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除魔師。
雖然也有吸血鬼獵人、道長等其它稱呼,但最常使用的仍是除魔師這個名稱,並沒有特別區分針對狼人、吸血鬼或是其它異種生物的特定職稱。不管隸屬於哪個組織,使用什麼方式,除魔師的終極目的就是消滅異種。為了達成這個目的,必需接受各種不斷的訓練,並在訓練的過程中確認其意志力是否能對抗異種,而不被其同化。
《吸血鬼年監·八十八》
一出生,她就被教育成除魔師。
從小施以除魔師的訓練讓她的身體比起普通人更加強韌,特技表演者才能做到的事情她也能隨心所欲地辦到。不管是在體能、實戰技巧、意志力上,她都是世界上數一數二的除魔師,她自己也相信,世界最強或是史上最強總有一天會屬於她。
但是,那終究只是年少時的夢想罷了。
隨著時間慢慢地流逝,她不再在意名號,也不在意自己是不是世界最強,只想好好繼承父親留下來的事業。
一場意外讓她的世界從白天變成黑夜。
剛開始成為吸血鬼時非常很痛苦,只要一碰到陽光皮膚馬上會變得焦黑,身體彷彿不是自己的,時間一到就必需吸食人血。但比起身體上的痛苦,成為吸血鬼這件事讓她不斷地憎恨自己。但在每一次她想死的時候,年紀只有她一半的少年總是會將她救活,一次又一次地把自己的血給她喝。
吸血鬼的血液漸漸地取代了人類,慢慢地連心境發生了變化,她開始接受自己是吸血鬼的事實,開始喜歡上血的味道,對於咬破人類喉嚨的那一瞬間,她竟然也產生了愉快的感覺,開始享受殺人的時間。
身為人類的一切都消失了,唯一沒有消失就是寂寞。
那時,她唯一的同伴就是同樣是吸血鬼的少年,於是她開始接近少年。一開始只是想要填補空虛,到了最後,她再也離不開少年。
幾年後,她才知道少年的名字叫溪雪。
她所見過最邪惡、最天真、也最強悍的吸血鬼。
但是,溪雪並非最強。
雖然眼前的吸血鬼可能也非最強,但比起溪雪,繁離更強悍,更巨大,也更遙不可及。不管是吸血鬼還是人類,都無法靠近。
紅姐倒在殘垣斷瓦之上望著天空,全身骨折,在短時間內動不了。劍早就不知道去了哪裡,王昌仁也被壓在碎石之下,不知道是生是死。
繁離就站在她視線所及的正上方,冷冷地注視著她。
黑色的衣褲和夜色與影子融為一體,只有目光晶亮,像是黑夜裡的幽靈,身體已經在長時間裡腐朽毀壞,只剩下對世間的執念之火沒有熄滅。
但幽靈是虛無縹緲的東西,繁離卻是真實存在於世界上。
好強。
腦海裡只剩下這個念頭。
「果然還是沒有辦法勝過吸血鬼啊……」紅姐不自覺地苦笑,雖然輸給了繁離,但她的心情卻舒坦多了。
繁離的左手流著血,但正以極快的速度復原之中。他用右手捂著傷口,走到紅姐身邊,「吸血鬼不可能打贏我。」
「除魔師呢?」
「……如果你還是除魔師的話也許可以。」
「這句話真是對我最大的稱讚。」紅姐又笑了。這一笑牽動了傷口,血從被斷骨剌穿的肺部冒了出來,喉頭感到微微的腥味,「青龍所在的地方我還是不能告訴你,但我可以告訴你青龍提出的條件。」
「我不必聽你們有什麼條件。」繁離蹲在她的身邊,「你對青龍應該是很重要的手下,只要用你和青龍交換小育就可以了。」
紅姐露出苦笑,「可惜,我沒有那個價值。」
「不要那麼肯定。」
「你可以試試看,但不要告訴我答案。」紅姐的笑容有點悲淒。她也希望溪雪會有一點在乎她的生死,但那是不可能的事。
繁離猶豫了一會,他並不覺得紅姐是在騙他,但又覺得紅姐的行動有些奇怪,「如果青龍一開始就打算提出條件,你為什麼還要跟我打?」
「我畢竟是除魔師。」
「但你已經是……」
「吸血鬼,我知道。」紅姐頓了一下,「但我還是想以除魔師的身份和你一戰。」
一瞬之間,繁離對這個女人產生了同情。
他自己從未後悔成為吸血鬼,因為他從有意識起就是吸血鬼,對於人類的生活他根本無從比較,自然也沒有想過變成人類會不會比較好。
為什麼紅姐會希望變回原來的樣子?繁離決定暫時不要去深究紅姐變成吸血鬼的理由,把話題轉回他原本的目的上,「青龍的條件是什麼?」
「用你交換小育。」
「我?」繁離有些意外,「既然如此,他為什麼不一開始就把目標放在我身上?」
「因為……你見到他就知道了。」
「他打算怎麼換?」
「我不知道。」紅姐說用手指指了下原本門口的方向,她原本把外套丟在那裡,現在不知道是被壓到牆的碎片底下,還是被丟到別的地方去了,「手機就在我的外套裡,你自己和他聯絡吧。」
「不是由你帶我去?」
「請你殺了我。」
繁離微微瞇起眼,這個請求讓他的內心有些動搖,「我不殺同類。」
「那就把我當成除魔師吧。」紅姐目光注視著繁離。
「……你為什麼想死?」繁離無法理解。
「難道你沒有想過嗎?像人類一樣平凡的死去,而不是吸血鬼的永生。」
「沒有。」繁離老實地承認,「也許因為我從來就不是人類,所以也沒有想變回人類的念頭。」
「這樣真好呢……」紅姐閉起眼,「我並不是想成為吸血鬼才成為吸血鬼,我只是想陪陪他而已。」
「青龍嗎?」
