啦,我真是個大笨蛋。還是不應該跟他發生關係的,不管再怎麼想和他睡也不該這麼做啊……)

    想得太多連頭都痛了,照過去的經驗看來,還是別太深入這種問題,免得苦了自己。讓佐佐原等太久也不好。

    (……只要想成『能和自已有興趣的男人上床真幸運』就夠了。》

    做出自我安慰的結論後,律緩緩步出浴室。

    反正只要這麼想,就能再跟他睡一次了。

[ 本帖最後由 云仔 於 2015-1-10 23:39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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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你是不是胖了一點啊,抱起來很舒服呢。」

    像個傻瓜一樣想得那麼多真的好嗎。總之在床上被擁抱時,只要別把真正的心思表現在臉上就好了。

    「嗯,恢復成原來的樣子了。之前是因為有好一陣子都沒吃皈,才會瘦得跟個骷髏一樣。」

    「是因為失戀的關係嗎?」

    「對啊,不行嗎?」

    「不會啊……瘦骨嶙峋的你抱起來也很有趣,不過現在這樣也不錯……唔——你的皮膚真光滑,我好像在跟小孩子做呢。」

    「唔……」

    赤裸的肌膚受到撫摸,胸口一被吸吮,背脊便忍不住輕顫抖動。

    「你還真是有趣啊,一下子就勃起了。」

    「你這種態度算什麼嘛……認真一點啦。」

    「我很認真啊。難得有和男人上床的機會,不仔細覩察怎麼行。」

    (好痛……)

    律的心裡很清楚,感到疼痛的只有胸口,但想要無視逐漸蔓延開的心痛還是不太容易。

    「不隻眼睛的顏色淡,你連皮膚都很薄呢,應該很容易留下痕跡吧。我可以試試看嗎?」

    「可以是可以……這麼做也是因為好奇心嗎?」

    「不然我幹嘛跟你睡。今天就讓我仔細觀察吧,上次太暗了。」

    應該不只是如此吧。你應該多少對我有點興趣,才會想再跟我上床吧。

    (我曾說過只和自己的男人進展到最後,他應該沒有聽進去吧。)

    想到跟他之間並不是戀愛,甚至根本扯不上任何關係時,心裡還是會感到寂寞。

    如果只是肉體關係的話,就讓他狠狠迷戀上自己的身體吧。讓他對這副身體沉迷到連觀察的多餘心力都失去。如果真能如此該有多好呀。

    「既然機會難得,要不要試試我的口交技巧呢?」

    輕撫著手中正逐漸膨脹腫大的慾望分身,誘惑似的開口。看見佐佐原臉上瞬間掠過的一抹空虛,律忽然感到哀傷。

    「上次你也說了同樣的話呢,真的這麼喜歡嗎?」

    「……嗯。」

    這麼做或許錯了。可話一旦說出口,就沒有辦法再收回。

    「我是和男人睡的人呀。不管舔還是被舔,我都很喜歡。」

    「是嗎,那就拜託你了。」

    佐佐原淡淡一笑,似乎在表達著「如果想要的話,你就舔吧」。看著他坐起身,律也低頭埋進他的雙腿之間。

    已經不行了嗎?這麼做真的錯了嗎?他是不是喜歡矜持一點的?我真的不懂啊,胸口像被針扎到似的,感到一陣陣的疼楚。

    (想太多果然不好,反正想得再多也不會有更好的發展。)

    不安的想法再一次佔滿了腦中思緒,律只能自責。

    「嗯,你真的……挺厲害的嘛……」

    嘴唇間、舌頭上,佐佐原的分身脈動著變得更碩大了,律也迷醉地來回不停舔拭。只要專注在口交上就行了,只要想著性交的快樂就夠了。感覺到他的手指在耳邊輕撫調情,律不由得洩出甜蜜的喘息,雞皮疙瘩佈滿肌膚。如果只有這樣的話,一點也不會感到痛苦。

    「含得滿深的嘛,你這麼喜歡嗎?」

    將分身含進喉嚨深處時,佐佐木似乎相當佩服。

    「……射在嘴裡也沒關係喔。對我而言,這就像因親吻而勃起一樣……」

    「是這樣的嗎?」

    「嗯……」

    刻意發出yin  mi的吸吮聲。啜飲舔拭著透明的汁液,表現出對男人性器迷戀到忘我的模樣。如果被佐佐原發現自己已經喜歡上他了,他說不定會覺得白己很噁心。

    不,他一定會這麼想的,所以……

    (可惡……不是決定什麼都不要想的嘛!)

    迷惘的情緒演變成莫名的焦躁,律拿出剛買來的潤滑劑塗抹在自己狹窄的秘處,強迫自己跨上佐佐原的腰身。

    「喂,你還沒有習慣吧?」

    「沒問題的,你先別動。」

    怎麼可能沒問題。要把在口中膨脹昂揚的慾望埋進狹小的入口,光是肉體的磨合就讓律痛得冒出一身冷汗。

    「唔……你到底在做什麼啊,居然這麼亂來!」

    律硬是沉下腰身,咬緊牙關拚命壓抑到嘴邊的悲鳴,正準備擺動腰身時,肩頭卻被一股蠻力箝制住。

    「冷靜一點,這麼做你也不會覺得舒服吧,不是很痛嗎?真是個大笨蛋!」

    「我、我沒有關係,只要你能覺得舒服……就好了。」

    「我叫你住手,別再有這種自暴自棄的行為了。」

    被摟進寬廣的胸瞠裡,律想動也動不了。

    「啊……你不是說。只要有趣就行了嗎……」

    只不過是想讓腦子一片空白什麼都別去想,但面對佐佐原的斥責,卻回擊得如此軟弱無力。

    「這種偏激的做法一點都不有趣,我在床上是走溫柔路線的人。喂……你到底是怎麼了?」

    佐佐原厚實的掌心在背上輕撫,讓律克制不了地全身發顫。

    「你不是只要有興趣,什麼形式都無所謂嗎?不管我怎麼想你都無所謂,就算今天跟你上床的人不是我,你也一樣無所謂。」

    「你的想法我當然在意啊,我幹嘛跟沒興趣的傢伙上床啊!」

    「反正、反正你也只是為了尋求工作上的靈感……睡了我之後,你到底都寫了些什麼?」

    「寫什麼啊……」

    律的問題似乎讓佐佐原有些吃驚。

    「寫了很多啊。把你分成很多不同的部分,加到其它角色的人格里啊。你的名字、你的工作、你的肌膚、聲音、興趣、過去,還有這個。」

    「啊唔……」

    下半身被輕輕一撞,意識差點潰散。

    「這種事是理所當然的吧?沒有哪個作家有能力無中生有。大家都是從認識的人之中蒐集必要的故事情節,正好當事人也沒有拒絕啊。」

    「那,為什麼……你要說不管寫了什麼,要我都別生氣?」

    「那時候我正好寫不出上床的橋段嘛。因為寫不出來,我才想把你的事寫進小說裡呀。如果我在書裡寫出雇了個管家的橋段,你一定馬上就會知道是在寫你吧。那只是我一時心血來潮嘛。」

    如果不是這樣的話,如果他不是把自己當作特定的對象,如果把自己分裂成不同的人——融入不同的故事情節中,自己說不定也將成為佐佐原筆下充滿死人的小說的其中一部分。

    那會是什麼感覺呢?和自己有著同樣名字的角色,丟了工作的廚師、失去親人的孩子,在紙上遭遇死亡或者被殘忍的殺害……

    「可是——我不想死呀。」

    佐佐原輕輕擺動腹身,安撫依然僵直的內部黏膜,用濕潤的聲音輕喃了聲。

    「啊?」

    「克己說你只會寫死人的故事。為什麼?就算是虛構的,我也不希望有人死掉啊。」

    身體的蕊芯變得灼熱,腦子開始暈眩,連律都搞不清楚自己到底說了些什麼。

    不是這樣的,我想說的不是這些事啊。寫這種故事的又不只佐佐原一個人,胸口感到窒悶,與他結合的部位也隱隱作痛。

    「唔……你問我為什麼啊……」

    佐佐原蹙著眉頭,慢慢改變了兩人的體位姿勢。

    「大概是因為,我小時候滿腦子都是這種事吧……總覺得死亡是人類必然的宿命,或者該說是業障。」

    「討厭,哪有像你這種小孩呀。」

    被他轉過身仰躺在床單上,因自己的體重而深埋的男人分身稍微抽出了一點,呼吸也變得輕鬆不少。

    「你還真是陰沉耶,不過我也沒有資格說別人就是了。」

    因為我父母都死了嘛——輕蜂呢喃出這句話時,卻意外地瞥見佐佐原臉上異常認真的表情。

    「不只是你有這樣的遭遇。」

    「咦?」

    律不解地微撇過頭眨眨眼,身上的男人仍是一臉認真,沉著聲接著說。

    「……想聽聽我那段不為人知的故事嗎?還挺沉痛的喔。」

    「我想聽,只要是你的事我都想知道。」

    無力的濕潤雙眼回應著他坦然的目光。或許是以為律會拒絕,佐佐原有些困窘地揚了揚眉,還是緩緩地開了口。

    「我還是個小鬼頭時——有天早上醒來,發現我媽已經懸樑自盡了。」

    「什麼……?」

    沒有半點拖泥帶水的內容,讓律一時之間反應不來。律無法想像那是怎麼樣的狀況,但不祥的預感已經早一步植入心裡,長長的睫毛在佐佐原的注視下輕輕晃動。

    「她上吊自殺。」

    聽著嘶啞的聲音說出這句話時,背脊霎時掠過一抹寒意。

    「……!」

    「是不是很沉痛啊?」

    看著律愕然地瞪大眼,佐佐原只能苦笑的輕撫身下赤裸的肌膚。

    「其實這也不是多特別的事。現在不是到處都能聽見父母死在小孩面前的劇情嗎?不管是小說裡、連續劇裡、現實中或是社會新聞都有呀。」

    「我都不知……」

    「這並不是只發生在我身上的悲劇,所以我很少對別人提起。」

    佐佐原輕嘆了一聲,在冰冷的胸前烙下一吻。溫熱的嘴唇像是配合著律的心跳旋律般,緩緩向下滑去。

     「人類受到驚嚇時,真的不曉得會做出什麼事來。當時我才九歲,連發生事情要打電話給一一○都不知道。那時的我根本不曉得該怎麼辦才好,因為覺得很害怕—— 所以我逃開了,而且還背著書包一路跑到學校去。學校的老師問我『怎麼會這麼早到學校來呢?』,我還回答『有個像媽媽的人上吊死掉了』。」

    平靜沉穩的聲音,讓這一段故事少了幾分現實感,但聽起來也不像是惡作劇的玩笑話。

    「怎麼會……」

    「我也知道應該表現出心裡的悲傷,像是趴在媽媽的遺體上號啕大哭之類的。可我是個沒長腦袋的笨小孩,當時的衝擊讓我嚇得不停嘔吐,根本沒想到要流淚。」

    腦子的蕊芯冰凍了,身體內部卻像著火般熾熱。說著這麼悲慘的過去,佐佐原並沒有因此萎軟。

    「我一直委後悔。居然……不把那具屍體當作自己的媽媽。」

    嘴裡的黏稠污血從嘴角滑落,散發出令人厭惡臭氣的屍體。像是要揮去縈迴在腦海中恐怖的低喃聲般,佐休原開始緩緩擺動起來。

    「最後我甚至沒有叫她一聲媽媽,我應該叫的。明明每天都嚷著媽媽、媽媽,那個時候我卻叫不出口。我已經一輩子都沒辦法再叫她媽媽了,一直到她化成灰燼時,我才恍然大悟。」

    靜靜地搖晃,律聽著身體內部發出的水聲,彷彿那是從身體的外側響起的旋律。

    「搞什麼,你都軟了嘛,真不該告訴你的。」

    撫摸腹部的手指輕輕攫握住律的分身,佐佐原低聲說著。

    「因為……我已經沒有做的心情了……」

    聽了那麼悲傷的故事後,律實在無法繼續與眼前這個男人交歡。彷彿佐佐原的母親就吊死在身旁一樣,心裡好沉痛又好害舊。

    「那已經是二十年前的事了,現在想起來也沒什麼感覺了。當事者的我都不在乎了,你為什麼要那麼消沉呢?」

    騙人的,心臟直接對佐佐原的說法做出響應。

    「唔……不行了,嗯唔,好痛……」

    硬挺高昂的分身硬是頂入身體內側,開始溫柔沉穩的律動起來。

    「別在意,忘掉身體的疼痛吧。讓我溫柔的待你,哪……我一直想抱你,真想讓你在我身下舒服到死掉。」

    「我辦不到……」

    既然要我聽完就忘了的話,為什麼要選在這種時候說出你的故事呢,律忍著太陽穴一陣一陣的抽痛,喘著紊亂的呼息心想。什麼溫柔、什麼想抱我。聽起來都像隨意的敷衍。

    「可以啦,親我吧。」

    「我剛剛才舔過你的耶?」

    「有什麼關係,你的舌頭很舒服呀,也讓我舔舔你的吧。」

    「呼……」

    繾綣纏綿的舌頭在彼此口中肆虐,身體比心早一步得到了快感。太過分了,律不由得想。明明已經下定決心只要和他維持肉體關係,為什麼他非得讓我的心都為之動搖呢。太過分了,居然連這個人都是如此寂寞。

    「律,你真是可愛,真的覺得我很可憐嗎?」

    「因為你……居然是在眼前……不是比我遭遇到的更悲慘嗎?」

    「對吧,所以我才不想對別人說嘛,你被同情時也一樣覺得很鬱悶吧?」

    「這麼說是沒錯……」

    只是單純的因為我們同樣都是失去雙親的孤兒,才對我說出這段不為人知的過往嗎?

    除此之外,我的存在對你而言難道沒有特別的意義嗎?

    現在的吻,難道也沒有任何意義嗎?

    「你想同情我也無所謂,不同情我也沒差——總此被你討厭來的好。我只希望有著相同過去的你,別對我有敵意就好了。」

    「你不想被我討厭嗎?」

    「因為我很喜歡你呀。」

    摟著腰身的手臂悄悄施力,感覺到他貼在耳邊的輕笑與嘆息。

    「你要是離開的話,我會很困擾的。」

    *

    在那之後,律又和佐佐原睡過幾次。每次結束的時候,他都會把律緊緊擁在懷裡一起入睡,害得律的作息時間也變得同樣不規則。

    可是一起吃飯的次數卻增多了,大概是因為工作告一段落的關係吧。就連原本不太出門的佐佐原,也偶爾會帶自己上館子吃飯。

    「你昨天把洗好的衣服晾在外面吧?」

    佐佐原喝了一口醒腦咖啡開口質問。下午一點鐘,他的手中還拿著一本書。

    「那只是浴巾嘛,而且我也有用烘衣機再烘過一次呀。」

    律努力在中午以前爬起來準備的午餐他果然動都沒有動,只是任蛋炒飯在白瓷盤皿上逐漸冷去,失去原有的風味。

    「我就是不喜歡,會沾上灰塵的味道。」

    就算沒有整天關在房子裡,佐佐原對這些生活小細節還是非常吹毛求疵,任性的說話方式偶爾也讓律覺得很可愛。可是沒有把為他準備的料理吃進肚子裡這一點,還是讓律感到失落。

    「說到這個佐佐原先生,我不是要你別動不動就買網絡購物的東西嗎?洗髮精之類的東西,找出門去幫你買就好了。」

    「你自己不也上網買食材嗎?」

    收拾冷掉的蛋炒飯,律遞上一瓶優格。

    「那種西紅柿附近的超市又沒有賣,而且我希望的是你別亂買東西。」

    「反正遲早都會用上的,有什麼關係嘛。」

    「比起出門買東西,要把紙箱裡的東西全部丟掉還更麻煩。資源回收一個月只有一次而已耶。」

    「那你也不要買西紅柿呀。」

    佐佐原拿起水果醋滴在裝著優格的餐盤上,挖了一大口送進嘴裡。

    「我以前在店裡曾用那種西紅柿當食材,所以很喜歡啊。」

    律能猜得出來,佐佐原會情緒不穩大概都是睡眠不足的關係。

    睡眠不足時,佐佐原通常都不會乖乖吃飯。

    「那種西紅柿是安第斯出產的,跟日本降水量太多的西紅柿味道差很多耶,這種西紅柿幾乎沒有施水或肥料,在原產地那種嚴苛的地理條件下,培育蔬果的農耕方式最近還挺盛行的。我覺得很健康呀。」

    還在店裡掌廚時,這種西紅柿的成本價實在太高了。如果菜單的價位也能稍微調高的話,應該就能充分地使用這些食材。只是店長不希望改變原本的價格路線——想起那些往事,律連忙甩了甩頭。

    那家店是店長親手毀掉的,不管想得再多也已經無濟於事了。

    「你只要吃過就知道了,味道真的跟一般的不一樣啦。和西瓜的甜度差下多,可是那種西紅柿不只甜,味道和口感也很濃郁,應該下星期就會寄到了。」

    「什麼有機哉培還是不添加農藥……」

    攤開手中的書,佐佐原低喃出聲。

    「我根本一點都不在乎。」

    聽到他這種冷淡的響應,律不禁氣悶。

    「為什麼?我可是覺得很重要耶。」

    「我說你呀,對身體好不好之類的事實在太計較了。再過一陣子你該不會對我宣揚要過什麼慢活生活吧。」

    佐佐原正在看的那本書,律之前曾在他的房裡瞥過一眼。那是一本驗屍官的手札,裡頭有不少真正的屍體照片。

    「是你的生活太亂來了!只靠菸酒和咖啡撐好幾天的生活方式實在太詭異了。」

    律不希望他一邊吃飯還一邊看那種恐怖陰沉的書,連聲音都忍不住變得尖銳。自己明明是個成熟的大人了,但只要和佐佐原在一起,不知為何感情的擺幅波動就會變得很激烈。

    「我還有吃巧克力和起司呀。」

    「之前你不是一整天什麼都沒吃嗎!」

    「一天不吃又不會死。」

    「你可不是一年裡只有一天不吃耶。在我到這裡來之前,你每個星期也會有好幾天不吃飯吧。這樣對身體真的很不好。」

    「為什麼我非得做一些對身體好的事不可呀!」

    佐佐原一臉不悅地把吃到一半的優格推開,點上一支菸抽了起來。

    「我有什麼義務非得長壽不可嗎?這種事是個人自由吧?」

    「……因為我不希望你生病,才這麼說的啊。」

    「你這麼做已經算是侵犯他人自由了。」

    律知道多說無益。但他並沒有咒佐佐原早死或生病的意思。從他一起床就數據不離手這一點看來,昨晚的工作應該沒什麼進展,心情才會如此低落吧。

    就算如此,律還是無法釋懷。

    他明明從小就和父母死別了,為什麼對死亡的反應還那麼遲鈍。感覺就像是太習慣而麻痺的樣子,律對這一點感到心酸又焦慮。

    自那次之後,佐佐原就沒再提起有關母親的話題了,只是腦子裡偶爾會不經意地想起——自縊身亡的母親,和親眼見證那場面尚還年幼的佐佐原。

    「可是,我還是不喜歡生病啊,不管是自己還是別人。」

    律小小聲的應了一句。

    「我的爸爸是死於心臟辦膜症。」

    「以前常聽說那種病呀,是因為風濕之類的併發症吧。」

    「你很清楚嘛。」

    「以前為了寫心臟外科的故事,我查過不少資料。」

    突然表現出興趣的佐佐原讓律感到有些透不過氣,但還是接著開口。

    「我爸爸的病是先天性的。當時我還是個孩子,記得也不是很清楚,好像是生來的辦膜數就比一般人少,循環的血液漏了出來。在身體裡化膿了。」

    「是怎麼一回事?」

    「因為辦膜閉合沒有完全,血液逆流就像水管口被堵住一樣噴了回去,傷害到心臟壁膜。再加上嘴巴裡的細菌,才會造成化膿出血。」

    「從身體內部開始腐爛啊,還真是壯烈呀。」

    「……病菌侵入血液中引發全身劇痛,我爸爸是痛到昏過去的。」

    父親在工作時突然因劇烈的疼痛倒下,趴在廚房地板上自力救濟打電話叫救護車時,律什麼都不知道還待在學校裡。當時自己身邊應該有不少朋友,可是轉學到伯母家附近的小學後,律一點也不記得其它同學的長相。

