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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都市] 《天鵝奏鳴曲》作者:E伯爵【完結】

《天鵝奏鳴曲》作者:E伯爵【完結】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小芳子 您是第17999個瀏覽者
天鵝奏鳴曲——E伯爵


文案:
那日,巴黎的上空沉晦,德國大軍踏進了這個如花城市,法國伯爵和納粹黨衛軍官的初會面,是以兩條生命的殞落做結。  

可這是一切的開端,不是道別,宣告波特曼將成為夏爾特的生命夢魘?其後,夏爾特妻兒的性命,為這首開始就停不了的奏鳴曲譜出最悲愴的旋律……  

自此,伯爵大人手底下的夜鶯劇團,不再只是搬演浮華人生,歌舞昇平的背後,是一樁樁關於革命和暗殺的危險活動。  

那是天鵝能獻給他逝去的愛人唯一的詩篇。  
那是夏爾特對著未婚妻之弟許下的諾言──  

他將以凶手的鮮血,悼祭情人的眼淚!

[ 本帖最後由 云仔 於 2015-2-26 17:18 編輯 ]
飄浪。JT 是我和涵的玩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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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星期六。
  天剛破曉,巴黎上空有一層遮天蔽日的煙靄,陽光穿不透那團死氣沉沉的烏雲,變成了灰蒙蒙的幕布,悶得人透不過氣來。
  我坐在馬克辛飯店的餐廳裡,面前放著咖啡和面包,但一點兒沒動。和所有的女士與先生們一樣,我無心於自己的早餐,卻把目光放在了窗外。
  這是我見過的巴黎最悲慘的一個早晨:沒有花香,沒有陽光,沒有輕音樂,也沒有喧鬧的歡聲笑語,報紙沒有准時送到我的手裡,食物都是冷冰冰的;角落裡的侍者心不在焉地干活兒,有的則干脆和客人一樣直直地看著窗外。
  仿佛一切都靜止了。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戴眼鏡的男人急匆匆地走進來,噔噔噔的腳步聲讓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到他身上。但他顯然沒有注意這些,蒼白瘦削的臉上驚惶不安,汗水沿著額頭流下來
  他徑直走到我身邊,湊近我的耳朵用顫抖的聲音說到:
  "......伯爵大人,巴黎......淪陷了!"
  是的,1940年6月14日,我的祖國......淪陷了!

  5月份,德國人繞過形同虛設的馬奇諾防線,踏進了法國的土地。從兩天前開始,巴黎城外響起了加農炮的怒吼,斷斷續續的槍炮聲攪得人心惶惶,各種謠言洶湧而至:法國徹底失敗了?納粹要把巴黎夷為平地?德國人已經渡過英吉利海峽打到了倫敦......街頭巷尾充斥著諸如此類的消息,不知所措的市民別無選擇地接受了所有傳聞。工廠停工,電台停播,報紙不再發行,一切猜測得不到證實,於是是古老的高牆和青磚中撞擊了幾下後,又漸漸平息了,巴黎人在麻木的平靜中開始等待命運的安排。
  而今天早上判決來到了,德國人像蝗蟲一樣開進了巴黎。
  我覺得臉上的血一下子都退到了心髒,抓起帽子和外套謔地一聲站起來:"皮埃爾,叫車來,我要去學院。"
  "大人,大人。"我忠誠的貼身秘書急忙攔住我,"德國人已經湧上街了,外面很亂,您還是先回阿曼德莊園避一避吧。"
  "我要去看看瑪瑞莎!"
  "吉埃德小姐現在一定很安全!"他焦急地追著我出了大廳,"請聽我說,大人:幾條大路上全是軍車,咱們過不去了!況且伯爵夫人很擔心您......"
  我掏出筆,飛快地寫了一張字條兒:"給我母親打個電話;如果郵局還在工作,立刻把這封電報發給她。我會先找到瑪瑞莎,然後盡快離開巴黎。"
  我把紙條塞進他手裡,不由分說衝出了大門。
  街上的人不多,大都躲在人行道上,婦女和老人用驚懼和戒備的眼神望著納粹衝鋒隊的摩托車飛馳而過,年輕人的拳頭攥得緊緊的,眼睛裡燃燒著怒火。更多的人藏在屋子裡,戰戰兢兢地看著看著窗外的動靜!
  字旗一面接一面從眼前略過,呼啦啦作響。我把帽檐壓低,從刺槐街拐角穿過去。一些行人小跑著擦過我身邊,匆匆忙忙地逃回家,到處都是一片混亂。
  瑪瑞莎,瑪瑞莎,你千萬別出事!我真不該把你孤孤單單地留在學院,即使你堅持!等著我,瑪瑞莎,我這就來接你!
  我一邊想著,一邊加快了腳步,這時街對面傳來的一陣叫嚷,幾塊碎玻璃砰地砸在我面前。
  幾個學生模樣的年輕人正對著一輛德軍軍車高生叫罵,並把石塊兒和玻璃瓶扔過去;一個端著衝鋒槍的大個子士兵從車上跳下來,威脅地把槍口對准他們亂晃,這更激起了年輕人們的憤怒,一個淡黃色頭發的男孩子甚至把胸膛堵上了槍口......
  天哪!那不是約瑟嗎?我心跳起碼快了一倍!
  這幫傻小子,他們為什麼不乖乖地呆在學校,現在可不是當英雄的時候!
  眼看士兵的神色越來越猙獰,我來不及多想就衝過去,一把抓住那男孩兒的手臂:"夠了,約瑟·吉埃德,給我閉嘴!"
  所有的人都對我的出現感到意外,趁他們一愣神兒,我連拖帶拽地把這些孩子趕回了人行道。還好德國人也沒再干什麼,得意洋洋地跳上車揚長而去。
  "伯爵先生,您為什麼要攔著我們?"衝動的雅克·佩奇首先表達了對我的不滿,其他人也瞪著我,"對這些侵略者不能給他們好臉色,應該把他們趕出法國!"
  "對!對!不能讓德國豬以為我們是懦夫!"馬上就有慷慨激昂的附和。
  我真的快發火了:"是啊,你們是勇士,敢赤手空拳地對抗機關槍!等著吧,當子彈穿透你們的胸膛,母親對著你們的屍體失聲痛哭的時候,你們才知道為了一點口頭上的發泄付出了什麼代價!"
  "我們......不怕死!"年輕人的臉上有一瞬間的後悔,不過依舊怒氣未平。
  我嘆了一口氣,拍拍佩奇的肩:"法國沒有失敗!相信我,留著你們的力氣,將來有機會好好教訓德國人!現在趕快離開這裡,聽我說,不要為了臨時爭一口氣而白白犧牲性命。"
  他們沉默了片刻,又相互看了看,似乎被說服了,對著揚威耀武的背影恨恨啐了一口,慢慢散開。我叫住約瑟,詢問他是否看到了瑪瑞莎。
  "姐姐?她應該還在學院吧?恩......至少我們去找她的時候......她......還在......"
  我眯起眼睛:"她到底在哪兒?"
  約瑟有些不安地轉過頭:"我不知道,她應該留在學院裡,但是她說要和我們一起出來......"
  我就猜到了!
  遠處隱隱有些零星的槍聲,讓我心驚肉跳的。我叫約瑟先回家,又繼續奔向學院。
  我工作了兩年的法蘭西音樂學院早已經停課了,沒有人能在槍炮的威脅中若無其事地上課,這個原本高貴的地方此刻靜得讓人心慌,除了一些外省的還來不及離開以外,大部分老師和學生都回家了。
  我用最快的速度找到了瑪格麗特·索萊爾教授的辦公室,門開著,靜悄悄地,一個嬌小的身影正在窗前張望。她淡黃色的頭發披散在肩上,穿著長裙和高領襯衫的背影顯得很苗條,但是她的背繃得很直,抱著雙臂,好像在咬指甲,似乎很緊張,連我走進房間都沒發覺。
  "瑪瑞莎!"她還在這兒,感謝上帝!
  "夏爾特!"她轉過身,驚喜萬分地跑過來抓住我的手,"見到你真是太好了!德國人已經進城了,我很擔心你!"
  "我也一樣啊,姑娘!"
  "你沒出什麼事吧?"
  "我不會有事的!我還舍不得讓人有機會奪走自己美麗的未婚妻呢,再說少了我這個巴黎最迷人的美男子,你又該嫁給誰呢?"
  看到她完好無缺地站在我面前讓我很安心:"聽我說,瑪瑞莎,我們現在就回阿曼德莊園,那兒比巴黎安全多了。我已經告訴母親,我要帶你回去,我們可以在那兒結婚,怎麼樣,親愛的......親愛的?"
  我感到有點不對勁兒,她的眼睛沒看著我,只是用手抓著領口,有點神經質地咬著下嘴唇。
  "你怎麼了,瑪瑞莎?"我扶著她的身子,突然發現她的領子裡有大片殷紅的血跡,"上帝啊,你受傷了嗎?怎麼回事?你碰上德國人了?"
  "不,不是我。"她局促不安低下頭,想遮住襯衫裡的血跡,"對不起,夏爾特,我......我沒好好呆在這兒......"接著她像下定決心似的指著側門,"我們需要你的幫助,就是現在!"
  我們?
  我嘆了一口氣,閉上雙眼。
  瑪格麗特·索萊爾教授躲在她的小休息室裡,沙發上躺著一個滿身是血的年輕人,他吃力地把臉轉向我,叫了一聲"伯爵"。
  是阿爾芒·費塞爾,教授最出色的一個學生,未來的長笛演奏家。但是現在他的腰部中了一槍,正用紗布捂住傷口;不過這顯然沒用--血不停地從指縫中滲出來,染紅了身後索的萊爾教授的襯衫。
  "哦,天哪。"我低聲說道,連忙脫下外套開始翻急救箱,"是德國人干的?"
  "對,我......我向他們扔了幾顆汽油彈!"
  誰來告訴我該怎麼阻止這些急躁的孩子?
  平時缺少笑容的索萊爾教授此刻像母親一樣抱住這個年輕人,不停地為他擦去冷汗,顯得非常焦躁不安。
  "這樣下去不行,伯爵先生。"她幾乎用命令的口吻對我說,"您在這裡也無法處理傷口,我們得送他去醫院。"
  "是的,如果可以我很願意這麼做,可是,教授--"我一邊用力壓住紗布一邊告訴她外面的情況,"--街上到處都是納粹,他們已經控制了整個巴黎,每個路口都有蓋世太保盤查,如果您的真的想保護這個莽撞的小伙子,最好的辦法是讓他乖乖呆在這兒。"
  "他會死的!"
  "至少現在不會!"--哦,我的襯衫和領帶,它們全完了!
  我和教授輕輕地把傷員放平,讓他閉上眼睛休息,然後開始收拾一地的血污,瑪瑞莎端來一盆水,我們仔細地洗干淨雙手和皮膚上沾到的血跡。
  "接下來該怎麼辦?"她忐忑不安地望著我,"咱們總不能一直躲在這兒吧?"
  "別擔心!"我摟住她的肩安慰到,"等阿爾芒稍微好點兒,我就打電話叫皮埃爾把車開過來,他可以裝成病人和我們一起去醫院。從瓦格拉姆林蔭道旁邊的小路走,我想德國人還沒不至於在那兒設卡。"
  "能行嗎?"
  "只有試一試,否則他們開始搜查找到這兒,我們都得死!"
  接近十二點的時候外面已經開始戒嚴了。一小隊一小隊荷槍實彈的德國人踏著堅實的步子從街上跑過,讓人心裡更加恐慌,從夏洛街的交叉口後面可以看見無數侵略者像狼群一樣趾高氣揚地通過凱旋門。
  而我現在擔心後座上那個傷員,雖然他換上了干淨的外套虛弱地靠在瑪瑞莎和索萊爾教授中間,但是慘白的臉色顯示出他失血過多,隨時都可能昏過去;可更在糟糕的是前面的盤查,沒想到在這種僻靜的小路都能撞上德國人的流動崗--我真該為上次禮拜時偷偷親吻了瑪瑞莎而向上帝懺悔。
  皮埃爾雙手攥著方向盤,緊張地望著前面轉彎處的兩個士兵,當他們示意把車開過去時,小伙子指關節都泛白了。
  "沒事,伙計。"我安慰他,"打起精神來,一切照安排好的那樣做。"
  "是、是的,閣下。"
  一個端著步槍的矮個子士兵把頭彎下來看了看,用生硬的法語問我們要去那哪兒。
  "醫院!"我接過話茬兒,"我的秘書得了急症,也許是闌尾炎,得立刻去檢查!"
  士兵帶著狐疑的神情打量著後座上的三個人,最後把目光落在一臉蒼白的阿爾芒身上。
  "是他嗎?"他用手指著問到。
  "對。"
  "這兩個人是誰?"
  "他的妻子和母親。"--我真不想撒這樣的謊。
  也許是瑪瑞莎和索萊爾教授臉上焦急是神情很有說服力,矮個子士兵最終相信了,揮揮手示意我們過去。
  我真正的秘書松了一口氣,正要發動車子,旁邊卻突然傳來一個極低沉的聲音:
  "等一等。"
  矮個子士兵轉過身,啪地一下立正、敬禮。
  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從吉普車上下來,走到我的車窗前。
  "對不起,先生,能看看您的證件嗎?"
  車裡的空氣驟然緊張,我暗暗叫苦;他來得可真不是時候。
  我掏出身份證和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東西塞進他手裡。這個軍官向我略一頷首,開始一張、一張地檢查。
  時間變得特別漫長,我打量著他的肩章和帽徽,猜測他的軍銜與職務:黑色的制服和銀色的飾帶徽章告訴我這家伙好像是個黨衛軍上尉,就外表來看,他是"純種"的日爾曼人,一頭金發,藍眼睛,身材挺拔,輪廓分明,長著一張足以和阿波羅媲美的英俊面孔。如果他不是納粹,我倒很願意請他當素描模特。
  "抱歉,伯爵先生。"他把證件還給我,"能告訴我您要去哪兒嗎?"
  我又重復了一邊剛才的謊言。
  "啊,是這樣。"他用湛藍的眼睛看向我身後的三個人,"您可能還不知道吧?今天早上,有幾個暴徒在喬治五世路上向我們的士兵投擲汽油彈,我們當場擊斃了一個,逮捕了其他人,不過還有一個負傷逃走了,所以我們必須小心點,絕對不能讓他漏網!您會配合我們的,對不對,伯爵大人?"
  他富有磁性的嗓音卻讓我們不寒而栗。
  "當然了,先生。"我勉強笑了笑,"如果有情況,我一定報告--"
  "那麼可以請各位下車嗎?"
  "干什麼?"
  "我得仔細檢查!"
  混蛋!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兒了:"可是,先生,我的秘書病得很重。您看,他疼得非常厲害......"
  "就一會兒。"
  "您太強人所難了,先生!"
  我的話讓這個軍官稍稍皺了一下眉,他直起身子做了個手勢,後面的五六個士兵立刻如狼似虎地拉開車門把我們統統拽下來!
  "放開我,你們要干什麼?"瑪瑞莎尖叫起來。
  我使勁掙脫手上是鉗制,推開她身邊的兩個士兵!而這時那個上尉一把抓住搖搖晃晃的阿爾芒,掀開了他的外套!
  殷紅的血從裡面浸滿了襯衫下擺。
  一時間我手腳冰涼。
  "啊哈!"上尉嘲弄地看了我一眼。
  "不,你們別碰他!"瑪格麗特·索萊爾教授撲上去扶住她的學生,"他受傷了,必須接受治療!"
  "我這就給他治療!"上尉走到他們身後,掏出手槍抵上阿爾芒的腦袋--
  啪!
  血和腦漿濺到了索萊爾教授臉上!
  現場一片寂靜,所有的人都嚇呆了,我只看見阿爾芒的屍體沉重地摔在地上,一動不動。索萊爾教授發出一聲憤怒的叫喊,死死抓住凶手的上衣!
  "法西斯!劊子手!"她像母獅一樣對他又踢又打,"你們應該下地獄,魔鬼!撒旦!"
  上尉一臉厭惡地擋住她的手,掐住她的脖子把她推倒在地,別過臉就是一槍。
  現場再次安靜下來,不一會兒我聽見皮埃爾跪在地上作嘔的聲音。瑪瑞莎把臉埋在我懷裡哭起來,我緊緊抱著她顫抖的身子,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覺得胃裡一陣翻湧。
  兩個人,兩個人頃刻間死在我面前!一種不知道是恐懼還是憤怒的東西填滿了我的腦袋,我盯著那個穿軍裝的惡魔,渾身僵硬!
  他慢慢地把槍插回腰間,做了個手勢讓士兵把屍體拖走,然後踏過一地的鮮血來倒我跟前,高大的身影立刻嚴嚴實實地擋住陽光。
  "伯爵先生,我想提醒您,"他微笑著對我說,"下次不要再撒這種蹩腳的謊,因為我對血腥味很敏感。現在,就請您為您的愚蠢付出代價吧!"
  
  巴黎警察局,不久之前已經被蓋世太保和黨衛軍接管。我從來沒有想到身為法國公民的我居然會坐在審訊室裡接受德國人的盤問。
  "夏爾特·德·諾多瓦伯爵,29歲,世居巴黎,法蘭西音樂學院名譽教授,教的是巴洛克音樂史以及作曲,也常常寫一點獨幕歌劇。"那個高高在上的凶手慢條斯裡地續完了我的檔案,"啊,原來你是一個音樂家。"
  "不!我現在是你的囚犯。"
  他作出無奈的表情:"不用這樣飽含敵意,伯爵大人,我是例行公事。"
  一股怒火衝上我的腦袋:"先生--"
  "羅斯托克·馮·波特曼上尉。"
  "好的,波特曼上尉,"我真想為他的鎮定給他一巴掌,"告訴我您的‘公事'就是光天化日下槍殺手無寸鐵的傷員和婦女嗎?"
  "您錯了,伯爵大人。我殺的是一名漏網的暴徒,他藏在您的車裡,被發現後企圖逃跑,於是我從背後擊斃了他。至於那位夫人,很明顯她是他的同伙,在協助他逃走的時候被流彈傷到了!"
  "真是太可笑了!"我受不了他輕描淡寫的語氣,"你以為這樣就算了嗎?這裡是法國不是波蘭!"
  "都一樣,或許過段時間我甚至可以不用動腦筋為這種事編什麼借口。"這個黨衛軍抱著雙臂走到我面前,孤單的白熾燈燈光從正上方瀉下來,在他臉上造出可怕的陰影。我做在椅子上,只能微微仰起頭看著他。這個樣子未免有點狼狽,淡我還是忍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
  他發出一陣刺耳的笑聲,然後緩緩地把臉湊到我面前,一股煙草混著檸檬水的味道鑽進我鼻子。
  "您的表情真滑稽,大人。現在您應該具備戰敗者應有的態度,而不是像這樣對我擺出一副貴族的架子。您得明白,您沒有任何資格指責我。"
  "您真是一個惡棍!"
  "或許吧,"他聳聳肩,"真遺憾,伯爵大人,其實我挺喜歡您!"
  "那真是我的不幸,如果有槍,我會立刻殺了你!"
  "別嘗試激怒我,"他惡意地朝隔壁歪了歪頭,"我想那位小姐對您很重要吧?"
  腦袋裡的一根弦嘣地斷了, 我猛地跳起來,一把抓住他的衣領:"你們要把她怎麼樣?不准動她!"
  一只粗糙的大手握住我左腕,像鐵箍一樣越收越緊,我的骨頭都快斷了,鑽心地疼。
  我忍不住哼了一聲,迫不得已放開他,跌坐在椅子上。
  "脾氣暴躁對您來說沒有好處,伯爵大人。"上尉用同情的眼光看著我,"我相信您一定願意和我們合作,這對您和那位小姐都好。"
  疼痛讓我的額角滲出冷汗,我撫摸著手腕沒有開口,而這個野蠻人卻胸有成竹地掏出香煙在我面前點燃。"
  "吉士牌的,您要嗎?"他把煙霧噴到我臉上,"或許它能幫您想起幾個小時前的事!"
我厭惡地咳嗽了幾聲,轉過臉。
  波特曼上尉似乎並不介意:"據說煙頭的火星刺激人的痛覺神經時,大腦就會更清醒,不過我卻老是擔心這樣的溫度會在女人細嫩的皮膚上留下永久性的疤痕。"
  混蛋!
  我捏緊了拳頭,努力壓下揍他的衝動,勉強清了清喉嚨:"......這不關我們的事,隨便你信不信,我和瑪瑞莎只是想幫助他......我們只是幫助一個受傷的人而已......"
  "這麼說您是一個好心人?"
  "我們和他搞的襲擊沒關系,我發誓!"
  上帝啊,我恨自己這副口氣。
  波特曼上尉用他冰冷的藍眼睛死死盯著我,然後啪的一聲打了個響指兒,我看到他的嘴角浮現出得意洋洋的淺笑,或許他認為最終能讓我低頭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
  "好了,就這樣吧,"他走回桌子,"您看,說清楚不就行了嗎?您可以走了!"
  我猛地抬起頭--他在開玩笑!或者又准備怎麼捉弄我!
  "別用這種眼神看著我,大人,"他笑了,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我沒想過為難您,您說清楚了,這不是挺好的嗎?好了,現在您和您的未婚妻--"他朝門邊抬了抬下巴,"--趕快走吧!"
  用白粉刷過的牆上有一些潮濕的水漬,白熾燈照在上面,似乎烤出了一絲絲發霉的味道。皮靴的聲音從走廊那頭傳過來,還夾雜著鐵牢門哐啷的巨響和高亢的咒罵。不過這咒罵聲往往在一陣拳頭擊打在肉體上的聲音之後中斷。
  我在這條走廊的盡頭來來回回地踱著步子,焦急地咬著牙。
  上帝啊,那個混蛋是在騙我嗎?已經過了一個小時了,我還沒看見瑪瑞莎的影子!他們把她怎麼了?他說過他不會為難她!
  哦,不對!我真是個笨蛋,我怎麼能相信一個納粹?如果瑪瑞莎出事了,我一定會--
  "夏爾特!"
  尖銳的女聲從走廊那頭傳過來,在刺眼的燈光下,一個纖細的身影拼命掙脫身後的人,不顧一切地衝進我的懷裡。
  "瑪瑞莎!瑪瑞莎!"我用盡全身力氣死死地摟住她,感覺自己的心跳強烈地像鼓點兒,"親愛的,還好你沒事!好了,好了!沒事了!我們立刻回家,立刻!"
  說不清是因為恐懼還是因為憤怒,她啜泣著把淡黃色的頭顱深深地埋在我的胸前,雙手用力抓住我的衣領。我抱著她向門口走去,現在我一秒鐘也不想呆在這裡--這幢房子充斥著德國豬的味道,讓我作嘔!
  大門外天色已經偏暗,皮埃爾把車停在馬路邊等著我,他的嘴角青了一塊,看樣子也是剛剛從裡面被放出來。
  我摟著瑪瑞莎鑽進車裡,就在皮埃爾發動車子的一瞬間,我看見那個高大的身影站在二樓的窗戶後面,微笑著碰了碰帽檐。
  這個混蛋!