紅姐點了點頭,「總覺得他很寂寞,像個總是在哭的孩子,忍不住就安慰了他,後來發生一些意外……不久之後就變成吸血鬼了。但青龍他並不是真的需要我,他只是需要手下和幫他做事的人,是誰都可以,不一定要是我。」
繁離原本想說,要將另一個人變成吸血鬼必定是很重視對方,因為必需為對方完全扭曲的人生負責。但在想了一想之後他決定還是沒有說出口,畢竟,這是他的想法,並非所有吸血鬼的哲學。他並不瞭解每一個吸血鬼,無法替他們發言。
繁離走到上半截完全被打飛,現在只剩下半個門框的門口,將外套從一張桌子底下拉出來。運氣很好,手機雖然沾上了灰塵,卻還能正常使用。
從手機電話簿裡找出青龍的號碼之後,繁離按下了播通鍵。響了兩聲之後,另一端接了起來。
「繁離嗎?」似乎已經預料到接電話的人是誰,電話另一端響起的是繁離的名字。經過變聲器的聲音聽起來不像是吸血鬼也不像是人類,更不是他所認識的任何人。
為什麼這個吸血鬼會是暗青之月的首領,為什麼把紅姐變成吸血鬼,又為什麼對自己很有興趣,繁離的心中充滿了疑惑,但他沒有直接說出口,「你是誰?」
「你應該已經知道我名字了。」
「青龍。」
「看來你也不是完全不知道嘛。」另一端發出笑聲,「紅姐已經把條件告訴你了嗎?」
「用我去換小育?」
「對,用一個吸血鬼換一個吸血鬼,我很公平。」
「小育現在還活著吧?」
「受了點傷,不過死不了。」電話的另一端傳來笑聲,「你想聽他的聲音嗎?」
「不用了。」既然青龍沒有隱瞞小育受傷的事情,繁離認為青龍並無意要欺騙他,「只要我去了之後,你們會保證小育的安全嗎?」
「我可以保證暗青之月不會再動他。」
「這種保證我無法接受。」繁離打斷了他的話,「不如我們提另外一件交易,紅姐現在在我手上,你如果想要她平安無事,就把小育送回來。」
「那女人的生死隨便你。」
「你不怕我殺了她?」
「難道你還沒有下手殺她嗎?對我來說她並不是同伴,我想要的同伴是其它吸血鬼。」青龍意有所指,但繁離一時之間並不瞭解的他的意思。
「……真是冷血,你這樣還算是她的創造者嗎?」
「難道你對自己創造的吸血鬼不是如此,放著他們自生自滅……」
「閉嘴,我不想談我創造的吸血鬼。」繁離有種被刺傷的感覺,雖然溪雪的事並不完全是他的錯,但他的確要負上一些責任。
青龍似乎很瞭解他的過去,總是有意無意之間刺中他的痛處。
「沒關係,只要你過來,我們可以慢慢再談。」青龍明明不在這附近,繁離卻有一種被人盯著的感覺。
「我答應你的條件,放了小育。」
「很好,你終於明白了。」青龍在電話的另一端笑得很猖狂,「等你到我這裡,我就會放了他。」
「地點。」
「紅姐會告訴你。」青龍並不直接說明。
「她受了重傷,短時間內好不了。」繁離皺起眉頭,就算是吸血鬼,要治好全身骨折也要一天以上。
「只要告訴她是我說的就可以了,紅姐就算死也會完成我交給他的任務。」青龍說完之後就掛上了電話。
「等等……」繁離還沒來得及阻止,通話就中斷了,「一個一個都這麼麻煩。」
雖然不甘願,但繁離也只有再回去找紅姐。
看繁離一臉凝重地走回她身邊,把髒兮兮的外套丟在她身上,紅姐也大概猜倒是怎一回事了,「他要我帶你去?」
「……你的傷要多久才會好?」
「一天吧。」
「可以麻煩你好快一點嗎?」
「我會想想辦法。」紅姐不怎麼在意地說,「……在我想辦法之前,有吃的嗎?」
「我身上沒有。」
「去買吧。」看繁離一動也不動,紅姐露出帶著威脅意味的笑容,「如果你還想要我帶你去的話,就快點找吃得來給我。」
「是、是。」繁離瞪了她一眼,將煙盒拿出來,遞了一隻香煙給她,還好人做到底地幫她點煙,「你很習慣命令人嘛。」
明明全身上下都痛得要命,但紅姐難得地有心情跟眼前煩悶得要命的吸血鬼開玩笑,「有個吸血鬼一整天供我驅使,什麼都聽我的,不好好利用一下怎麼行。」
「這是什麼?」繁離扯動一下手腕,以吸血鬼的力氣卻絲毫沒有辦法扯開金屬鏈,看來是很堅固的東西。
「以色列產的鋼鏈,堅固得超乎吸血鬼想像。」紅姐回答他,「如果可以好好施力的話,說不定你能破壞它,只是被銬起之後你沒有辦法施力吧。」
「的確是有點難。」繁離又扯了一下,還是絲毫沒有變化。如果能讓他用右手去拉的話也許可以拉到變形,但現在鏈子銬在他的手上,另一端連接著在牆上,的確是沒有辦法,「把我銬起來是怕我逃掉嗎?」
「怕你一見到小育就會帶著他逃走。」
「真瞭解我啊。」
「青龍的確是很瞭解你。」紅姐意有所指,但繁離一時之間並沒有意會過來。
「小育在哪裡?」
「就在你眼前。」紅姊把布簾拉開,小育一隻手被綁在中庭的柱子上,脖子上的傷口好得很慢,但確實地在復原之中。至少,比起剛被溪雪扯裂的時候好上許多,看起來不會有太大的後遺症。
看小育睡得很沉的樣子,一點也不像是被綁架的人。
繁離忍不住露出苦笑,小育不管走到哪裡都不會改變他的本質啊,就算被綁架也會是全世界最悠閒的人質。
「這樣你滿意了嗎?」
「我要確認他平安無事。」
「我現在就會放走他。」紅姐點了點頭,走過去解開小育身上的金屬鏈。
「等一等,可以麻煩你將他送到安全的地方嗎?」
紅姐看向角落,繁離這時才注意到有人一直待在角落裡。那人雖然沒有出聲,但從紅姐的表情看起來,那人似乎是同意了。
