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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都市] 《淚眼替身》作者:呂希晨【完結】

《淚眼替身》作者:呂希晨【完結】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kkooa 您是第79085個瀏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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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 子



   那個男人性情飄忽如風,所以他的名字裡有個「風」字。

   也因為那男人如風的性情,所以她注定留不住他。

   「求你別離開我……」女人哭得狼狽,雙手仍不死心地抱住背對她的
   男人,可憐兮兮地懇求逐漸遠去的腳步能為她停下。「我需要你!我
   愛你!求你別走,別丟下我──」

   男人什麼話都沒說,只是揮動長臂,將阻擋自己步伐的女人推到一旁
   ,淡然開口說出女人絕對不可能做得到的事:「忘了我。」

   「我怎麼能忘?我愛你!我是這麼的需要你,沒有你我一個人怎麼活
   得下去?別走!別走……我需要你,真的需要你……」

   「去學會不需要我,那會讓妳好過些。」男人撂下話,無情地走出門
   ,對於身後悲泣的哭喊聲恍若未聞。

   他的視線穿過那道門,落在漸行漸遠的背影上,說不出話,只覺得那
   背影雖然逐漸渺小,影響力卻很大。

   因為不能阻止那個人離開的她已經衝到高高的櫃子前,抱著上頭寫著
   他看不懂的字的瓶子,繼續不斷用瓶子裡喝起來又苦又辣,根本不好
   喝的東西灌進他記得以前總是紅艷,揚起十分好看的笑容的嘴裡。

   「我愛你……我需要你……我需要你啊──」

   她一直說需要他。

   因為得不到,所以變成那樣。

   然後有一天,他發現她突然不動了,抱著一瓶難喝的東西倒在桌上,
   好幾天都沒有動。

   好奇怪喔!為什麼她動也不動呢?

   之後來了好多他不認識的人,有的拍拍他的頭說可憐;有的當他不存
   在般沒看見;有的──說他是個麻煩。

   她死了,有人這麼告訴他。

   因為得不到她需要的人,所以她死了。

   那個人──那個她愛、她需要的男人好厲害啊!竟然連出手都不用就
   讓她像自殺似的死了呢!

   大家都說他很聰明呵,因此他可以從這裡學到一件事--

   被愛、被需要的人最厲害,可以不讓愛他、需要他的人得到他,然後
   那個人就會很痛苦很痛苦,連出手都不用就能讓一個人痛苦到死。

   所以他決定了,決定要做一個被愛、被需要的人,絕對不去愛誰,也
   不去需要什麼。

   愛人的人和需要的人注定被他所想愛、所想要的那個人牽絆影響;被
   愛、被需要的人會因此得到決定這人命運的權利,好厲害!

   所以,他要做被愛、被需要的那一個,永遠不去愛人,不去需要別人
   。

   這樣,他就不會痛苦,不會像她一樣……

[ 本帖最後由 黑暗帝王 於 2013-10-15 12:49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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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今夜的星子多得不可思議!沈風羽的視線越過窗,意外的發現在低窪
   、總是廢氣滿佈的台北盆地上空,竟然也有像從飛機上往下望見城市
   霓虹般的夜色。

   過度沉迷的結果是讓他忘情地坐起身往窗戶的方向斜傾,原先覆蓋住
   他身體的被子順勢下滑到腰際,露出白皙的膚色,和像河般蜿蜒流暢
   ,又像調得鬆緊適中的弦般的身體曲線,即便靜止不動,在靜謐中亦
   能自然醞釀出魅惑心靈的魔力,使人迷戀其中。

   身後凌亂的被褥,是方才激情過後留下的痕跡。

   在床的另一側,男人以同樣的沉靜套上衣褲;不同的是,相對於他略
   嫌削瘦的身子,男人的身材可以用豹來形容:豹般的優雅曲線、豹般
   的敏銳迅捷、豹般的穩健內斂、豹般的強勢倨傲,還有──豹般的掠
   奪氣味。

   滿眼的繁星毫無預警地變成一片黑影,沈風羽被眼前的氣勢逼得向後
   微傾,只看見兩潭因窗外霓虹燈的折射而不時變換顏色的眸子。

   「我會找你。」

   男子開口的聲音低沉且具命令口吻,彷彿任何事,包括眼前今晚才第
   一次見面、第一次發生關係的他也在他的管轄之內。

   「怎麼聯絡?」

   沈風羽先是一愣,任還留著激情餘溫的大掌有意無意地在自己肩上來
   回遊走,也任男人彎身將吻落在上頭。

   回過神,他看了男人好一會兒,反問:「你需要我?」

   男人冷然的眸子一絲絲動搖都沒有,依舊和一開始在酒吧裡四目相對
   時一樣淡漠。「不需要。」

   「那就不必聯絡了。」沈風羽偏頭移開視線,才又看見窗外一角的風
   景,滿足地微笑道:「今晚的夜色很美。」

   不必聯絡?男人的眉一挑,一會兒後又平復。「理由?」

   沈風羽調回視線,還是看不清男人的表情,但他仍開口了,因為他需
   要一個答案,「不需要就代表可有可無,既然如此,就不必再見面。
   」

   男人沒有說話,食指勾起他的臉,霸氣地俯下頭一吻。法式的熱吻過
   後是一聲若有似無的輕喃:「未央……你到底……」

   未央?這個名字今晚他已經聽見無數遍,每一次高潮的時候他都會喊
   出這名字,一遍又一遍,眷戀的口吻讓他不難想像那人在他心目中的
   地位。「你愛他?」

   男人退後,身影完全被黑暗隱去,口氣微怒的說:「與你無關。」

   「的確無關。」他承認,漾開沒有意義的淺笑,「是我多事。」

   男人斂去怒氣,算是接受他類似道歉的解釋;之後他從皮夾裡抽出十
   張千元大鈔放在床頭,存心侮辱初見面就給他難堪的沈風羽。

   但沈風羽只是沉默地看著那迭鈔票,不覺得那是侮辱,他早失去認為
   這一來一往間的互動是恥辱的感覺,太多太多次,早讓他麻木。

   肉體是可以交易的物品,過去他一直靠這個維生,不是嗎?

   所以--他對他一點殺傷力也沒有。

   這男人絕對想不到他這樣的行為在他眼裡只是一種幼稚孩童發脾氣的
   動作,一點意義都沒有。

   但他沒說,沒必要跟一個只有一夜縱情的男人說太多。

   待男人離去後,他下床走進浴室,熱水嘩啦啦地逕自洒下,帶走吸附
   一身激情氣味的泡沫。

   氤氳熱氣裡,他的思緒逐漸回到之前,他遇上這男人的時候……

   ※ ※ ※

   「天使」,是家不怎麼起眼,卻在某些族群眼中被視為救贖和唯一一
   個能讓他們卸下平日得牢牢戴上的假面具的地方。

   在這裡,沒有遊戲規則就是它的規則,沒有道德倫理就是它的特色,
   沒有社會羈絆更是它吸引人的地方;這是個有如伊甸園般無拘無束,
   同時也赤裸裸讓人無法掩飾什麼的天堂,一個只屬於男人的天堂。

   天使,是圈內人都知道的同性戀酒吧。

   沒有刻意營造這裡只屬於同性戀者的觀念──至少,這酒吧的老闆從
   沒想過要和其它同業有什麼區別。

   只是這裡的自由、這裡的無拘無束、這裡視一切為理所當然,不論它
   是否違反社會正常價值觀的態度,它讓圈內人嚮往;在這裡,沒有一
   個人與眾不同,也沒有一個人會被鄙視。

   久而久之,純白的天使被染上薔薇的顏色,融合成他們獨有的世界。

   老闆,就是那個站在吧台後面,穿著黑色西裝褲、白色襯衫及黑色絲
   質無袖背心,標準酒保打扮、手搖雪克杯的高大男人,雪克杯在他的
   巨掌間翻來覆去,流暢的動作讓人嘆為觀止。

   將雪克杯往上一拋,任其在半空中迴旋三圈半後安然落回掌心的動作
   ,為他贏得滿堂彩;打開壺蓋,倒入杯底放著一顆鮮艷的酒味櫻桃的
   雞尾酒杯的是澄黃透明的YUKIGUNI──雪鄉,將日本文學家
   川端康成的「雪國」表現得淋漓盡致的上等雞尾酒。

   「你的。」晶瑩剔透的YUKIGUNI被老闆按著杯腳推移到站在
   吧台邊並沒有入座,但已吸引眾人迷戀目光的男子面前。

   身穿白色針織短衫,收緊在裹住修長雙腿的牛仔褲下,一件輕薄的牛
   仔質料外套更襯出他俊逸不羈氣息。男子朝酒吧老闆露出許多人想要
   卻得不到的魅人笑靨,同時點頭致謝,帶笑的優雅唇瓣輕觸杯緣,一
   口一口啜飲。簡單的幾個小動作讓注目的人全都不禁羨慕起在他手裡
   的那只玻璃杯,竟然好運到能碰觸那兩片誘人的唇瓣。

   「今晚打算和誰共度?」天使的老闆──沒人知道他的來歷,只曉得
   他叫P.K.──正靠在吧台與男子相望,意興闌珊地開口問每晚都
   會問的話:「那些人都是為『風中飛羽』而來的。」點著的煙頭指向
   彼端迷戀的目光直往這角落射來的痴心人。唉!

   又不是不知道這般積極也得不到他的心,何苦天天到他店裡像個等待
   被寵幸的嬪妃般,花錢解了相思苦卻也嘗盡永遠得不到的噬心痛。

   沈風羽,名副其實如一根在風裡飄忽不定的羽毛,沒有人能抓住他,
   除非他甘心落在誰手上,但,總無法長久。

   羽毛太輕,哪怕是不經意呼出的一口熱氣,也會讓它飛得半天高;他
   的存在太飄忽,似有若無的氣息讓女人迷戀,也讓男人瘋狂。

   再加上乍看和善隨意,實則淡漠疏離的性情,很難想像,幾乎是南轅
   北轍的兩種性格竟會在一個人身上展現出迷人的魅力。

   「他們注定要失望。」沒有同情、沒有憐憫,淡然的口吻和他手中的
   雞尾酒同調,一樣是雪國的溫度,可臉上的笑卻和善得足以迷惑酒吧
   內的所有人。「我不做了。」

   「為什麼?」

   「沒必要。」

   P.K.挑了挑眉疑惑的問:「沒必要?」

   「我今天畢業。」沈風羽淡然微笑,語氣裡沒有興奮、沒有快樂、沒
   有感情,彷彿今兒個順利完成學業的人不是他一樣。

   「恭喜!」P.K.笑賀,表現得比這個剛出爐的大學畢業生還興奮
   。「那麼今天我就端出拿手菜來慶祝你畢業。」

   在天使,每一個人都有他的故事,他身為老闆,只能在旁邊觀看,什
   麼都不能說也不能做。他看著他一路走過來,自然懂得他有多少辛酸
   ,所以為他高興是應該的。

   「謝謝。」P.K.的熱情讓沈風羽咧唇泛開深深的笑意,真心致謝
   。

   若不是他願意讓他在天使進行交易,他絕對無法撐過來。

   當初,是他這麼告訴他的──

   與其在路上隨便接生意,不如在天使;至少我可以保証你接觸的客人
   絕對乾淨。

   他同意他成為唯一能在天使,而且在他層層保護下進行交易的例外。

   P.K.為他篩選客人,也為他除去不必要的麻煩,一直以保護他的
   大哥自居。

   想起他一路走來如何辛苦的P.K.嘆口氣道:「如果你願意接受我
   的幫忙,根本不必──」

   「我不需要。」淡漠卻帶著和善淺笑的面具重新戴上他的臉,遮去最
   純粹的感謝。「你做的已經足夠了。」

   P.K.沒有再多說,迎接剛進店裡挑了吧台高腳椅坐的客人化解這
   場尷尬。

   見來人是個生面孔,他開口:「第一次來?」

   剛進門的客人頷首,點了DEVIL──惡魔。

   「很少人點這種酒。」P.K.和往常一樣隨口與客人聊天,手也沒
   閑著,拿起雪克杯倒入了白蘭地及綠色薄荷酒搖晃。「因為沒有人想
   當惡魔。」

   男人沒有答腔,意興闌珊地別過臉,倏地定在吧台角落的方向。

   可想而知他是為了什麼。P.K.一點也不感到意外,風羽那小子不
   就正站在那裡嗎?他會有這種反應也是意料中的事,很少有人能在看
   見他時不錯愕的。

   但,他還是嚇了一跳,因為這男人低沉的聲音吐出他聽不真切,但肯
   定不是「風羽」的兩個字。

   然後,男人離開坐椅走向角落。

   「你怎麼會在這裡?」他不可能會在這兒,他明明只有學校、家裡兩
   個地方可以待,不可能還有第三個容身處,他不允許!

   映著酒吧閃動不定燈光的眸子從中央的舞池移到突然站在他身側,擺
   出質問口氣的男人身上,一時間,那麼明顯可辨,同時也莫名其妙的
   怒氣讓他錯愕,尤其是從交會的視線中,他讀得出這男人眼裡勃發的
   殺氣與矛盾的佔有。

   既然莫名其妙的想殺他,又為什麼透露出「你是我的」這種強烈獨佔
   的氣息?很矛盾,卻同樣強勢。

   而且,這強硬之後,有著他看過無數次,早已熟悉的脆弱。

   只是目光的交會,太善於看清人性的沈風羽已然捉摸出這陌生男人複
   雜又自相矛盾的情緒。

   一個人能讓矛盾的情緒壓在心中而活得自在嗎?他確信答案是:不。

   但,總不能真的就這樣任由他拖著自己走吧!

   「你認錯人了。」仔細再看他的臉,搜尋記憶中無數的臉孔,沒有一
   個人符合眼前這張如雕刻般有棱有角的嚴峻臉孔,所以他不可能是他
   接觸過的客人;若曾經是,他絕對不會忘記。

   這男人,很難讓人遺忘他無形中渾身散發的氣勢。

   「胡說!」深邃如黑洞般的眸子活像會吸納所凝視的人的氣力似的,
   冰冷的口吻比起沈風羽的淡漠,可算是技高一籌。「跟我回去。」巨
   掌不意外的強勢扣住沈風羽的手腕,拉著他就要往外走。

   「你真的認錯人了。」沈風羽用自由的另一隻手試圖拉住他,阻止他
   的腳步。「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他無奈地笑了笑,望向吧台另一邊的P.K.。真過分,只在一旁看
   戲找樂子,他被認錯有什麼好樂的?真服了他。

   「先生。」沈風羽使盡全力抗拒他,臉上的淡然笑意未變,待一張壓
   抑怒氣的嚴肅臉孔不耐地回頭看他時,才清楚言明:「除非你要找沈
   風羽,否則我絕對不是你要找的人。」

   沈風羽?男人的怒氣倏地消失無蹤,他轉身伸出另一隻手,以食指托
   高他的下顎靠近吧台,藉著燈光細瞧。

   的確不是他,他很像,卻不是,因為真正的他看見他的時候不會笑,
   或者該說是從來不笑。

   他記憶中的他總是一臉誠惶誠恐的,令他看了就恨。

   「你不是他。」只是容貌相似而已。男人鬆開箝制放他自由,回到方
   才的椅子上坐下,連聲道歉也沒有,只是重複了一次:「你不是他…
   …」然後一口飲盡剛點來的DEVEL。

   「我很像你要找的人?」沈風羽壓抑不住好奇心,自動移坐到他身邊
   的空位。

   「滾!不要煩我。」男人看也不看他一眼,放棄在場許多人都想要沈
   風羽主動親近的絕佳好運。

   「但你又同時想要我留下。」輕揚的笑中夾帶冰刃,淡問的口吻贏得
   男人發狠的怒瞪,他依然無畏無懼。

   「這麼矛盾會開心嗎?」這樣的人,既堅強又脆弱,會需要什麼東西
   或人?如果得不到又會怎樣?他想不透,所以十分好奇。

   男人隱約要發作的怒氣在他簡單的一句問話下乍時收兵,厚薄適中的
   唇斜勾輕笑,意外讓整張臉染上致命的男性魅力,兩潭深不見底的墨
   池深得足以讓人溺斃其中,死得不明不白。

   但沈風羽並不沉醉,他只是好奇地直視比他高出一個頭的男人,想從
   他眼裡讀出更多的訊息;但似乎在他無心點出他心中所想之後,這男
   人就瞬間搭好防禦的城牆,拒絕他有意無意的窺探。

   「你在吸引我的注意?」相似的臉孔,迥異的性格。他說他叫沈風羽
   嗎?「原因?」

   「看一眼就知道你是。」沈風羽因為發現他微震的身形而得意地漾起
   笑。「雖然你第一次到天使,但我知道你是。」

   然後,那男人突然二話不說地在眾人來不及反應的錯愕下強拉他離開
   天使;之後,就是一夜陌生且短暫的激情。

   待蓮蓬頭停止噴洒之時,沈風羽的思緒逐漸回到現實。

   他到底還是個人,還是會有為某事興奮或失態的時候,否則,他不會
   選擇和一個陌生男人上床作為對過去告別的儀式。

   他還是有瘋狂的時候,盡管這行為比起他決定以這行業維生的瘋狂程
   度還來得輕微。

   沒有必要,也絕不會再見,彼此只是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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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沈先生,在你的履歷表上並沒有註明工作經驗,當然,這不是說你
   不符合我們招募員工的資格,只是……面對職場競爭,雖然你筆試的
   成績十分優秀,但是你的經歷乾淨得讓人,呃……傷腦筋。」

   沈風羽抬眼看向辦公桌另一邊的人事室主管,打從一進門就沒變過的
   笑臉正是讓這歷經多年商場,好不容易爬上主管職位的中年男子說話
   像個不擅言詞的孩童般結結巴巴的主因。

   「貴公司的招募廣告載明無經驗可。」

   「這個……廣告歸廣告,我們公司--」他接下來的辯解被沈風羽突
   然抽走手上履歷表的動作嚇住,空晃晃的手還維持原先掌握的姿態,
   傻愣愣地看著站起身的他。

   「我明白你的意思。」毫不戀棧,更不積極爭取,他心知肚明,再怎
   麼說破嘴這人是不會讓他進「茂葉集團」,畢竟是家龐大的企業體,
   就算刊載的廣告字面意義是免經驗,實際上,他相信寄到這家公司的
   履歷表中,經歷比他輝煌燦爛的多如繁星。

   「如果貴公司沒有招收無經驗員工的意思就別刊載,以免浪費別人的
   時間。」責備的話從始終帶著微笑的唇逸出,人事室主管看著那抹笑
   容看得入迷,忘了挺身捍衛自家公司的重責大任。

   沈風羽鄙視意味濃厚地斜睨了坐在辦公桌後頭的人一眼,毫不遲疑地
   旋身打開門離去。

   走出電梯,進入一樓人來人往的大廳,透明玻璃強烈的採光逼他不得
   不戴起墨鏡擋去大半令他不悅的光亮,卻掩不去他自身散發的光芒。
   人來人往中,無數投注在他身上的日光是對他無法抵擋的魅力所做的
   短暫膜拜。

   但光芒自身似乎不知道,也或者,是早習慣別人刻意投注的視線,見
   怪不怪。

   沈風羽往大廳唯一的出入口走去,在這時候,一群人從門口魚貫而入
   ,走路的同時也不忘交談,身上的名牌西裝、嚴肅的表情和自信滿滿
   的步伐足以讓人意識到「菁英份子」四個大字是怎生風貌。

   相較之下,僅穿著一套休閑式亞麻布料上衣和西裝褲的沈風羽就顯得
   像個不拘小節、無視塵務的藝術家,臉上的優閑笑容和迎面而來的那
   群緊張神情溢於言表的社會菁英相比,沾染更多不食人間煙火似的超
   然物外。

   他並不認為自己有成為那群人之一的資質,事實上,他只想找份薪資
   尚可的工作,安安穩穩做到退休為止;也許報考公務員會是再適合也
   不過的工作,但這表示他將和某人在同一個世界打轉,那是他最無法
   忍受的事。

   再者,他不認為自己可以做這種日復一日的單調工作。他或許沒有所
   謂的企圖心和野心,但至少還有一般年輕人不喜歡單調工作的性格。

   接下來該往哪裡找?已經決定不再重操舊業的他勢必得找份新工作,
   那麼……

   兀自沉思的沈風羽,渾然不知迎面而來的菁英份子在看見他的身影時
   ,停止交談所造成的異常靜謐。

   兩方錯身而過之際,一記強扯拉住沈風羽的腳步,也震回他的思緒;
   他側首抬頭,準確地抓住一瞬間閃過對方眸底的驚訝,也毫不費工天
   地看見之後他故意要他看見的怒氣。

   是他,那個在天使只有一面之緣、一夜之情的陌生人。

   這世界有時真是小得可笑!沈風羽想著想著,不由得浮現笑意,但很
   快被手臂上傳來的疼痛弄擰。

   「你怎麼會知道這裡?」男人扣住他臂膀的力道幾乎要拆了他的手臂
   ,更讓沈風羽無法維持平日掛在臉上不變的笑意,忍痛到冷汗沁出額
   際。

   以為他存心跟蹤他,藉機勒索嗎?這種誤會之前曾發生過一兩次,所
   以他開口:「你誤會了。」

   男人別過臉以眼神驅走那些菁英份子,只見著名牌西裝的菁英們向男
   人鞠了三十度的躬,再度以自信滿滿的步伐離去。

   沈風羽忍不住在心裡嘆氣,這個男人顯然不相信他的話。「請你放手
   ,我不會跑的。」

   男人看了看他,決定放手。「來這兒的理由?」

   明顯地嘆出了一口氣,沈風羽揚了揚手中的履歷表,「沒有人會拿著
   自己的履歷表去勒索誰的。」這應該足以証明了吧?