  汽車把我帶回了塞爾比皮埃爾一世林蔭道上的公寓,我讓秘書停好車,趕快進屋來。
  多利奧小姐正在鐵柵欄裡焦急地張望,看見我們時露出一臉的欣喜。她打開門,小心地望了望周圍:"感謝上帝,您總算回來了!"這個老婦人用白手絹捂著胸口,"我一整天都沒有您的消息,真怕您出了什麼事......"
  我把瑪瑞莎扶進來,勉強笑了笑:"沒事,只不過被幾只狗攔住了。你看,我們好好的。"
  "上帝保佑!"
  "我母親打過電話來嗎?"
  "都打了十幾個了!"她在我們身後關好大門,"夫人非常擔心,希望您盡快跟她聯系。對了呂謝爾先生和麥伯韋西先生也一直在等您。"
  我愣了一下,接著果然就在客廳看到了我大學時就認識的兩位忠誠的朋友;西蒙·呂謝爾在窗前吸著煙,而拉豐·麥伯韋西則不耐煩地用手指頭把沙發扶手敲得邦邦響。當我擁著瑪瑞莎推開門時,他們不約而同地跳起來衝到我面前。
  "夏爾特,該死的,你跑到哪兒去了?"
  "我們到處都找不到你,出什麼事了?"
  一股熱乎乎的東西從我心底升起來。我拍拍他們的肩,示意大家坐下來,吩咐多利奧小姐拿三杯白蘭地。
  大概是我們疲倦蒼白的神情和皮埃爾嘴角的傷讓他們明白了,西蒙·呂謝爾小心地問到:"我看外面很亂,你們......是不是碰上德國人了?"
  "對,有點小麻煩。"我沒有否認,"是黨衛軍......他們都不是人......"
  "天哪,別說了--"瑪瑞莎抓住我的手,"別說了,親愛的!太可怕了!"
  她領口泄露的血跡讓拉豐·麥伯韋西大吃一驚:"吉埃德小姐,您受傷了嗎?"
  "不,我沒事,這個......是沾上的......"她的臉色發青,勉強衝他搖搖頭,"對不起,拉豐,我、我覺得心口疼......可能我應該給家裡打個電話......"
  她現在真的需要休息,我輕輕握了握的她的手說到:"樓上的房間裡有電話,就是你常住的那間--去吧,告訴他們你在我這兒,然後喝杯酒,好好睡一覺。"
  她感激地吻了吻我,多利奧小姐體貼地挽著她一起上了二樓。
  拉豐·麥伯韋西向我略略傾過身子,低聲問到:"夏爾特,到底出什麼事了?"
  我深深吸了口氣:"瑪格麗特·索萊爾教授死了!還有她的學生阿爾芒·費舍爾。是德國人干的!"
  "什麼?"
  "真的!阿爾芒和幾個人襲擊了德軍軍車,受了傷,我們想送他去醫院,但是......在路上,他們......黨衛軍把我們攔住了......他,一個上尉,沒經過審訊就殺了他們!"
  他們臉上的表情青一陣白一陣的,瞪大了眼睛半天沒有說話。
  我們都在和平的環境中生活得太久了,可能在這個時候,他們和我一樣明白了戰爭究竟離自己有多近。
  西蒙咳嗽了幾聲,首先恢復常態,他看著皮埃爾狼狽的樣子,小心地猜度:"所以......你們......被抓走了?"
  "是的。"
  "他們還揍了我幾下。"我的秘書恨恨地按了一下嘴角,疼得擰起了眉毛。
  這時街上響起了一陣喧鬧的聲音,好像是在用高音喇叭說著什麼,不一會兒守在外面的男僕安德烈進來告訴我德國兵和警察在宣布"宵禁"。
  "真是太‘棒'了!"我站起來拉開窗簾看了看,"你們今晚都不要回去了。皮埃爾可以先去休息,請多利奧小姐給你上點兒藥吧。西蒙,你和拉豐到書房去等我一會兒好嗎?我們得商量一下劇團的問題。"

  我現在應該可以下定決心離開了。
  事實上這幾個月中已經有巴黎市民陸陸續續地遷到了南部,甚至一個月前我也動了這樣的念頭,最後還是瑪瑞莎和工作把我留了下來。
  但現在我不會天真地認為自己可以安全地呆在這座城市裡了:這裡不再是我熟悉的地方,這裡是淪陷區,是一個被侵略者的鐵蹄踐踏的地方,沒有一個法國人可以像以前一樣擁有自由和尊嚴,德國人可以在這裡扮演上帝的角色,我們都是他們手中的羔羊。今天死的是我熟悉的同事和學生,我不敢保證明天同樣的命運不會降臨在自己的頭上。
  現在我想起波特曼上尉的眼睛就覺得身上一陣發冷。他是一個喜歡愚弄人的家伙,喜歡操縱對手的情緒,剝奪一個人所有的抵抗意志--我看得出來,說他是活生生的魔鬼也不為過。可能是直覺吧,我認為他不會這麼輕易地放過我和瑪瑞莎,接下來或許還有更大的麻煩!
  必須盡快離開巴黎,我要用最快的速度處理一切遺留的事情:學院基本上停課了,只要讓安德烈送一張形式上的請假條就可以了;交易所裡的事情也全部凍結,在幾年裡即使沒有一分錢我不至於窮到吃不起飯;比較麻煩的是劇團的事,今天晚上我一定要和西蒙他們找到解決辦法......然後,我就可以告訴母親,我要回來了。
  我松開領帶走進小客廳,撥通了電話--
  "喂,您好,這裡是阿曼德莊園。"
  "你好,雅克。"我用輕松的口氣說到,"請叫我母親來聽電話好嗎?"
  "是、是的,大人。"我的聲音讓老管家驚喜萬分,我甚至聽到噔噔噔跑開的聲音,片刻之後,一個略帶焦急的女聲從那邊傳過來。
  "夏爾特,是你嗎?"
  "是我,媽媽。"
  "感謝上帝,你怎麼整整一天都沒有消息。"
  "我去接瑪瑞莎了,我們可能過幾天就回去,不用擔心。"
  "聽說德國人已經進城了,巴黎不安全,快點兒離開那裡!"
  "我會的,但必須處理完其他的事。"
  "別讓我擔心,夏爾特。"
  "我不會出事的。我愛你,媽媽。"
  "我也愛你,孩子。"
  ......
  是的,我必須好好地活著,我要保護自己,為了母親和瑪瑞莎,為了我的朋友和我愛的一切。
  西蒙和拉豐是非常可愛的朋友,當我來到書房的時候他們居然在玩像棋!從大學時代開始的七年裡我是受夠了他們的粗神經,沒想到這個時候他們還能讓我發笑--
  "車向右走三步。"
  "什麼?"身處劣勢的拉豐轉過頭看了看我,"你在開玩笑。"
  我挑了挑眉毛,而西蒙的臉色已經開始變了。
  拉豐好像明白過來了:"好吧,聽你的--"
  "我反對!這是作弊,不算!"西蒙急忙把他的馬抓在手裡。
  "好了,先生們。"我忍住笑,"這就是你們緩解壓力和恐懼的方法嗎?我現在可是剛剛逃離虎口,你們多少應該表現出一點感同身受吧。"
  "我們只是努力把生活的樂趣保持下去。"拉豐把像棋收好,在我的書桌前坐了下來,"你想跟我們商量什麼,夏爾特,是不是有關劇團的事。"
  "對,我准備離開巴黎。"我從抽屜裡找出那些放了很久的文件,"原本想和你們一起找到解決劇團危機的方法,這畢竟是我們從大學時代就用心經營的共同財產,但是現在看來我是沒有這個時間了。"
  是的,我們三個因為對歌劇的熱愛而建立的小型劇團--"夜鶯",在戰前巴黎的各個沙龍中是最受歡迎的,但是當德國人開始在邊界上威脅法國安定、浪漫生活時,許多演員都請假離開了,但每個人都不想這個可愛的集體因為野蠻的戰爭而消失。西蒙他們和我都認為可以先觀察形式再考慮怎麼辦,可是現在我覺得有必要做出最後的決定了。
  "你是怎麼打算的,夏爾特?"
  拉豐和西蒙都認真地看著我--可能是因為我小了五歲的原因,他們對我一向很寬容,很多時候都先聽我的意見,這讓我非常感激:"對不起,我想......我想我得盡快離開巴黎,所以必須放下在這兒的一切工作,包括劇團的事。"
  "你的意思是暫停劇團的活動嗎?"西蒙偏著頭問到。
  "是的,至少是這樣,我不希望它解散,但現在沒辦法像以前那樣運做下去。即使德國人允許它存在,可誰又願意在這樣的情況下若無其事的表演呢?可是如果我離開巴黎,你們兩個的負擔又要加重一些,我希望你們最好能和我一起回阿曼德莊園。"
  "是今天的事讓你做出這個決定的嗎?"
  "對,"我一點兒也不想否認,"我覺得事情沒完,一定是這樣!黨衛隊可沒有什麼心慈手軟的家伙,他們不會這麼輕易地放過我和瑪瑞莎!那個上尉很有可能會再找我的麻煩;他是這種人!我能看出來!"
  西蒙皺起了眉頭:"我明白了。"
  "你是對的!"拉豐贊同地點了點頭,"別抱什麼僥幸心理,趁他們還沒找上門趕快走!別擔心這裡的事,我們會把一切都打理好的。"
  "怎麼,你們不打算走嗎?"我很意外,他們在外省有幾處不錯的房產吶。
  拉豐裂開嘴笑了:"不,厄爾娜惦記著她的姐姐,暫時還不願意;西蒙也得說服他固執的老媽媽!"
  "不用擔心我們,"另外那個皺著眉頭的人站起來拍拍我的肩,"畢竟德國人在表面上還是遵守日內瓦公約的。"
  "謝謝。"我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了,他們的笑容總是這樣親切,"如果平靜下來,我會立刻回巴黎。"

  洗了澡之後我輕輕推開客房的門,在暗淡柔和的台燈燈光下,瑪瑞莎安靜地躺在床上。
  我放下擦頭發的毛巾,在她身旁坐下來:她是一個多麼純潔、漂亮的姑娘啊,有著最無邪的眼睛和最小巧的鼻子,粉紅色的雙唇飽滿而誘人,淡黃色的頭發襯托著她白皙的臉蛋兒,那麼地賞心悅目。我知道她的內心和她的外表一樣美麗動人,她善良而且熱心,每個人都喜歡這個開朗的女孩。我想自己是第一眼見到她的時候就愛上她了,更慶幸自己真的能擁有她的愛情......
  這雙敏感的眼睛似乎感覺到有人正在注視,緩緩地睜開了:"夏爾特......你怎麼在這兒?"
  "我在回想第一次看見你時,你穿著白色連衣裙,戴著扁圓形無邊帽的樣子。"
  她笑了,伸出手摸了摸我的臉:"怎麼了,睡不著嗎?"
  我抓住那只手貼在了胸口:"我是擔心你,好些了嗎?"
  "沒事了,我想沒事了,我只是覺得這一切太突然、太可怕了......我原本、原本只想幫助他們......哦,天哪!"
  我把她摟進懷裡,撫摸著她單薄的雙肩低聲安慰,告訴她這一切不能怪她,這就是戰爭:"跟我回阿曼德莊園吧,我們在那裡是安全的,我可以保護你!我想立刻跟你結婚,我不希望你出事!"
  "你太好了,夏爾特,我愛你。"
  "我也是!我一直感激上帝把你給了我,我是個幸運的男人。"
  她又笑了,並用雙手托起我的臉:"傻瓜夏爾特,我才應該感到幸運。你知道奧黛麗她們都怎麼說嗎?她們說你有巴黎最美的黑發和藍眼睛,有最精致的面孔和最高貴的心靈,我一定是上帝的寵兒才能和你在一起。"
  我緊緊抱著她,再一次向她求婚。
  "我願意,我一直都願意!"她在我耳邊低聲地說,"我們離開這裡吧,我害怕像阿爾芒一樣什麼也來不及說就突然地告別這個世界,我不想這樣失去你......我請我的父母都去參加婚禮,還有約瑟......"
  一陣巨大的喜悅讓我差點渾身發抖!我使勁地摟著她,吻她的額頭。
  這是我一生中聽過的最美的話語!
  如果一切都可以照著我們的願望發展,那麼我也許一輩子都不會知道命運可以殘忍到什麼地步......

  第二天我變得比往常更有決斷力了--我和西蒙他們利落地吃完早餐,吩咐皮埃爾先把瑪瑞莎送回家,然後就先去了劇團,用近兩個小時的時間和我的兩個合伙人宣布了昨晚做出的決定。接著是關於交易所裡的事情,其實在德國人進入巴黎之前,所有的經濟人都自覺地停止了工作,我要作的只是把授權書簽署以後交給西蒙,讓他全權代理罷了。在晚飯之前我回到家裡,寫好了給學院的請假條--但願還有用--幾乎在我剛放下筆的時候,多利奧小姐就來告訴我,瑪瑞莎來電話了。
  我迫不及待地拿起聽筒,裡面傳來了她喜悅的聲音:"夏爾特,夏爾特,好消息!我把我們的決定告訴了爸爸和媽媽!"
  "他們同意嗎?"我突然覺得自己又變成了一個等待成績的小學生。
  "他們贊成!感謝上帝,他們祝福了我們!"
  "太好了!"一股無比輕松的感覺立刻充滿了全身,我忍不住露出了微笑,"他們真是太好,我今天晚上會過去當面感謝他們!親愛的,我會正式向你求婚!"
  "哦,我太高興了,我會等你的!我得告訴奧黛麗她們,對了,你還要通知西蒙他們是嗎?"
  "是的,我還計劃請他們當主婚人。"
  "快去辦吧,馬上!"
  我懷著無比幸福的心情結束了這次通話,放下電話就叫來了安德烈,吩咐他把請假條送到學院去,順便通知西蒙·呂謝爾先生和拉豐·麥伯韋西先生:"請他們今晚到我這兒來吧,我有好消息告訴他們!"
  "是的,大人。"連他的臉上都是一副明白的淺笑。
  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亂了我愉快的心情;皮埃爾急匆匆地從客廳裡進來,外套髒兮兮地掛在臂彎上,好像在土裡打了一個滾兒。我意外地皺了皺眉--
  "怎麼了,小伙子,看看你!"
  "大人!"他喘著氣抹了抹額頭,顧不上自己滿頭大汗的狼狽樣,"對不起,可是--出事了、太糟糕了!"
  "到底怎麼回事?"
  "我們走不了!"
  "什麼?"我差點跳起來,"快說清楚!"
  他困難地喘了口氣:"今天早上我去車站買三張到默倫的票,他們要看身份證,我就把您昨天准備的拿了出來--是啊,就是您、吉埃德小姐和我的--但是他們卻嘰嘰咕咕地說了好一會兒才說什麼不能把票賣給我!"
  "為什麼?"
  他的臉色越發地難看了:"這個......我聽他們的口氣,好像是德國人命令的......"
  我突然感到一陣恐懼:"船呢?你去買船票了嗎?也許我們可以沿著塞納河--"
  "我去了,但是得到了同樣的答復!"
  我幾乎有一瞬間的手足無搓,一種不詳的念頭從心底冒了出來:是因為昨天的事嗎?他們已經盯上我了?
  "怎麼辦,大人?"皮埃爾焦急地問到。
  我搖搖頭沒有回答他,只是不停地猜測著一切可能--
  "大人?"
  "別問,皮埃爾。"我煩躁地坐下來,"你先去休息一下吧,讓我......讓我想想辦法!"
  這個年輕人走出了客廳,我抬頭看著安德烈臉上焦急的神色,揮揮手叫他也出去。
  我撐著頭,想起走出警察局大門的那一刻映在玻璃上的臉:波特曼上尉,一定是他搞的鬼!我應該知道他不會輕易放過我們,但是,但是接下來我又該怎麼做呢?
  我不能離開這裡了,所以我看到了接下來發生的一切。
  巴黎成了征服者的樂園,德國人在這片土地上心滿意足,過得逍遙自在。我看到士兵們用一錢不值的軍用貨幣在商店裡大肆"采購",沒有人敢說個"不"字;他們用刺刀邀請姑娘們約會,同她們上床,然後拍拍屁股大笑著離開;高盧人的英雄紛紛被推倒,樹起一個個德國名人的塑像,那個留著可笑的小胡子的男人在許多大樓外面惡狠狠地盯著來來往往的人......
  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這座城市變得連我也不認識了。

  不過我也沒有太多的精力來哀悼它,因為我--被監視了。
  這是幾天來我看得很清楚的一件事:自從知道我成為德軍和法國警察局的"管制人物"之後,我每次出門都能榮幸地看見身後的幾個蓋世太保;他們那種目空一切的傲慢和蠻橫即使穿著便衣也難以遮掩。
  但是更糟糕的是我得知瑪瑞莎也受到了同樣的待遇。
  我們果然不會輕易逃脫他的魔掌。
  是啊,我能一口說出這一切的主使者--羅斯托克·馮·波特曼上尉,正是他!因為在我被告知不能離開巴黎的第二天,我又一次見到了他。
  那居然是個陽光明媚的早晨......
  把那個壞消息告訴瑪瑞莎和母親後,她們都陷入了一種可怕的惶恐之中,我盡量安撫她們,因為管制並不代表監禁,只要以後"規矩"些就安全了。我費盡口舌度過了一個焦慮不安的夜晚,剛剛起床,多利奧小姐就大驚失色地跑來通報,說有不速之客。
  客廳裡的沙發上坐著我最不想看到的人,穿著一身黑色的軍裝,胸口有一枚刺眼的鐵十字勛章和一枚銀質負傷勛章,帽子放在茶幾上,頭發在晨光中像黃金一般耀眼,湛藍的眼睛平靜地看著我,嘴角竟然還帶著微笑。
  "早安,波特曼上尉。"我冷冷地打了個招呼,"很抱歉,我很久都沒開舞會了,您穿得這麼正式實在是浪費。"
  這個惡魔的笑更濃了,但只是輕輕揚揚手,對我的譏諷毫不介意:"不,我只是對您表示一點禮貌,我聽說您是個很......講究的人。"
  "快說吧,"我討厭把時間花在這種人身上,"你到底有什麼事。"
  "道歉。"他突然異常認真地望著我,"我要為自己那天的無禮向您說聲對不起,那是個誤會,現在搞清楚了,我......弄錯了一些事。"
  "哦,主啊,"我不客氣地大笑起來,"太好了,上尉先生,您真是太慈悲了。那我可不可以請您立刻開張通行證,我要去看望我的母親。"
  "抱歉,您哪兒也不能去。"
  早就知道了--我從牙縫裡哼了一聲:"你果然是個虛偽的家伙!"
  身後的多利奧小姐倒抽了一口冷氣,但是波特曼上尉卻輕輕地笑了。
  "跟您說實話吧,伯爵先生,其實就是我關照過他們,千萬不要讓您有機會去遠一點兒的地方。"
  我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沒讓自己的拳頭打到他臉上。
  "為什麼?我又不是你的戰俘!"
  "您的確不是,可您是個危險分子!我想提醒您,在這裡最好乖乖的,不要再犯錯,如果您的人道主義精神過於泛濫,那對於您和您的親人都是很危險的。"
  "你威脅我?"
  "我的法語很標准,這是‘提醒'。"
  "你到底想怎麼樣?要錢?還是根本看我不順眼?直說吧!"
  "哦,您的脾氣真的不太好,伯爵先生。"他微微皺起了眉頭,"我記得音樂家都是很有涵養的呀。"
  我必須立刻結束這種談話!
  "上尉先生,"我黑著臉謔地站起來,"如果沒有什麼事,請您回去吧,我得練琴了。"
  客廳裡再也不能偽裝出和平的氣氛,可憐的利奧小姐已經緊張得快要昏過去了。
  波特曼上尉用高深莫測的眼神看了我好一會兒,然後挑高了眉毛,端正地戴上帽子,慢慢走出了客廳。只是在拉開玻璃門的那一剎那用我清楚地看見了他眼睛裡浮現出一種不加掩飾的得意和興奮。
  真是個討厭的家伙!