「我帶著他離開了,你們應該有很多話要說。」紅姐拉著小育站起來,「起來吧,小吸血鬼,你已經自由了。」
小育眨了眨眼,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之中就睡著了。他一抬起頭就看繁離坐在椅子上,一臉擔心地看著他,「繁離?」
「你沒事嗎?」臉上的表情稍稍緩和了一些。
「還好,只是脖子有點痛。」小育伸手去摸,才發現脖子上的傷口已經好了一大半了,「好像快好了。」
「你難道不知道吸血鬼會自我治療?」
「知道啊,不過從來沒有受過這麼重的傷,都怪那個變態傢伙……」小育忍不住就開始抱怨起來,但這次他很快就想起現在不是抱怨的好時機,「等等,你為什麼也會在這裡?連你都被暗青之月的人抓了嗎?」
「不是,我是自願來這裡。」
「咦?」小育有些意外,但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我有點事情要和他們聊一聊,暫時不能回去。」
「和暗青之月的人嗎?」小育露出了難得一見的險惡表情。他不喜歡暗青之月的人,特別是那個暗青之月的首領。
繁離點了點頭,「沒錯。」
「非得和他們合作嗎?我很討厭那些傢伙。」
「有時候也是要忍耐。」繁離將雙手藏在背後的陰影裡,不讓小育發現銬在他手上的金屬鏈,「你一個人住沒有問題吧?」
「我一個人是可以,但我可以跟在你身邊幫你吧?」
「這件事你還是不要碰比較好。」繁離苦笑。
「那我們的約定呢?」小育總覺得有哪裡出了錯,繁離的表情和平常一樣,但他總有種異樣感,哪裡不太對勁,「我還沒有完成呢。」
「旅行的事以後再說。」繁離對紅姐使個眼色,示意她早點帶走小育,「紅姐會帶你離開,等事情過了之後我們再見面吧。」
「繁離?」小育感覺得出來繁離有些不對勁,但他又說不上來哪裡奇怪,「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沒什麼大不了的事。」繁離對他笑了笑,臉上的表情和平常一模一樣,「你先回家等我。」
「可是……」一定發生了什麼事了,不然繁離不會這麼露骨的趕他走。說會再見面好像也是謊話。
一股隨時會失去繁離的感覺油然而生,讓他眼眶發紅。
「回去吧。」
當小育想要往繁離的方向走過去時,紅姐卻一把將他扛起來,往外頭走去,「既然繁離叫你回家,你就乖乖聽他的話。」
「不,放開我。」小育拚命地掙扎,但是紅姐的力氣比他大上許多,他被牢牢地箝制,動彈不得,不管手腳怎麼抓都不到東西。一直到紅姐將他扛到門口時,他才找了一個機會,死命地張開雙手撐住門。
這樣的動作十分幼稚,但他不在乎,他有種不好的預感。
繁離沒有回頭看他,那個樣子彷彿是在說再見。
讓他恐慌。
「告訴我!」
「我以後會告訴你。」繁離沒有回過頭,只是用毫無情緒的語氣安撫著小育。
「我不要,我只要在你身邊什麼都不……」
紅姐皺起了眉頭,要是硬把小育拖出去搞不好會讓小育再度受傷,到時候繁離還會不會乖乖地聽話就很難說了。考慮過後,紅姐的一記手刀砍在小育的脖子上,小育悶哼一聲之後就暈了過去。
在小育暈過去的同時,繁離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你答應過我不會傷害他。」
「我就是因為不想傷害他才會這麼做。」紅姐說,「他要是掙扎起來我可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繁離歎了一口氣之後,坐回了位子上。
他承認紅姐判斷的很正確,一點也沒有反駁的餘地。他背對著紅姐,久久才吐出一句話,「謝謝你。」
「不用謝我。」
紅姐說完就將小育扛出屋外,離去時順手關上了門。
黑暗之中,只剩下繁離和青龍獨處。
吸血鬼不會呼吸,所以根本沒有喘氣的聲音,但他們都可以感覺到對方的存在。因為吸血鬼天生就會散發出一種黑夜的氣息,越是古老的吸血鬼,這種感覺越是強烈。繁離可以確定青龍不是一個很古老的吸血鬼。在一百多年前的聖戰中,他見過所有古老吸血鬼,其中沒有一個人散發出和眼前之人相同的氣息。
若說眼前的吸血鬼不到五百歲,但身上卻有著和他很相近的壓迫力,這種感覺是來自於吸血鬼的力量。與存在的時間無關,而是血統的精純度,越接近吸血鬼的本源血統就越精純,天生的力量也相對地強大。
繁離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這麼純種的吸血鬼了。
在過去一百年之中,他見到的強力吸血鬼除了自己的兄弟姊妹之外,唯一遇上的強力吸血鬼就是紅姐,而創造紅姐的吸血鬼肯定比紅姐的輩份更高。
繁離的腦海中瞬間冒出很多名字,但他想不出來他們其中的任何一人會在這個城市裡。因為吸血鬼有著強烈的地域意識,通常不會找選擇有太多同類的地方居住。
「剛剛可真是了不起。」聲音從角落響起,繁離只感覺到陌生。不管是語氣或是聲音,都不符合他腦中名單上的任何一個人。難道這幾年又有什麼強力吸血鬼被創造出來了?
