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李貴緩緩睜開眼睛,首先映入他眼簾的,是白色的紗帳。
這裡……到底是哪裡?
他從床上坐起來,環顧四周。
三層踏板和床圍的紅木床,旁邊是雕著鵲踏和蝶變花的紅木屏風,再過去是紅木的圈椅、平頭案、鏡箱、圓角櫃和洗臉架……
這……這裡分明就是他在北宋晉王府的臥室啊!
他又看看自己身上,已經被換上了往日在家裡穿的對衽布袍,沒有錯,真的就是自己那件現代人會稱為睡衣的布袍!
不可置信又不得不信地試著向外喊了一聲:「寶樹!」
立即聽到回答:「噯!少爺您醒了?有何吩咐?」
一個青衣小婢端著一盆熱水推門而入,可不正是那個十歲起就跟在自己身邊的丫鬟寶樹?
李貴哀叫一聲,無力地坐下。
不要啊!他已經習慣了方便的蓮蓬頭淋浴,方便的抽水馬桶,方便的爐灶,還有可以很快把人從一個城市帶到另一個城市的交通工具……
還有韓林!自己就這樣失去了蹤影,他一定會變成熱鍋上的螞蟻吧?
抬頭問寶樹:「現在是哪一年?」
「天聖九年。少爺,你失蹤了兩年多呢。」
那時小廝方便完出來一看,就只見馬匹不見人,嚇得魂飛魄散呢。
「你們是怎麼找到我的?」
「是你自己從天上掉下來的,正巧掉在王府大廳裡。過去這些時間,不要說老爺和王爺找遍大江南北,連皇上和太后都派了好些人手四處探訪你的下落,可是半點蛛絲馬跡也不曾找到,我們還在想,少爺你是不是被王母娘娘召到天庭做蟠桃宴,成了天庭裡的仙人了。」
「我不是掉下懸崖了嗎?」
「唉喲少爺,難不成你失蹤這段時間,教人把心竅給閉上了?你失蹤的地方,可是汴梁城郊?」
「沒錯啊。」他不就是從那兒掉下懸崖,然後掉到了現代嗎?
「咱們京方圓百里都是一馬平川,那裡來的什麼懸崖?」
……
對啊。難道……當時的一切都是他的幻覺?
「你說老爺派人找我?老爺現下何處?」李貴猛然想起。
那幅滾動條!上面的筆跡正是爹的,而文字最後附的那一幅小小的畫像,正是他的行樂圖!
自己甚至還沒有看清上面到底寫了些什麼,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吸住身體,拉著自己不停的下墜、下墜……然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在現代,李貴也看過不少回到過去未來的書籍和電影,經驗使他知道,自己的回來,必然和那個滾動條有很大的關係。
只聽寶樹回答:「老爺當然也住在晉王府啊,你不見了,王爺總要吃飯不是……」正好順水推舟地留下前來尋子的老爺。
李貴急急地換好衣服,跑去找父親。
剛走出去沒幾步,就看到他那白髮蒼蒼的老爹親自端著一大碗熱騰騰的湯走過來。
「阿貴,你醒了,來來來,這是為父給你做的一品官燕,大夫診過你的脈相,說是勞累過度,氣血不足……」
李貴不由得淚盈於睫,兩年多不見,父親的白髮,又多了好些……而涼薄的自己竟然還因懷念未來世界的諸多方便不願回來,真是該死!
他連忙上前一把接過父親手裡的碗,跪下:「孩兒不孝,讓爹娘擔心了。」
「快起來、快起來。」李父扶起自己最心愛的小兒子,「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突然一個圓圓的肉球從後面「滾」過來,一把抱住李貴,險些弄灑他手裡的那碗湯。
「阿貴,你你你……你總算是回來了!想得我好苦!不行,你今晚就得做雙色豆糕,金絲燒賣之類的小點心補償我!」
張嘴就是吃,除了那個嗜吃如命的晉王,還會有誰?
「王爺,依老朽之見,還是先讓阿貴休息一下吧。來日方長,王爺何必急於一時呢?」李父說道。
晉王卻不依:「李大人,誰知阿貴這次回來是不是省親呢?說不定過幾天,他就又回天庭了,不抓緊時機怎麼行?」
李貴奇道:「天庭?」
「阿貴,你從天上掉下來時身穿奇裝異服,與扶桑西域諸國的服裝都回然不同,還有你的頭髮怎麼竟如此的短?難道,你竟真的……」李父用手指指天上。
李貴啼笑皆非,正欲解釋,卻聽晉王在一旁插話道:「當然是真的,您老沒聽張真人說,阿貴乃是被神力帶到了『飛者非鳥,潛者非魚,戰不在兵,造化遊戲』之地,除了天庭九閣,還有那裡會有這等奇景?」
『不,二十一世紀也有這樣的奇景。』李貴的心裡暗道。
可是他並沒有把心裡的話說出來,因為他突然想到,要給父親和王爺解釋什麼是飛機,什麼是潛艇,什麼是只需一根手指輕輕按一下按鈕就可以殺人無數的核子戰爭,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王爺,您剛才所說的張真人是誰?」從晉王的話來看,這個張真人似乎很不簡單。
說不定,他可以解開自己為何會穿梭於時光中的謎團……
*****
而在另一個時空裡,韓林和大塚正為李貴失蹤急得焦頭爛額。
阿邴風塵僕僕地從廣州趕到香港,水也顧不上喝一口,就立即向老闆報告了他在廣州打聽到的消息。
「老闆,我問了歸真堂那個姓程的女老闆,他說李少爺的確是兩年前從天上跌落到她家院子裡被她撿到的古代人。」
程弄潮當然不會這麼輕易就把這個秘密說出來,要不是阿貴失蹤的消息讓她心急如焚,大罵韓林之餘口不擇言說漏了嘴,才不會讓阿邴這樣快就得到寶貴的線索。
聽了阿邴的話,韓林又向大塚求證:「你說,你的那什麼家傳秘籍是從平安時代就傳下來,還是一位祖先從中國帶回去的?」
「是。以通行的紀年來說,就是十一世紀,正是你們中國的北宋宗年間。」
韓林無力地倒在沙發上。完了完了,他臉如死灰地喃喃說道:「看來,阿貴真的是古代人,現下是回去了……」
他粗粗地看了一下大塚家的祖傳食譜,原來寫食譜的人是大塚祖先學習烹飪的老師,名叫李儀,他在食譜的最後寫道,一年前他的小兒子無故失蹤,遍尋不獲,思子心切的他便在賜給學生的臨行禮物上畫出兒子的畫像,聊慰思念之情等等。
現在回想起來,他終於明白為什麼和阿貴交談時心裡常常會升起一股怪異感了。就是阿貴的說話!很多遣詞用句都和常人不一樣。帶著一種古典的語調,而且說得非常自然。
富永菖小聲咕嚕道:「什麼回到古袋,我看他根本就是個幽靈,應該叫安倍晴明的弟子來捉鬼才是真。」
韓林正要發怒,楊伯帶著幾個人走了進來。「少爺,你要的人我給你找來了,這幾位就是全世界最好的玄學家。」
「幾位快請坐。」顧不上富永菖,韓林把他們迎進屋,「事情是這樣的……如此如此……這般這般……所以,各位對這件事怎麼看?」
幾個玄學家聚在一起嘰哩咕嚕地討論了一陣,最後得出結論:「我們認為,李貴會打破時空限制來到現代,應該是意念力的作用。」
「意念力?」韓林和大塚異口同聲地問。
「不錯,想必是在宋朝,就是和李貴同時代的人中,有人非常非常地想他消失,但是又不想傷害他的性命,就是這樣的意念力把他送到了現代。」
「那……他怎麼又回去了?」
「他失蹤以後,自然又有另外的很多人想他回去,原本這些人的意念力還不足以強到可以將他拉回宋朝,但是這個時候出現了一個激活劑……」
韓林恍然大悟:「那個古老的滾動條對不對?」
「理論上來說激活劑都是和被作用的東西同屬一個時空且有一定聯繫的東西,所以,應該就是那個滾動條吧。」
「那要怎麼樣才能讓阿貴再回來呢?」
「這個……回到自己原本的地方,才是順應天意……」
「我不管什麼順天逆天,我只知道存在的就是合理的!既然阿貴能來到現代又回去,再來一次必定也不是問題!說!怎麼樣才能讓他回來?」
韓林的霸氣一上來,很少有人能夠抵擋拒絕。
「我們認為,除非在現代,能夠有人以相同的意念力期望他回來,這股念力的強大程度一定要比當初將他帶到現代的那一股還有過之而無不及,或許可以讓他……」
不待他說完,韓林蹭地一下從沙發上站起來,跑進書房。
他決定要用自己的念力把阿貴接回來!
*****
就在韓林九『運功』召喚李貴的時候,李貴正由晉王親自領著前去拜訪真宗皇帝賜園真靜先生的的張道陵天師二十四代孫,張正隨。
雖然通過兩年多現代社會的熏陶,李貴知道這世上所謂的大師大都是裝神弄鬼之輩,可是這位張真人既然能夠說出他是從哪裡回來的,想必還真的有那麼幾分修為吧!
張正隨是一個胖老頭,和晉王有共同的嗜好──吃!
但是他的道行高深卻是貨真價實的,只是限於時代的禁錮,很多時候他即使很精準地推算到了某些事物的過去未來,卻不敢相信自己得出的結果。
就像李貴這兩年的奇遇,他能通過『天眼』看到李貴所處的未來世界的種種境象,可是卻無法解釋那不用馬拉人推也能在地上疾馳的鐵盒子到底是什麼連西,所以只能含混籠統地稱之為『仙界』。
當他得知李貴一醒來立即就來拜訪他時,心裡真是樂翻了天──他聽晉王說過,這個年輕人有著天下無雙的廚藝,他正好有好些關於烹飪的問題想去請教呢。
禁不起晉王和張真人的強烈要求,李貴只好在道觀裡先給他們弄上了一桌豐盛的飯菜,才終於得空坐下來請教張真人問題。
因為聽說張真人曾在淮揚遊歷多年,李貴特意為他烹製了幾道傳統名菜。
又韌又香的雞汁乾絲、鮮嫩可口的將軍過橋、獨具風味的河蚌燒獅子頭,更不用說那一式三碟魚脊背肉做的炒軟兜、肚皮肉做的煨臍門、尾肉做的熗虎尾……直把張正隨和晉王吃得腹如圓球也停不下箸。
最後,李貴還比照他在現代學到的「鹹亨酒店」的鹵法煮了一大碟茴香豆,作為他們二人的下酒菜。
張真人夾起一顆茴豆放進嘴裡,再喝一口晉王珍藏的十六年太雕黃籐善釀酒,只覺雋永的芳香在唇齒間撲散開來,久而不衰,回味無窮。他忍不住閉目歎出一大口氣道:「還好貧道只是入了道家而非佛門,不然又怎能體會到美食之樂?」
李貴應道:「呵呵,世間萬法同宗,何必拘泥於肉身的修煉?齊公就曾經說過『酒肉穿腸過,佛在心中坐』這樣的偈語啊。」
「齊公?他是何人?」張正隨好奇地問道。
李貴心裡不由暗叫了一聲『糟了!』他竟忘了齊公乃南宋時的高僧,只得硬著頭皮解釋道:「他是百年後頗具名望的一名高僧……」
一旁的晉王驚呼起來:「阿貴……你連百年後的事都知道?看來你果然已經位列仙班……」
不理會晉王的大呼小叫,張正隨看著李貴,一臉凝重地問道:「李少爺,你約見貧道,想必是為了弄清自己怎麼來,又怎麼去的吧?」
李貴點頭道:「正是,還請道長為在下解惑。」
「且容貧道先問你一句,你是想留在這裡呢,還是想回去那個地方。」張正隨指指天上。
「這……」李貴不詞一下子犯了難。
二十一世紀的高科技讓生活更加方便倒是其次,首先鑽進他腦海的,竟是韓林那張俊臉。
他現下在幹什麼?是不是正在焦急地尋找著自己?