  戰爭是可怕的,但是每個人都得繼續生活。
  我沒辦法擺脫隨時跟在身後的"尾巴",只好減少出門的次數。好在他們除了監視意外,也沒干其他的。我叫瑪瑞莎盡量少和我接觸,因為怕他們對她產生更多的懷疑;不過西蒙和拉豐倒是經常來看我,我在琴房裡為他們彈一些輕松的東西,同時打聽外面的情況。
  "一切正在恢復。"西蒙用無可奈何的口氣說到,"不管怎麼樣,社會還是需要警察、消防隊員、醫生、工人、銀行家、律師......還有其他各行各業,唯一的不同就是現在這些工作都得聽德國人的。"
  我在手指在鍵盤上劃過,《鱒魚》的調子一貫都是如此適中甚至帶著一點很悠閑的味道,連帶著我的表情看起來也似乎不那麼煩惱:"征服者需要粉飾太平,這也符合大多數人的利益。"
  "包括我們。"西蒙自嘲地笑了笑,"畢竟我們還是在槍口下過日子。"
  拉豐沒有他那樣深刻的感觸,倒是對我的近況的一直很擔心,"最近怎麼樣,夏爾特?他們還沒走?"
  "在這附近生根了。"我一點也不想考慮這個問題,"只要我沒動,他們就可以蹲在那兒像幾棵大樹樁。不過瑪瑞莎說她附近的暗探都已經減少了,有時甚至會一整天都沒有動靜。"
  "這也算是個好消息。"
  "但願如此。"我可沒他那樣樂觀,誰知道尊敬的波特曼上尉腦袋裡究竟在想什麼呢?
  "你打算怎麼辦,夏爾特?"西蒙認真地看著我。
  說實話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現在我所有的事情都陷入了停頓中,似乎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但是等待什麼呢?等他放過我,等一切恢復,還是等戰爭結束?
  "我想先保持這個樣子;當然了,我是說如果沒有什麼意外的的話。不過我還是要把銀行裡的現金和貴重物品裡的東西全部取出來,現在商店裡都是空空蕩蕩的,照德國人的‘購買'方式,可能不久之後巴黎的日常供應就要開始短缺了......還有就是把瑪瑞莎接過來住,聽說她家附近那個猶太人的大房子被德國人占了,我擔心那裡不安全。"
  西蒙和拉豐對此也表示同意,可是對我的消極態度卻不贊成:"如果他們始終這個樣子呢,你難道一直呆在屋子裡嗎?"
  "對,應該做得更正常一點,或許就像從前一樣。"拉豐笑著想了想,"去瑪索林蔭道上的那家咖啡館怎麼樣?我聽說勒內先生已經重新開業了,而且擺上了紅、白、藍三色花。"
  "還有下午的小提琴表演,索非亞總是拉〈馬塞曲〉。"
  "好姑娘!"我忍不住也笑了。

  在陽光明媚的午後,一切都是溫馨的。
  我坐在"船長"咖啡館的露天座位上品著一杯南山,西蒙和拉豐則點了同樣的法式牛奶咖啡。這裡臨街,可以看到筆直的大道和茂盛的梧桐樹從我們身後一直延伸到街角,陽光從雨蓬上透下來,變得柔和可愛,淡淡的光輝籠罩在每張桌子中心的紅、白、藍三色蝴蝶花上,讓它們隱隱約約也顯得那麼聖潔。
  勒內先生的大胡子修剪得整整齊齊,雪白的襯衫、黑色的領結和蘇格蘭格子花的圍裙是他永遠不變的禮儀,當他為我添咖啡的時候總是微笑著低下頭,問上一句:"味道怎麼樣,伯爵先生。"
  "好極了,只有您才能煮出這樣的咖啡。"
  在我照例回答之後,他漂亮的大胡子翹了翹,裂開嘴笑了,不過隨後就皺著眉頭:"可能您不久之後會很難喝到這樣咖啡了,我們所有的東西都得靠該死的配給卡。"
  他帶著隱藏的憤怒回到了櫃台前。
  西蒙和拉豐告訴我這位倔強的老頭最近恨死了在這條街上巡邏的德國兵,他們一來他就把留聲機裡的唱片換成《英雄交響曲》,並且倒掉正在酒精燈上煮著的咖啡。
  "德國人沒找他的麻煩嗎?"我很擔心,"他們的脾氣可不好。"
  "至少現在還沒有,"西蒙聳聳肩,"看得出他們想在法國粉飾太平,對這種小小的抵抗行為僅僅是嗤之以鼻。"
  看上去是這樣,在離我們不到五十米的地方,兩個扛著步槍的德國士兵正望著我們竊竊私語,但是沒有任何行動。不可否認,與最初的那段時光相比,他們已經變得彬彬有禮,就像常來拜訪的鄰居,連很多法國人也逐漸放了心。
  "他們看上去挺老實,對不對?"拉豐用譏諷的口氣說,"或者只是擺出一副最能體現占領者優越感的架勢!"
  "您說得真是太正確了!"一個陌生的聲音突然毫無預警地從旁邊插了進來,我們大吃一驚,轉過頭便看見一個戴著棕色禮帽的男人坐在鄰桌衝我們微笑著。
  我覺得自己全身的肌肉都繃緊了,而西蒙卻驚喜地叫了出來:"戴斯先生,天哪,您怎麼在這兒!"
  他走過去親熱地握住那個人的手,客氣地寒暄著,然後拉著他走了過來:"夏爾特,拉豐,你們一定還沒認出雷蒙德·戴斯先生吧?夏爾特,別告訴我你忘了四年前是誰出版了你的《雛菊》。"
  哦,是的,我想起來了。這個中等個子,留著胡須的男人是法國最有名的音樂出版商,我第一部歌劇的大力提攜者。
  "您好。"我有些窘迫地微微低下頭--他發福了,而且留了胡子,我是一點兒也沒認出來。
  "真高興見到您,伯爵先生。"他毫不介意我的"忘恩負義","我一直在想跟您談談關於那部《華倫沙夫人》的事情。"
  我很委婉地告訴他在目前形式下一切都不可能了。
  "難道您也認為戰爭結束了?和其他人一樣,您也認為是德國人贏得了最終勝利嗎?"他的眼睛裡閃動著火焰的顏色!
  "不!當然不!"拉豐衝動地叫起來,"這是賣國賊的想法!我們可不是賴戈爾!"
  這個富態的商人露出了高興的表情,卻壓低聲音:"請你們相信我,我是根據對事實的充分了解說話的,我告訴你們,法國並沒有完。總有一天我們會轉敗為勝......因為法國並非孤軍作戰!它不是單槍匹馬......因此,無論發生什麼情況,法蘭西抵抗的火焰不應該熄滅,也決不會熄滅......"
  我們三個人的臉色一下子都變得刷白--是的,這段話我們聽過,不,應該是說每個有骨氣的法國人都聽過:六月十八日戴高樂將軍在英國廣播電台發表的演講,地下抵抗運動的宣言!
  我不自覺地握緊了拳頭,把眼角的余光掃向對面的敵人;他們還是那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戴斯先生一定也參加了抵抗運動,而且正在為此奔走!我第一次欽佩地看著眼前的男人,他現在決非一個惟利是圖的商人,而是勇敢的戰士了!
  我和拉豐他們對望了一眼,不約而同地露出了微笑。
  "您需要合作嗎,戴斯先生?"我掏出紙和筆留下自己的地址和電話號碼,"如果您覺得有必要,歡迎到我家裡來詳細談談。"
  西蒙和拉豐也遞出了自己的名片。
  出版商的臉上浮現出紅潤的光澤,他小心地把這幾張紙收進口袋裡,並且在外面拍了兩下:"太感謝了,先生們,你們都是真正的法國人。哦,伯爵大人,請相信我,您的作品很快就能出版了,這次我們的合作會像上次一樣愉快。"
  我相信許多人都不會拒絕他,他的語氣反到讓我們感到很局促。
  "哦,對了,先生們,在下個星期,瑪內夫人要舉行一個舞會--就在美麗的莫裡斯·巴雷斯大街的大公館裡,對,就是看得到布洛倪林園的那幢房子--伯爵大人,您是巴黎音樂界有名的人物,還有呂謝爾先生和麥伯韋西先生,你們是重要的劇團經理人,一定會受到邀請,希望我在那時能再見到各位,我們可以安全地聊一聊。"
  "瑪內夫人?"我一向和這個附庸風雅的交際花沒什麼交情,"這個時候她竟然要開舞會?"
  "是為她的新情人,聽說是德國參謀總部的一個將軍,所有的親德分子都會去,還有法國文化圈裡的名人--我猜是為了試探咱們的反映,那裡比外邊的蓋世太保少多了。"
  原來是這樣!
  我想了想,決定暫時在表面上緩和一下自己和占領者的矛盾,這樣或許能為我和瑪瑞莎爭取一個寬松的環境:"好吧,戴斯先生,如果我們真的接受了邀請,那一定會去的。"

  巴黎的日常供應正明顯地陷入了困境,食用商品少得可憐,油脂已經基本上消失了,土豆、豬肉正在從我的餐桌上減少;多利奧小姐常常為了一點晚餐拿著配給卡排幾個小時的隊。
  為了籌到更多的現金度過這個艱難的歲月,瑪瑞莎的父母賣掉了房子,帶著約瑟住到了巴黎遠郊,而把女兒放心地交給了我。
  "您會好好照顧她的,是嗎,伯爵先生?"這個戴著眼睛的斯文的老教師信任地看著我,"我們認為在您這裡她可能更好些,當然了,這樣說可能很失禮。"
  "一點也不會,吉埃德先生。"我其實很高興,"我是瑪瑞莎的未婚夫啊,這也是我的責任。"
  "我們很盼望你們盡快完婚,可是現在的情形很難說。如果有可以,我希望你們不要回阿曼德莊園,就在巴黎舉行婚禮。"
  "我想現在也許只能這樣,但是我必須接母親上來。"我覺得再拖下去似乎對任何人都不好,這個時候也應該下定決心了。
  他放心的點了點頭,又和我聊了幾句就起身告辭。
  於是瑪瑞莎便住到了我身邊,帶著她異常簡單的行李。
  她告訴我她的父親之所以要離開巴黎市區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擔心約瑟會惹事,他最近和同學們老是找德國兵的茬兒,向他們作鬼臉,扔石塊兒什麼的。
  "這樣下去准會出事的!"她皺著眉頭說。
  我想起了那天這個男孩兒和一幫小伙子向德國人挑釁的情景;其實侵略者在進駐這裡的幾個月中已經付出了一些代價--在小巷中被捅上一刀,被砸開腦袋,在色情場所裡被勒斷脖子......我相信約瑟也干過同樣的事。
  吉埃德先生的選擇是正確的,他畢竟只有17歲,可是德國人一旦發現,可不會管這些。
  "別擔心,在鄉下他會冷靜一點兒。"
  我的話安撫了瑪瑞莎,她平靜地住了下來。
  在之後的日子裡,我驚訝地發現,原本文靜的她竟非常勇敢地承擔起了一個主婦的職責,把我這所房子裡的日常家務料理地井井有條,甚至用少得可憐的材料做出一頓頓美味的午餐和晚餐,讓多利奧小姐也贊不絕口。這或許就是一個平民姑娘和一個千金小姐的區別,她們即使有著相同的美貌,可是在面對困境的時候,前者便顯示出巨大的勇氣和才干。我再次慶幸自己沒有被財富和血統蒙蔽了眼睛,而母親顯然也是個非常明智的人。
  這天早上,我呆在琴房裡彈奏美妙的《月光》,瑪瑞莎靜靜地把頭枕在琴蓋上聆聽。這是她最喜歡的鋼琴曲,也是我最熟練的;是為了她而特別練習過。
  "這就是你的特質,夏爾特。"她望著我的手指按下最後一個肩,輕輕地笑了,"知道什麼嗎?"
  我歪著頭露出好奇的表情。
  "聽你彈《月光》時,我就能感到自己是被愛著的......"
  "哦,看來平時我做得還不夠。"
  "親愛的,你在裝傻,"她咯咯地笑起來,"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就說明白點,寶貝兒,你的未婚夫不算是個聰明人。"
  她的眼睛裡透出了少有的清澈:"你是個很溫柔的人,夏爾特,非常溫柔,對於你愛著的沒一個人都付出全部的感情,雖然有時你很衝動,說話也不客氣,可是沒人因此怨恨你,你應該知道這是因為你如此直率、討人喜歡而且善良。當然了,我也因為這些更加地愛你。"
  我的臉上竟然微微發紅,她的話讓我感到一股從未有過的甜蜜。
  "我太愛你了,瑪瑞莎。"
  "我也是......"
  最後一個音消失在我們的雙唇中間。
  片刻後一陣敲門聲分開了我們,多利奧小姐拿著一封信走了進來:"有個邀請,伯爵先生。"
  她把這張淡黃色的折疊卡遞給我,我看到了上面張揚的花體"M"--
  瑪內夫人竟然真的想到了我,我苦笑了一聲,把它放在口袋裡;至少我答應了戴斯先生回去,而且這最終也是為了瑪瑞莎。
  我是步行到舞會上去的。
  從我的住處到莫裡斯·巴雷斯大街整整有一個小時的路程。不過我壓根就沒打算讓皮埃爾開車,理由很簡單--沒汽油了!
  巴黎的燃油早就變得非常稀有,私人汽車運動被根除得很徹底,許多平民汽車在沒收之前就沒有了燃料,雖然我沒有失去自己的車子,但是它的頂棚上也已經積了不少灰塵。現在街上突然比戰前多了不少步行"健身"的人,最方便快捷的交通工具就是腳踏車。
  我在瑪瑞莎的勸說下勉為其難地穿上了一件看得過去的禮服,然後在外面罩上了灰色的風衣,用帽子遮住頭。這身打扮在輝煌的燈光下毫不起眼,所以當我來到瑪內夫人的宅邸時,要不是掏出了請貼,門衛一定不讓我進去。
  當這個勢利的家伙滿臉嚴肅地看著那張紙片兒時,從大門外接二連三的轎車上下來一大串說著難聽的異國語言的客人,其中一個人的個子很高,金發暴露在明亮的白熾燈下,當他湛藍的眼睛望向我時,竟然還微微地衝我點了點頭。
  主啊,為什麼我老是見到他呢?
  羅斯托克·馮·波特曼上尉今天依然穿著他筆挺的制服,全黑的緊身上衣勾出他如同雕塑一般的身材,結實有力的雙腿上是一雙錚亮的制式靴子,右手托著大沿帽,鋁線編成的帽帶閃閃發亮。我想如果能忽視他袖標上那個醜惡的""字,那麼我也會為他的外表發出由衷的贊嘆。
  我漠視了他的目光,轉過身,快步走進富麗堂皇的大廳。
  舞會布置得異常奢侈,寬敞的大廳裡滿是最艷麗的鮮花和女人,樂隊在東南角上奏著溫文爾雅的小步舞曲,天花板上的水晶燈璀璨無比,明晃晃地照著下面,在雪白的餐桌上堆滿了緊俏的香檳和肉類食品,黃油厚厚地塗在面包上,還有"稀罕"的魚子醬、火腿......我在這裡一點也找不到物資短缺的痕跡。
  我端著一杯白蘭地縮在角落裡,冷冷地看著這些相互寒暄的客人,有倨傲的征服者,也有卑微的逢迎者,還有一些就是和我一樣願意置身事外卻又無能為力的人。我祈禱不要有任何人來找我攀談,我只想見見西蒙、拉豐和戴斯先生,打個招呼就趕快回去。
  不過顯然這是我一相情願的想法,我一直沒看到那兩位朋友的身影,而善於交際的女主人是不會疏忽每一位到場的客人的。
  "哦,天哪!瞧瞧我看見了誰?"當這個嬌滴滴的女聲在我耳旁響起的時候,我忍不住在心底嘆息了一聲。
  "上帝啊,竟然是您!諾多瓦伯爵大人,我真是太榮幸了!"身材苗條的瑪內夫人作出一臉的驚喜出現在我面前,她穿著一套露背晚裝,耳朵和脖子上的鑽石首飾搖搖晃晃,手裡拿著一把碩大的鴕鳥毛扇子。
  "您好,夫人。"我擠出一絲苦笑,"感謝您的邀請。"
  "哦,哦,別這麼說,您能來是我的榮幸。"她棕色的眼睛裡滿是嫵媚的神情。"我聽說您自從訂婚以後就很少在社交場合露面,怎麼,吉埃德小姐那麼有魅力嗎?"
  "我只是想多陪陪她。"這個令人討厭的女人!
  "哎呀,您的話真是讓我傷心啊!"她用扇子遮住嘴吃吃地笑了,"您知道嗎,您訂婚的時候可弄哭了巴黎很多的年輕女孩子呀,像您這樣溫和又才華橫溢的美男子真不好找,其實連我也一直很仰慕您......"
  "真是抱歉了,夫人。"我感到胃裡一陣難受。
  這場讓人很不愉快的談話甚至進行了好一會兒,這個虛偽的蕩婦不停地恭維我,還殷勤地打聽我的"新作",而我知道她不過是想把我也弄上她的床,然後向人誇耀自己又有了一個不錯的入幕之賓。
  我的臉色越來越冷,最終什麼也懶得說,她尷尬地笑了笑,非常識趣地走開了,迎向一群腆著肚子的德國將軍。
  我換了一杯酒,開始在舞池周圍散步,尋找我的朋友們。我記得戴斯先生似乎是想借這個舞會告訴我一些事情,不過現在要在百十號人中立刻找到他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走運的是我剛來到靠近陽台的地方,一個熱情的人影就先看到了我,並且很快走了過來。
  "我正在找您,伯爵先生。"這個出版商高興地握住我的手,"我猜您肯定早就到了。"
  "早去早回,我的未婚妻叮囑過我。"
  他滑稽地笑起來:"是的,是的,應該這樣。您不介意到那邊和我們聊聊吧?"他指著窗戶邊的幾位先生問到。
  "當然。"我點點頭。
  那些人我大部分見過或者聽說過,他們都是一些很少出現在這種場合的知識分子,雖然不是激進的愛國主義者,但是不約而同地討厭德國人,並且毫不畏懼地表現了自己對占領軍的態度。
  "我們有一些小小的合作意向,不知道您是不是也有興趣參加呢?"戴斯先生笑容可掬,但是我卻很擔心,雖然這裡的人都是瑪內夫人邀請的客人,可是誰又能保證裡面沒有一個穿著禮服的蓋世太保呢?
  然而這些先生們還是很謹慎的,他們只是含含糊糊地說是一筆對法國而言非常有用的投資,當然是關於"出版業"方面的,我揣摩著可能是一份地下抵抗組織的報紙,於是慷慨地表示願意在現金方面投資,至於利潤嘛,則可以在"全面勝利"以後再來計算。
  戴斯先生很高興有這麼多的"合伙人",他提議干一杯:"為了各位的勇氣......還有我們的法蘭西!"
  最後一句話說的很低,但是每個人都不約而同低附和了一聲。
  叮叮當當的玻璃碰撞聲過後,我對面的霍克梅先生突然停下了手裡的動作,用一種古怪的神色望著我--不,應該是望著我身後。
  一股不祥的預感霎時間從心底升起,我回過頭,看見波特曼上尉正向這邊走過來。
  "你們在談什麼,先生們?"他彬彬有禮,臉上掛著微笑。
  "不過是關於音樂的閑聊,上尉。"我接過他的話,飛快地給戴斯先生遞了個眼色。
  他立刻變換出生意人固有的笑臉:"呵呵,應該是伯爵先生給我們傳授一點關於高雅藝術的鑒賞知識,我們對音樂可是什麼也不懂......"
  "不,不!"波特曼上尉搖搖頭,"我想每個人都會有自己中意的音樂,不管是誰,元首就非常喜歡貝多芬和瓦格納;伯爵大人,您呢?"
  "很多......"我可沒興趣和他在這裡談論五線譜上的東西。
  "哦,那太好了,我正想和您聊聊。"他似乎沒聽到我們剛才的談話。
  戴斯先生望著我,又看看身後的幾位,一時間都不明白這個黨衛軍的意思。
  我心中一動,慢慢地朝另一個方向走過去:"既然如此,上尉,那就請說說您欣賞那一類的作品,或許我們有相同的見解......"
  "Valde bene!(注:拉丁語,好極了。)"他仿佛是無意識地掃了旁邊的人一眼,跟上我的腳步。
  戴斯先生不愧是一個抓得住機會的好商人,他迅速而自然地讓這些朋友緩緩散開,混進了擁擠的舞池。
  我懸著的心放下了一半,終於正視眼前這個男人。
  其實從他形狀優美的雙唇中說出來的話也有動聽的時候,比如他談到他喜歡巴赫的《勃蘭登堡協奏曲》,那些精辟的見解連我也沒辦法反駁;他了解觸技曲在巴洛克時期是帶有賦格插句的技巧性管風琴或古鍵盤樂曲;他知道肖邦有四首詼諧曲是獨立的鋼琴器樂......我想不到的是這種人也會有文質彬彬的時候--從他的品位來說,真的遠遠勝過了某些"評論家",還有今晚的女主人。
  其實他的談吐並不粗魯,甚至在那次審問的時候,他也沒說過一個肮髒的字眼兒;能使用拉丁文,他一定受過良好的教育;而且身為一個非特殊機關小小的上尉,竟然能出席這個為高層所主辦的舞會,他究竟是什麼出身呢?
  "對不起,波特曼上尉。"我忍不住有些好奇,"這些知識是來自於您的家庭嗎?從姓氏來看您應該也是貴族。"
  "不!"他用修長的手指拂弄垂落的幾絲金發,"您錯了,伯爵!德國早已經沒有這種東西了!"
  這是一種嘲弄的口氣,帶著一點點玩世不恭,我用稍帶驚訝的目光望著這個經過嚴格訓練的第三帝國軍人。
  "您那是什麼表情,伯爵大人,難道您認為所有國家的古老傳統都會保留得很好,或者您認為每一個有舊血統的人都會為此自豪?"
  "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麼我的出身不應該成為您關注的對像,我更願意您能重視我本人。"他似乎盡量在向我表示友好。
  在發生了那些事情之後我不認為自己和他還有成為朋友的可能--盡管他在音樂欣賞方面確實很有造詣。
  "難道您是在記仇?"我的沉默讓他再度發笑。
  我覺得他是在諷刺我,臉色頓時變得很陰沉--我差點因為他的文化修養就忘了他的身份:他畢竟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劊子手!
  氣氛立刻又冷下來了。
  反正戴斯先生也安全了,我一口氣喝干杯子裡的酒,決定立即結束此刻的虛以委蛇。
  "好了,上尉先生,我還有一點兒事--"
  我話音還沒落,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臂,"聽,是圓舞曲!"
  樂隊剛好換了支曲子,但我覺得他的神情太過於反常,"對,是的。是〈胡桃夾子〉裡的花之圓舞曲。"
  "啊,"他點點頭,熱切的看著我,"願意和我跳支舞嗎?"
  我以為我的耳朵出了毛病:"上尉,你在開玩笑--"
  話還沒說完,手裡的酒杯就被拿走了,左手被牢牢地抓住,腰上多了一道有力的鐵箍。在愕然的一剎那,我還沒明白是怎麼回事就滑進了舞池。
  耳朵裡好像聽到了一些人倒抽冷氣的聲音,一張張驚詫的面孔從我身邊掠過,我機械地動了幾下才明白自己是被他緊緊摟在了懷裡,而且還是以女人的姿勢。
  腦袋裡嗡地一聲響,一股怒火竄上心頭!我用盡全身力氣想要推開他,但是腰上那只大手分毫不動,就像在推一塊鐵板!我猛地抬起頭,發現自己從來沒這麼近地看清他的眼睛,此刻那雙藍寶石一般的眼睛裡充滿了嘲弄和戲噱的神色--
  這個該死的家伙,他是在羞辱我!
  我用盡全身力氣朝他腿上狠狠地踢了一腳,他的眉頭一皺,終於松了手!
  我們劍拔弩張的氣氛讓舞池裡的男男女女都停下了動作,自動隔出了一個小圈子。我站在當中,氣得渾身發抖,如果可以的話我會毫不猶豫地把白手套扔到他的臉上。
  這個無恥的混蛋卻一臉無辜地望著我,還微微動了動被我踢中的左腿:"怎麼了,伯爵先生,我的舞跳得不好嗎?"
  我順手拿過一杯酒潑到了他的臉上當作回答。
  周圍立刻響起女人的驚叫!
  "夏爾特!"一個熟悉的聲音喚回了我的理智,西蒙正焦急地從人群中擠出來,快步走到我身邊,"冷靜一點,看在上帝的份兒上!"
  他緊緊按住我握起的拳頭!
  這時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這邊,連樂隊都停止了演奏!舞會變得有些混亂,這個插曲讓來賓都有些局促不安,空氣裡仿佛點燃了火星!
  稍後趕來的拉豐也發現了我們,他和西蒙一起把我拖出了這個大廳,阻止了我接下去的衝動行為!
  他們嘴裡說的我根本聽不清,只看到波特曼上尉站在原地,用手指滑過臉上的酒,又慢慢地放進嘴裡,不過那雙深邃的眼睛一直死死地盯著我......
  我覺得此刻的他根本就是一條毒蛇!