「你是誰?」繁離帶著警戒心問。
「我是誰現在並不重要。」青龍的聲音透過變聲器傳出來,「生離死別的樣子,真讓人感動呢,真讓人嫉妒你們。」
「既然這麼嫉妒的話,你何不自己去愛一個人呢?」
「你該不會是來教我怎麼愛的吧?」青龍大笑出聲,笑聲透過變聲器傳出來,又低又啞,像是貓頭鷹的叫聲,「真有趣的吸血鬼。」
「你自己不也是嗎?」
「雖然是吸血鬼,但卻有點不一樣。」青龍否認了兩人相同的看法。
「我看不出來有哪裡不一樣。」
「你和人類很相似,雖然你的本質是吸血鬼,卻可以在人類社會之中和人類和平共存。我卻是絕對的吸血鬼,必需以人血維生,和人類不能和平共存。」
「那並非絕對。」
「喔?」
「小育就不是。」
「你是因為他像你心中的某個人,所以才喜歡上他嗎?」
繁離愣了一下之後搖了搖頭,「……不。」
「是不想告訴我,還是這並非答案?」
「我並不是因為他像某個人才喜歡他,純粹是因為小育本身吸引我。」繁離抬起頭來看著站在陰影裡的青龍,「你似乎很瞭解我?」
「可以這麼說。」青龍又發出笑聲,他好像很喜歡笑,但笑聲裡卻沒有任何愉快的成份,可以輕易地從他的語氣之中感受到他極端地憎恨人類,憎恨吸血鬼,憎恨這個世界,連帶著連自己也憎恨進去。
「我不認為你真的瞭解我。」繁離反駁青龍的話,「我甚至連你是什麼人都不知道?」
「我是青龍,暗青之月真正的首領。」
「創造你的人是誰?國王,還是夏克斯?」
「都不是。但答案也相去不遠。」
「難道你是……」繁離一瞬間想到的只有女王莉莉絲。
女王。
女王莉莉絲是最初六名吸血鬼中唯一的女性,她可以說是吸血鬼始祖最成功也最失敗的作品,這端看從哪個角度來看決定。她是凶殘、嗜血成性的女王,可以說是毫無理性,只有慾望和暴力的化身。
她也是世界上唯一一個以吸血鬼、狼人等異種為食的吸血鬼。她是異種們共同的敵人,在一百多年前被她的五名兄弟封印,終結了異種與女王之間永遠的戰爭。
據說,讓她復活的契機仍存在於世界上……
《吸血鬼年監·九十九》
自從他們五個人把莉莉絲封印起來之後,跟隨莉莉絲的吸血鬼不是死了就是在女王被封印後也跟著消失,這世界應該沒有由女王創造的吸血鬼了。
難道眼前的青龍就是莉莉絲所創造的吸血鬼?
「不是。」變聲器被抽掉了,青龍用原本的聲音和繁離說話。
「這個聲音……」
繁離無法掩飾他的震驚。
雖然只有兩個字,卻足以讓他驚訝到合不起嘴了。
五十年。
繁離已經等了他超過五十年,雖然不能說等到世界上的一切都消失,但他已經等到他們回憶裡所有的景物都已經不存在了。
「你還記得我嗎?」青龍從黑暗中慢慢地走了出來。
紅色的皮外套被丟在角落,青龍身上穿著和繁離很相似的黑上衣黑皮褲,好像他早就知道繁離會穿成什麼樣子。染色的頭髮再次被染回黑色,好好地綁成一束,看起來就像是五十年前他們生活在一起的時候一樣。
當他已經漸漸地將五十年前回憶裡的人物換成現在小育,卻沒有想到會在這個時候見到這個人。
繁離閉上了眼,聲音彷彿歎息。
拖得又慢又長。
「溪雪。」
第八章
溪雪拉了一把椅子來坐在他的對面,身體趴靠著椅背上,伸手去摸繁離的臉。繁離微微別過頭,避開了他的碰觸。
「我們之間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生疏?」
「和以前不一樣了。」
在還沒有見到溪雪時,對溪雪的記憶都停留在那棟日式老房子裡,天真而燦爛的笑容,沒有心機的單純孩子,印象在五十年之間一直沒有改變。現在,他才突然發現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他會變,溪雪也會變,而且變得太多,多到讓回憶都被抹去的程度。
「我們可以想辦法回到從前。」溪雪說。
「即使你曾經恨過我?」
「那是我太幼稚。」
「為什麼?」繁離有些意外溪雪會這麼說。
「當吸血鬼有什麼不好?吸食人血又有什麼不好?」溪雪揚起嘴角,「我後來想通了,為什麼要為了我和人類不同而苦惱呢,我和他們原本就不是同伴啊。」