一樣到韓林或許正在另一個時空裡憂心忡忡地尋找自己,請道長想辦法己送回去的話幾乎要脫口而出。
可是……
李貴又想到了自己的父母兄長,先賢曾云:「父母在不遠遊。」自己這麼多年來甚少盡到身為人子的孝道,怎麼可以為了一己之私拋下年遭的雙親?
「阿貴,你不要回仙界去好不好?」晉王見阿貴猶豫不決,於是懇求道。他可是盼望著阿貴能給他做一輩子的飯呢。
「呵呵,王爺,若是那仙界有人想要李少爺回去,你我就是想要阻止也阻止不了啊。」張真人摸索著山羊鬍子笑道。
李貴聞言很是詫異,趕緊問道:「此話怎樣?」
張正隨故作神秘地道:「當初李少爺你會從這裡消失,是因為有人施法;而現在,又有人在那裡施法。」他又指指天上,「你自然很快就會回去了。」
施法?李貴可不認為受過現代教育的韓林會做這樣的事。不過看張道長說得煞有其事的樣子,又似乎不像在說假話。
另一個關鍵是……居然曾經有人對他施法?會是誰呢?
*****
時光飛逝,從阿貴消失到現在,已經三天了。
韓林還處在不眠不休的持續運功狀態中。
「董事長,您先吃飯再『運功』好不好?」阿邴手持托盤,站在韓林的身後。
面呈菜色的董事長看起來好恐布……有點兒像鬼片裡的遊魂。
不過相信換了任何人三天只吃二頓飯也會變得和他一樣……
「把你煮的豬食端走,少讓我看了噁心!」韓林焦躁地說。
隨著日子一天天地過去,他的心情也越來越著急。阿貴現下到底怎麼樣了?萬一那個把他送到了現代的人又想害他怎麼辦?
生平第一次,產生了力有未逮的深重無力感。
阿邴委屈地看著自己煮的那碗方便麵,傷心死了。
什麼嘛,雖然他是沒有李少爺那麼高超的手藝,不過這碗麵,他可不是用開水,而是用雞湯泡的!還在裡面又多加了好些李少爺從前做的,香噴噴的肉醬,怎麼看,也不像豬食啊!
不吃算了,我自己吃還嫌不夠呢!阿邴氣鼓鼓地端著托盤走出去。
留下不停地集中意念力召喚李貴回來的韓林在房間裡,身似浮萍,心如飛絮,氣若游絲……
*****
北宋,晉王府的廚房裡。
「怎麼,還沒煮好嗎?」晉王性急地向鍋裡望去。
「王爺,你沒聽過一句話,叫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嗎?」李貴在已經熬煮了兩個時辰的白果糖水要日入蜂蜜拌勻,倒入瓷盤內,布上山楂丁,燒上濃汁,遞給一旁的晉王。
這道做好的蜜汁白果色如琥珀,嘗起來清香甜美,柔韌簡道,還可以解酒止渴,是晉王最喜歡的一道甜品。
李貴雙眼沒有聚焦地看著大快朵頤的晉王,陷入了沉思。
回到大宋已經三天了,不知是為什麼,韓林的音容笑貌並沒有隨著時間的推移而變淡,反而越來越清晰。
回想起那一天大塚琢磨的強吻未遂,當時的自己全然沒有臉紅心跳的感覺,心裡唯一念頭就是厭煩得想躲開。
看來自己……不是天生淫蕩,而是真的只對韓林的吻有感覺呢。
難道……這就是愛嗎?
愛?
不錯!這就是愛!
想通了這個問題的李貴茅塞頓開,怪不得這幾日自己的滿心滿緒裝得滿滿的全是韓林!
現下才發現,真的好想好想他,想得心裡陣陣發痛……古人常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他卻感覺,自己就像已經和韓林分開了千年萬年那樣久遠。
這時,李老爺走來了。
看到父親,李貴突然感到一陣慚愧,自己竟是這樣涼薄的一個人,完全罔顧白髮蒼蒼的老父,對自己寵愛有加的王爺和太后,腦子裡想著韓林。
「爹。」李貴趕緊向他作揖問安。
「阿貴,爹看你這幾日時常對著天空發呆,可是想回仙界?」
「爹,孩兒並沒有想回去。」李貴可沒有說謊話,他只是在想一個叫韓林的男子而已,可沒有想他生活的世界。
最近這幾天,也不知是誰走漏了風聲,京城裡關於他『成仙』的流言傳得沸沸揚揚的,連皇上和太后都差人來問,一律被他用天機不可洩露堵回去。
要是說了真話,只怕會得像十幾世紀歐幻那些發現了真理的科學家一樣,被燒死在廣場上吧?因為一定不會有人相信諸如『地球是圓的,圓著太陽轉動』這樣的鬼話。
還好有張真人從旁掩護,才讓他矇混過關。
「阿貴,如果你是因為擔心我和你娘,大可不必。我們有你的兄長們照顧,自會生活得很好;況且如今我們知道你過得很好,自然就不會再牽掛擔心你,所以……」
「少爺,有客人求見。」寶樹跑進來,打斷了李老爺的話。
「客人?你可知是何人?」
寶樹搖搖頭:「是個女客,頭罩黑紗,聽聲音很年輕,也未見她帶有隨從和侍婢。」
女客?想他李貴過去十數年,在宋代過的日子幾乎可以用足不出戶來形容,每日的活動範圍無非就是皇城內外那一圈,怎麼可能會有女客來拜訪?
不管了,先去看看再說。
走進自己住的桐花院的偏廳,李貴看到那個正在喝茶的女客。
她已經除下頭上的黑紗,從髮型看,已是一名少婦。
好面熟……想起來了,不正是那個自己曾經的『未婚妻』,杭州回雁樓的杜蘭情小姐嗎?聽父親說過,自己失蹤後不久,她就和人私奔了,怎麼會在這裡出現?
到了現代走一圈,李貴的婚姻觀自然有很大的改變,不要說他已是心有所屬,就是沒有遇上韓林,他也不會再同意這樁盲婚。
和人私奔……那只怕是真心相愛的吧,卻不知她來找自己所為何事?
想到這樣,李貴上前問道:「杜小姐,蓬蓽未掃,有失遠迎,不知你所來何事?」
杜蘭情看著他,眼裡滿是緊張:「你從仙界掉下來的事,京城裡傳得沸沸揚揚,我……不放心,所以來看看。」
「有勞杜小姐費心了,在下很好。」
「你……我……你不會……我們的婚事……」杜蘭情緊張得話都說不出來了。
「杜小姐。」李貴耳蹊著制止五的語無倫次。「我想你是擔心我又會重提我們當年的婚事,或是去告官對不對?」
杜蘭情點點頭:「我……已經嫁人了,我們就住在京城裡,開一間小酒館,他是個老實人,比不上你才貌雙全,但是……」
「但是你很愛他對不對?」李貴替她接了下去。
杜蘭情害羞地低下頭,畢勵在宋朝,人們還不習慣把愛這個字掛在嘴邊。
「杜小姐,你放心,我絕不會拆散你們的。我也有了喜歡的人,就在你所說的仙界,現下正努力想辦法回去呢。其實,當若是知道你已心有所屬,也一定會成人之美。」
聽了他的話,杜蘭情驚喜地抬頭:「真的?你真是一個好人,唉,早知道你這麼好,當初我就不該做法……」
「做法?」李貴大吃一驚,「什麼做法?」
「就是我家的一本古書上記載說,連續三個月,每天沐浴齋戒,夜裡向著月亮焚香祈求,就可以讓一個你不願意他存在的人消失……但是書上說了,那個人不會死的!我也是逼不得已才……」為著這件事,她也足足愧疚了兩年。
原來這就是他會掉到現代的原因……看來張真人還真的沒說假話。
「杜小姐,用同樣的方法,可不可以讓我再消失?」
杜蘭情搖頭道:「書上說,這種法術叫做『精誠所至金石為開術』,可一不可再,而且一定要施行人心中真的另有所愛卻受到阻撓才能成功。」
她的話讓李貴失望極了。
他們兩人又寒暄了幾句後 杜蘭情便告辭離去,看著她漸行漸遠的身影,李貴由衷地替她高興。這就是真正相愛的結果吧?即使是一簞食一瓢飲身居陋巷,也掩不住那幸福的感覺。
不由又抬頭看著天上,李貴喃喃自語:「韓林,你真有在施法讓我回去嗎?再努力些吧,我好想你呢……」
可是相較看清了自己心意從而變得焦急的李貴,張正隨卻依然是一派悠閒。
這天,他又來到晉王府,與李貴討論食經。
李貴正在為晉王默寫清朝時宮中的酥糖佳品「一窩絲」的做法,其實這種酥糖的做法本是記載在清代的大鹽商童某所著的《調鼎集》上,不過晉王當然不知道,還以為是仙家食譜呢。
張正隨到時,只見李貴在宣紙上寫道:「米糖一斤,上洋糖十斤,和天雨水盛瓦器內,岸火熬煉,待糖起沫掠盡,水少再加,煉至三五斤,鹵熬至老絲後,用手反覆拉扯成細絲,做成後表面白而發亮,裡面松而多小孔,捆盛繞起成一窩,是曰『一窩絲』。」
他不由讚歎不已,想不到普通的飴糖也能生出這樣絕妙的變化來,於是立即興致勃勃地加入討論。
「李少爺,古人有云『葡萄美酒夜光杯』,可見葡萄酒須用夜光杯盛之最佳,可是你那日所說的以鴛鴦轉香壺調製,又是何意?」
可是李貴一見他來,那裡還有心情首這個茅山道士在這裡侃談酒經。
「張道長!你那日曾言有人在施法讓我回去,為何過了這麼些日子都還沒動靜?」
「李少爺,不用著急,你沒有回去,只是時辰未到而已,來來來,請先給貧道講解一下如何調酒吧。」
「在很遠的西域的西邊,那裡的人釀造的葡萄酒甜中帶澀,本是難以下嚥,但是那酒中含有一種東西,他們稱為單寧,可以與魚肉中的蛋白質發生作用,達到入口即化的口感,不過他們吃的都是海裡的魚。若是要吃活裡的魚時也有同樣的效果,就須得將之和西域所產的甜葡萄以六四的比例混合,這樣,必可將魚的美味推到一個極高的境界。」無奈之下,李貴只得耐起性子給眼前成日只知吃喝玩樂的真人講起現代雞尾酒的調法,也不知道這道士懂不懂什麼叫蛋白質?
「當真?」
「張真人難道不相信在下?也罷,此地雖無正當季的鱖魚,在下明日倒可做一道烤雞翅給道長佐酒品嚐,也有相同的效果。」
「明天?明天就來不及了!李少爺你現下就做給貧道吃可好?」張正隨哀求道。
李貴面露難色:「道長,不是我今天不做,而是那道烤雞翅,必須先將三黃雞的翅尖放於醬汁中浸漬一夜,使其充分入味後方可用青槓炭的小火烤制;而且那醬汁的製法又甚是複雜,須將醃熟的糖大蒜和酸蘿蔔剁細後拌入醬油裡,還要加入醪糟汁、竹葉青……」
「行了行了,你別說了,光聽著我頭就昏。唉,看來是貧道與李少爺天下無雙的膳食無緣。」
張正隨伸出右手掐指算了一下,又道:「申時至,南風起,是朱雀正沖之時,且讓貧道略施薄力,助李少爺返回。」
只見他拿出別在腰間的拂塵,揮舞幾下,口中唸唸有辭。
門外南風乍起,吹得院子裡的小樹木東搖西晃。
張正隨又對李貴說道:「李少爺,請你站到院子中央去。」
李貴答應了一聲,走出去,他剛剛站定,天空驀地打下一個響雷,炫目的閃電脫得人睜不開眼睛,而震耳欲聾的雷聲幾乎是同時響起!