  "**!混蛋!混蛋!這個狗娘養的該下地獄!"
  我一把扯下領結,靠在一排鐵欄杆上喘著粗氣,只覺得腦門兒一陣發痛。
  "冷靜點,夏爾特!"西蒙跟著我走了兩條街,瘦長的臉上也掛著汗珠兒。
  "冷靜?哪個男人會受得了這種侮辱?"我按住凌亂的黑發,又大聲咆哮起來,"那只肮髒的德國豬!他讓每個都知道我今天像女人一樣被他摟在了懷裡!這個令人惡心的垃圾!"
  天哪,母親如果聽見我今晚滿嘴的髒話一定會昏過去!
  拉豐伸手拍拍我肩:"別這樣,夏爾特,你太衝動了!那裡可有很多德國人,你隨便一個攻擊動作都可能招致災難!"
  "是啊,在那裡你占不到任何好處!我們原本也打算找到你和戴斯先生就離開,可沒想到你會碰上這種事!"
他們的樣子也有些狼狽,領口松開了,皮膚上冒著汗,面孔通紅。
我略略收斂了自己的憤怒,感激地衝他們點點頭:"......對不起......"
好像這句話是多余的,拉豐不耐煩地揮揮手,而西蒙干脆翹了翹嘴角轉過頭。
但是想到十幾分鐘前的事,我心底還是感到一陣堵塞:"我不會就這麼算了的!"
"那個家伙是誰,夏爾特?"西蒙謹慎地問到,"你們好像認識?"
"那簡直是上帝的懲罰!"我恨恨地啐了一口,"他就是羅斯托克·馮·波特曼上尉,殺害阿爾芒和索萊爾教授的凶手!"
我聽見朋友們不約而同地叫了一聲!
西蒙的臉色也變得很陰沉:"原來是他!"
"你是被他盯上了,夏爾特!他在捉弄你!"拉豐緊張起來,"他是故意的!"
"當然、當然!我就知道他沒那麼輕松地放過我!"從他阻止我離開巴黎就可以看出來了,這家伙想把老鼠關在籠子裡玩!
"那麼今晚他這麼做是為了激怒你!"西蒙擔心地分析到,"你不能跟他作對!你鬥不過他!他是占領軍,而你卻手無寸鐵!"
如果讓我忍下這口氣不如讓我去死!
拉豐有點手足無措地望著西蒙,他知道這個時候勸我是沒用的,而他旁邊的人嘆了一口氣,把手放在我肩上。
"你太驕傲了,夏爾特,這或許正是讓他感興趣的原因!他是這種人,我從他的眼睛裡就能看出來!"西蒙直視著我,"答應我明天之內都不要做出什麼事,想想瑪瑞莎,你不能讓她擔心!"
這個溫暖的名字稍稍平息了我紊亂的心跳,我按住那只手,勉強點了點頭。
拉豐明顯松了一口氣,朝我的胸口捶了一下,裂開嘴笑起來。
我挺直身子,理好頭發和衣服,跟著他們慢慢走回家。

當我在客廳裡坐下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十一點了,瑪瑞莎和多利奧小姐他們正在等我,桌上放著煮好的熱咖啡。
西蒙和拉豐嘻嘻哈哈地回答了她們焦慮的疑問,替我掩飾了那令人難堪的遭遇,然後拒絕了我的挽留,堅持說他們可以結伴回去。我們心照不宣地交換了眼神,拉豐還叮囑我"小心"。
"出什麼事了嗎,夏爾特?"當我要回房間的時候瑪瑞莎叫住了我,她柔和的藍眼睛裡有一點點不確定的疑問,"我覺得你回來以後好像不大對勁,是不是有什麼瞞著我?"
我聽人說過女人的直覺是一種很可怕的能力,現在看來是真的。
我確實不想讓她知道這些,因此多多少少有些回避她的目光,不過這好像不是很管用,這個細心的姑娘很快就知道了我的心思。
"你多心了,親愛的。"我笑著吻了吻她的額頭,"只是在舞會上碰到了一個很討厭的家伙罷了,沒什麼大不了的。"
"是個德國人嗎?"
我不自然地哼了一聲:"舞會上有很多德國人......"
"別敷衍我,夏爾特。"她的手放在我的胸前,"你知道我很擔心你!"
"是,是個德國人,"我做出一副滿不在乎的表情,"他......可能不喜歡我的樣子,因為我長得比他帥!"
"他做了什麼?"
"只是一點口頭上的摩擦。"
瑪瑞莎眼睛裡再次湧上一種恐懼:"哦,夏爾特......"
"別這樣,姑娘!"我把她抱進懷裡,"不會有事的,真的,真的!我一點也沒惹他生氣,放心吧,我不會有事的!"
但願如此,可我清楚事情還沒完,或許才剛剛開始。
我知道人是最不可靠的一種動物,所有壓根就沒期望有人能幫我守住舞會上受辱的事,只希望不要傳得盡人皆知就可以了,特別是不要讓瑪瑞莎聽到--不過這似乎都成了一種奢望。
我隱忍了兩天的怒氣沒有發作,卻無法阻止一些風言風語四處流傳。舞會上的"插曲"讓無聊的人找到了話題,連西蒙和拉豐和我在一起的時候都有些遮遮掩掩的表情,似乎瞞著我什麼--我猜外面的話一定有些非常難聽,我的朋友們知道我這堆火藥已經受不了一點點火星了。
瑪瑞莎聽到我的琴聲變得焦躁,不止一次地詢問我為什麼,我總是用言不由衷的玩笑糊弄過去,直到今天上午她終於臉色發青地走進了琴房。
接近正午的陽光白亮得耀眼,我把淡綠色的窗簾拉上了一半,讓陰影剛好遮住我眼前的那片反光。瑪瑞莎站在色彩最濃厚的地方,靠在高背沙發上望著我。
"夏爾特,"她躊躇著,非常為難地絞著手指,似乎在斟酌用詞,"我有些事情想跟你談談......"
"什麼事?"難道是配給卡出了問題,"如果是因為買不到供應的奶酪,那就用現金到黑市上去采購吧,反正--"
"不、不,我不是說這個。"她煩躁地打斷了我的話,直直地走到鋼琴面前,"告訴我,那個家伙......真的做了這麼過分的事嗎?"
《F大調夜曲》被驚愕剪斷了,我轉過頭,勉強笑了笑:"什麼事?你在說什麼呀?"
"別這樣!"她突然提高了聲音,"你不要用這種口氣說話,我都知道了!那個舞會上發生的事究竟是不是真的?"
"誰告訴你的?羅絲太太?瑪菲爾小姐?"
"這不重要!"她的眼睛裡浮現出少有的激動,"告訴我是不是真的?"
我站起來,輕輕扶住了她的雙臂:"對不起,親愛的。我只是不想讓你擔心......"
她猛地撲進了我的懷裡,死死抱住了我。
"別這樣,小姐!"我摟住她,緩緩地撫摸著她的肩頭,"沒有她們說得那麼嚴重,這只是那家伙開的一個不入流的玩笑,雖然很惡劣,可是對我沒有什麼實質的傷害!"
她使勁地搖頭:"不!他是在針對你,夏爾特!他沒打算放過你!上次就是,現在也是!他從我們第一次被捕開始就沒安什麼好心!肯定是這樣!"
"冷靜點,瑪瑞莎!"
"我有種不好的預感,你會被他毀掉的!"
我認真地看著懷裡的人,發現她的嘴唇都變紫了。她焦慮是神情讓我覺得很不安,但反應這麼大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或許她把事情想像得太過嚴重--仿佛我明天就要進集中營似的。
我一時間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答應我,夏爾特!別再和他見面了,別去報復他!你不能和他為敵!"
應該是請他別來惹我才對吧?
"說話啊!答應我......
我看著面前這雙幾乎要滴出水來的眼睛,硬生生咽下了心底那句話,鄭重地點了點頭。
瑪瑞莎彎了彎嘴角,吻住我的唇,力氣大得讓我吃驚--
她真的被嚇到了嗎?或許我該去跟波特曼上尉談談,他這一連串舉動有什麼目的,他究竟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呢?已經過了兩天了,我相信自己也冷靜了一些,不會再做出過於衝動的事;至少為了瑪瑞莎,我會盡量克制。