    「其實爸爸應該一直為心臟——胸口發疼所苦吧,可是我什麼都不知道,連爸爸心臟辦膜不全也不知道。而且他還喝酒、抽菸。」

    如果爸爸發病時能待在他的身邊,說不定情況會完全不同——孩提時代的自己一直這麼認為。以為自己若待在爸爸身邊就能改變什麼。只是孩子不懂事的想法。直到年紀漸長,律才知道就算當時真能待在爸爸身邊,也不會有什麼改變的。

    「如果只是交換心臟辦膜的話,手術的危險性只有5%左右吧?」

    「我也記不太清楚了,應該不是什麼太待別的手術吧。」

    「爸爸得把身體裡化膿的地方全部取出來才行,手術的成功機率只有50%左右,而且還花了不少時間。」

    「一半一半啊。」

    「是啊,成功的機率只有一半,不過手術還是成功了,只是後來爸爸還是沒有撐過去。」

    「是手術後的恢復狀況不好嗎?」

    「到復健為止都很不錯,可是有天心臟突然停了……」

    「都已經撐到復健期了,只能說是運氣不佳吧……」

    言語間,佐佐原也蹙起了眉頭。

    「抱歉,我不該這麼說的。」

    捻熄手中的香菸,佐佐原尷尬地闔上書本。

    (每當不小心說了不該說的話時,這個人就會顯得很慌張呢。)

    律淡淡一笑,輕輕搖了搖頭。

    「我想,爸爸是真的運氣不好吧。自從媽媽死後,他就沒有時間好好照顧自己。如果不是開餐廳的話,身體不舒服時至少還能請假休息。」

    「開餐廳的都不能休息嗎?」

    「還得考慮食材和營業額的問題啊。不開店做生意就沒有進帳,食材如果沒辦法照預定的時間使用完的話,就只能丟掉,小小的店面馬上就會入不敷出了。」

    「喔喔,原來是這樣呀。」

    「所以我實在看不慣一忙起來就無視身體狀況的人啊。」

    「……我不吃飯是因為肚子不餓嘛。」

    佐佐原突然抬高了視線。

    「只要能定時定量的吃飯,胃就能習慣了。」

    「一吃飯腦子就沒辦法運轉,這樣我就不能工作了呀。」

    「那我會儘量做一些不對你造成負擔的輕食,不管再怎麼忙也請你一定要吃。」

    「想吃的話,我就會吃啦。」

    似乎很後悔又把兩人之間的氣氛搞僵了,佐佐原露出一臉彆扭的表情伸手拿回剛才吃到一半的優格。

    「對了,你的工作進行得怎麼樣了?」

    「一點都不好。」

    佐佐原還是不肯和自己聊有關小說的事。律無法問他為什麼要拿皮帶勒住自己的理由,只能希望別再看到那種詭異的景象了。

    狹小的流理台和只有兩個爐口的瓦斯爐律都已經用習慣了,除了佐佐原家原本就有的家庭用煎鍋實在太深,直到現在律還是覺得很難使用。在翻動食材時,律常會不小心讓鍋中的食物烤焦。為了今早的蛋炒飯,律還特地買了新的鐵鍋,不過新買的鍋子還沒習慣油水。

    『鐵製的鍋子不能用水洗,得拿乾布擦乾淨才行。』

    就跟小時候爸爸曾說過的一樣,廚師學校的老師也耳提面命地告訴自己「煎蛋的鍋子不能用洗的」、「肉和魚不能使用同一個鍋子」。因為蛋汁對味道很敏感,好的廚師必須準備一個專門調理雞蛋的鍋子才行。

    律一邊為新買的鍋子過油,一邊拿出布巾擦拭鋁鍋藉以練習。律不想把手邊僅有的調理器具收進紙箱裡,也不打算再添購更多的鍋碗瓢盆,畢竟不甚寬廣的收納空間裡已經塞不下更多了。

    「你做的事還挺有趣的嘛。」

    第一次撞見律在練習時,到廚房來倒咖啡的佐佐原一臉饒有興趣地緊盯著律的手部動作,律卻一點也不懂他所謂的有趣是指哪一點。

    「對了,那東西叫什麼來著?三角型的、用來醃漬調味醬的那個。」

    「你是說小漏勺嗎?」

    「對對對,就是那個……你在準備材料的時候都叫他們什麼來著?好像常聽你說什麼一號、二號的。」

    「像是萵苣要先用來下鍋時就會叫它一號呀。以前在店裡工作時,都是把一號叫做哥哥,新的則是弟弟。」

    「喔……」

    佐佐原站在原地啜飲了一口咖啡,思索著什麼似的一臉認真。他覺得有興趣並不是壞事,如果那是他對自己產生的好奇心,就更好了。

    可是……律不由得反駁腦中的想法。

    佐佐原會表示出興趣,通常只是為了尋找成為小說的材料罷了。就算端上桌的菜餚很合胃口,他也只會說句「很好吃」,一點也不在意律是用什麼樣的心情為他準備料理的。會詢問調理器具的名稱,跟自己也扯不上半點闡系。

    該怎麼做,才能讓他對自己產生好奇呢?律每天都暗自思索著這個問題。

    不只是身體的關係。

    不只是因為彼此都失去親人而同病相憐。

    律希望他能單純地對自己產生好奇心,這樣的想法會不會太過奢望了呢?

    (今天來做蛋包飯吧……)

    律曾用深一點的炒菜鍋來練習做過炒飯和雜燴飯,就算用的不順手也沒有其它選擇。所幸,冰箱裡還有青椒以外的材料。

    「你會吃午餐吧?」

    準備好肉絲炒飯的材料上二樓詢問時,佐佐原也說他肚子餓了。看來今天好像還挺有食慾的。

    「再過五分鐘左右就可以開飯了。」

    說完,回到廚房的律接著煎蛋。把蛋皮包覆在飽滿的白米飯上從中央切開,最後再淋上西紅柿醬和醬油膏就大功告成了。

    裝好盤後,佐佐原也正好下樓來,往餐桌上瞥了一眼隨即蹙起一雙濃眉。

    「……我還是不吃了。」

    聽到他說不想吃飯時,律慌張地連忙伸手扯住正準備離去的男人手腕。

    「為什麼不吃?你剛才不是還說肚子餓了嗎?」

    「我不想吃那種東西。」

    「你不喜歡蛋包飯嗎?」

    我可以把醬油膏和西紅柿醬都換成牛排醬,也可以把蛋包的外表做些變化,這樣你就願意吃了吧?聽到律這麼說。佐佐原只能無奈地發出一聲嘆息。

    「小時候很喜歡,我不討厭蛋包飯呀。」

    咬著牙吐出這句話的佐佐原盯著桌上的蛋包飯好一會兒後,才放棄似的拉了把椅子坐下。

    律並不認為佐佐原已經被自己說服了,還是慌張地把手撐在桌面上探出上半身道。

    「討厭的話,不想吃也沒關係。」

    「……又不是放了什麼不能吃的東西。」

    「可是……」

    佐佐原仍皺著眉,但還是拿起湯匙舀了一口飯送進嘴裡。他的手心微濕,比起一開始說不想吃,吃了一口後才說不要了的傷害應該會更深吧。律在為他做飯時根本沒有想那麼多。

    「你也坐下來啊。」

    佐佐原突然抬起頭對自己出聲。

    「不用重新作一份嗎?」

    「不用了。」

    佐佐原輕輕搖了搖頭。

    「我吃這個就好了。」

    坐定位後,律怯怯地伸手拿起湯匙。

    「我已經有二十多年沒吃過蛋包飯了。自從被送到孤兒院後,連看都沒有看過呢。」

    「這樣啊……」

    所以對他而言,蛋包飯就是媽媽的味道吧。律不想追問那些沉重的往事,所以選擇閉口不語。就連佐佐原曾經待過孤兒院,都是從聊天對話中偶然得知的。明明不想踩到佐佐原心中的地雷,沒想到還是誤觸了。

    「我還以為蛋包飯對我而言會是更沉重的負擔呢。」

    雖然不知道佐佐原在孤兒院裡度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但從他訴說回憶的聲音語調中仍可窺知一二。

    會反射性地避開小時候喜歡的料理,其中的原因應該是言語難以形容的吧。一旦說出口,原本埋藏在心底深處的感情也會隨之潰堤。

    直到現在,律想起爸爸時仍然感到寂寞、悲傷,但又混合了愛與懷念,那種感情實在不是三言兩語所能形容的。

    「我曾經拜託孤兒院讓我在生日時吃到蛋包飯,但卻只得到西紅柿醬炒飯。」

    「沒有加蛋啊?」

    「那個時候孤兒院裡有十多個小孩,大概是覺得還要煎蛋皮把飯包住很麻煩吧。我已經忘得差不多了,那時候我真的覺得那不是能吃進肚子裡的東西。」

    喀噹一聲,佐佐原手中的湯匙撥開蛋皮和米粒,直接敲到盤子上。

    「可是偶爾吃一次也不錯。你做的很好吃。」

    伸出姆指拭去嘴角沾上的醬油膏後,原本佔據佐佐原臉頰的僵硬表情也一併被抹去了。

    「下次我想吃用薄蛋皮包飯的那種,要加西紅柿醬的。」

    「要加青豆嗎?」

    「當然要,我還要加火腿。」

    「好,我知道了。」

    這樣真的好嗎?同樣的疑問再次浮上腦海。佐佐原溫柔的微笑倒映在仍困惑的律眼中。

    「你煮出來的味道跟我很合呢,不管什麼我都覺得很好吃。」

    心臟猛地躍動了一下。

    律總是配合著佐佐原的喜發煮飯,但並沒有特別想過要做出什麼樣的味道。這是爸爸在家裡煮給自己吃的味道。比起爸爸身為廚師時端出的牛肉醬口味蛋包飯,律更喜歡隨手淋上醬膏和半熟雞蛋所組合成的家庭式蛋包飯。

    所以心臟才會那麼不爭氣的跳個不停。彼此喜歡的味道真的很合呢。

    「你喜歡我做的料理嗎,」

    「喜歡啊。」

    看著佐佐原頷首,律的胸口驀地一窒。一開始他就曾說過喜歡自己的料理了,但現在聽他又說了一次,律還是開心得厭到陶陶然。

    「啊……有電話。」

    像看準時間般地,電話鈴聲突然響起。聽佐佐原說喜歡自己煮出來的味道後,律羞得不敢再與他四目相交,連忙從椅子上彈起,接過放在飯鍋旁的電話分機。

    「喂,這裡是佐佐原家。」

    就跟報出店名時一樣,對著電話那頭的人說出他人的名字時,律同樣略顯緊張。

    話筒那頭傳來女陸柔美的聲音。

    『我是間中書店的高木,老師他——修司先生在嗎?』

    會感到躊躇,是因為對方也知道佐佐原是一個人獨居的關係吧。

    「是個女生,書店店員的高木小姐。」

    律微側著頭,遞出手中的電話分機。

    「啊啊,高木不是書店店員啦,是出版社的編輯。她說的是間中書店吧。」

    是我的責任編輯,聽到佐佐原的低聲解釋後,律忽然有種鬆口氣的感覺。通常佐佐原都會在工作室裡接電話,這還是律第一次替他接起電話。

    「高木小姐嗎?工作辛苦了。是的——我最近剛請了一個管家。有什麼事嗎?喔,你說取材啊,我還沒有訂機票,時間還不確定喔。」

    律對佐佐原的工作毫無所知,只能坐回位子上重新拿起湯匙吃蛋包飯。講電話的語氣似乎比平常開朗了些,佐佐原邊抽菸邊蹙起了眉頭。

    律豎起耳朵偷聽了一會兒,佐佐原下星期好像會去東京一趟。

    雖然聽克己說過他常會到東京辦事,但想到他不在的日子就只能準備一人份的飯菜時,心裡還是會感到寂寞。

第七章


    佐佐原因工作出發到東京的那一晚,律邀了克己一同晚餐。

    「真稀奇耶,你居然會吃和食。我還是第一次到這種地方來呢。」

    律和剛下班的克己來到一間店門很樸實狹小、內院卻很寬敞的日式料理屋。店裡除了女性客人和中年情侶外,還有像是下班後還得強打精神應酬的上班族。穿著西裝的克己很能融入這樣的環境,但看在外人眼中,穿著輕便服裝又一副娃娃臉的律怎麼看都是被他帶來開眼界的。

    「之前有和佐佐原先生一起來過。我對和風料理不拿手,尤其像生魚片之類的實在很不會處理呀。」

    在店員的帶領下坐到以屏風隔開的鋪席座位,在律看著「今日魚料理推薦」的菜單時,克己也脫下外套睨著送上來的酒單。

    「你的臉色看起來不錯呢。」

    剛點的菜餚一份份送上桌,克己像是確認著什麼般低喃道。

    「嗯,我過得不錯呀。」

    津伸手拿起觸感光滑的筷子。幾乎得用雙手環抱的大缽裡放滿了碎冰塊,魚類和貝類有條不紊地躺在碎冰上頭,看起來就像花籃般美麗極了。

    「我還以為家裡沒什麼事可做,但真的決定好好打掃一下環境後,才知道有很多事可忙呢。我現在點都不無聊,那個家跟荒廢了實在沒什麼兩樣。」

    「那傢伙的房子待起來不會很難受嗎?」

    修長的手指捧起玻璃杯,克己每吃一口就酌一口酒。

    「我已徑習慣了,只要在截稿日前不要接近他就好了……你幹嘛這樣看我啊?」

    「從電話裡感覺不出來,你的臉色真的很紅潤呢。」

    「我已經復活了呀。克己你又如何,小千一定很生氣吧?」

    在那之後,律才知道因為自己的關係,被克己冷落了一個半月的女朋友似乎相當不滿。

    「她已經沒在氣了啦。她若是會嫉妒律的女人,我根本就不會和她交往。」

    「你有時候還真是冷漠呀。」

    「覺得我溫柔的人也沒幾個吧。聽說你和佐佐原睡了。」

    「咦……?」

    克己不改原就淡然的態度,像是仍繼續著關於女朋友的話題般,卻讓律驚愕得停下所有動作。

    「你以為不會被知道嗎?」

    「你從匡史哥那裡聽說的嗎?」

    由佐佐原告訴匡史、匡史再告訴克己。律只能想到這樣的秘密流傳管道,無奈地輕嘆了一口氣。

    「我怎麼可能看不出你心裡在想些什麼,而且你的臉色還那麼紅潤光滑。」

    盯著醬油碟子上慢慢浮出的油脂,律拚命想著該怎麼解釋才好。是要說「我是和別的男人在一起啦」好呢,還是說「我對他只是一廂情願的單戀」才好?

    和好朋友的哥哥的好朋友住在同一個屋簷底下,進而產生愛慾——這種話就算是對克己也說不出口呀。

    不,正因為對方是克己,所以才更說不出口。不管怎麼說,一柳家的兩兄弟確實也算是當事者。在極有可能只是單戀的情況下,要是被他們知道自己和佐佐原僅是肉體關係就太丟臉了。

    「律,別想太多,也不要顧左右而言他。」

    「我沒有……跟他睡過。」

    「少騙我了,那片鮪魚肉沾太多醬了啦。」

    拿起酒杯一口接一口的啜飲,克己的嘴角揚起淡淡笑意。在他的情緒表現中,那是非常悲傷的表情。

    「你啊,只要性慾方面得到滿足,自然就會容光煥發。和喜歡的對象上床後的表情尤其是,真的很容易懂耶。」

    「你明明說過我難過時也不哭,很難懂的呀。」

    克己對自己的過去和所有男性關係都瞭如指掌,但今天律實在沒辦法正視好友的雙眼好好說話。

    「那是指你悲傷難過的時候。我很難搞懂你心裡的傷心指數,誰教你這麼會忍耐。」

    那是小時候的事了。被親戚家收養後,律把自己縮得小小的,儘可能不發出任何聲音讓別人注意到自己,這些過往全都清楚地看在克己眼裡。

    「其實……也不光是和他睡過的關係。」

    律仍然試圖辯解。

    「是因為……能替他分憂解勞,我覺得很開心呀。所以不只是肉體上的關係,在很多方面我都覺得很滿足嘛。」

    「那只是打工啊。不能幫上忙的話,你又打算如何?」

    酒精沒有讓克己變了臉色,依然冷峻的眼角微微向上吊起。

    「可是,我是笫一次和別人一起那麼輕鬆的生活呀……」

    「這是無所謂。你能恢復精神就好……啊啊,可惡!」

    原本平淡的語氣突然在語尾拉高了音階,克己粗暴的鬆開頸上的領帶。

    「真是失敗了。反正那傢伙已經對你出手了吧,就算他再怎麼合你的胃口。律也不是會自己主動要求的人。」

    「嗯,是這樣沒錯。」

    「我真沒想到佐佐原居然會對男人出手,是我的誤算。」

    克己敲著桌面的指尖顯示出他心中的憤怒,但語氣還是一派的冷淡。

    「這麼做果然不好吧……他畢竟是匡史哥的好朋友。」

    「那種事無所謂啦。」

    「但就算知道對象是我,匡史哥對於自己的朋友突然開始和男人交往,一定也覺得不能接受吧?」

    「就說了不用在乎我老哥,我擔心的人是你啊。」

    被克己伸手一指,律不由得紅了耳根。克己是說真的,他大概也察覺出律的真心了吧。

    「……因為這次的對象也是異性戀的關係?」

    律不再支吾其詞,選擇乖乖地傾聽好友的說法。

    「這也是其中一點。我擔心你又會被玩弄後一腳腸開,那傢伙換女人的速度跟換衣服沒兩樣。」

    「他現在好像沒有交往中的人呀。」

    「那是因為你不看電視也不玩網絡的關係。那傢伙玩過不少女演員,還造成不小的話題呢。再加上他對女人膩了就丟,只要沒辦法當成筆下的題材就立刻劃清界限,同一個對象不會睡超過三次。」

    「……原來是這樣啊。」

    無法成為筆下的題材……克己的一句話,讓胸口驀地感到窒息悶痛。不太和人來往的佐佐原會特地去接近誰,果然也是因為這種理由吧。

    「你們已經睡過三次了嗎?如果還有繼續的話,說不定他對你並不是抱著玩玩的想法。」

    喝光了懷中物,克己輕吁了一口氣。

    「佐佐原他呀,好像一輩子就只會愛著一個女人……你聽說過葉子小姐的事了嗎?」

    「葉子?誰啊?」

    「那個自殺的女人呀。」

    克己不太會提起讓律聯想到父親的話題,但這次卻平靜淡然地開了口。

    「我知道,就是……上吊的那個人吧。」

    「不是那一個,你說的是他的媽媽吧。」

    「還有其它的嗎?」

    「就是葉子小姐啊,那傢伙的太太,他沒告訴過你嗎?」

    「咦……?」

    想都沒想過佐佐原居然還有這一段過去,律不禁降然。

    「他們不算是青梅竹馬,比較像是從小就一直陪在身邊的同志。佐佐原念高中時,他們就同住在一個屋簷底下,我還記得他們有一起到我們家來玩過呢。」

    「那個……咦?那個人也……自殺……死掉了嗎?」

    律簡直不敢置信。一個男人的生命裡,這種事為什麼會一而再地重複發生。最愛的女人以自殺的方式離自己遠去。這種事怎麼可能會發生兩次。

    「是四年前左右的事吧。」

    克己的聲音像把刀似地刺進律依然混沌的腦子裡。

    「……為什麼?」

    「我想大概是憂鬱症吧,他媽媽應該也是。」

    就像被按下心底某處的開關般,律頓時想起某段模糊的畫面。第一次相佐佐原見面時,廚房的餐桌上放著律的咖啡杯。

    你的興趣還真是糟糕啊,居然還有這麼自卑的心態,你該不會是想和自己的老爸上床吧?