電聲過後,張正隨睜開眼睛一看,果然,院中哪還有李貴的身影。
呵呵,看來李少爺真的已經回去了。張道長跪在地上,向元始天尊和太上老君拜謝。
這時晉王急急趕出來,手裡拿著一疊白紙:「阿貴,我的食譜你還沒寫完呢……」
*****
「我是怎麼了?」韓林躺在床上,茫然地問。
「董事長,你這四天都沒吃飯,營養不足所以昏倒了。」站在床前的阿邴回答道。
看看自己的左手,還紮著輸液針,林作勢要拔掉它。
「董事長!你要幹什麼?」阿邴連忙制止道。
幸虧韓哥現下氣虛體弱,平日根本不是他對手的阿邴才得以鉗住他的雙手。
「我要去用意念力將阿貴召回來,已經四天了!」韓林還在掙扎。
「董事長!留得青山在,不怕沒些燒,你懂不懂?身體是革命的本錢,你懂不懂?」阿邴拿出少有的魄力,對他吼道。
韓林頹然地躺下,傷心地說:「不懂的是你。沒有愛過的你怎麼會懂得我的心情?並不是我不想吃飯,而是我的心,我的胃有他們自己的主張,只接受阿貴做的飯菜啊!阿貴,你到底要怎麼樣才能回到我的身邊……」
撲通!
床前突然出現第三個人,四肢朝天地躺在地上。
一個穿著淡藍色宋朝土大夫服裝,清麗俊秀的美少年。
李貴從地上爬起來,立即看到了容色憔悴不堪的韓林。
他真的回來了!
天,韓林這是怎麼了?他一把撲過去,抱住韓林,數日的相思化成濃濃的酸意勇滿胸間,不一會他已淚流滿面。
不敢置信地反擁住懷中的人兒,韓林的眼淚也不受控制地一湧而出。
「你……你回來了?」
「是,我回來了,而且再也不走了!我愛你!」李貴更深地偎向他,用肢體語言向他講述自己的情意。一切盡在不言中。
韓林顫抖著回擁住李貴,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是做夢吧?可是懷裡的觸覺是那樣真實。阿貴真的回來了?老天,如果這是夢,請讓我永遠永遠不要醒來……
但是當務之急,是先親一口阿貴再說……
韓林抬起頭,薄唇向眼前那兩片誘人的紅櫻伸去……
突然,李貴感到擁著他的韓林手一鬆,剛剛抬起的頭又耷拉了下去。
「韓林?韓林?」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李貴慌了手腳,他是怎麼了?
「糟了,李少爺!董事長他在飢餓和欣喜的雙重刺激下,又昏過去了!你快去給他煮一碗養胃的甜湯……」
「啊?好,好!」李貴趕緊放下韓林,跑進廚房,不一會,韓家別墅的廚房裡又響起了那熟悉的鍋碗瓢盆協奏曲。
看著昏迷不醒,嘴角卻上向彎起,帶著一絲笑意的董事長,阿邴歎口氣:「董事長,你的意念力,還真是管用啊。」
【七】
一趟宋朝的時空之旅,讓李貴錯過了亞州烹飪大賽的時間。
缺少李貴的亞洲烹飪大賽,最後由大塚琢磨和泰國廚師陰那差取得參加世界大賽的資格。
不過李貴並不在意,他本就不是熱衷虛名的人;而韓林,最近這幾天更是喜笑顏開、喜上眉梢、喜出望外,臉上找不到半點遺憾的影子。
為什麼他會這麼高興?
哈哈哈,韓林會先大笑三聲,然後得意地昭告世人,他找到可以相守一生的愛人了!
相互交心的兩人回到內地,為了能和李貴長相廝守,韓林收購了歸真堂,並立即動用關係為阿貴造出一個合法的身份。
當程弄潮知道李貴在外面晃上一圈回來就已經落入韓林的『摩掌』後,捶胸頓足幾乎沒悔青大小腸子;不過她很爽快地答應了收購案,除去高額的金錢外,條件只有一個,就是阿貴每天做宵夜給她吃。
*****
兩個月後,廣州。
老字號的食肆歸真堂重新裝修過後,又開業了!
衝著五八折酬賓的優惠和主廚全國烹飪大賽冠軍的頭銜,真是只能用爆滿來形容。
這天夜裡十二點,店裡的最後一桌客人終於買單離開,李貴卻仍然在廚房裡炒著著香肉絲。
從十點就已經開始在廚房裡晃來晃去的韓林走過來,咋一下舌:「那個姓程的女人又想出什麼花樣了?」
李貴一邊把上了漿的肉絲下鍋滑烹撈出,一邊回答道:「哪有什麼花樣,她不過想吃幾個魚香、宮保味的川菜。」又在鍋裡投入剁細的泡辣椒和豆瓣醬,炒出紅色。
「哼。」韓林撇一下嘴,「她還叫沒有花樣?上個月就因為她一句『好想吃佛跳牆』,害我開了兩個多小時的車,就為采一片荷葉回來封壇口!」
「店裡做荷葉粉蒸排骨也要用到嘛,也不算是為她采的啊。正宗的佛跳牆得用盛選十年以上的紹興陳酒的空壇裝著燉呢,至少我沒叫你去杭州買酒吧?」說著放入蔥姜蒜兌好的調味汁,翻炒兩下,把芡汁炒熟並將肉筍絲包裹均勻。
「阿貴,你每天都給她做宵夜,冷落了我。」
白他一眼,李貴最後在肉絲上澆上一勺紅油,起鍋裝盤,然後才開口:「我的心思,你難道還不明白?」
他現在仍然住在程弄潮的家裡,為什麼呢?他自己也說不上來,可能是近鄉情怯吧,畢竟,他從小受的是保守的宋朝教育。
如果接受韓林的邀請和他一起住,一定很快就會被吃干抹盡……
韓林卻已經顧不上和他抬槓,只是定定地看著他手裡那一盤色澤紅亮的魚香肉絲,目不轉晴。
好氣又好笑地拔出一小部分在一個小碗裡,李貴嗔道:「要是弄潮知道了每次她都是享用剩菜,不知道會哭成什麼樣子。」
韓林迫不及待地夾起切得細而均勻的肉絲放進嘴裡,那肉絲融合了鹹、酸、甜、辣並且蔥姜蒜味突出,鮮香可口,最重要的是,酸甜的比例掌握得恰到好處。
一邊享受著美食,韓林一邊憾恨不已,為什麼每天他要處理的生意那麼多?趕到歸真堂都已經是夜裡,落得只能降格到和程弄潮爭宵夜的地步。
阿貴啊,就是做菜最認真,為了程弄潮的一句話,就專門去買來貴州的正宗粢粑辣椒,外面有哪家站的大廚會像他這樣啊?
可是,正因為他是這種人,才讓自己愛得無以復加啊。
突然,一陣咚咚咚的跑步聲打斷了韓林的遐想。
轉頭一看,程弄潮披頭萬地衝進了廚房,嘴裡阿貴阿貴的叫個不停。
『陰魂不散的女人……』韓林腹誹一句。
「弄潮,我正準備把你的宵夜給你送去呢,怎麼你就來了?」李貴笑著問。
「阿貴,快去看電視,明珠台的回放新聞。」程弄潮急急忙忙地把他拉進員工休息室,打開電視。
韓林也好奇地跟著走進去。
只見電視裡正在播出一則新聞,世界烹飪大賽的冠軍,日本料理天王大塚琢磨接受各家媒體訪問。
電視裡的大塚看起來還是一副很深沉的樣子,他的英文很流利,所以也就沒了說中文時的那種可笑的感覺。
李貴聽到一名記者嘰哩咕嚕地問了他什麼,大塚大嘰哩呱啦地回答了什麼,聽不懂的他只好問韓林:「他們在說什麼?」
韓林的神色是一派凝重:「他說……這次的冠軍份量不足,因為最有力的競爭對手由於特殊的原因未能參賽。我想,他指的大概就是你吧。」
李貴淡然一笑:「一山還有一山高,大塚先生太抬舉我了。」
又聽到大塚哇啦哇啦說了一通。
韓林翻譯道:「他說,沒能和這位對手正式的比賽一番是人生的一大憾事,以後有機會,他會私人去那個對手挑戰的。看來他還不死心呢。」
李貴搖搖頭:「贏又如何,輸又如何呢?烹飪的根本,不是為了讓品嚐的人得到滿足嗎?既然他們大和民族已經把飲食發展成了一種文化,就更應該明白內容比勝負更重要的道理啊。執著於勝負,本就已經遜了一籌。」
「阿貴,你說得太好了!不愧是我最喜歡的人。」
李貴被他稱揚得雙頰一紅,不知道應怎樣回答,只好靜靜地看著韓林,笑。
接收到他的眼光,韓林也含情脈脈地和他對視。
受不了他們倆的旁若無人,程弄潮叫起來:「拜託,你們看看時間地點好不好,又不是演瓊瑤劇。」她還沒有完全告別失戀的痛啊,這兩個人就又來刺激她。
害羞於自己的忘情,李貴紅著臉別開眼,轉移話題:「弄潮,我們去吃宵夜吧,嘗嘗我做的酸辣湯合不合口味。」
程弄潮這才想起,她來這裡,本就是為了吃宵夜的啊,怎麼會因為在路上看到講比賽的新聞就什麼都忘了吃,趕緊屁顛屁顛地跑出去。
韓林忿忿地在她後嘀咕:「怎麼可能不合口味?最後剩的那點兒宣威火腿和一級魷魚,我想用六做一道蒜香魷魚絲都不行,就因為要留著給你做酸辣湯……」
他的牢騷還沒發完,程弄潮就已經看到桌長那個他忘了收拾的小碗,端起來聞一聞,又是一陣怒罵:「姓韓的!你竟然偷吃我的魚香肉絲!」
*****
大塚琢磨和富永菖來到歸真堂的門前,只見裝修得古色古香的食肆門上掛著一副刻在花梨木上的對聯:易牙調鼎手,孟嘗飽客心。橫批是:全玉滿堂。
富永菖撇撇嘴:「好大的口氣。」
他卻不知道,這當然不會是李貴的風格,而是韓林堅持要用的,上聯讚的是李貴,下聯,當然就是韓林的自我陶醉了。
大塚琢磨走進去,不理會迎賓小姐的招呼,逕直走到了廚房裡。
正在翻動三杯雞的李貴抬起頭,便看到大塚雄赳赳地站在自己身旁。
蓋上蓋子,李貴對他一笑:「大塚先生,好久不見。啊,我還要對你說聲恭喜才是。」
「貴桑,我到這裡來,是請你和我進行一次比賽。」大塚開門見山地說明來意。
李貴失蹤那時,他本想和韓林一起努力運用意念力,可是頂不住家族里長輩的壓力,只得去參加比賽,可恨功勞又讓韓林一人獨佔了。
李貴不由皺眉:「大塚先生,你已經被公認為世界第一,李貴一介微不足道的廚師,哪有什資格和你比賽。」
還當他在記者會上說的話是笑談呢,沒想到這麼快就找上門來了。
李貴不由半是困惑半是好笑地想,又不是武俠小說裡的西門某人和葉某人,有什麼好比試的。
大塚聽他這樣說,並不再發言,但是罔顧滿己穿著 Jil Sander 的淺色羊絨西褲,啪一下跪在了絕對算不上乾淨的地上。
嚇得李貴趕緊伸手去拉他:「大塚先生,你這是幹什麼?」該死,這人好重,他拉不起來!