納粹在特納爾廣場旁邊占用了一所極其豪華的三層建築作為黨衛隊的臨時辦公室,鐵灰色的摩托車突突突地進進出出,穿著褐色襯衫、黑色外套、配著武器的衛兵對每個身著便衣的來訪者虎視眈眈。當我走進大門的時候,幾乎可以感到一種與夏季迥然不同的寒冷。衛兵用生硬的語調盤問我想干什麼,我強忍住心裡的厭惡報出了羅斯托克·馮·波特曼上尉的名字。
"您不能見他。"優美的法語從他們的嘴裡說出來顯得那麼怪異,"如果您沒有特別的證明或事情,又沒有預約,我就不能讓您進去!"
我反復爭辯都沒有用,一切在戰前看來可以證明地位與身份的東西在他們眼裡沒有任何價值。我早該知道這次或許會無功而返,單槍匹馬就想找那個家伙興師問罪果然是天真的想法。可是如果不這樣做或許我永遠都只能是被他耍著玩兒--
就在我准備再試一試的時候,一道古怪的目光卻讓我嘴邊的話咽了下去。
在走廊的盡頭有一個身材瘦削的軍官,軍帽下露出酒紅色的頭發,端正的臉上有一種專注的神情,一對淺藍色的眼睛深陷在眼窩中。他直直的看著我,在發現我也看到了他之後,他夾緊了手裡的文件朝我走過來,並且有效地緩和了衛兵無禮的態度。
"您找波特曼少校?"他用沙啞的嗓子問我。
"我不知道他升官了。"
"有什麼事嗎?"
"是私事,我得和他談談。"不知為什麼這個人的眼神讓我覺得很不自在。
"或許我能幫幫您。"他盡量友好地朝我笑了笑。
"謝謝。"我驚訝地望著他,"不過......"
"我是海德裡希·貝爾肯中士,少校的副官。"他向我解釋到,"我猜您一定是夏爾特·德·諾多瓦伯爵。"
他能這麼准確地說出我的名字讓我大吃一驚,隨即臉上泛紅--看來舞會上的事讓德國人笑話夠了!
這都怪那個無恥的家伙;我的眼睛裡露出毫不掩飾的憤怒!
"請跟我來吧,我帶您去見他。"
我不明白他為什麼願意這樣做,他卻很寬容地笑了笑:"我們並不想和你們為敵,只不過是在法國的土地上盡量和平地生活。"
一點新意都沒有的回答,我沉默著跟他走進了這個令人生厭的地方。
貝爾肯中士把我帶到二樓的一個房間門前,敲了敲門,裡面傳出一聲悅耳的詢問。
"是夏爾特伯爵有事找您,長官。"中士提高聲音報出我的名字。
"請他進來。"
架子還真大!
中士為我扭開門,做了個請進的手勢。
我一邊在心底詛咒著,一邊邁進了這個房間。
帶有羅可可風格的房間裡橫放著一張桃花心木的辦公桌,乳白色的窗簾拉攏了一半,讓刺眼的陽光變得多少柔和了一點點;照不到陽光的地方在光線的反射下顯得更陰暗,幾乎看不清任何東西,
波特曼少校的臉就藏在這一半黑暗中,凝視著陽光下的一副畫--熱拉爾的《雷卡梅爾夫人》。
"告訴我,伯爵先生,"他輕聲問我,"法國是不是盛產你們這種黑發藍眼睛的美人?"
我覺得血液又不受控制地朝腦袋裡湧:"是啊,就像德國盛產您這種金發碧眼的無賴一樣!"
被譏諷的人輕輕地笑了,站起身來。
他只穿著一件白色的襯衫,陽光透過衣服隱約勾勒出他完美的體態,微微隆起的肌肉和修長有力是四肢,還有那種閑適又優雅的動作,這些無論如何也不會成為讓人厭惡的條件,上帝一定是在賦予他靈魂的時候出了差錯--我忍不住有"暴殄天物"的嘆息。
"難道您大架光臨只是為了跟我鬥嘴嗎,伯爵大人?"他走到我面前抱起雙臂,"為什麼不坐下來談談呢?"
我哼了一聲,找了一個陽光照得到的單人沙發。
"您想喝點兒什麼?"他擺出一副"主人"的架勢。
"不必麻煩了。"我生硬地謝絕了,"我只想知道您的意圖。"
"我聽不懂您在說什麼?"
"別告訴我你忘了那天舞會上的事!"這個厚臉皮的家伙。
他裝模作樣地想了想:"哦,我想起來了。莫非您對我的舞步還是很不滿?"
"請你認真地聽別人說話!"
我幾乎難以保持一貫的理智,連聲音都變得尖銳起來,"難道你認為把一個男人摟在懷裡還不算是對他的一種侮辱嗎?"
他靠著桌子抱起了雙臂:"原來您是為這個?我真是只想請您跳支舞罷了,沒想到您居然誤會了我的好意。"
"那個地方有成群的女人願意接受你的好意!"
"我對她們沒興趣!"
我被噎得說不出話!這個人真的是厚顏無恥到了極點!
"聽我說,上尉--不,少校先生,我們在很不愉快的情況下認識了彼此,這本身就是一種不幸,我不想把這種不幸延續下去!我沒蠢到相信您的所作所為是‘友好'的表示,直說吧,您究竟想干什麼?"
強盜的企圖無非是掠奪;他的同胞們盆滿缽滿地把貴重商品運回德國,"高級"一點的就把目標放在了更有價值的美術品和私人收藏上,或者是更露骨的現金敲詐。我看著不遠處的那副名畫--是真跡--我開始在心底仔細回憶著自己擁有的財產,猜測這個"雅盜"在覬覦什麼。
波特曼少校的不動聲色地看著惱怒的我,甚至連眉毛都沒抬一下,這多少讓我感到很狼狽--難道我倒成了理屈的一方嗎?
"跟我想的一樣,您是個衝動的人哪!"他在我的對面坐了下來,陽光從側面射到他的臉上,鍍上一層強烈的光輝,而他的頭發更像黃金一般耀眼;如果他不說話該多好啊!
"沒人能在惡意挑釁下總是保持禮儀!我的反應不應該被指責!少校先生,我不想在個人涵養問題上跟您糾纏,請您直接告訴我,您的意圖是什麼?"
"哦,看樣子您是想和我談條件?為什麼會有這個念頭,是不是我最近讓您感到不安?"
"我只想平靜地生活,還有......盡量不要讓自己所愛的人受到傷害......"
"您是指您的未婚妻?"他轉過了臉,用一種似笑非笑的表情看著我:"恩,典型的貴族;古老道德和騎士精神的自覺維護者,相信自己憑著勇氣就能承擔著所有的責任,還有該死的自尊、矜持和高傲,您真是一樣也不缺!究竟是什麼東西把你們這種人養大的......"
他的口氣中滿是嘲弄和輕蔑,我知道在任何一個手握權利的征服者心中,淪陷區公民的尊嚴就像螞蟻的性命一樣脆弱得可笑,不過正如他所說的,就是這種"東西"把我從小養大--
" 波特曼少校,"我沉著臉站起來,一字一句地說到,"或許我沒有您腰裡配著的手槍,在力量上和您也相差很遠,不過就男人的勇氣來說我相信自己和您沒有什麼區別,如果我真的下了決心保護一些東西--不管是人還是原則--那麼我一定會用盡全力......我不會容忍您的一而再、再而三的侮辱,請您記住這一點!"
或許是因為角度變化的關系,我看到他的藍眼睛裡有種奇異的色彩,白皙的臉頰是浮現出了明顯的血色。我的"宣言"讓他愣了兩秒,接著爆發出一陣大笑。
我大概已經氣過了頭,一點也沒因此失控;看來我們兩個之間的確沒辦法溝通!
過了一會兒他止住了笑,站起來走到我面前,距離近得讓我可以清楚感覺到自己和他的身高差距。
"天哪,我親愛的伯爵大人,"他更加惡意地湊近了我的臉,煙草和檸檬水的味道再次充滿了我的鼻腔,"我記得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警告過您,不要在我面前擺出一副貴族的架子,您會後悔的。"
"不會比和您談話更後悔了。"我冷冷地說到,朝門口走去,沒有再回頭看他一眼,但背後的視線卻像針一樣扎得我難受。
門在後面關上了,終於隔絕我和他。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突然發現海德裡希·貝爾肯中士竟然站在走廊上,從不到兩米的地方專注地看著我,就像十幾分鐘前一樣。他對上我的視線,鎮定自若地笑了笑,轉身離開了。
這個人是關心他的長官嗎?還是謹慎得過分了?要不然就是在針對我!
一股莫名其妙的惡寒順著我的脊背緩緩爬上來。
飄浪。JT 是我和涵的玩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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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日子像往常一樣過了。
我沒有告訴瑪瑞莎和西蒙他們我去找過波特曼少校,這會讓所有的人再次陷入焦急擔憂的旋渦。但是兩天以後我就發現原本還零零散散出現在我們周圍的暗哨已經完全不見了。一直到11月份,我的生活中再也沒有來自於德國人的惡意刁難。
我不敢相信那次的談話會有用,但是只要我身邊的不出現那些討厭的人和事我也非常高興。
法國的好日子卻仿佛一去不復返,因為各種各樣的普通供應品都沒了:多利奧小姐學會了用汽油、堿液和硝堿合成洗滌劑;安德烈買不到新鞋,因為動物皮都被保存起來提供給德國軍靴廠;甚至連瑪瑞莎的絲襪都從商店裡消失了!不過德國人卻可以厚顏無恥地指責是英國的封鎖造成了這一切!
與此同時也有些東西比戰前更加受歡迎,比如電影院、劇院、博物館和夜總會,那裡幾乎夜夜都有照常開放,並且生意興隆。好像這些地方都已經成了逃避現實的好去處。我和西蒙、拉豐商量了很久,決定恢復"夜鶯"的演出,讓它在艱難的歲月中發揮它的作用。於是我再次忙碌了起來,擺脫了近一段時間的"無所事事",瑪瑞莎也來到我的身邊幫忙,和皮埃爾一樣成了我的秘書。
她最近的情緒平靜了不少,物質生活的匱乏給了人更多的東西;我們常常可以帶著身份證、兵役應征卡和配給卡,手挽著手步行去教堂為將來祈禱。或許用忍耐的心情來相互扶持才是最實際而有意義的吧。
雷蒙德·戴斯先生開始和我洽談我第四部歌劇的出版事宜,同時感謝我在"抵抗事業"中給他的幫助。
"《巨人》已經出版了,它會把真正的戰況告訴大家,也會把法蘭西的熱血傳播出去。"
著名的音樂出版商說這話時眼睛裡滿是堅定的表情,但是我卻還是很擔心,蓋世太保絕對有獵狗一樣的鼻子,稍稍大意一點都會被他們發現。
這樣的地下抵抗刊物傳播雖然很隱蔽,但大都是利用可靠的自願者在地鐵站、商店、教堂甚至公共浴室散發,一個疏忽就能讓整個發行網暴露。
我向戴斯先生建議在隱蔽的地方藏好印刷廠,他告訴我這是西蒙替他找的一個廢棄地窖,很安全,而且還有備用的"車間"。
"我也會減少到您這兒來的次數。"他很體貼地跟我說,"畢竟您和我的關系沒有那麼親密,如果來得太頻繁也不好。"
我感謝他替我著想,並且表示願意繼續幫助他。
"您真是一個好人,伯爵大人,"他非常客氣地說,同時又叮囑我小心,"我聽說有一個黨衛軍少校好像在針對您,在幾個月前的舞會上,他還公開侮辱過您,您可得小心吶。"
"是有這麼個人。"我點點頭,"不過最近他並沒有干什麼。"
"這樣當然最好!不過,我也是聽說的......有人告訴我最近黨衛隊為了增加津貼,又把目光盯上了有些家產的法國名流,並且開始找茬兒了。"
這我倒沒注意,但是戴斯先生的消息還是讓我感到不舒服,這是不是意味著我又得防範突如其來的麻煩呢?
"不管怎樣要謹慎一些,他們要找您的把柄或許不困難,畢竟您進過警察局,是‘包庇者'名單上有記錄的人。"
他說的都是實情,不過我知道自己是沒有任何可以防範的條件--我是法國人,這就已經足以成為被傷害的理由。
我沒把戴斯先生的話告訴瑪瑞莎,一來怕她擔心,二來也只是盡量把這段時間的輕松心情完整保留下來,不過僅僅在一個多星期以後短暫的平靜就再次被擊得粉碎。
1940年11月11日,天氣是深秋特有的那種涼爽。
我和西蒙、拉豐籌備了"夜鶯"的一場小型表演,終於在連著累了四天後得到了小小的放松與休假。瑪瑞莎立刻興致勃勃地把我拉上了街。
"為什麼不出去走走,親愛的?"早上在床上的時候,她就用甜蜜的聲音在我耳旁煽動著,"我們不能整天跟帳本和鋼琴打交道吧,看看你漂亮的藍眼睛,都像磨鈍的玻璃珠了!"
"好啊。"我迷迷糊糊地說著,用手在她光滑的背上撫摩著,"我聽你的,寶貝兒,去哪兒?"
"香榭麗舍大街怎麼樣?我們可以散步去欣賞波羅內夫人的鮮花,現在雛菊一定開得耀眼呢!"
"沒問題。"我收緊手臂,圈住懷裡柔軟的肉體,"不過在這之前,可以先給我一個吻好嗎?"
這裡是法國乃至歐洲最有名的一條街,說起她,所有的人都會想到一個詞:"浪漫"
從協和廣場走進去,到處都飄逸著香水的味道,穿著時髦的婦女會像花瓣兒一樣從身邊飄過;不經意地看到陽光下一對對相互擁吻的情侶時,你會覺得他們根本就是這條街的一部分,沒有任何一絲不協調。
當然,我所說的都是幾個月前的香榭麗舍。
而現在我曾親耳聽到一個德國士兵跟他的同伴抱怨:"......所有人走起路來都臉色陰沉、讓人討厭!我以前聽人說巴黎是世界上最快樂的城市,在這裡可以度過一段愉快的時光,不過現在看起來卻令人沮喪!我很失望,特別失望!"
他們好像沒意識到是誰導致了這一切。
我和瑪瑞莎朝波羅內夫人的酒吧走去;這個年過四十的成熟女性在林蔭道盡頭有自己的小產業,是我個人非常喜歡的田園風格,在戰前的每個周末我都會抽空去坐坐,後來又多了瑪瑞莎......
我們倆挽著手走在幾個月前大炮和軍靴踏過的地面上,低聲說著屬於彼此的笑話,涼涼的秋風絲毫沒有影響我們的心情。但是過了幾分鐘後一陣嘈雜的聲音漸漸傳入我們的耳朵--
"那是怎麼回事?"瑪瑞莎疑惑地皺起了眉頭,望著前面走來的密密麻麻的人影。
大約1000多名十幾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在在街道上列隊行進,大聲唱著"馬賽曲",有的人甚至邊走邊用小提琴、長笛什麼的伴奏。他們臉上的表情激越、憤懣,歌聲嘹亮整齊,我甚至看到有人的手上還舉著兩根漁杆(注:法語中的"兩根漁杆"發音近似於"戴高樂")。越來越多的行人停下了腳步注視著這些勇敢的孩子,還有人對他們大聲鼓掌。
"哦,上帝,"我想起來了,"今天是休戰日,一戰的時候德國人就是在這個時候投降,徹底地承認了他們的失敗!"
這些年輕人是借此羞辱敵人吧?我不得不佩服他們的膽量,雖然大部分民眾總是借助一個個生活細節--比如在公共汽車上拒絕坐在德國士兵身邊--來表示他們的敵對情緒,但像這樣赤裸裸的抗議還是很少見!
德國人會非常生氣的!
我留心打量著周圍,果然看到游行隊伍兩旁出現了不少臉色陰沉的人;身著便衣的蓋世太保越來越多,他們畢竟不會眼睜睜地看著被征服的平民挑戰自己的權威。
"快離開這兒,親愛的!"我摟緊了瑪瑞莎,"這樣可能要出事!"
"不,等一下!"我懷裡的女孩兒突然提高聲音拒絕了,"夏爾特!我好像看見了約瑟!"
"什麼?"
"真的,就是剛剛過去的!"她焦急望著經過身邊的游行隊伍,"我看見他了,就在裡面!"
"他現在應該離開市區了!"
瑪瑞莎來不及回答,掙開我的手臂鑽進了密集的人群,大叫著弟弟的名字。
該死!
我狠狠地跺了一腳,連忙跟上她!
"約瑟!約瑟!"她一邊喊一邊在隊伍中穿梭著,不一會兒就發現了這個十七歲的男孩兒,使勁把他拉住了!
"我的小少爺,"我緊接著趕到他們身邊,"你怎麼在這兒?你應該呆在巴黎郊區的某幢房子裡讀書才對!"
血氣方剛的少年用一種不高興的眼光望著我,他的臉頰通紅,興奮地張著鼻翼:"我當然應該在這兒!今天是休戰紀念日,我得來參加這次活動!"
"約瑟,你知道爸爸媽媽希望你呆在他們身邊!"瑪瑞莎有些生氣了,提高是聲音說到。
"在這種時候逃避是懦夫的行為!"少年對此嗤之以鼻,"我才不會縮頭縮尾、對德國人逆來順受!"
這個臭小子!
"這麼說你來巴黎的事情,吉埃德先生和夫人都不知道咯?"我盯著他的眼睛問到。
他沒有回答,只是把臉轉到了一邊。
瑪瑞莎皺起了眉頭:"約瑟,你要讓我們為你擔心到什麼時候?"
"現在先跟我們回去,今天下午我送你走!"我拉住他的手,想把他帶出隊伍!
"不!你要我當逃兵嗎?"他憤怒地甩掉我,一扭身又鑽進了人群。
我和瑪瑞莎氣得說不出話來,正要追上去,一聲尖銳的警笛忽然響徹半空,整個游行隊伍像被無數根刺射中的蛇,霎時亂了!
原來蓋世太保開始行動了!與此同時,幾輛警車夾著煙塵呼嘯而至,全副武裝的士兵像狼一樣跳下來!
他們得到命令之後掏出槍衝進了這群抗議者中,抓住年輕人的衣領把他們推倒在地,利索地掏出手銬鎖起來,還有的用警棍拼命毆打手無寸鐵的平民。一時間,香榭麗舍大街上充滿了肉搏的悶響、皮靴聲還有驚呼、怒罵以及慘叫。我的眼前只看見搖搖晃晃的影子,無數人在我身邊撞來撞去,我聲嘶力竭地呼喚著瑪瑞莎的名字,但她比我快一步去保護她的弟弟了,現在連背影都看不到。
我心底被驚慌和恐懼籠罩了,跌跌撞撞地在混亂的戰場中尋找她,但是完全沒有用。這個地方像刮起台風的海面,我是連槳都沒有的小船,幾次被掀翻在地,又爬起來繼續找。
各種各樣的聲音完全淹沒了我的呼喚,我掙扎著向道路旁邊走過去,想脫離這場混戰,這時一個堅硬的東西敲在了我的額角上,頭上立刻傳來一陣劇痛,接著紅色的東西模糊了左眼,一只大手從後面抓住我的衣領把我拖倒在地。
"好了,孩子,我逮到你了!乖乖地把手放在頭頂上,別逼我對你動粗!"
純正的法語,是保安隊的雜種!
我用手肘使勁朝後面撞去,聽到了一聲大叫:"他**--"
與此同時,後腦上又是一陣劇痛。我眼前一黑,什麼也不知道了......