    不是這個意思啦。不是常聽說妻子和媽媽總有幾分相似嗎?我想我大概也是這樣吧。總是會無意識地選擇跟爸爸相似的男人。

    當時掠過他臉上的那抹不可解的表情。

    「那時候的佐佐原已經是個賣座作家了,名人的妻子自殺還引發了社會上的震驚。佐佐原一天到晚被媒體記者追著跑,因為不想再待在東京,才回到老家來的。那傢伙很討厭談論自己的事。」

    克己還是一樣用淡淡的語氣說著。

    「可是……居然兩個人都……」

    「他一定也很痛苦吧,剛回到這裡的那段日子他簡直像個廢人一樣。當時我還在外縣市讀書,所以不是很清楚。不過我老哥好像有整整一年的時間都往他家跑,像是幫他送飯或帶他去看醫生之類的。」

    店員送來一瓶新酒,克己拿起律的酒杯幫他也盛了一杯。

    「這次那傢伙的電影——用他的書改編成的那部電影,你知道女主角是誰嗎?」

    「就算你說了名字,我大概也不知道吧。」

    「是水越憂理。她長得和葉子小姐有點像,所以我才說佐佐原是被詛咒了嘛。」

    「我覺得……好沉重喔……」

    因驚訝而陷入思考停擺的腦子再次動了起來。真希望克己剛才說的那些話自己從來沒有聽過。

    因為,那實在太痛苦、太沉重了。

    在聽他提起關於母親的事時,律原以為不會有更甚當時的痛楚了,沒想到原來胸口還有接受更強烈痛苦的餘地。

    「你也已經受夠外遇帶來的懲戒了吧。每每最後都只會落得一身疲憊。我不喜歡看到律消沉的樣子,也反對你對別人的東西出手、或是被出手。」

    「可是……這不算外遇吧?」

    「律,活人是贏不了死人的。」

    「可是……」

    因為喜歡,才會覺得這麼痛苦。因為喜歡上了,才想把滿身是傷的佐佐原擁入自己的懷裡安慰。

    「如果這麼做你不會覺得難過的話,我是無所謂啦。總而言之你幫我捎個口信給佐佐原那傢伙,如果他敢玩夠之後就把你丟了,我一定會衝到他家去殺了他。」

    「這種話我哪說的出口呀。」

    「那就不要讓我擔心。哪,快點吃吧,那些甜蝦全都給你。」

    「明明是你自己討厭吃甜蝦的。」

    恨恨地睨了一眼,克己臉上還是那抹描繪著淡淡憂愁的溫柔表情。

    *

    在佐佐原的生命裡,住著兩個死去的女人。可是這個家裡,卻沒有她們存在過的任何痕跡。

    自從昨晚和克己見過面之後,律滿腦子想的都是這件事。

    律就像平常一樣把送來的郵包信件拆封,分成廣告信件和工作上的往來信件兩種,連同宅配送來的書一起送進佐佐原的工作室。假寐用的床墊上丟著皺巴巴的小毛毯,四周是堆積如山的書籍、幾十張亂丟的稿紙,電腦桌旁的書桌上也被信件、紙、書給淹沒,根本無法使用。

    只有這間亂七八糟的房間佐佐木不允許律亂動,但書架上厚厚一層灰塵和髒兮兮的窗戶還是讓律感到介意。

    視線在房裡遙巡了一圈後,無意間停在某本染上髒污的書背上。

    ——「百年廢墟    佐原修司」

    飾演這本書中女主角的演員,是個與佐佐原妻子相似的女人。

    「葉子小姐……」

    律猶豫著該不該伸手取下那本書,掙扎許久,還是決定放棄。

    現在還不想知道。律現在還沒有辦法連這個人的一切一併接受。

    「克己說是四年前,那也沒多久啊……」

    二十年前的往事,或許可以說「已經算不了什麼了」,但他現在應該還沒有辦法跨越失去最愛的人的痛苦吧。

    (這其實不是時間的問題,但是我……)

    佐佐原他呀,感覺上一輩子就只會愛著一個女人。

    那個男人的心裡只容許一個女人棲息。以這樣的男人做為戀愛對象實在太沉重了。

    (都已經喜歡上了,現在才知道他的過去也為時已晚了……)

    嘆了一口氣走出房間,連律都為自己的愚蠢感到啞口無言。輕鬆快樂的戀愛要多少有多少,律卻老是選擇會讓自己感到痛苦的對象,就某種意義而言,這說不定也是受到詛咒了吧。

    「我只是想待在他的身邊而已啊。」

    佐佐原曾說過:「如果失去了律,我會很困擾的」,這句話多少慰藉了空虛的心靈。律按下洗衣機的按鍵後,轉身回到自己的房間。

    昨天去了一趟書店,買回之前那幾本沒有接觸過的料理食譜——對身體不會造成負擔的好吃料理。趴在地板上研讀著佐佐原應該會喜歡的食譜時,卻聽見不遠處的玄閥傳來拉門關上的聲響。

    「你已經回來啦?」

    急忙拉開紙糊門露出半顆頭,看見的是把公文包隨手扔在走廊上蹙著眉頭的佐左原。

    「我不能回來嗎?」

    「不是啦,只是比我想像中的早嘛。」

    佐佐原定在昨天白天出門的,看來他這一趟東京行只停留了一晚,就立刻回來了。

    「讓我進去一下。」

    截稿日有急迫到非得這麼慌張地趕回來不可嗎?律有些擔心,但還是側過身子讓佐佐原進到房裡來。

    「怎麼了嗎?」

    脫去坐計程車和飛機時被壓皺的襯衫,丟在迭放在房間一角的床墊上,佐佐原沉默地跟著倒臥在床墊上。然後翻過身子,對依然滿臉疑惑的律伸出手。

    「過來我這裡。」

    律乖乖地走近他身邊,跪坐在床墊上任他張開雙臂摟住自己。

    「累死了。」

    將律抱在懷裡的佐佐原開口輕喃道。

    「……睡一下吧。」

    「和你嗎?」

    捉弄似的語氣讓律有些一吃驚,卻無法對他嘆氣。

    「不是這個意思啦。雖然只是東京來回一趟,坐了那麼久的車你也很累吧,還是上床睡一覺比較好。」

    「精神是有點累啦,不過只要這麼做,我就能恢復精力了……」

    將額頭抵在肩膀上摩蹭的佐佐原真是可愛極了——律頓時感到痛苦,連思緒也逐漸飄遠。佐佐原一定也曾對葉子這樣撒嬌過吧。

    「我真的很不適合做那種事啊。一和人見面就開始天南地北的扯謊,這跟我的個性根本不合嘛。」

    「佐佐原先生也會做那種事嗎?」

    環抱著腰背的手悄悄使力,律覺得自己好像被他當作心愛的被子或枕頭還是枕邊娃娃之類的,當然,現實生活裡那種東西並不存在。

    「我的工作會牽扯到很多人。只有我一個人的話,可是連雜誌訪談都不會接受的。」

    「是指電影那一方面的工作嗎?」

    「得和一堆人認真八百的開會,這才是真正的重點。對演員也得客客氣氣的。」

    原來他是去見電影女主角啊,那個和葉子小姐有幾分相似的女人。

    要一起完成作品,見面接洽是理所當然的事。明知如此卻仍感到心痛才是讓律百思不解的情緒波動。

    「我還以為你是個更我行我素的人呢,真難想像。」

    「有時候不說點小謊是會把現場氣氛搞僵的。」

    「沒想到你還挺認真的嘛。」

    「就算是我,也不想砸爛別人的飯碗啊。髓便電影怎麼樣都無所謂——這種話對那些拚命努力的傢伙而言太殘忍了,我實在說不出口。」

    「誰叫你是佐佐原老師嘛。」

    淡淡一笑的佐佐原以吻塞住了律的嘴。突來的舉動,讓律想哭卻哭不出來。

    「你又不看我的書迷,幹嘛叫我老師。既然要叫的話,就叫我的名字吧。」

    佐佐原低下頭親吻敏感的脖頸。被他這麼一逗,瞬間浮現在律心中的念頭是「真是個狡猾的男人」。

    (我現在的表情應該很暗淡吧。)

    佐佐原明明聰明到是以寫作為吃飯工具的人,卻對眼前自己的心情毫無所知。

    「要我叫你的名字……這樣不會很難為情嗎?」

    如果習慣叫出他的名字,心的距離也會靠得更近吧。

    「誰叫你有些大舌頭,連佐佐原幾個字都念不好。」

    「是嗎?」

    「是啊,叫我修司看看。」

    兩人的嘴唇親密地貼台著,佐佐原的秘密耳語從唇辦間輕柔洩出。直接竄進舌尖的聲音和包覆後腦杓的大掌控制了律的一舉一動,容不得反抗。

    「嗯……修司……?」

    放鬆舌頭乖巧地順從他的要求。一出聲,身體內部就像快融化似的。

    「啊啊,很不錯喔。」

    佐佐原開心地露出笑容。眼瞳深處散發出令人無力抗拒的火熱。

    在這種時候才對我溫柔實在太狡滑了。律不知道佐佐原是怎麼想的,但幾乎快化為一池春水的心臟不爭氣地相信自己真能被他所愛。這種感覺好痛苦,律無法預測自己究竟會迷戀他到什麼地步。

    可是,克己的聲音此刻又在腦海中響起。

    ——你們已經睡過三次了嗎?

    就像拔不掉的荊棘尖刺般,渙散的意識頓時滯停在這一點上。

    這不是有沒有做過三次的問題,而是自己的存在對佐佐原而言還有沒有「利用」的價值。有一瞬間,律甚至覺得即使如此也無所謂,但卻怎麼也抹不去霸佔心頭的那份寂寥。

    「修司,你打算什麼時候把我的故事寫進書裡?」

    律怯怯地出聲,詢問褪去衣服覆在自己身上的男人。

    「什麼?」

    沒想到律會突然提起那種事,佐佐原有些吃驚地蹙起眉頭。

    「我聽克己說……當不了小說題材的對象,你是不會繼續交往下去的。」

    「若只是為了找題材,我才不會跟你撒嬌呢。」

    心裡的不安情緒只因佐佐原的一句話轉眼就煙消雲散。他張嘴在脖頸上啃了一口,甜蜜的麻痺快感瞬間竄流全身,律只能緊緊閉上雙眼。

    (我實在太害怕了,到最後一定會變成什麼都無法思考的大笨蛋。習慣了這個人的撫摸觸碰後,連腦細胞都躍動起來了。)

    已經習慣擁抱律的男人沒有一絲躊躇地把性器含進嘴裡,受到開發的身體也能輕鬆地承受佐佐原的慾望,再繼續這麼下去的話,律只怕自己會再也無法離開他。

    「嗯……哈、啊啊,好舒服……」

    感覺到頂入深處的脈絡霞動,律緩緩吐出壓抑在胸口的喘息。

    (啊啊,連被他射在體內這種事也已經習慣了……)

    深處被染上濕黏液體而產生快感的肉體,已經變得沒有他就活不下去了。

    自己大概已經沒辦法和其它男人上床了吧。除了他之外,律也不想再跟其它人上床了。

    (可是,這個人愛的卻是另一個人。)

    被擁抱時悄然遠去的思考能力慢慢回籠,律知道不該再繼續這麼沉淪下去了。這樣的自己真的很討人厭,眼瞼底下和腦子深處都有個聲音不停告誡自己。

    「搞什麼——你是怎麼了?」

    嘴唇抵在耳邊調整呼吸的佐佐原一拾起頭,立刻驚訝地扣住律的下顎。

    「我不知……哇,怎麼了,我怎麼會流出眼淚?」

    覺得眼角痛痛的,律自然地伸手觸碰,沒想到指尖竟沾上一片濕意。看到濕熱的淚水,連律自己也被嚇傻了。

    「我才不懂你到底怎麼了。為什麼哭,你到底是怎麼了?」

    最後一次因悲傷而哭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之後不管再怎麼痛苦難受的戀情,律從來沒有為了男人哭過。被遺忘的本能突然覺醒,強烈的衝擊讓律只能開口說出腦子裡想到的唯一一個可能性。

    「我……我一想到你有老婆……就忍不住……」

    律努力想壓抑糾結的情緒,可一旦壓抑,就連該怎麼呼吸都忘了。

    「嘎?你幹嘛現在還提起那件每個人都知道的事啊?」

    「可、可……可是我不知道啊。」

    沒有辦法好好說話令律厭到焦躁,只能不斷反覆著深呼吸。

    「那件事可能每個人都知道,可是我到今天之前,從來都沒有聽說過啊。」

    「呃……我不是不懂你的心情。可是就算你現在才知道,我也不能怎麼樣啊。」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白痴啊?」

    「我沒這麼想,心思細密的人怎麼可能會是白痴。」

    佐佐原抬起頭來以吻封住律的嘴唇,但律還是停不了到嘴邊的聲音。再加上淚流不止更是糟糕。

    「如果克己沒有告訴我的話,我連你已經結婚了都不知道。在還不知道有葉子小姐的存在之前,我就已經喜歡上你了。」

    拚命擦拭眼睛說出這句話時,佐佐原的眉毛也往上挑了一下。就算被淚水佔據了視線,還是能看見佐佐原臉上那抹沉痛的表情。

    「你為什麼要在上床時說這種話呢?」

    掠過耳邊的低沉聲音染上了些許陰霾。

    「別說什麼喜不喜歡的,太複雜了。就算你知道,我也不想把你跟以前的女人放在一起相提並論。」

    雖然只有一點點,還是能聽得出潛藏在他聲音中的陰沉冷漠。律並不想看他露出那種表情。

    「都怪我腦筋太差了……」

    律對這樣的自己感到厭惡,幾乎可以說是絕望了。如果可以的話,真想拿根針把不受控制一直亂說話的嘴縫起來。不,乾脆把自己的喉嚨毒啞算了。

    曾看過佐佐原拿皮帶勒住脖頸的行為,律覺得現在的自己似乎也能理解他為何會有那種舉動了。

    「不對,你不是腦筋差,是想法有偏差才對。啊……葉子她啊……」

    萎軟的陸器從體內滑了出來,黏稠的***跟著溢流湧出,玷汙了床單。

    「我聽說你們從小就一直在一起。」

    佐佐原一離開,律的皮膚就竄起一身雞皮疙瘩,寂寞頓時佔滿心頭。失去了貫穿身體的慾望、胸前同時也失去他的重量,讓律感到心痛難耐。

    律緩緩轉過身,遮掩仍然渴求著佐佐原而鬆緩的器官。

    「我跟她是在孤兒院裡認識的。她小我一歲,從還是個嬰兒時就被送進了孤兒院,是個不太說話的女孩子。」

    只能看見背影的佐佐原撿回剛才亂扔的襯衫,從口袋裡掏出香旋點燃。不抽菸的律房裡放著一個代替菸灰缸的小碟子。

    「我跟她的波長大概很合吧。葉子雖然是個自閉的小孩,可是我打一開始就懂得她想說什麼。」

    佐佐原微側著頭,抬起被律的體液沾濕又風乾的手指輕撫著後頸。無意識的動作,卻明白表示出他正回想著那個叫葉子的女人,還有他們共同經歷過的一切。

    「就像共同擁有心臟或是眼角膜那種感覺,她的感受都能直接傳進我的心裡。在我說話之前,她就已經懂得我的感情,所以我們才會在一起。因為覺得我們是一體的,總覺得我們兩個人結合在一起,才算是一個真正的個體。」

    我從來沒有過和他人同化的經驗——律心想。

    克己當然很瞭解自己,不過連心臟都共同擁有的感覺已經超出想像範疇外了。

    「……那只是小孩子無聊的妄想。」

    聽著他加注的解釋,律的胸口突然像被緊緊捏住般疼痛不已。

    「可是,就因為……你們離不開對方,所以才結婚的吧。」

    「一直到入籍之後,我才發現我和她其實是不同的兩個人。」

    「……?」

    「應該是因為長大的關係吧。」

    汗水沿著皮膚滑落,律突然覺得冷。想要把放在牆角的毛毯拿過來,但腦子和身體都變得異常沉重,連動一根手指都成了極大的挑戰。

    「從小我就希望能工作賺錢。我想賺得比別人都多,好快點把錢還給爸爸。」

    「你有爸爸啊?」

    律反手抱住自己赤裸的肩頭,低聲詢問。因為佐佐原說他沒有親人,律還以為他和自己一樣都失去了父母。

    「有啊。和我媽分手後,他就和別的女人結婚了,還生了兩個孩子呢。第一次見到他是在媽媽的葬禮上,他立刻就把我送進孤兒院了。」

    「啊啊,他怎麼……」

    「你別誤會,他不是個壞人。我能讀到高中,都是因為有他的幫助。」

    佐佐原回過頭來淡淡一笑,也擱下了手中的香菸。

    「那間孤兒院只能讓我待到國中畢業為止,後來我爸還幫我租了間公寓呢。」

    佐佐原伸手拿起毛毯,往律赤裸裸的腹部扔來。

    他注意到自己想要什麼,但在開口向他道謝之的,佐佐原又轉過身去了。從他說話的音調語氣中,似乎還夾帶了什麼特別的情感。

    「我們一起在那間狹小的房子裡生活、上學,工作。雖然很快樂,可是我覺得拿別人的錢過活實在很難受,但光靠打工又只能勉強維持生活。當時我心想,不管什麼都好,真想一口氣把跟他借的錢全都償還掉。」

    佐佐原雖然不憎限他的父親,但同樣也沒有親情可言。

    (說他不是個壞人……是因為把他當作在遠方的陌生人看待的關係吧。)

    如果只是個親切的陌生人,佐佐原也能不忘本地對他表示謝意。他們之間早已失去親子間的羈絆了。那個男人的存在被他逐出人生之外,至少聽在律的耳中是這種感覺。

    「是葉子要我寫小說試試看的,沒有錢就沒辦法接觸電影或音樂。不過我經常看書,我覺得她說的很有道理。就算沒有學歷或資格也無所謂,比起說話,我對寫文章更加得心應手。」

    和不愛說話的少女互相依偎,過往的片段一一掠過佐佐原的眼前,他的聲音不自覺地沉寂了。

    「既然要寫,我手上還有母親自殺這張王牌可以運用呢。」

    「王牌……」

    顯而易懂的自嘲讓律不由得發顫。

    「初試啼聲就得有一鳴驚人的表現才行啊!像是可以跟別人清楚區隔開的生平簡介之類的——還好當時我立刻就受到文學大獎的青睞,總算可以不用使出那張王牌。」

    剛見面時,佐佐原就把他人的體驗當作小說題材看待,當時律還覺得這個人未免太不謹慎了。但對他而言,這種事根本算不了什麼。當他決定以寫小說為生時,就有了把自己販賣給大眾的覺悟了。

    「一開始我只是想得到獎金,可一旦出道了,莫名其妙的工作就接二連三的到我手邊來。才十九歲,我已經被人叫做老師了。當時我的腦筋大概也出了點問題吧,變得除了工作之外什麼都無法思考。」

    捻熄香菸的佐佐原用雙手抱住頭。

    律只能從身後看見他插入黑髮間的手指。

    「葉子漸漸地不再開口說話了,可是我卻連這一點改變都沒有發覺。」

    修長的手指粗暴地址住髮絲,佐佐原的聲音卻異常冷靜。

    「我去了東京一年後,葉子說她想結婚了。我還以為是因為我有錢也有空間了,她才提出結婚的要求,但其實不是的。就算只是張紙也無所謂,她只是想把我留在身邊罷了。」

    我一點都沒有發現……男人不斷地自責著。看在律眼中,眼前寬廣的背部似乎染滿了鮮血。

    低垂著頭的佐佐原那寬闊的背部,健壯結實的背脊和柔滑的肌肉,此刻竟被現實中並不存在的血液染成青藍一片。

    「工作、和人交際、應酬喝酒、然後再投入工作中——只要出名就能多賣幾本書,所以我沒有特別避開那些媒體狗仔,還刻意放出和女演員亂搞的無聊傳言。我不知道葉子眼中所見的景物已經和我不一樣了,只有我還以為我們仍擁有同一個心臟。」