富永菖也在一旁叫起來:「表哥,你你你……你怎麼能對他行這樣的大禮!」
「我們大和男兒,都是以這種模式請求對手答應比試的。」大塚兩隻手臂前伸伏在地上,把頭埋在手臂裡回答。
「好好好,我答應你就是了!」這種時候,他除了答應還能怎樣?
大塚抬起頭:「貴桑,如果你比賽放水,就是對我最大的侮辱。」
「快起來吧,我絕對不敢放水的。」真是服了他們小日本,凡事認真得不得了。
「貴桑,關於這次的比試,我還要和你下注賭。」大塚依然不起身。
「你說吧,賭什麼?」李貴頭都大了幾倍,一旁有很多人在圍觀啊,拜託你快起來吧!
「如果我輸了,我將獻上我們大塚家世代相傳的松風亭連鎖企業一半的股分;如果貴桑你輸了,就和我一起回日本,和我一起經營松風亭!」
這根本就是變相的求婚嘛!
騎虎難下的李貴一切牙,終於說道:「好,我答應你!」
而這時,站在一旁沒人注意的富永菖,眼珠子骨碌碌地轉動,不知在盤算著什麼……
*****
拜大塚琢磨下戰帖之賜,才開業半個月的歸真堂又宣佈歇業了。
這一天,程弄潮的家中。
砂鍋裡燜著切成小方塊的牛腩,因為原湯裡放了黃酒、桂皮、陳皮、花椒、八角、小茴香、山荼……所以滿溢的香味飄蕩在整棟別墅中。
一陣蒸汽騰散開後,便見到肥瘦相間醬紅色的牛腩浸在濃濃稠稠緩緩冒著小泡的湯汁裡,旁邊還點綴著味甘肉濃的冬筍片……
不行了,他一定要先嘗為快!
韓林開始在廚房裡四處搜尋筷子,可是怎麼找也找不到。
「還好我有先見之明,把筷子全都藏了起來。果然……」程弄潮惡魔一樣的聲音在廚房門口響起來。
她揚一揚左手的一大把筷子,和右手的一大把勺子,得意地炫耀。
韓林冷笑一聲,站起來,雙手環胸道:「你敢說你就不想吃?」
一下子點中程弄潮的死穴。
那鍋裡的冬筍燉牛腩,真的好香好香……
情不自禁地嚥一口唾液。
隱隱看偷她滑動的喉頭,韓林知道自己的同謀策略奏效了,立刻又趁熱打鐵:「我們都只吃一點點,阿貴不會吃道的。」
程弄潮還在猶豫:「不曉得夠不夠火候……」
「放心吧,我看著時間呢,已經兩個多小時了,早就入味了。」
經過兩人的合謀,半小時以後,一大砂鍋的燉牛腩只剩下一半。
就當他們兩人在樓下狼吞虎嚥的時候,李貴正獨自坐在二樓的書房裡冥思苦想。
答應了大塚不能放水,他也開始認真地想起比賽的菜式來。
他思考的模式和一般人很不一樣,不是一動不動的打坐,也不是在房間裡來回踱步,而是在書桌上攤開一大張宣紙,練字。
當韓林和時潮大啖過一番牛腩回到二樓時,李貴的《胡茄十八拍》還沒臨好。
不敢去打擾他,韓林從門縫裡偷看了一下,又悄悄地走開。
坐在起居室裡,程弄潮喃喃自語:「氣氛好凝重哦,簡直就像宮武藏和佐佐小次郎的決戰一樣。」
韓林聽到她的低語,說道:「阿貴一定會贏的。」既是給她打氣,又是給自己增添信心。
程弄潮可不領他的情:「我就怕有你這只蒼蠅,成天在阿貴眼前飛來飛去的,影響他的發揮。」這裡明明是她的地盤她的家,為什麼韓林也堂而皇之地住了進來?
韓林也不是軟柿子,立刻回敬一句:「半斤八兩。」如果不是阿貴堅持不肯搬去和他同住,他才不會在這裡和這個難纏的女人大眼瞪小眼呢。
唉,還以為既然阿貴和他是兩情相悅,從此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摸摸他的小手,親親他的小嘴,然後……誰知道這個三八時時刻刻在一旁虎視眈眈,讓他連偷香的機會都沒有!
「喂,這裡是我家耶!讓你進來就很好了,還敢罵我?」
「你以為我願意來嗎?要不是為了給阿貴壓陣……」
正當他們吵得不可開交的時候,李貴從書房走出來了。
兩人趕緊閉嘴,但還是被李貴聽到一部分。
有些好笑地看著不知為什麼一碰頭就會變得分外孩子氣的兩人,阿貴只覺得他們感情還真是好,壓根兒想不到爭風吃醋那樣高的層面去。
韓林慇勤地上前,做出準備給他捶背的姿勢,問道:「阿貴,你想好做什麼菜了?」
李貴搖搖頭:「我還是想不通,日本料理和中國菜比賽……就好像比較一斤米和一尺布孰大孰小一樣,怎麼比啊?」
「那你出來幹什麼?」韓林比楚貴本人還緊張,輸了比賽……就要和大塚去日本,就要拋棄他……難道阿貴想和大塚在一起?不要啊!
對於這只驚弓之鳥的杯弓蛇影,李貴只有無奈的搖頭歎息加苦笑:「我出來,是要去把冬筍燉牛腩的火關掉。」
說完走下樓去。
不一會兒,樓上的兩尾饞蟲就聽到了李貴那算不上怒吼的怒吼:「這次又是你們誰把今天晚餐的主菜偷吃了?」
*****
和大塚的比賽前二天,韓林去了機場盤點鍋碗盤碟,暈機暈得看到飛機就害怕的李貴自然沒膽與他同去,可是待在家裡,他又感到百無聊賴,這幾天下來,他甚至已經臨完了庾信的《哀江南賦》,只覺腰酸眼脹,於是他決定一個人到外面去逛一逛。
他想,粵菜博大精深,說不定還可以從那些林立的食肆裡找到靈感。
說來真是慚愧,身為一名超級路癡的他如果沒有專車接送,走在街上鐵定會迷路,於是李貴向弄潮咨詢了一下廣州著名的美食街在哪裡,乘車來到了泮塘附近。
只見一條小巷的拐角處,有一家裝修得很簡陋的餐廳,名叫「天下第一酷」,李貴來到現代這麼久,大致也知道「酷」是什麼意思,只見這家店裡座無虛席,他便走了進去。
立即有夥計慇勤地跑來招呼。李貴看一看菜單,醉中劉伶、掌上飛燕、龍髯鳳指……都是些好風雅的名字。
只好詢問夥計:「這醉中劉伶是什麼?」
「醉蝦。」
李貴恍然大悟:「那這掌上飛燕,是不是什麼動物的腳掌做的?」
「先生你好聰明,是燒鴨掌。」
「那……這個,這個,還有這個各給我來一份。」
不多久菜上了桌,李貴首先夾起「掌中飛燕」放在嘴裡。
味道不錯,但也就是不錯而已。
再嘗一嘗別的菜,也沒有什麼特別之處。
可是看看這店裡絡繹不絕的人潮……
雖然知道很失禮,李貴還是忍不住叫來夥計,問道:「你們店裡的生意,一向這麼好嗎?」
夥計也是個明白人,或者說,他已經被問過很多次,早有了經驗,當下笑笑:「先生你是想問,我們的菜並不是特別好吃,為什麼還有這麼多客人對不對?」
李貴點點頭。
只聽夥計回答:「我們的醉蝦,是把活蝦放在酒裡,等到蝦醉死以後再烹煮,是不是很有創意?」
「活蝦?醉死?」李貴不由臉色發白。
「還有這燒鴨掌,是把活鴨放在微熱的鐵板上,一邊給鐵板塗上調料一邊加溫,活鴨先會在鐵板上走來走去,到後來就開始跳,最後鴨掌燒好了,鴨子還活著……」
「天……」李貴的臉色已經白得像雪一樣。
「而這道龍髯鳳指,是用活鯉魚的魚須和活雞掌下正中的那一塊精肉做的。不過你放心,我們不會把它們殺掉的。」
一想到自己吃這道菜的時候,某處必然有一群瘸著兩足的兙,一群再也無法分清方向的鯉魚,李貴再也憋不住,哇地一聲吐了出來。
付了錢跑到店外,他沒有坐上等在不遠處的汽車,而是站在店子的拐角,繼續乾嘔。
原來,天下第一酷,是殘酷的意思啊……
李貴苦笑,從前聽程弄潮說過,粵人是出了名的什麼都敢吃,也聽人提起過什麼小耗子做的「三吱兒」,今天,自己總算是見識到了。
他也是一名廚師,殺兙宰魚的時候從來沒有心軟過,可是……為了滿足人類的肆虐心理而把各種動物施以類似凌遲、炮烙一般的酷刑,也太過份了吧。
李貴想起還在宋朝時,有一次吐蕃的王子來朝拜,貢品裡就有一種藏菜「風乾雞」,據說就是大師以極快的速度拔毛、取髒、填調料入雞腹、縫上、掛於通風處。因為沒有放血,所以這時雞還是活的,然後如風鈴一般在風雪之中「咕咕」直叫,其景蔚為壯觀。
不知道這種傳聞是真是假,反正仁宗皇帝設宴的時候,這道菜他是碰都沒有碰過。
「喂,你是叫李貴嗎?」一個聲音打斷了他的回憶。
「……是。」
奇怪,他平日裡足不山戶,怎麼會有人認識他?
李貴轉過頭,看到身後是兩張陌生的男人面孔。
其中的一個人咧開嘴笑了一下:「是就好辦了。」
這是李貴有機會看到的最後一個表情,聽到的最後一句話。緊接著,另一個男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襲向李貴,李貴只感到後腦一陣劇痛,就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
正在機場驗貨的韓林不知為什麼,老是覺得心跳的頻率不正常,時快時慢。
突然,他的心臟劇烈地痛了一下,令他整個身體都向前趔趄了一下。
阿邴眼疾手快地扶住他,驚問道:「董事長,你怎麼了?」
天那,不要告訴他身體壯得像牛一樣的董事長患了什麼隱疾吧?
韓林搖搖頭:「我沒事……」可是第六感告訴他,阿貴出事了!
他吩咐阿邴道:「你在這裡守著,我回去一下。」
舉畢他抬腿向外走去,誰知剛走沒幾步,卻和一個慌慌張張跑進來的女子撞個滿懷。
定晴一看,竟是程弄潮!
「你來幹什麼?」扶住她,韓林目道。他心中的不安變得更大,程弄潮不會無綠無故來找他!
「阿貴……被綁架了!」
【八】
等到韓林收集好各種資料,來到中國大酒店找到大塚琢磨和富永菖兩兄弟時,已是華燈初上。
富永菖迎過去,臉上掛著天真可愛的笑容:「林哥,這麼晚了你來找我們幹什麼?」
哇,林哥穿著黑色風衣,真是帥呆了……
看著自己對面的一對表兄弟,韓林開門見山地說:「我是來告訴你們一個消息,阿貴今天被人綁架了。居然會有人綁架一個與世無爭的廚師,你們不覺得很奇怪嗎?」
「什麼?」大塚琢磨大吃一。「貴桑被人綁架?誰幹的?報警了嗎?」
也不跟他多廢話,韓林他轉過頭去,面對富永菖:「小菖,我不管你是為什麼要這樣做,總之現在,你快告訴我他們準備把阿貴帶到哪裡去。」
平時嬉笑怒罵的韓林,這一刻突然變得沒有表情,聲音冷漠,渾身散發出的陰戾之氣,讓人驚悚不已。
富永菖不由縮了縮身子,但是依然嘴硬地說:「林哥你在說笑吧,阿貴被綁架了,跟我有什麼關係?」
李貴李貴,林哥開口閉口都是李貴,氣死他了!