   男人抽走他的履歷表,先是低頭閱讀,而後抬頭看他,同時將履歷表
   粗魯地朝他胸前甩去。

   沈風羽及時接住在半空中翻飛的履歷表,藏在墨鏡下的眸子含怒地瞪
   向他,但墨鏡外的表情卻仍是淺笑輕揚。

   這樣還不生氣?男人訝異地看見墨鏡掩不住的笑容,濃眉微蹙起似乎
   對於沈風羽表現在外的良好修養不以為然,甚至是厭惡。

   「對別人的東西多少也請尊重一--你做什麼!」突如其來的強光模
   糊了沈風羽的眼,因為強光,也因為怒氣而皺起的肩、涵起的眼,反
   而得到男人肯定似的微笑。

   「你把你的情緒藏在墨鏡後頭,我懷疑你是不是連晚上都戴著墨鏡?
   」

   「我晚上戴不戴墨鏡難道你不清楚?」他反問,提醒他那一晚的相遇
   。這個男人倔傲、不把別人放在眼裡的態度想必已經為他招來許多人
   的憤恨,真不知道他怎麼能在那些人的目光下繼續安然地過活。

   墨鏡重新回到沈風羽臉上,替他戴上墨鏡的人動作之輕柔讓他頓感意
   外。原來這兩個字也能用在他身上。

   「謝謝。」笑容重新揚起,淡然如風,卻教人舍不得移開目光。

   他從不對他笑。從第一次見面開始,他就不曾對他笑過,千篇一律的
   表情裡只有害怕、厭惡、恐懼。

   該死的害怕、厭惡、恐懼,他甚至從來不曾對他做過早在腦海裡想過
   千遍萬遍的事,他是在害怕他、厭惡他、恐懼他什麼!?該死的!

   「你還好嗎?」不想搭理與自己無關的人,但眼前的男人神情突然由
   冷漠轉變成難以用言語形容的明顯痛苦,不問,他很難對自己的好奇
   心交代。

   「什麼事能讓你突然變得這麼--痛苦。」小心翼翼地選擇詞句,最
   後還是選了個最貼切,卻也最沒什麼修飾的形容詞。

   「痛苦?」男人挑了挑眉,「你胡說什麼?」

   不承認嗎?沈風羽閉了閉眼,能理解逞強好面子的大男人主義,因為
   他也是其中之一,所以他只是淡淡一笑,沒有再故意揭露他心中不欲
   人知的事,「是我誤會。」

   微微頷首離去,完成錯身而過、各自離去應有的結局,男人也沒有追
   上來再次阻止他的腳步,安心之餘,意外在心裡泛起的惆悵讓沈風羽
   愕然且迷惑。

   意外的相遇應該到此為止了吧,他想。

   第一次的邂逅叫緣分,第二次的相遇叫巧合,第三次呢?

   墨鏡下粉紅色的薄唇扯開笑意,為自己想到的答案感到有趣。

   第三次就叫作無奈呵!明明不想見又該死的再次相見。

   而他,不喜歡無奈這個字眼。

   ※ ※ ※

   但,無奈還是找上做了,就在他像普通人一樣聽到鈴聲直覺地去應門
   的那一刻開始,注定他和無奈形影不離的命運。

   「你怎麼知道我住這!?」沈風羽錯愕地瞪著站在自家大門口的人,
   一張嘴訝異地張成O型,瞠著雙眼看著面前此他高出一倜頭的男人,
   就這麼堂而皇之地踏著不可一世的步伐,走進他從未允許任何人進駐
   的私密空間。

   他追上去,擋住男人進入的腳步。「請你離開。」

   「不戴墨鏡了?」

   下午才與他驚愕相遇的人這會兒竟用令人無法想像的意外踏上他家;
   現在又以白天的粗魯姿態托高他的下顎,用觀察某種病毒似的目光專
   注在他難掩怒氣的臉上遊走。

   「沒有墨鏡,你的情緒就藏不住了嗎?」

   「沒有一個人能在不速之客侵入家門之後還能談笑風生。」沈風羽不
   甘示弱地回瞪他,竟看到他眸裡盈滿「很好,算你還有點膽子。」的
   輕蔑訊息。

   這倔強的模樣--好像他。「你真的很像他。」男人涵起眼,似乎有
   些陷入自己的思緒,厚薄適中的唇輕喃:「真的好像他……」

   他?沈風羽花了點心思去想,終於想出兩個字:未央。

   就算像又如何?「即使我和你口中的他長得再像。我還是我,沈風羽
   絕對不會變成--未央。」

   最未的兩個字像是解開封印的咒語,讓不速之客突然瞠開雙目怒瞪著
   他,托著他下顎的手順勢屈起虎口,扣住沈風羽的喉嚨,虎口硬生生
   地抵上他的喉結,偉岸的身於微傾,逼他貼上牆壁,看起來就像是用
   全身的力量在壓迫他似的。

   沈風羽連連咳了數聲,敏感的喉結被迫留在原來的位置讓他不能換氣
   ,痛苦地張開口,空氣卻只能到達嚥喉,難以送進體內。

   「咳咳咳……你……」

   「不准在我面前提起他!」男人爆出的怒吼低啞帶磁性,卻也致命。

   他在怒吼的同時,虎口也收緊了些。

   「放……開我……」沈風羽虛弱的聲音比剛出生的老鼠大不了多少,
   漲紅的臉、爆出的青筋,足以証明扣住他的力道有多強勁,就算他用
   盡兩隻手的力氣也掙不開他一隻手的箝制。

   總是要他放開他,為什麼他永遠不知道他無論如何都無法放開他?他
   是這麼地……

   「你能懂我的感情嗎?你能明白我絕對不肯放手的執著嗎?如果你能
   懂,我就不會痛苦,不會這麼殘忍地對你。該死的!你為什麼要出現
   在我面前,為什麼要打亂我既定的人生,為什麼不消失,不從我眼前
   消失,為什麼……」

   似乎是和內心最深處的痛苦相同,男人無意識地吼出不屬於他身上該
   有的混亂與慌亂,盲目地怨天尤人。

   沈風羽就這麼瞠著眼看著這個意識錯亂的男人像個小孩哭鬧似的胡言
   亂語,試圖從細語裡聽出生端倪,最後,他得到結論。

   「他不知道你愛他?」可憐的傢伙,需要的人永遠比被需要的人弱,
   這是他自小就得知的事實,所以覺得他可憐。雖然這人有一個風光的
   表相,但他敢打賭,「高處不勝寒」這句話絕對適用在他身上。「他
   不知道你是同性戀?」

   「同性戀」三個字如雷灌耳般打進男人耳裡,震醒他紊亂的意識。他
   重新抬起黑眸,看向說破他痛苦的沈風羽,那雙眸子裡有不信、有訝
   異、有驚奇,也有更多的索求。

   不知道為什麼,雖然這個連名字他都不知道的男人什麼都沒說,但他
   就是能從那雙眸子裡看見這人隱藏住的心思。

   只是他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會反倒伸出雙臂抱住他,而他的手正掐在
   足以讓他致命的部位啊!

   是同情,對,就是同情。就像每一個他遇見的人,表面上風光得讓人
   羨慕,實際上卻可憐又自卑、孤獨又寂寞。

   必須在眾人面前隱藏自己的性向,也必須表現得和周遭人的相同--
   像個一般男人,像個看見美女就忍不住回頭,甚至必須把目光放在大
   多數男人都會注意的部位的男人。

   天曉得他們根本無法從那樣的注視裡得到什麼,他們甚至可以說完全
   感覺不到躍動的情慾。

   因為,他們愛的是男人,和他們自己一樣的男人。

   非但如此,還得在看見心儀的男人時,隱藏住那份悸動的情愫。

   多可憐!這樣的人通常都是些政商名流,都是得要有賢妻愛子相襯的
   人物。

   呵呵呵!明明愛的是男人,偏偏得走著所謂的「人生正軌」娶妻生子
   ,過「幸福美滿」的生活,繼續戴著虛偽不實的面具,騙自己、騙別
   人,直到老死。

   好可憐!收緊雙臂,他替這樣的人覺得可悲。

   他們需要的太多,需要偽裝出過的是正常生活、需要營造出對女人產
   生情慾的他們需要的太多,需要偽裝出過的是正常生活、需要營造出
   對女人產生情慾的作假、需要虛假不實的幸福包裝、需要周遭把他當
   朋友,而非一名同性戀者的公平對待,更需要--壓抑不住真實性向
   時的發泄,那會讓他們得到快樂。

   真可悲,他們的快樂竟是如此短暫且虛幻,就像注定永夜的地獄,突
   然乍現的一道短暫曙光。

   雙臂圈起的世界不足以環住眼前人,他的手只能貼在他背後,不能交
   迭,但已足夠讓他感覺這人身體突 然緊繃的響應。

   「為什麼?」男人移開身子,微傻的眼盯住他,表情與眼神都是充滿
   疑惑。

   「你需要。」沈風羽淡然的口吻和往常一樣,這表示喉嚨上的壓力已
   減少到能讓他順利開口說話。

   「我需要,你就給?」男人涵起眼,專注的神情似乎是想看清楚他回
   答這問題時的反應。

   偏偏,沈風羽只是扯開和往常一樣的笑容,目光筆直地看著他,「不
   盡然。」他還是有選擇權的,不是嗎?

   於是,男人開了口:「給我。」短短兩個字,依然霸道。

   「什麼?」沈風羽聽了楞住,腦中似乎有個地方沒有銜接上,覺得這
   男人好像並不在他同情、可憐的范圍之內,但「好像」只是類似「可
   能」的詞彙,此刻的他就是不知道哪裡不對,才讓他有這種懵懂不明
   的感覺。

   「把你給我。」

   霸道的要求猛然且令人措手不及。老天!他甚至連眼前這個男人是誰
   都不曉得。

   世界何其瘋狂,他的,算不算得上是一則?被一個根本不知道名字、
   身分的男人闖進家門,還被要求把自己給他。

   「瘋子。」他只有這個結論。

   男人突然咧嘴而笑,看來這個結論似乎讓他很開心,甚至自以為是地
   當作肯定的答案,二話不說地俯身吻住沈風羽微涼的唇,在他錯愕得
   不知該如何反應之際,出手加深他的驚愕,將他打橫抱起,任意走向
   一間房。

   而這,偏偏正好就是沈風羽的臥室。

   該死的巧合,讓他連掙紮的餘地都沒有。

   無奈,是他之前對兩個互不相干的人第三次見面所下的定義;而今,
   他真的嘗到所謂的「無奈」,那種艱澀的滋味就像遇上最不喜歡吃的
   食物,偏又被迫必須把它吃完一樣。

   只是,很快的,難以抵擋的激情沖淡了這份艱澀。

   平心而論,如果他別這 粗魯的話,會是一個出色的情人。

   在這個其實不像外界的人所以為狹小弱勢的圈子裡……

   ※ ※ ※

   茂葉集團總經理

   葉子豪

   小小的名片,讓沈風羽瞠大眼盯著上頭燙金字體不放,彷彿看到什麼
   極有吸引力的名人畫作似的久久沒有反應。

   直到房門被打開,走進一位如入無人之境般張狂妄為的男人,也就是
   手上這張名片的主人時,他才回過神。

   他回頭。瞧見足以讓女人驚艷垂涎的畫面。

   擅自使用他浴室的男人正半裸著身體,僅用一條白色的浴巾圍在腹部
   裹住下半身,深褐色的肌膚說明他時常接受陽光洗禮;他的胸部結實
   地顯現出鍛煉有素的肌肉,深刻的立體溝痕從胸部中央直貫腹部,側
   腹的肌肉一塊塊相連結,之後的好風景全收在浴巾後頭,但可以想見
   絕不會讓人失望;身子未拭乾而留下的水珠沿著令人窒息的肌理緩緩
   滑下,消失在腰間的浴巾中。

   而此刻,這樣出色的男人正大剌剌拿他的毛巾擦拭一頭濕髮,狂妄自
   在地好像在自己家一樣。

   而他,就是茂葉集團的總經理--葉子豪。

   無數的巧合建構成人生中的無數意外,但就屬他這一樁最離奇。沈風
   羽微弱的嘆息聲傳進葉子豪耳裡。

   「想要多少錢可以明說,用不著擅自拿我的皮夾。」

   「我總得知道是誰踩進我家大門,上我的床吧!」他的視線重回名片
   --茂葉集團的總經理--唉!

   「你可以直接問我。」葉子豪將平躺在床上的黑色皮夾丟到床頭櫃上
   ,狂妄地坐上床。

   「我懷疑你會說。」像逗弄小貓,等著看牠如何用利爪反擊似的,沈
   風羽斜睨著他,「想不到茂葉集團的總經理竟然是同性戀。」

   很意外的,葉子豪沒有他想像中的怒色,只是淡然把眉一挑,「後悔
   那天招惹我?」說話的同時,他伸手抽走他手中的名片,襲上他臉頰
   的氣息仍有絲情慾的味道。

   沈風羽下意識地拉起被子移身退開,才搖頭響應他的問話,「我從不
   後悔自己所做的任何決定。」後悔,是最沒有意義的詞句,總在事情
   發生之後才會出現,而且通常不濟事到極點,無法為事後的結局做任
   何改變或補救。

   「因為我是頭肥羊?」

   「你自願當我勒索的對象?」這人夠侮辱他了。即使如此,沈風羽臉
   上依然帶著笑意,若有似無。「想不到茂葉集團裡淨是像你這樣自以
   為是的人,算是讓我開了眼界。」

   以被子裹住自己,沈風羽走下床,拿起不屬於自己的衣物丟到葉子豪
   身旁。「穿好,立刻離開。」

   反觀葉子豪,像變了個人似的,面對沈風羽理應惹他動怒的態度居然
   低笑出聲,將自己的衣褲踢下床,氣定神閑地躺平在床上,雙手交叉
   放在枕頭與自己的頭顱之間,無視房子主人的送客之意。

   他一副「看你能拿我怎麼樣」的賴皮模樣讓沈風羽看了直想笑,唇邊
   的笑意漸深,減去了不悅。

   他本來就很難真的對什麼事動怒,葉子豪似乎也發現到這一點,才會
   如此堂而皇之地踏進他家,甚至躺在他床上。

   他是不是太低估他了?沈風羽心想。要不他怎麼能如此有恃無恐地做
   出平常人絕不可能會做的事。「你還不走?」

   「我很累。」葉子豪閉目養神的眼忽然睜開,並將目光移向他,壞心
   地暗示是誰讓他這麼累。

   沈風羽迎視他的目光,哂然失笑。「別想把罪名往我身上推。」

   「你是主因。」說話的同時,葉子豪勾了勾食指示意他回到他該待的
   地方,也就是他身邊空出的一半床位上。

   他搖頭,拒絕不必要的唯命是從。「你真的該離開了,這是我的房子
   ,不是你的。」

   「你很快就會搬家。」一個幾乎完全相像的復製品,一個絕佳的替身
   。本來只是一夜的激情,沒想到他竟會出現在他公司,有如自動送上
   門。

   第一次的見面是因緣際會,第二次的再過是巧合意外,第三次--

   是他決定擁有的刻意安排。誰教他要在他這個學過速讀、速記的人面
   前晃出寫滿個人資料的履歷表。

   他決定得到這件復製品、這個替身;在還得不到最想要的人之前,他
   會是個不錯的替代品,他想。前後三次的交談間,他發現和沈風羽對
   話不需要太多解釋,他很聰明,能聽懂他的話,這一點便比其它人好
   上許多。

   很快就會搬家?「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就我所知,這是某個男人買給你的不動產。」在說這句話的時候,
   葉子豪臉上明顯有著極度不悅。

   「你調查我。」沈風羽走到床沿,瞪著張狂到不把別人的隱私放在眼
   裡的惡劣傢伙。完全肯定的字句得到的竟是葉子豪讚賞的淺笑。

   這人實在惡劣,做錯事被人揭發竟然還笑得出來:「既然你調查過我
   ,應該知道我之前是做什麼的。」

   「那又如何?」山不就我,我去就山。葉子豪直起身,伸手將遲遲不
   肯上床的沈風羽拉到身邊,並扯開他身上的被子裹住兩人。

   「放開我!」拜這個惡男所賜,他有了頭一遭動怒的經驗。齜牙咧嘴
   的模樣遠遠超出自己的想像之外,他從沒想過自己會有咬牙切齒的一
   天。

   「安靜!」葉子豪像是在責備不乖的孩子般隔著被子打了他臀部一下
   ,成功地讓沈風羽錯愕噤聲,乖乖地被他摟進懷裡動彈不得。

   這樣好多了。葉子豪滿意地閉上眼。

   還能怎麼辦?沈風羽抬眼看向顯然入睡的臉孔,不由得嘆氣,繼而突
   然想起之前的疑問尚未得到回答。

   就在他準備開口叫醒他問個清楚時,低沉的嗓音從天而降--

   「明天起,到我公司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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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這個自以為是的狂妄男人!

   「你向來都這麼霸道地要求別人聽從你的命令嗎?」沈風羽盯著背對
   著他換西裝的葉子豪,語氣中挾帶著如煦風般的輕微不滿,倒不是真
   的生氣。

   恐怕是已經看透了他的性子,所以舉凡一切得用「狂妄倨傲」這字眼
   才能形容盡的行為,葉子豪如果不做,反而大浪費他身上那股迫人的
   氣勢。

   天一亮,他便把他從睡夢中粗魯吻醒,丟出只有兩個選項的選擇題-
   -一是自己穿好合宜的衣服正式到茂葉大樓上班,二是他用被子將他
   打包運到茂葉大樓。

   聰明人不做對自己不利的事,他只有妥協的份。

   於是,他硬被帶進前一天才拒絕他加入的茂葉集團總公司,搭上專用
   電梯,被帶進他辦公室裡附設的休息室。

   雖說是休息室,但這設備之齊全,比一般人的臥房還來得高級許多。
   由此看來,葉子豪在私人生活方面並不會虧待自己,相反的,他很懂
   得享受。

   「我沒有做不到的事。」背對著他的葉子豪換上純白色的襯衫,邊打
   領帶邊說。

   沈風羽黯下眸光,不打算在他的地盤上提醒他--得到最想要的人這
   件事你沒有做到。

   強龍不壓地頭蛇,更何況他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是強龍;而他
   葉子豪,用「地頭蛇」三個字形容他簡直是對他的侮辱,他可以是龍
   、是豹、是獅子、是老虎,就是很難說他是蛇。

   似乎是察覺自己狂傲的話裡隱含的矛盾,葉子豪關上衣櫃門的動作粗
   魯且不悅,砰的一聲,很響,響得讓人忍不住同情無辜的衣櫃。

   沈風羽扯開一笑,看著朝他迎面而來的男人,直到眼前佔滿他的身影
   ,將他臉上的不悅完全映進自己眸裡。

   沒有退縮,他反而站起身抬頭與他對峙,但相視一會兒後,他開始覺
   得自己的舉止非常愚蠢可笑。

   何苦扮演那只不知天高地厚,妄想擋住車輪的螳螂呢?就這麼一個念
   頭急轉之下,沈風羽主動移開視線往下落,定在葉子豪的喉結上。

   「領帶沒繫好。」他說,同時伸手替他解開,重新打上,熟稔的動作
   流暢得像他名字裡的「風」字,輕柔得讓葉子豪感覺不到以往系領帶
   時難免會有被掐住的感覺,亦符合他名字裡的「羽」字。

   風羽--飄忽不定的名字,唯一有重量感的,只有他的姓--沈。

   沒有言語,氣氛顯得靜默自然且不沉悶。

   照理說,這種只有兩個人的空間,如果沒有音樂或交談的聲音,一切
   會逐漸變得生硬尷尬,但此時,沒有一個人這麼覺得。

   多奇妙!就這麼安靜無聲,又這麼自然和諧。

   一會兒之後,是葉子豪先打破這份讓他感到自在的靜謐。「八點了。
   」

   沈風羽回過神,訥訥地看著他。「什麼?」

   「上班時間。」葉子豪敲敲表面。

   像是震退一切和平假像的符咒般,葉子豪的話冷冽得足以讓他的雞皮
   疙瘩從腳下一路示威遊行到頭頂。

   「我沒答應你。」被他逼來已是極限,再怯懦以對,只會給自己帶來
   不必要的麻煩。

   他再清楚也不過,葉子豪要的是……

   「要我上班是假,別以為我不清楚你的用意,更別想侮辱我。」在他
   面前,他無法裝出平日應付他人的虛偽笑意,他很明白個中原委,因
   為沒有人像葉子豪一樣敢強迫他做任何事。

   只有他被人等待、被人需要、被人渴求給予一點點關注的餘地。以往
   ,他一路走來,遇上的人都在等,等他願意落在他們的掌心,但沒有
   一個得到過;短暫擁有過他的人多,卻沒有一個得過他的心。

   不是他沒有心,他有,畢竟人沒有心便活不成,只是他的心是用綱做
   的,冰冷堅硬,穩穩地放在身上,無堅可摧。

   而其中一層保護膜,是一份根深蒂固、屬於年輕人該有的不羈與孤傲
   。

   所以,就算找一份工作,也不至於委屈自己到這地步。

   他毅然決然地轉身,還沒走出休息室的門,身後一股拉力硬是將他扯
   回之前所在的地方,讓他對上一張少去冷漠,多添怒氣的臉。

   「你敢!」葉子豪低吼出口,惱怒地瞪著他。截至目前為止,活過三
   十三個年頭,還沒遇上敢違背他的人,自小優渥的生活養成的狂傲哪
   容得人拿頭敲破。「留下來。」

   「是命令還是請求?」沈風羽不甘示弱地回道:「我不是替身,也不
   是復製品,別以為得到一件復製品就能安慰自己什麼,沒用的,葉子
   豪,得不到最想要的東西的人,是不會因為得到一件復製品而感到滿
   足的,這點,你應該很清楚。」

   被這麼輕易看穿自己原先的打算,葉子豪心中有驚訝、有詫異,也有
   激賞,但同時也感到難堪。

   他是個聰明人,也是個擁有像由生手製造出的陶器般,粗糙直朴的傲
   氣的人,只可惜論起對這個世界的影響力,兩個人好比是天與地。

   「我會毀了你。」涵起眼,他一字一句緩緩道出要挾。

   沈風羽扯開澀然的笑容,「我沒有什麼東西可以被毀,唯一有的已剩
   我自己;除非你不在乎毀去一個人的性命需要付出什麼代價,否則你
   做什麼都毀不了我。」

   言下之意是除非他殺了他,否則他絕不可能就範?多麼讓人訝異的決
   絕和無畏!一個人連死都不怕的時候,還怕些什麼?