    不對,那是眼淚。拉高毛毯裹住肩頭,律在心裡發出低鳴。

    讓血液流動的心臟他只留下了一半,另一半被死去的女人帶走了。肋骨中間的那個空洞,填滿的是佐佐原無法流出的淚水。

    「在她死之前,我們才剛搬了新家,家裡有好多個寬大的房間。可是兩個月後她就自殺了,從陽台跳樓自殺。聽說搬家會讓憂鬱症的病人加重病情。」

    硬是擠出聲音的語尾像把鋒利冰冷的利刃,深深地刺入律的胸口。泛蕩出全新的銳利痛楚,律不禁蹙起眉頭。

    「是我的錯。」

    律什麼也無法回答。

    「如果沒跟我在一起的話,葉子就不會死了。」

    把頭壓在枕頭上,這是佐佐原第一次在自己面前壓抑著聲音哭泣。

    律無法克制地淚流滿面,但並不想讓佐佐原認為這些淚水是出自於同情。發生在佐佐原身上的故事固然可憐,但憐惜和同情是不同的。

    失去了另外一半的心臟無從掩埋、無法修補,所以才讓人感到悲傷、心痛。

    「笨蛋,你哭什麼。」

    佐佐原轉過頭來露出苦澀的笑意。

    「幹嘛為了別人的過去流眼淚啊,你不也有自己的精神創傷嗎?」

    刻意用開朗的語氣說話,佐佐原從身後摟住律的身體。

    「不是為你,我覺得自己好可憐。」

    「咦?」

    抱著毛毯仰躺在床墊上,感受著太陽穴上的柔軟溫度。滑落臉頰的水滴被溫暖的嘴唇舔吮拭去,律緩緩抬起濕潤的睫毛。

    「聽到你說這麼喜歡她,這麼愛她……我真的覺得自己好可憐。我根本沒有辦法代替她存在,卻還是愛上了你……」

    「你在說什麼啊,我也很喜歡你啊。要不是喜歡你,我怎麼可能和男人上床。」

    大大的溫暖掌心安慰似地輕撫律的發絲。

    「你做的飯是最好吃的。」

    佐佐原吐出謊言與奉承的舌頭,帶有香菸的淡淡苦澀滋味。

第八章


    那一夜,已經夢過千回的夢境又再一次上演。

    「——爸爸……!」

    尖叫著跳起身。熟悉的惡夢醒來時總是一樣,讓人無法呼吸。

    「啊……怎麼又來了。」

    喘著氣,律疲憊地把頭靠在枕頭上。白天和佐佐原上床後才剛換上的新床單,又被汗水濡濕了。

    「已經夠了吧。」

    我馬上就會回來了!爸爸的聲音至今仍殘留在耳邊輕輕迴響著。

    十四年前的一幕畫面,直至現在已經數不清倒帶回放多少回了,卻依然清晰如昨日。為什麼同樣的夢魘會不斷反覆地上演呢,說不定「心臟」和「死亡」這兩個單字就是開啟夢境的密碼吧。

    「怎麼說來著,這種算是記號嗎?還是暗號啊……」

    只有二分之一機率的開心手術明明成功了,爸爸還是沒有回來。

    『就算只有一半也無所謂,把爸爸還給我啊……!』

    四十歲的父親就算失去二十年份的記憶也沒關係,就算身體只剩下一半也沒關係。還是個孩子的律真的希望爸爸能回到自己身邊,每天都難過得以淚洗面。

    『哥哥他——律的爸爸已經到媽媽那裡去了喔。』

    聽到同樣悲傷的伯母這麼說,律知道就算只有「一半」的爸爸也不可能回到自己身邊來了。和成功率有多少並沒有關係。死去的人是不可能復活的,就只是這麼簡單的道理。

    「啊啊——好難過……」

    回到那個世界的父母會不會擔心我呢?爸爸和他最愛的媽媽在那個世界再會後,說不定早就忘了還有個兒子被他們留在人世吧。

    這種悲痛的感覺佐佐原曾嘗過多少次?

    「真是的……為什麼會死掉那麼多人嘛!」

    直到如今仍把死去的女人放在心裡的男人,只會讓律無端想起更多有關父親的過往。

    父親到死都愛著早他一步離開的妻子。當律說「一點都不記得媽媽」時,他還曾傷心的哭了。那個時候,彷彿母親的幽魂也在同一個屋簷下一起生活,律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完全獨佔父親。

    (我該不會又在無意識中選擇了跟爸爸相似的男人吧……)

    發現到時,律不禁愕然。他們從事的工作不同,外表也沒有半點相似的地方,無法介入佐佐原和葉子之間的感覺卻跟過去一模一樣。

    (可是……)

    ——幹嘛為了別人的過去流眼淚啊。

    佐佐原的聲音浮現在腦海中,律甩了甩頭,心裡明白他和父親畢竟是不同的。和把記憶分與自己的父親不同,他只是把死者深深埋藏在自己心中。

    (可是……)

    生命裡已經存在那麼多亡靈了,佐佐原現在仍繼續虛構著幻想中的死人。這種行為跟爸爸硬是把母親的名字刻劃在自己腦海裡又有什麼不同呢?

    閉上眼,靠想像描繪出在二樓瞪著計算機屏幕的男人背影,律伸出雙手覆住自己的臉孔。

    「不要想了。」

    不想再深思,所以律才告訴自己別再想了。

    「現在活著的人是我們啊。」

    屏住呼吸,任深夜的寂靜佔據聽覺神經。黑暗的房間四角並沒有存在除了自己之外的其它人。

    *

    決定不再去深思後,這一陣子的心情也輕爽許多。

    但說不定是因為不用再去隱瞞戀情、不用再去顧慮其它瑣事的關係吧。

    又到了左佐原得像個瘋狂的陀螺般不停工作的時期。不管是高價的西紅柿還是蛋包飯,基本上他已經不在乎飯菜口味如何了。但無所適從的不安卻沒有因此到訪,律也沒有再做夢了。

    看來是習慣待在這個有他的地方了吧。

    「——唔,有點硬呢……嘿咻!」

    用湯匙攪拌混合還沒恢復室溫的白脫油和低脂起司,從攪拌杯裡溢出的起司塊沾上了律的手指。

    雖然說不挑嘴,但佐佐原還是比較喜歡濃厚一點的味道。截稿日一波接一波來,為了不造成身體的負擔,最近律準備的都是比較清淡的食物,昨晚佐佐原卻賺味道不夠重。

    「他應該會吃完吧……」

    把軟化的干羊奶酪淋在剛煮好的意大利麵條上攪拌均勻,律自言自語道。

    「意大利麵要是溫熱再吃就喪失原本的風味了。」

    盛好面端上桌,一切準備就緒後,律走上二樓喚了聲「可以吃飯了」,卻發現佐佐原正在講電話。

    「是啊!這邊的稿子已經結束了,不過另一家的截稿日也快到了。」

    工作室拉門的另一頭傳來佐佐原平穩的笑聲。

    「咦?哈哈,馬上就能見面了不是嗎?妳再稍微忍耐一下嘛——我知道啦。我愛妳、我愛妳。憂理,喂,妳有沒有在聽啊?」

    傳進耳膜裡的,是似曾耳聞的名字。

    (憂理……是水越憂理嗎?)

    律不想做出像是偷聽的舉動,刻意發出聲音拉開了眼前的紙糊拉門。

    「妳真笨耶,我當然是說真的啊……嗯?我都這麼說了,妳就相信我嘛。不是妳就不行啦,懂了吧?好,那就東京見囉。」

    毫不在意身後的入侵者,佐佐原用溫柔的聲音掛斷電話後,才轉過頭來與律四目相對。

    「要吃午飯嗎?」

    律繃緊肩頭,反射性地吐出這一句話。

    「正好工作也告一段落了」

    確認數據已經保存好了之後,佐佐原關掉計算機的電源站起身來。兩人一起下樓來到廚房,面對面地坐在餐桌的兩邊。

    「你的表情怪怪的耶,怎麼了嗎?」

    拿叉子捲起意大利麵的同時,佐佐原瞇細了眼睛出聲問道。

    「沒什麼啊。」

    指甲輕輕劃過僵硬的臉頰,律才意識到自己心中經歷了多大的起伏。

    「誰叫你要用那麼溫柔的語氣說話,我只是有點驚訝罷了。」

    「那只是裝裝樣子而已啦。要是不稍微安撫一下,那個大小姐可是很難搞的,畢竟是工作嘛。」

    「對工作上往來的對象,需要說到『我愛妳』三個字嗎?」

    「居然露出這麼可愛的表情,你是在嫉妒嗎?」

    「我是說你很奇怪,不要隨隨便便對女孩子說那種話比較好吧。」

    「那只是打招呼的方式嘛。」

    「這裡不是會用那種方式打招呼的國家。」

    「那就只是『單純的謊言』。只要能讓對方開心,不管要我說什麼,我都很樂意。」

    望著佐佐原的雙眼,律頓時陷入沉默。

    (那是說謊話的聲音嗎?對方也知道他在說謊嗎?)

    如果是自己的話,大概會上當吧。不,說不定已經被騙了。他雖然曾說過喜歡自己,但卻無從得知那是他的真心還是謊言。

    (啊……還是不行啊。)

    連舌頭都變得僵硬,無法吞進剛剛咬斷的意大利麵條。過於正直的身體反應讓律感到困窘。只能拿起水杯不停灌水。都怪佐佐原電話講太久了,起司都冷了要怎麼吃嘛。

    「對了,這星期我還得去東京一趟,你也跟我一起來吧。」

    「為什麼我也得去。」

    「我想讓你見見那些演藝圈的人啊。」

    「我才不要,而且我也不認識電視上的那些明星。」

    「不過你不是很在意憂理嗎?」

    他這種促挾的捉弄方式總讓律不由得嘆息。就是不想承認他說對了。

    「……你有時候真的很壞心耶。」

    「不過平常都很溫柔吧?」

    「只有在床上的時候。」

    為了遮掩開始感到疼痛的胸口,律故意這麼說,而佐佐原只是淡淡笑了一笑。

    因為知道就算說了不願意,佐佐原也不會理會,所以律還是乖乖地陪著他一起前往東京。

    搭上出租車從羽田機場到新宿的車程上,律本想斥責他太浪費了,但因為心情不好,倒頭來還是沒對佐佐原多說什麼。在飛機上透過小小的窗口欣賞雲海時,佐佐原明明還很開心的。但出了機場後不知為何卻露出一張苦瓜臉。

    「來接我?不用了啦,我已經搭上計程車要去飯店了。嗯,對不起啦。對了,我還帶了一個人……好,那就待會兒見,我先掛電話了。」

    坐在身旁的佐佐原用律從沒聽過的語氣講著電話。蹙起的肩頭和刻意裝出的開朗聲調一點也不搭調。

    (他也不是能面不改色地說謊嘛……)

    斜瞥了他一眼時,切斷電話的佐佐原輕喃了聲「是我的責任編輯」。

    「是那個叫高木的編輯,你還記得吧。」

    律曾替佐佐原接過一次那個編輯打來的電話,可是他為什麼要特地說出對方是誰呢?而且還選在自己心情不好的時候。微側著頭,腦中突然靈光一閃——說不定是因為前不久才被自己發現他與女演員的熱線電話,佐佐原也把那件事放在心裡了嗎?

    「剛才不是買了罐礦泉水,你有拿著嗎?」

    「嗯,給你。」

    律打開放在膝上的包包,從裡頭拿出剛買的富維克磺泉水。佐佐原也從西裝內袋裡掏出一隻銀色的藥盒,將白色的藥綻放進嘴裡。

    (他在吃藥……?為什麼,不先吃點東西墊腹就吃蘗好嗎?)

    律臉上明顯表顯出訝異,蓋好瓶蓋把水放回座位上的佐佐原笑了。

    「是暈車藥啦。」

    「不能坐車的話,在機場換乘電車不就好了。」

    「我對車站更沒辦法,我討厭人多的地方。」

    「喔,這樣啊。」

    律知道有些人會對人潮感到暈眩。匡史曾說過佐佐原是個纖細的男人,指的就是這麼一回事吧。

    還以為我很瞭解他,原來還有很多是我還沒有察覺到的。

    「你那時候……住在東京的哪裡啊?」

    「偏僻的小地方——唔,我想睡了。到的時候再把我叫起來。」

    他是不想說吧。

    因為不喜歡被追問。

    想起閥於葉子的禁忌,律選擇閉上嘴。

    出租車沉默地載著兩人駛往西新宿的高級飯店。

    一進到飯店房間,立刻感覺到眼前一片刺目的亮光。有燈光、攝影機,還有不少人忙碌地走來走去的蜜月套房。雖然高級,但並不是最高級的房間,這一點就算是律也看得出來。

    「老師!哎呀,真是辛苦你了。」

    一打開門就搶走佐佐原手中行李的,是個留著滿嘴落腮鬍的男人。就算沒有那些鬍子,他看起來應該也年輕不到哪裡去吧。

    「主編,你跑到這種地方來做什麼啊?」

    「我是來參觀學習的啦。」

    佐佐原面對這個男人所擺出的臉色可以算得上冰冷了,但對方似乎一點也不在意。這就是佐佐原平常表現在外的「表情」嗎?

    「我也想看看水越憂理本人嘛。哈哈哈,還真是不好意思啊。」

    男人的話讓律不禁一怔,雙眼自動環視起整間房間。被一大堆花與開胃菜淹沒的餐車、吸收腳步聲的絨毯、還有不知名的人們與拍攝器材。

    在這個房閻裡——水越憂理就待在某個地方。

    「高木等一下就來了。你要喝點什麼嗎?咖啡還是紅茶?」

    「和水越小姐的一樣就行了。」

    應該不是站著工作的那些人,是那個坐在裡頭的女人,一定是她沒錯。被一大群人團團包圍著,看不見她長得什麼模樣。

    「喂,老師也要喝香檳,誰幫忙倒一杯過來啊!」

    言語間,主編已經拉著佐佐原的手往寢室的方向走去了。

    (啊……我該怎麼辦……)

    律感到慌張且迷惘,但處於狀況外的自己要是擋在路中間只會凝事,只好抱著忐忑不安的心情跟在他們兩人身後。

    沒一會兒立刻有個嬌小的女生捧著一個杯子過來,把酒杯放在鏡子前的小桌子上。佐佐原於是彎腰坐在掛著外套的椅子上,摸了摸臉道。

    「高木小姐到哪兒去了?」

    穿上西裝的佐佐原給人眼睛一亮的感覺,閉上眼任人打點外表的佐佐原無可辯駁的就是一個好男人。無視在身邊來來去去的工作人員也很有他自己的風格。

    「唔,剛才發生了一點事啦。」

    「被水越小姐趕出去了嗎?」

    「什麼啊,你已經知道了呀。沒錯,好像是嫌高木身上的香水味太濃才把她趕出去的。她現在已經回到公司換衣眼了。」

    「所以你才代替她過來的?」

    「也可以這麼說啦。哎,就別在意這種小事了。」

    「我是不在意啦,只是有點不爽而已。她大概只是討厭負責我的編輯是個美女吧,居然會這麼公私不分。」

    「這些話你得跟高木講才對吧。被你稱讚是個美人,她一定會高興得飛上了天。」

    無所適從的律只能提著行李佇在牆邊。

    好奇怪的感覺。不習慣的場所、不習慣的氛圍、待在隔壁房間的女演員、還有陌生的佐佐原,這裡並不是自己該待的地方。

    (這是什麼感覺……太多不習慣的東西了……每個環節都讓我感到痛苦。)

    整理好頭髮後,佐佐原步出房間。

    隔壁的房間立刻慌亂起來。

    「你在做什麼啊,拍攝已經開始囉,你不過去看嗎?」

    被佐佐原稱做主編的男人出聲詢問自己,律微側著頭反問。

    「可以嗎?」

    「不看看藝人的話,到這裡來就沒有意義了嘛。」

    律順從地跟在主編身後。看是當然想看,不過心裡有另外一個聲音大喊著「我不想看到」。

    律不想看見佐佐原假意奉承的模樣,更不想見到那個長得像葉子的憂理。

    「待在這裡就不會妨礙到他們了,不過要小聲一點喔。」

    主編搬了把椅子來到牆邊坐下,站在他身旁的律只能附和般地點點頭。對面的牆邊放了組厚實的桌椅,隔著攝影師可以看在坐在佐佐原身旁笑得美目倩兮的女人。

    (這就是女演員啊……)

    律是第一次看到光彩奪目的異性。並不是因為有強烈的燈光灑在她身上的關係。

    仿若墮入愛河股的視線讓律感到萬分狼狽。自己明明是不會被女性吸引的人,但那個女生在自己眼裡,卻像喜歡的對象般閃耀著炫目的光芒。

    「佐佐原老師一點也不輸人呢。不只長得帥,連跟藝人站在一起也是如此吸引人哪。」

    「嗯……就是說啊。」

    主編輕聲嚼著耳根,讓律不禁紅了臉。經他這麼一說,律也在不知不覺間看得痴了,甚至忘了他身旁那個女演員的存在。看著自己真正喜歡的人,胸口激烈的鼓動怎麼也沒有辦法停下來。

    可是佐佐原在房間的那一頭,自己卻是在這一頭。

    「雖然他的截稿日好像快到了,不過真希望下個月他也能來參加協商會議。既然是經紀人,你也帶我多爭取一點時間嘛。」

    「咦?喔喔。」

    知道佐佐原對外把自己設定成怎麼樣的角色,律這才收起原本散漫的心思。

    (我一點都不知道關於他工作上的事,下次得先跟他說好才成。)

    「他最近好像很少去游泳嘛,這樣可不好喔。」

    「嗯,就……就是說啊。」

    律從沒聽說佐佐原會去游泳,不過這點倒是說得通。他的身材怎麼看都不像運動不足的樣子,說不定以前曾經去過健身房的游泳池吧。

    「下個月是沒有要上電視啦,不過這個企劃每個月都有,老師也得注意自己的外型才行嘛。」

    「……唔。」

    說到這裡,主編突然壓低了聲音。

    「……那兩個人果然在交往吧?你住在老師家裡,應該知道些什麼吧?」

    「不——我不知道。」

    主編的聲音傳進耳裡,律的視線卻是在半空飄移。

    「這種事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並沒有特別注意……」

    「這麼說,是水越憂理一廂情願的囉?」

    律可以感覺得出自己的回答讓主編原本高昂的情緒瞬間冷卻下來,就外人看來大概也是這麼回事吧。

    「我們出版社也被週刊雜誌的那些狗仔追問了一堆問題。既然都會釀成流言的話,應該等晚一點再開始炒話題嘛,像是等到電影上映的時候啊。我們也因為這部電影的關係,增刷了《百年廢墟》呢。你說是吧?」

    「……是啊。」

    「年輕的鬼才和多情的女人哪,還真是陳腐的劇情。現在還能用多情來當作曝光的手段嗎?她也不能說是演技派或上流派的演員。怎麼樣啊,身為年輕人你有沒有什麼好想法?」

    「這個嘛……」

    「這兩個人站在一起是很登對啦,說他們兩人在交往也挺有說服力的不是嗎?」

    主編摸著松子若有所思地開口。

    「說的也是……」

    身旁男人的說話聲從中途就再也傳不進律的耳裡了。不知道過了幾十分鐘或幾個小時,連時間的流動都變得模糊不明。

    當僵直的雙腿開始感到麻痺時,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OK了」,房裡的空氣才瞬間變得緩和。

    周圍傳出「辛苦了、辛苦了」的寒暄聲,佐佐原臉上帶著律所不習慣的開朗笑容朝律走了過來。

    「律,我們的行李放在哪裡?」

    佐佐原的手腕被憂理再自然不過地拉住了。

    「修……佐左原先生的行李被主編送進隔壁的房間了。」

    「這樣啊。憂理,妳等我一下。」

    不費吹灰之力地從纖細的女人手中抽回自己的手腕,佐佐原直接往寢室的方向走去。只剩下女演員那張令人炫目的臉孔留在視野之中。她是個頗高挑的女孩子,被這個與自己相差不到幾公分的女孩子深深凝視著,律只能尷尬地低下頭去。

    「你不是老師的經紀人嗎?」

    憂理柔聲的開口,她的聲音有些低沉。

    「你得去幫他拿行李才行吧。」

    「啊……說的也是,對不起。」

    不曉得該怎麼與藝人相處,律只好從頭到尾都低著頭。

    「不用跟我道歡啦。你應該……不是我的影迷吧,為什麼不工作也會被帶到這種地方來呢?你其實不是老師的經紀人吧?」

    她一臉認真地緊緊盯住律的雙眼,說出來的話卻聽不出是不是帶有惡意。

    「那個,我……」

    可是她是個會因為香水味,就要求別人換掉身上衣服的女人啊。若是惹她生氣,說不定後果就不堪設想了。說自己什麼也不知道,只是被佐佐原硬帶來的好嗎?這種說法會不會讓她不高興呢?