醒來的時候太陽已經落下去了,可能月亮也掛在了半空中--反正我從狹窄的窗戶裡什麼也看不清。
我趴在一間陰暗得像夜晚似的屋子裡,屋子很小,最多兩平方米,沒有燈,沒有桌子,沒有椅子,什麼都沒有,一扇鐵門牢牢地隔絕了一切,我只能聞到一股灰塵和霉菌的惡臭。
頭上的傷讓我疼得要死,血凝住了,黏黏地粘住了頭發,很不舒服。我費了好大力氣撐起身子坐了起來,有什麼東西從我手上爬過去。
我不知道這是什麼鬼地方,或許是監獄--我被抓進來了!
那麼瑪瑞莎呢?還有約瑟......他們怎麼樣?是逃走了,還是和我一樣被抓了?會不會就關在我的隔壁--不!這太可怕了!
我抱著頭靠在牆上;上帝一定是跟我們開了個玩笑,這場飛來橫禍簡直像晴天霹靂!但我一點兒也不想責怪約瑟,他只是做了他認為正確的事!現在我必須考慮怎麼樣從這該死的地方出去!
我就著微弱的光線仔細辨認手表指針,可是表盤已經碎了。我放松全身,一動不動地望著窗外。
天空由墨藍變成深藍,接著越來越淺,最後開始發白。這時鐵門上的觀察孔打開了,一雙渾濁的眼睛飛快地掃了我一下,又砰地關上。
我全身都繃緊了。
大約半個小時以後,鎖眼裡傳來了喀啦喀啦的聲音,一個穿著警服的壯漢立在門口朝我嚷嚷:"站起來,小子,帶你去個好地方!"
"去哪兒?"
"審訊室,你會喜歡那裡的!"他不懷好意地笑了笑,粗魯地把我拷上。
我跟在這個家伙後面走過了長長的過道,然後出了監獄,來到前面的一幢樓房中。黑白花紋的地板上很干淨,來來往往的人穿著黨衛隊的制服或者便衣,也有人穿著警服和保安隊的制服,他們把和我一樣帶著手銬的人推來搡去,像在玩游戲!
"就是這兒,進去吧!"
高大的警衛把我帶到二摟的一個辦公室門前,停了下來。
門裡傳來清晰的打字聲,停頓的時候穿插著一 、兩聲慘叫。
我走進去,驚訝地發現這其實是一個很明亮,很整潔的房間,端莊的壁紙和得體的桌椅家具只能讓人聯想倒會客室;不過房間裡的人明顯破壞了這一切。
在靠近門邊的地方,一個穿著軍服的棕發女子坐在打字機後面工作;在她對面,貝爾肯中士光著頭,拿著皮鞭站在寬大的辦公桌旁喘氣,椅子倒在地上,一個臉上帶血的年輕人痛苦地蜷縮成一團;窗邊有個挺拔的身影正在悠閑地看著這一切,金發被風吹得飄動起來,形成華麗的波浪。
"Bowum mane praecor!(注:拉丁語‘早安')"他笑著向我打招呼,又對副官做了個手勢。
兩個警察進來,把半昏迷的"犯人"拖了出去。打字的小姐換上了一張新的紙。
"請坐,伯爵先生。"波特曼上尉仿佛很高興看見我,"您看起來氣色很糟糕呢!"
我已經找不到什麼話跟他說了:為什麼在我最倒霉的時候總能碰到這個人呢?他簡直是我的災星!
貝爾肯中士殷勤地替我扶起椅子,我有點認命地坐了下來。
"我沒想到您居然也參加了這次不明智的集會活動,不想跟我說點什麼嗎?"金發的審問者也在我對面坐下來,用手支著下巴看著我。
"......我沒有參加,只是碰上了......"傷痛和心情低落讓我的聲音很小。
"這個理由太沒說服力了!"
"信不信由你,我只是跟未婚妻在那兒散步。"
"哦,這個或許是真的!"他用修長的手指給貝爾肯中士發了個信號,後者立刻把打字機旁一大疊資料拿過來。
"讓我看看......啊,是的,在這裡。"他把一張紙在我面前晃了晃,"您的未婚妻確實在這兒;瑪瑞莎·吉埃德小姐,她被關在女牢房52號......恩,還有一個叫約瑟·吉埃德的男孩子,您認識他嗎?"
原來他們兩個人都被捕了!
我想站起來,貝爾肯中士把手放到了我肩上。
少校掏掏耳朵,把那張紙放到桌子上:"我很遺憾,看來牽涉到這件事的人和您關系都挺親密的,我想您最好把您知道的都告訴我,這對你們有幫助。"
"我說了,我們是在散步時碰巧遇上游行的......"
"那個男孩兒又該怎麼解釋,他不會是‘碰巧'跟你們一起散步吧?"
我閉上嘴,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
波特曼上尉用手指頭敲打著桌面:"他確實參加了這次游行。說實話吧,在這之前他有沒有跟您說過什麼?"
"他幾個月前就搬到郊區了,我們一直沒見面。"
貝爾肯中士發出一聲輕笑,把皮鞭拿在手裡拍著玩兒,打字的聲音停下來了,屋子裡突然很安靜。
"您想說您什麼也不知道,對吧?"少校掏出香煙點燃,"還有您的未婚妻,你們是無辜的,交了保釋金就能出去,是不是?沒關系,我會讓您如願的。"
他又想干什麼?我現在比上次還狼狽,完全沒有辦法反抗。莫非他想也給我一頓鞭子,讓我躺著出去?
可是少校並沒有命令貝爾肯中士動手,只是朝門邊抬了抬下巴。
"長官......"貝爾肯中士一愣,遲疑了片刻。
少校樹起手,制止了他下面的話,於是中士不再說什麼,轉身和女秘書一起走出去,門在我身後砰地關上了。
屋裡就剩下我和他,窗外的陽光穿過窗戶照在我們的臉上,這個金發納粹盯著我的眼睛,一口一口地呼出淡青色的煙霧,卻什麼也不說。一種奇怪的感覺讓我坐立不安,我搞不懂他心裡在想什麼,只覺得自己想尖叫。
過了幾分鐘,他優雅而緩慢地捻熄了煙頭,站起身走到我面前,伸出手。
指尖碰到額角的傷口,我忍不住縮了一下。
"別動。"他輕聲呵斥我,另一只手抓住我的下巴抬起來,"開了個大口子呀,如果不好好治療,會留下疤痕的。"
"多謝您的關心。"我忍不住用譏諷的口氣嘲笑他這種虛偽的行動。
他松了手:"不過這也沒什麼不好,可以為你娘娘嗆的相貌添點男子漢的氣魄。"
接下來果然不是什麼好話。哼,我就知道他沒那麼慈悲。
"我知道您現在最想干什麼,伯爵大人。"他挑高了眉毛,不再和我鬥嘴,"您會盡全力把自己和您的兩個親人從這裡救出去。不過這件事您做起來應該很吃力。"
"我們本來就沒罪!而約瑟還是一個孩子!一個十七歲的少年碰到自己的祖國被......被侵略,他會干什麼,不過是發泄一下憤怒!您也應該了解吧?"
"我不了解!"他的口氣突然變得有些尖銳,"我只知道自己十七歲的時候就只想著怎麼樣才能活下去!"
我呆了一下,發現他臉上的在瞬間充滿了怨恨!不過這表情立刻隱退在接下來的微笑中:"......跟您說實話吧,這次的游行讓軍事總督斯帝爾普納格爾將軍很不高興,目前因此被捕的超過了90個人。對我們來說這可是一個樹立榜樣的好機會,讓你們都看看不服管教的人有什麼下場,您甚至可以猜猜我們打算怎麼做?這不是有錢就能解決問題的。"
他終於要開始敲詐了嗎?我知道這是早晚的事,既然他提出來了,也省了拐彎抹角的麻煩。
"直說吧,您想要什麼?"
勝利者的臉上露出了一種惡魔才有的笑容:"哦,您在示弱嗎,伯爵大人?我記得上次見面時您還大言不慚地宣布:如果再為難您,您就對我不客氣。"
我胸口堵得難受,雙手死死掐著椅子扶手。
"不過能認清形勢也是很聰明的舉動。"他盯著我,用左手摩挲著下頜,"我想要的很簡單,只是一個吻而已。"
"吻?"他說是吻?
這個英俊的黨衛軍躬下身,用拇指撫過我的嘴唇,又重復了一遍:"我說,我要你的吻。"
我猛地推開他站起來,椅子倒在地上,發出巨響。
"您沒事吧,長官。"門外傳來貝爾肯中士的詢問。
"我很好。"他高聲回答,隨即把目光放回我身上,"怎麼了,伯爵大人,您像看見鬼似的。"
這個混蛋!他......他到底在說什麼呀?
我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是同性戀?"
"不、不。"他不以為然地聳聳肩,"我的公寓裡還有一個黑發的法國女郎呢。"
"那麼......那麼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我只是想得到您的吻罷了!"
"為什麼?我又......又不是女人!"我狼狽地看著他,"你是不是又想羞辱我?我到底哪裡惹到你了?"
"您現在才樣子真像一只呲呀裂嘴的貓咪。"
"住嘴!"
"藍眼睛裡都著火了,真美!"
"我叫你住嘴!"
這個家伙一定是有病!瘋子,他是個瘋子!但是,我看得出來他像是預料到了我的反應,好整以暇地在原地看著我,等著我的答復。
"這代價很高嗎,伯爵大人?"他把椅子扶起來,衝我做了個"請坐"的手勢,"一個吻換回兩條人命,再怎麼說您也占了很大的便宜啊。"
他是認真的,我知道了。
或許這沒什麼要緊的,不過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動作而已,就當是被瘋狗咬了,忍一忍就過去了,這樣至少瑪瑞莎和約瑟有希望保釋;我急促地呼吸著,同時努力說服自己,不過卻控制不住胃部的抽搐。
室內可以清晰地聽見我粗重的呼吸,風吹動桌上的審訊記錄發出沙沙的聲音
"想好了嗎,伯爵大人,再過一會兒我可能就變卦了!"
我看著兩米外這個英俊的惡棍--還好他的唇確實很迷人。
"好,我答應,"我盡量用平靜的聲音回答到,"不過我怎麼知道你會履行諾言呢?"
"貨到付款。我是個很守信譽的人。"
"成交。"
他朝我伸出手,我遲疑了幾秒種,握住他的手。一股強大的力量把我朝前一拉,我第二次倒在他懷裡。
"我會很期待的,伯爵大人!"
我想掙扎,卻動不了,不甘心地咬著牙:"你......為什麼會找上我,你該給我一個解釋?"
他笑了,冰藍色的眼睛用沒有一點溫度的視線掃過我的輪廓:"因為啊......我非常地、非常地討厭你!"
是的,他討厭我!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了。
?
從審訊室裡出來的時候,我覺得自己一定是做了一件天大的蠢事。我居然會同意這個無禮到極點的要求,但是除此之外我別無選擇。
貝爾肯中士在走廊上用極其陰郁的眼神看著我,抽著煙。當我走過他的身旁時,那嗆人的味道幾乎讓我窒息。
好在波特曼少校是個很守信用的人,我在一個小時後就見到了瑪瑞莎。
坐在寬敞冰冷的會客室裡,可憐的女孩兒顯然受到了不小的驚嚇,淡黃色的頭發有些凌亂,臉色蒼白,手上橫著一兩道擦傷,看見我時幾乎是紅著眼圈的。
"上帝保佑,終於見到你了,夏爾特。"她緊緊拉住我的手打量我,"天哪,你的頭......你受傷了?"
我拂了拂額角的頭發,蓋住那個口子:"碰了一下,沒什麼的!我很好,別擔心!"
可她還是仔細地看了看才放心:"我和約瑟一起被抓進來的時候還希望你沒事,可沒想到......他們有沒有提審過你?我聽說有些人被帶到審訊室了!"
"恩,"我微笑著拍拍她的手,"只是問問話,我告訴他們我們是無辜的,我們是被誤會了!"
"那......那約瑟呢?"
"他還是個孩子呢。"
瑪瑞莎咬著嘴唇:"那些家伙可不會管這個,我擔心他的脾氣會給他惹大麻煩的!這個暴躁的小東西!看守說這次的事情鬧得很大,德國人要殺一儆百!"
"不,我們不會有事!"我看了一眼牆角的看守,壓低聲音安慰她,"知道審問我的是誰嗎?我們都認識的,波特曼少校,他答應幫忙,或許咱們可以保釋出去呢!"
瑪瑞莎驚訝地望著我,我感到她的手突然收緊了:"是他!他......怎麼會......他刁難你了嗎?"
"只是付出一點代價罷了?沒有人不喜歡錢的!"我擠出滿不在乎的口氣,"所以別想太多了,我會馬上辦好這件事的,你、約瑟和我,我們三個人很快就能出去了!"
"可是,夏爾特"她慌張地看著我,"真的這麼容易嗎?你不要瞞著我--"
"瑪瑞莎,瑪瑞莎,"我裝出無可奈何的樣子,"難道我會那麼可恨嗎,連這種時候都要騙你?"
她沒有說話,只是把臉貼在了我的手背上,我輕輕地吻了吻她的額頭。
對不起,親愛的,我只是不想讓你擔心。
皮埃爾和西蒙接到我的電話以後來得很快,還帶著德亞律師。他們跟我見了面便開始和警察局及德軍方面交涉。
有波特曼少校的幫忙事情果然要簡單些,他單獨和他們在辦公室裡大致談了談便叫我去辦手續,但是當我看到表格上只有一個夏爾特·德·諾多瓦的名字時,還是忍不住吼了出來:
"怎麼回事,少校先生?您不是說過我的未婚妻和她的弟弟也可以保釋嗎?"
"我親愛的伯爵大人。"他不悅地皺起了眉頭,"請冷靜一些,難道您認為我可以一次放走三個犯人而不被發現嗎?即使是濫用權力也得有個限度。"
我壓住了粗重的呼吸,避開他冷冰冰的視線。沒有見到瑪瑞莎離開這裡,我始終不會安心。天知道這段時間會發生什麼變故呢?
我握著筆,臉上陰晴不定,半天沒動。
西蒙著急地拍了拍我的肩,低聲說道:"別犯傻,夏爾特,至少你能出去就可以多想點辦法啊。"
我咬了咬牙,用可怕的力氣在紙上簽下了名字。
金發的黨衛軍微笑著接過來看看了,然後衝我點點頭:"您沒必要懷疑,伯爵大人,我會遵守約定的。"
我從鼻子裡哼了一聲,大步走出了這個地方--再看他一眼我都會覺得惡心!
"你最近是不是該找吉普塞人算算命或者驅驅邪。"坐在好不容易搞到汽油的車上,西蒙皺起眉頭對我說,"難道真的是以前過得太順利了,麻煩都集中到這幾個月裡來了。"
我摸摸自己額頭上結痂的傷口,只有苦笑:"感謝上帝,他讓我知道自己是個平凡人,什麼時候都得小心謹慎。"
"還放心不下瑪瑞莎吧?"他遞給我一件干淨的大衣,"能相信那個少校嗎?"
"只有相信他。"我把髒乎乎的衣服脫下來,"他答應過會想辦法,可能得等幾天。"
"你是怎麼擺平他的?"
"給錢啊,把法郎當廢紙一樣地用吧!他們這群狼不都吃這套嗎?"我可不敢說實話,否則西蒙准會氣得給我幾下,況且皮埃爾和德亞律師都在旁邊。
大概是看我的樣子太疲憊了,他聳聳肩,轉過身:"不管怎麼樣,能出來一個就好,後面的事情可以慢慢想辦法。現在你要做的就是回去洗個澡,睡上一覺,說不定明天早上瑪瑞莎他們也能回來了。"
其實我很擔心波特曼少校會不會食言,畢竟他和我的"約定"太過於怪異了,無論如何也讓人覺得不可靠,不過我也找不到能使他毀約的理由。他要捉弄我也好,羞辱我也好,隨他的便了,我只要瑪瑞莎平安就夠了。
在這樣的心情中我度過了一個忐忑不安的夜晚,第二天一早便匆匆梳洗下樓叫來了多利奧小姐。
我們的事讓她可憐的神經再次經受了考驗,這兩天氣色都不是很好,當我問她有沒有什麼德國人來過電話的時候,她甚至露出一副要昏過去的表情。
"天啊,伯爵先生,您難道還想他們找上門來嗎?已經夠可怕的了!"
"我只是擔心瑪瑞莎,她和約瑟都還沒放出來呢!"
"哦,上帝會保佑他們的。您不是說有希望嗎?"
"對,"我苦笑了一聲,"我約了德亞律師和皮埃爾,他們來了就告訴我,我在琴房。"
"好的。"
其實這個時候我早沒心思干任何事,不過手指觸摸到鍵盤時還是能稍稍平復紊亂的心跳。我答應過瑪瑞莎要為我們的婚禮寫一首曲子,如果這能成為她回家的第一份禮物她一定會非常開心,我該用G小調......
音符如同地下的泉水一樣從指間湧出,雖然斷斷續續,但已經漸漸開始彙成一股溪流,我應該從中學會忍耐和等待。
"擔心和思念也能在特定的情況下變化為愛情的調味料嗎,伯爵?"
一個低沉的聲音突然從門邊傳過來,溪流被截斷了,我全身僵硬地抬起頭。
有著耀眼金發的家伙居然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那裡,一臉嘲弄地看著我。
我的臉色一定很難看:"你......怎麼......"
"我怎麼會在這裡嗎?"他把帽子拿在手裡拍著玩兒,"當然是來找你。"
"多利奧小姐呢?"
"哦,那個老婦人嗎?她好像被我的來訪嚇著了,我就告訴她我可以自己上來。"
我能想像多利奧小姐看見一個黨衛軍站在門口是什麼表情。
我冷冷地從鍵盤上放下手,把頭轉向一旁:"你來干什麼?"
"別用這種態度對待你的客人,伯爵,現在我們之間還應該算是有一點聯系的,對吧?"他在鋼琴旁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那是瑪瑞莎常坐的位子。
我的心情不可抑制地惡劣起來:"那麼我不想有更多的聯系;您有什麼事就直說。"
他戴著皮手套按下了C調的DO,似乎想了想,慢吞吞地說到:"從明天開始,將有新的人參加到關於‘十一月一日游行'事件的審理中來,那些家伙是蓋世太保,總部派來的。"
血液似乎都凝固了,我知道他的話意味著什麼。
"你呢?"
"當然要讓出一部分權力。"
我突然跳起來,像豹子一樣緊緊抓住他的衣領:"你說過你會救她的!你答應過我!"
他挺直的眉毛微微皺起來,藍色的眼睛就這麼看著我,卻沒有動。我的呼吸由急促慢慢恢復過來,接著便沮喪地發現自己失控的次數又增加了。
"你還是有辦法的,對不對?"否則他不會再來找我。
"是,不過價錢得漲。"
"說吧。"
他優雅而謹慎地整理好自己的儀容,把帽子放在鋼琴上:"為我彈一首曲子吧,恩,就《月光》好了。"
"能不能換一首。"這是瑪瑞莎最愛的。
"不,我就喜歡它。"
這個人的所作所為讓我越來越搞不懂了:我凝視著他的眼睛,那裡面絕對沒有任何戲弄的成分。他只是專注地望著我,像是在無聲地要求我開始演奏。璀璨的金發無比華麗地覆蓋在形狀完美的頭顱上,真的非常耀眼。在這一瞬間我突然有種奇怪的感覺--
或許我對他的認識一開始就出現了偏差,如果我不是那麼強烈而偏執地認定他是個十惡不赦的家伙,那麼或許能從他的身上發現更多的接近常人的東西。
我沒有再說什麼,默默地讓手指在鍵盤上滑動。
音樂果然有神奇的作用,我能感到剛才緊張的氣氛逐漸在消退。波特曼少校非常安靜地靠在鋼琴邊,仿佛沉睡了。當最後一個音符凝結在空氣中的時候,我抬起頭,發現他的臉上竟然是異常溫和的表情。
但這表情立刻被一陣刻意偽裝的微笑所取代,他無聲地鼓掌,戴好帽子站了起來。
"太美妙了,伯爵大人。如果您有一天一無所有,還能憑這份本事在酒吧裡找到工作。"
不知道為什麼,我今天卻沒對他的冷嘲熱諷報以慣有的反唇相譏。
他似乎也覺得奇怪,偏著頭看了看我便向門口走去,然後又像想起什麼似的由帽檐下衝我一笑:"請放心吧,為了今天的《月光》,我會努力的。"
德亞律師是從我進入社會那天起就為我負責一切法律事務的可愛的老頭,他是我父親的朋友,一名慈祥的長者,同時有著精明的手腕。他和皮埃爾在大約十點左右來到這裡,跟我商量關於瑪瑞莎他們保釋的問題。
我告訴他整件事情的每個細節,甚至包括今天早上波特曼少校帶來的消息。
"這個人真的是非常奇怪,"我端著溫熱的紅茶提出了自己的疑問,"他好像是很討厭我,但是又不時地給我提供希望,讓我覺得不應該丟掉任何一個機會。我想他一定是要從我這裡得到什麼,不過不到最後關頭他是不會說出來的。"
" 現在的情況看起來是這樣,夏爾特。"頭發花白的律師扶正鼻梁上的眼鏡,"我去查過這個羅斯托克·馮·波特曼少校,按他的姓氏來說應該是德國有頭有臉的貴族,因為陸軍參謀部的波特曼將軍好像是他的父親,而且是世襲的侯爵。他二十歲的時候參加黨衛隊,從一名普通士兵做到現在的少校,只用了四年。"
這麼說那個囂張的家伙比我小了整整五歲!一種嚴重的挫敗感籠罩了我的心頭。
"雖然1938年以後德國陸軍傳統貴族集團的權勢是一落千丈,不過要關照一個頗有名望的貴族後裔還是沒有問題的。"
我想我知道了為什麼當他還是一個小小的上尉時就能出席將軍們參加的舞會,還有他的那些"不俗的談吐"是哪兒來的。不過他干嘛還在審訊室說那些話,什麼叫做"十七歲時只想著活下去",他騙誰呢?
若真的像德亞律師所說的,他並不是從一介平民爬到這個位置上的,那麼金錢很可能就不是他最在意的東西,他到底在想什麼呢?
"伯爵大人,我們現在該怎麼辦呢?"皮埃爾對少校的出身顯然沒有什麼興趣,"今天我給警察局方面打過電話詢問看守所裡的情況,他卻告訴我現在一切都保密了。"
"只要有蓋世太保在就沒什麼輕松的好事了!"德亞律師習慣性地掰著他的拇指,"夏爾特,那位少校大人的最終目的現在不重要;因為這件事不能拖太久,我聽朋友說過,這次德國人一旦給被捕的人定了罪那就只有兩條路:要麼裝上火車運到集中營,要麼就在監獄裡秘密槍決。"
我的心髒被緊緊攥住了:"肯定嗎?"
"恩,是保安隊上層裡的人物漏出來的。"
瑪瑞莎!
我簡直不敢想像如果她遇到這種情況我會怎麼樣!
"可是現在我該怎麼做?保釋申請被駁回,沒有特殊的關系我連看守所都進不去!"
德亞律師的拇指啪啪直響,聽得我心煩:"值得慶幸的是在審訊結束前我們都有機會,因為德國人並沒有放棄把法國建立成‘和平'占領區的想法,他們願意在歐洲樹立一個典範,讓其他人知道他們還是講‘秩序'的,所以他們會花點時間裝裝樣子,你現在不要太急躁,跟那位少校接觸頻繁一些吧,畢竟他才能起到實際些的作用。等他的消息,這是最重要的。哦,麥伯韋西先生和呂謝爾先生也正在為這件事努力,你應該樂觀些。"
"是嗎?"我想笑一笑,卻在下一刻顫抖著打翻了紅茶,杯子落在地毯上,滾到了沙發底下。

如果要我主動接近那個人,我會有種類似於被強迫和瑪內夫人上床的感覺,但是如果前提是為了瑪瑞莎的安全我會做得非常心甘情願,甚至於給自己吸點大麻。
好在事情並沒有我想像得那麼困難,因為波特曼上校自從那天早上來聽過《月光》之後,就時常來拜訪,有時還給我和多利奧小姐甚至安德烈帶來一些小禮物,就如同一個來串門的鄰居。他總是先要求我給他彈那首曲子,然後就坐在鋼琴旁邊的椅子上和我聊天,大多數時候他是來告訴我有關審訊中的新進展,還有瑪瑞莎在看守所的情況,但是也有時候真的只是聊天。當收起了尖牙利齒之後,我不得不承認他的語言中富有令人愉悅的成分;他的聲音低沉悅耳,談吐斯文風趣,是個很好的交談對像,不過我最願意聽到的那句話卻遲遲沒有下落。
西蒙和拉豐對此的反應簡直像看到了現實中的天方夜譚一樣。不過他們能理解其中的原因,特別是西蒙,他叮囑我多留點心,然後提醒我不要忘了這個人的身份。不過多利奧小姐卻漸漸克服了她對德國人的恐懼,連安德烈也開始放松了警惕。
這樣的情形一直持續了一個星期。
周末的時候他又來了,不過這次穿著便裝,黑色的西裝很合身,好看極了。
他摘下便帽坐在椅子上,藍眼睛神采奕奕地看著我。
"不想聽《月光》了嗎,波特曼少校?"我覺得他的神情有點奇怪,仿佛在醞釀著什麼。
"吻我吧,伯爵先生。"
"您又在開什麼玩笑?" 我皺起眉頭。
"下個星期三--不,或許星期一,您就可以拿著錢到看守所保釋您的未婚妻和她那個沒大腦的弟弟了。"
我一下子從琴凳上站起來。
"是真的,他們的審理已經結束了,沒有被定罪。現在只要交納了罰款和保釋金就能出來了。"他用手指敲打著光滑的扶手,"我說過我會努力的,現在您相信了吧?"
我的心底猛地湧上來一股喜悅的潮水,仿佛天堂的光突然全部灑向了大地,連眼前這個金發的混蛋都長出了翅膀。
"太好了。太好了!"我抓住他的手大笑著,"我當然相信您,我知道您一定有辦法......天哪,我要馬上去告訴多利奧小姐,西蒙......是的,我現在就去......"
我只想放聲大叫,恨不得讓全世界都知道這個好消息!
不過一只有力的手卻在下一刻拉住了我向外衝的身子。
"別著急啊,伯爵先生,您不會忘了我們之間的約定吧?"
我回頭望著他,臉頰上竟然有些發熱--他竟然還記得那個,這段時間來我幾乎都以為這所謂的"約定"不過是個玩笑,他只是要榨取一點特別的東西,現在看來好像不是這麼回事。
"少校先生,可、可是......"我突然開始口吃。
"您不會是想食言吧,伯爵?"他的眼睛緊緊盯著我。
"不,不是。"他現在翻臉可是非常容易的,我不可能立刻叫他滾出去。
"那就行了......"
他站起來,宛如雕塑般俊美的臉上浮現出一絲令人屏住呼吸的微笑,伸出另一只手攀上了我的腰。
我的心狂跳起來,下意識地朝後退了一步,但立刻感到腰上的力道加重了:"別怕,夏爾特,我的技術很好......"
熾熱的呼吸輕拂臉上的皮膚,擁有完美線條的雙唇緩緩地靠過來,我覺得自己都要窒息了--
"等等!"我猛地轉過頭,柔軟的東西輕輕擦過了耳朵。
波特曼少校用力地扣住下頜把我的頭扭過來,口氣變得有些冰冷:"伯爵大人,您這是什麼意思?"
"我要......我要先見見瑪瑞莎!"我盡量露出平靜的神情。
他松了手,若有所思地看著我。
我突然感到有點害怕,如果他真的為我剛才的行為動了氣,那麼以前的隱忍是不是都白費了。
可是最終他什麼也沒說,只是雙手抱胸,點了點頭:"好,沒問題。"

