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求求你活下去……
昏迷中，不斷有一道懇切的聲音傳入唐又歇的耳裏，他輕吟一聲，慢慢睜開緊閉已久的雙眸。
發現自己置身何處後，他瞧見自己身上多了許多的管子。他試著動了一下，豈料下半身卻像和自己脫離了一般，沉重得不聽使喚。
「嗚……」他呻吟了一聲。為什麼他會動不了……
「蠍子你醒了嗎？太好了，你知不知道你已經整整昏迷了兩天。」
見他醒來，一旁的貝卡斯欣喜若狂的沖上去。
唐又歇輕喚了一聲：「貝卡斯。」
「蠍……」唐又歇那與一年前同樣的說話語調，讓貝卡斯嚇了跳。「你……你想起一切了？」
「嗯，好象做了一場好久的夢。」
「是嗎？那麼你… …」貝卡斯不敢再問，怕這一問唐又歇會離他遠去。
「我的腳是不是怎麼了？總覺得好象不是自己的一樣。」唐又歇掛著虛弱的微笑。
「這……」貝卡斯眉心緊皺，似有難言之隱。
「失去了是嗎？」唐又歇微笑，神情恬靜。
「你……」唐又歇平靜的態度，反倒讓貝卡斯覺得難過。「對不起，我說過會好好保護你的，都是我的錯。」
「貝卡斯。」唐又歇輕抬起他的頭，微笑的安慰他。「別有這種難過的表情啊！這本來就是我應得的報應，我做了那麼多可恨的事，上天只要我的一雙腿已經很寬厚了。」
「不，這不是你的錯啊！要是我沒答應你回臺灣就好了，可惡！」貝卡斯氣憤的自責，敲打著床板。
「別這樣，貝卡斯。」唐又歇阻止他傷害自己，笑道：「這樣一點都不像我認識的貝卡斯了，來，笑一個啊，至少我還活著不是嗎？」
「美娜呢？她怎麼樣了？」
「你還提她做什麼，她對你做了那麼可恨的事。」貝卡斯忿忿不平的說。
「告訴我，她怎麼樣了好嗎？」
貝卡斯無奈的歎口氣。「她好得很，還生了胖寶寶。」
「真的？帶我去看寶寶好嗎？」唐又歇熱切的說。
「你到底在說什麼！」
貝卡斯實在不懂他的想法，他竟然會想去見一個害他失去雙腿的人的孩子，而且一點都不怨恨對方，還關心起對方的小孩。
「貝卡斯，求求你。」唐又歇合著雙手求著。
「唉，好吧！誰教我對你沒轍。」
「嗯，我就知道貝卡斯最好了。」
來到罌兒房外，坐在輸椅上的唐又歇好奇地探頭。
「貝卡斯，是哪個啊？他在哪兒？」
「不就是那個吧。」貝卡斯伸手指向其中一個罌孩。
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唐又歇看見了一個小小的身軀正在蠕動。他貼著透明玻璃，瞧得目不轉睛。
「他好可愛哦！和奕長得好象，尤其是那高挺的小鼻子。」唐又歇笑顏逐開，興奮的說著。
「是嗎？我倒覺得他很可恨。」貝卡斯表情十分不悅。
哼！看著這小傢伙，總覺得像在看柯其奕那傢伙一樣，令人不爽得火大。
唐又歇白他一眼，「貝卡斯真沒眼光，小傢伙那麼可愛啊！」
「好了，看也看過了，我們可以走了吧！」不想多待的貝卡斯催促著。
「這麼快？再多待一會兒嘛！」
「不行，你才剛清醒，身體可不能太勞累。
沒給他反駁的機會，貝卡斯推著輪椅便往病房走回。
「哼，貝卡斯好小氣。」撅著嘴，唐又歇不滿的嘟嚷。