    「要介紹誰給你認識才好呢?」

    看似厚重的睫毛緩緩眨了眨,憂理微側著頭出聲。

    「介紹什麼……」

    「我說錯了嗎?你們是什麼關係來著,老師的朋友的弟弟還是什麼的?」

    「呃,我是朋友的弟弟的朋友。」

    「你真是可愛耶,到二十歲左右都還是能在這個圈子混口飯吃的。別擔心,我認識很多電影業者啊。」

    「不……我已經二十四歲了。」

    「你不想當演員或偶像嗎?你的皮膚很漂亮呢。」

    「唔……那個……」

    憂理露出一副不可思議的表隋凝視了好一會兒後,突然出其不意地伸出手來捏了捏律的臉。

    「喂,別亂碰別亂碰,他跟妳不一樣,可是非賣品啊。哪,這本已經簽過名了。」

    返回的佐佐原拍了拍她的肩,女演員立刻像朵花般綻開光彩奪目的笑容。

    「哇啊,真是太感謝了……老師的簽名好有個性喔。」

    「你就直接說我的字很醜就行了。」

    「呵呵……」

    憂理露出甜到心坎裡的甜美笑容,讓律看得連胃都痛了。

    (這個人是不是真的喜歡佐佐原呢——)

    「老師,今晚你會待在東京吧?」

    「等會兒還有聚餐啊。」

    「那工作結束後,我可以打電話給你嗎?因為人家都沒有機會好好跟老師聊一聊嘛。」

    「如果我還醒著的話。」

    和高木編輯吃過飯後,佐佐原自掏腰包請她小酌了幾杯,才招了出租車將她送到另一間飯店。

    在憂理離開之前,高木好像一直等在房間門外。她是個約莫四十歲,看起來頭腦很好的女性。佐佐原在酒吧裡對她說「今天真是抱歉」,應該是為了白天她被女演員趕出去的插曲,才特地做東向她道歉吧。

    「……我要死了。說了那麼多話,我真的快累死了。」

    把行李丟在雙人床的一角,還穿著西裝就躺上床的佐佐原覆在律的身上發出呻吟。夜晚七點。

    「修司,你喝太多了啦。」

    雖然離上床時間還早,但醉意再加上長途的舟車勞頓讓律也快累垮了。

    「你不也是嗎。」

    上衣都皺了,下一秒他的手已經伸過來捉住了自己。

    「你看,手很燙呢,跟個想睡覺的小孩沒兩樣。」

    言語間,律已經被他擁進壞裡。

    突然間,律所熟知的那個佐佐原又回來了,一整天盤踞在心頭的不安也如霧般散去。

    「真的跟你在家裡時很不一樣呢,為什麼要做那種事?強迫自己做不習慣的事,才會覺得累吧。」

    「因為這是我的工作嘛……」

    他會貼著自己撒嬌似地耳鬢廝磨,就代表他是真的累壞了。

    「把鞋子脫掉比較舒服吧,上衣也都皺巴巴的了。」

    感受著因酒醉而沉鈍的胸臆鼓動,律輕撫著佐佐原經過設計現在卻已凌亂的頭髮。

    「我的小說都是由我自己推銷販售的——這種丟臉的樣子我是不會給別人看見的,不過你就無所謂。」

    當他軟弱時,多少會吐露些工作上的煩心事,但卻很少提起有關他筆下的世界。今天的佐佐原真的很奇怪,他的生活本來就很少和其它人有所接觸,一旦出門和他人碰面,難免會產生一些磨擦。

    「什麼是我就無所謂,你果然是喝醉了吧?」

    「我只是有點軟弱而已。」

    原來他也有自覺啊……發熱的腦袋一角茫茫然地想著。

    「帶你一起來真是太好了……哪,讓我稍微撒點嬌吧。」

    囁嚅著烙下輕吻,探入襯衫中的掌心讓律下意識地縮起身子。

    「等等,我先去洗個澡。」

    「不用了。」

    「可是……唔、嗯……」

    親吻的同時,牛仔褲的拉鍊也被拉下,滑入褲襠裡的手指輕而易舉地捕獲了律的慾望分身。光是抱著能被佐佐原撫摸的期待,身體深處就不由自主地犯疼,他只需輕輕搓揉一下,前方就會滴流出透明的黏稠汁液。

    「衣服會被弄髒的……修司,已經濕了……」

    「我知道。」

    「不是……不是我,是你的衣服……西裝會……」

    「我有帶換洗衣物來啊。」

     牛仔褲和內褲被一併褪到膝蓋下,佐佐原微張開嘴伸出舌頭,埋入律的體內。咕啾、啾噗的yin  mi水聲在腦海中不斷迴響縈繞,就連體液從下肢滴落的聲音彷彿也能聽得見,律羞得恨不得能挖個地洞躦進去,腰肢漸漸地開始感到麻痺沉重,難道自己也跟佐佐原一樣疲於面對那麼多人嗎?

    「啊,不行,我真的……快出來了,會弄髒你的。」

    「不想射出來的話,那我就幫你喝掉吧?」

    「唔!才不要……」

    「你不喜歡這樣的嗎?」

    輕輕一笑,佐佐原張嘴含住顫抖不已的分身。

    「啊——啊……啊呀!」

    僵直的雙腿因纏縛在膝部的衣物而無法活動自如,就連想掙扎也掙扎不開。抓亂了佐佐原的頭髮,律的腰身不受控制地痙攣顫抖。

    「哇啊……啊啊,搞什麼,你真的喝下去了啊……」

    律還處於不敢置信的狀態就已經被翻過羞澀發紅的身軀,佐佐原的嘴唇接著貼近那狹隘的入口。

    「等等,別這樣……我不要,那裡不行啊!」

    感覺黏稠的汁液從閉合的秘處流經睪丸背面,律只能用力抓住身下僵得直挺挺的床單。

    「我說你啊,要是叫得太大聲,外面的人可是會聽見的唷。」

    「那你就快點住手啊,不……不要舔那裡,我還沒洗過澡啊……」

    佐佐原是那種一喝醉就會變得壞心的人嗎?他平常明明不會做出這麼讓人難為情的事呀。

    「喂,我一直覺得很不可思議耶。你一開始的時候,不是表現得很習慣的樣子嗎?」

    「嗯嗯……」

    「真是的,到底是誰愛勉強自己啊。」

    舌頭和手指同時侵入體內,溫柔地愛撫著身體內部,床單沒一會兒就被沁染出點點水漬。再也無法忍受的律伸出手來搭上佐佐原的皮帶,但佐佐原一直啃舐著敏感的頸項、胸口和耳朵,讓律沒有辦法順利地褪下他身上的衣物。

    「哪……嗯啊……拜託你,把衣服脫掉,要做就好好做。」

    「這樣也很好啊。」

    一點都不好,絕對不好。律沒有辦法把***灑在他這身價值不斐的西裝上。將咬緊下唇的律翻過身,讓他仰躺在床上,只拉下褲襠拉鍊的佐佐原不由分說地抬起律纖細的單腳。

    「……啊、啊呀……進來了……」

    「真棒,你的身體裡面好熱啊。都濕答答了。」

    「啊啊……啊!」

    「是因為我喝了你的***的關係嗎……唔嗯……」

    佐佐原觀察似的做愛方式,讓律不由自主地縮起身體。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這種事你又不會寫進書裡……不是嗎?」

    「是不會寫啊,我只是覺得你很可愛而已。」

    看到他對自己露出那麼溫柔的微笑,背脊彷彿就要被那甜蜜的滋味徹底融化了。

    「你動不動就會想到那裡去,我可不是為了寫小說才抱你喔。」

    為了背讓律感到疼痛,佐佐原選擇溫柔地慢慢挺進,但律卻焦躁地恨不得他能立刻貫穿刺入。滲流出的體液潤滑了蠕動的內襞,將律一步步推上頂端,儘管難受還是得拚命忍住射精的衝動。

    「嗯嗯,啊……我已經……怎麼辦……好舒服喔……」

    眼角泌出晶透的水滴,律再也無法忍受了。狂亂之間,佐佐原的呼息靠近耳邊舔拭起敏厭的耳膜,光是這麼做就足以讓律差點克制不住地射了精。極度敏鹹的耳朵所拾擭的聲響讓腦漿也為之動搖渙散。律拚命咬住手指,一隻手緊緊攥握住前方的分身。

    「啊——嗯唔……嗯、嗯嗯……唔嗯!」

    打噎似的嗚鳴聲從喉嚨濰處溢出,怎麼也無法停上。律從不知道世界上竟有這麼痛苦又愉悅的做愛方式。感受著自己吞吐出的紊亂呼息時,另一頭也傳來朦朧不清的微弱低鳴。

    「什麼……唔……啊……」

    發現那是手機的震動後,律伸出軟綿無力的手輕拍了拍佐佐原的胸口。咚咚咚,再拍了一次。原本大幅搖晃的身體動作這才戛然停止。

    「怎麼了?」

    「你……你的電話……在響。」

    「你是要我在做愛時接電話嗎?」

    「沒、沒有關係,你接就是了,讓我稍微休息一下。」

    佐佐原輕咋了下舌根,終於放開了抓緊律大腿的那隻手,從西裝口袋裡掏出手機。

    「不是……你也退出去啊。」

    本來是想趁著他退出自己身體的空檔休息一下,但佐佐原的性器仍埋在自己體內,就這樣接通了電話。

    「喂,啊啊,辛苦了。」

    「不是吧,討厭……快點拔出來啦。」

    律小聲地叨唸著,佐佐原卻完全充耳不聞。若是隨便亂動,只怕會忍不住呻吟出聲,律能做的只有把手抵在嘴邊,遮掩住從喉間湧出的激動喘息。

    「我在房間裡,飯店的房間裡。啊啊……現在沒有辦法,我出不去。」

    佐佐原壓低聲音對電話那頭的人說著。埋在體內的分身明明那麼硬挺灼熱,為什麼他還能平靜地開口說話呢。

    「等一下,經紀人在妳旁邊嗎?」

    渴望得到更多的身體忍不住痙攣顫抖,焦躁得情不自禁想蠕動身體。這樣根本沒辦法休息嘛,只是硬逼著自己忍耐肉體欲求而已。

    「別說這種任性話啦,憂理。」

    心臟登時一震,背脊竄過一抹寒意。

    「真是的……」

    嗶的一聲切斷電話後,佐佐原把手機丟到另一張床上,輕嘆了口氣。

    「憂理小姐——怎麼了嗎?」

    「叫我現在出去喝酒,真是個麻煩的女人。」

    吐出這句話後,佐佐原的溫度也從身體裡消失了。

    「都怪你叫我接電話……可惡。」

    「你……你要去嗎?」

    視線難掩慌張地追逐著下床的佐佐原。如果這麼丟下自己不管的話,佐佐原就太過分了。

    「笨蛋,這種狀況要我怎麼踏出房門啊。」

    佐佐原指了指腫脹的胯間部位,促挾一笑。

    「我只是要把衣服脫掉而已啦。穿著衣服做是還挺有趣的,不脫鞋的感覺不也挺色情的嗎?」

    用開玩笑的語氣說完後,佐佐原踹開腳上的鞋子扔在地板上,接著動手把律身上的襯衫也給脫了。

    「不理她可以嗎?」

    「她又不是小孩,都已經二十五歲了。只是拒絕喝酒而已,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她也不是我的女人,沒必要什麼事都順著她。」

    比平時更火熱灼燙的肌膚緊緊摟抱住自己,輕嘆了口氣。光是這麼做,原本佔據心頭的不安就像被一掃而空般地,腦子裡和皮膚表面都被「幸福」的喜悅情緒佔滿了。

    「我很累了,現在只想好好向你撒撒嬌。」

    (哇啊……聽他說這種話,我的腦子都快融化了……)

    腦子茫茫然地什麼都無法思考。佐佐原的擁抱總讓自己感到暈眩。

    「你要跟我撒嬌是無所謂啦,不過既然這麼累的話,你大可以選擇工作啊。」

    「我有選擇啊——可是我又不是搞文學的,想取代我的人多的是。若不趁著還賣得出去的時候多寫一點,我就沒工作啦。」

    「啊,等等,再慢一點。」

    「為了銷售,我還是得和那些人打好關係,不過最多就那種程度了。」

    「唔、啊……這、這樣啊?」

    「反正我也沒有什麼其它的事好做。我只剩下這個了,趁還能寫的時候多寫一點,也不是什麼壞事吧……」

    堵住嘴唇的親吻不停往深處探索,再次發出嗚叫的手機聲也逐漸遠去了。

    手機鈴聲一而再地響起,但佐佐原耳裡似乎只聽得見律的喘息聲。

第九章


    最近電話聲經常響起。

    大概是佐佐原的工作越來越忙碌的關係吧。才這麼想,律自己也接到克己的來電。

    『你前一陣子不是跟佐佐原一起到東京去了嗎?』

    放假在家的克己沒一會兒就接起律的回撥電話,他的聲音聽來似乎攙雜了些許怒氣。

    「對啊,我還有看到他參加雜誌訪談時的模樣呢。」

    律按下電飯鍋的電源,拉過餐桌旁的椅子坐下。

    『你們是住同一個房間吧?』

    「……唔,是啊。」

    微妙的氣氛讓律不自覺地側過頭。自從克己說了「只要你不覺得辛苦就無所謂」那句話之後,就沒再過問自己與佐佐原之間的事了,現在為什麼又會突然提起呢。

    『你們都住在同一問房裡了,那傢伙為什麼還會跑去跟別人幽會啊?』

    「咦?」

    花了一點時間,腦中才浮現出「幽會」兩個字。這並不是日常生活中經常會使用到的單字。

    『佐佐原和水越憂理被週刊雜誌拍到了喔。我在蕎麥麵店裡看到那篇報導時,還忍不住大聲叫了出來。』

    「……你叫了什麼啊?」

    『我叫了「佐佐原給我去死」啊。』

    「是會讓你那麼生氣的內容啊。」

    『就是那種獨家新聞之類的偷拍畫面啦,還寫什麼深夜幽會,是律也在的那一天喔。』

    「那應該是騙人的吧,因為我一直跟他在一起呀。」

    『是走出飯店時被拍到的,你是不是站在鏡頭外的地方啊?』

    「我不知道耶……應該是哪裡弄錯了吧。」

    想起被丟在另一張床上響不停的電話鈴聲,律說起話來也變得吞吞吐吐。

    『……你們真的一直在一起嗎?雜誌上寫說是在飯店的酒吧裡耶,你們一起去喝酒嗎?』

    「對方有打電話來,不過佐佐原回絕了呀。」

    那一晚和佐佐原做愛做到全身虛脫,光是從背後的體位就高潮了三次,疲憊的律隔天起床時還躺在穿著浴袍的佐佐原懷中。當時只使用了一張床,律慌張得不知該如何是好,當時佐佐原還一臉好笑地看著律慌亂無措的模樣。

    (這麼說起來,他是什麼時候去洗澡的啊……)

    『我覺得很奇怪,而且也很生氣。』

    好一會兒的沉默後,克己淡然出聲。

    『要不要我現在過去殺了佐佐原?』

    「克己,不管是開玩笑還是認真的,都不要說這種話好不好?」

    『我是認真的,不過你不喜歡聽的話,我就不說。』

    電話那頭傳來克己的深深的嘆息。

    『律,想放棄的話,隨時都可以到我這邊來。』

    出門買東西時,律特地繞到便利商店翻閱平常完全不碰觸的八卦雜誌。克己所說的那本雜誌,架上賣到只剩下最後一本了。

    翻了幾頁,律不禁倒吞了一口氣。

    黑白照片中。清楚拍出和佐佐原一起投宿的那間飯店的正門景象。雖然只有一小部分,但離開飯店的那天早上,等出租車時的那會兒,律有稍微觀察一下周圍的景色。那面充滿特色的鑲嵌磚肯定是飯店正門的外牆沒錯。

    在那面磚牆前,女人摟著佐佐原的脖頸,佐佐原的手則環抱住女人纖細的腰身。

    (……這個是……)

    就算聽過克己的形容,親眼所見的衝擊震撼還是完全無法比擬。剎那間,律的腦子只剩下一片空白,什麼也無法思考。

    (都內某著名飯店……地下酒吧……墮入愛河中的兩人……相擁離開……)

    視線追逐著似曾耳聞的文章句子,律花了好一會兒的時間才意識到這些文字都是在闡述照片中的兩人。

    (深夜兩點……)

    原本不相連的思緒在瞬間都串聯起來了,後腦杓感到一陣熱燙,律捲起手中的雜誌,直接走向櫃檯結帳。

    回到家走上二樓時,佐佐原正待在煙霧迷漫的房間裡盯著計算機屏幕。

    「可以打擾一下嗎?」

    「晚點再說。」

    截稿日前的佐佐原還是一樣低氣壓,但律仍是走到他面前,把攤開來的雜誌內頁擺到他與計算機屏幕之間。

    「這是什麼?」

    「啊啊?」

    停下手邊的動作,佐佐原微側過身,厭煩似地從鼻間哼出輕笑。

    「那是假的,又被拍到啦。」

    佐佐原一臉鬱悶地推開眼前的雜誌,推高鼻樑上的眼鏡。

    「最近打來的電話都快煩死我了,不要連你都說那種無聊話。」

    佐佐原一副無所謂的態度吐出這句話,憤怒的情緒也從律的背脊一路爬升。

    「……這不是無聊的事。」

    手裡捲成棒狀的雜誌被過大的力道捏出紙張磨合的小小噪音。

    「我都不知道有這種照片……」

    或許是注意到律從喉間擠出的生硬語氣,佐佐原迴旋了椅子轉過身來。

    「你是什麼意思,想要我跟你解釋清楚嗎?」

    眼鏡下的那張臉孔明顯表現出厭煩的態度,讓律有些害怕。

    「請你解釋清楚。」

    律拚命撐住就快虛軟倒地的膝蓋,回應道。

    「這張照片是我帶著醉到沒辦法靠自己走路的女人坐上出租車時被拍下的。」

    「是和我一起住飯店的那晚吧?」

    「沒錯,過了三十分鐘手機不是還響個不停嗎?憂理那個時候一個人跑到飯店來喝酒,在我接電話時她已經喝得醉茫茫了,之前好像都是酒保陪她的。」

    「昕以你是趁我睡覺時去跟她見面的?」

    「如果你還醒著的話,要我帶你一起去也無所謂。」

    「……別開玩笑了。」

    冰冷的鏡框底下,那雙嚴峻的視線似乎笑了,但其實他並沒有笑,佐佐原只是輕吐了一口氣蹙起眉頭。

    「這些東西都只是看圖說故事——律,你看看這個。」

    佐佐原把沒有戴手錶的左手手腕伸到律的面前。

    「就算我說這是試圖自殺時留下的傷痕,你也不會懷疑吧。」

    凝神一看,佐佐原的手腕上確實有一道淡淡的疤痕。

    「這是我小時候玩線鋸留下的傷痕,要我說明就是這麼一回事。連你都來吵這種事的話,只會讓我更厭煩而已。」

    「可是,在我不知道的時候,你跑出去和憂理見面是不爭的事實吧?」

    不管怎麼說,看得到的傷口確實存在著。而佐佐原趁自己睡著時跑出去,帶著女人坐上出租車也是不爭的事實。

    「你到底在不滿什麼?你也很清楚我現在只和你睡吧?」

    「可是我完全不知道你去東京時都和誰見了面、做了些什麼啊。」

    「我沒有說謊,我從來沒有對你說過謊。」

    「我不能確定。你常常面不改色的說謊不是嗎?」

    擺在眼前的事實已經夠讓律驚愕得手足無措了,佐佐原卻還想添加些什麼讓原本就不平靜的心思更混亂。總是如此,說出心裡想說的話後,只會把氣氛弄得更僵。

    「嘴上說不是為了小說,其實你心裡最重要的還是工作吧。」

    「相不相信都是你的自由。現在我心情不爽的很,你給我出去。如果我寫不出東西來,就付不了你薪水了。」

    聽著他冷酷的言語,律下意識地縮起背脊。

    律從沒想過自已是為了工作,才會待在這個家裡。

    「那我辭職好了。」

    佐佐原已經轉過身去面對計算機屏幕了。

    走出房間,還可以聽見紙糊拉門那頭傳來的打字聲。

    (他叫我出去,就表示他一點也不在乎吧。)