   很強,他很強;相較之下,相似卻總是帶著佯裝的恐懼和順從神情的
   臉的主人就……

   葉子豪陰沈含怒的表情轉為茫然,似是陷入自己沉思的泥淖中無法脫
   身。

   察覺到手腕上的壓力遽減,沈風羽再度轉身往房門方向邁開步伐。

   這會兒,再也沒有人阻止他。

   ※ ※ ※

   舞池中,人們隨著音樂搖擺,交錯的林光酒影,耳邊鬧烘烘的熱門音
   樂吵得沈風羽皺擰眉頭,埋怨地瞪向一切的始作俑者。

   來錯時候了。他想,卻還是不敵震耳欲聾的嘈雜音樂,想不透舞池裡
   怎麼會有這麼多人滿足於這種吵鬧而舞動身軀。

   P.K.寬厚的肩,回給他一個「我也沒辦法」的無辜表情。「今晚
   是搖滾之夜。」

   「去他的搖滾之夜。」柔和帶笑的唇平靜地吐出合該配上憤世嫉俗的
   表情的話,讓看了都不知道該錯愕還是大笑才好。

   老天!有誰能像他一樣連髒話都說得這麼優雅來著?

   「工作找得怎樣?」送上一杯免費招待的冰飲,P.K.關切地問。

   「考慮回老本行。」沈風羽側首瞥向四周投來的目光,在微暗的霓虹
   燈下,兩池黑潭像在衡量今晚的獵物似的打量著每道以痴心妝點、用
   真情包裹的視線的主人,考慮今晚要讓自己在何人的床上暫作停留。

   突地,一隻大掌擋住他的視線,貼上他的眼強迫地扳回他的臉,是怒
   意漸升的P.K.。

   「別胡鬧。」真是搞不清楚狀況的小子!

   之前他能理解他做這行的苦衷,但現在他都大學畢業了,還想重回這
   行,他若答應就不叫P.K.!

   「如果沒有工作,我不介意聘你當酒保。」

   「我介意。」沈風羽抓下他的手在掌間把玩。「我已經依靠你太多。
   」再這樣下去,他會變得--需要他。

   「需要」,是多可怕的字眼。當需要的程度愈來愈重,那就表示離愛
   不遠。

   「愛」,亦是同樣可怕的字眼!

   連自己都能當作是別人般的淡然看待,按旁觀者清的定理來看,自然
   也明白他沈風羽這個人的情感動向,對P.K.太多太久的接觸已經
   超出他對生活中過客的界限,再加上這麼久以來總是單方面接受他的
   幫助,再怎麼冷情絕然的人,也做不到全然的無動於衷。

   但他很清楚,這些事只能放在心裡;這份感情,是不能說的。

   一旦說破,「需要」便會落實,「愛」就會湧現,然後他的下場會和
   她一樣……

   不要!他不要!

   「可以再多一些。」不明白他內心掙紮的P.K.反握他的手,在手
   背上落下輕吻。「我希望你能試著再多依賴我一些,你會比較好過。
   」

   他的話讓沈風羽心驚膽戰,抬起的臉色蒼白如紙,就像被人狠狠打了
   一拳似的虛弱。

   「風羽?」他臉色怎麼突然變得這麼難看?

   「如果失去呢?」微微蒼白的唇吐出疑問:「如果失去你,我該如何
   自處?」

   「不會失去。」P.K.輕笑他的杞人憂天。「你是杞人嗎?老是擔
   心天會塌下來。放心,我一直在這裡。」掌心上的手緊緊握住他的,
   藉由這個動作,他才清楚看見坐在面前的男人平靜表情下激動的情緒
   ,忍不住為他心疼。「我會一直在這裡,只要想見我、需要我為你做
   什麼時就來天使找我,我把你當親弟弟看待,不要跟我客氣。」

   沈風羽瞠大雙眸,訝異地看向一臉關切的P.K.。

   我把你當親弟弟看待……

   他覺得自己方才像被狠狠打了一巴掌,原來……

   是啊,他怎麼會錯想得如此離譜呢?他曾經說過了啊,說過身邊已有
   鐘情的愛人陪伴。笨蛋風羽!你怎麼以為他是個會變心的男人?若會
   ,他就不叫P.K.了啊,笨風羽!

   抽出自己的手藏在吧台下,暗暗用另一隻手搓去熾熱的溫度,沈風羽
   的唇不住地勾起莫名慶幸的淺笑,笑的時候他並不覺得自殘,可他卻
   不知道這樣的沒有知覺才真的會傷了他自己。

   P.K.看出蹊蹺,恍然大悟後是說什麼也揮不去的懊惱自責,看向
   他突然僵硬的表情,張開口想說些什麼又不知道自己能說什麼,只能
   在心裡對自己頻頻惱火。

   難怪他不肯接受他的幫忙,除了高傲的脾性外還有這一點。

   笨蛋!他暗罵自己,竟然看不出來!

   瞧瞧他做了什麼,人家努力和他劃清界線,他卻白痴地拚命拉近彼此
   ,一廂情願地當他是弟弟,也不想想風羽是不是願意當他老弟;果然
   被愛人說中了,他P.K.真是個白痴!

   「風羽,我的意思是……」

   「我也一直拿你當大哥看。」沈風羽朝他虛弱的一笑。P.K.看出
   來了,唉!今天是怎麼回事?竟然藏不住自己的情緒,真糟,他的確
   來錯了。「別在意,這是我自己的問題,你沒有錯。」

   「我得說抱歉。」P.K.搔著頭,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

   「用不著抱歉,你沒有錯。」所以他才不願意太依賴他啊!怕管不住
   自己的心,也怕他因為拒絕自己而內疚。

   認識P.K.也有一段時間了,他十分瞭解他的為人,這種只知道保
   護別人的人,一旦明白自己傷到人,總會手足無措。「我並沒有真的
   動了感情,我很慶幸自己懸崖勒馬,也請你別想太多,否則……」

   「否則?」

   「這裡就不再是我的容身處。」沈風羽淡然的語氣裡大有「如果你再
   提這事,我就走人」的決絕。天使永遠不會再出現沈風羽這個人。」

   P.K.先是愕然地張大嘴,然後困難地吞了口口水入喉。「你這傢
   伙一定要把事情做到這麼絕的地步嗎?」

   「我向來如此。」朝他一笑,沈風羽輕描淡寫的語氣讓人覺得好像一
   陣寒風吹過,冷颼颼。

   「好吧好吧。」P.K.攤了攤手,表示拿他沒轍。「就算為了讓我
   好過一點,想吃什麼喝什麼,今晚都算我的。」

   「這是當然。」沈風羽接過他遞來的Menu,絲毫不客氣的點了昂
   貴的東西,讓P.K.後悔自己的海派作風。

   今後的天使,依舊是他的容身處。

   ※ ※ ※

   天使,已是夜深露重。

   挨的一晚。站在天使門外的沈風羽無聲地仰起臉,朝空中呼出熱氣,
   瞬間凝結成白茫霧氣,慢慢擴大,漸漸消失。

   如果記憶能像霧氣這般輕易地消失該有多好,這樣一來誰也不會記得
   今晚的事,誰也不會知道他沈風羽其實還是會動情。

   藏不住的感情,只好等能完全拋開時再踏進天使了,他想。

   雖然臨走前P.K.要他保証絕對會再到天使,但他沒有保証是什麼
   時候,所以……只有等,等他把這可笑的感覺當作垃圾般打包扔掉,
   到那時他會再踏進天使的。

   仰首望向天空的動作久得彷彿四周的時間就這麼停止在這一刻,俊秀
   溫和的外貌成功隱去看盡人事的世故與淡漠,沈風羽忍不住閉上眼享
   受迎面而來的清涼夜風。

   秋天,是台北空氣難得可以算上乾淨的季節。

   秋高氣爽,可惜他今晚的心情把這等優閑打了折扣。

   「看來愛上不該愛的人不只我一個。」

   低沉的嗓音狠狠敲碎沈風羽形於外的淡漠,拉他回現實。

   回首暗處,出現的是他今天一整天混亂的始作俑者。

   不只他一個?沈風羽轉頭看向車來車往的柏油路,不再回頭。「我以
   為你只是沒有對他表白。」

   不該愛?他會做出這種傻事?愛上不該愛的人?很難相信啊!以他的
   強勢,有什麼事在他眼裡是不該的?

   忍不住嘲笑出聲,誰教他說了個有趣的笑話。「這不該是從你葉子豪
   口中說出來的話。」

   「哦?」頎長的身影移出暗處,透過街燈,化成籠罩沈風羽的暗影。
   「那麼依你看,什麼話才是我該說的?」

   「強迫、命令、要挾之類的字眼才適合你。」沈風羽不怕死地激怒他
   。和P.K.的尷尬讓他到現在還對自己覺得火大,葉子豪的出現正
   好當個不折不扣的出氣筒,雖然他很清楚這筒內裝的可是會致命的毒
   氣。

   但他已無暇顧及這麼多,異常紛亂的情緒本來是可以平復的,偏偏他
   突兀的出現和一句「愛上不該愛的人」,讓他無法壓抑這份慌亂。

   他敢打賭葉子豪肯定跟蹤他進天使,也聽到他和P.K.的談話內容
   。

   「你到底要什麼?」

   葉子豪拿開雙唇問的煙,淡然道:「你。」

   「我不是你想要的。」遲疑了一會兒,他開口說出有如禁令般的名:
   「未央才是你想要的。」

   很意外的,葉子豪竟然沒有再動手燄住他的脖子,甚至連怒意都沒有
   ,只是平靜地響應:「我知道。」

   強勢地板過沈風羽的臉垂視,細細的打量下看的是沈風羽,而非透過
   他的臉才能遙想的人。「我知道你是沈風羽。」

   「那為什麼--」

   「陪我去個地方。」沒讓他問完話,葉子豪硬扣住他的手臂將他拖往
   停靠在路邊的黑色轎車。

   他怎能輕易就範!「就算強勢也該有個限度!葉子豪,今晚我沒有心
   情應付你莫名其妙的舉動,我要的是一個人靜一靜,不是面對另一場
   戰役。」今晚夠累了,累得他無法擺出平日的和善偽裝去應付任何人
   ,尤其是他。「放我走!」

   「那個地方能達到你的要求。」葉子豪頭也不回地說。

   達到我的要求?

   錯愕之際,一隻巨掌將他推進助手席,然後關上門。

   猛地回神,沈風羽趁葉子豪繞過車頭的時候打開車門欲離開,淡漠卻
   如警告般沉重的嗓音卻也同時撂下要挾--

   「你敢走出一步,我就在街上要了你。」

   該死的要挾!飽含怒火的眼忿忿地瞪向站在車頭前的男人。

   只見他濃黑的眉嘲弄般地一挑,以帶著嘲諷的口吻響應他的怒瞪:「
   你賭我敢不敢,嗯?」

   砰!打不贏主人,打狗總成。沈風羽用盡力氣拉回車門,發出砰然巨
   響藉以出氣,響聲之後是隔著擋風玻璃傳來的低沉笑聲,讓他更是拉
   沉一張俊臉。

   可以感覺車子因為葉子豪坐進來的動作而向左邊沉了下,但沈風羽只
   是瞪著擋風玻璃,一點視線也不分給駕駛座上的人。

   黑影突然取代了擋風玻璃前的街景擋住了他的視線。

   「你做什麼!?」沈風羽防備地向後貼進椅背,雙臂擋在身前,抗拒
   的姿勢實在只能用「驚弓之鳥」四個字來形容。

   葉子豪伸手越過他,隨著這動作不可避免地也拉近彼此的距離,完全
   不把他的抗拒放在眼裡。

   「葉……」抗議的話消失在葉子豪拉下安全帶扣入安全帶扣閘裡的時
   候。

   葉子豪抬起的黑瞳對上一雙難掩錯愕神色的眸子。原來這張臉在訝異
   的時候是這樣的神情呵!

   還有生氣、微笑,與他對峙的無懼,和激情時的迷濛……黑瞳逐漸移
   開視線,浮現的是咫尺卻也天涯的那個人;相似的臉,在他面前不再
   是恐懼、驚慌、害怕的表情的臉……

   透過他的眼,他看見的不是他,而是另一個人。沈風羽切切實實地察
   覺到這一點,也殘忍地開口粉碎眼前男人的遙想:「休想拿我當替代
   品,我不是他的替身,我是沈風羽。」

   聞言,葉子豪的黑瞳閃過惱恨的訊息,達到駭住故意口沒遮攔的沈風
   羽的效果後,便退回駕駛發動引擎上路。

   「我知道你不是他,用不著一再提醒我。」他只是個替身,他再清楚
   也不過,用不著他提醒。

   「既然知道,就別一犯再犯。」被嚇出脾氣來的沈風羽當真不要命地
   頂回去。

   之後,就剩一路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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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黑成一片,看不見海岸與海的分野,只聽得見耳邊傳來的浪潮聲,唯
   一可見的以剩車燈照出的一小塊黃澄區域,無法想像這就是他強帶他
   來的地力。

   位於台灣某處尚未開發、自然得連盞照明燈都沒有的無人海邊,僅有
   的光亮來自那兩盞車頭燈,僅有的觀光客只有兩個,其中一個還是被
   迫前來的。

   這裡的風,帶著濃濃的海水味。

   「知不知道那裡是什麼地方?」燃著火光的煙頭指向一處看不見的黑
   暗,葉子豪問著在他身邊的沈風羽。

   「那麼黑能看見什麼!」沈風羽沒好氣地回道,情緒還停留在被強拉
   下車,莫名其妙得坐在他身邊的惱怒中。

   「那是核四預建地。」手臂下的身子突然一僵,似乎因為他的話而顯
   得緊張。「怕輻射?」

   貢寮!?他帶他到貢寮?從台北市區到這裡?「你欣賞風景的方式讓
   人不敢苟同。」沈風羽別過臉,刻意不看他指的方向,目光落在黑壓
   壓的大海上,抬手撥動既黑且密的卷髮,讓髮絲不至於擋住視線。「
   三更半夜、什麼都看不見的無人海邊、核四廠預定地的附近--多奇
   特的審美觀。」

   低啞的笑聲傳進沈風羽的耳中,原該因為他冒犯的話而動怒的人現在
   卻笑得很開心,難道他聽不出他在挖苦他?

   「你是葉子豪吧?」他懷疑自己是被有張和葉子豪相似臉孔的人綁架
   ,眼前的男人不像那個冷凝著臉和旁人劃清界線的葉子豪。

   「為何這麼問?」

   「你會笑。」

   「很奇怪?」

   「如果是邪笑、奸笑,再正常也不過,但我懷疑自己剛聽見的不是這
   種笑聲。你似乎很開心。」

   「因為找到一樣的人。」

   一樣?他和他一樣?沈風羽倏地僵住嘲笑的表情,想起他們在天使外
   頭的對話,不得不收回視線放在他身上。「不一樣,我感情放得不深
   ,可以收得回來,你不是。你投入得大多,不可能說停就停。我和你
   不一樣,我沒那麼笨。」

   笨?「沒人敢說我笨。」

   「很榮幸我是第一個。」初次動情也在動情的同時失戀,這份情緒該
   是複雜得緊吧!偏偏現在只剩下對他的憤怒,殘忍無情地開口諷刺,
   完全把生死置於度外而不自知。

   直到黑瞳飽含排山倒海般的怒氣,在車燈的幫助下讓他看得真切,沈
   風羽才想起自己隨時隨地都有被棄屍在這裡的可能,這才斂下脾性。

   「為什麼一再激怒我?」葉子豪強扣住這張令他失神的臉,同時吐出
   質問:「你該清楚,激怒我對你沒有任何好處。」

   「明知道我會惹火你,你又為什麼一直找上我?」他反問,無視下顎
   隱隱傳來的疼痛。「是你自己找氣受,怪得了誰。」

   兩方質疑,份外有默契的,誰也沒有給誰答案。

   葉子豪在他開口要求之前先鬆開箝制的手,重新看向方才所指的核四
   廠方向。

   他不知道自己的目光該放在那裡,暗黑無趣的海無法吸引他的視線,
   反倒是車燈下身邊清晰可辨的男人的側臉,逐漸的吸引他投注目光,
   忘了之前不看他的決定。

   那是張憂鬱且深具魅力的男人臉龐,如果沒有戴上一副冷淡的強勢面
   具,這會是張動人心弦的臉,不管是男人女人,都會因為他現在這份
   顯而易見的蒼涼感到震撼,覺得心悸。

   那個和自己有著相似臉孔的男人到底有什麼地方特別到值得他露出這
   種表情?讓這樣一個呼風喚雨的男人甘心自囚在一份不該的感情裡,
   而這個「不該」又是什麼樣的「不該」?

   愛上不該愛的人,不是因為愛的是同性而不該,至少他不是;他的「
   不該」是因為愛的人不可能愛他、是因為愛的人只把他當弟弟看待,
   所以不該。

   那,葉子豪的「不該」又是什麼?

   看著陽剛卻也藏不住憂鬱的側臉,沈風羽不自覺陷入迷惑深淵。他明
   明可以把這份憂鬱藏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為什麼要故意讓他看見?

   難不成……

   「不要以為這樣我就會妥協。」

   「我沒這麼打算。」葉子豪又點了根煙,零星的火花暫時引開沈風羽
   投注在他臉上的視線。「我要你,不必考慮你是否心甘情願。」

   他說的是事實,沈風羽沒有反駁。幾次的對峙讓他學到教訓,熟知他
   的強勢作風,這樣的人不可能選擇以退為進的招數,是他錯想。「是
   啊,你有的是辦法威脅人。」

   「你真瞭解我。」葉子豪低聲嗤笑道,拉他跳下車蓋,坐回車裡。

   「要走了?」終於要離開這烏漆抹黑的地方。沈風羽慶幸今晚還算風
   平浪靜,至少,這個風浪的作手今晚異常安分。

   但,葉子豪接下來的動作毀了他的慶幸。

   助手席的椅背忽然毫無預警地往後倒,使得不知情的沈風羽跟著向後
   傾,跌躺在調成水乎的椅背上。

   「你做什--唔!」

   纏綿的熱吻阻斷沈風羽的話,被迫開啟的唇一樣被迫應和著共舞,只
   能用手隔開彼此,徒然地掙紮,直到雙手被扣進霸道的虎口,強制在
   頭頂。

   「証明我的話。」緩緩抬起埋在削瘦頸側的頭,連帶移開舔吻的唇舌
   ,葉子豪半壓在他身上,與他互視。「我要你,不必考慮你是否心甘
   情願。」

   「你真的瘋了。」輕喃得到的結論,不能說不訝異。愛一個人愛到四
   處找尋能暫時代替的復製品,這行徑,需要愛得多深才會瘋狂如斯?
   「為什麼不以對我的強勢去對他?就算不是心甘情願,至少,在你身
   邊的是你想要的真品,不是復製品、而不是替身。」

   葉子豪聞言,退回駕駛座上,不發一語。

   「愛一個人愛到連傷他都捨不得?」他沒愛過,就算不久前差一點就
   要愛上誰,也因為不可能而無疾終了,所以他不懂;他知道除了需要
   會傷人外還有愛,但哪一個威力較大,他沒機會比較。「讓你寧可傷
   害自己、欺騙自己,這代表什麼?是深情?還是懦弱得不願看見他拒
   絕你的表情?」

   「你話太多了。」

   「我只是不明白,為什麼你會選擇強留一個復製品在身邊,卻不拿同
   等的強勢去面對他?你的作為,算是逃避還是因為愛得太深,所以寧
   可傷自己也不去傷他?」

   又一根煙燃起火光,迷濛的白霧模糊車內的視線,誰也看不清誰此刻
   臉上的神情。

   就像瀰漫在車內的輕煙般,沉默也跟著充斥在車內,沒有人想先開口
   說話。

   最後,是葉子豪下車的動作打破這份靜謐,頎長的身影,倨傲地朝車
   燈照不到的黑暗移去,唯一有光亮的,是在葉子豪唇間的煙。

   沈風羽看著,不見他有停下腳步的態勢,在想到要克制自己的腳步前
   ,身體已經先一步有了動作,下車追著漸去漸遠的淡淡紅光。

   ※ ※ ※

   還不到一分鐘,他慶幸自己追了上去,趕得及在葉子豪往更深的海裡
   走之前拉住他。雖然一時重心不穩讓兩個人狼狽地跌坐在不時有海浪
   湧上岸的海灘邊濕了一身,但總比死一個人好。

   「你這個瘋子!」拍打上岸的海浪掩去沈風羽吼出口的錯愕,但冰涼
   的海水卻減不去那一�x那間因為葉子豪執意往海裡走的義無反顧而激
   起的緊張怒意,氣得他全身發燙。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冷靜。」漆黑中,葉子豪看不見壓住他的人是什麼表情,但事實上
   ,他根本不在乎他是什麼表情。