他沿路叨念個不停，貝卡斯索性來個充耳不聞，快到病房時，兩個人同時看見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又歇。」柯其奕輕喚著他的名字。
這幾日，貝卡斯根本不准柯其奕進房看唐又歇，他只能每天來門口站衛兵，看能不能見著人，只是沒想到會在這樣的情形下見面。
望著坐在輪椅上的唐又歇，柯其奕心中有說不出的激動。
「奕。」唐又歇喚他一聲。
「你……」聽見熟悉的叫喚聲，柯其奕嚇了一跳
「我不是不准你出現在這兒嗎？滾，快滾。」貝卡斯生氣的大叫。
「貝卡斯別這樣。」唐又歇按著他的手，淺笑道：「我們進去吧！」
三人進了病房，瞧貝卡斯與柯其奕互看不順眼的模樣，讓唐又歇失笑出聲。
「呵，你們在做什麼啊，何必見面就像仇人呢？」
「哼，他這種人本來就讓人討厭。」貝卡斯哼了一聲。
柯其奕倒是沒說話，不過臉色也很難看。
唐又歇打圓場，「好了，都坐下吧！」
兩人依言坐了下來，不過刻意離得老遠。
唐又歇看向柯其奕，「奕，我有話和你說。」
「又歇……」見他肯和自己說話，語氣又平和，柯其奕以為他已原諒自己。
「回到美娜身邊吧！」唐又歇淡淡地說。
「為什麼？」柯其奕不敢相信的瞪大眼。
「蠍子……」貝卡斯聽了可樂了。
「不，我不要，我愛的只有你啊！為什麼你清醒了，還是一樣對我這麼殘酷？」他沒想到唐又歇醒來對他說的第一句話，竟然如此的殘忍。
柯其奕沖到輪椅前，跪在地上哀求著。「不，求求你，不要這麼狠心的對待我，歇……」
輕抬起他的臉龐，音又歇恬靜得宛如天使。「亦，我的話你還聽嗎？如果你還願意聽我的，就回美娜身邊吧，她比我更需要你。」
「可是我……我要的是你啊！」柯其奕輕搖著頭，難以理解：「我愛你這麼深，你怎麼能這麼輕易地說出這樣的話來，是我哪里做錯了嗎？我會改，求求你，又歇，不要對我這麼無情。」
唐又歇淺笑地撫了撫他的發絲。「回她身邊好好待她吧！如果我們緣分未盡，一定會再見面的。」
柯其奕猛搖頭，不願離開他。「歇……又歇……」
「貝卡斯，送客吧！我累了。」
「我很樂意，出去吧！」貝卡斯狠笑道。
「歇 ……」
貝卡斯沒給他多話的機會，將他轟出了門，然後狠狠的關上房門。
一轉身，他便看見兩行清淚自唐又歇臉頰淌下。
「蠍子……」
「我是不是做得很好？我把我這一生的最愛讓給了她，我不會後悔，因為這一切的開始都是申我引起的，所以也該由我結束。」
「我知道你很難受，哭吧！哭過後一切就會結束了。」貝卡斯俯在唐又歇膝上，不舍的抱著他的腳。
「貝卡斯，謝謝你，我想我也該放開你了。」
「你在說什麼？」貝卡斯錯愕不已的抬頭看向他。
「這些年來，我綁住你這麼久，也該還你自由了，哥哥。」唐又歇閉了閉眼。
「原來你……早知道我們的關係。」
唐又歇點點頭，「嗯，謝謝你哥哥，你自由了。」
「蠍……我真的……」
唐又歇用手指抵住貝卡斯的唇瓣。「別將那句說出口，你該知道我心裏只有奕，不可能再有其他人，你說了只會增加彼此的痛苦。」
貝卡斯無奈的扯了一抹苦笑，「你還是和七年前一樣的殘忍啊！蠍子，我最愛也最恨的弟弟。」
「哥哥，最後能不能請你幫我一個忙。」
貝卡斯望著他，眼底寫滿無奈，「你知道我根本拒絕不了你的，不是嗎？」
「謝謝你，哥哥。」