「呵。」韓林露出一抹讓人頭皮發麻的笑容,「今天早上,你到什麼地方去了?見了什麼人?給了他們什麼東西?難道還要我一一給你列出來嗎?」
「……」富永菖頓時洩了氣,接著哇地一聲,消防水龍頭開始洩洪,還一邊哭一邊說:「林哥你都知道了還嚇人家……我就是看他不順眼嘛……誰教林哥喜歡他不喜歡我……」
韓林本想臭罵他幾句,這時一名下屬走了進來。
「董事長,我們查到了,那群人今天下午開船出了海,向南行駛。」
「有沒有辦法和他們聯絡?」
「沒有。」下屬看了富永菖一眼,「他們的船老舊不堪,船員也從不佩帶通訊設備,這次會答應富永先生,就是為了換一艘新船……」
韓林不待他說完,驀地站起來,帶著要殺人的表情一步步走向富永菖。
從來沒有看到過這樣森森然的韓林,富永菖嚇得忘了哭,把身體縮成一團,靠向表哥。
韓林走到他面前,怒吼道:「你知不知道明天颱風就要括到南海海域?要是阿貴有什麼不測,我要你們富永家族全體陪葬!」
然後轉身對下屬說:「給我備船!」
下屬也被他冷冽的眼神嚇得心驚肉跳,抖著聲音勸道:「董事長,您都知道明天有颱風……」
「叫你去你就去,囉嗦這麼多幹什麼!」韓林又是一陣獅子吼,嚇得下屬趕緊跑出去。
「嗚……我……我只是想讓他被困上幾天,錯過比賽的時間,這樣就等於是輸掉了比賽,然後就必須遵照賭約嫁給表哥……林哥……我真的不知道什麼颱風……我真的……」富永菖哽咽著說。
要是李貴真的就此葬身大海,不要說林哥會怎樣教訓他,他自己就會先剖腹自盡的。
「小菖,你怎麼能做這樣的事?你以為我會接受這種不光采的勝利嗎?要是貴桑真的……我也不會原諒你的!」大塚琢磨痛心疾首地說道。
韓林看了一把鼻涕一把淚的他,不再說話,逕直走出了大門。
心裡像被硬生生撕走了塊一樣痛,只存有一個信念,阿貴,阿貴……上窮碧落下黃泉,他也要找到他的阿貴。
*****
李貴是被搖晃醒的。
他睜開眼,發現自己正處在一個狹小的房間裡,而這個房間,還在左右晃動。
害得神經脆弱的他又開始頭暈了。
看來,自己是在一條船上。
伸手向後腦勺摸去,一按到那個腫得高高的大包,就被痛得呲牙咧嘴。
真是想不到,自己竟然會有被綁架的一天……
從床上下來,摸索到房門,輕輕一推,門居然就開了!
不敢置信地走出去,視線越過甲板,看到一望無垠的茫茫大海。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突然,一個男人出現在甲板上,李貴定睛一看,不就是敲昏自己的那個人嗎?
那人看到他,一點也不吃驚,反而哈哈一笑,走到他面前:「你醒了?我就在想你也該醒過來了。」
哪有綁匪這樣和顏悅色地對待人質的?
察覺到李貴心中的驚疑,男人笑著為他解惑:「放心,我們不會把你怎麼樣的。一個星期以後,我們會把你毫髮無傷的送回去。」
「為什麼?」
「呵呵,我也不知道。反正有人出錢讓我們這麼做就是了。你不要以為我們是什麼黑社會,我們只是南丫島上的一群漁民,為了能買條新船才這麼做的,你不用害怕。」
一個星期?那烹飪大賽……
「不行,我不能待在這船上。」
他自己能不能贏是無所謂,可是韓林似乎對比賽很看重的樣子,他不能讓他失望。
男人把手一攤:「這可由不得你。大海茫茫,難不成你還能游回去?」他們的新船,可就全看這一星期了。
這時又一個十多歲的小男孩跑過來,對男人說道:「郭老大,我們的晚飯怎麼辦?」
「晚飯?」郭老大皺眉,「晚飯不都是阿發在負責嗎?」
「老大你忘了?阿發的老婆預產期就是這幾天,他沒和我們一起上船。」
「這樣啊……」那可真是傷腦筋了,阿發是他們船上唯一不會把飯燒焦的人啊。
是選擇餓上七天,還是讓兄弟們輪流煮上七天的豬食呢?
「我來給你們煮菜吧。」看他一臉為難的樣子,李貴的同情心又開始氾濫了。
此言一出,立即惹來四隻眼睛齊刷刷望向他。
「你?」
雖然郭老大是一個粗人,但是也能感覺出李貴身上那一股雅致的氣質。他實在無法相信一副貴公子模樣的李貴會煮菜。
「你……知道煮白米飯是要加油還是要加水嗎?」試探著問。
聽得李貴啼笑皆非,他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被人懷疑會不會煮米飯。
不再和他爭辯,李貴直接問那個小男孩:「你們的廚房在那裡?帶我去。」
這艘船破爛,船上的廚房自然也好不到哪裡去,小不說,還髒得不堪入目。李貴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花了半個小時把它收拾乾淨。
萬幸的是冰櫃裡的東西還算豐富,當然,海貨更是應有盡有。
問清楚船上的總人數,李貴繫上已經看不出原色的圍裙,為這一群漁民做起晚餐來。
郭老大本來躺在自己的艙房裡打盹,但是一股香氣透過門縫漸漸地鑽進他的鼻子裡,而且越來越濃,最後他實在忍不住了,於是走出去看個究竟。
循著香味來到廚房,嘩,門口早已聚集了一大堆口水快要流成河的兄弟。
向裡望去,只見李貴正在油炸一種肉丸子。
旁邊還擺著兩道已經做好的菜,似乎是荔枝蝦球和烏兙皮、熟豬皮和海蜇皮做的三皮絲。
看他的手法,倒真是個熟手呢……郭老大心想。
旁邊的兄弟還熱心地給他說明:「我剛才看到他把鹹蛋黃用海苔裹好再放在肉片裡裹成丸子,外面還抹了一層兙蛋豆粉和麵包糠,炸著聞起來就好香,一定很好吃。」
「是嗎?」郭老大聽著嚇了一跳。他還以為就是普通的肉丸,想不到還這麼花俏。
這時李貴已經炸好了蛋黃荷包肉丸,又把蒸好的鯧魚取出,潷去原汁,把原汁倒進鐵鍋裡,加入豬油和牛奶拌勻再煮一下,然後淋在魚身上,最後還在上面灑上火腿絲和滷牛肉粒。
因為船上人多,他每一道菜都做了滿滿一盆。而大魚頭豆腐湯,更是做了一大鍋。
最後,李貴將加了兙肉丁、胡蘿蔔丁、四季豆、泡菜丁的什錦燴菜鏟進大盆裡,擦擦額上的汗,宣佈:「可以吃飯了。」
眾人立即發出一聲歡呼,興高采烈地把飯菜全都抬了出去。
郭老大好不容易才從狼吞虎嚥的搶食行列中搶到了一隻湯匙和一個碗,迫不及待地舀起一大匙鍋巴肉片放進嘴裡……
真是……太好吃了!想他郭老大活了三十多年,不要說在海上,就是在陸地上也從來沒有吃到過這麼好吃的食物!
有這樣感覺的當然不只是郭老大一個人,不到十分鐘,李貴做的六菜一湯就被消滅得乾乾淨淨,還有人意猶未意地舔著盆底,把大大小小的盆子舔得像洗過一樣亮晶晶。
終於,眾人滿意地捧著肚皮,躺在甲板上打起飽嗝來。
突然,郭老大發出一聲怒吼:「怎麼一滴湯都沒有了,我還沒喝到呢!」
他剛才忙著和別人搶著最後半隻麻辣海參,等他好不容易搶到吃下以後,那口大鍋裡已經連半滴湯水都不剩了。
有好心人端著一個大碗伸到他的面前,碗裡的湯水正冒著熱氣。
郭老大感激零泣地望著李貴:「謝謝……」
「不用謝我。」李貴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那張滿是暗瘡的臉,「這是海帶和綠豆熬的湯,我還加了紅糖,名叫清熱湯。」
郭老大不解地眨眨眼:「清熱湯?」
「對啊。我專門給你熬的。這湯專治暑熱生瘡、大便閉結、面瘡粉刺、胃熱痔痛……」
*****
韓林做夢也沒有想到,他一路奔波踏浪而來,看到的會是這樣的一副情景。
他駕駛著自己那艘大型遊艇晝夜兼程,好不容易才找到目標,然後換成小艇悄悄接近漁船,再悄悄爬了上來,準備來個突襲,誰知……
一干五大三粗的男人亦步亦趨地跟著阿貴,卑躬屈膝,點頭哈腰,就像是古時候皇帝身後跟著的一大幫太監一樣。
雖然他早就調查到,這一批綁匪不過是一群著急換新船的漁民,一定不會為難阿貴,可是這樣的場面,也太誇張了吧!
看看天色,一派風和日麗波瀾不驚,這正是暴風雨即將來臨的前兆。
沒有時間多想了,韓林跳上船艙的頂部,衝著甲板上的人群大叫一聲:「阿貴!」
李貴回過頭,看見是他,高興得向他揮手:「林!」
郭老大可緊張了,這男人什麼時候上了他的船啊?於是喝問道:「你是什麼人?」
韓林冷笑一聲:「你們擄走了我的愛人,還有膽問我是什麼人?」
他的愛人被我們擄走?那不就是……
郭老大看看李貴,又看看韓林,「這小子是你的……」他問李貴。
李貴的臉紅了。他實在沒有那樣厚的臉皮點頭承認,但是又怕否認傷了韓林的心,於是僵立當場。
可是這樣一來,也就等於默認了他和韓林的關係。
郭老大仔細打量了一番韓林,這時海面上已經開始微微地起風,只見韓林墨色的衣袂在風中飄搖,彷彿雄鷹的翅膀;挺拔的身形氣宇軒昂,更是宛如神祉一般。
「好小子,還算配得上阿貴。」他心不甘情不願地喝聲彩。
韓林從艙頂跳下來,一把拉住李貴擁進懷裡。呼吸間感受到他的髮香,好想就這樣一口吻上去,可是時間不對地點不對,只得強忍住,急道:「快和我回去,馬上就要變天了。」
說話間,風就加強了一級。
郭老大在一旁說道:「這裡離港口遠著呢,你就算是現在回航也來不及了。」
韓林轉過頭,看了他片刻,然後問道:「這麼說來,你是早已準備好避風的地點了?」
他就覺得奇怪,一群漁民,怎麼可能會在颱風即將到來時出海,看這船長一付胸有成竹的模樣,一定是早有準備。
似乎對他的聰明感到很滿意的樣子,郭老大點點頭:「離這裡二十海浬的東南邊有一個小島,小島南側是一個可以停船的天然港口,島上還有一個很大的山洞,住上百來人也沒有問題。」
那裡是他們的秘密基地,洞裡還準備有基本的生活用品。
「那好,你帶路,我和阿貴坐遊艇跟著。」韓林沒有猶豫就答應下來。他的遊艇雖然速度很快,但要從這裡開回去也確實不太可能。
可是郭老大聽到他的話,卻並不依:「不行,你自己回去開遊艇,阿貴還要在我們船上,要是你帶著他跑掉了,我們怎麼辦?」準確地說,是他們的胃怎麼辦。
被他的小人之心氣得發笑,韓林正要發飆,李貴搶先開口了:「郭老大,你放心,我們不會跑,我會繼續給你煮菜的。」
他看著韓林的臉色好像很不好的樣子,要是郭老大在這裡和他抬槓,上了岸以後只怕會被有錢有勢的韓林修理得很慘,所以趕緊出聲解圍。
郭老大聽到李貴的話,兩隻眼睛立刻冒出小星星:「那……你要答應我,讓我吃生蚝!」他們前些天捕到很多牡蠣,還一直放在桶裡養著,就等李貴動手了。
李貴面露難色:「現在的海水污染很嚴重……」
「安啦!」郭老大像小孩子不樣不依不撓,「吃一次,一次又不會死人。」
李貴考慮了一下,終於答應:「好吧。不過,絕對只能吃一次。」
立刻引來郭老大一陣歡呼,同時引來韓林圈在自己腰上的雙臂一緊。
抬頭,看到韓林幽怨的表情:「你居然給別的男人開小灶……」
聽得李貴啼笑皆非,只得安慰他:「我給你開小灶的機會,來日方長。」然後伸手壓下自己被風吹亂的頭髮,不給他狂喜的機會,接著說:「我們是不是應該快些開船,風越來越大了。」
*****
漁船和遊艇開到那個無名小島不到一刻鐘,猛烈的颱風就呼嘯而來了。
一時間風雲際會,天地變色。爬上小坡跑進山洞裡那短短五十米的路程,一干人就全被淋成了落湯兙。
船員們搬出發電機,安上電燈泡,使黑漆漆的山洞頓時明亮起來。
然後眾人紛紛脫下濕透的衣裳,擰乾水放在火邊烘烤。
李貴也準備脫下身上的襯衣,剛解開一顆紐扣,就被韓林制止住:「你怎麼能當著他們的面脫衣服?」
阿貴的身體,他都沒見過幾次呢,豈能讓別人見到?