或許我只是在逃避,逃避那種令我覺得難以忍受的尷尬,所以在情急之中才提出了這樣要求,沒想到那個古怪的黨衛軍竟然同意了。
於是我又見到了瑪瑞莎。
可憐的女孩兒瘦了,淡黃色的頭發失去了光澤,顴骨突出來了一些,藍色的眼睛只有在看到我時才煥發出熟悉的光彩。
"夏爾特!"她緊緊抓住我的手,"終於見到你了!天哪,我以為我會--"
"噓--"我打斷了她,"別說我不喜歡聽的話!"
她含著眼淚一個勁兒地點頭。
"不要擔心,親愛的,"我低聲在她耳邊安慰到,"波特曼少校已經說了,下個星期你和約瑟就能離開這鬼地方!再忍一忍!"
"當然了,我會的。"她用手背飛快地擦了一下眼角,"我會耐心地等著!知道這幾天我都是怎麼過來的嗎?"
"恩哼?"我發現她努力微笑著,於是做出最配合的表情。
"我在想你,天天想!我對自己說:我什麼苦都能吃,因為還得做你的新娘!"
"對,最美的新娘。"我深深地吻住她,顧不上旁邊還有個礙眼的獄警
她告訴我她還是很擔心波特曼少校,她並不像我一樣相信他:"我不認為錢就能打發這個人,夏爾特,他要的不是那些!"
"只要能讓你們出來,什麼條件都不重要。" 我決定無論如何也不把我們之間的交易告訴她。
"千萬小心啊,夏爾特,我總有很不安的感覺。"每次提到那個男人,我單純的未婚妻就會露出一種我看不懂的表情,"你要小心,我知道他對你......"
她突然躊躇了,咽下了下面的話。
"什麼?"
"不,不,沒什麼。"她擠出溫柔的微笑,更用力地握緊我的手,"你只要記住我愛你,永遠愛你,這就夠了。"
"當然,我也一樣。"
我一遍又一遍看著她秀美的輪廓,直到把這張臉深深地刻進腦海中。

瑪瑞莎是完好無損的,我應該放心了;波特曼少校遵守了諾言,而我就無路可退......門在我身後關了起來,纖瘦的背影消失在黑暗的鐵門裡,金發下的英俊面孔卻在不遠處對我露出笑臉。我拖著沉重的腿向他走過去,努力掛上一副無所謂的面具。
"怎麼樣,伯爵大人,能告訴我又有哪些感人的山盟海誓嗎?"
"這不是您關心的事,少校先生。"
"是啊,那麼--"他的嘴角有種得意的紋路。
我默默地點點頭。

下午的陽光應該很熱,但是房間裡卻很冷。
我在保釋表格上簽下了擔保人的名字,筆放在桌子上發出很小的碰撞聲。
一只手輕輕地撫上了我臉,粗糙的指腹讓我覺得全身僵硬。它異常緩慢地爬過我的面頰,最後在嘴唇上停了下來。
"您在發抖,伯爵先生。"冰藍色的眸子緊緊地攥住我,"我說過我的技術很好,您還需要擔心什麼?"
"杜賓犬(注:德國軍犬)確實都有柔軟的舌頭。"
波特曼少校轉過臉低聲笑了笑,提出了他的要求:"現在,我的伯爵大人,把眼睛閉起來吧......"
他的雙唇很冷,遠遠低於我的體溫,但是舌尖卻異常火熱,熱得讓我幾乎窒息;兩只有力的手臂扶在我的腰上,牢牢地把我固定在他懷裡,熾熱的呼吸像羽毛一樣輕柔,特有的味道肆無忌憚地充滿了我的鼻腔。
這個吻並不貪婪,但是卻深沉,充滿了侵略性:開始的平淡逐漸在蛻變為變得一種強勁的需索;腰上的力氣也漸漸加大,甚至讓我感到疼痛--到後來我竟然莫名其妙地恐懼起來!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的時間,背後好像有些不易覺察的響動,我立刻繃緊了身體,使勁推了他一下。火熱的舌尖最後擦過我的上唇,終於戀戀不舍地離開了。
"法國式的......"少校舔了舔嘴唇,笑著說,"您不認為這很美妙嗎,伯爵大人?"
我只感謝上帝還沒讓我吐!
但我聰明地沒向他表示這讓我反胃,只是看著關好的門:"你做這種事都不鎖門嗎?"
"一般沒有,不過因為今天的對像是你,我做了最安全的措施。"波特曼少校知道我在擔心什麼,"我也得小心啊,如果被同胞們看見那可不得了!"
那是你自找的。
我把支票放在桌子上,折好保釋單的復件:"我們之間的契約應該到此為止了,少校。請您接續完成自己該做的事吧。"
"當然。"他彎起嘴角,但笑容卻在光線陰暗的室內被扭曲得那麼古怪的。

於是我回到家,開始等待。
這個喜訊讓西蒙和拉豐都高興起來了,德亞律師也非常欣慰;多利奧小姐大呼小叫地為瑪瑞莎准備一切,還為約瑟布置出臨時的房間。從那天之後波特曼少校就沒再來聽我彈琴,我則心平氣和地度過了這個月最安靜的幾天,等我的瑪瑞莎回家。
星期一天下起了小雨,不過這一點也沒影響我的心情。我叫皮埃爾准備好車子,剛要出門時卻接到了電話。
"夏爾特,你在嗎?"是德亞律師的聲音,他像是感冒了,甕聲甕氣的。
我問他是不是已經到了看守所:"您的動作真快,瑪瑞莎出來了嗎?我馬上就去!"
"夏爾特!"他突然叫了一聲,隨即又低下去了,"你......你能冷靜地聽我說嗎?"
"怎麼了?"我覺得很奇怪。
"......我很難過,但是你要堅強些......"
一種可怕的、莫名其妙的預感一時間順著話筒席卷了我全身。
"到底怎麼了?"我恐懼地問到,"不要這樣吞吞吐吐的,快說啊!"
"......瑪瑞莎她......死了......"
......
我干笑起來:"如果您遲到了我不介意,可是不該這麼咒瑪瑞莎,我會生氣的。"
"夏爾特,"他的聲音越發艱難,"......你快過來吧,他們已經把屍體運出來了......"
我發抖著,用可怕的力氣把話筒砸在托架上,命令皮埃爾在二十分鐘內趕到看守所。

我永遠也無法忘了這一天了:
雨下得很大了。在看守所的鐵門裡,兩個穿著大衣的男人撐著傘站在那兒,他們面前的地上放著一副擔架,上面躺著一個人,全身蓋著肮髒的白布。雨水已經把布弄得濕漉漉的,勾勒出模糊的輪廓。
我推開皮埃爾攙扶的手,僵硬地揭開那塊布--
瑪瑞莎,她大大地睜著眼睛,卻已經沒有從前溫暖的呼吸。
我把她抱起來,緊緊地摟進懷裡,冰涼的皮膚貼在我的臉頰上。我感到血管裡流著和雨水溫度相同的東西,我憤怒地質問著在場所有的人,為什麼這樣對她;她會冷,會著涼的!
沒有人回答我,那幾個穿著雨衣的蓋世太保和保安隊隊員用驚奇又好笑的眼神望著我這個"不可理喻的家伙",皮埃爾和德亞先生抓著我的手臂要把我拖起來;我不顧一切地抱著我的姑娘--
沒有人能把我們分開,永遠沒有。
耳邊的勸說聲嘈雜又疏遠,像霧氣一樣飄來飄去,我什麼也聽不清,似乎又有人來拖我的手!
別帶走她,不管是誰!
我發狂似的叫起來,像一頭野獸!
砰地一聲,臉頰上突然一陣劇痛!我的雙眼逐漸有了焦距,嘴裡嘗到鐵鏽的味道;一張憔悴卻年輕的面孔就在我跟前高聲怒罵著,他的雙眼仿佛在燃燒--
"是你害死了她!別裝了!你這個惡心的偽君子!"
是約瑟!是約瑟!他還活著--
"別碰她!"少年又一個耳光打在我臉上,竟用異乎尋常的力氣奪過了瑪瑞莎,"把姐姐還給我!"
雨一直在下,我的身上早已經濕透了,但約瑟的眼神讓我感到徹骨的寒冷。
為什麼會這樣?我們應該在今天一起回家啊,溫暖的咖啡和臥室早就准備好了;多利奧小姐告訴我她做了你們最喜歡菜,安德烈把所有的地方都打掃得干干淨淨......
我們應該在今天回家,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雨下了整整一天。
我坐在琴房裡,反復地彈著《月光》。沉重的琴鍵屢屢不聽話地僵立在原位,琴聲斷斷續續,簡直不成樣子。
瑪瑞莎躺在我們的房間裡,聽說西蒙請來了醫生要"驗屍",可他們為什麼又給我打鎮靜劑?
我的心裡空蕩蕩的,什麼也不做想,只是間或想起她的微笑和我們共有的時光。我勇敢地告訴自己:這是真的,她死了!而我必須日日夜夜活在回憶的痛苦中!她對我做了一件多麼殘酷的事情啊!
但我不明白,為什麼約瑟會那麼恨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讓他竟會認為是我害死了瑪瑞莎?
拉豐和德亞律師在客廳裡陪著他,還有淚眼婆娑的多利奧小姐。他原本的怒氣全部都轉化成了地下河裡洶湧的波濤,無論如何都不再開口,只是堅持要父母馬上來巴黎。
臉上的傷還在隱隱發痛,我輕輕地敲擊著C調的"mi ",腦袋裡像裹著一團濕透的棉花,直到西蒙推開門走進來,叫著我的名字。
"夏爾特,好些了嗎?"
"好?"我蒼白地笑了笑,"哪裡好?"
他懊悔而尷尬地咳嗽了一聲:"對不起,我很難過--"
"別說了。"
西蒙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側著身子領進來一個穿著西裝的中年人:"這位是瑪穆爾特醫生,他剛剛......剛剛給瑪瑞莎檢查完......"
這個面目忠厚的男人推了推他的眼鏡,簡單地表示了同情和哀悼,然後告訴我他的工作成果:"看守所方面給的死亡證明上說吉埃德小姐是死於急性呼吸道痙攣,不過我從屍體上卻發現了有些擦傷和毆打留下的淤青......如果可以解剖,我相信可以查到一些內髒的損傷......"
"你是什麼意思?"我忍不住打斷了他的話,"你是說瑪瑞莎......瑪瑞莎被......"
"虐待,是的,伯爵大人,我想是這樣;而且她身上還有些性侵犯的痕跡,所以影響到了肚子裡的胎兒,導致了出血--"
我揪住他的衣領猛地把他摁在地上,大吼起來:"你說什麼?他**再給我說一遍!"
西蒙用力把我拽了起來,倒霉的醫生戰戰兢兢地重復著剛才的話,並告訴我"那位小姐"確實已經懷孕兩個月了,然後便在我空洞的眼神和西蒙的暗示下飛快地退出這個房間。
上帝!你怎麼可以這麼殘忍地對待你的孩子!
我的胸口仿佛要炸裂了,發瘋似的的捶打著地板,嗚咽全部壓在喉嚨裡,像哀鳴的動物。
西蒙死死按住我亂捶亂打的手:"夏爾特,哦,夏爾特......"他聲音裡包含著擔憂和難過,他撐住我的身體,把我扶到椅子上。
我把頭埋進掌心,淚水奪眶而出:她是被害死的!而且在臨死前承受了多麼可怕的屈辱和痛苦啊!為什麼會有這種事?那幫畜生怎麼能這樣對她?到底是誰能這樣做的?
"是他們......那些納粹魔鬼!一定是他們!是他們干的......"
"夏爾特,聽我說,你先看看這個。"西蒙用力握著我的手臂,從口袋裡掏出一樣東西:打開包著的白紙,幾根金色的發絲從裡面露出來,"這是我從瑪瑞莎握成拳頭的右手裡抽出來的。"
耀眼的金發,像陽光般閃亮眩目,我曾經不止一次地感嘆它生在了一個可惡的人頭上!
是他!
尖銳的刺痛扎著我的心髒,說不清是悔恨還是憤怒!我竟然還相信了他!我這個頭腦簡單的家伙居然相信了一個劊子手!約瑟說得沒錯,是我害死了瑪瑞莎!是我的愚蠢害死了她!但是......
"喂,你還要裝給誰看?"就在這時一雙黑色的皮鞋無聲無息地來到我面前,冰冷地譏諷到。
西蒙有些驚慌地站起來,"約瑟,不要這樣......"
我想不到這些天以來的變故讓一個少年成熟得那麼快,他的原本青澀的臉上仿佛有一層大理石雕刻出來的面具,眼睛像結了冰一樣充滿仇恨,薄薄的嘴唇朝門邊歪了一下:
"呂謝爾先生,您先出去好嗎?"
西蒙轉頭看著我,詢問我的意思。我點點頭,什麼話也沒說。
門在我們身後關了起來。幾乎在關門聲響起的那一瞬間,約瑟·吉埃德猛地伸手抓住我的衣領,死死掐住我的脖子,幾乎是從牙縫裡吐出那幾個字:
"我、看、見、了!"
看見?
"你和那個蓋世太保做過的好事,難道忘了嗎?"他的臉上是厭惡和痛恨的表情,"我當時就在你們背後的衣帽間裡,只有一層布簾遮著,如果不是旁邊那個德國人銬住了我的手,捂著我的嘴,我一定會--"
我驚呆了:
波特曼少校吻我的時候約瑟在場!天哪,他把什麼都看到了!他什麼都看到了!這就是他恨我的原因嗎?怪不得他會那麼激動!難道他認為是這件事是導致他姐姐身亡的?
但是,約瑟為什麼會出現在那裡?他本來應該呆在牢房才對!
我忍不住吐露了自己的疑問,卻換來他輕蔑的嘲笑:"為什麼?因為少校發副官剛好讓我去辦公室裡簽字,沒想到你們卻提前回來了......"
貝爾肯中士,是他帶約瑟到辦公室的!
突然間我忽然意識到某些事:
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有人早就要我承受接踵而來的痛苦,瑪瑞莎從一開始就沒有被釋放的可能,而約瑟必須恨我,把我當成最大的敵人,因為他親眼目睹了我的"背叛"和"道德淪喪";至於我,則是在敵人的侮辱中把自己的未婚妻送進了地獄!
我站起來,虛弱地笑了,約瑟的表情急驚訝又奇怪,像見鬼似的。我沒有再看他一眼,對直出了門,下樓。
所有的人都擔心而吃驚地望著我,我告訴他們我想一個人呆一會兒。多利奧小姐和拉豐動了動,卻被西蒙拉住了。我感激地看著他,拿起傘出了門。
羅斯托克·馮·波特曼!我要殺了這個男人!我一定要殺了他!

雨點在落在傘面上發出清晰的"噠噠"聲,我每一步都走得很吃力。買來的匕首貼著我的手臂,被肌肉熨燙得溫熱。
現在已經接近傍晚了,天色因為烏雲的緣故黑得更早,不過看守所的辦公室裡還亮著燈。我告訴守衛我要見波特曼少校,這個臉熟的年輕人大概見過我,很快撥通了內線電話,把我放進去了。
我的心跳絕對沒有任何的變化,仿佛這具身體要做的事情不過是要打破一個雞蛋。當我走進那個充滿屈辱和陰謀的地方時,我甚至連呼吸都沒加快。
我的仇人就靠在桌子上,吸著煙,金發在燈光下閃閃發亮,他的臉上似乎有發怒的痕跡;而貝爾肯中士則規規矩矩地站在他面前,一臉的木然。
我拄著傘站在門口,雨水在地上積了一個圓形的印記。
波特曼少校把煙頭丟在地下,用靴子捻熄,對他的副官抬了抬下巴。貝爾肯中士啪碰了碰腳後跟,敬了禮,轉身離開。他淺藍色的眼珠像無機玻璃似的看著我,擦過我的身邊。
"請坐,伯爵大人。"金發納粹把松開的領子扣,對我露出微笑。
我走到他面前,冷冷地看著他,動了動嘴唇:"瑪瑞莎死了。"
"我知道了,我為你難過。"
"為什麼?"我痛恨他此刻的無動於衷,"你答應過我要讓她......"
"是的。"他打斷我的話,"但是我沒做到,很抱歉。"
抱歉?這個人竟然跟我說"抱歉"!用這個簡單的詞就想抵消一切嗎?
一股熱血衝上我的腦袋,我像一頭獅子一樣朝他撲過去,把他撞倒在地,然後飛快地抽出匕首--
"你到地獄裡跟我說抱歉吧!"
我用盡全身力氣刺下去,他的眼神中充滿了驚愕,但立刻用軍人的敏捷閃電般側過頭!匕首在他的臉頰上劃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我緊接著再次抬起手,他沒有給我機會,一把握住我的手腕向旁邊摔過去,劇痛從那裡傳來,讓我差點丟掉我的工具。
"該死的!"他低聲吼到,反身壓住我,又一次把我的手摔在地上。哐啷一聲,匕首終於被拋得遠遠的。
我的眼睛都發紅了,不顧一切地扭過頭,對著按在我肩上那只手重重咬下去。
甜腥的東西流進了我的嘴裡,我聽到上方傳來一聲悶哼,接著啪得挨了一記耳光。我松了口,眼前一陣眩暈。
無數急促的皮靴聲響起,我被從地上拖起來。貝爾肯中士帶領警衛們迅速地制服了我這個"暴徒",擋在他們的長官面前。烏黑的槍管抵著我的下巴和額頭,反剪著的胳膊鑽心地疼!
波特曼少校的左手上血肉模糊,臉色難看極了,貝爾肯中士想檢查他的傷勢,卻把被他一把推開。那雙藍色的眼珠瞪著我,像燃起了冰冷的火焰,充滿了以前從未見過的可怕神色。
他用右手握住我下頜,一字一句質問到:"你要殺我?"
我朝他那張俊臉上吐了口唾沫:"是碎屍萬段。"