    律待在廚房裡,好一會兒都處於悵然若失的狀態中。

    「我得……讓自己稍微冷靜一下才可以。」

    對佐佐原而言,這樣的報導肯定是毫無意義的無聊小事吧。

    但律還是感到氣憤,氣到都快爆炸了。明明該是待在同一張床上的情人,卻偷偷跑去與愛慕他的女人見面,光是這件事就足以讓律焦躁不安,尤其是自己還被蒙在鼓裡。

    (……我實在太喜歡他了。)

    為什麼會那麼痛苦又憂鬱,希望能待在比任何人都更接近佐佐原的地方,喜歡他喜歡到會不由自主地感到不安,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雖然已經習慣這間廚房,但最好還是先離開一會兒,好讓鼓燥的心情沉澱下來吧。

    「就連說謊,他也從來沒對我說過我愛你啊……」

    *

    「律?他不在我這裡啊。嗯?銀行本子放在你那裡?我哪知道啊,只要他身上有帶金融卡,一樣可以領到錢吧。」

    克己正在敷衍著佐佐原打來的電話。

    離開他家都已經過三天了。

    「他不開機的話,我也聯絡不到他啊。好啦好啦,他到我這裡來的話,我會轉告他的……可是我說啊,你該不會是欺負律吧?」

    用來代替床誧的大沙發果然很柔軟。

    這次是自己從他身邊逃開的。雖然不像之前被拋棄時那樣陷入失魂落魄的狀態,但胸口卻像生病似的疼痛不已。

    「律,這樣真的好嗎?」

    克己的手掌在頭上輕撫。

    「你的手機一直都在關機狀態。那傢伙很擔心呢。好像比我想得還著急喔。」

    「……嗯。」

    「跟他說你在我家不好嗎?」

    「嗯,是該跟他說一聲。」

    就算告訴他自己的所在之處,他也不會來接自己回去的,這樣實在太悲哀了。那個忙碌的男人,一定不會來的。

    「別哭啊。」

    被克己一說,律立刻像個孩子般用力搓揉自己的雙眼。但淚腺就像壞了一樣淚流不止。

    「這幾天你好像把過去幾十幾年的眼淚都一次哭光了呢,我好久沒看過律傷心哭泣的模樣了。」

    安撫似地拍拍律的頭,克己微微蹙起眉頭,露出一臉為難的表情。比提起父親的話題時,此刻的他似乎更難過傷心。

    「我也不知道自己竟然會流出這麼多眼淚啊。」

    「我一開始也覺得你哭泣的樣子很可愛,可是現在看到你哭,連我都跟著心痛起來了。你啊……真讓我不知該如何是好。」

    「唔?」

    像是說著「我再也看不下了」般,纖瘦的手腕輕輕擁住律的頭。

    「我還以為你已經放棄佐佐原了,其實你是真的愛上他,而且還愛得要死吧。」

    「嗯……」

    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的人,是我才對啊。

    還以為那個家是自己的容身之處,可是佐佐原的心只有一半,剩下的另一半是律不管再怎麼努力都沒有辦法填滿的空洞。與死去的女人相似的女人陪在他的身邊,不管佐佐原心裡做何感想,那個女人是真心愛著他。他們的確很相配。

    沒錯,他真的很適合那個令人眩目的美麗女性。比起自己相配多了。

    「我覺得你應該回去一趟,和他把話好好談清楚才對。」

    「等我冷靜下來後——我會的。」

    「你想怎麼做?」

    「我喜歡他,所以想符在他的身邊……可是,我怕這樣下去自己會變得跟葉子小姐一樣,現在的我沒有辦法面對修司。」

    如果現在回到那個家,又被他棄之不理的話,自己一定會逐漸腐朽崩壞的。

    「我明天要去看電影,你要一起來嗎?」

    克己的嘴貼在耳邊輕輕低喃。就算他這麼俽,律只會感到放鬆卻不會有心跳加速的動心感覺。

    「你是要去約會吧?不用了啦,這樣還得顧慮東顧慮西的,你好好玩吧。」

    如果是和克己之間這種溫柔的關係,就不會讓自己傷痕纍纍了。為什麼非要是那個男人不可,為什麼非得是那個男人……

    沉入沙發裡,看著就職和打工的情報雜誌都已經過了一個禮拜了。

    這段日子裡,克己那個傲氣的小女朋友曾到家裡來過一次。說是不管做了幾次還是沒辦法成功調配出白醬,才特地來向律請教。之後還一起吃了頓不合時節的奶汁焗白菜。

    律真的很羨慕這對可愛的戀人這種快樂的戀愛模式。

    而律自己,就算靠時間讓腦子冷靜下來,卻還是沒有辦法回去面對佐佐原。

    如果和佐佐原之間只有肉體關係就好了。但每每回憶起來,浮上腦海的總是他那面露疲憊的表情。

    ——哪,讓我撒個矯吧。

    說不定他也會用甜膩的語氣對那個女演員撒嬌。

    (可是,他是真的為我擔心呀。因為電話無法接通,他真的很慌呢。還有銀行本子……他已經急到去翻我的行李了……)

    ——我沒有說謊,我從來沒有對你說過謊。

    這是他的真心話嗎。

    愈是深思,腦子就愈是混沌。

    「……出門去吧。」

    在克己下班回家前,得先把晚鬢的材料買好……做出決定後,律立刻出發前往附近的超市。

    思考著晚餐該做什麼菜色時,總算能把那些煩心的事稍微擱在一旁。

    拿著提籃仔細比較下午五點開始限定特價的「國產豬里肌肉」和「黑豬肉塊」時,突然被人從身後抓住肩膀。

    「發現小律了。」

    愣了一下轉過頭,站在眼前的竟是克己的哥哥。

    「匡史哥,你怎麼會在這裡?」

    看著應該待在外縣市的匡史站在自己面前,律嚇得連聲音都拔高了好幾度,但匡史只是側著頭露出淡淡微笑。

    「我帶孩子回來省親啊,這個週末就回家來了。克己沒告訴你嗎?」

    「沒、沒有啊。」

    「哼——你果然是待在克己那裡。那傢伙居然敢對哥哥撒謊,真是不乖,還說已經有好一陣子沒和小律聯絡了。」

    律這才發現匡史是在套自己的話,臉色頓時變得鐵青。

    「不要跟修司講……好不好?」

    「該怎麼辦才好呢……」

    優雅的嘴唇間洩出呵呵笑聲,匡史像隻貓兒似地扯住律的襟口。

    「這裡不太好說話,我們先回克己家再說吧。」

    「可、可是我得幫克己做晚餐……」

    「之前我聽說你什麼都沒吃,天天都在昏睡,所以已經幫你們買好飯了啦。」

    匡史毫不在意地扯著律的衣領。為了維持呼吸,律只好乖乖地跟在匡史身後移動腳步。

    回到克己的公寓後,匡史一屁股坐在律專用的沙發上,丟了一罐咖啡到律手上後,再自然不過地吐出「坐下來吧」幾個字。

    匡史該不會是想斥責自己和佐佐原發生關係吧。

    律怯怯地跪坐在地板上,任那雙溫柔的眼神緊緊盯住自己,隔了一會兒匡史才緩緩開口。

    「小律,你想丟掉那傢伙嗎?」

    「什麼丟掉……」

    沒想到匡史提起的竟是風馬牛不相及的另一回事,律不禁咸到困惑。

    「那個,我們之間不是那種關係……」

    不要對匡史哥坦白說不定會比較好……律在心裡偷偷加了一句。

    「我帶著小孩到他家去時,差點沒把我給嚇死。整個家都亂七八糟的,那傢伙就跟死了沒兩樣。」

    就算截稿日再怎麼逼近,只不過離開十天,不管搞得再亂應該都不會太嚴重吧。

    (我可是花了一個多月,才把那個家打掃乾淨的耶。)

    律無奈地輕嘆了口氣。

    「他不是那種會摔東西出氣的人,不過這次連窗子也被砸爛了,就算是我也嚇了一大跳。」

    「窗子?」

    「真的很驚人耶,窗子全被他砸破了,拉門和盤子也被破壞得慘不忍睹。連我老婆看到那景象,嘴上都不停嚷著『這一定是惡夢』。那傢伙的書迷應該會因此銳減不少吧,你說該怎麼辦才好呢?」

    「你的意思是說……這些全是我的錯嗎?」

    「當然啊。我知道他常會陷入低潮,不過我還是第一次看見他那麼狼狽的模樣。」

    是他叫我出去的,而且也沒有阻止我啊。為什麼現在又……?

    律下意識地攥緊擱在膝上的拳頭。

    「小律,你也知道葉子和他媽媽的事吧?」

    有些寂寞的音調,匡史微側著頭問道。

    正當律準備回答時,玄關傳來磅的一聲,那是大門關上的聲音。穿著上班西裝的克己沒一會兒就走進房裡。

    「喂。匡史,你怎麼會跑來我家啊?你是怎麼知道律在我這邊的?」

    克己的詢問換來匡史的一臉苦笑。

    「小律都不見了,你居然還一副漠不關心的態度,怎麼想都很奇陸吧。你這傢伙啊,真的很好摸透耶。」

    克己咋了昨舌,把公文包和西裝外套扔到沙發上,略顯粗暴地盤腿坐在律的身邊。

    「為什麼你坐在沙發上翹著二郎腿,卻要律跪坐啊?」

    「我只是叫他坐下來而已啊。」

    面對克己不滿的睨視,匡史不置可否地聳了下肩頭。

    「律,別跪了,腳會麻掉的。我老哥一說話就會說個沒完。」

    「啊,嗯……」

    說完,律也乖乖地換成抱膝的動作席地而坐。

    「我說你啊,西裝脫下來後,不是應該馬上拿衣架子掛起來嗎?」

    「等一下再掛啦。」

    頂了哥哥一句後,克己老大不開心地點燃一根菸,而匡史的視線也再度回到律的身上。

    「小律,你也聽說過那傢伙的媽媽發生了什麼事吧?」

    「……是的。」

    「只有我們跟他認識那麼久的朋友才會知道那些事,他也不會主動提起葉子的事啊,你懂吧?除非是那傢伙非常信任的人,否則他才不會說出自己的過往,這一點可是很重要的喔。」

    可是,說不定是兩個人同樣都背負著失去雙親的不幸過往,他才會對自己說出那些事呀。也說不定是一時說溜嘴了。

    (而且,葉子的事也是我從克己口中聽來的啊……)

    這不是能輕易說得出口的過往吧。對佐佐原而言,應該是更深沉痛苦的往事才對。

    「你們才認識不到兩個月,就已經這麼深入他的內心了,為什麼小律還要捨棄那個人呢?」

    「什麼捨棄……我並沒有那種特別的咸感啊……而且,我根本搞不懂修司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

    「我不想聽你說那些無聊的謊話。」

    匡史丟來冷漠的回應。

    「他可是把自己赤裸裸地呈獻在你面前了耶。不管是在外頭的模樣或是真實的一面、軟弱的一面,他已經把自己完完全全地攤在你面前了。他在別人面前是露出什麼表情、用怎麼樣的態度說話、如何說謊,小律不是全部知道嗎?這樣的話,你也應該知道他有多麼依賴你了對啊?」

    我知道。我知道他的確有依賴我的地方。

    可是,律無法判定那些算不算真的。只有自己什麼都無法確定。

    「你只是害怕那些沉重的包袱,才逃離他的身邊吧?」

    不是的。如果只是沉重,那還能夠忍受。律無法忍受的是,自己也將成為束縛住他的沉重包袱。

    (沒有錯,我不想成為修司的沉重包袱。)

    赫然發現了這一點。但,這並不是該拿出來對匡史坦白的私密情事。

    律直視匡史的雙眼回應道。

    「既然這麼瞭解他,就由匡史哥陪在他身邊不就好了。」

    「我沒辦法舔那傢伙的陰莖,所以沒辦法。」

    白皙的膚色沒有一絲改變,匡史動著美麗的嘴唇吐出這句話。就像挨了記悶棍似的,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一旁的克己也被嘴裡還沒吞下的煙霧嗆到。

    「老哥,你在說什麼啊,害我的腦子裡都出現想像畫面了。」

    「我說啊,這是很重要的不是嗎?怎麼能亂開玩笑呢。」

    匡史再認真不過地回應著對還咳個不停的弟弟。

    「開玩笑的人是你才對吧。」

    「不管有多關心好友,你會和律睡嗎?你會願意讓律把他的老二插進你的身體裡嗎?」

    匡史那張美麗的臉孔溫柔地說著,克己發出「唔」的低吟聲,認真思索了好一會兒。

    「……如果只是打手槍的話,我應該可以接受吧。」

    深思許久後,克己終於說出自己的想法。

    「咦咦,我連打手槍都不要。」

    匡史極度震驚地皺著臉。

    「為什麼,跟自己來沒什麼不同吧?」

    「就算是那傢伙的,只要一想到他的***會沾得滿手,我就……」

    「啊……律的***啊……」

    克己呆呆看著自己的掌心,陷入沉默。

    要是現在插嘴說「我才不想和克己做呢」的話,大概會發生很恐怖的事吧。

    「對吧,每件事都有分可為與不可為嘛。而且做愛本來就是件很重要的事啊,必須身心靈都合而為一才可以。不管是只有肉體關係的對象、還是能瞭解內心的對象,沒辦法完全融合的話,有些事還是辦不到的。」

    匡史探出身直視著律的雙眼說出這段話,讓律倍感狼狽。

    「什麼完全……」

    「修司可是把他的一切都攤在你的面前了喔。」

    長長的睫毛底下是認真至極的視線。

    「我從小就看著你長大,很清楚你不是個會玩弄人心的壞孩子,可是如果你是因為被男人拋棄,覺得寂寞才和修司做愛的話,就有點不值得原諒了。」

    「你別自以為是的說那種話啦,律也受到了很大的傷害啊!」

    克己難得會動了真氣而粗聲大喊。

    「我知道,可是修司並不像小律那麼堅強呀。」

    「哪裡不堅強,他可是連死掉的人都會拿來當小說題材的傢伙耶。不管遇到什麼人,第一件想到的事就是要把別人的故事寫成小說。」

    「那是因為他沒有辦法逃開自己的傷口,沒辦法忘了過去好好生活。所以那傢伙沒辦法從事其它工作啊。」

    律能理解匡史話裡的意思。就算匡史沒說,律也早就注意到了。

    「就連律的故事——他也打算寫出來吧。」

    克己應該也很清楚,才會尷尬地說出這句話。

    「我也不知道。」

    匡史輕吐了一口氣,臉上再度浮現爽朗的笑容回應道。

    「反正他現在也住院了,就算想寫也寫不了吧。」

    「住院?」

    聞之,律的眉間隨即罩上一片陰霾。

    「是過勞和胃炎,我還拖著他做了一堆檢查,那傢伙自從高中畢業後就沒接受過健康檢查了。我們到他家去的時候,他真的就像具屍體一樣倒在地上,面色如士的吐著血呢。」

    「他進了哪家醫院?」

    血氣瞬間竄上頭頂。

    「不告訴你。小律也偷偷躲在這裡沒告訴他啊,讓你好好為他擔心不安一下也不錯。」

    話說到一半,匡史甚覺有趣地盯著律焦慮的模樣,微笑道。

    「你這傢伙還是這麼壞心。」

    「哥哥欺負弟弟是天經地義的事呀。律就像我弟弟一樣,稍微欺負一下也不會怎麼樣吧。」

    「什麼意思嘛。既然你知道律在我這裡,一定早就告訴他,讓他放心了吧。真是狡猾。」

    「我沒跟他說啊。讓你們冷靜地思考彼此之間的問題應該會比較好吧。」

    匡史一把奪過克己嘴上所剩無幾的香菸,用力吸了一口,捻熄在菸灰缸裡。

    「都已經三十歲了,老那麼單純的話,我也會很困擾的。」

    這些便當就留給你們兩個人解決吧。指了指放在沙發旁的塑料袋,匡史留下這句話後就打道回府了。

    「對不起喔,我老哥就是這麼壞心。」

    律軟弱地低喃了一句「我懂他的意思」,當做是給克己的回答。

    聽到佐佐原正在住院覩察,律又虛度了好幾天。

    好想見他、好想見他、好想見他,滿腦子只有這個念頭,卻不知道什麼時候回去才好。就算想打電話聯絡,時機也抓不準,再加上忘了帶充電器,手機也不能用了。

    「冷靜下來仔細想想,要是覺得男人果然都很討厭的話,該怎麼辦才好啊……」

    一想到這裡,律就擔心地自言自語起來。聽到克己應了聲「就是啊」後,心情更是急轉直下。

    「你前陣子才看到老哥的小孩嘛。你從小就失去了家庭的溫暖,會這麼想也無可厚非啦。」

    克己對著放在矮桌上的手提電腦出聲。與他相對的玻璃落地窗灑進了正午時分的燦爛陽光。

    「這……這麼說也對啦。」

    心情怎麼也無法平靜下來。或許是不習慣被周圍的朋友認同,也不習慣毫無顧忌地往前邁進吧。

    「我還是很憧憬幸福美滿的家庭。我是個男同性戀,絕對無法得到那種幸福,所以才會更羨慕啊。」

    「有什麼好羨慕的?」

    「就像身在天堂一樣的感覺吧。」

    「哪有那麼好啊?」

    「對我而言是啊。好像做夢一樣。我雖然無法加入,但還是想到那個美好的國度去。」

    想到這裡,嘆息就不自覺地從喉嚨深處洩出。

    「從以前開始,我就很想要一個屬於自己的地方。讓我能安心地待著,為了我而存在的地方。」

    「搞什麼嘛,冷靜下來後,就開始往深沉的方向思考啦。」

    「我已經冷靜下來了嗎……啊?」

    律正為了做午飯而打開冰箱,突然注意到某件事而倏地轉過頭。

    「克己,你今天怎麼會在家啊?」

    「之前放假的時候我有去公司加班啊,今天是補休。」

    縮著背一邊打字,克己答道。

    「喔喔,是這樣啊。這樣的話食材不太夠,得先去一趟超市才行。」

    「午餐啊,不如就到外面吃吧,我發現了一間馬來西亞料理喔。」

    「味道怎麼樣?」

    「有點像是中華料理的變化滋味,很辣。」

    「跟小千去過了嗎?」

    「去了去了。我想吃香蕉春捲。那個很好吃喔,好像還有淋上胡桃堅果醬呢。」

    克己淡淡一笑。大概是想帶老悶在家裡的自己出去走走。才會突然說要去外面吃飯吧。

    「那就去吧。」

    雖然不想吃太油膩的食物,但律還是滿懷對好友的感激。

    兩個人各自帶著錢包,由克己開車來到一間看起來像是定食屋的店門前。眼前這間店沒有一點外國料理店的風情,律還左右看了好一會兒。

    「這家店的店長姓陳。」

    律盯著掛在牆上的營業許可證時,坐在對面的克己已經把菜單遞了過來。

    「是馬來西亞來的中國人,也說不定是中國來的馬來西亞人。決定了,我要花枝炒飯。」

    「東南亞炒飯……不過好像隨便哪裡都可以吃到,還是點辣醬明蝦吧。」

    「搞什麼嘛,幹嘛點蝦子啦。」

    「有什麼關係。」

    「是沒有關係啊,那再點一份香蕉天婦羅,就這些。」

    「好的,一份花枝炒飯、一份辣醬明蝦、運有一份香蕉天婦羅,這些就可以了嗎?」

    一身黝黑膚色、頭上綁著印花頭巾的店長帶著微笑重複了一遍兩人所點的菜單。

    律的視線在甜點的項目猶豫徘徊著……心裡想的卻是佐佐原雖然愛喝酒,但也很喜歡甜食。如果帶他到這裡來,他一定會覺得很新奇、很開心吧。

    (啊啊,可是他都得胃炎了,吃辣的不太好。)