   他不是他要的,他只是一個替身,一件復製品,怎麼樣都取代不了埋
   在他裡最深處,撼動他靈魂的那個人。

   冷靜!?「這就是你冷靜的方法?」令人不敢苟同。再怎麼無視他人
   ,他也沒有辦法眼睜睜地看一個人步步走向死亡而什麼都不做。

   偏偏,葉子豪輕描淡寫的語氣讓他覺得自己救人的舉動很蠢。「下一
   次我不會再攔你。」

   「你以為我想死?」訝然爬上葉子豪的臉。哈哈,他看起來像是會自
   殺的人嗎?「有趣。」

   「很榮幸成為你笑話的對象。」瘋子。沈風羽撐起自己要站起來,卻
   又立刻被強拉跌進海水裡,臉貼在濕透冰冷的西裝上,耳邊卻聽見足
   以讓人發熱的心跳聲,矛盾的知覺感官讓他覺得很不舒服。「葉子豪
   !」

   「第三次。」

   「什麼?」

   「你喊我的名字。」

   話裡的肅然讓沈風羽沉默了一會兒才又開口:「那個……未央從來沒
   喊過你的名字嗎?」

   「他不敢。」三個字哼哼笑笑地從葉子豪口中吐出,讓人聽不出是嗤
   笑還是嘆息,抑或是嘲諷。「從來都不敢。」

   「為什麼?」好奇就像一個接著一個的泡泡浮上來,他來不及壓抑,
   嘴巴已經管不住地開口。

   「他是我弟弟。」

   「咦?」他剛剛說了什麼?沈風羽想問得更清楚些,怎料葉子豪突然
   自顧自的站起身,轉向車子的方向走去,把他一個人丟在原地。

   沈風羽追上前,在想到他把他丟在這裡的可能性有多大之前,先佔據
   他腦海的是他剛剛那句他聽不清楚的話。「你剛說什麼?」

   葉子豪沒有搭理他,腳上的步伐開始有些急促,懊惱剛剛失口說出的
   話。

   該死!他為什麼要告訴沈風羽這件事?沒有道理跟他說這麼多的。偏
   偏他管不住自己,在天使看見強顏歡笑的沈風羽之後,他覺得憤怒,
   同時也高興,因為他和他一樣,一樣面臨不該愛卻愛上的窘境。

   但該死的,他逃脫得如此快,而他卻還在原地自囚。

   他,葉子豪,竟然沒有沈風羽來得洒脫幹脆,甚至想緊握一個替身妄
   想藉由他從這種得不到的痛苦中解脫。

   哈!這竟然是他葉子豪在做的事。

   他愈想,對自己的不滿愈濃,腳下的步伐更是加快許多。

   突然,後方年起的拉力止住他的腳步,追上來的人同時擋住地的路,
   相似的臉倏地成為唯一的視界,震懾了他,令他不得不停下來。

   「說清楚。」沈風羽的好奇心被他挑起,知道自己不該再深入,但忍
   不住,他自知唯一的缺點就是太好奇,所以總給自己帶來麻煩。

   因為好奇,所以會接近令他好奇的人事物,然後旁人會誤將他的好奇
   當作眷戀,以為他動了情。

   其實,當好奇心過後,他還是那個決絕淡漠的沈風羽;那個令他好奇
   的人或事物,在滿足他的好奇心之後,便會被他放逐到全然陌生的原
   點,不會戀棧,也從未戀棧過。

   所以,他可以停留在任何人的身邊,卻不長久,不是不變、不是變心
   ,從沒愛過怎麼算是變心?他只是單純地因為好奇心不再,所以離開
   ,所以再度成為隨風飄揚的輕羽。

   是那些人看不開,才對他念念不忘,而現在,令他好奇的是眼前的葉
   子豪。

   原本該敬而遠之不去招惹的人,因為三番兩次的相遇,讓他逐漸好奇
   ;在滿足好奇心和遠離危險的警訊之間,他選擇前者。

   「好奇心會殺死貓。」葉子豪冷冷地丟出警告。

   「是你故意設下的陷阱,我已經跳進去,脫不了身了。」沈風羽淡然
   地一笑置之,要用什麼代價換到答案他再明白也不過,心裡早就有底
   。「何況,就算我想脫身,你也不允許。」

   「我沒這麼大的本事。」

   「如果沒有,那些公司又怎會不敢讓我進去做一名小小的業務員?你
   在斷我的生路。」

   「我說過我會毀了你。」

   「你的確說到做到,差點把我逼回過去的日子。」他真的差點就在天
   使、就在今晚,變成過去那個停留在任何人身邊一夜的沈風羽;如果
   不是和P.K.引起的尷尬,他真的會重操舊業。

   「你會在乎?」

   「不,我不在乎,但……」越過他面向漆黑汪洋,不自知勾起的笑有
   多麼蒼涼自厭。

   漆黑的背景下,浮現一張豪爽陽剛的俊朗臉孔,這張臉的主人幾個小
   時前還抱怨他刁難他,故意點了昂貴的法式海鮮整他--那個將他當
   弟弟在疼、在呵護的大哥,那個他險些動情的男人……

   他不在乎自己和幾個男人睡過,但是介意這些事淨上演在P.K.眼
   前;過去他是不在乎的,因為他只將他當作生命中如同往常的過客般
   看待,現在卻無法將他等閑視之。

   日久生情--原來這句話也適用在他沈風羽身上,否則,不會有今晚
   的失措,也不會寧可被他架來這兒,也不肯躲進天使尋求庇護。

   而現在,有一段日子是不可能再到天使酒吧了,他想。

   但地球仍在運轉,他還是必須找工作,而他相信他絕對會用他商場上
   的影響力阻擾他,直到他認輸為止。

   早晚都會敗在他手上,與其到最後手上什麼談判籌碼都沒有的狼狽,
   倒不如趁現在,用注定暫時失去的自由換一個令他好奇的答案。

   「告訴我,你的『不該』是什麼?」

   「你不該問。」

   「我總要知道自己是誰的替身、誰的復製品。」

   「這表示你認輸?」

   「是的,我認輸。」壓下阻止自己承認投降的高傲脾性,沈風羽順著
   他扣住自己下顎的手勢抬眼,「你贏了,這樣可以了嗎?」

   讓人臉紅的法式熱吻取代沈風羽想要的答案。不能抗拒,他必須接受
   ,因為這是測試,測試他的順從到哪種程度。

   所以他反手抱住吻他的男人,回以同樣的熱情,空泛、沒有意義,純
   粹以慾望主導一切的熱情。

   當背隔著濕透的衣裳感覺到溫熱卻堅硬如石板的車蓋時,沈風羽愕然
   睜開眼瞪向壓在自己身上的人,神智清醒了一大半。

   「葉子豪!」企圖吼醒壓在他身上的人的同時,沈風羽也動手拉扯和
   他同樣濕透的西裝,猛力扯出皺褶,卻推不開執意吻他的人,也喚不
   醒。

   葉子豪彷彿掉入幻想中無法自拔,或者該說不想離開。

   口中頻頻傾吐的愛語針對的是沈風羽到現在只聞其名未見其人的未央
   ,而他沈風羽,只是一個替身。

   「未央……我愛你,你知道嗎?知道我對你的感情,你能懂嗎?懂我
   的感情、懂我的氣惱、懂我為什麼這樣對你……你懂嗎?」

   重重躺回車蓋,沈風羽放棄掙紮,他掙不開他的力道,只能任他想做
   什麼就做什麼。他已經迷失神智,把他錯想成那個叫作未央的人,現
   在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承受來自於他的一切,還有慶幸現在是三更半
   夜,這裡是只有葉子豪這樣瘋狂的男人才會來的無人海邊。

   但是隨著濕黏的衣物一件件落地,涼冷的海風依舊,冷得沈風羽直打
   哆嗦,最後只能反手抱緊身上錯把他當成別人在愛的男人取暖。

   他的摟抱反而拉回葉子豪的神智,愣愣地垂首看著身下神似的臉孔。
   「你在發抖,怕嗎?」

   「清醒了?」

   「你怕我?」和他一樣怕他?苦澀的笑容淒涼更甚海風,葉子豪收回
   貼在他胸前的手掌向後退。「你也怕我呵!」

   沈風羽扯回他,沒好氣地輕哼出聲,替他卸下西裝外套,解開襯衫鈕
   扣,邊說:「換你裸著身體吹風看看,不覺得冷就不是人。」

   「沈風羽?」

   「我不怕你,你沒有什麼值得我怕的地方。」不過是一個自因於苦澀
   愛戀的可憐男人,同情都來不及了,他怕他什麼?「再說一次,我不
   怕你,認輸是因為我自認贏不了你,不是怕你,總清楚了嗎?」

   「為什麼不逃?」他大可以逃到天邊遠讓他找不到,為什麼要用自己
   來換取他不為人知的秘密?只因為好奇他就可以賠上自己?他想不透
   。

   「為了滿足我的好奇心。」他傾身主動吻上葉子豪愕然微啟的唇。很
   好,總算扳回一城。「你設好了陷阱,我是個很好奇的人。」

   「為了滿足可笑的好奇心就把自己送上門?」誰都知道這生意有多虧
   本。「你不是做生意的料。」

   「我不把自己算在成本裡,所以不認為虧本。」含笑的眼是無所謂的
   空茫,彷彿什麼東西,包括自己,都能馬上舍去做的徹底決絕。「告
   訴我,你的『不該』是什麼?」

   「好奇心會殺死貓。」葉子豪壓低身體,吻上無視於他的警告依然含
   笑的唇,一手握住他的肩,一手則往下滑移,探進敞開的褲頭挑逗其
   下的敏感。

   沈風羽輕吟了聲,應和的呻吟中湧現淺淺的情潮。和他所想的一樣,
   只要他葉子豪有心,絕對能變成一個調情聖手,可惜,他似乎學不來
   溫柔,否則那個未央怎麼會怕他?

   伸長雙臂反抱住他,不行,真的太冷了,唯一的熱源就是他,不抱緊
   一點怎麼可以。

   但,即便如此,微顫的唇依舊吐出執著:「給我答案。」

   固執的傢伙。「你只有這點像他。」逐漸濃重的喘息聲帶著若有似無
   的感嘆,不知是讚美還是無奈,帶有情慾的嗓音讓一切變得模糊。

   「葉--啊……」

   他還是沒有給他答案。

   未央,依然只是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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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多年後,得到答案的沈風羽依舊無法選擇離開。

   午夜夢迴,因為口渴醒來喝水的沈風羽在解了喉嚨的乾渴後便無法入
   睡,於是他靠坐在床頭,越過與床相對的窗凝視一方被窗櫺限住大小
   的夜幕。

   沒有星星,只有一片黑幽。

   盡管他的動作已經盡可能做到輕巧無聲,但還是驚醒了床上的另一個
   人。

   「你還沒睡?」帶著濃濃睡意的嗓音低喃渾厚,在沒有開燈的房裡聽
   起來有些溫存的微溫,令人有種混沌的心安。

   但沈風羽明白,那只是他迷人的地方之一,不具任何意義。「我該走
   了。」他起身,彎腰撿起散落一地的衣褲套上。「別忘了早上九點半
   的早餐會報。」邊穿整衣物,他不忘交代公事。

   「嗯。」床上的人揮揮手算是響應。

   沈風羽調整領帶,離去前先走到大床邊,彎身吻上還躺在床上的男人
   。

   裸裡的健臂在黑暗中準確地抓住他,一個翻身又把他帶到床上。

   「子豪!」沈風羽驚叫出聲,完全沒預料到他會有這麼孩子氣的舉動
   。

   「你做什--唔……」

   熱吻喚醒他今夜激情的記憶,沈風羽的唇遭到封鎖,悶在胸口的氣呼
   不出來,令他漲紅臉,難受地拱起背脊。「唔……」

   吻畢,葉子豪舔著溢出他嘴角的甜釀。「搬來這裡。」

   沈風羽立刻不假思索地搖頭。「這會妨礙你的生活。」說話的同時,
   他推開葉子豪的手從另一邊下床。

   「我走了,別忘記早上九點半的早餐會報。」

   黑暗的房裡不再傳出一絲聲響,他知道他又為這事生氣了。

   但當初約定好不得干涉彼此生活的,不是嗎?何況他們的關係必須保
   密,如果住在一起,會惹來什麼風波他難道不知道?

   恐怕又是一時興起,可能最近幾天葉家大宅又出了什麼事讓他心煩吧
   !他想。

   關上鐵門踏進電梯,不一會兒工夫,沈風羽人已經走出位於台北市中
   心的高級住宅大廈,沒入昏暗的夜色裡。

   他不知道住在葉家大宅的他為什麼還要花一筆錢買下這層公寓,但有
   錢人的想法就是這麼難以捉摸,不是嗎?要不他怎會花了這麼多年的
   時間還摸不清他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甚至還賠了自己。

   逃不出他的手掌心,因為他不放手,也因為自己懶得掙脫離去,因為
   ……

   呵,因為日久生情啊!

   在一次教訓之後,他還是學不乖地又犯了這個毛病。明明就知道需要
   比被需要糟糕,愛人的一方永遠比被愛的一方淒慘,偏偏還是跳入這
   圈套之中掙不開身。

   是不是人都有這種通病,愈想避免的事情就愈會發生,所以一生總是
   悔恨多於快樂,總在犯自己想避免犯的錯?

   就算他真的可以硬下心離開,葉子豪也不容許他離開--兩年前在發
   現自己的感情,他曾企圖要離開,卻在來不及開始前就宣告結束。

   那時,他的要挾是天使酒吧。

   他冷笑地告訴他,如果不想天使酒吧成為絕響,就乖乖做該做的事。

   如果他報復的對像是自己,他覺得無所謂,但連累了別人,尤其是P
   .K.,他就真的無法原諒自己了。

   也許是找不到比他還像未央的人,所以他才一直勉強以他當替身吧!
   他想。不知道是該為這情況感到高興還是傷心。

   末央--他同父異母的弟弟。

   多年前的「不該」找到答案的時候著實令他愣了下,也因為這份「不
   該」來得突然又難以想像,深深震撼了他,想不到他竟愛上絕對不該
   愛的人。

   除了同為男人外,他還是他的弟弟。

   也難怪他無法示愛。

   沈風羽勾起唇角笑了笑,不明白自己現在酸酸溜溜的心情該算什麼,
   嫉妒葉未央?還是同情葉子豪?

   抑或是--可憐自己?

   坐進車激活,沈風羽沉下身子躺進駕駛座的椅背,車子裡瀰漫的芳香
   劑壓過葉子豪留在他身上的氣味,讓他得到被釋放的自由;盡管心知
   肚明這只是暫時,但已彌足珍貴,不珍惜就太笨了。

   放下手煞車,踩低油門,紅色的BMW揚長而去,融入繁華的台北的
   霓虹之中。

   ※ ※ ※

   天使仍然是老樣子的裝潢、老樣子的氣氛、老樣子的熱鬧,什麼都沒
   變;酒吧的主人也還是老樣子,在吧台後頭忙著調酒以及跟客人談天
   說地一般的閑扯淡。見到剛進門的客人,P.K.揚手打了聲招呼:
   「嘿,風羽。」

   一聽到「風羽」兩個字,酒吧裡此起彼落的交談聲瞬間靜了一半,眾
   多的目光齊朝門口一望,每一個人的眼均膠著在剛進門的沈風羽身上
   ,給予巨星蒞臨般的高度重視。

   即使過了這些年,「沈風羽」三個字在天使裡仍然是個傳說,而這傳
   說是活生生、可以看得見的,也就沒有可以變成舊消息逐漸被人遺忘
   而消聲匿跡的機會,造成每一次他出現仍然會惹人注目的結果。

   被投以注視的沈風羽已經習慣在眾多的目光下做自己的事,一臉和善
   卻淡漠疏遠的笑容不變,步伐穩健地走向吧台。由於平常的指定席-
   -吧台最角落處早被人佔去,懶得生事的他於是決定改換他處。

   「等等。」P.K.叫住他,回頭朝霸佔指定席的男子開口:「我說
   過這位子已經被指定,你也答應我只要指定席的人一來就換位子。」

   「P.K.,不用了,我換個位子就--」

   「沈風羽?」角落的男人抬頭,無禮地打斷沈風羽的話,如隼的黑眸
   定定鎖住他,眼中不乏散發出驚艷的訊息。

   他就是傳說中的風中飛羽?雷廷文滑下高腳椅,遵照自己的承諾讓位
   ,轉而坐上隔壁的座位。

   「你是沈風羽?」見來人不予響應,雷廷文又問了聲。

   「你認識我?」沈風羽坐上指定席,神色因他刻意的重複問話而起戒
   備。

   雷廷文搖頭。「我聽說過你。一整晚,在這裡聽見很多次你的名字和
   嘆息。」

   「嘆息?」奇特的用語讓沈風羽好奇心大興,接過P.K.遞來的水
   ,側首看著身旁的人。「我的名字讓人嘆息?」

   「你讓人嘆息。」一整個晚上,他聽見的不只是有關於他的傳言,還
   有四周嘈雜聲裡對得不到他的哀聲嘆氣,差點讓他以為自己跑到某人
   專屬的後宮,聽見一票子繽妃哀怨自己被打入冷宮的可憐。

   「沈風羽」這三個字就時常被這些個繽妃提及,也是他們長吁短嘆的
   主因,讓他很感興趣地想見見這個人。

   而這個叫P.K.的老闆說他不一定會來,所以他只是碰碰運氣留在
   這裡,想不到真能等到他。

   「第一次來天使?」沈風羽毫不驚訝的口吻表明這種經驗不是頭一遭
   。

   「誤打誤撞進來的,但是這裡真的不錯。」自由、不受拘束、不必在
   意別人的目光,真的很舒服。雷廷文環顧四周,滿意地直點頭。

   「謝啦!」P.K.以天使主人的身分說道,免費請了他一杯琴湯尼
   。「算我的。」

   「衝著這點,我對天使的喜愛又更加一層。」雷廷文舉杯向P.K.
   一敬,豪爽地乾掉。

   「祝你玩得愉快。」沈風羽淡說道,雙手交叉平貼在吧台樓面,目光
   落在雙手,以肢體語言表示不打算再和人交談的訊息。

   短暫的自由時間裡,他只想一個人靜一靜,雜亂的聲音所交集而成的
   訊息毫無用處,卻能充塞在腦海裡,讓人無法深思平常懸在腦子裡那
   些不愉快的事,所以天使的喧鬧能幫助他排開腦海裡不必要的聲音。

   在極度的吵鬧中,沈風羽才找得到屬於自己的寧靜。

   從西裝暗袋拿出根煙叼在唇邊,摸遍全身口袋後,最後他食指輕叩台
   面,「P.K.,有沒有--」

   從旁邊伸來一道小小的火光,沈風羽側首望去,方才的人還沒離開。

   有別於金或銀的材質所制、一般市面上看得到的打火機,在自己眼前
   的,是淺木色雕刻著一個黑漆繪色的狼頭打火機,很別緻特殊,讓沈
   風羽的目光盯著它看了很久。

   打火機上的人依然燃著。

   視線從打火機移到它的主人身上,沈風羽傾身向他,借火點於。「謝
   謝。」

   「不謝。」雷廷文收回打火機,自我介紹道:「我叫雷廷文。」

   沈風羽點點頭算是響應。

   「你為什麼--」

   「雷先生,我想一個人靜一靜,沒有聊天的興致。」和善的微笑帶著
   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淡漠,又不會顯得兩相衝突的,恐怕只有沈風羽一
   個。「可以的話,各自享有各自的安靜好嗎?」彷彿刻意似的,沈風
   羽在兩人之間緩緩吐出一口煙,以為屏障。

   「你是個表裡不一的人,沈風羽。」

   雷廷文莫名其妙地吐出觀察的心得,令被觀察的人不悅。

   沈風羽捻熄煙,離開椅子站起身。「我走了。」今天不是怕該來的日
   子。

   才移開一步,就被身後的人拉住,沈風羽正要開口說話,就被雷廷文
   先他一步擋了下來。

   「我並非有意吵你。」他邊說邊站起身,「如果我吵到你,那我走。
   」打開皮夾抽出千元大鈔放在吧台上,他朝沈風羽和P.K.分別頷
   首。

   「喂喂,你給太多了。」P.K.趕緊叫住人,準備找錢。

   「留著下次抵扣。」雷廷文不在意地說,全副的注意力都落在沈風羽
   身上。「希望下次見面時你能有聊天的興致。」說完,便轉身往大門
   方向走去,沒有回頭,決絕得讓留在原地的兩人傻眼。

   「這個男人不錯呵!」很豪爽也很識時務的一個人,很好,他喜歡這
   種人。

   「你的意思是要我考慮他?」連人家是不是這個圈子的人都不知道,
   就要他把他列入考慮?呵,P.K.這媒婆做得可真糊塗。

   「至少他不是葉子豪。」一提到這個名字,P.K.就擺出一張老大
   不爽的臭臉,幾年下來早成了習慣。

   「你還在他那裡工作?」

   「嗯。」沈風羽回答得乾脆,他在一開始就已經將事情原原本本地告
   訴他,他會知道自是當然。

   「他不適合。」

   不適合?沈風羽淺笑出聲:「不適合當上司,還是不適合當情人?」

   「情人。」那種人,愛他或被他愛都是痛苦。「我在天使看過太多情
   情愛愛,累積的經驗可以寫成一本書。」

   「是嗎?那身為愛情專家的你為什麼搞不定和你愛人的爭執?你們的
   冷戰還沒結束吧?」

   「你……」P.K.涵起眼,面目猙獰。「你別的本事沒有,就是拿
   一張笑臉刺人心坎的功力驚人。」真的感到心痛啊!