李貴當然沒有想到他這麼多,「不然怎樣,你難道想看我受風寒嗎?」
韓林脫掉自己有防水性能的風衣,又脫下裡面半干的襯衫遞給他:「你先穿我的,我去給你把衣服烤乾。」
「那你怎麼辦?」李貴並不伸手去接。
「你們兩在這裡推來推去幹什麼呢。」郭老大走過來,遞給李貴一條大浴巾,「用這個裹住身體烤衣服吧,免得你的情人吃醋。烤乾了衣服,可得快去給我們煮菜。」
被他這樣一說,李貴不禁羞紅了臉,趕緊把浴巾披上,坐到離韓林最遠的一頭去。
郭老大拍拍韓林的肩,像老友一樣對他說:「小子,你可真是好福氣啊,能找到手藝這麼好的『老婆』。」
韓林好笑地看他一眼,說道:「這話可不要讓他聽到,他會害羞的。」
郭老大又問:「阿貴到底是幹什麼的?那些酒樓的大師傅做的菜也沒他做的好吃。」
「他也是酒樓的大師傅啊,還得過全國烹飪大賽的冠軍,你不知道嗎?」
郭老大想了一會,一拍腦袋:「就是那個《羊城晚報》上登的後天要和一個日本人比賽的大廚師?」
韓林點點頭:「原來你也知道。這下,阿貴只怕沒辦法去參賽了。」
從小受到武士道精神教育的大塚當然不會落井下石,他向韓林信誓旦旦地保證,一定會等阿貴獲救且各方面都恢復以後再比賽。不過韓林存心想嚇一嚇郭老大,所以才這麼說。
卻見郭老大已經跑到李貴的身邊,不停地道歉:「阿貴,我該死,我不知道你要比賽,唉,你要怎麼修理我儘管動手。」
都怪那該死的報紙上怎麼沒有附照片?身為一個中國人,他當然不想看到小日本贏。
李貴趕緊說:「郭老大,我並沒有怪你的意思啊。能夠認識你們這班朋友,我還很高興呢。」摸一摸自己的襯衣,已經烤得差不多了,李貴重新穿上,又說,「你們餓壞了吧,我去做晚飯。」
因為郭老大念念不忘他的生蚝,所以上岸時還不忘叫兩名船員抬著一桶和幾顆檸檬上島,但是其它的東西,就善乏可陳了。
李貴清點了一下,柴米油鹽醬醋倒是不缺的,再來就還有一些調味料、乾貨和兙蛋。再翻一翻,找到了一瓶啤酒和一瓶花彫。
巧婦也難為無米之炊,他想了想,先將就著做了一大盆豬油拌飯,然後比照台灣小吃蚵仔煎的做法,先用水、醬油、蕃茄醬、胡辣粉、糖、黑醋熬了一鍋汁,考慮到香港人的口味,還在裡面加了少少的辣椒;再把新鮮的牡蠣放進鍋裡用油煎,加入豆粉、鹽和姜蒜蓉,最後還打了幾隻兙蛋進去,倒上一點兒啤酒用小火燜干;起鍋裝盆後,再淋上調味醬汁就做成了。
最後,又隨便做了一桶紫菜蛋花湯。
飯做好後,趁著船員們哄搶的當兒,李貴拿出自己剛才做菜剩下的幾十隻生蚝,來到郭老大面前,用小刀撬開外殼,灑上幾滴檸檬汁遞給他。
郭老大趕緊接過,將那柔軟透明宛如鳶尾花的蚝肉一口吸下去,只感到微腥過後,鮮美的汁液順喉而下,那濃郁清甜、肥美甘腴的感覺就在口腔四壁蕩漾開來,好吃得讓他幾乎掉淚。
「阿貴,我好想外面的颱風永遠不要停,這樣你就可以每天給我做生蚝吃。」
「老大,吃生蚝又不需要什麼技術,你自己也可以自力更生好不好?」李貴衝他翻翻白眼。
郭老大嘻嘻一笑:「不說我了,你看他們。」朝一旁指指。
李貴轉過頭去,一看嚇一跳。才短短兩分鐘啊,那一大盆豬油拌飯呢?那一大盆李氏蚵仔煎呢?那一大桶紫菜蛋花湯呢?所有的桶和盆都已經被吃了個底朝天。
「所以阿貴,反正你也不能去比賽了,就留在船上給我們當廚師好不好?」
「做夢!」韓林也走了過來,搶先說道。
開什麼玩笑,他才不會同意讓他的阿貴去過船上的苦日子呢。
李貴也拒絕道:「郭老大,坦白說,在船上這兩天,我的頭一直暈乎乎的,船上的生活並不適合我。以後你們每次打魚後回到岸上來找我,我倒可以給你們正經八百的做幾個好菜。」
「……」郭老大垮下肩。現在他突然有點後悔,吃了李貴做的菜,以後出海還能吃得下阿發做的東西嗎?他實在沒有這個自信。
不理會他的失望,韓林對李貴說:「我也要吃生蚝。」他剛才只搶到一碗飯,根本沒吃飽。
真是想不通,那樣的窮人家常飯菜,為什麼也可以被阿貴做得這麼好吃。
一聽有人要和他搶食物,郭老大再也顧不上自憐,叫起來:「那是我的,你怎麼能吃!」
「我和阿貴說話,關你什麼事?」韓林才不甩他。
看著孩子氣的兩個人,李貴笑著制止他們鬥嘴:「不用爭,還有很多的……」
*****
一群人就這樣笑笑鬧鬧,很快就已入夜。聽聽洞外,風聲雨聲毫無式微的跡象,海裡時不時捲起的狂濤打在島上,讓整個小島都在隱隱震動。洞裡的人們聚在一堆賭了一會兒撲克牌以後,就各自睡覺去了。
被船員們奉為食神的李貴自然享受到VIP待遇,得到了一個單間──大山洞裡的小山洞──而韓林自然也沾了他的光,一起住進去。
郭老大還很慷慨地把自己平日在島上睡覺用的行軍床和線毯借給李貴,李貴看著那小床已經看不出本色的樣子,很想拒絕,可是又不忍心拂了郭老大的一番好意,只得心裡苦笑著收下。
用船員們接的雨水草草洗過臉腳,李貴躺到那張行軍床上,不一會,韓林也走進來,躺到鋪著干樹葉的地上,關掉應急燈。頓時,小洞裡一片黑暗。
李貴聽到韓林翻身時,樹葉悉嗦作響的聲音,心裡泛起一絲甜蜜的感覺。
這個人……明知會有颱風過境還到海上來找自己。鬧哄哄的白天,自己連句謝謝都還沒來得及跟他說。
「林。」想到這裡,他在黑暗中開口。「謝謝你來找我。」
沒有得到韓林的回答。
「林?」李貴又叫了一聲。
只聽到韓林感慨萬千的聲音:「你剛才喊我第一聲的時候,我突然好感動。從前好長一段時間,你都叫我『韓先生』呢。」
「是啊。」李貴也想起來,「我都不記得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叫你的名字了。」
『我可記得,是你從宋朝回來後不久。』韓林在心裡默默地說。
「能夠這樣和你在一起,我覺得好幸福。」
「外面淒風苦雨的,何幸之有。」
黑暗中出現了短暫的沉默。
「阿貴,我想抱你。」韓林忽然說。
「地上睡著不舒服嗎?我剛才就想叫你睡床,又怕床太小,你睡著更不舒服。」李貴沒有聽懂他的話。
「阿貴,我的意思是說,我想和你做愛。」
「……」
半晌,李貴終於說出一句話:「本草上說蠣可補腎益精,看來是真的。」
「阿貴!」韓林哭笑不得。「我喜歡你,想和自己喜歡的人做愛是很正常的事,關牡蠣什麼事?」
「可是你從前都沒有這樣說過。」
「那是因為我怕把你嚇到才忍著不說的。可是今天,我們共處一室,又是在夜裡,你讓我怎麼忍得住。阿貴,讓我做好不好?」他早就想透過擁抱來更加確認彼此的關係,可是一直沒有機會。
「……好吧。」阿貴沒有想很久就答應下來。或許就像韓林說的那樣,黑夜給了一切荒唐行徑很好的借口。
從前和韓林接吻的時候,不要說自己身體上的變化,韓林兩腿間的那個東西有幾次都變得硬硬的貼著他的大腿,想必是忍得很辛苦吧。
得到了他的應允,韓林欣喜若狂地走過去,低頭與他熱烈地接吻。
然後迅速褪下兩人的衣物,讓肌膚與肌膚相接觸。
雖然答應了韓林,李貴也不是不緊張的,感覺到一雙大手在自己的身體上游移,鼻息間也滿是韓林特有的男性味道,他不由自主地微微發起抖來。
察覺到他的不安,韓林再次吻住他,又把手伸到他的背部,像安撫寵物一樣輕輕撫摸他光滑的裸背。
在他的耐心引導下,李貴終於停止了顫抖,也開始響應起他的熱吻。
發現他已經不再緊張,韓林的手緩緩向下,襲上李貴修長結實的大腿。
真是無與倫比的手感,韓林讚歎道:「想不到你的大腿這樣結實而有彈性。」
「我是廚師啊,每天要站著工作八九個小時……」
說話間,韓林已握住了他半抬頭的分身,很有技巧地撫摸。
在韓林高超的愛撫下,處男李貴低叫著洩出了生平第一次做愛的精華。
趁著他喘息的間隙,韓林就著他的精液,用手指將他身後的小穴做了充分的擴張。
由開始的不適到漸漸的適應,李貴在韓林耐心的前戲裡完全放鬆下來。
終於,韓林撤出手指,一個挺身──
「啊!」還是引來李貴一聲痛苦的叫喊。畢竟,第一次交合就承受韓林那西方人尺寸的巨大,對李貴來說還是太勉強了。
後面的半聲痛呼被封緘在韓林的吻裡,怕李貴太過痛苦,他的寶貝現在停留在火熱的甬道中,一動也不敢動。
李貴現在非常的不好受,他既感到身體火辣辣的痛,又感到體內有一股熱流在不斷的升溫,急著想要找到渲洩的途徑。
這時韓林微微地動了一動,更是引來一陣腸壁像要被撕裂的疼痛,可是,體內的熱流又似乎找到了出路,不再那麼橫衝直撞了。
韓林又試探著動了一下,這次前端擦過了李貴體內那一小點硬硬的突起。
「啊……」
李貴又發出一聲尖叫,前列腺被這樣刺激使他已經洩過的分身又一次挺立起來,而剛才體內無處渲洩的熱流,也全都向兩腿間彙集而去。
李貴簡直不敢相信,竟然只是刺激後面,就能讓他這樣!