    冷靜過後仔細回想,從匡史提到這件事的口吻聽來。他的病情應該不是很嚴重。但吐血這一點還是讓律很擔心。

    (他的身體應該調養好了吧:差不鄉可以打電話給他了。)

    在他住院的期間,就算打電話過去也不會接通的。明知如此,律還是用克己家的電話按下他的號碼又掛斷,而且還反覆了好幾次。一想到對方不會接起電話,律就沒辦法按下那顆通話按鍵。

    其實律也很清楚,情緒之所以會這麼不安定,都是因為太久沒見到佐佐原的關係。

    「啊,好辣,這個真的很辣耶。」

    不做多想地把送上桌的料理吃進嘴裡,律忍不住叫出聲來。以烤蝦為主菜的辣炒飯微甜又夠味,菜單上加了HOT的標示,沒想到吃進嘴裡竟如此嗆辣。

    「誰叫你要點蝦子。」

    「可是很好吃啊。唔……要不要點杯芒果汁呢……啊!」

    「你明明是個廚師,不是常嚷著吃飯時不要暍飲料的嗎?」

    轉過頭想對櫃檯加點飲料,律卻突然瞠大眼僵直了背脊。

    「怎麼了嗎?」

    發現了律的異樣後,克己跟著側過頭。

    「……電視……」

    「嗯?」

    把頭仰高,克己也專注了視線。

    「克己……電影的製作發表是不是要現場直播啊?畫面上寫LIVE耶。」

    詢問的聲音明顯聽得出顫意。

    「是因為被拍到幽會照片的關係吧,這種時間應該在播肥皂劇才對啊。」

    「喔,是這樣啊。」

    「我也不是很清楚啦,聽說那部電影的製作成本高達了幾十億。對了,佐佐原好像已經出院了。」

    「他瘦了,臉頰都陷進去了。」

    定食屋的電視機上,沾滿油煙的模糊畫面中出現了佐佐原的身影,他正一臉認真地面對麥克風。他現在就在哪裡,憂理和其它演員還有導演都一個接一個接受採訪,但律的眼中只看得見佐佐原。

    好久沒看見他了,才剛病癒的戀人。每當畫面切換到別人的特寫時,律就會陷入短暫的失望。快一點、快一點、快一點讓我看到佐佐原的特寫鏡頭。

    「香蕉春捲上菜囉。」

    好幾分鐘律都只是動也不動地抬高脖子盯著畫面,但視線卻突然被誰給遮住了。

    「啊,要加茶嗎,菜色有點辣吧?」

    看到律幾乎沒吃幾口已經冷掉的料理,店老闆露出有些困惑的表情。

    「啊……不,這個很好吃。」

    克己的餐盤已經空了,正沉默地吞雲吐霧。

    「沒關係、沒關係,我幫你把電視的音量放大一點喔。」

    店老闆一退回吧檯就動手把電視的音量調大。

    『那麼,接下來是自由提問時間。好的,這一位——您的問題是?』

    女主持人稍嫌過度做作的清朗聲音從電視機裡傳出來。

    『這次水越小姐可說是一人分飾多角,我覺得這是做為演員相當困難的挑戰——』

    『是的,正確說來是一人分飾兩角,再加上回想鏡頭——感覺上好像演了三個人,但其實只有兩人份的台詞。剛才我也提過了,後製的合成畫面讓我有些不安呢。』

    女演員露出招牌笑容回答道。

    『是佐佐原老師特別指名由妳擔綱演出的吧。關於這一點,有為妳帶來什麼壓力嗎?』

    『想要挑戰的心態,確實讓我感到很大的壓力。』

    『那麼,妳也常接受佐佐原老師的個人指導或經常會向他吐露煩惱囉。』

    『不,這倒沒有。』

    『不過你們好像經常私下見面呢——』

    『提問只限於電影的問題——』

    女主持人的聲音中途插了進來,但立刻被另一道低沉的聲音掩蓋了。

    『我們只有單獨見過一次而已。』

    鏡頭稍微搖晃了一會兒,佐佐原接著出現在畫面上。

    『對不起,可以容許我做件事嗎?』

    會場頓時喧鬧起來,但立刻又歸回平靜。

    『我知道大家很想聽水越小姐說話,但請給我一點時間。啊——我不是要解釋什麼。身為作家,我對女演員確實有愛沒有錯。』

    當佐佐原說出『愛』這個字眼時,會場再一次陷入鼓噪,而且還有越來越擴大的跡象。那令人耳鳴的咚咚聲,應該是來自主持人的麥克風吧。

    『請、請在接受訪問後再做出回答!』

    主持人不知何時換成男性,電視機那頭的現場陷入一片混亂。鏡頭上出現憂理瞪大雙眼的表情,律只能悄悄握緊汗濕的拳頭。

    『只要五秒就可以了,請你們安靜一點。不過我接下來要說的話並不是什麼重大發表——可以嗎?』

    接著出現的是佐佐原握緊麥克風站起身的畫面。

    『……律!』

    他的聲音,喊出了律的名字。

    『求求你,如果有看到這一幕,就快點回來吧。你不在我身邊不行!只要你肯回來,就算要我親手毀了這部電影也無所謂。』

    「嘎啊啊啊啊啊啊!」

    連克己都發出絕無僅有的錯愕叫聲。不知道是不是被克己的怪聲嚇到了,廚房裡也傳出鍋子掉落的噹啷聲響。電視畫面中同樣也產生偌大騷動。

    『……我要說的就是這些,可以繼續剛才的訪問了。』

    只有佐佐原一人平靜地坐回座位上,但蹙起的眉間那道皺紋卻顯而易見。

    「那傢伙在說什麼蠢話啊,腦子該不會摔壞了吧?」

    搞成這樣要怎麼收場啊……克己的抱怨已經傳不進律的耳裡了。

    身體不停顫抖。他突然喊出自己的名字,好像連心臟也快碎了。過大的衝擊,讓自己差點心臟暴斃死掉。律已經嚇到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了。

    「都已經搞成這樣了,還要記者提什麼問題啊?在製作發表會上說什麼『毀了這部電影也無所謂』……啊啊,這該怎麼辦才好啊……」

    我想見他,見不到他我會死的。我現在立刻就想見到他。

    「律,沒事吧?你的臉色好慘白喔……」

    「我要回去了。」

    「……我想也是。還是回家躺一下比較好,你可以睡我的床。」

    「不是,我要回去修司家。我得趕快回去才行。」

    「你就算現在跑回去,他人也還在東京啊,這是現場直播耶,他明天才會回來啦。」

    「我會等他。」

    眼淚一滴接著一滴落在膝上,都怪佐佐原太讓自己驚訝了。

    「啊——真是的。」

    克己對著店長大喊了一句「請幫我打包」。

    要趁外皮還很酥脆的時候吃喔——香蕉春捲在叮嚀聲中被裝進透明的塑料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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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隔了兩星期再回到佐佐原家,只用「慘烈」兩個字來形容。

    拉門破了個大洞,玻璃窗上也出現好幾條裂痕。工作室裡,書櫃上的書本和傳真紙全散落一地,連想收拾都不曉得該從何著手才好。放在律房間裡的行李像是遭了小偷般凌亂不堪,走廊上還留有斑斑血跡。

    「這樣難怪哥哥會擔心嘛。」

    「像個笨蛋一樣,居然因為我把家裡搞成這樣。」

    最糟糕的地方莫過於廚房了。餐具全摔破了,調味醬灑落一地,掉到烤爐下的咖啡機已經壞了,這一定是場惡夢。

    得花最多時間清理的是那些被摔壞的陶器碎片,流入地板縫隙間的醬汁和辛香料也很棘手,再加上收拾到一半律就忍不住哭了出來,手上的動作也因此停頓才會浪費那麼多時間。

    「明天還得上班,我要先回去了……你一個人沒問題嗎?」

    看著眼角和眼白都哭到紅通通的律,克己擔心又不捨的開口。

    「別擔心,我洗個澡就會睡覺了。謝謝你今天幫我那麼多。」

    「我比較想聽佐佐原向我道謝。」

    拖著疲累的身子送走好友後,律洗了個熱水澡。

    時針已經繞過十二點——又是新的一天了。

    特地打包帶回來的香蕉春捲動都沒動,律已經無力地軟癱在佐佐原的床上。

    床單散發出濃重的煙味,那是工作時的佐佐原擁抱自己的味道。

    「他都沒有換床單啊……」

    不管再怎麼忙,他都一定會換床單的呀。

    猶豫著該不該就這樣直接入睡,但佐佐原回到家來時,應該想要躺在散發出乾淨清香的被單上吧。雖然不知道他要過多久、過幾天才會回來。

    「如果他能早點回來就好了。」

    只希望他能早一秒回到我的身邊。

    換好床單,躺在乾淨的床單上思戀著遠方的情人時,居然聽見了不可能出現的腳步聲。那是走上樓梯的沉重足音,大概是哭太久了,連耳朵都變得怪怪的。

    「……律!」

    電視那頭傳來的呼喚聲還殘留在耳底,佐佐原的聲音帶來的衝擊實在太大了,心臟痛得彷彿要撕裂開來。

    「律!」

    聲音就近在耳邊,眼睛一睜開發現佐佐原就在自己眼前,律嚇得立刻從床上彈了起來。

    「你這傢伙……我要是死了一定做鬼來找你!」

    凌亂的瀏海蓋住雙眼,佐佐原發出怒吼聲的鼻息就像剛從遠處跑回來似的紊亂。

    「好……好痛、好痛喔,會禿頭啦!」

    「誰管你禿不禿頭啊!」

    頭髮被他扯住往後仰起脖頸,嚿咬似的吻就像雨點般落下。

    「好痛……會流血啦……」

    「那就流啊,最好你能跟我一樣吐血!」

    「怎麼這樣……唔、哈啊……唔、嗯嗯……」

    佐佐原的吻激情到連腦子都變得一片混沌,豆大的淚水管不住地從眼角落下。被佐佐原緊緊摟著倒在剛換好的乾淨床單上,律軟弱地哭泣。剪短的指甲緊緊抓住佐佐原還穿著西裝的背部。如果直接觸碰肌膚的話,恐怕會在上頭留下嚴重的抓痕吧。

    「真是的,開什麼玩笑啊。要是連你都不見了,我就再也振作不起來了。」

    「可、可是……」

    「我不是說了喜歡你嗎?我只對你這麼說啊。我也說了憂理只是工作上的合作夥伴,你到底還有什麼不滿的?」

    「因為……我不知道你說的喜歡,到底有多喜歡啊。」

    抽抽噎噎地邊哭邊說話雖然很難為情,但佐佐原似乎也沒空在意那麼多了。

    「還活著的人類裡最喜歡的一個啦,你至少也該瞭解這一點吧,臭小子!」

    心愛的男人那無可奈何的聲音讓律的胸口頓時一窒,腦子也變得混沌暈眩。

    「可是……你也對憂理小姐說過你愛她啊……」

    「啊啊?那只是口頭上的應酬啊。」

    你還在介意那種事啊……佐佐原無力地把頭埋在律的肩頭。

    「她是要詮釋我筆下角色的女人耶,她要不是演員的話,我管她去死啊。她對我也是一樣啊。如果我不是作家。她才不會跑來倒貼我呢。又不是小孩子了——哪可能認真地說什麼愛不愛的。」

    環住腰身和脖頸的手微微顫抖著。

    「我們睡在一起、住在一起,還有呢?要結婚嗎?讓你入我的籍,你就不會逃了嗎?就算如此,葉子還是丟下我一個人離開了啊。」

    他在耳邊低喚著,吐出深深的嘆息。

    「我該怎麼做才好……該怎麼做才能讓你永遠不離開我?」

    「……別這樣。」

    律喘著氣開口。

    「我快死掉了……」

    「……什麼!」

    佐佐原猛地起身,吊起那雙挾長的眼緊緊盯著律。

    「——我太喜歡你,喜歡到心臟都快停止跳動了。」

    律抖著嘴唇說出這句話時,全身也一下子失去了力氣。

    「我才想叫你別這樣呢,你是在跟我甜言蜜語嗎?我從白天就一直覺得心臟很痛,你別再讓我更難過了。」

    承受著胸口上甜蜜的重暈,律小聲呢喃。

    「我爸爸是死於心臟病啊,說不定我的心臟也不太好……這一定是遺傳。」

    「什麼嘛。我的胃都被掏空了,要死也是我先死啊。」

    「不要這樣,你工作得太過火了。」

    「開什麼玩笑啊,我是因為你才會得胃炎的耶。你知道我有多擔心你嗎?」

    「……呼……唔!」

    佐佐原的嘴唇輕輕拂過耳下。

    「這半個月你到底跑到哪裡去了?」

    受到嘴唇愛撫的耳朵像是快融化了般,身體也變得好熾熱。

    「我說了,你不能生氣喔?」

    「該不會是跑到之前那個男人那裡了吧?」

    「我……我躲在克己家。」

    佐佐原的牙齒突然用力咬住耳朵,銳利的疼痛讓律忍不住發出哀號。

    「可惡,果然是這樣。那對該死的兄弟居然敢連手欺騙我……」

    「匡史哥也騙了你嗎?」

    「在我認識的人裡面,那傢伙是最難猜透的,可以一臉溫柔的說出滿口謊話,還說什麼『克己也很擔心啊』,我可是擔心到命都去了半條耶,那個該死的育兒老爹!」

    「噗……育兒老爹……」

    律的心裡已經有了覺悟——不管發生什麼事,千萬別與匡史為敵。但喉嚨深處仍不免發出低聲輕笑。

    「這是該笑的時候嗎?」

    「因為……很好笑嘛。」

    看他裝出那副恐怖陰沉的嘴臉,律忍不住又笑了。感覺雙腿間有某個硬挺的東西正抵著自己。

    「你敢笑,我就讓你等一下哭到再也笑不出來。」

    偎在耳邊的甜蜜聲音囁嚅著「你要有所覺悟喔」,讓律再難控制地為之融化。

    結束記者會後,佐佐原就把自己鎖在飯店房間裡,在高木的幫忙下坐上最後一班新幹線趕回家來。他是偷偷從東京跑回來的。

    「我被匡史哥罵了。」

    被推倒在床墊上,律的頸下壓著佐佐原的領帶。

    邊交換親吻邊解開系在脖頸間的束縛,沒一會兒領帶就落到了律的手中,滑順的絲綢刺激著體內從未被開發過的感官觸覺,像是想把手和手、頸和頸交纏在一起般,胸臆深處泛起陣陣抽痛。

    加深了彼此之間的吻。

    「你也被罵了?為什麼?」

    「他要我再更信任你一點。」

    吻留在唇瓣上,不忍移開。

    臉頰、眼瞼、額頭、下顎和耳朵,沿著肩膀、鎖骨、胸部,到達腹部、肚臍、腰身、性器、大腿、膝頭。從兩隻手臂、手腕、手背、掌心,甚至於每一根手指。

    「就是說啊,你真是個大笨蛋!都說了我喜歡你了……你這傢伙卻突然跑掉,這可不是一般人會有的行為吧!」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從我逃開之後,你才突然覺得可惜嗎?」

    「才不是。我不是告訴過你很多次了嗎?我很喜歡你做的飯,也覺得你很可愛,所以才會跟你睡。跟你上床還需要什麼理由啊,你的那些故事就算寫成書也賣不了幾個錢啦,而且我也不想讓人知道。」

    「我們不是見面第一天就上床了嗎……」

    「我一開始就覺得你很可愛啊,可別說你完全不知道喔。」

     從他那激動的語氣聽來,還以為他會性急地佔有自己,但佐佐原只是把火熱的嘴唇溫柔地阽在肌膚上而已。律感到焦躁,激情的擁抱讓情慾高昂的身體就快被平靜的浪潮給吞噬了。襲向自己的算不上熱情、氣息也沒有因此紊亂,小腿被佐佐原捧高,他的嘴唇在腳背上親吻著,當他的牙齒在腳踝上輕啃了一口時,屹立的分身終於忍不住滴流出透明的汁液。

    「修司……你明明是個作家,卻很不會說話耶。」

    腳指頭被他含進嘴裡時,律的身體也不由自主地顫抖。

    「我聽不懂那些話中話……一旦碰上混沌不明的狀態,我就不曉得該怎麼辦才好。」

    「我就是不會說話嘛。」

    「……啊……」

    佐佐原跪在律的腳邊舔拭他的腳指,雙手輕撫著溫熱鈍痛的大腿內側。

    「真是抱歉啊。」

    腳跟悄悄縮進床單底下,佐佐原拉直了背脊。

    「我知道你是個容易不安的人,卻又讓你感到害怕。」

    「嗯,啊啊……」

     手指在被快感汁液沾濕的毛髮間摩挲著,輕柔地握住顫抖脈動的分身,發出啾一聲含進嘴裡,同時律被翻過身。緊接著根部也受到溫柔的親吻與啃咬,因情慾而躍動的雙腳被佐佐原往兩側拉開,更深地將律的慾望含入口腔內,律只能無力地發出甜美的喘息。抬高身子承受佐佐原的愛撫。

    「……我也是……」

    舔了下被汁液沾濕的唇角,他那真摯的眼神和淫猥的嘴角所形成的落差,讓律的背脊倏地一震。

    「我也沒有站在你的立場為你想。真的很對不起。」

    像是被溫厚的嘴唇誘引般,律忍不住輕輕啃咬起佐佐原的下唇。交纏的舌頭分泌出有如淚水的苦澀滋味。

    「才不是,你很懂我。大概比我更懂得我自己吧。」

    嘴唇貼上敏感的耳朵,佐佐原輕聲囁嚅著。

    「……可是我突然跑掉躲起來了耶?」

    「這點的確讓我很痛苦沒錯。」

    敏感的耳窩被他的舌頭舔拭著,律的嘴唇也緩緩吐出微帶熱意的喘息。

    「若是那個時候要我做出選擇的話,我應該也會選擇葉子吧。」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啊。」律嘆了口氣回應。

    這是沒有辦法的事,就這麼簡單。律不覺得自己贏得過他,也沒有想分出勝負的意思。

    「當我工作時,總覺得她好像就陪在我的身邊一樣。」

    牙齒在脖頸間廝磨,帶來甜蜜的顫慄。

    「一直到你離開,我才發現你並不相信我曾說過的那些話。死掉的人和活著的人不同,就算嘴上說的再好聽,其實我心裡還是懵懵懂懂的。」

    被他啃舐的地方竄起激烈的脈動。

    「我從來不知道,失去你,會讓我痛苦到差點死掉。」

    聽著他的嘴唇貼在靜脈上說出低啞的告白,律微帶濕意的嘆息拂過他發乾的嘴唇。

    「——對不起。」

    「真是丟臉。從她離開之後,我以為我再也不需要任何人了。」

    「對不起,修司,真的對不起。」

    「我以為我已經不會再去喜歡上別人了——居然讓我說出這麼白痴的話,你要負責啦。」

    嗯,律點了點頭。

    只要是能做到的事,我什麼都願意做。立下誓約是再簡單不過的事。只要是自己能力所及的,不管什麼都能為他辦到。就算要自己把愛放在心底,默默地愛著他,應該也能做到吧。

    「啊……呼……啊呀!」

    用嘴唇、舌頭和手指讓彼此的分身腫脹硬挺,啜飲著透明的火熱汁液,律發出細啞的喘息。任佐佐原修長的手指埋入體內,吸吮攪動。每當他頂到敏感的那一點時,舌頭就像發麻似的動彈不得。分泌出的唾液就從嘴角緩緩滴落。