「……你真的變了很多。」多到繁離幾乎不認識溪雪了。
「誰能夠完全不變,你不也是會變的嗎,我不知道你也會喜歡上那種天真到近乎愚蠢的小吸血鬼。」
「你原本和他很像。」
「但我現在和他完全不一樣。」溪雪又露出了笑容,「我現在是暗青之月的首領,雖然現在勢力還很小,但我會慢慢建立我的國家。」
「你的國家?」繁離皺起眉頭。
「屬於吸血鬼的王國。」溪雪的語氣十分狂熱,「人類本來就是吸血鬼的食物,我們為什麼要為了和人類共存而勉強自己去吸食豬血和雞血?」
狂熱的瘋子。
怎麼可能會有這麼不切實際的夢想,繁離搖了搖頭,不敢相信溪雪變成現在這樣子,「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我很清楚,而且知道你認為我說的話只是瘋子才會有的狂想。」
「就算建立了吸血鬼的國家又有什麼意義?」除了狂想之外還會是什麼?瘋子才會想要征服全世界。
「當然有意義,難道你看不見?」溪雪站了起來,攤開雙手,「我的人正在逐漸控制政府,慢慢地連這個社會都會受到我控制。你一定也看得見未來,總有一天世界上會出現吸血鬼的國度。」
「你瘋了……」繁離搖頭苦笑,「我看不出來這未來有什麼特別之處。」
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繁離總覺得自己也該負一些責任,如果他當初不要將溪雪變成吸血鬼,不要讓溪雪踏進那棟日式房屋裡,或者……只要在某一抉擇時他選擇了另一條路,溪雪的人生就不會扭曲到現在的地步了。
「只要你幫助我,我們一定辦得到。」溪雪跪在繁離的面前,頭靠在他的腿上,「我相信你對我還是有感情,只要你回到我身邊,我們一定有辦法……」
「溪雪,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為什麼?因為小育嗎?」溪雪抬起頭來看著他,眼中有著強烈的嫉妒和瘋狂,「難道你就這麼喜歡他?我就不行嗎,他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
溪雪說完話之後就開始脫繁離的衣服,繁離站了起來想要躲閉他的動作。溪雪抓住繁離的肩膀,兩個人拉拉扯扯之間撞上了門框,從階梯上跌入中庭。背部沾上泥土,繁離想要退後,溪雪壓著繁離的手,將他銬在剛才用來銬住小育的鋼柱上。
手指撫摸著光滑的皮膚,又是吻又是舔,努力地想要挑起他的情慾。
但繁離就是沒有反應。
「溪雪,夠了……」
「不是這樣子,不是這樣子。」溪雪像個孩子似地哭鬧著,用嘴含住了繁離的分身。在靈巧的舌挑逗之下,繁離的下半身也漸漸有了反應,「你看……」
溪雪抬起頭來,臉上有著得意的潮紅。但在看到繁離的表情時,原本的一點點得意瞬間就煙消雲散。繁離的表情緊皺著眉頭,不像在享受,反而像是在忍耐著酷刑。
「為什麼要用那種表情看著我?」溪雪捧著繁離的臉,想要吻繁離時卻被躲開,「不要這樣子對我。」
「你應該也很清楚,我們之間已經沒有愛了。」
「我還是愛你啊。」溪雪急切地說。
繁離搖了搖頭,「不行,我沒有辦法。」
「你明明就在我身邊啊,為什麼感受不到呢?」明明他們現在靠得這麼近,為什麼距離卻變得這麼遠呢,「難道你不愛我了?」
「我還是愛著你,但是我愛的是以前純真的溪雪。」繁離闔上眼,想不起來是什麼時候感覺變了。
什麼時候開始,心裡只剩下根本沒有吸血鬼能力的小菜鳥吸血鬼?記不起來了,只知道小育的身影和過去的溪雪影像重迭在一起。
回憶被塗上新的顏色,變成完全不同的東西。
「你若是你還愛我,為什麼……」
「我愛的不是現在這個你,而是溪雪。你是青龍,暗青之月的青龍,我所愛的溪雪已經死了,隨著那棟房子不在了。」繁離抬起頭來看著溪雪,眼神中再也沒有任何感情,「現在,我心中只剩下小育。」
「哈、哈……結果我還是比不上他,為什麼我就是不能進到你的心裡呢,為什麼你就是不能理解我呢?」溪雪搖搖晃晃地退後了兩步,開始大笑。是他自己太笨,還是繁離終究和其它人一樣,不是他的同伴呢?
