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黃昏的餘輝終於燃盡,天邊第一顆星辰顯露的時候,手術終於完成了。
「他現在真的沒問題了嗎?」看著因為麻藥作用還在安睡的林雨維,蔣雲飛懷疑地看著一臉悠閒的冷晴。雖然他明知道眼前這個傢伙是畢業於德國著名醫學院的高材生,但是一想到他平日的惡趣味還是讓人放心不下。
冷晴挑了挑眉,冷哼一聲,並不去理會他,逕自去洗手換衣服了,反到是一旁的雷炎拍了拍他的肩。笑得很和藹。「放心,小晴做手術從來就沒失敗過。更何況胃穿孔也不是特別高難度的手術。」
「可惜啊……」剛才不語的冷晴卻突然發話。「如果他的胃再多穿幾個孔就好了。我就可以親手把整個胃摘下來了!哼哼,我的收藏又可以多一樣了。」一邊說著,一邊將手術台旁邊的一個瓶子拿出來,小心翼翼的放進他的收藏櫃。
「你……」蔣雲飛看著那個泡在福爾馬林液體裡的肉紅色物體,臉都白了,連忙退得老遠。虧那個一臉女人樣的傢伙竟然還喜歡收藏這些。突然,他想到冷晴剛才說的那些話,尖叫起來「你!這該不會……是雨維身上的東西吧?!」
「哼哼……你說呢?」冷晴陰笑「讓我動刀子總不能白動吧?一個腎而已,已經很便宜了。」
「你!」蔣雲飛氣得要衝上去揍人,卻被雷炎從後面拖住。
「小蔣,你冷靜點……」
「白癡,那個是動物的腎臟,人的腎臟怎麼可能這麼小!」熟悉的刻薄聲,從雷炎背後飄出來。
蔣雲飛一愣,回過頭,果然看見剛剛醒過來的林雨維虛弱得躺在那,臉色雖然白,但是明顯比剛來的時候好多了。
蔣雲飛面露喜色「雨……」突然想到什麼,他連忙改口,「娘娘腔,你醒了!」
林雨維歎了口氣,聽到他喊自己名字果然是幻覺。
「拜你所賜,我終於躺在這了!」林雨維一醒過來立刻恢復了他刻薄的本色。
「……」蔣雲飛語塞,雖然習慣性的想頂嘴,但是一看到他慘白的臉色就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雷炎不愧是好好先生一個。看到天色已經黑了,連忙提出叫飯菜來吃。
「我不餓」冷晴撇撇嘴,指著床上的林雨維說「這只現在除了水什麼都不能吃。」
又瞟了眼蔣雲飛道「這只皮粗肉厚的,餓不死。讓他自己去解決!」
蔣雲飛氣得鼻子都歪了。這女人樣的,不光是陰險,還小氣!
「不用麻煩了,我打電話叫車過來。還是要轉到別的醫院才行。」蔣雲飛覺得再呆下去他會被氣死。
林雨維聽到醫院,臉色更白了一分。「別打!我不去醫院!」他才不要去醫院那種人員混雜,病菌更混雜的地方。
「你瘋了?」蔣雲飛怒吼,這娘娘腔知不知道他剛剛才從死亡線上回來。竟然為了那點潔癖不去醫院。
「我要回家!」林雨維決不妥協。
「好啊!」冷晴笑著,一副看好戲的樣子坐回桌邊喝茶。
「我到是要看看你今天怎麼一個人從這裡爬回去。」說著,還吹了吹茶上的茶葉,一臉悠閒。
林雨維現在的確是在床上動彈不得,別說要他爬回家。就是讓他爬下床都有困難。可是不能動不代表他好欺負。柿子趕軟的捏這點他還是知道的。
「雷炎」他笑得一臉無辜。「麻煩你送我回去好不好?」
看看林雨維那一副無辜的表情,再看看冷晴嘴角的冷笑,背後還有蔣雲飛威脅的目光。高大的雷炎頓時寒從心生、汗如雨下。
「那個……那個……隔壁的房間空著,要不就住到隔壁吧,我去打掃下馬上就能住。」雷炎想出一個折中的辦法。