    「啊啊……啊……那裡好棒……」

     在自己身上上演的淫猥情節,還有放浪形骸的滑稽行為,會沉淪在情慾之中,一定是因為那些在體內流動的液體吧。火熱的肉體、激烈鼓動的心臟、還有紊亂嘶啞的喘息,只有動了真情的兩個人才會有如此契合的交融,這種事再自然不過了。為什麼會直到現在才突然發現呢?好像連腦子裡原有的思想都遭到侵犯一樣。像是要確認佐佐原依然呼吸存活在這個世上,所以才將他緊緊擁抱著,這麼做反而有種前所未有的新鮮感。

    「這裡已經張開囉。」

    「唔咽……嗯!」

    手指在顫抖的前端開口摩挲逗弄著,律不禁全身一顫倏地僵直。

    「不,啊……那裡不行,不可以……」

    「你忍一下嘛。」

    「那裡真的不行,太舒服了……」

    溫柔的撫摸身體內側,指腹在一張一合的穴口間摩挲,讓律的身體又是一震。紊亂的呼吸令律感到口乾舌燥,再也無力舔拭佐佐原的分身,恨不得佐佐原能立刻充滿自己的身體與每一處神經。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呀!」

    洩出口的呻吟和逐漸攀升的高昂快感就像潰堤氾濫般無法停歇,佐佐原的手指泌出了濕意,胸膛也佈滿汗水。

    「嗯……!」

    佐佐原隨手抓起不曉得是床單還是剛脫下的襯衫隨意抹了幾下,仍沒有停下親吻,白濁的體液終於被擠出體外。光是與他親吻,似乎就能達到好幾次高潮。

    「你的臉還真是漂亮啊。」

    佐佐原微瞇著眼。染上紅暈的臉頰和嘴唇光是被他用手指來回輕撫,就足以讓律深感震撼。

    「漂亮的東西不太好,會讓人湧出想破壞的衝動啊。」

    那就把我毀壞吧!律伸出唯一還算自由的雙手緊緊抱住身上的戀人。當兩人的腰身緊貼著彼此摩蹭時,律無意識地露出微帶苦澀的微笑。

    把我整個人破壞殆盡吧,我已經不會再害怕了。

    「已經夠了……快點進來吧。」

    心已經被這個男人融化了。就像用刀子切開蜂巢般,整個人都沉溺在橫流的甜美蜜液中。

    「讓我成為你的人。」

     倒抽了一口氣的佐佐原立刻溫柔地攫奪了律的嘴唇,然後慢慢加深。唇舌交纏的同時,性器也慢慢往深處貫穿,律的手指像依附著什麼用力攀住佐佐原的肩頭。體內的神經一齊發出咆哮,和纏踞在胸口的血液一起竄流到身體各個部位的透明蜂蜜,就像同時振翅舞動的鳥兒般。律喘著大氣繼續索求著濃烈銷魂的親吻,恨不得能把從體內深處湧出的蜜液分一半到佐佐原的身體裡。

    「嗚、啊呀……啊呀,好棒、好舒服啊……」

    「啊呀……」

    已然習慣的硬挺與碩大,還有他的形狀。體內的柔肉緊緊包覆吸吮著佐佐原的分身。

    每當佐佐原摩蹭著那個敏感的地方,眼淚就會不由自主地溢出眼眶。享受著灼熱柔軟的襞內黏膜所帶來的快感,佐佐原深深挺入體內,然後停下所有動作,再一次彎下身來索吻。手指探入他濃密漆黑的發間。律輕啃了下他泛著甜美滋味的舌尖。

    「……啊……」

    佐佐原忍不住洩出低吟。他那壓抑的喘息——真的好可愛啊。

    胸口驀地一窒,同時下半身也緊緊縮了起來,埋在身體裡的慾望分身猛然一震。

    「喂……這樣很痛耶。」

    「很……痛嗎?」

    「會讓我忍不住射出來的啦……放鬆一點,你乖乖的。」

    眼前那張端正的臉孔因困窘而扭曲,混合著喘息發出輕聲囁嚅。

    「你不射嗎?」

    茶褐色的大眼睛微帶濕意,律伸出手指輕撫男人的後頸。看著佐佐原倒抽了一口氣的模樣,那羞澀的表情真讓人心醉。

    「你不肯射在我的體內嗎……?」

    「嗯……」

    懇求似的伸出雙手環抱住他健壯的腰身,體內腫脹高昂的分身隨即激烈地脈動。

    「你……你這個大笨蛋!」

    啊啊,他的耳朵都紅了。濕潤的瀏光捕捉到情人那一瞬間的表情時,律柔柔地笑開了。從沒見過佐佐原用那麼柔軟甜膩的語調表現出羞赧,看起來好稚氣、好可愛,律的胸口頓時被滿滿的喜悅佔據。

    「你明明都哭了,居然還有餘力要求我射在裡面啊?」

    可惡……佐佐原呻吟似地輕喃了一聲,挺起上半身。

    「噫呀……唔、啊啊,啊啊啊!」

    一邊的腳被抬起,另一邊的腿被他壓在膝蓋底下,以更密合的交媾方式挺入深處。激烈的情慾波濤讓律忍不住仰起背脊,緊緊扯住身下的床單。

    「你就乖乖哭給我看吧。」

    「不、不行,這、這樣不行……我又會射出來的……」

    另一處敏感點遭受到猛烈的衝擊,剛射過一次應該還能忍受的身體眼看就要再次攀上高潮了。

    麻痺、融化、再次糾纏合而為一,雙倍的肉慾快感似乎看不見極限。這不是屬於兩人合而為一的感覺,而是一人份的灼燙熱度已經昇華成兩人份以上的快感。

    不需要任何道具、模擬情境或作法,明明不是什麼特別的事,卻讓腦漿和血液都為之沸騰。

    「好棒,噫……嗯嗯,我已經……要去了,修司……我的身體變得……好奇怪啊……!」

     「我要死了」、「真想死了算了」的想法,至今為此曾出現過幾次。戀愛確實是可以致人於死的劇毒啊——直到此時此刻,律才對這一點有了深刻的體認。這抹毒性已經深深烙印在我的身體裡,永遠不會消失了。只要遺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一天,一定不會忘記兩人的血液相互融合浸染的味道吧。

    「啊啊、啊,我要射了,唔……嗯、嗯嗯嗯嗯!」

    「——啊……」

    佐佐原的呼吸在耳邊旋繞,同時也將***灑入這副肉體的最深處。像是被這波熱源推向高潮般,前面與後面都同時攀升達到了高潮。

    「啊呀,哈啊……啊,啊……」

    過於激烈的滅頂高潮似乎永遠沒有結束的一刻,身體的痙攣久久無法停歇。意識飄浮到比身體更高的地方,一時之間還回不來。

    「真是的,你幹嘛刺激我啊,太笨蛋!」

    喘著大氣的佐佐原乏力地倒向律的胸口。

    「都怪我太迷戀你了……連腦子都變得不正常了。」

    輕聲呢喃的佐佐原溫柔地張開雙手將身下的人兒擁緊,律抬高沉重的手腕。

    「我已經死掉了……」

    「哪有死呀,你不是還在對我撒嬌嗎?」

    「因為只有在你身邊,我才得以呼吸嘛。」

    把他緊緊環抱在雙手之間,聆聽著熟悉的心跳鼓動。

    「這樣的話,就不要死。」

    我也不要死……說著,佐佐原露出略帶苦澀的淡淡甜笑。

    「我好像還能再繼續個幾十次呢。」

    埋在腹中的熱源的確依然堅挺。佐佐原的坦白讓律感到好笑,輕喃了一聲「你真是大笨蛋」,再次吻上他的唇。溫暖又甜蜜的吻。

    *

    盛夏過去,秋季來臨,轉眼之前又是冬。

    昨天,新的一年已經到來。

    「我還想到底會怎麼樣呢,結果並沒有搞砸,而且做得還不錯呢。」

    躲在暖被桌裡剝著橘子的匡史邊看電視邊開口。

    「我還沒看呢,不過那部電影在半年內就拍好了嘛。」

    啜了口酒,克己回道。

    「在發表的前兩年就已經開始製作了吧,像計算機後製之類的。還沒有看的話,就帶你的女朋友一起去看吧。很好看喔,一定會哭的。」

    「我才沒那個美國時間呢。過年這段時間,她得回老家探親啦。」

    「會上映到舂假為止啊,去看吧。你這孩子還真是不夠朋友耶。」

    克己喝光杯中物時,《百年廢墟》好評上映中的廣告也正好結束。

    「還有啊,你別說什麼哭不哭的好不好,從你嘴裡說出來真是冷爆了。」

    「我家老婆是哭了呀。」

    淡然一笑,匡史拿起酒瓶,把克己已經見底的酒杯再次斟滿。

    「不過這部電影能上映真的太好了。在那場記者會之後,電影公司的社長氣得半死,導演也差點沒翻桌,好像還差點鬧上法庭呢,真是搞得滿城風雨。」

    「佐佐原也真是挺可憐的,不過實在是太蠹了。我都不曉得他會發瘋到這種程度。」

    「我可是清楚得很。不過我也沒想到他會為小律做到這種地步。」

    「女演員和作家還有同居女友的三角關係可是鬧得沸沸揚揚呢。記者和作家的工作一樣蠢,居然還帶著攝影機跑到這種鄉下地方來。還有人追問律說『你認識一個叫律子的女性嗎?』,真是笑死人了。」

    「我有看到那篇報導。文章裡還有寫到『佐佐原修司在全國性的直播現場大喊的「同居對象」,其實是他的男經紀人』。」

    「他們完全搞錯了嘛。真要說的話,律才是那個同居女友吧。為什麼會沒有傳出佐佐原其實是個同性戀的流言啊?」

    「因為他和水越憂理的緋聞還沒退燒嘛,修司是個花花公子的形象已經深植人心了。比起和一個普通男人交往的事實,與自殺的老婆有幾分相似的女演員藕斷絲連才更能激起話題啊。」

    「這麼說也沒錯啦。」

    像喝水一樣,沒一會兒酒杯又空了。拿起酒瓶,克己歪著頭道。

    「律,沒有酒了。」

    坐在烤爐前面翻動麻薯的律頓時停下動作。

    「那個是你們帶來的伴手禮嗎?為什麼在修司喝之前,就先被你們喝光了呀?」

    「是他自己不好。我們專程過來拜年,他居然還呼呼大睡呢。」

    克己伸手指了指律的膝頭。佐佐原正摟著律纖細的腰身,靠在膝上睡覺。

    「啊啊……那是因為去年年底的時候他很忙啊。」

    「都已經是一月一號了。」

    「反正除夕夜時你們一定在做愛吧,然後昨天又瘋狂做了一整天,所以他才會累得爬不起來。都已經三十歲了,可別太勉強自己啊。」

    被匡史一語戳破實情,律羞得連耳朵都紅了。

    「別露出那麼青澀可愛的模樣好不好,會讓人忍不住想捉弄的。」

    克己臭著一張臉對上呵呵笑個不停的匡史。

    「你為什麼老愛欺負律啊?」

    「誰叫他偷走我的男人。」

    「不對吧,應該是你硬塞給他的吧。不管怎麼想,在背後推律一把的,明明是老哥你啊。」

    「唔,這麼說也沒錯啦。」

    雖然只有一點點,但匡史的眼角還是泛起淡淡的紅暈,他靠向克己要了一根菸。匡史哥的酒量沒克己厲害呢——律不著邊際地想著這些可有可無的小事。

    「可是啊,克己你也沒想到他們兩個人真的會在一起吧?」

    「我不知道佐佐原跟男的也可以啊,而且是你一直吵著要律去幫忙照顧佐佐原的,一開始我還以為真的只是單純的工作呢。」

    「是你自己說不想讓小律一個人生活的嘛。反正一開始我們都各懷鬼胎啦。」

    「請問……」

    感覺自己好像有點被排除在話題之外,律忍不住插話。

    「各懷鬼胎是什麼意思?因為修司在找家管,正好我又沒工作,所以才介紹我來這裡打工的不是嗎?」

    「那只是時機正巧湊上了嘛。」

    對著天花板吐出一口煙,匡史聳了聳肩回應道。

     「單純只是因為我不想看修司再一個人生活下去了。他本來就容易困在只有自己一個人的世界裡,剛開始在這棟房子裡生活時,他把自己搞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 ——要是沒有一個人能陪在他的身邊照料的話,我總覺得他會把自己放逐到那個世界,而且再也回不來了。比起一工作就不吃不喝,我還比較擔心這一點呢。」

    原來如此,律在心裡默默點頭,視線落在自己的膝上。

    睡在自己腳上的佐佐原看起來好像很滿足,但這個人的心中某處一定還保留著葉子與母親所存在的「那個世界」吧。

    「可是我又不住在這裡,而且我也有自己的家庭,沒辦法三不五時就過來這邊關心他的近況。正當我為這傢伙感到煩惱時,克己也說他很擔心小律,所以才會成就了你們呀。」

    「你要是一個人生活的話,肯定會糊裡胡塗地一個接一個找男人回家睡吧。」

    克己把雙手撐在身後,淡淡說道。

    「要是能和誰一起生活,應該就不會覺得太寂寞了。如果是佐佐原的話,光是整頓務事就夠你忙的,應該不會有多餘的精力去想那些有的沒的煩心事吧。」

    「……我想,我和克己大概都希望你們能組織出一個家庭吧。」

    「你是說……家庭嗎?」

    「沒錯。就算是兄弟也無所謂,只要有個人能經常陪在身邊,就會自然而然地感到安心。我也很想讓修司領會這樣的感情。」

    匡史往毫無防備正睡得香甜的佐佐原瞥了一眼。

    「這麼說或許不太中聽,不過你們兩個人和親人之間的緣份實在太薄弱了。小律也擁有不想被人觸碰提及的傷心過往,如果是你,就算修司再難相處,一定也能溫柔地對待他吧。至少我是這麼想的。」

    「所以我才說是我估計錯誤嘛。」

    把煙抽光後,克己恨恨地捏扁了手中的煙盒。

    「我明明不想再讓你戀愛了,沒想到你還是喜歡上佐佐原那傢伙。」

    「這點我也很驚訝。小律是個男同性戀就算了,沒想到連修司都對男人有興趣呢。」

    「事到如今,你還放什麼馬後炮啊。」

    「因為修司是認真的嘛……我一直很擔心他的愛情是不是枯竭了,沒想到他還能喜歡上別人,真的是太好了。」

    是因為喝醉的關係嗎,匡史凝視著佐佐原睡臉的視線似乎散發出莫名的熱意。就像克己看著自己時,也總讓自己感到溫暖安心。

    「我並不打算要硬湊合你們,如果我隨便說幾句就讓小律嚇得逃走了,那我也不會放心把修司交給你的。這只是買個保險。」

    「我也是,雖然我不是很喜歡身為小說家的佐佐原,不過讓他跟律在一起,我也覺得無可厚非。而且他還是能讓律又哭又笑的戀愛對象呢。」

    「只能說你們實在太適合彼此了。」

    「啊,對了,酒!克己剛剛把酒都喝完了嘛。」

    眼看兩兄弟的話題越講越深入,律連忙插話打斷原本的話題。

    「你們等等啊,我現在就去拿新的來。」

    一抬起腰,佐佐原的頭部就順勢撞到地板。

    「唔……好痛!」

    「哇啊啊,對不起!」

    「小律……你會害小佐佐變得更白痴的啦。光靠他那一丁點的腦細胞要工作就很不容易了耶。」

    「可惡的匡史,不准你叫我小佐佐。對了,你老婆怎麼沒有來啊?」

    揉了揉撞疼的頰骨坐起身,佐佐原一把摟住正準備走開的律。

    「我老婆去祖父母那兒拜年了。今天是只屬於我們男人的新年假期——為什麼只有你帶著老婆啊,真是不公平耶。」

    「律可還沒有入籍喔。」

    「那就是被你金屋藏嬌的同居小情人囉。」

    被眼角染著醉意的匡史瞬也不瞬地盯著,律拚命地只想把剛睡醒就緊貼在自己胸口的佐佐原推開。

    「我說律啊,我可不可以痛扁這個變態大色狼一頓啊?」

    「啊……這樣不好啦,修司,你快點放開我。」

    克己瞪著一雙眼,伸手指向還偎在律懷中的佐佐原。總而言之,律還是先拍掉了緊抓著自己屁股的那隻大掌。

    「搞什麼啊,這裡是我們的家耶,為什麼非得在意其它人的眼光不可啊。」

    「因為他們是客人啊,老師。」

    言語間,律總算掙脫佐佐原的箝制站起身,準備往廚房走去時又停下腳步回過身。

    「對了修司,要不要吃年糕小豆湯?是烤過的。」

    「我要吃。」

    律點點頭走出起居室。冰冷乾燥的空氣和煤油暖爐,還有一家和樂的團圓氣氛相互交織,醞釀成「冬天的家庭」的味道。

    「居然吃什麼年糕小豆湯……你知不知道外面的人都叫你『充滿殺意的作家』啊,真是一點自覺也沒有。」

    「又不是我自願背上那種名聲的。」

    「真想讓我女朋友看到你剛才那德性,她可是佐佐原大師的粉絲呢,真是瞎了眼迷錯人了。」

    拉門的那頭博來男人們的談笑聲。

    (他剛才說這是我們的家……是我們的。)

    胸口靜靜地鼓動著。

    外頭雪雨紛飛,偶爾還會傳來日本海峽特有的冬季雷鳴聲,但屋子裡明亮又溫暖,心臟也甜滋滋地溫柔搖晃著。

    就算遇到大風雪、就算在深夜的街頭迷失,也一定不用再害怕了。這裡是隨時可以歸來的棲身之所,是屬於自己的地盤。

    「來,這是酒、還有年糕小豆糕。現在正在煮蕎麥麵,要吃熱的人舉手。」

    「我不要加蔥。」

    「我不要蝦子。你舉什麼手啊,不是有年糕小豆湯了嗎?」

    「剛起來就是想吃點甜的嘛,蕎麥麵是用來填肚子的。」

    「好好好,除夕那天吃的還有剩,所以沒有克己討厭的蝦子。匡史哥不要加蔥,修司要加海苔對吧。」

    「律,等一等。」

    追到走廊上來的佐佐原一把扯住律的手腕。

    「怎麼了?」

    「昨天睡了一整天,我都忘了跟你說新年快樂了。」

    「啊啊,嗯……今年也請多多指教……」

    語尾消失在佐佐原的唇瓣之間。那是紅豆與砂糖的淡淡甜味。未竟的話消失在親暱的深吻中,差點讓律忍不住發出低啞的呻吟。

    「……你的身體還真是好掌握啊。」

    佐佐原在耳邊開心地廝磨囁嚅,律伸出手戳了戳他的胸門,兩人四眼相對。

    「只有你會讓我變成這樣。」

    佐佐原誇張地摀住胸口蹲在地板上,律則笑著轉身走進廚房。

    我知道。

    我已經很清楚了。

    因為太喜歡、因為太想陪在他的身邊,就算傷心哭泣或是偶爾有開心到快死掉的感覺——只要能待在戀人健壯的懷抱裡,就有如身處在人間天堂。

    這顆心臟,一定不會再次死去了。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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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開始看的時候‵我還以為我再看純愛羅曼史呢!!!!
開頭還挺像的=ˇ=
是結束,也是新的開始。
未來的急說出口的話  ﹣「一輩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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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呀~真彆扭的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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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的對話和相處
真讓人傻眼
到最後才知道原來他們互相喜歡需要對方
同樣時走不出過去的兩人
終於能一起往前幸福生活拉
後面的愛愛很讚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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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相喜歡,需要對方...
很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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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這樣來說..這樣才是真的的幸福..
有時覺得幸福很可惡..因為只有當人經歷了某些事才會成立..
也許可惡的更是人吧..因為人那種不懂珍惜的本性..
只有在特定事件過後才懂得..不過至少那些都過去了..
只是看到小受有點心痛..小攻的性格很自我吧..
跟我在某些方面有點像..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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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不錯看呢
謝謝大大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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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佐原的破壞力好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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