之後，唐又歇就像消失了一樣，任柯其奕怎麼找都找不到他的蹤影。
這日，柯其奕來到嚴美娜的病房，這是嚴美娜生產後他第一次來看她。
一見到是柯其奕，嚴美娜驚喜的坐起身來。
「其奕……」對他反常的舉動，嚴美娜不解地喚了聲。
「我來陪你了。」
「真的？你肯陪我了？」嚴美娜不敢置信的環抱住他。
「沒錯，因為這是又歇的心願，所以也是我該做的。」平板的口吻中可以聽出他所做的一蚎只為了唐又歇。
「是嗎？是這樣嗎……」嚴美娜閉上眼，能有他陪，她已經心滿意足了。
三年後
幽靜的鄉間，一群孩子嘻笑的跑到一間簡陃的屋舍前，其中一人上前急敲著門。
「蠍子哥、蠍子哥，你在吧！快開門。」孩子們齊叫著。
聽見門外熱切的叫喚聲，唐又歇推著輪椅開了門。
他漾開笑容，對著村裏的孩子王輕斥道：「怎麼？阿佘你又帶著他們要糖果了。」
「嗯……是也不是。」阿佘偏著頭，語帶保留地說。
「不是的話又是為何呢？」
阿佘將一盒月餅擺在唐又歇的面前。
「我家老頭說，今天是什麼中秋節月圓人團圓的，又說你搬來三年，也沒見著半個朋友還是親戚來看過你，他猜你一定也沒買月餅，所以要我拿這個給你。」
望著月餅，唐又歇心有所感地落下了淚。
「月圓人團圓嗎？」可惜他的心永遠都只能缺一角……
從未見他掉過淚的孩子們全都楞住了，七手八腳的急忙安慰。
「蠍子哥，你怎麼了，為什麼哭了？」
「蠍子哥，乖，不哭了，糖糖給你吃。」其中一名小孩子模仿唐又歇的語氣，由口袋中拿出糖果哄他。
阿佘以為是月餅惹的禍，沒好氣的境：「可惡的老頭，沒事叫我拿什麼月餅來，害得蠍子哥哭了，我非扁他一頓不可。」
氣得就想沖回家揍人的阿佘，被唐又歇及時拉住。
「阿佘，不是的，我……我是太感動了，才會……」唐又歇拭著淚，輕聲解釋。
「嘎？」他的話令阿佘萬分不解。「不會吧！只不過是一盒月餅，有必要感動到哭嗎？」
唐又歇溫柔地摸摸阿佘的頭，「你還小，很多事我說了你也不會懂。」
「我才不小呢，我都九歲了，我家老頭都說我比大人還凶呢。」阿佘不服氣的嚷嚷。
「是是是，你是小大人，蠍子哥說錯了。」唐又歇疼愛的撫著他臉龐，由口袋中拿出一把糖果。「為了道歉，這些糖果給你。」
「謝謝蠍子哥。」看見好吃的糖果，阿佘高興得什麼都忘了，立刻開心地接了過去。
一旁的小孩們也瞪大雙眼，羡慕地盯著那一顆顆的糖果，唐又歇於是又由口袋中拿出更多的糖果分送給他們。
「來，這些給你們。」
「哇！謝謝蠍子哥。」
每個小孩子手上都捧著一大把的糖果，笑得合不攏嘴。
「那我們去玩囉！蠍子哥，晚上記得要來我家烤肉哦！」阿佘臨別之前提醒唐又歇。
「嗯。」
望著小孩們高興的跑出去玩耍後，唐又歇掩上大門。他正想轉身進去，門外又響起敲門聲。
以為是小孩們又折回來，唐又歇拿著一桶糖果，再度開門笑道：「怎麼？糖果不夠……嗎？」
待抬頭看清楚來人後，他的手一時不帶勁，糖果桶應聲掉落，糖果也四處散落一地。
「又歇。」站在門口的柯其奕輕喊了聲。
「奕……」唐又歇瞧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身後的稚童上，他正嬌羞的抓著柯其奕的褲管躲在後頭。「他是……」
「可以進去再說嗎？」
「嗯。」