   沈風羽手拿起喝習慣的YUKIGUNI淺啜一口,另一隻空出的手
   撐著下巴。「他只是上司,不會是情人。」

   他太清楚自己和他的不同,若變成情人,他自己也無法想像那會是怎
   生的畫面。

   黯然的目光盯著黑色大理石材質的吧台台面,因為燈光的明滅不定,
   台面時有時會映出自己的臉--一張擁有和善笑容的臉。

   明明與自己苦澀的心境不符,偏偏就是無法改變。

   這張面具戴得太久,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取下了。無奈的他只有對映在
   台面上的臉扯開淡淡一笑。

   頭頂忽然被一隻大掌壓下,令沈風羽抬眼看向大掌的主人,發現P.
   K.正以溫柔的目光看著自己。

   他抬眼看看額前的手腕,又移向P.K.。「你幹嘛?」

   他也不知道。P.K.盯著自己的手,陷入迷惑的思緒,最後決定上
   下拍了拍,像拍惹人憐愛的小狗狗的頭一樣。

   「P.K.?」

   「這個……」他收手傷腦筋地按上自己的腦袋,側首想了想,黝黑的
   臉浮上兩抹淺不可見的紅暈。「我在安慰你。」

   他很清楚風羽的感情歸向,卻不能開口點明。風羽的自尊心太強,當
   年在他察覺他對自己的感情並表明之後,幾乎有半年的時間不見他到
   天使來過,那個教訓他深深謹記在心。

   那半年的時間他很擔心他,卻不知道他住哪裡,盡管自己算是和他頗
   有交情,但始終有段距離,他的私事只要是他不想說的,他一概不知
   。

   不管是誰,似乎都無法踏進他的私人生活。

   該死不公平的是,只要風羽想,便會有人自動打開大門迎接他踩進自
   己的私人生活,也不管留不留得住這樣一根比空氣還輕的羽毛。

   真是個自尊心強的傢伙。

   允許自己看透別人的私事,卻不容許任何人踩進他的私生活,嘖!

   之所以知道葉子豪和他的事--唉,那是因為葉子豪曾把矛頭指向他
   ,到天使威脅他不准接近風羽。

   一問之下才讓他把事情說出來,也才知道自己成了能箝制風羽的人質
   ,真是氣死他了!

   「很特別的安慰法。」沈風羽伸手摸上被拍撫的頭頂,哼哼笑出與臉
   上的和善全然不同的微惱。「讓我覺得自己像個小鬼。」

   「你以為我會讓一個小鬼進天使?」在沈風羽空出的酒杯倒進威士忌
   ,P.K.笑道:「未滿二十歲不得進入,門外不是貼了嗎?」

   「你真會轉移話題。」不得不服輸,反正本來到天使就不是為了找人
   吵架,和P.K.只是鬥嘴,並沒有真要吵架的意思;而且他對自己
   的好一直讓他覺得溫暖。

   如果真要說有什麼因素讓他不討厭人和這個世界,P.K.是絕對也
   唯一的答案。

   因為他,他開始喜歡人,也變得較不在乎曾看過,或正在看的那些人
   性醜惡;減了些憤世嫉俗,讓自己的心變得比較柔軟,這些都要感謝
   他。

   「我很感謝你,P.K.。」

   「喂,不要說這種讓我頭皮發麻的話成嗎?」他已經感覺到雞皮疙瘩
   從腳底板往頭上竄爬,在冷氣的助力下更是噁心得讓他直打哆嗦。

   「我是說真的。」

   沈風羽傾身向他,俊雅秀麗的臉孔突然成為他眼界唯一的特寫,令P
   .K.不得不往後退一步。

   看了很多年,他還是不習慣這樣一張出色的臉孔在自己眼前突然放大
   。

   「我很感謝你。」和善的笑臉化成嚴肅的神情,說明此刻他是認真的
   。

   P.K.一愣,半晌笑咧開嘴,伸手再度拍拍他的頭頂。「我知道、
   我知道。」

   「別拿我當小鬼看!」不習慣這動作,沈風羽微惱地拍開他的手。「
   再這樣我就--」

   被拍開的手掌突然伸向他,勾住他的後腦拉向P.K.的臉,過近的
   距離讓他嚇了一跳,但瞥見P.K.的神情,欲出口的詢問瞬間吞回
   喉嚨。

   「別因為我而委屈自己,風羽。」P.K.壓低的聲音裡透露著不悅
   與霸氣,俊朗的面容隱約帶著無法形容的……該怎麼說?怒氣,還是
   殺氣比較貼切?

   這一瞬間,沈風羽覺得自己似乎不認識眼前扣住自己的男人。「P.
   K.?」

   立刻,幾乎不到一眨眼的工夫,眼前又是P.K.平日說笑自若的神
   情。

   他呵呵道:「葉子豪要惹我還得秤秤他自己的斤兩,想想自己有沒有
   那個本事呢!」

   沈風羽緊張地問:「他出手了?」

   「沒有。」真愛瞎操心。P.K.鬆手改拍他的臉頰,眼前沈風羽茫
   然的神情還真誘人,只可惜自己的一顆心早給了別人,無法愛他。

   如果愛他,那他視如弟弟般疼愛的他就不會和葉子豪牽扯不清,不是
   嗎?

   那男人太複雜,而太複雜的男人最不懂愛,根本不適合需要被愛、被
   呵護的風羽,尤其是在這個目前社會還不見容的圈子裡,所必須忍受
   的事情太多--旁人的目光、不得不隱瞞的感情,這讓風羽更需要被
   單純的疼愛呵護,更需要一雙能幫他遮風避雨的臂膀。

   而這兩樣東西,葉子豪都不能給,因為他本身就是狂風暴雨的始作俑
   者,哪能守護什麼!

   「做你自己想做的事,別顧忌任何人,包括我在內。」P.K.終於
   忍不住說出心裡想說的話。

   沈風羽向後傾躺進椅背,唇角揚起幾乎淡不可見的笑。「我沒有什麼
   特別想大做的事。」他什麼都沒有,沒有對自己的期許、沒有對未來
   的目標,空空盪盪的像副蟬脫後留下的空蛹;在進入現實的社會競爭
   之後,他還是跟以前一樣,沒有特別想做的事,就算知道自己愛上葉
   子豪,也沒有特別想要做什麼以得到他的心。

   不是不想要,而是知道自己要不到,所以就不想浪費力氣去求,久而
   久之,他已經習慣這樣近似於單戀的感情。

   跟在葉子豪身邊久了,當初一股傲氣早被他霸道強制的作風消磨殆盡
   ,一身反骨也被磨得圓融,成了他手中一顆聽命行事的棋子。

   心境上的轉變大得連自己都驚訝,再加上很清楚自己壓根兒就沒有積
   極進取的冒險精神,被動受控的生活對他而言是種難能可貴的平靜,
   現在的生活就已經讓他感到滿足,不覺得有改變的必要。

   也正因為如此,他才會一次又一次回絕葉子豪要他搬進那大廈的邀請
   ,雖然說那是命令遠比較貼切。

   搬進去,總有一天是要搬出來的,又何必那麼麻煩,是不?

   就這樣過下去,直到葉子豪決定丟開他這個替身;等那一天到來,再
   看看要怎麼過吧!他想。

   看著陷入自己思緒中而失神的沈風羽,P.K.嘆了口氣。

   到什麼時候這小子才能活得積極點,這種近乎一切隨緣的態度實在讓
   他有種想勸他上山當和尚的衝動。

   可這話他不能說出口,怕就怕這小子真的就這麼聽話地跑到山上剃度
   ,面對佛祖直到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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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急促的腳步聲的主人穿過茂葉集團總公司一樓大廳,和櫃台人員點頭
   打了聲招呼後,轉進高級主管專用的電梯直達二十摟總經理辦公室。

   他竟然睡遲了!沈風羽在心裡暗叫糟糕,腳下的步伐更不敢有所遲疑
   ,趕緊半沖帶跑地走進總經理辦公室,看見辦公室裡空無一人時,才
   想起九點半的早餐會報,又立刻轉往十八樓的會議室。

   站在會議室門前做了個深呼吸,他才緩緩悄聲開門進入。

   與裡頭投來目光的所有主管點頭照面後,視線掃過葉子豪,發現他沒
   有像其它人一樣看向自己,而他身後習慣由身為秘書的他所坐的椅子
   則被一個他沒見過的陌生面孔佔據。

   沈風羽愣了下又即刻回過神,直接坐在靠近門的第一張椅子,拿出準
   備好要交給葉子豪的報表。

   正當他要遞上報表的時候,佔據他座位的女職員已經搶在他之前送上
   報表,讓他只能在眾人的目光下僵直著身子坐回原位,模樣煞是難堪
   。

   是這樣嗎?

   沈風羽低頭看著手中的報表,心裡為了有些了悟的事感到酸溜。

   不該這樣的!

   低頭盯著報表的沈風羽用力閉上眼,強迫自己壓下心頭那份澀然的酸
   楚,告訴自己不該這麼在意他對自己的態度,遲到的人是他,在公事
   上本來就該受到譴責,哪有什麼話好辯駁。

   貪戀自由的滋味讓他在天使和P.K.忘我地聊到凌晨,回家又忙著
   準備今早餐會後其它行程的安排,太晚睡的結果是早上爬不起來,雖
   然是為了公事,但也無法構成理由,因為他大可以早點回家卻寧可留
   在天使。

   自由是需要付出代價的,這點難堪他還受得住。沈風羽在心裡反覆告
   訴自己,再抬頭,與平日如出一轍的和善笑容使得因為葉子豪的嚴峻
   而帶來沉重壓迫感的會議室像被拂開一片烏雲般顯得輕鬆了些。

   會議上幾個高級主管暗暗吁了口氣。天曉得在沈秘書進來前會議室的
   氣氛有多凝重啊!明明就是在報告公司業績可望超出年初的預估,偏
   偏這氣氛就像公司慘遭清算似的烏雲罩頂,沒有人明白為什麼聽見公
   司業績奇佳的總經理還是擺出一張臭臉。

   約莫十五分鐘後,葉子豪收起筆,薄唇冷淡地輕吐:「散會。」

   語畢,所有高級主管紛紛起立,個個迫不及待地準備當第一個衝出門
   外的先鋒。

   坐在最靠近門的沈風羽自然起身為他們打開門,瞧見他們如釋重負的
   表情忍不住加深臉上的笑容,頓時忘了方才的酸楚。

   在與各主管頷首目送時,方才佔去他座位的女職員走到他身前,揚起
   的笑容裡有股不認輸和勝利的自得,嘴裡卻吐出十分客套的話:「抱
   歉,沈秘書,因為九點還不見你來,所以總經理就叫我開你的電腦打
   印報表,你不會介意吧?」

   「怎麼會。」沈風羽朝她一笑,知道她的笑容和話中的挑舋,雖然很
   想告訴她「小姐,妳找錯對象了。」,卻也沒有辦法明說,因為那是
   身為他上司的葉子豪的禁忌;他只得盡替身的最大義務接受根本找錯
   對象的挑舋,保護上司,也保護他代替的那個人。「謝謝妳的幫忙。
   」

   他溫文有禮的道謝反而讓這名女職員嚇了一跳,最後只能點點頭響應
   ,走出會議室大門。

   只消一會兒工夫,整間會議室裡只剩他們兩人。

   「如果沒別的事,我先回辦公室了。」見葉子豪沒有反應,沈風羽當
   他已經默許,轉身就走。

   就在轉身的剎那,右手腕突地被牢牢一扣,扯動的力道之大,讓他整
   個人轉了半圈,回神時人已被制在門板上,耳邊砰然一響,葉子豪另
   一隻手將會議室大門使勁甩上,徹底隔離內外。

   「總……」本來想開口問怎麼了,但心細的他察覺列在自己眼前的男
   人並不需要多餘的聲音,於是又閉上嘴,靜靜地站在原地等著。

   過了好半晌,葉子豪終於有了動作。他彎身垂首,將臉埋進沈風羽的
   頸間,深深吸納淡薄似無的古龍水香味,再緩緩吐出熱氣。

   這樣的情況持續許久,久到這樣的氣氛和兩人的姿勢形成一種曖昧的
   氛圍頻頻敲擊著沈風羽的心,幾乎又要將他敲進更深更沉的泥淖時,
   葉子豪低啞的聲音適時將他自滅頂的邊緣拉起。

   「訂婚宴,後天晚上。」

   訂婚宴!?三個字如同巨雷般轟轟然劈進沈風羽耳裡,霎時,他不知
   道自己該拿什麼表情面對這個消息。

   是該笑著說聲恭喜?還是該好像自己被傷害了般地滿臉苦楚?

   他知道自己做不來後者,只好扯開明知道會很難看的笑道:「恭喜你
   。」

   「不是我的。」

   倏地抬起的黑眸如往常一樣總能牢牢鎖住他,接近自己的薄唇吐出咖
   啡的香醇,卻也帶著酸澀及怒火的熱氣。

   「是他的。」

   他?葉未央?「為什麼?」幾天前他才將他從醫院奪回來,現在卻說
   他要訂婚了?這情況的急轉直下教人難以理解。

   「因為是我一手安排的。」不准他投入除自己以外的男人懷裡,偏終
   其一生也注定得不到他,該死的!

   既然自己痛苦如斯,他也休想好過。「我絕不讓他回到季劭倫身邊,
   絕不!」

   「你得不到的,與其讓別人得到,不如在這之前將他送入絕境,讓別
   人也得不到,是嗎?你寧可安排一場婚姻困住他,也不願告訴他你愛
   他?這就是你一個禮拜以來暴躁不安的原因?」

   「沈風羽!」咬牙吐出名字的口吻像極了咒念仇人的名般憎恨。他太
   懂他,懂的程度讓他覺得危險。

   被除了自己以外的人瞭解,無疑是將弱點盡曝光在他人面前,等著對
   方將自己砍殺成千片萬片。

   該死的!為何他要這麼瞭解他。

   一雙手忽然環住他的背,輕柔平靜的嗓音在葉子豪耳畔響起,夾雜著
   他聽不出的心疼。

   「你要傷害自己到什麼程度才夠?一個人要懲罰自己總有個界線不是
   嗎?你這樣已經太過,應該收手了。」

   知道他愛得有多辛苦,讓看了幾年的他為之心疼,心疼到忘了因為愛
   他愛得自殘、愛得自虐的自己有多痛苦,滿心只惦記著平撫他的痛,
   卻忘了自己。

   對沈風羽來說,每一回從他嘴裡聽見葉未央的事都是一種凌遲,看見
   他在自己面前流露對葉未央的深情、因為葉未央而動搖的神色、因為
   葉未央而驟變的情緒……每看一回便是一種折磨,有哪個人會願意笑
   著聽自己所愛的人訴說對別人的感情?

   可,好笑的是,他每次都在扮演這樣的角色,每次都暗自承受這樣的
   椎心之痛,卻也每次在對葉子豪的心疼下忘了聽他傾訴時不免會有的
   陣陣酸楚。

   他的薄唇總是喊著「未央」兩個字,失神時是,激情時是;至於他的
   名,只有在理智或氣憤時,好比方才被他點破情緒波動般懊惱地咒念
   出他的名字。

   葉未央的存在讓他嫉妒、讓他憤怒,也讓他……羨慕。

   葉未央什麼都沒做,卻能得到他衷心的愛戀;他什麼都照他所說的做
   了,卻什麼都得不到,就像個替身、像個影子,可有可無的存在著,
   等待他一時興起的瞥視,注意到他這抹影子的存在,透過他,去想像
   站在陽光底下影子的主人,那個他渴望,卻不可碰觸的人。

   如果當年自己不因為一時好奇而答應他,如果當年決定再回到天使繼
   續過著不認識他之前的日子,就不會有今天自陷泥淖的情形發生。

   可是一切都來不及了,早在自己主動招惹他的時候就來不及了。不能
   後悔,因為他憎惡「後悔」兩字,也因為後悔無濟於事;於是,他只
   能硬生生地承受一次又一次的折磨,扮演好自己替身的角色。

   「事情總要有個了斷。」被這樣的感情困住許多年,他早厭煩這該死
   又無法解套的窘境,如果真要有人出面來解決這個誰愛誰、又誰不變
   誰的局面,那麼慣於主導一切的他自然是不二人選。「他可以在我的
   控制下履行這場婚姻,平穩地過完一生;也可以反抗我,承認自己愛
   上季劭倫,但就是別想以為可以一輩子都不去碰觸這個問題。做人沒
   那麼簡單!」

   「不管他做的是哪種選擇,都會傷害到你,不是嗎?」沈風羽點出重
   點。「他選擇婚姻,你失去他;他選擇季劭倫,你還是失去他。」

   空洞的笑容隨著他的話而加深,慣於掌控一切的天之驕子竟也有這般
   無力的笑,著實教人愕然。

   「我從來就沒有得到他,從來沒有。」

   多年後終於承認自己的失敗,這對習慣總是站在勝利一方的人來說無
   疑是奇恥大辱,但他做了,親口在沈風羽面前承認自己的失敗。

   他以為自己會感到恥辱憤恨,最後把懊惱的怒氣全發泄在他面前的人
   身上,但是他沒有。

   與其說是感到奇恥大辱,不如說在承認自己失敗的同時感到解脫,多
   年來的桎梏在這瞬間莫名消融些許,變得輕鬆許多。

   葉子豪將這樣的感受歸功於自己太過剛強的緣故,若非如此,他怎敢
   真的放手一搏,去賭他想愛卻不能愛的同父異母的弟弟會怎麼做?這
   場賭局無論結果如何,他都是最大的輸家啊!

   但是近十年的感情即便剛強如他,要他馬上割捨談何容易?他還需要
   沈風羽待在身邊一段時間,直到他完全釋懷。

   「後天,如果你想去就去。」

   沈風羽先是一愕,半晌後會意地點頭,雙手仍置在葉子豪背後,圈起
   一方小小的世界彷彿在保護什麼似的。

   是的,可以的話他希望自己能保護眼前這個男人。

   可惜他太剛強,不會需要他的保護。

   他笑自己的多此一舉,卻無法抑制自己保護他的念頭。

   ※ ※ ※

   訂婚宴上的熱鬧氣氛,像是被導演喊「Action!」開拍兩周遭
   的配角們合作營造出來般的生硬不自然,出席的貴賓與其說是來參加
   喜宴,倒不如說是打算趁這機會招攬商機,一個個頻頻探頭尋找能給
   予商機的對象,彼此都是獵人,也都是獵物。

   至於真正的主角,反而被人忽略得徹底。

   躲藏在暗處將這一切清清楚楚看進眼底的沈風羽忍不住搖頭。

   雖然那天葉子豪交代的語氣聽來是他可來可不來,但跟在他身邊多年
   的他心裡明白,如果他不要他來就不會將這事說給他聽,既然說了就
   代表要他來,只是自尊心強,不願意明說而已。很不坦率,就這一點
   ,他們很像。

   「沈風羽?」

   陌生的聲音毫無預警地拉回他兀自沉思的心緒,回過神,一張陌生卻
   好像在哪兒見過的臉孔遮去他能看進婚宴會場全部的視野。

   退了一步,他神色戒備地看著眼前人。「你是……」

   果然不把他放在腦海裡。雷廷文哀聲嘆氣地抽出名片,「雷廷文,還
   記得嗎?在天使我和你曾見過一面。」

   沈風羽接過名片,瞥見上頭「朔陽科技企劃部經理」的頭銜,立刻換
   上一張和善笑臉,並遞上自己的名片。「你好。」

   雷廷文接過名片,似笑非笑地嘆了口氣道:「似乎不該太早亮出自己
   的身分。」真是糟糕。

   「怎麼說?」

   「我可是想跟你做朋友才會打擾你獨處,偏偏你響應我的是商場交際
   手腕。唉!早知道應該先當成朋友再交換名片才對。」真是笨啊!雷
   廷文暗罵自己,明白表露的懊惱神情讓沈風羽噗哧一笑。

   「喂,有這麼好笑嗎?」本來是要表現得落落大方以贏得良好的第一
   印象,偏偏事與願違就夠他嘔的了,他還落井下石笑他!「發揮點同
   情心好嗎?我正處於懊惱中而無法自拔呢!」

   「呵呵……」逸出口的笑聲連沈風羽自己聽了都覺得訝異。

   幾年了,從來沒真心笑過的他竟然還能有因為開心而笑出聲的機會。

   發自於內心的笑意盈滿秀麗俊雅的容貌,一時間倒教雷廷文看呆了眼
   ,不過他笑這麼久,實在有損他男人的自尊心。「你再笑下去我就要
   無地自容了,風羽。」

   親暱的呼喚倏地讓沈風羽斂下笑容,僵起表情。

   雷廷文見狀,趕緊開口:「是我太唐突嗎?」他很介意別人喚他的名
   字嗎?

   沈風羽搖頭。會突然僵住的原因的確是因為他喚他的名字,但不是介
   意,而是訝異,訝異自己竟然對他唐突喊他的名字這件事並不覺得生
   氣。

   想必是一見面時他所展現的風趣使然。「你受邀前來?」

   「應該算是吧。」雷廷文轉身與他並肩站在面對訂婚宴會場的方向,
   欣賞何謂豪門訂婚宴的同時說道:「是代表我上司,他正忙著其它事
   沒辦法過來。你呢?跟我一樣命苦,得代表老闆來參加這種跟自己八
   竿子也打不著邊的訂婚宴?」

   「你該看看我的名片,這是種禮貌。」沈風羽提醒。

   雷廷文依言低頭一看,繼而唇色揚起僵硬的弧度,「呵呵,替我向你
   老闆說聲恭喜。」

   「嘖嘖嘖,丟臉丟到人家茂葉集團總經理秘書的面前哩!回頭要是被
   老闆大人知道,肯定會狠狠地訓他一頓。看在你我有緣的份上,麻煩
   別跟我老闆說我把他的臉丟到這兒來。」

   沈風羽被他一臉驚恐的表情逗笑,一時興起地眨了眨眼道:「放心,
   如果兩家集團有機會合作的話,我會記得拿這件事要挾你的。」

   「哎呀!」雷廷又一手摀著臉滑下,露出作怪的鬼臉。「那可真糟了
   。」

   「是真糟了。」沈風羽好笑地響應。

   「太好了。」說這話的電廷又一臉放心的表情讓人疑惑。

   「什麼?」

   「你終於開心地笑了。」唉,不枉他犧牲色相。

   「咦?」他的話立刻讓沈風羽的警戒心又起。

   「一踏進會場我就注意到你,和在酒吧一樣,你似乎習慣將自己放在
   角落,用淡漠卻哀傷的眼神看著眼前的一切。你以為自己隱身在角落
   陰暗處就沒有人會看見你臉上哀愁的表情嗎?」他太看輕自己了,完
   全不知道自己擁有的是怎麼樣吸引人的光芒,還單純地以為能安然無
   恙地隱身在陰暗處不被人發現,天曉得愈是陰暗的地方,他耀眼的光
   芒愈是無所遁形。

   主動找他,是為他這可愛單純的自以為是而來,也為他臉上彷彿永遠
   揮不去的愁雲慘霧而來。

   打從第一眼見到他,盈滿心中的便是呵護他的念頭。他四周繚繞不散
   的氛圍淨是寂寞孤獨,被包裹在身軀下的靈魂飲泣著孤寂,難道他以
   為沒有人看得出來?