繁離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因為已經不用回答了。
「對不起。」繁離閉上了眼。
「既然你不是繁離,那你就只是普通的吸血鬼,和我不是同伴的吸血鬼。」溪雪發瘋似地喊著,「那你就死掉好了。」
「溪雪。」
「不要叫我的名字。」溪雪站了起來,「你不是繁離,不是……」
到底溪雪心裡的他是什麼樣子呢?應該是在那棟日式房屋裡,帶著些微的冷酷,卻不會拒絕他的繁離。雖然不知道那個繁離能不能理解溪雪的想法,但那個繁離也已經不存在了,隨著房屋被拆除一起死掉了。
溪雪手遮著臉,邊笑邊跑出屋子,直接往農場後頭鑽了進去。
繁離不想也不能阻止他。他的手扯著金屬鏈,想要用蠻力將鏈子扯斷。但這鏈子意外地堅固,再怎麼用力也沒有辦法撼動半分。他也試著用手去槌打水泥柱,但手被銬在頭頂上,根本無法施力。
「可惡。」繁離又用力地拉了一下,還是一樣動不了。
他抬起頭看了看天色,東方天空已經開始發白,很快就要天亮了。
好軟的床,真舒服。
奇怪?他不是被一個自稱繁離舊情人的傢伙抓了嗎?現在怎麼已經躺在床上了?小育半夢半醒地坐了起來,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覺得身體好累,脖子好痛。
房間還是跟平常一樣,窗簾拉了起來,室內很暗。
「啊,那一定是一個夢,再睡一下好了,有什麼事等醒來之後再說……」小育喃喃自語,想也不想又倒回枕頭上。
「那不是夢喔。」女性的聲音讓小育嚇了一大跳,猛然地從床上彈起來。
原本還有點恍恍惚惚,這一下睡意全消,小育手指指向紅姐,嘴巴張得很大,好半天都說不出一句話,「你、你……」
「你醒啦?」紅姐拿了放在冰箱裡的人工血液遞給小育,「冷靜點,先喝點東西吧。」
小育沒有接過來,只是結結巴巴地指著紅姐說,「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送你回來。」
「啊?」小育一臉迷惑的表情,送他回到哪裡?對了,這是他和繁離同居的房子,也是夏克斯公爵借給他們住的地方,「現在是什麼時間?」
「再過一個小時就是正午十二點了。」紅姐看了看床頭的時鐘說,「現在外面的太陽正大,你可不要隨便出去喔。」
「我幹嘛出去……等等,繁離呢?他回來了嗎?」
「他啊,大概不會回來了吧。」
「不會的,他明明和我約定了。」
「那只是安慰你而已,他不會回來了。」紅姐露出苦笑,「他若是不加入暗青之月,溪雪是不會讓他活著離開那裡的。」
「那就加入啊。」
「你說得倒是很輕鬆嘛。」
「加入了之後再退出就好了。」
「你還不明白嗎,溪雪是要繁離回到他的身邊,而繁離為了救你用自己去交換。」
「不會吧?」
「我不認為他會再回到溪雪的身邊。」紅姐忍不住歎息。快天亮時她聯絡過溪雪,但電話不通時她就知道事情不妙了,她同情地看著小育,「現在大概已經死了吧。」
「繁離沒那麼容易死。」
「像他那種古老的吸血鬼也許很不容易死,不過在正午的太陽光之下,任何吸血鬼都會化成灰燼。」紅姐按著小育的肩膀安慰他,「放棄吧,你們不會再見面。如果他死了,溪雪也不會遵守約定不傷害你,你還是快點離開這個城市……不,最好是離開這個國家。」
「不會的,繁離不會死。」小育垂著頭,一瞬之間紅姐還以為小育哭了,但是小育很快地抬起臉上,在他臉上沒有難過或是悲傷的表情,而是相信,「我要去救他。」
「你到底了不瞭解自己的處境?」
「不管怎麼樣,我都要去救他。」小育的語氣堅定,雖然他是世界上最沒有力量最脆弱的吸血鬼,但那不代表他就不能去救繁離,「你知道他在哪裡吧?」
「……在農場,但是不管繁離是不是還活著,溪雪都會待在哪裡,你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若是出現在他面前,誰都不能保證你的安全。」
「沒關係。」
「繁離是為了你才變成現在這樣,你去了只會讓他白白犧牲自己。」
「我知道,可是我還是要去。」
「為什麼?你為什麼一定要去救他?」紅姐無法明白小育的堅持,「吸血鬼的生命很長,你很快就會忘記他。」
「我不知道為什麼,可是我沒有辦法丟下他一個人離開。」小育的心中沒有絲毫的恐懼,「這也許很奇怪,真的很奇怪……可是我就是沒有辦法和他分開了。」
這簡直就是告白嘛。紅姐在心裡想,小育也許不知道繁離有多喜歡他,但他卻很清楚自己有多喜歡繁離,雖然沒有說出喜歡兩個字,卻已經超越了喜歡,「你們兩個啊……」
「我們怎麼了?」
「你們可是差了五千歲,雖然吸血鬼的人生漫長,但你可從來就……」
小育的臉微微地紅了,「沒有關係,等再過一億年就差不了多少了。」
「真有信心呢,一億年。」紅姐忍不住露出微笑,將車子的鑰匙和地圖丟到小育面前,「這是地圖和鑰匙,你會開車吧。」
「我有駕照。」
「然後?」
「沒開過。」
「我的天。」紅姐用手支著額頭,她該不會把凶器交給危險人物了吧。
「沒關係,凡事總有第一次。」小育搶起鑰匙之後什麼也沒拿就往外衝。一不小心就撞上了正要按電鈴的快遞人員,兩個人頭碰頭時發出清脆的聲響,各自坐倒在地上。
「唉喲,你幹嘛不看路啊。」
「這位先生……」快遞人員摸著頭,他送貨又沒有多拿幾塊錢,怎麼會倒霉遇上這麼猛撞的人,「是你來撞我耶。」
「對喔,真對不起,我趕時間。」
「那可不可麻煩您簽收一下,昨天我們就送東西過來了,可是沒有人在。」
「送什麼東西?」小育一臉迷惑。
「您向我們訂購了兩個睡袋……」
小育猛然想起兩天前在電視上看到的睡袋,什麼抗紫外線又保暖之類的。他想也不想就把單子搶過來隨手簽上名字,「東西給我就可以了。」
「謝謝您的購買。」快遞人員剛把箱子遞過去,小育就搶了過來挾在腋下跑了出去。快遞人員被小育嚇了一跳,連忙對他喊,「先生,您還沒有關門。」
但在快遞人員還沒來得及說完話之前,小育的腳步聲音消失在樓梯間裡。
「不用關了。」
紅姐的聲音在快遞人員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時幽幽地響起。嚇得快遞人員雙腳發抖,他從來沒有見過那麼美的女人,美得不像是這個世界上存在的生物。
太陽已經升到頭頂上了。
繁離頭靠在柱子邊,卻沒有任何陰影讓他無法躲避陽光。即使並不是那麼容易就會死掉,但痛苦依然是不可避免。全身上下的皮膚都彷彿在燃燒,觸目所及,皮膚已經開始焦黑,一碰就會碎裂。
雖然很想活下來,可是這次好像真的會死。
真奇怪,覺得不想活的時候死不了,努力想活下來卻又幾乎要死掉。他好想再見小育,卻又希望不會再見小育。
在漫長的吸血鬼人生裡,第一次這麼期盼某些事情發生,不過也應該是最後一次失望。
「算了。」只要小育平安就好了,就算會死他也願意。繁離將身子縮成一圖,緩緩地閉上眼,只覺得好累,累到不想張開眼。不知不覺之中好像真的睡著了,隱隱約約之後,似乎聽列有人叫他。
「繁離?你還在嗎?」
我還活著嗎?還是死了呢?一瞬之間繁離也分不清楚。只知道有個聲音一直在呼喚他,不死心地一直喊著,似乎不找到他絕不放棄。
是誰呢?腦海中浮現一張還帶著稚氣的臉,卻想不起來名字了。心中唯一浮現的念頭只有安心,下意識地脫口而出。
「小育……」
這應該是夢吧。
一定是他太想再見小育一面了,才會做這個夢吧?