可是容不得他再多想,韓林已經開動起來。
隨著他的動作,李貴情不自禁地發出一聲聲呻吟。
韓林的動作越來越快,也不知抽送了多少下,終於,隨著李貴一聲高吭的尖叫,兩人雙雙達到了高潮。
雖然意猶未竟,韓林還是從他的體內退出,拿出面紙將他的身體仔細地清理一番。
然後翻身躺在李貴旁邊,雙臂一舒,把李貴抱在自己的懷裡。
這次做愛……雖然是在一張不到一米寬還有異味的小床上完成的,卻是他遏今為止最美妙的性愛體驗。
阿貴,竟然已經真的屬於他了,讓他有一點幸福得像在夢中的感覺。
不禁抬起埋在自己胸前的小腦袋,在他的額上印下一吻。
突然聽到李貴低低地笑了一聲。
「你笑什麼?」
李貴現在又痛又累,不過還是回答道:「我想起古人的一首詩。」
「詩?現在這種時候你還有多餘的心思給我想詩?」
「不是的,那首詩名為《野渡無人》。來時正是淺黃昏,疑郎君做到二更深……姐道情哥郎弄個急水裡撐篙真手段,小阿奴奴做個野渡無人舟自橫。現在我自己親身體驗了,才知道它描寫得多貼切。」
說完,他的腿動了一動,不經意間擦過了韓林的敏感部位。
韓林倒抽一口氣,兩腿間的傢伙又不爭氣的硬起來!
「阿貴,我們再試一次『野渡無人舟自橫』好不好?」他哀求道。
李貴也已經感覺了他身體的變化,不禁又羞又氣:「你這個野……」
可惜「獸」字還未說出口,就已經被韓林堵住了小嘴,又是一番翻雲覆雲……
盡情享受著魚水之歡的兩人卻不知道,洞外的男人們正經受著怎麼樣的煎熬。
山洞裡當然不會有什麼隔音設備,所以他們發出的聲音,郭老大和一干手下聽得一清二楚。
要知道,他們晚上也吃了很多補腎益精的牡蠣啊!
*****
第二天早上,韓林成為了全民公敵。
外面風停了,雨歇了,晴空下一片碧波如鏡,還有幾隻海燕時不時地在天空中掠過,看著就讓人通體舒泰。
可是……
我們的早餐呢?在哪裡?
船員們摸著咕咕作響的肚子,怨毒的眼光齊齊射向韓林。
這種時候,韓林當然只有選擇做盲人。他低下頭,正好看到一隻巴掌大的螃蟹從自己的腳邊爬過鑽進石頭縫裡。
唉,要是阿貴能下床,不就可以因地制宜給他做泰式軟殼蟹吃……
他也很餓啊……想著又嫩又鮮的蟹肉,韓林不由嚥一口唾液。
等到李貴從洞裡走出來,已經是中午時分了。
他的那裡依然火辣辣地疼,腰也很酸,不過,他自己也餓了,所以只好掙扎著起床。
誰教外面全是些會吃不會做的傢伙,總不能在有他這個御廚的情形下還集體餓死荒島吧。
韓林趕緊上前扶住他,讓他坐在自己的腿上。這樣會舒服一點兒。
在李貴的指揮下,郭老大帶著船員捉來一大堆石頭蟹、軟背蝦、扇貝、海膽,分別放在幾隻鍋裡或蒸或煮。只要李貴說一聲「好了」,船員們就把鍋子從火上取下來,撈出其中的海鮮,或佐上姜絲陳醋,或只灑一把細鹽,或配上幾滴檸檬汁,就做成了一桌豐盛的海鮮宴。
因為雨後初睛時爬上岸來的小魚小蝦們,本身的肉質就已經足夠甘美鮮甜,完全不需要多餘的加工。
韓林還從自己的遊艇上拿下上等的Chablis白葡萄酒給眾人分享。這種勃艮第產區出品的偏干淡白酒果香濃郁,細膩醇厚,是海鮮的絕配,尤其是配生蚝,那相得益彰的極品美味真是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所以,就連喝不慣洋酒的李貴也就著海鮮喝了兩大杯。
事後,心急如焚地坐著直升飛機找到正在小島上狂歡的主子的阿邴是這樣回憶的:「我看到董事長和李少爺坐在海邊的一塊大石頭上,你一口我一口地吃著不知什麼珍饌,喝著什麼玉液,他們兩看來哪裡是流落在一個荒島上,分明像是正在馬爾代夫的海灘上渡假一樣,又悠閒又甜蜜,不知多享受……」
【九】
『劫後餘生』的李貴和韓林回到廣州,那一乾焦急地等消息的人才終於大大地差了一口氣。
而韓林則正好以此為契機,另到了阿貴和自己住在同一個屋簷下。一開始程弄潮自然是舉起雙手雙腳反對,可是卻被韓林輕描淡寫的一句「你能保阿貴的安全嗎?」點中死穴,從此再也不敢吭聲。
所以很多年後,韓林回想起曾經的那些心動魄的故事,還不由深深感歎老祖宗發明出的禍兮福所倚這句話,真是至理名言,他和阿貴能夠相愛相親,還真得感謝那一次事故作催化劑……
而富永菖,在向李貴道歉以後自覺無顏面對眾人,很快就灰溜溜地回日本了。
時光匆匆而過,一晃眼,就到了李貴和大塚琢磨比賽的日子。
那一天,廣州國際會展中心裡衣香鬢影,省港兩地好些閒著無事的有錢人都跑來觀戰。
冠蓋滿京華,卻有斯人獨憔悴……
緊張得一夜沒有睡好的韓林頂著兩隻黑眼圈,憂心忡忡地看著場內。
「林!」有人在叫他。
韓林回過頭去,看到孟方回款款向他走來,身後還跟著阿邴。
「你怎麼也來了?公司怎麼辦?」這句話不是在對孟方回說,而是在問阿邴。
孟方回卻搶著回答:「少在這裡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好不好。咦,林,你昨晚縱慾過度了?拜託你還是體恤一下阿貴,人家今天就要大決戰……」
「閉上你的鳥嘴!我現在沒有心情和你吵嘴。」韓林不客氣地說。
主角們都還沒有出場,只見一左一右兩張長桌,左邊是一張黑漆描金的高足几案,古樸簡陋,正是李貴的流理台;右邊紅棗木的條桌四周用鵝卵石鋪就小徑,插滿了石綠竹,竹葉在風中搖曳出剪剪丰姿,倒影在紅亮的桌面上款款起舞,似幻似真,清揚卓約,就彷彿把京都的古宅舊巷搬到了賽場。
連韓林也不得不承認,這小日本在『視覺饗宴』方面的功力,真是世界第一。
看出了韓林的擔憂,孟方回安慰他道:「放心了,他們日本人就會玩深沉,簡單的料理也愛複雜化,阿貴一定會贏的。」
其實,韓林也是對李貴有信心的,但是事不關己,關己則亂,他的得失心太重,所以還是難免忐忑。
而且根據他得到的情報,大塚在世界烹飪大賽上做出的那一道鮑中之王,集中了網鮑、吉品鮑、禾麻鮑三大名鮑的優點,外型誘人不說,吃起來更是柔軟稔滑,濃香爽口,簡直驚四座。
這個大塚琢磨,真的是一個強勁的對手啊……
這時司儀已經走到了台上,向觀眾介紹這次比賽的評委。
中方的評委,包括中國廚師協會的理事長趙某某,人稱「中國飲食界第一健筆」的《侯鑊》主編錢某某,名滿香江的阿一鮑魚主廚楊某某;日方的評委,則是天皇的御廚花谷某某,東京最著名的鳳壽司老闆平田某某,松阪牛肉協會會長熊發某某;此外,還有一名裁判長,是世界營養學會的秘書長艾爾文。
然後,就是介紹兩名主角現身。
大塚的出場很有轟動效果,在一陣能劇樂曲《清經》的伴奏下,首先走出兩名身穿白底淡綠花紋小袖,手持團扇的美女,服飾和髮型都是室町時代風格,在她們的簇擁下,身著深藍色帶加賀友禪染的高級絹絲和服,剃著月亮頭的大塚走了出來,他的那副日本帥哥長相,和這樣的打扮,還真不是普通的配。
好一派幕府青春花吹雪的人文景觀,先聲奪人。
「這小子……就像在拍黑澤明的電影一樣!」孟方回有些駭然地說道。
接下來,李貴也出場了。
「哇!」
「天!」
「好美……」
驚叫聲此起彼伏。
右邊几案的簡陋,更加襯出了李貴的不似凡品。
只見李貴身穿白色的織錦長袍,交領宜身寬袖,袖口和領口還以淡黃色的絳香羅滾邊,頭上則戴著同色的東坡巾,正是不折不扣的北宋扮相,娟秀清巧而不失高雅。那輕薄的衣袂在他走動時飄飄生風,襯得他好似謫下凡塵的神。
這樣的李貴,哪裡像一名廚師,他分明是獨立小橋風滿袖,是踏雪和月摘梅花,是紅樓別夜堪惆悵,是……總之,讓人忍不住為之凝神屏氣。
這套衣服,正是他第一次從宋代掉進現代時穿在身上的那一套。
他和大塚相視一笑,為著各自的裝扮,真是英雄所見略同。
四周又響起一陣抽氣聲,為著李貴的笑容。
就好像把白色的海棠花放進牛奶裡浸過一樣,那碾冰為骨雕玉為魂的清麗下又多了一分香甜。
「林,可不可以把阿貴借給我拍電影?他絕對絕對會紅遍全亞洲。」孟方回情不自禁地為李貴吹了一聲口哨,和韓林打著不可能商量的商量。
韓林的心臟正為著阿貴狂跳,他幾乎要不顧形象地站起來大喊:阿貴!你怎麼可以這樣!你迷死我一個人就可以了嘛,為什麼還要打扮得這麼漂亮出來迷倒眾生?不行啊,這麼美麗的阿貴只能我一個人看到才對……
卻在這時聽到身後的阿陋大驚小怪的聲音:「唉呀,董事長,你怎麼了?你……你在流鼻血……」
就當韓林在台下手忙腳亂擦鼻血的時候,李貴和大塚琢磨的比賽,在司儀的一聲口令以後,已經正式開始了!