   他的話讓沈風羽不自覺退後一步。

   「別防備我,我接近你並不是為了從你這兒得到什麼,只是不願意看
   一張足以令人心折的臉上只有苦澀而沒有快樂。當然,也不能說完全
   不想從你這兒得到什麼,畢竟人每一個動作背後都有他的動機,我不
   否認我想得到你,但請你相信,我不是立刻要你有所響應,我要找的
   是真心的伴侶而不是玩伴,所以……」

   雷廷文伸手拍拍自己的後腦勺,輕笑道:「可以嗎?讓我有和你聊天
   的榮幸?」

   沈風羽先是詫異地看著他,很難想像會有人把話說得這麼坦白。男人
   對男人,他以為一向只有在身處專屬於那個圈子的世界時才能說得這
   麼坦然,而他卻在這種公眾場合像說什麼平常事一般地點出自己同性
   戀的身分。

   「不行嗎?」真是傷腦筋,把話說得太白就是這點糟糕。「果然,我
   說話的技巧有待改善,如果你覺得太唐突,那我--」

   「你和我不是正在聊天嗎?」沈風羽打斷他的話,重新揚起笑容。「
   但這不代表我願意接受你的追求,雷先生。」

   「好的開始就是成功的一半。」雷廷文對自己很有信心,凝視的目光
   毫不隱藏對沈風羽的欣賞,讓被看的人覺得好不自在。

   「你看什麼?」

   「當然是看你。你有張好看的臉,很養眼。」

   露骨的話從雷廷文嘴裡吐出,卻不會讓人有皺眉、面露不悅的念頭,
   這種感覺令沈風羽訝異;除此之外,他更訝異自己竟會好笑地跟著他
   起鬧。

   「若想養眼,那邊更有得瞧。」他指向會場被圍在中央的男女主角中
   的男主角,續道:「他更好看。」

   他只是個影子,不管怎麼樣永遠比不上生活在陽光之中的主人那般出
   眾。

   雷廷文望向他所指的人,好半晌沒吭聲,讓沈風羽以為他看傻了眼。

   孰料,觀察許久的電廷文忽然開口:「他長得有點像你,但是你比較
   好看。」再仔細看了幾眼,他更確信自己的評語沒有任何謬誤。

   回頭看向站在身邊的人,雷廷文才真的傻眼。

   小小的滿足笑容綻放在線條的唇角,令人無法想像這會是直到方才還
   神色鬱鬱寡歡的沉風和會有的笑容。他的笑容好看得教人無法移開目
   光,這笑容來得意外,來得莫名其妙。

   他說了什麼嗎?雷廷文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了什
   麼事讓他揚起這樣好看的笑容。

   久久,他聽見從沈風羽口中輕聲低喃出兩個字--

   「謝謝。」

   謝謝?謝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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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就在沈風羽和雷廷文相談甚歡的同一時間,被圍住的中心發生令與會
   眾人錯愕驚訝的情形,也將角落兩人的注意力拉移到會場中央。

   在眾人的注目下,原本該在場中央受眾人祝福的準新郎竟跑向大門右
   邊--與沈風羽相對的角落,並吻了站在那裡等候的男人。

   趁著所有人被這場景嚇呆的時候,沈風羽看著那兩個人含笑離開喧鬧
   一時卻因為他們突兀的舉動而倏地安靜無聲的會場。

   葉未央選擇了季劭倫!

   這場賭局的結果著實震懾了他。

   就在這時,沈風羽的手臂忽然被人一拍,回過頭就見一臉怒意的葉子
   豪站在自己身後,將手裡的牛皮紙袋塞入他胸前。

   沈風羽直覺就是雙手抱住紙袋。

   「把它交給季劭倫。」低啞的命令出口,間或帶著些許不甘。

   他輸了。想不到自視甚高的葉未央竟然會在眾人面前承認自己愛的是
   季劭倫,愛的是個不折不扣的男人!

   看向方才兩人消失的大門,葉子豪素來堅強的眼神隱隱流露出挫敗與
   不捨。

   而這些只有沈風羽看得出來,但礙於有第三者在場,他只能接下命令
   ,轉身追去。

   收回視線,葉子豪終於與身旁始終沒去在意的雷廷文目光交會,只見
   他哼聲一笑道:「朔陽科技的代表?」

   「你認識我?」雷廷文確定自己沒見過眼前這個高出自己半個頭的男
   人,可對方卻知道他,令他不免覺得訝異。

   葉子豪沒有回答,只是將手伸進西裝暗袋裡掏了根煙放在唇間,點燃
   ,然後緩緩吐出白霧,冷眼看著進會場忙著處理善後的父親與繼母。
   「像場鬧劇是吧?」

   雷廷文回頭看向會場內彷彿錄影機先是被按了停格,之後又按下放影
   鍵開始運作般的嘈雜,聽進不少難以入耳的字眼,忍不住動怒道:「
   男人愛上男人真的就這麼罪惡嗎?得讓他們吐出如此難聽的字眼唾罵
   ?真搞不懂,這干他們什麼事。」

   一圈白煙又起,迷濛中,雷廷文聽見以為不會有的響應。

   「就是與他們無關他們才可以大肆批評。」葉子豪的黑眸斜睨著站在
   旁邊矮自己半個頭的男人,接著說:「這就是人性。」落井下石、各
   懷鬼胎、嘲笑他人的不幸……還有什麼比人性更醜陋卻也真實的?

   雷廷文迎視他隱含敵意的目光,雖然不明白他的敵意從何而來,但他
   讚同他的話,不過……「你是誰?」

   「我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夾著煙的手毫無預警地伸向雷廷
   文,威脅意味濃厚地掠過他的頰,燃熄在他身後的樑柱上,明顯的警
   告意味他要是再會意不出來,那就真的是腦袋有問題了。

   雷廷文仍舊無畏地迎視忽然變得沉重的壓迫感,不卑不亢地回以視線
   對峙,等著他接下來要說的話。

   「不准接近他。」

   撂下威脅的話,也不管聽的人作何反應,葉子豪轉身就走,留下雷廷
   文站在原地一臉錯愕。

   ※ ※ ※

   光自由了,影子怎麼辦?

   沈風羽目送前頭兩人愈走愈遠的身影離去,微笑地給予祝福之餘,不
   免心生羨慕;他看得很清楚,葉未央笑得很快樂、很幸福。

   「你羨慕他們?」黑暗中,低沉的嗓音傳來冷言冷語的詢問。

   「沒有的事。」沈風羽回頭,反射性地接住突然去向自己的東西;在
   路燈的照映下,他清楚地看見那是個紅色的絨布盒,想也知道是今晚
   本來該派上用場的訂婚戒指。

   「處理掉。」說這話時的葉子豪藏身在黑暗中,教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順手點了根煙,吐出一個個的煙圈。

   「我知道。」沈風羽的視線專注在明暗不定的煙頭上,繼而移到抽煙
   的人臉上,想像自己看見心有不甘的表情;然後他順著葉子豪的視線
   望去,卻已經看不見那對讓自己羨慕的身影。

   他來送他們。雖然葉子豪什麼都沒說,但他明白,即使願意承認失敗
   、決定放手,但在這麼長的一段時間內一直愛著一個人,突然要放手
   ,也很難放得像他這樣徹底決絕;在這一點上,他很佩服他。

   只是……「你就這樣放他走嗎?子豪。」

   葉子豪冷峻的面容終於出現在路燈下,同他一起看向沒了人影的夜路
   。「這場遊戲是我輸了,這是失敗的代價。」敢玩就要輸得起,他葉
   子豪能贏也能輸。

   只不過,從未失敗的他頭一遭敗得如此慘烈,再怎麼說服自己,心有
   不甘仍在所難免。

   這份不甘讓他伸手拉來沈風羽,拿開煙,低頭全數發泄在他唇上。

   明白他的心情,所以沈風羽承受著,既然他不在乎這裡是大馬路,那
   他就不在乎。

   吻畢,葉子豪垂首在他頸側,吐氣暗啞低低出的名字教沈風初更覺得
   自己的處境是既無奈又可悲。

   未央……這個名字仍然在葉子豪的嘴邊輕吐,在他心裡牽掛著;而他
   終究只是個影子,是個替身。

   他長得有點像你,但是你比較好看……

   倏地,他想起雷廷文所說的話。這是第一次呵,第一次有人說葉未央
   長得像他,而不是他長得像葉未央;不管事實究竟如何,至少有人把
   他放在第一位,而不是次要的替身地位。

   沈風羽的眼神黯了下來,側首看著還靠在自己肩頭的葉子豪,不知怎
   的,心思卻飄到今晚才算正式認識的雷廷文身上。

   ※ ※ ※

   沒有太多的傷心,這樣的情緒反而讓他感到錯愕。

   當場用一紙未來五年的合作契約解決女方的抗議,葉子豪立刻驅車離
   開猶如一場鬧劇的訂婚宴會場。

   「現在的你最不需要的就是有人吵你,明天見。」命令沈風羽上車,
   得到這樣的回答之後,他今晚注定只能一個人過。

   失去最愛的夜,他就像每個再普通也不過的凡人一樣,只能一個人過
   。

   葉子豪騰出一隻手點煙,吐出混合著複雜難解的情緒的白霧,同時重
   踩油門讓車子像弓箭般飛速穿梭在台北市的街道上,像玩命也正需要
   好好發泄情緒似的,一路飆上距離最近也最安靜,不會有人吵的陽明
   山一處,坐在車蓋上放眼望向看不真切的好山好水,內心滿是疑惑。

   就像之前說的,領悟到自己沒有想像中的傷心痛苦,著實讓他吃驚。

   他知道自己迷戀未央的程度有多深、多不可自拔,可是當失去這個最
   深、最不可自拔的愛戀時,他竟然只嘗到一點點酸楚痛苦。這太少的
   痛苦和過少的酸楚困惑了他。

   不夠痛苦,至少沒有達到他所想像的那樣撕心裂肺般的痛、彷彿有人
   親手將他的心劃下般的痛。

   沒有,他痛得輕微,只像被擰或揪了下,那痛一會兒就消失了。

   愛得多深,失去的痛就該有多少。如果這句話是對的,那為何他並沒
   有近似於瀕臨死亡的痛苦般的情緒崩潰?

   吐出不解的煙霧,迷惑的結果是讓他原本煩躁鬱悶的情緒再加重,靜
   默無聲的山間不但沒有讓他的情緒得到舒解,反而像層厚重不透氣的
   黑布罩住他,只有癒來癒悶的難受,鬱悶始終沒有趨於平緩的跡象。

   一個人獨處容易胡思亂想,盡管平常自己是個剛強堅毅的人,但說到
   底還是個普通人,難逃這樣無法控制自己思緒的時候。

   葉子豪回想起訂婚宴上發生的事。

   他終於對他笑了,可該死的!那抹笑竟然挾帶著輕視和同情。

   他竟然同情他。從走進葉家大宅的第一天起,就用一張唯唯諾諾的表
   情面對他的葉未央,現在竟然對他施以同情的笑容。該死,他有什麼
   地方需要他那個小鬼同情來著!

   不像沈風羽,那樣聰明機穎,不需要他多作解釋就能瞭解他所做的事
   ,看穿他行為的動機。未央永遠是一張唯唯諾諾的面孔挾帶拒人於千
   里之外的拒絕將他原先打算和平相處的心意凍成寒冰,如果不是這樣
   ,他豈會千般刁難他。

   想對他好,既然他不接受,自己也沒必要百般逢迎;傷了他心意和自
   尊還不自知這事更讓人惱火,每當他一接近,他就擺出小可憐似的神
   情,既然這麼愛委屈自己,他何必可笑地去替他珍惜什麼。乾脆就如
   他的意捉弄他、欺凌他,讓他去做個徹頭徹尾的小可憐不就得了!

   偏偏,卻也愛他。可是他不知道,他也不能說……

   愛上不該愛的人,除了徒然發泄怒氣外還能做什麼?而他卻完全不知
   道,完全不知道他對他的感情讓自己嘗到多大的痛苦。

   而現在,那張臉卻掛著笑容同情他。

   「該死!」葉子豪不耐地隨手將煙燃熄在車蓋上,去向漆黑一片的前
   方,再叼根新煙。

   「知不知道在這裡亂丟煙蒂是要罰錢的。」

   身後突然傳來一道聲音,葉子豪迅速轉身,就著車燈看見黑影。

   「還想再丟第二根嗎?」

   「誰?」

   「和你一樣來山上解悶的人。」黑影仍在原先的位置,半帶笑地開口
   調侃:「但我絕對不會像你這麼沒有公德心亂丟煙蒂,台灣就是有你
   這種人存在,才會一直沒進步。」

   敢罵他?哼!「敢說大話就要敢站出來,別學小人躲在暗處。」

   「我話說存前頭,是我先來這裡的,只不過是不想被你看見才走開,
   不是什麼小人。」

   葉子豪哪會理什麼解釋,開口便是沉喝:「出來!」

   腳步聲響起,黑影漸漸踏入車燈的光亮之中。

   待看清來人容貌後,葉子豪原先呸在嘴邊的煙倏地滑落……

   ※ ※ ※

   叮咚、叮咚--

   「不在嗎?」沈風羽收回第五次壓按門鈴的手指,轉身靠在門板上,
   隨手點起一根煙,突然想起他不愛看他抽煙的模樣,立刻又燃熄,順
   手丟進腳邊的大型盆栽中。

   不在這裡難道是回葉家大宅?

   不,不可能。依他和董事長的性子,發生今天晚上這樣的事情不可能
   沒有口角,而他根本懶得和董事長吵,也不可能容許自己被興師問罪
   ,所以為了避開,他今晚是絕對不可能回葉家大宅的。

   而在台北,除了葉家他唯一的落腳處就是這裡;但按了這麼多次門鈴
   都沒響應,不是睡沉了就是他根本不在裡面。

   沈風羽猜想是後者。

   今天晚上他失去心中最愛的那個人啊!怎麼可能不買醉、不悲痛、不
   崩潰,還像個沒事人似的回到落腳處洗澡睡覺,一如平常?

   所以,雖然說了今晚不陪他,但他還是會擔心,忍不住跑來找他。

   親手將自己最愛的人推離觸手可及的身邊,真的不懂他究竟想做什麼
   ;策劃一樁政策性婚姻,到底是為了困住葉未央,還是要逼他做出抉
   擇?愈想,沈風羽愈不明白葉子豪這麼做到底有什麼用意。

   無論是何者,結果同樣都是得不到,為什麼他寧可將葉未央推離身邊
   ,也不要將他困在葉家一輩子?

   如果是後者,就算一生得不到,至少也還看得見他,不是嗎?

   還是,他已經下定決心要了結這段感情,去尋找另外一份感情寄托?

   「會嗎?」沈風羽哼嘆出虛假的淺笑。

   他哪會是這麼容易看得開的人。

   如果真這麼容易,他就不會愛這麼多年,讓自己痛苦直到現在,不是
   嗎?

   但是……唉,真的希望他能看開啊!愛人永遠比被愛痛苦,需要人也
   比被需要的人脆弱,這是不會改變的道理,如果不想痛苦、不想脆弱
   ,就不該去愛人或去熱烈渴求的需要某一個人,這樣日子會好過許多
   。

   像他,就曾經擁有過那樣的日子,自由自在,遊走在他人的生命裡卻
   能不受傷,看盡他人的痛苦懊惱也不會有什麼感同身受,堅強如綱鐵
   ,誰也傷不了。

   直到遇上他……

   唉,生而為人就是無法避開感情這泥淖,非得要陷進去一次又一次才
   行嗎?

   唯一能覺得慶幸的,恐怕是葉子豪從不認為他對他的好奇會因為這些
   年來的相處逐漸轉變為愛,也一直沒有去想哪天地沈風羽會愛上他這
   個問題,所以,他能一直保持在單戀、得不到響應的情況;這比起得
   到響應之後就會開始害怕哪天將失去的不安與神經質好過多了。

   那個女人……在他記憶深處的那個女人,就是這樣整天神經兮兮地盯
   著門板,每天每天,祈求門會從外頭向裡面打開,露出她最愛的那個
   男人的身影。

   得到之後便捨不得放手。那女人執著的結果是酒精中毒引發心臟衰竭
   死亡,到死,兩眼仍不瞑目地瞪著永遠不會被開啟的大門。

   他單戀他,也許就這麼單戀一輩子,可是絕對不會陷入失去的惶惶不
   安中,不會去求什麼回首與眷顧,絕對不會!

   因為從來沒得到,於是不會有失去的驚懼,所以,他還算快樂。

   想到這裡,沈風羽滿足地哼出笑聲。

   低頭看表,已經凌晨兩點多,也許他今晚真的不打算回來這裡了。

   正準備轉身離開的沈風羽聽見電梯運作的聲響,和隨著電梯上升而由
   模糊逐漸清晰的交談聲,於是他移步來到電梯前按下下樓鍵。

   叮咚一聲,電梯恰巧就停在這個樓層。

   沉重的電梯門緩緩開啟,沈風羽側身欲讓電梯裡的人先出來,但一抬
   眼,便看見正要走出電梯的葉子豪。

   「你……」本來想問「你去哪?」三個字在看見走出電梯的葉子豪和
   他緊摟在身側的人之後斷裂成碎語:「未央少爺……」

   狼狽的尷尬讓沈風羽有股大笑的衝動,強自壓抑的結果是讓自己的臉
   色慘白而不自知。

   「你在這裡做什麼?」收臂摟緊身側的男孩,葉子豪質問的口氣近乎
   責備,挾帶不悅的怒燄。

   但對象並非沈風羽,而是自己。

   該死!他為什麼會有被抓到偷腥的罪惡感?

   「嘿,他是誰?什麼未央少爺的又是誰?」男孩開朗的口吻混著天真
   和疑惑黑瞳來回看著兩人,訝異地發現……「嘿,子豪哥,這人長得
   跟我有點像耶!」

   沈風羽聞言,驚如雷擊,猛地退了一大步,錯愕地瞪著眼前男孩的臉
   。

   這男孩說他沈風羽長得跟他有點像?難道……

   「說,你在這裡做什麼?」葉子豪重複的質問打斷他的思緒,拉他回
   神面對一實中就在眼前的這幕場景。

   深吸口氣,將放在男孩身上的視線收回,重新落在問話的人身上。

   呵呵,現在這情景算什麼?而他沈風羽站在這兒又是什麼身分?

   要侮辱人總也有個限度吧,他怎麼能--不對!理智猛地將幾欲暴沖
   的情感住,狠狠地敲醒自己腦袋。

   他有什麼資格過問這一切?他也只不過是個替身,是個影子啊!

   如果這個比他還像葉未央的男孩能讓他開心、讓他淡忘執著十來年的
   感情,他又何必去計較?

   本來,他就沒有計較的資格,說不定自己還是踢開上一任替身,搶下
   他身側現在這男孩倚靠的位置的人,現在只不過是風水輪流轉而已。

   在深深的痛苦籠罩之下,他看不見開朗的笑容旁一張陰沉似是憤怒地
   瞪視著自己的冷峻容顏;再抬起的眼,因為痛苦,因為不想再自虐,
   故而不正眼對視,更無法看見一雙打開始便落在自己身上,瞬間變換
   許多情緒的黑眸。

   「我只是來通知總經理別忘了明天上午十點和『藍氏企業』洽談合作
   事宜的初次會議。」唇邊帶笑頷首,沉風和側身走進電梯。「晚安。
   」

   「晚安。」看不出事態的男孩單純地咧嘴而笑,開朗的笑容耀眼有如
   白晝。

   如果是這樣的人應該可以溫暖他的心吧!電梯門合起,隔開他不想再
   見的畫面,沈風羽無奈地想著。

   那樣開朗的笑容自己一輩子都不可能會有,像影子般陰陰涼源的他只
   會讓那顆凍寒的心變得更冷硬。

   那個如陽光般的男孩比較適合他,天真單純的心性和全心全意的依賴
   一定可以溫暖他、融化他那顆冰封的心啊!