進入屋內後，唐又歇為柯其倒了杯茶，也順便拿了杯果汁及糖果，轉頭望著那害羞的小孩。
唐又歇心裏有數他是誰，他推著輪椅來到小孩的面前，將果汁及糖果遞給他。
「來，給你。」
小孩望瞭望果汁和糖果，又望瞭望柯其奕，看得出他很想收下，卻又沒勇氣拿。
「爹地。」他輕喊了聲，似乎在等柯其奕的應許。
「去拿吧！」
聽見柯其奕同意，小孩興奮的跑過去將東西接過手，正想反身跑回去時，卻被柯其奕的話叫住。
「你忘了說什麼了？」
「謝謝。」道過謝後，小孩還是躲回柯其奕的身旁，心滿意足的吃了起來。
「他是你的孩子吧！長得真可愛，我記得上次見到他時，他還很小呢。」
「是啊，這也表示我們分開很久了。」
「奕，何必再提這個呢！對了，你怎麼來了，美娜呢，她沒和你一起來？」
三年來他們沒有再見過面，保持不見面是為了不產生誤會，也為了不讓三個人都難過，現在柯其奕的出現讓唐又歇有種不好的預感。
柯其奕喝了口茶道：「美娜她死了。」
聽見這個消息，唐又歇本以為自己會很激動，沒想到他的心情卻出奇的平靜。
「什麼時候的事？」
「一個月前。」柯其奕由口袋中拿出一封信，遞到他的面前。這是美娜臨死前要我交給你的。」
接過信，唐又歇打開信封細細閱讀──
當你接到這封信時，我們的關係已不再是三角難題，因為我會在遠處祝福著你們。
一直以來，我為我做的錯事輾轉難眠，嫉妒心讓一切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局面，也許死對我而言反倒是一種解脫。
又歇，我能這樣叫你嗎？也許我根本沒有資格這樣叫你，當其奕告訴我所有的事情後，我想我是沒有這樣的資格的。
可是我好想得到真正的解脫，如果我以死來懇求你的原諒，你會原諒我嗎，會嗎？
看著一字一句，唐又歇的淚不禁潸然落下，模糊了他的視線。
「她好傻……這一切的糾葛誰都沒錯，不是嗎？」
柯其奕苦笑，「其實我們都很傻、內心都痛苦，渴望彼此卻又無法說出口。」
「奕……」
柯其奕將小孩推向前，笑道：「你想不想知道他叫什麼名字？」
「嗯？」唐又歇抬起臉。
「來，說說你的名字。」柯其奕在小孩的耳邊道。
小孩怯怯的看了唐又歇一眼，小聲說：「我……我叫柯其又。」
見唐又歇一臉不明白，柯其奕又道：「小又，和蠍子媽媽說，為何要叫這個名字。」
「蠍……蠍子媽媽？」聽見這個名字，原本羞怯的柯其又突然瞪大眼，興奮的轉身問身後的父親：「爸地，他是蠍子媽媽？」
「是啊！他就是你一直想見的蠍子媽媽，來，告訴他你名字的由來。」
柯其又一臉興奮的跑到唐又歇的輪椅前，瞪著銅鈴般大的眼睛直瞧著他。
「蠍子媽媽、蠍子媽媽。」他欣喜的叫著：「媽咪說，我是蠍子媽媽和爹地的孩子，所以取你和爹地名字中間的兩個字做我的名字哦！」
他童言童語的天真模樣，惹得唐又歇收起了愁容，換上一抹溫柔微笑。
然而讓他最高興的，卻是嚴美娜對孩子的教育不是恨而是愛。
唐又歇一把將柯其又抱入懷中。
「小又，我的兒子，謝謝你……」
柯其奕從旁邊緊緊環抱住他們兩人。
「回家吧！歇……」
唐又歇淌著幸福的淚水，深情的倚在他懷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