*****
司儀像顆銅豌豆一般,蹦來蹦去地做著訪問。
「花谷先生,依您的經驗來看,大塚先生正在做的是什麼?」
「看來他似乎正在剖魚做生魚片,啊,大塚師傅的手法好快,只用了幾十秒就剖開了整條魚,這樣必然可以最大程度地保持魚肉的鮮味。我想大塚師傅採用的必然是熱海對面相模灣捕到的特等黑鮪魚,黑鮪魚的魚腹肉口感最佳,稱為『上脂』,是數量稀少的生魚片極品。啊,你看,那塊玫瑰色的就是黑鮪魚上脂,上面還均勻地分佈著雪花一般的脂肪,這種生魚片吃起來香腴可口,綿密滑潤而且入口即化,絕對稱得上是人間珍寶。」
說話間,大塚已經迅速地剖好魚,將一片片薄如蟬翼的生魚片小心地擺在盛著冰塊的方形淡藍色瓷盤上,旁邊放上椿樹葉和櫻花作為裝飾,美得就像水墨畫。
「錢先生,您能告訴我們李師傅正在做什麼嗎?」
「李師傅手中正在加工的材料,我想應該是鹿尾。鹿尾雖然是稀貴的烹調原料,但是帶著一種膻味,現在李師父將它與韭花、芥末、沙蔥、桂姜同煮,大概就是為了消除其異味。咦,李師父又在給駝墊剞花,駝墊就是駱駝掌下正中那一塊精肉,又糯又彈牙,可是也有膻味;唉喲,他又在煎糜鹿唇,就是四不像的嘴唇,這也是名貴而有膻味的原料啊,如果以這三種原料做菜,要想做嘗不到半點腥膻,可真是不容易。中國烹飪是以調味精良獨步於天下,通過變化多樣的烹飪方法使各種原料和調味物質相互作用,從而消除原料的異味,創造出新的美味。至於李師傅在烹飪的時候採用了哪些與眾不同的調料,哈哈,我也不太清楚。」
只見李貴將三種處理好的原料放進類似汽鍋的鍋裡,加上高湯,直燉得皮爛肉香,汁紅色亮才取出。但是汽鍋外形像扁鼓,他用的鍋卻像紫金缽,因為這樣原料才可以不用切塊,從而保持外形的完整;此外,觀眾和評委都不知道的是,這只汽鍋是李貴特別委託廠家用雲南建水的土陶混合貴州安順的紅泥燒製,大火一炙,陶土的清香味就會慢慢地滲入原料中。
「熊發先生,大塚先生正在做的第二道菜,採用的原料是松阪牛肉對不對?」
「不錯。正是三重縣松阪市中心蜷川農場養育的最正宗的松阪牛,我們都知道,這種牛最初的兩年,是飼以大麥、豆餅、麥麩、稻草的混合飼料,不讓牛活動,以期肉質的鬆軟,待牛長肥長大後,食慾逐漸下降,為了增進牛的食慾,要每天給牛喝啤酒;拿稻草包裹住雙手,用燒酒為牛按摩,使肥肉和瘦肉能夠互滲;給牛聽音樂,進行日光浴。蜷川農場的場主夫婦,每四年才養成一頭真正的松阪牛,是持有出生證和血統證的極品。大塚師父用的,是牛身上最上等的『霜降』肉。」
大塚將牛肉切成小粒塊,在溫度高達四百度的鐵板上烤得滋滋作響,只見那紅色瘦肉中密佈著白色的條紋,有大理石一般的美感,單看原料,已可入畫,更不用說那流敞在鐵板上哧哧冒泡的肥油,倍加讓人食指大動。
「趙先生,請您為我們介紹一下李師傅正在做的這道菜。」
「這道菜,用的全是飛禽。李師傅把紅燕、飛龍、鵪鶉、天鵝、鷓鴣、彩雀、斑鳩、紅頭鷹最精華的部分合在一起烹製,還在裡面加入了香格里拉蟲草, 長白山人參,昭通野生天麻, 文山三七。看來李師傅是想做一道藥膳形式的菜。這是當今飲食發展的一大主流啊,既注重食物的可口性,又兼顧食物的營養性。而且李師傅用的火不是瓦斯,而是木炭。這一點可不能小看,我們中國烹飪特別講究用火,火候的微妙變化,會改變原料的質感,會使原料中的物質產生不同程度的溶解和揮發,可以提取美味,去除異味。」
過了一會兒,李貴將煮好的鳥肉全都撈起來,卻棄去不用,而只用那融合了禽八珍和名貴藥材精華的湯底,來烹製幾種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蔬菜:荔浦芋頭,大理兙樅和平湖嫩姜。這三種原料已經過焯、炸、燒,出勺入鍋反覆多次,最後才用八珍藥膳湯煨至軟熟。
「平田先生,大塚先生做的這第三道菜,又有什麼過人之處?」
「大塚師傅採用的原料,好像是日本野雞,旁邊放著的肯定的醋飯……難道他要用野雞肉來做壽司?不可思議……他把青蝦磨成的漿抹在雞肉上,可以增加香甜的口感。單手迴旋三手,大塚師傅握壽司的手法好熟練!咦,大塚君拿出了山藥,看來是要做烘蛋壽司,加山藥可以讓烘蛋膨鬆柔軟,對折也不會斷……可是為什麼大塚師父做的烘蛋的白色的?」
原來,大塚所做的烘蛋並不完全是蛋,而是將蛋清放入牛奶裡,在烤箱裡烘上十分鐘做成的牛奶兙蛋凍,不但晶瑩剔透,而且香味濃郁。
「楊先生,李師父的第三道菜,大概也是要用海鮮了吧?」
「理論上來說是這樣,因為比賽規則要求他們做出的三道菜既要富有本國特色又要囊括海陸空各式原料。你看,李師傅已經取出一條魚了……怎麼是淡水裡的鱸魚?而且李師傅手裡拿著的竟然是竹刀!我明白了,因為不論多麼鮮美的魚肉,多麼高超的刀法,只要是用金屬製的刀解剖,本身就已經破壞了魚的原汁原味,所以李師父才會選擇竹刀,可是鈍濃的竹刀使用起來也比鋼刀要困難百倍哪……天啊,我沒有看錯吧?李師傅好像也是做的生魚片?這是最考廚師刀功的!」
不錯,李貴的第三道菜正是用鱸魚做的生魚片,他手持竹刀,用恰到好處的力道將鱸魚肉切成幾乎透明的薄片,再整齊地擺在裝著冰塊的圓盤裡。
觀眾席上的孟方回緊張地說:「阿貴最後的這道菜,也未免太簡單了吧。」
韓林聽到他的話,只是報以淡淡的一笑。孟方回沒有看懂阿貴這三道菜的精髓,他可是看懂了!
*****
兩人的作品都完成後,被依次擺到評委面前。
大塚琢磨的三道菜,可謂樸實而不失內涵,清淡裡盡顯幽雅。生魚片鮮美腴脂入口即化,肉質甘醇不同凡響;烤牛肉那柔嫩滑膩的口感,濃得化不開的甘甜;還有創意絕佳的野兙牛奶烘蛋壽司,兙肉和烘蛋被用陳米和新米混和煮成的醋飯帶出自然的香味,口感和嚼勁都一級棒。
他的每道菜,無論烹調方式多麼的細膩精緻,都體現了日本料理的首要精神──原味。
而李貴的三道菜,第一道採用了陸上的「八用珍物」中最珍稀的三種,加上人們數得出來的幾乎所有香料和調味料烹製而成,奇的是既掩去了原料本身的異味,又使原料的肥糯醇厚更加明顯,只怕必須要將其中的數十種香料放入的量都把握精準,才能達到這樣的效果。
第二道菜以三種素蔬為原料,芋頭粑而不失其形,兙樅軟而不失其脆,紅姜鮮而不失其辛;更兼充分吸收了那八珍藥膳湯的精華,真是美味到無法形容。
第三道菜,用最新鮮的松江鱸魚做成的生魚片,鮮味濃郁,雅淡清香,口感爽滑彈牙,嚼後回味無窮,比海魚更加的細嫩,卻又嘗不出絲毫淡水魚類的泥腥味……可是……為什麼吃過以後,心底會生出那麼多的寒冷和孤獨,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的生命中原來有那麼多的空虛和寂寞?
一滴淚,無聲無息地從花谷先生的眼眶滑落,因為這道菜讓他想到了去年辭世的父親;錢先生掏出手帕按按自己的眼角,他想到了曾經在家中做好冬菇菜心等他回家的愛妻……
一時間,評委席上竟變得鴉雀無聲。
「林,他們是怎麼回事?」孟方回奇怪地問。
「阿貴做的這三道菜,第一道是猛火猛料,就象徵這世上的風月無邊繁華無盡,有勝友如雲,高朋滿座的氣象;第二道菜豪華中透出蒼涼,暗含勝地不常,盛筵難再之意,就好像廉頗,空懷抱國之志,卻無路請纓;第三道菜當然就是總結,天道悠悠,人生若浮,一枕黃粱夢醒,獨自愴然涕下……人世間的一切,最後終將塵歸塵土歸土,回到原點,唉,正是所謂的『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啊……」
聽得孟方回一楞一楞:「是不是真的?說得那麼玄……」
「自己不懂就少在那裡懷疑我。」韓林給了他一記白眼,「我和阿貴,早就已經到了心有靈犀不點而通的地步,就好像俞伯牙和鍾子期……」
後面的阿邴「哧」一聲笑出來,惹得韓林回頭對他怒目而視。
壯起膽子,阿邴小聲地說:「董事長,你那天說的是你們好像管仲和鮑叔牙……」
這時,裁判長艾爾文站起來,宣讀比賽的結果。
他是中國通,所以國語說得還蠻流利。
「這次的比賽,精彩萬分,兩位大廚讓我們見識到了中日兩國最精妙的廚藝。大塚琢磨先生的料理,可以說是將日本菜的神髓發揮到了極致,不愧為『食用者和大自然之間的橋樑』,而且大塚先生還為我們展現出了由食器、座席、植物、庭園所塑造的空間美和廚師的高超技術相結合所營造出的華美氛圍,使料理得以以更加精緻的形式呈現,他的每一道菜都猶如繪有大和藝妓的浮世繪,美輪美奐,冷艷異常。」
「而李貴先生的中國菜……請原諒我們一干評委的詞語匱乏,我們找不出足夠的形容詞來表達出我們心中的感受,我們只能說,李師傅的菜不單要用嘴來品嚐,更要用心來品嚐,因為,他透過他的作品向我們傳達出了做人的禪意;雖然李師傅這三道菜餚都有著絕佳的風味,但我們從中品嚐到的關鍵並不是他的技藝,而是他竭盡所能想要讓食用者感受人生的心意……」
頓一頓,調動起觀眾的緊張情緒,「我宣佈,這次比賽獲勝的是,中國廚師李貴!」
人群中隨即爆發出一陣震耳欲聾的歡呼,畢竟這裡算是李貴的主場。
大塚很有風度地和李貴握手,他也嘗到了李貴的作品,輸得心服口服。
「貴桑,從今以後,你就是我們松風亭的董事了!」
李貴連連擺手:「大塚先生,你千萬不要真的兌現那什麼賭注,什麼股份之類的,我是絕對不會要的!」
大塚琢磨當然不容他拒絕,強硬地說:「我明天就會帶律師來拜訪您,貴桑,你如果再推辭,就是對我們大塚家的侮辱!」
「我……」李貴還欲再說些什麼,欲被剛剛跑到場地裡來的韓林截斷了。
「既然大塚先生這樣堅持,阿貴你就恭敬不如從命答應了他吧。」
說完他一把摟過李貴,在他耳邊低語道:「先把他打發回日本,以後天高皇帝遠,就不用擔心他再來騷擾你了。」
想想也對,李貴點點頭:「既然大塚先生堅持,我就卻之不恭了。」
這樣於打發掉了大塚這個電燈泡。
「阿貴,你好厲害!」看臺上的程弄潮大喊著向他揮手致意。
「阿貴,改天有空我們一起慶祝一下你的勝利好不好?」孟方回也在一旁錦上添花地喊起來,嘻,他可是念念不忘阿貴的好菜呢。
「好少爺,我姐她就快生了,你有沒有什麼坐月子時特別適用的食譜啊?」見喊聲此起彼落,唯恐天下不亂的阿邴也跟風大叫起來。
耳花撩亂的李貴根本不知道應該先響應誰。
一隻修長的手輕輕掰過他不知所措臉蛋,迎頭看見的,是韓林溫柔的笑容。
呵,是了,管那些閒雜人等做啊?只有眼前的這個男子,才是自己應該看,應該想,應該鍾愛一生的。
「恭喜。」韓林輕輕地說出兩個字。
四目交會,千言和萬語,只需用熱吻來傳遞便已足夠。
四周如雷的歡呼似乎已經漸漸消失,被親得暈乎乎的阿貴心裡只有一個念頭:『晚上回去,他一定要讓韓林品嚐一下他為了比賽所設計的第四道,還沒有機會拿出來展示的菜──加了愛玉子凍的優格慕思青團,那是一道極香極甜的點心哦!』
不知道林能不能吃懂他的心意?
愛情啊,不就是將他這短暫平凡的一生,點綴得甜甜密密的甜品嗎?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