   更何況那男孩長得更像葉未央,不管是長相或年齡,都像。

   是移情作用也好,最後真的愛上也罷,那男孩應該不會像葉未央那樣
   讓他痛苦。

   不管這男孩到底從哪裡來,他一定能將陽光帶進他心裡吧!沈風羽扯
   開笑想著,不知不覺間已走出大廈。

   冷風吹散他的思緒,他回頭望向亮燈的樓層。沒數過,不知道哪一層
   才是他的,他只好像個傻子般望著整棟大廈祈禱,希望他這回找到的
   是能真正走進他心裡的人。

   看著大廈外壁映照著些微的燈光,沈風羽突然想起不知道是從哪裡聽
   過還是讀過的一段話--

   想像每一戶民宅、每一盞點亮的燈裡住著人眷戀塵世的靈魂,只要這
   麼一想,它使會覺得溫暖……

   會嗎?他不知道,但可以想像今晚樓上的人是不會感覺冷了。

   如果每一盞點亮的燈裡都住著人眷戀塵世的靈魂,「哈哈……那我不
   就真的是一個人了嗎?呵呵……」

   邊說邊笑地走向停車處,是因為他想起一件事--

   他的住處沒有點燈,仍然漆黑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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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嘿,你好。」開朗的問候聲和落在自己肩上的一拍,讓剛進公司就
   開始忙著匯整資料的沈風羽回頭。

   「還記得我嗎?昨天晚上我們見過面。」

   疑惑他出現在公司的同時,他也點頭回以一笑。「你好。」

   「我叫黎陽,你呢?」

   俊秀明朗如驕陽般的笑容…他幾平睜不開眼,自慚形穢得無以復加,
   可又忍不住響應。

   因為即便是影子,也難免會渴望陽光。

   「沈風羽。」

   「那我就叫你風羽哥?」

   「隨你。」沈風羽又低頭整理手邊的資料,準備送進葉子豪辦公室;
   轉身瞥見黎陽還站在原地,想了想,將資料交給他。「麻煩你送進去
   。」

   黎陽抱住一大迭資料,側首好奇地問:「你不問我為什麼會出現在這
   裡?」問都不問就要他把資料送進去,這會不會太扯了點?他根本不
   認識他啊!

   「總經理帶你進來的,不是嗎?」他反問,移身坐回自己的辦公桌前
   ,邊說:「沒有總經理的命令,誰也到不了這個樓層,你會在這裡只
   有可能是他帶你上來的。」

   「你好像很瞭解子豪哥哩。」

   瞭解?沈風羽澀澀一笑,他根本不瞭解他。「秘書做久了,多多少少
   能知道上司是什麼性子,你以後也會知道的。」

   以後為黎陽皺眉,神情更似不笑的葉未央,讓看進這表情的沈風羽不
   知道自己是該笑還是該別開眼。

   「我又不是來搶你工作的。」

   「我沒這個意思。」

   「那你為什--」

   沈風羽起身,拿了本公文夾就要往外走,邊說:「麻煩你送進去,我
   還有其它事,就算幫我個忙好嗎?」

   黎陽抱緊資料,點頭笑應:「好吧,我就幫你送進去。」語畢,便以
   輕快的步伐走向葉子豪的辦公室。

   聽見辦公室的門開了又關的聲音,沈風羽才停下作勢要離去的腳步走
   回自己的辦公室,剛才推說有事也不過是要黎陽離開自己的辦公室而
   已。

   管不住自己的心啊!那份嫉妒、那種憤怒還是會冒出頭作祟。

   不管是男人愛女人、女人愛男人,甚至是男人愛男人、女人愛女人,
   到這局面,嫉妒與憤怒還是最誠實的反應。

   可是……「你沒有資格嫉妒,沒有資格憤怒啊!沈風羽……」低喃出
   對自己的警告,希望能減去乍見黎陽出現在公司時的震撼。

   他會出現在這裡隱含的訊息再明顯也不過,他該交棒了?不是嗎?不
   論是在他身邊的位置還是這間辦公室,都該交出去。

   年輕的黎陽或許做不來秘書的工作,也許他是打算僱用毫無關係的新
   秘書,讓公私徹底分明。

   上回那個女職員是個不錯的人選。

   抬手爬梳滑下前額的髮,單手打開電腦開始埋首安排葉子豪今天一整
   天的行程。

   畢竟,在退職的命令沒下來之前,他還是總經理秘書,該做的還是要
   做。

   就在這時,電話內線的燈亮起,立刻傳來葉子豪低沉的命令。

   沉風雨嘆氣的站起身。該面對的還是得面對。

   ※ ※ ※

   輕叩兩下門板,沈風羽轉動把手,走進總經理辦公室。

   才踏進一步,眼前的景象就讓他心痛。

   「好嘛,就這麼說定了,子豪哥。」黎陽雙手纏在辦公桌後的葉子豪
   的頸項上,撒嬌道:「答應我的事別忘記喔!」

   「那麼你答應我的呢?」葉子豪難得輕鬆的調侃語氣,陌生得讓人乍
   聽之下會以為講這話的人不叫葉子豪。

   只見黎陽年輕的俊秀臉龐一紅,迅速在葉子豪唇上輕啄一下,立刻拔
   腳往門口衝去。

   「我在家等你。」

   關上門前撂下的話,如刀般再一次狠狠地劃上瞧見這一幕的沈風羽的
   心口。

   可是他只能微笑,裝作不在意。「找我有事?」

   目送黎陽離去的柔和眼神及難得可見的笑容在沈風羽有禮的詢問下隱
   去,化成平日公事公辦的冷漠。如此,如第三道刀劃上沈風羽早已傷
   痕纍纍的心。

   很難想像,一個人怎麼能在十分鐘之內領受三次心傷還不會崩潰?是
   麻木了,還是傷口早超過痛覺限度,痛過頭反而更能平靜無波?

   而且……家?那裡已經是他的家?

   真快……沈風羽想著想著,不自覺臉上的笑意更深,苦澀而不自知。

   「托你的福。」

   葉子豪開口的第一句話讓他抬起頭,不明白他的意思。

   「昨天如果不是你讓我獨處,我也不會遇見黎陽。」簡直是一模一樣
   ,除了那愛笑的明亮之外,其餘的幾乎都該死的跟他一模一樣!「如
   果不是你拒絕陪我,我絕對不曾遇見他!」

   冷靜的語氣忽而轉成憤怒,反而讓沈風羽迷惑。

   他在氣什麼?遇見一個更像葉未央,又能對他笑、逗他開心的黎陽有
   什麼不好?

   才恍個神,葉子豪頎長的身軀不知何時已從辦公桌後頭移到自己面前
   。倏地看進一副氣勢迫人的強大壓力,讓沈風羽不自覺地退了幾步,
   卻立刻被扣住雙臂,固定在原地。

   「該死的你竟然讓我遇見他!」

   「遇見他有什麼不好?」好奇讓他在盛怒的火燄下開口問:「你一直
   在找尋和葉未央相似的替身,現在黎陽就是最完美的替身--不,他
   不會只是替身,他一定可以取代葉未央在你心裡的地位,我相信他一
   定可以。」要逼自己說出這些話需要多少力氣和斷腕的決心?雖然說
   得出口,卻不能不承認說這話的自己,唇舌間也夾槍帶棍。

   葉子豪含怒的黑眸涵起隙縫,壓低頭逼近他。「你一直企圖把我推給
   別人。從過去到現在,始終在心裡盤算著要怎麼離開我。」不住進他
   買下的房子、天亮前消失在他懷裡、該死的還住在別的男人送他的那
   棟公寓裡,他就這急著想離開他、想逃出他伸手可及的範圍。

   他到底在氣什麼?仍然不明白他盛怒原因的沈風羽只能莫名其妙地承
   受他的怒吼,根本不知道他的怒氣所為何來。

   「我沒想過。」沈風羽掙開箝制住自己的雙臂,反抱住眼前氣得雙眼
   佈滿血絲的男人。才剛得到快樂而已,怎麼能因為他而毀了這一切?
   「有權決定我走或留的人是你,不管我有什麼企圖、有什麼盤算,都
   不會違背這一點,當初的約定我不會忘的。」當初為了換得讓自己好
   奇的答案,他答應的是「待在他身邊,直到他要他離開為止。」

   只要他還沒開口說出「我要你離開」這五個字,不管發生什麼事,他
   都會留在這裡,哪怕自己得一直看著他和黎陽相處融洽的樣子,都不
   會離開。

   他不是任那個女人萬般懇求也堅持背信離去的男人,他重信諾,絕對
   不會離開。

   約定、約定、約定!「你該死的滿腦子裡只有約定!」「約定」這個
   字眼如同引信,引爆更深一層的怒氣。「難道你留在我身邊只是為了
   該死的約定?」

   他到底知不知道他是為什麼決定斬斷終其一生都得不到的愛戀,為什
   麼將葉未央推到他伸手不可及的天邊。

   莫名其妙的暴吼就像胡亂耍脾氣的小孩子,沈風羽咬牙忍住腰間因緊
   錮而頻傳的疼痛,安撫的手拍著他的後背。

   「如果我讓你不高興,那就讓我先--」

   憤怒的火燄烙印上沈風羽未說完話的肩,狠狠地灼燒兩片冰涼的唇瓣
   。

   「我不會讓你離開,絕對不!」該死的!明明這唇吻起來是這麼冰涼
   ,不像黎陽的溫熱柔軟,偏偏只有在嘗到這冰涼的時候,自己的慾望
   才能燎燒復甦、性致勃勃。

   「我沒有要離開唔……只是……葉子豪!」

   啪的一陣聲響,葉子豪單子掃落原本擺放在辦公桌上的文件、紙筆,
   將沈風羽壓制在桌上。

   「這裡是辦公--啊……」因下顎被抬高而拉直頸子的沈風羽艱困地吐
   不出一字半句,連吞嚥口水都難,氣息因為難以順暢的呼吸而逐漸紊
   亂失序。

   葉子豪俯身扯開他礙眼的領帶,低頭以唇齒交互啃吮裸露的嚥喉,像
   獵豹啃咬獵物般,只有力道孰輕孰重,後果是生是死之別。

   「為什麼要--嗯……啊……」

   「說你要我。」葉子豪的一隻大手解開他褲頭滑進敏感處挑逗,聽見
   一聲驚喘,抬頭看進逐漸泛起紅潮的秀麗臉孔,潔白的齒正緊咬住下
   唇,以忍住他帶給他的戰慄。

   只有在這時候才能看見他真實性情裡的倔強。葉子豪盈滿慾望的眸光
   裡閃過激賞與專注。他永遠不會明白自己作假的面具只有在這一刻才
   會破碎成千萬片,還原成最真實的沈風羽。

   這樣的臉、這樣的表情,只有他能看,只屬於他!

   「說,說你要我。」執著於他的臣服,葉子豪壓下強烈想在他體內律
   動的慾望,緩緩地利用唇齒俯身解開他襯衫的鈕鈕,濕潤的舌尖挑逗
   地在每一顆鈕扣下的肌膚舔舐,留下一道濕痕。

   「我、我……」咬牙忍住在他手掌下慾望漸興的自己,沈風羽搖頭。
   「這裡是辦公室,你、你還有……黎、黎陽--唔……」

   敞開的襯衫下一片白皙精瘦逐漸泛紅的上身吸引住他全副的注意力,
   抬頭迎上沈風羽望向自己的視線,葉子豪伸舌緩緩滑過自己的唇線,
   刻意放慢所有動作。純粹的只想挑逗他,讓他瘋狂。

   「呃……」困難地吞口唾液,沈風羽忽然覺得更加口幹舌燥。用兩隻
   手肘撐起上半身,敏感的乳尖正好迎向葉子豪毫無預警壓低的唇。「
   啊……不……」

   為什麼不去找黎陽?昨天他不是和他在屋裡共度一夜嗎?為什麼抱過
   黎陽之後還要他?

   不管抱男人還是女人,不都該是年輕的比較好嗎?

   逐漸昏亂的思緒自此之後只想著一件事--在自己身上肆虐的這雙手,
   抱過除了他以外的人,抱過和葉未央長得幾乎一模一樣的黎陽。

   這個胸膛今天早晨也曾讓黎陽這麼親近過,這處肩窩一定也枕過他年
   輕的臉;而這個人,這個此刻在自己身上點燃情慾的男人,不久前還
   抱著別人共睡在一張床上。

   「說!」葉子豪用自己健壯的上半身壓制住處於不利位置的沈風羽,
   不時抽動控制他慾望的手掌,平靜的語調讓人聽得幾乎想抓狂。「說
   你要我,會讓你輕鬆許多。」

   「啊……我不要……嗯……」伸手胡亂往下探,企圖制止他再動手撩
   撥自己慾望的雙手反而被扣進開啟的虎口中,一把拉過頭頂。

   「這條礙眼的領帶現在倒有點作用。」哼笑出聲,葉子豪以同樣緩慢
   的動作將虎口裡妄動又礙事的雙手纏緊,一端反綁在抽屜拉環。「還
   是不說,嗯?」

   「你已經有黎陽了,何必再--啊……」

   「你介意?」難道他在嫉妒黎陽?陰沉含怒的臉上閃過莫名得意的淺
   笑,逼問:「你介意黎陽的存在?」

   「你的事我無權過問。」沈風羽別開臉閃過葉子豪壓下的吻,卻露出
   潔淨的頸側,反而送給他免費品嚐的機會。

   輕嚙自己送上門來的誘人頸側,一陣陣戰慄混同血脈急速的奔流在雙
   唇間頻頻躍動,受慾望挑動的不單只有被挑逗的人,主動挑逗的也早
   已慾火焚身。

   「如果我說你有權呢?」

   暗啞低沉的喃問,令沈風羽心頭一陣驚慌。「什、什麼意思?」

   輕咬他頸側引出一聲嚶嚀,葉子豪滿意地退離些許。「如果我給你介
   意的權利,你會介意嗎?關於黎陽。」

   「我……我沒資格。」為什麼突然說出這種話?沈風羽不但震驚,而
   且錯愕。他的話給了他--該死,他最不想要的就是希望。

   懲罰意味濃厚的吻落在感覺敏銳的下腹部,令沈風羽嚇得渾身一震。
   「子豪!」

   「你嫉妒他?嫉妒一個小鬼竟然搶了你的位置?」葉子豪的雙眼映上
   因情慾漸生而濕潤的黑眸,犀利得幾乎將他層層剝開探看。「說實話
   。」逼問的同時,他的吻也紛落在沈風羽敏感的大腿內側。

   沈風羽吃力地搖頭扯謊:「沒資格,我--唔……嗯……」

   「你有。」只要說出他想要的那句話,他會給;不管他想從他身上得
   到什麼,他都會毫不保留地給他。

   為什麼能狠下心將葉未央推離他身邊?如果沒有動機、沒有目的,他
   不可能做這種自虐自殘的事。

   聰明如他,難道腦子會突然退化到想不透他這麼做的另一個用意?「
   仔細想想,我設計那場政策婚姻的真正目的。」

   目的……望向他似欲噬人的目光,沈風羽不願回想起昨夜自己胡思亂
   想時下的結論,那個一樣會給他帶來「希望」兩字的結論。「你……
   嗯……你說過是……」

   「那只是目的之一,真正的目的是--」

   嘟--嘟--

   總機傳達訊息的提示聲打斷葉子豪的話。

   葉子豪騰出手按下接收鍵。

   「總經理,大廳有位雷廷文先生說有事找您--啊!你怎麼可以……
   」總機小姐的話未完,立刻變成平朗的男中音。「我不是來找你的,
   不過聽這位小姐說想見風羽得先問你這個頂頭上司同不同意,所以…
   …」

   雷廷文!「你跟他有約?」

   被逼問的人急忙搖頭。「我沒有。」他壓根兒就不知道昨天才算認識
   的雷廷文為什麼會來公司找他。「我不知--啊!」敏感的乳尖突然
   被狠狠地一咬,沈風羽痛得叫出聲。

   電話似乎被總機小姐搶了回來,她慌慌張張地直道歉:「對不起!總
   經理,這個人剛……」

   再度按下接收鍵切斷內線,葉子豪犀利的目光交雜著無法掩飾的妒意
   與憤怒,像枝利箭般狠狠地瞪視同樣聽見這番話的沈風羽。

   「他叫你風羽?」他竟然讓那個男人叫他的名字!「你讓他叫你的名
   字?」

   清楚他不管對人對物都擁有的強烈獨佔欲,沈風羽趕緊澄清:「他只
   是朋友。」

   朋友?黯沉的眼危險地涵起,強烈的憤怒幾乎要將沈風羽一刀刀切割
   分解。「天使酒吧的老闆也是你的朋友,嗯?」繼那個他不該愛卻愛
   上的男人之後,又一個朋友?

   在他鐵下心割捨一直無法釋懷的感情時,他和另一個男人有說有笑,
   在那之後又讓他一個人獨處,讓他該死的遇上一個擁有一張提醒自己
   感情放得有多痛苦的臉孔的黎陽,這些他都可以原諒,但是他竟然讓
   那麼個男人找上門。

   「我還沒有說要放開你,你就已經找到下一個對象了嘛。」

   葉子豪殘酷的哼笑輕喃,駭白了沈風羽原本泛紅的臉,體內氤氳奔流
   的熱血被一襲強烈的冰冷凍結。

   「你找黎陽難道就--」

   「你在報復我?」被憤怒蒙住了心智,讓葉子豪看不清說這話的沈風
   羽表情有多在乎、有多痛苦,雷廷文該死的出現,那一聲該死的「風
   羽」徹底的盲目了他的眼。

   想起昨晚兩人的有說有笑更讓他妒恨,幾年來,他從不曾看過沈風羽
   用那種表情對他,從來沒有!

   他的笑容從約定的那一天起就不再自然,溫和淡漠,拒人於千里之外
   ,彷彿就是「他」的翻版,完全符合他對替身的要求。

   唯一不同的只有順從,一個會應和他感情的替身。

   但,曾幾何時,面對神情習慣幾乎和「他」一模一樣的替身開始讓他
   不滿足;漸漸的,「他」的臉、沈風羽的臉,析離出兩種不同的面貌
   ,曾經會錯認的,不知何時起開始迥然相異,開始無法再將他當替身
   看待。

   早不知從何時起,他逐漸戀上這個當初他強留在身邊當代替品看待的
   沈風羽。

   「你有什麼資格報復我?」扣住他下顎重重壓下一吻,葉子豪殘酷地
   哼笑道。

   可是,他竟然一點都不明白,甚至在他面前和別的男人有說有笑。「
   想想在遇到我之前你是怎麼過的,你,沈風羽,有什麼資格報復我?
   」

   一個人能殘酷到什麼地步?沈風羽駭然瞪著脫口說出具有槍決他生命
   般威力的話語的葉子豪,發現他的目光正緊盯著自己的表情;所剩無
   幾的自尊心讓他撐起一片空洞的神情,藏住滿心酸楚和被羞辱的痛苦
   。

   從面無表情的臉上讀不出他的任何反應,但看見一雙脆弱受傷的眸子
   ,心如刀割的痛讓葉子豪冷靜下來,後悔自己剛剛說出口的話。

   但,話既已出口,就沒有收回的可能;而他,從小英才教育出來的菁
   英份子怎可能容許自己說出道歉的字眼。

   「該死!」雙手握拳忽然在沈風羽耳畔兩側的桌面上,咒罵的對像是
   自己,但聽的人不知道,只當他嫌他,嫌他髒……

   「放開我……」突然,眼逐漸泛起熱辣濕潤的感覺,沈風羽趕緊用力
   閉上眼,強迫自己一定要忍住。

   他不哭,絕對不哭。這世上沒有什麼能讓他流淚,那個男人的走、那
   個女人的死,只剩下一個十歲不到的他,那個時候他都沒有哭、沒有
   流淚,現在也只不過是小小的言語刺傷,有什麼好落淚的。

   因為肚子餓所以走進那個世界,也才能養活自己,這又有什麼錯!

   可是……

   「風羽?」

   葉子豪試探性的呼喚粉碎了他不斷反覆告訴自己的一切。

   沈風羽先是一愣,而後淒慘一笑。

   這是他第一次在彼此幾乎袒裎相見的時候叫他的名字,而不是「未央
   」兩個字;可是這時機,卻可笑至極。

   熱辣的感覺更甚,倔強忍住的淚還是可惡透頂地背叛他滑出眼眶。

   順勢沒入沈風羽髮鬢的淚硬生生駭住了葉子豪。

   「放開我……」難堪的處境讓他有股大笑的衝動,可現實是他以最脆
   弱的姿勢在一個用言語羞辱他的男人面前,虛弱得毫無反抗能力。

   唯一能做的只有懇求:「求你,放開我……」

   被想都沒想過的淚震懾,葉子豪難得依言鬆開綁住他雙手的領帶,也
   沒有立即阻止他從桌子另一邊退離他箝制的一連串動作。

   用顫抖的雙手整理好自己的衣著,緩緩深吸口氣再慢慢吐出,確認自
   己已經恢復冷靜的沈風羽才敢回頭動手幫葉子豪整理凌亂的襯衫領口
   ,幫他打好領帶。

   「快十點了,別忘記和藍氏企業代表的會議。」以平板生澀的語調道
   出公事,不知情的人都聽得出說話的人有多努力要讓自己看起來跟平
   常沒兩樣。

   他應該聽見了吧!沈風羽心想,轉身使朝門的方向走去。

   走沒三步,就被葉子豪從後頭一把拉回,背貼上溫熱渾厚的胸膛。

   只是他覺得寒風陣陣,打自心底湧起的冷早凍凝了全身上下的血,這
   股熱,只會讓他全身劇痛。

   頸側時有時無的熱氣透露出身後之人的懊惱,是因為他難堪的表情嗎
   ?

   「我沒事。」不顧說謊時自己心頭的酸溜,沈風羽回頭送上一記笑容
   和在他唇畔輕啄,同時不留痕跡地掙脫環住自己的手臂。「至於雷廷
   文,我會跟他保持距離的。」朋友本來就不在他可以擁有的範圍,P
   .K.是意外,至於雷廷文他只能說抱歉。

   「風--」

   「我去會議室看還缺什麼。」找了個正當的藉口阻斷葉子豪的話,在
   他有所反應前離開。

   關上門,他走的方向卻不是通往十八摟會議室的電梯,而是鮮少人至
   的逃生用的樓梯間。

   他需要一個人獨處,才方便舔舐自己已千瘡百孔的傷口。

TOP

第九章

   接下來的日子並沒有因為那日的齟齬改變多少,甚至,折磨沈風羽的
   事情變多了,葉子豪就像發明出新刑具般興奮得直想要馬上試用以的
   ,而他就是個現成的試驗品。

   坐在駕駛座上的沈風羽耳邊頻頻傳入後座兩人不斷的談笑聲,後頭愉
   悅的氣氛之於他就像是一針針紮在心口,本來車子就算不上是個能用
   「大」去形容的空間,現下更給他沉重的窒息感;如果手握方向盤的
   人不是他,他真的會跳車逃離。

   葉子豪調走公司分派的司機,現在他這個秘書多了份新工作--接送
   頂頭上司和他的情人上下班甚至是約會。

   要看他們堂而皇之地在他面前融洽相處、談笑不斷,這種事他葉子豪
   竟然做得出來!