三個人沉默,的確是個不錯的辦法。
「小晴?」雷炎試探的小聲詢問。
冷晴還是冷著一張臉,喝了口茶後才悠悠發話「跟我無關,你想住可以,不過住院費按最高級別收,一個子不能少。」
「哼!就這種寵物醫院你也敢獅子大開口。」林雨維冷笑。當他病了就好欺負了。
「連個專門手術室都沒有你也敢跟人動手術!」
冷晴停下動作,冷冰冰地盯著他。
林雨維這個人,刻薄慣了,什麼救命之恩對他來說等於空氣,口角上不能吃虧才重要。而且他專愛挑戰別人的極限。
「果然是庸醫!」林雨維語氣優雅,表情張揚。
冷晴嘴角一挑,冷哼一聲,眼裡殺氣頓生。手輕輕一揚,一道白光直射林雨維的面門。
「小心!」蔣雲飛和雷炎同時大喊。
下一刻,蔣雲飛已經把林雨維攬到身後,驚魂不定地看著手指緊緊夾住,還冒著寒氣的手術刀。
這邊雷炎已經奪下冷晴剩下的幾把刀,攔在他面前。
「你下手這麼狠?!明知到他躲不過!」蔣雲飛處於暴走的邊緣。
冷晴別過頭不理他,只對著雷炎冷笑「你看,這不是有人幫他檔著嗎?你緊張個什麼勁?」
「冷晴!」雷炎突然吼道。「我跟你說過,不要總是分不清事情的輕重,隨心所欲!做人不要太絕!不然你會後悔的!」
平日溫和的雷炎發起脾氣來彷彿變了一個人,氣勢驚人。
冷晴垂下眼瞼,乖乖坐著不再吱聲。
蔣雲飛擦了擦額頭的冷汗,回過頭也開始破口大罵。
「你找死?!」
被他憤怒的眼神盯著,林雨維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蔣雲飛一拳重重砸在林雨維身旁的床單上。雪白的床單陷下老大一個坑「要不是你現在這個樣子,我真恨不得給你幾拳!」
「挑撥別人心理的極限就這麼有趣嗎?什麼時候都喜歡死鴨子嘴硬,吃不得一點虧!真要哪天因為一句話被人捅死了,我看你值不值!」
林雨維咬著下唇,不肯認錯,也不敢看蔣雲飛鐵青的臉色。
「雷炎,你去把隔壁收拾一下。我把他弄過去。」蔣雲飛到底是總裁出生,吩咐人做起事來得心應手。
「還有你!」他盯著一邊的冷晴。「所有的費用我會雙倍劃到你帳上的,麻煩你這段時間『好好』照顧他,他畢竟是個病人!」
「你!」蔣雲飛回過頭,看著林雨維條件反射的抖了一下。他不知道是該怒還是該笑。歎了口氣,臉色緩和了點,聲音卻仍然嚴厲。「這幾天你跟我安份點!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經歷一場混亂,林雨維終於安份的在隔壁的病房睡著了。他本來就剛剛做了手術,剛才又那麼一鬧,累得一沾枕頭就睡得混天暗地。
蔣雲飛看著他的睡臉百感交集,最終卻只有歎氣的份。好心地替他掩好被子,雷炎正好端了三份盒飯進來。
「只有盒飯買了,將就吧。」他已經恢復了平時溫和的樣子。
蔣雲飛對他做個「噓」的手勢,拿著盒飯跟他一起來到走廊。
「女人呢?他真的不吃飯?」他看著雷炎手裡多的一份盒飯說。
「他賭氣呢。」雷炎苦笑著搖了搖頭。
「你太寵他了!」蔣雲飛一邊吃飯一邊抱怨。
「他的確太任性了。我就是不放心他才總在這守著。」雷炎皺著眉頭道。
「其實他們兩個心裡都把對方當朋友,就是死不承認。真要對方出了事,保準他們拚命幫忙。」蔣雲飛搖頭,從來沒見過有人像這兩個人般彆扭。
雷炎愣了,看了一眼眼前這個只顧吃飯的傢伙。他肯定沒注意到,他自己和林雨維不也是這樣麼?