小育把車停在農場唯一的建築物前時,車子已經是坑坑洞洞,滿目瘡痍。在他開車到農場的途中,兩次撞上了電線桿,一次忘了拉手煞車撞到橋墩,還差一點開進水溝裡,經過千辛萬苦,他終於平安到達。
雖然說駕照只是拿來借漫畫或是電影光盤時用來壓的,可是終究是有考過試,會打方向盤知道排檔還有煞車,紅姐一定沒想過他會出這麼多次車禍。要是平常早就被警察伯伯給攔下來,今天倒是一個也沒遇上。
「希望這輛車有保險。」小育喃喃自語地說。他不知道把車還給紅姐的時候會不會被狠狠地罵一頓,可是這時候也管不了這麼多了。
他推開車門,連鑰匙都沒拔就衝進屋裡。光是這不到二十公尺的距離,他就覺得自己快要死掉了。敏感的皮膚馬上對陽光有了反應,手臂馬上浮現好幾塊黑斑,「痛、痛……痛死了」
小育小心翼翼地打開門,探頭窺視。房子是雙層的建築,裡頭沒有稻草也沒有動物的味道,看來只是做為住屋使用而不是農舍。話雖然這麼說,但小育也不是那麼肯定。因為屋裡的東西全都搬光,只剩下幾張斷了腳的破椅子,用來遮光的布被丟在地上沒有拿走。
不知道溪雪走了沒?小育側耳傾聽,不過並沒有聽見任何聲音。
溪雪似乎已經離開了。
小育連忙推開門,衝了進去。他環視周圍,原本繁離坐的椅子倒在地上,一隻把手被折斷了,另一把椅子則是斷了腳。繁離該不會已經不在了吧?
小育小聲地喊,「繁離?」
沒有回音。難道繁離打算回到溪雪身邊,所以跟溪雪一起離開了嗎?這個想法讓小育稍微放心,卻又感到失落。他在心中告訴自己不要失望,就算離開了也沒關係,至少繁離平安無事。小育繞了一圈之後放棄繼續尋找繁離,正打算回家。就在此時,細微的聲音傳進他的耳中。
「小育?」
聲音很低,很小聲,一聽就覺得像是受了傷。
「……繁離?」小育愣了一秒之後馬上反應過來,「繁離,你在哪裡?」
「小育……」
小育尋著聲音的方向走過去,跨過倒在地上的椅子,走到屋外。
在中庭的水泥柱旁銬了一個人,衣服散亂,特別是褲子拉鏈沒關好的樣子好像剛被什麼人蹂躪一番。臉上和曝露在衣服之外的部份有著像是一道道的燒傷痕跡,若不是仔細看還以為那是什麼神秘圖騰,但小育很清楚那實際上是吸血鬼最致命的傷害。
「繁離。」小育不可置信地喊,「繁離?你怎麼會還在這裡。」
其實他還想問繁離是不是被怎麼樣了,但現在好像不是好時機。
小育想也不想就走過來,繁離連忙阻止他,將他擋在走廊上,「你不要過來。」
「為什麼我不能……」
「陽光。」繁離打斷了他的話。
「沒有關係,我不會痛。」小育不理會繁離的勸告走了過去。近看更覺得繁離的傷很嚴重,看起來就好像很痛的樣子,「你還能動嗎?」
繁離晃了晃自己的手,「被銬住了,動不了。」
小育用力去拉,卻拉不動半分,「怎麼辦,動不了。」
「我也沒辦法,這玩意太堅固了。」繁離搖搖頭。
「讓我試試看。」小育拔起被扔在一旁沒帶走的斧頭,在拿起斧頭的瞬間,腦海中立刻浮現溪雪裝作要用斧頭劈開他的頭,嚇了他一大跳的事情。他連忙拍拍自己的眼,把這個畫面拋到腦後,「不要動,我要砍斷鐵鏈。」
「砍準一點。」
「我會注意的。」
「我是說注意不要砍到你自己……喂。」
繁離還沒說完話,小育就狠狠地砍下去。
鏗的一聲,斧頭被彈了回來。不知道是力氣不夠還是金屬鏈太堅固,除了發出金屬相碰的聲響之外,鐵鏈好像一點損傷都沒有。
「你先回屋子裡去。」一瞬之間,繁離心中感到些許的絕望,但他並沒有說出口。
小育靠近他的時候,繁離就覺得身邊一直有燒焦的味道。原本他以為從自己身上發出來,但在看到小育的手臂的傷痕之後,他很肯定燒焦的味道不只是從他的身上、也從小育的身上散發出來,但他明明知道,卻無法阻止小育在被陽光慢慢地煮熟。
「不要。」小育用力地搖頭。
繁離勉強地睜開眼,看到小育身上的燒傷比他還嚴重時露出了苦笑,「你不進屋子裡一定會死。」
「不要。」小育一臉快要哭出來的表情,「你留在這裡也會死……」
「還不一定。」繁離柔聲地安慰他,自己搞不好下一秒鐘就會整個人燒起來,竟然還有心情安慰小育,真是不可思議,以前的他一定做不出來這種事。