   多想將這責問暴吼出口,挾帶憤怒的熱氣噴上那張嚴峻不可一世的臉
   ,但一想到那日他回敬自己的屈辱,這是他之所以抑忍,任由酸楚腐
   蝕自己,也要倔強裝作視而不見的原因。

   車子停在某家知名餐館門口,侍者上前打開車門迎接,葉子豪和黎陽
   先後下車。

   黎陽探頭進車內,熱切地問:「風羽哥也一起進來嘛!」

   不知道這是他第幾次提出邀請,沈風羽回頭,露出平淡的笑容說出同
   樣的答案:「不打擾你們,祝你們用餐愉快。」知道黎陽不清楚他和
   葉子豪的關係,更明白他是真的在邀請他而不是什麼恃寵炫耀,因此
   無法對這個充滿陽光氣息的大男孩萌生任何厭惡的念頭,看待他就像
   鄰家弟弟般,談不上親近,該親近他的另有其人,但也不會疏遠。

   一張俊秀的臉立時皺緊。「每次都說這種話。」他真的很喜歡風羽哥
   ,偏偏每回約他都這樣。「子豪哥也希望和你一起吃飯的,對不對,
   子豪哥?」側頭看向站在身邊的葉子豪,一張信任的小臉充滿希冀他
   點頭的訊息。

   等了等,身邊的人一直沒有響應。

   沈風羽則是一臉「早知道」的了然於胸。

   「子豪哥?」黎陽尷尬地暗扯葉子豪的袖口。

   車後頭響起的喇叭聲適時化解這難堪的場面。

   沈風羽回過神,緊抓搪塞的理由:「後面有車。」鬆了腳板下的煞車
   器,在黎陽關車門前,不忘身為司機的義務,「要離開時請打手機給
   我,我會立刻來接你們。」

   「風羽哥……」還想說更多的黎陽不得不關上門,看著車子揚長而去
   ,回頭看向始終不發一語的葉子豪。

   「子豪哥……」黎陽扯動方才拉住就沒有放手的袖口,嘆氣道:「你
   這又是何苦?明明就--」

   「閉嘴!」葉子豪喝住他的話,拉他走進餐廳。

   黎陽嘆了口氣,皺眉忍住疼痛,跟著走了進去。

   又在鬧彆扭。每次提到風羽哥就是這個樣子,明明就喜歡他、愛他,
   偏偏一臉酷樣,還故意拿他當幌子,拉他在風羽哥面前東晃西晃,他
   知不知道每次風羽哥別過臉不看的時候,他都會氣得握痛他的手啊!

   他可憐的手腕,平白無故成了出氣筒。

   他是很感謝子豪哥借他地方暫住,以免自己得流落街頭,但是……

   唉,為什麼要故意裝得好像他們關係匪淺呢?真搞不懂他在想什麼。

   ※ ※ ※

   開車繞了一大圈,發現自己根本無處可去的沈風羽最後只能把車開到
   餐館對面,停在路邊打開車內的燈,一邊啃著路上買來的麵包,一邊
   就著燈光看從公司帶離的文件,再一次確認明天的行程。

   在充當司機的時候,這通常是他打發時間的方式;說他是工作狂……
   不,他只是需要有東西讓自己的腦袋忙碌,最好是忙到除了公事以外
   就什麼都想不了。

   一頁、兩頁、三頁……密密麻麻的文件上浮現他最不想看見的畫面,
   可惡的想像力在他眼前幻化出葉子豪與黎陽有說有笑的景象。

   倏地抬頭用力閉上眼,沈風羽抬手接觸兩邊太陽穴,做個深呼吸,側
   身打開車窗,點了根煙。

   又來了,無法專心的現象隨著一天天過去愈來愈嚴重。他像是在懲罰
   他什麼一樣,不辭退他卻也不接近他;從那天過後,他再也沒碰他。

   是慶幸彼此拉遠了距離,卻也惆悵被冷落的無奈。

   「愛上人會變得貪心」這句話說得一點也沒有錯,原本只要單戀就能
   滿足的他,竟也因為黎陽的出現和被冷落,而變得急躁、貪心,汲求
   能得到響應,能擁有他。

   單戀不再那麼容易帶來滿足,因為嫉妒,他動起貪念想擁有他,而篤
   定得不到的結果讓自己這種念頭根本就是緣木求魚般的愚蠢可笑。

   愈來愈沒資格恥笑那個女人,因為他正逐漸步上她的後塵。

   在白茫的煙霧中兀自哼笑了好一陣,沈風羽的視線越過馬路看向對面
   燈光燦爛的餐館,看見黎陽從裡頭走了出來,而較遠處似乎是葉子豪
   仍留在裡頭,看起來是葉子豪在裡頭付帳,而黎陽先走出來到外面等
   他。

   將菸燃熄在車內附設的煙灰盒裡,轉動鑰匙,才正要踩下油門,就見
   原本站在外頭等的黎陽突然往左邊走去。

   沈風羽頓下動作,視線移往他走的方向,先一步看見黎陽前進的方向
   前面有個三、四人成群的小團體,還有被圍在團體中間的嬌小人影。

   黎陽行進的步伐就停在這個小團體前。

   一種想法忽而一閃即過的襲上沈風羽,留下不安的餘味,就在思索的
   當頭,那個小團體推開嬌小的人影改圍住上前的黎陽,三三兩兩的黑
   影晃動得比先前更為劇烈。

   任誰都可以猜到發生了什麼事。

   嫌開車迴轉到對面太慢,沈風羽立刻開門下車,以斜線行進越過馬路
   ,衝到圍住黎陽的心團體前,喝道:「住手!」

   ※ ※ ※

   紛亂舉起的拳頭在突然一喝下像錄影機接住暫停鍵似的停格,所有視
   線在同一時間移向又一個對他們而言屬於不受歡迎、多管閑事的人。

   「勸你閑事少管!」為首的年輕人涵眼不屑地哼道:「他媽的不想死
   就閃一邊。」一抬下顎,其它少年的拳又開始動了起來,齊向黎陽。

   沈風羽見狀,立刻出手揪起其中一個人的衣領往自己的方向拉,扯推
   到一旁。「放開他!」

   「風羽哥!」已經挨了兩三拳的黎陽像是見到救星般急呼;瞥見被沈
   風羽推開的少年企圖在後頭偷襲,

   他拉開喉嚨喊:「小心後面!」

   下意識回過頭,沒機會練什麼武術的沈風羽硬生生地接下從後頭攻來
   的拳,踉蹌地退了好幾步,退的方向正好讓他和黎陽陷入同坐在一條
   船上的窘境,雙雙被圍在中央,逃也逃不出去。

   偏偏這時路人少得可憐,就算有,也沒人願意伸出援手招惹一票出手
   狠毒的混混。

   沈風羽抓住黎陽的手,一邊往後退,直到腳跟抵到牆,才向前跨一步
   將黎陽拉到自己與牆之間,方便自己保護他。

   「風羽哥……」看出沈風羽跟自己一樣沒學過什麼防身術的黎陽憂心
   的目光只能看到身前之人凝重的側臉。

   以為他在害怕的沈風羽輕扯出一笑,出言安撫:「沒事,等會兒總經
   理出來就沒事了。」他只要撐到他出來便成,他心想,表情更是鎮定
   。「我會保護你。」說話的同時,他握了握在自己掌中黎陽的手,表
   示一切都沒問題。

   其實,有沒有問題他也不敢肯定,開始後悔為什麼之前沒想過去學點
   防身技巧。

   沒有武術基礎又硬挺身出面要保護人,這種不自量力的結果只有換回
   硬生生挨揍的份,被拳打腳踢,沈風羽仍然固執地站在原地,護住身
   後的黎陽。

   「風羽哥!」黎陽急得扯動眼前挨打的沈風羽,就算幫不上忙,分擔
   點拳頭也好。「不要再保護我了,挨打又不會--」

   「沒事。」腹部承受一記抬膝上頂,沈風羽咳了幾聲才說:「我……
   沒事。」

   「風羽哥!」見到血的黎陽更是緊張大喊:「救命!救命啊--」

   「給我住手!」憤怒的狂喝,挾帶磅磅犀的氣勢殺進這以多勝少、以
   強欺弱的暴力圈。剛走出餐館,正疑惑找不到黎陽,又聽見呼救聲趕
   來的葉子豪正憤怒地瞪視眼前四名衣著不整,還自以為時髦的少年混
   混。

   打得興起,以為挺身而出的人和之前兩個一樣弱的混混們轉而揮拳擊
   向葉子豪,沒料到自己這回會踢到鐵板。

   一個上檔、一記直拳,其中一名混混已經倒地呼痛,剩下來的幾個人
   也難逃倒地不起的命運。

   挨了不少拳打腳踢的沈風羽在聽見憤怒的吼聲時就知道已經沒事了,
   突然湧上心頭的安心讓他軟了腳。

   「風羽哥!」黎陽趕緊讓他靠在自己身上。

   「我沒事。」還是同樣的一句話,不同的是揚起笑容的唇角溢出血絲
   ,語氣也顯得虛弱。他反問:「你沒事吧?」

   黎陽迅速搖頭。「你一直保護我,替我挨拳,所以我--」

   「我應該做的。」手碰到冰冷的牆壁,沈風羽移了步伐,讓自己靠在
   牆上搖頭表示不需要他的攙扶,不想麻煩別人的個性在這時候還是表
   現得十成十。

   黎陽紅著臉,垂頭喪氣得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訥訥道歉:「對不起,
   我、我做事不經大腦,老是這樣……」

   「沒事,有總經理在就不會有事。」沈風羽往打鬥場面的方向抬抬下
   顎,示意他看去。「瞧,沒事了。 」

   黎陽順著方向看去,果然,方才耀武揚威的四個人一個個全倒在地上
   ,不是抱著肚子就是抱著手哀叫不已。

   只有葉子豪昂然站立,怒眼睨視地上四個失敗者,怒氣沒有因為勝利
   而消去一分一毫。

   感覺自己被推了下,黎陽回頭,看見沈風羽笑著對自己說:「到他身
   邊去。」

   「咦?」

   「只有你能澆熄他的怒氣,雖說這些人不值得同情,但還是麻煩你去
   救他們。」看得出葉子豪怒氣未減的沈風羽說明道。

   「你錯了。」黎陽搖頭,認為自己應該澄清沈風羽的誤會。「子豪哥
   是因為他們打你才這麼生氣。」

   沈風羽閉眼忍過一陣痛,才笑著說:「不管怎樣,還是麻煩你去幫忙
   滅個火。」

   「風羽哥,我說的是真的,子豪哥很在乎你,他其實--」

   「快打死人囉!」沈風羽利用這句提醒打斷他的話。

   明知是謊言的話何必聽來讓自己傷心。他很有自知之明,也知道什麼
   叫作分寸。

   黎陽聞言嚇得轉身,果然看見葉子豪一隻腳不停地端在其中一個人身
   上,趕緊奔向他。「子豪哥,住手啊!」

   抱住手臂的黎陽很努力地將盛怒未減的葉子豪拖往沈風羽的方向,直
   到拖了三、四步,葉子豪才放棄地順他的意走向仍靠在牆邊喘息的沈
   風羽。

   憤怒的黑眸從被黎陽拖離後便一直落在沈風羽臉上,駭得他倏地一震
   ,瞬時忘記該怎麼呼吸。

   自己應該有把黎陽保護得很好才對,為什麼他還瞪他?難道黎陽哪裡
   受了傷?

   艱困地咳了咳,吞下喉間的唾液,沈風羽迎向憤怒難抑,幾乎想將他
   活活捏死的視線;這種視線只有當年初相遇時他提及葉未央,戳中他
   心事的時候才看過。

   與這樣的兇惡目光對峙是件極辛苦的事。沈風羽想了想,決定先開口
   的好。「我……我恨抱歉。」除了為讓黎陽受傷的事向他道歉外,他
   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麼。

   雖然事情不是因他而起,但沒有適時保護黎陽是他的錯。

   「你是該道歉。」因怒氣而低啞沉重的語調混合了緊張、擔憂、心疼
   ,還有對他該死愚蠢的挺身而出的憤怒。

   唉!發出內心的嘆息擰痛了自己,葉子豪對黎陽的重視真的讓他好嫉
   妒,偏偏又只有認清事實的份。「我真的很抱歉。」

   「你……該死的!」葉子豪將說不出的擔心和憂慮化成具體的行動,
   忘了他有傷在身,雙臂一伸便將一古腦兒忙著道歉的沈風羽圈進懷裡
   。「該死的你!一點本事都沒有還想救人。你想逞強到什麼時候?是
   故意讓我擔心嗎?可惡!」

   「呃……」下顎被迫靠在葉子豪肩上,疑惑的目光只好往黎陽送,偏
   偏得到的響應是燦爛的微笑,彷彿樂見其成似的。

   他不懂,他為沒有保護好黎陽的事道歉,他也說他該道歉,可是他為
   什麼突然抱住他?

   「呃……總經--啊!」沈風羽欲說的話在看見衝向他們三人的人影
   而化成恐懼的驚叫,同一時間,因受傷而散失的力氣彷彿全部回籠,
   掙開葉子豪莫名所以的擁抱,一手拉他向後,另一手推開黎陽。

   霓虹燈下一道銀白的光亮劃過夜空,像手撕裂上等絲綢般的聲響過後
   ,沈風羽半跪在地,彎著身子像在極力忍受巨大的痛楚。

   銀色的光芒被鮮紅與昏暗取代,滴滴答答液體滴落地面發出的細微聲
   音裡混著血液的腥咸味。

   一聲有如猛獅墜入深谷前淒厲的吼叫讓人聽得心驚膽戰,轉眼間,執
   刀偷襲的混混被制服在狂獅般的攻擊下倒臥地面,染血的刀落在一腳
   踩著他手腕、曲起的膝蓋抵住他胸腔的葉子豪手裡。

   眼見沾血的刀將刺進他的身體--

   「子豪!」情急之下的呼喊打斷了葉子豪揮刀下刺的動作,沈風羽摀
   住臉,想開口阻止,但劇烈熱辣的疼痛卻讓他無法順利開口。「住手
   ,別……我的眼……」

   「風羽哥!」被這情景嚇呆的黎陽回過神立刻衝到沈風羽身邊,看見
   血紅的傷口位置,驚恐大叫:「子豪哥,快來!風羽哥的眼睛……他
   傷了風羽哥的眼睛!」

   黎陽的呼救聲成功的驅離滿溢的憤怒,重新拉回神智,葉子豪一拳擊
   昏偷襲的混混,立刻沖回兩人身邊,一看見沈風羽滿臉的血,心慌的
   他想也不想便推開黎陽抱住他,一同蹲跪在人行道上。

   「風羽!」心急如焚的葉子豪已經顧不得什麼該死的引人注目,緊抱
   著懷中受傷的沈風羽,像抱住最珍視的寶物般謹慎。

   「我……我的眼睛……」痛得幾乎失去意識的沈風羽已經沒有心力忍
   住所有加諸在他身上的痛楚,他的眼、他的臉、他的身體,好痛、好
   痛……

   「叫救護車、快去叫救護車啊!」

   暴躁焦心的急吼彷彿受傷的猛獸般,強而有力的憤怒提醒了黎陽,趕
   緊衝進餐廳打電話求救。

   「忍著點!千萬忍著點……」葉子豪抱緊懷中的人,此刻滿心的焦急
   如焚與萬般懊惱讓他飽嘗後悔的滋味,擔憂心疼融合了害怕與驚恐,
   形成硬塊哽在喉間,幾乎讓他無法成聲。「為我,你絕對不能有事,
   聽見沒有!風羽!」

   響應他的是沈風羽不斷重複的疼痛呻吟,一聲弱過一聲,把葉子豪逼
   上崩潰的頂點,兩行熱淚無聲滑落。

   「不要有事……你不能有事……我跟黎陽什麼事都沒有發生,我沒有
   碰過他。你聽見了沒?我跟他什麼都沒有!我愛的人是你,是你啊!
   」

   救護車終於來到,葉子豪卻無法鬆手,執意緊抱懷中的人,拒絕任何
   人將他拉離沈風羽身邊,直到經驗老到的救護人員大吼:再不放手他
   真的會死!他才倏地一驚回神,坐上救護車。

   一路上,葉子豪緊握住沈風羽失溫的手,滿心的懊悔惱恨一次又一次
   鞭苔、懲罰著他……人,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才能學會對自己、對別
   人坦白?如果這就是他的代價,能不能由他自己來承受,不要落在他
   身上?

   ※ ※ ※

   急促的腳步聲在醫院的走道迅速穿梭,左轉右彎之後,停在護理站。

   高壯的男人腳步一停在護理站,立刻嚇壞櫃台裡的值班護士。

   「沈風羽在哪間病房?」幾近「這是搶劫」的暴吼讓值班護士嚇得尖
   叫,花容失色。

   「冷靜點。」後頭跟上來的男子還算理智冷靜,英俊爾雅、充滿書卷
   味的外型立刻讓花容失色的護士們斂下錯愕的狼狽表情,回復該有的
   和藹可親。「請問沈風羽先生住哪間病房?」

   「這裡沒有記錄。」埋頭在病患名冊上的護士抬頭道。然後她一手拿
   起電話撥通,說了幾句話後又回頭道:「沈先生正在三號手術室進行
   手術,直走左轉就是。」

   高壯的男人聽完立刻跨大步拔去。

   另一名男子望著他閃電般快捷的身影只能搖頭,側首向櫃台後的護士
   道謝,以符合他冷靜優雅外貌的步伐走去。

   一找到手術室,還沒停下步伐,高壯男人瞧見坐在走道一旁座椅上的
   人立刻衝過去,一手揪住他的領口 ,鐵拳順勢送上。

   「司冠!」跟在後頭的男人在千鈞一髮之際喊住高壯男子一連串的動
   作,適時阻止暴力場面發生。

   司冠--又稱作P.K.,是天使酒吧的老闆,他一臉怒氣難忍地嘶
   吼:「這傢伙我不痛毆他一頓難消我心頭氣!」

   「就算打死他也無法改變沈風羽受傷的事實。」

   「慕白!」有時他真懊惱情人的冷靜務實。

   方慕白上前扳開充滿暴戾氣息的手,平靜無波的神情卻讓高出他一個
   頭又比他壯幾乎一倍有餘的司冠只能哼了哼,退到一旁。

   「你最好祈禱風羽不會有事,萬一他出了什麼事,我第一個找你算帳
   。」

   惡狠狠的話挾帶濃重的殺氣,卻不見葉子豪有任何反應。

   「喂,姓葉的!我說的話你聽見沒有!」同樣姓葉,也是兄弟,為什
   麼該死的會差這麼多!忍不住拿已隨好友季劭倫到英國去的葉未央和
   葉子豪比較,結果愈比愈氣。

   天殺的!風羽和葉未央哪裡像了?他從不覺得他們相像,偏偏這傢伙
   ……

   因為司冠鬆手又頹然坐回等候的座椅上,葉子豪扯開苦澀的一笑,有
   氣無力地彷彿遲暮老者。「如果他有事,第一個找我算帳的人是我自
   己,輪不到你。」

   「你少他媽的說這些屁話!」又氣又擔憂,司冠吐出江湖渾話而不自
   知。

   「司冠。」為什麼他老是少根筋。方慕白拉住他又將上前的動作。「
   你難道看不出來他有多後悔嗎?」只消一眼就能看出眼前這男人對沈
   風羽的感情有多深,難道他笨得看不出來?

   「後悔能當飯吃?能讓風羽無病無痛?」

   兩句詢問,讓葉子豪自始至終都沒有動靜的身子倏地一震。

   「冷靜點。」硬將滿身暴戾之氣的臉壓在自己肩頭,方慕白柔了聲調
   ,試圖安撫:「我知道你很擔心,但一切都要等醫生從手術室出來再
   說,現在我們只有等,冷靜下來好嗎?」

   深呼吸幾口氣,司冠終於點頭。

   就在這時,身著無菌衣的醫生從手術室裡出來。

   最先衝向前的,自然是等候最久的葉子豪。「他的情況如何?」

   「他怎麼樣都與你無關!」

   「司冠!」他還是這麼沉不住氣。

   眼見這情景,醫生吞了吞口水,語帶遺憾地說:「很抱歉,因為刀口
   劃過視神經,傷了眼球,恐怕沈先生的左眼將會失明。」

   「失明!?你說他……會失明?」司冠不敢相信地再次確認,得到的
   是醫生點頭的答案。

   早在聽見醫生的話時便失去支撐自己力量的葉子豪靠在牆上,將司冠
   重複的詢問和醫生的回答再次聽入耳中。

   啪的一聲,尚且還留有理智的人回頭。

   一張年輕俊秀,相似卻也陌生的臉蒼白得嚇人,手上的咖啡撒了一地
   。

   「不!不要……這、這怎麼可能!」買咖啡回來的黎陽拚命搖頭,已
   經哭紅哭腫的眼再度落淚,最後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都是我、都是我的錯!」如果不是他逞強多事,這些事都不會發生
   。都是他,風羽哥的眼睛失明是他害的。

   「我是禍害、我果然是個禍害,不管到哪裡都會害人。都會害人,嗚
   ……」

   在場的人沒有一個還有餘力能安撫這個無措的年輕男孩。

   手術室外的愁雲慘霧和手術室內尚未清醒的沈風羽,究竟哪方比較好
   過?

   答案是--兩方都受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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