「話說回來,你以後也別老是『女人、女人』的叫小晴了。你明知道他在意外貌,這不是故意惹他生氣嗎?他脾氣本來就不好,你們還老是捻撥他。」雷炎抱怨。
「哦?」蔣雲飛恢復了痞子本性,訕笑道「怎麼?心疼了?」
「咳咳咳……」雷炎被他嚇得差點被飯噎死。
一杯水及時送到他面前,送水的人卻是剛才把自己關在房裡的冷晴。
把水塞到他手上,冷晴頭也不回地走向林雨維的房間。蔣雲飛怕他還在生氣,連忙攔住他。
「喂,他才剛睡,你……」
冷晴瞪了他一眼。「你再攔著,我就真進去一針扎死他!」說完亮了一下手裡的體溫計。
蔣雲飛笑了,識相地連忙閃到一邊去。這人跟娘娘腔還真象,明明不生氣了,還要擺出一副帶刺的樣子。
「對了,小蔣,這個是什麼啊?」雷炎提著一個塑料帶,這個是剛才蔣雲飛來的時候掉在走廊的。
「啊!」蔣雲飛這才想起來。
「這是娘娘腔準備帶回去養的。」他連忙打開來,還好,雖然葉子無精打采的,不過至少沒被人踩扁。
「我先把這個跟他拿回去養起來,你等他醒了告訴他吧。」蔣雲飛將盒飯的空盒扔進垃圾桶後跟雷炎打了聲招呼。
雖然知道林雨維的地址,但是蔣雲飛還是第一次進到他房裡。
蔣雲飛簡直有些不感相信自己的眼睛。林雨維的房間竟然只有一室一廳大小,加上陽台也不到80坪米。連公司一個普通科長級別的人都比他住得好。皺了皺眉頭,暗罵娘娘腔摳門,公司又不是沒有分紅利他。工資加紅利他買下一座別墅都不過份,真不知道他錢都用哪去了。車也不買,平時吃得不知道多樸素。衣服除了正式場合用的幾套精品,其餘都是不超過兩千的普通西裝。家居服就更便宜了。
不過,還真不得不佩服他的潔癖。小小的空間被他收拾得井井有條,一點多餘的雜物都沒有。桌上一粒灰塵都沒有。連廚房都找不到一點油污。傢俱雖然簡單但是搭配卻非常合理和便利。空氣裡甚至還有一絲淡淡的香氣。蔣雲飛突然想起來娘娘腔很討厭香水味的,連清淡的古龍水都不願擦,怎麼會用空氣清新劑呢?而且這味道非常自然,實在不像化學合成的香味。
環視一周,終於在書架旁發現香味的來源——一盆被修剪得非常漂亮的米蘭。正值開花的季節,大片的綠葉中,點點柔黃色米粒大的花朵散發著芬芳。植物的芬芳果然不同化學藥劑。走近了反而沒有剛才濃烈,若有若無的飄散著,讓人心情不由得放鬆起來。
蔣雲飛笑了,童心頓起。找了個備用的小花缽將勿忘我的幼苗栽進去。一會兒加土一會加水,他照著一本植物栽培指南擺弄了半個多小時才搞定。等弄完發現自己的高級西裝和臉上全事泥土,他也不覺得生氣,反而非常好心地為家裡的所有植物都澆上水。
夜已經深了,窗外萬家燈火閃爍。
蔣雲飛打開燈,看到林雨維放在桌上放著看了一半的文件。隨手翻了翻,竟然發現他細心地在每個重要的地方都做了記號和批注。他不得不感歎林雨維的認真。又想到他正是因為太過勞累飲食不規律才會有今天的病情,心裡突然又鬱悶起來。
突然,文件夾下面壓著的一個白色信封引起了蔣雲飛的注意。林雨維基本上很少寫信。因為根本就沒有需要他寫信的對象。從十歲起他就被蔣家收養了,沒有親人需要他寫信,而他朋友也少得可憐,更不會有需要寫信聯繫的朋友。
懷著疑惑,蔣雲飛打開信封。卻在看到第一行後就如被閃電擊中,良久無法動彈。
信紙悄悄的飄落,蔣雲飛覺得眼睛突然有些模糊了。此刻腦海裡重複著一個聲音。
原來,原來他裝做不在乎、閉口不提的事並不是就不存在了。
這麼多年來,他一次也沒有提過。所以自己也就跟著忽略了。甚至有時已經忘記有這麼回事。他現在終於知道林雨維的錢都花到哪裡去了,心裡卻一陣陣的抽痛起來。
蔣雲飛將身體的重量都撐在桌上,閉上眼,過了很久才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小心翼翼的將信還原,他知道,這是林雨維守護的最後一道自尊防線,所以他必須裝做不知情。
最後環視了一眼這個林雨維小心維護的空間,蔣雲飛關上燈,悄悄離開。
夜色下,他的身影更顯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