「我不要一個人,我想要和你在一起,我答應你要陪你去旅行啊……」小育哽咽地說,腦海中一片混亂。
「不要這樣子。」繁離有點苦惱地說,「又不是小孩子了,不要開玩笑……」
「旅行……旅行?」小育猛然想起車上還有兩個睡袋,「你等我一下。」
「小育?」
小育沒聽見繁離喊他就就往回衝,衝回屋子之後又衝回前院。一路上只覺得身上好燙,連碰自己的皮膚都好燙,但他還是用將拔下車上的鑰匙插進鑰匙孔裡,費了好一番力氣才打開扭曲的後車箱,接著一手一個,抱著兩個還沒拆的睡袋就往回衝。
繁離看他抱著兩個袋子,一時之間弄不明白他想做什麼,「那是什麼東西?」
「我買的,抗紫外線的睡袋。」小育用暴力扯開睡袋外的塑膠套,將睡袋攤開來蓋在繁離身上。
「這樣還不太夠吧。」還是有些光線透進來。
「我知道。」小育應了聲,接著又拆開第二個睡袋再蓋上去,而自己也鑽進睡袋裡,躲在繁離的身邊。
「這真是個好辦法,你真聰明。」繁離忍不住稱讚了一下小育。那時候他並沒有想太多就讓小育隨便亂買,沒想到這兩個睡袋竟然還有這樣的作用。果然是凡事有準備,事到臨頭就不怕,「不過你也擠進來幹嘛?」
「我怕你不見了。」
「傻瓜。」繁離露出微笑。
兩層睡袋的確隔絕了大部份的紫外線,將紫外線減弱到讓繁離不會受傷的程度。身體的復原速度終於趕上受傷的速度,燒傷正慢慢地消失中。
「你沒事吧?」有了餘裕之後,繁離立刻擔心起一旁的小育。
「應該沒事。」小育向繁離的方向靠過來。不知道是睡袋真的有效還是已經曬習慣太陽了,他竟然開始覺得冷,剛剛明明熱得要命,現在卻拚命地發抖。繁離伸出手去碰小育,沒想到小育的皮膚一碰之下就裂了開來,但小育一點也不覺得痛,只覺得冷。「我覺得好冷喔。」
「你……我的天。」繁離發出驚呼聲。
「我怎麼了?」小育低下頭去看自己的手,他這時才發現自己正在灰化。雖然沒有電影裡演得那麼快速,瞬間就消失無蹤,可是身體正在消失是不爭的事實。自己的身體好像是紙做的,正在一片一片地掉,「我變成紙屑人了?」
「紙屑?我看是橡皮擦屑還差不多……天啊,我竟然還跟你開這個玩笑。」如果不是手還銬在頭頂,繁離一定會給小育一拳,要他好好的注意一下眼前的狀況,「你曬了太多太陽,皮膚受不了。」
小育的身體正在消失——換句話說,就是會死。
難道小育自己都沒發現嗎?
「我會死嗎?」小育看著自己,直覺地就知道傷口不會好,「感覺不到痛了……」
從手指先消失,接著身體也會跟著消失,最後,連靈魂也會消失嗎?
「不會,你不會死。」繁離用力地搖頭。
不要這樣,不要在他面前消失。
小育把頭靠在繁離的肩上,全身都失去了力氣。這就是快死的感覺嗎?他竟然要死了呢,好奇怪的感覺。
他大概可以瞭解為什麼電影或是小說裡的每一個人都是傻瓜,明明知道自己會死,卻還是要救另一個人。沒想到事情輪到他頭上的時候,他竟然也做了同樣的事。開始可以理解就算犧牲自己也要讓他對方活下來的心情了,有一種很奇怪的幸福的感,「繁離,希望你活下來,一定要活下來……」
「不要講那種人類才會說的話。」繁離用肩膀推了推小育的臉,「把嘴巴靠過來。」
「啊?」
「喝我的血。」繁離對小育說。
「但你現在也受傷了。」
「沒關係。」
小育先是疑惑了一會,但在繁離把脖子湊到他的嘴上時,吸血鬼的本能讓他忍不住就咬了下去……白皙的脖子真是最大的誘惑,沒有吸血鬼忍得住。
血流了過來。
像是旺盛的生命力,緩緩地流進他的嘴裡。
「啊。」小育發出細微的呻吟聲,那種感覺比起做愛更加親密,更加的情色。
繁離的一部份記憶和血一起流進了他的意識裡,當吸血鬼去吸食同為吸血鬼的血液時,也同時會接收對方一部份的記憶。不過,記憶效力只有幾個小時,等到幾小時過後兩者的血液融為一體,就再也想不起來了。
雖然都會消失,但是小育闔上眼,努力地想要把這些回憶留住。即使知道它會消失,也不想失去那一瞬之間的感覺。
像是繁離正在擁抱他——世界上最激烈的擁抱。
在那短短的一瞬間,他確實地擁有了一部份的繁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