子彈還是刺刀?我想我應該選擇一個喜歡的方式來結束自己的生命。
?
波特曼少校掏出手巾拭去臉上的唾沫。他此刻的憤怒是顯而易見,我不認為自己還有可能活著走出這間屋子,但是--
為什麼會這樣?只差一點,只差那麼一點就能殺了他!
我咬著牙,恨恨地盯著面前的人!
"長官,這個人要刺殺您,他一定是抵抗份子,和他的小公主一樣。" 貝爾肯中士有些幸災樂禍地建議到,"應該立刻把他槍斃。"
波特曼少校陰沉地掃了副官一眼,又看了看我:"把他給我拷在椅子上,其他的人可以出去了。"
貝爾肯中士一下子變了臉色:"但是,長官--"
"我不想說第二遍。"
士兵們的臉上都浮現出為難的神色,中士惡狠狠地瞪了瞪我,偏偏頭。於是我的手被扭成一個奇怪的形狀反扣在扶手上,哢地一聲鎖得死死的,然後軍靴整整齊齊地從我身邊踏過,門也被關上了。
我忍著手腕處的劇痛,盯著眼前的這個人--他又想玩什麼花招?
波特曼少校一言不發地低著頭,打量著手背上的傷痕,然後輕輕地笑了:"真是有勁兒啊,伯爵大人。如果我沒躲過您那一刀,恐怕腦袋都會被釘在地上吧?"
"......"
"您為了您的未婚妻還真勇敢呢!不過未免太愚蠢了!"
"我真正愚蠢的是居然會相信你!"
"啊,"他尖刻地說到,"這倒是事實!你居然忘了我是誰,忘了我在第一次見面的時是怎麼樣對付你的兩位朋友。"
我已經沒有力氣再罵他,悔恨和憤怒占據了我的大腦,我突然發現自己這時不在乎一切,甚至是約瑟的眼光,因為要不了多久我就會見到瑪瑞莎,而唯一遺憾的是沒能殺了害死她的凶手。
"不用再說這些廢話了!"我望著他,"這幾個月來你做的游戲已經夠了,都該結束了,你贏了,快點動手吧!"
"你認為我會殺了你?"他用奇異的眼神看著我。
"就像你可以殺死瑪瑞莎一樣,不過別指望我會向你求饒。"
他的表情再一次變得很奇怪,美麗的藍眼睛仿佛被一層說不清的東西罩了起來,然後低聲呢喃到:"果然......我就知道......"
我皺起眉頭,對他的表演感到厭惡。他抬頭接觸到我的目光,似乎明白了我此刻的感受。
"好了,伯爵大人。"這個人的語氣馬上變得如同以前一般輕佻,"就我個人來說,現在並不想結束這一切呢,我覺得在這個時候讓您死掉是一件很無趣的事情;因為我並不想幫助您實現那種痴情騎士的悲劇理想。"
他最後一句話充滿了輕蔑和嘲笑,讓我更加地痛恨他:"你認為我來殺你是做戲嗎?"
"不,不!"他聳聳肩,"您一直沒意識到自己是生活在自我陶醉中,所以當然也不會認為這種行為有多可笑。"
"惡魔確實無法理解人類的感情。"
"哦、哦。"他誇張地叫起來,"我居然能和他相提並論,真是榮幸啊!不過,伯爵大人,您真的認為您那麼愛自己的未婚妻嗎?"
我冷冷地哼了一聲,不願意和他談論這個問題。
波特曼少校沒有生氣,甚至收起了玩世不恭的表情。他走到我面前蹲了下來,抓住我的頭發使勁把我的臉仰起來,那雙冰藍色的眼睛讓我全身發冷。
" 我知道你們這種人,在你們心裡,一切都是得符合固定的標准,因為你們接受的是最高貴的教育,按照設定好的人生之路在前進。出生,上學,畢業,結婚,一帆風順啊,伯爵大人。就在您擁有了事業和財產的同時,一個年輕、美麗、單純、善良又溫柔體貼的女孩子出現了,於是您就順理成章地愛上她,從此一心一意要和她度過這一輩子,建立一個幸福的家庭。您的榮譽就是讓自己的事業成功,讓自己的妻子快樂,保護她,把她當成最華貴的金絲雀,然後再讓你們的孩子和你們一樣順順利利地過完幾十年......這就是你們的人生,對不對?"
我從來沒有聽過別人用這樣的口氣來敘述人生。
這是一種痛恨無比的口氣,包含著譏笑和嘲弄,仿佛普通人追求的生活在他眼中成了可笑的鬧劇。他看不起的究竟是我還是命運呢?
這個可憐的人!
我蔑視的眼神讓他更加地生氣,發根在他手裡收緊了,連頭皮都在隱隱發痛:"你是不是又想告訴我,像我這種人怎麼可能懂得你們的感情?你和你的未婚妻是真心相愛的?哈,那你為什麼不把我們的交易告訴她?怕她擔心嗎?你們都把愛情當成家家酒!如果你真的愛她,就該讓她和你一起承擔屈辱!而她也沒必要因為我的出現患得患失!所以對我來說,你們所謂的愛情--真是廉價!"
我沒有用語言反擊他,因為這對他來說沒有任何作用。如果他想用這番話來刺激我,那麼他的目的顯然沒有達到,我沒有如他希望的那樣憤怒地跳起來指責他!對死亡的覺悟和對瑪瑞莎的懷念讓我異常平靜。
波特曼少校急促地呼吸著,很快意識到自己的的失態。他松開手,轉過身背對著我擰亮了台燈,然後翻看著那把被繳了的匕首,半天沒有說話。我現在是待宰的羔羊,不能為自己做任何事,只好默默注視著他的行動。
"我不會殺你的,伯爵大人。"金發的軍官終於再次開口,"我說過我不會成全您的願望,但您如果還要堅持來殺我只會是自尋死路--您甚至連槍都沒有。"
我知道他說的是事實:我是個手無寸鐵的市民,而他是占領軍;他隨隨便便就可以像捻死一只蟲子一樣把我消滅。有了第一次的意外後,他將特別防範,我的行動都會像個小醜似的被他嘲笑。但是--
"你認為我會放棄嗎?"
他輕輕地笑了:"不,不,當然不會。您會不停地嘗試,直到成功。不過沒關系,我不介意。"
波特曼少校走到我的身後,用鑰匙打開了手銬。
突如其來的輕松讓我的關節發出咯咯的響聲,我一邊揉著手腕一邊站起來,皺起眉頭看著面前這個人。
他聳聳肩,一臉無所謂的表情:"快走吧。"
我沒動,驚訝和疑惑一定在我臉上表露無疑:"你要明白自己在做什麼。"
"我很清醒。"這個身材挺拔的男人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拿起匕首嘣地一聲栽在桌子上,向我露出殘忍卻自信的微笑:
"我會在這裡......等著你來殺我!"
於是我回家了。
清冷的街道上只有很少的行人,路燈昏黃地閃爍著,雖然還不到宵禁的時間,但荷槍實彈的德國人已經走上街頭。
又下雨了,冰涼的水珠沿著我的頭發滑落到臉頰上。我把手揣在口袋裡,還是沒有感覺到一點溫暖,我想我的眼淚也被這冷冷的空氣凍結在了眼眶裡。
一切都是老樣子,我的朋友們在客廳裡焦急地等著我,約瑟用仇恨和鄙視的眼光看著我,而瑪瑞莎,我的瑪瑞莎躺在臥室裡......沒有生氣。
但是我知道自己改變了,我的某些想法徹徹底底地改變了。波特曼少校從我身上切除了一些東西,讓我能下決心做很多事。
那麼,就從現在開始吧。

葬禮安排在五天後。我親自給母親打了電話,請她到巴黎來;而約瑟負責通知吉埃德先生和夫人。
我沒有辦法面對傷心欲絕的老夫婦,我辜負了他們。他們把最重要的女兒交給我,而我把她送給了死神,他們的哭聲和眼淚讓我無地自容。約瑟什麼也沒有說,只是把所有的悲傷藏在了眼睛裡,他看我的樣子讓我想起四天前和他說的話:
"我會殺了那個人。"我站在琴房的窗前告訴他,"我用我的生命發誓,我不會輕易放過害死瑪瑞莎的凶手!"
他冷冷地看著我,只是哼了一聲。
"請你相信你姐姐的眼光,她不會愛上一個會背叛她的男人。所以,也請你當一個證人,我會實踐這個諾言。如果我沒辦到,那麼你有權力......殺了我!"
年輕人顫抖了一下,久久地看著我,似乎在衡量著我話裡的真實性,最後向我伸出了手。當手掌緊緊握在一起的時候,我知道這個約定會讓自己沒有回頭的路。
葬禮簡單而樸素,這是瑪瑞莎一貫主張的風格。
黑色的棺木裡有我為她寫的小夜曲,只有半首,永遠無法完成。當神甫念完悼詞後,我吻了吻手中純潔的百合,把它們拋灑在棺木上,潮濕而沉重的泥土很快把那潔白的身軀和我的愛情一起埋葬了。
我站在墓旁看著工人們的勞動,臉色蒼白得像個鬼。母親靠在我身邊死死抓住我的手,仿佛我下一刻就要跟著瑪瑞莎離開。她一接到電話就從阿曼德莊園趕到巴黎,在剛見到我的時候什麼話也沒有說,只是牢牢地抱住我;而我在她的懷抱裡也明白自己怎麼才能獲得暫時的平靜。
"哦,夏爾特,夏爾特......"她輕聲呼喚著我的名字,眼淚在黑色的面紗後面劃出一道痕跡。
我拍拍她的手,虛弱地笑了笑。
我能在母親和西蒙他們擔憂的目光下安排好瑪瑞莎的身後事,一件件有條不紊,鎮定得讓他們吃驚,現在又怎麼會因為簡單的儀式就倒下去。
當雕刻著花冠的十字架豎起來以後,賓客們一個個走過我面前向我表達哀痛之意。我機械著回禮,但是卻把注意力放在了最後一個人身上。
這個中等身材、拿著黑色禮帽、留著小胡子的男人在我露出了誠摯的眼神:"......我很難過,伯爵大人,我沒想到竟然發生這樣的事......"
"非常感謝您能來,雷蒙德·戴斯先生。"
"那些法西斯,他們都該下地獄!相信我,他們會得到報應的!"
"是的......"我壓低了聲音表示贊同,然後轉過頭對母親柔柔地請求到:"媽媽,拜托您幫我送送客人們好嗎?我有事必須和這位先生談談。"
她美麗慈祥的臉上浮現出擔心的神色:"夏爾特......"
"是公事。"或許我的眼睛讓她無法拒絕,"我向您保證,我真的沒事。"
她吻了我的額頭,向我們告別,和西蒙他們一起招呼著大家從停柩門出去了。
瑪瑞莎的墓碑前只剩下我和這個音樂出版商,空氣裡開始有了下雨前潮濕的味道。我蹲下來,撫摸著粗糙的石料。寂靜的氣氛讓我身後的人感覺到詫異:"伯爵大人......"
"《巨人》的出版還順利吧,戴斯先生。"我輕聲問到。
他的表情顯然很意外:"......恩,還行,至今沒有什麼大的紕漏,我們很安全。感謝您的幫助,伯爵大人。"
"哦,這不算什麼。"我擺了擺手,"我想可能一點點現金起的作用不大,我也許該再多出一點力。"
他皺起了眉毛:"我不懂您的意思,伯爵大人。"
"你應該認識地下抵抗組織的負責人吧?請轉告他,夏爾特·德·諾多瓦希望能加入。"
他看著我,露出一幅恍然大悟的神情,卻搖搖頭:"對不起,伯爵大人,我不知道該怎麼說,但是您必須明白,地下抵抗運動不是單純的復仇,我們是為了法蘭西。"
" 我知道。"看來他確實認為我很衝動,"您也應該明白我是一個三十歲的成人,早就脫離了浪漫主義的夢幻階段,我了解自己的行動代表著什麼。我不會要求你們給我一把槍,然後衝進黨衛隊分部!我只是希望自己能把悲傷和仇恨都宣泄在一個有用的地方,這是為了瑪瑞莎,也是為了我自己......"
"伯爵大人,我們很感謝您的幫助,但是這是一個極為危險的事業!"
"我的妻子和孩子躺在這裡,您還要勸我遠離危險嗎?"
"......"
他的臉上有一瞬間的窘迫,然後戴上禮帽,輕輕地點點頭:"既然如此,我會幫您轉達的,過幾天再給您消息。不過,伯爵大人,希望您能考慮清楚,這對您而言是把生命放在鋼索上的運動,摔下去就粉身碎骨。"
我點點頭,沒有說話。
他嘆了一口氣,轉身離開了。
我望著墓碑上的花環,閉上了眼睛--
親愛的,我會實踐自己的諾言,請給我一點時間。

在1940年年底,聖誕節之前熱鬧氣氛彌散在寒冷的空氣中,似乎社會上的次序在不知不覺地恢復。盡管物資短缺讓我們品嘗到了有史以來最難熬的一個冬天,但是無論如何生活也得繼續下去。
納粹國防軍沒能贏得對大不列顛的戰役,這讓他們初到法國時的不可一世稍稍收斂。但他們的脾氣開始變得暴躁,所有的親善舉動逐漸消失,平民百姓也對德國的灰色制服十分厭煩。敵對活動越來越多,德國人在許多服務場所受到怠慢,偶爾還有人向他們打冷槍。
他們的反應是加強了對占領區的控制,我和所有人一樣被敵視的眼睛監視著,郵件常常有撕開的痕跡,隔三岔五地就會有查證件的秘密警察上門。
但是這一切都不會像從前一樣讓我感到生氣和不平,我把自己的精力放在了更重要的事情上。
我又重新接過了"夜鶯"的管理和經營,並且把它擴大了;我請回了大部分演員,並且還招聘了"新人";我把從前只在沙龍中進行的演出改成了在大戲院的公演,還安排了三個流動的演出小組,他們常常在靠近維希一帶的小鎮上表演,而且很受歡迎,只不過每次回到巴黎以後成員都有點變化,比如少了一兩個人什麼的。
西蒙和拉豐當然知道我在干什麼,但是他們說不出任何阻止我的話,我請求他們為我保密。
"至少我不想讓母親知道。"我對他們說,"這種事情了解的人越少越好,如果不是因為你們是‘夜鶯'的股東,我甚至希望連你們也瞞過去。不過我已經在那些演出小組的所有文件上簽了自己的名字,你們很安全。"
"去他的文件,你知道我不擔心這個!"西蒙憂慮地望著我,"夏爾特,你在冒險--地下逃亡網絡只要有一個人被捕,所有參與者都會暴露,你知道那意味著什麼嗎?"
坐牢、槍斃、進集中營?我當然非常清楚。
拉豐看著我臉上淡漠的神情有點生氣:"夏爾特,我們到時候也救不了你!"
我牽出一點點淡淡的笑意:"老朋友,你不要告訴我你沒有做過類似的事情。"
他剛開始蓄須的臉上呆了一下:"好吧,好吧,我承認我是替他們送過兩三次信,但這根本不算什麼,德國人不會知道的。我很小心!"
"我也一樣小心。"我拍拍他的肩,把臉轉向西蒙,"請相信我,我會保護自己的。如果我還做出什麼衝動的事,瑪瑞莎是不會原諒我的。"
於是,我做的事在只限於戴斯先生、西蒙、拉豐還有幾個抵抗組織的成員知道。我瞞住了母親和其他人,甚至連我的秘書皮埃爾也認為我不過是用"比以前多得多的工作"麻痹自己而已。
不過隨著時間的流逝,越來越多的逃亡者開始傳言:在抵抗組織裡有一個代號為"天鵝"的人,他負責藏匿一些從蓋世太保手裡逃出來的人,把他們送到占領區和傀儡政府的交界處,從那裡逃出國境線;或者利用演出的機會把他們送到瑞士邊境。
1941年春,"天鵝"的觸角第一次伸到了暗殺領域。在一次針對德國兵站的爆炸行動以後,他變成了地下抵抗組織中有名的人物。
而我也從那個時候起,開始期待著與波特曼少校有一次實力等同的交手。

1941年的巴黎是德國人發財的好地方,但對猶太人來說,這裡變成了人間地獄。
剛開始,他們對這個可憐的民族的反感僅僅表現在惡作劇上,比如砸碎櫥窗玻璃、強迫他們在馬路上向德國兵行禮之類的,但蓋世太保漸漸不滿足於此了,他們親自出馬,有步驟地對猶太人沒收財產、隔離監禁、趕盡殺絕......
五月二十九日,官方頒布了一條新法令:"......凡六歲以上的猶太人,都必須用黃布制作一枚手掌大小的黑邊六角星,牢牢縫在上衣左胸顯眼處,上方用黑筆書寫‘猶太人'的字樣,不得有任何違命......"
真是令人惡心的命令。
所以當我看見德亞律師神色憔悴地戴著那個東西坐在我面前的時候,我不可遏止地憤怒起來--
"他們把這裡當成屠宰場了,那些畜生!"
"夏爾特。"慈祥的老先生非常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你知道我們沒有任何反抗的能力。他們在每個占領區都這樣做,從巴黎淪陷那天開始我就明白這是遲早的事。"
"您真的要走?"
"是的。我已經托人幫忙打通了關節,下個星期就帶著全家去北非,然後到美國。"德亞先生從公事包裡拿出幾份文件,"這是辦完的過渡手續:你所有的不動產和證券全部劃歸伯爵夫人,留在你手裡的只有‘夜鶯'的一部分贏利和現金。"
"謝謝。"
他疲憊地笑了笑:"這是我為你做的最後一件工作了。孩子,好好保護自己吧。"

我從窗口目送德亞律師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把文件鎖進保險箱。
抵抗運動比前一年更加激烈,自從我開始接手一些暗殺任務後就知道必須為母親和朋友們做些事情,這樣即使我碰到什麼意外也能安心。但是這一切的前提是絕對不能讓他們知道。
我清楚自己做的事有多危險,德國人對付我們的手段太多了,每一次行動都像在刀尖上跳舞;就在不久前,第一批空降到法國的12名電報員剛剛找到馬塞的一座安全房屋時就發現蓋世太保在那裡等候他們。從一個被捕的間諜口袋裡找到一個地址本後,獵犬們蹲在那兒逮個正著。我不希望這樣的事也發生在自己身上,所以盡量使用單線聯絡,包括今天晚上的行動。
在瓦爾葉泰劇院的演出途中,一名來自德國國家警察局的特派員和法國警督皮埃爾·伯尼將成為狙擊手的目標,後者是一名無恥的叛徒,曾經多次組織了對猶太人和抵抗者的殘酷清剿行動,因此不能讓他繼續活在這個世界上。我的任務是把狙擊手化裝成臨時演員帶進劇院,送到舞台上方的燈光支架上,事成後再利用同樣的身份把他送出去。所有的步驟都已經排演過無數遍了,今天上場的人都是我在"夜鶯"中安排好的,如果不出現意外,那麼應該是沒問題的,不過我從來都只打60%的勝算,剩下的40%得靠運氣和應變能力......
看了看時間,已經快六點了。我拿起帽子和外套,告訴皮埃爾備車去劇院。

瓦爾葉泰劇院並不是巴黎最好的表演場所,但是它的大廳同樣金碧輝煌,包廂裡的布置充滿了拿破侖三世時代的奢華,再加上為了迎合侵略者的趣味在牆上特別繡上的鷹形徽章,還是能非常體面地接待德國上層軍官。
我從後台的側門裡看見二樓正中的包廂外垂下一面大大的""字旗,玫瑰裝飾在扶手周圍;看看舞台方向,正對著包廂的頂燈旁是個同樣的標志,不過在黑色的字中間卻多了個圓形空洞,當燈光打出去以後沒人能發現裡面隱藏了一根槍管和一雙銳利的眼睛。
"先生,"一個女聲喚回了我的注意力,"弗郎索瓦已經到了4號化妝間。"
"哦,好的。謝謝,戴爾西。"
我穿過站滿演員的走廊,推開了4號化妝間的門。一位瘦高個子的年輕人正在鏡子面前戴上假發,我關上門,把所有練唱與交談的噪音隔絕起來。
"離開演還有半個小時,准備好了嗎?"我打量著他畫好妝的臉和滿是灰塵的工作服。
"好了,我把演出服穿在裡面了。"他明亮的黑眼睛顯出鎮定的神色,"德國人剛才完成了例行檢查,我現在就上去。"
"記住,開槍後立刻從小門下來,脫下假發和你這身衣服混進歌舞演員中間去,把工作服放進戴爾西戲裝的鯨骨襯裙裡。"
"好的。"他頑皮地眨眨眼睛,"但是如果不小心摸到她的大腿她會殺了我的。"
"那也得在你沒被德國人抓走之前。"
我笑著轉身出去,真佩服他第一次接受任務還能輕松自如。
這次表演的《華倫沙夫人》是戴斯先生已經替我出版過的三幕歌劇,是大革命時期的愛情故事,眾多的人物和華麗的服飾給了我們很好的行動空間。而拉豐和西蒙他們正在跟劇院經理談一些事後的費用,也許不會出現在劇場裡。
這樣最好!
我探出頭,看著陸續進場的觀眾--倨傲的占領軍手臂上掛著嬌艷的女人,謙卑的紳士們小心翼翼,法國的老頭子一下多了不少,很難看見年輕人的影子了。
這時在靠近右邊的一個包廂裡有人衝我招了招手,金色的頭發在輝煌的燈光下閃閃發亮,挺拔的身軀上那套黑色制服分外耀眼。
原來這個混蛋也來了,還真是冤家路窄。
我面無表情地掃了他一眼,並不打算接受他的問候。他似乎明白自己不可能得到同樣的回應,於是非常悠然地回到座位,拍了拍身旁那位黑發美人的手。
他到這裡來做什麼呢?和他的情婦約會?真不希望有這樣的觀眾啊。
我的心情有些惡劣,但是仍然不動聲色地回到後台;我不能讓任何有害的情緒影響到自己。
八點鐘的時候舞台上拉開了帷幕,我呆在離樂隊最近的在特別座位上注視著斜上方的包廂。留著八字胡的德國特派員和戴眼鏡的法蘭西叛徒已經入座,正在興致高昂地欣賞舞台上的表演,麗加納的花腔女高音有足夠的魅力吸引他們的注意。
我掏出懷表看了看時間,計算著離槍響還有多久,希望弗郎索瓦不要任何意外。我又轉過臉看了看對面另一個包廂,波特曼少校正在聚精會神地看著表演。他是我沒有料到的因素,這個人太精明了,千萬別壞事!
仿佛感應到了我的視線,那張英俊的面孔突然轉過來看著我。即使在昏暗的環境中,我仍然清楚地感到他那雙藍眼睛好像用可怕的灼熱把我的燒出兩個洞。我的背後發冷,忙裝作無意識的樣子關上懷表,移開了目光。
難道我還要怕他嗎?真可笑!
舞台上的歌舞升平麻醉著台下的人,但是我卻清醒得過分,手心裡的汗水越來越多,耳朵裡似乎聽到了秒針滴答作響的聲音。
終於,在"華倫沙夫人"撲向情人的一瞬間,一顆子彈裹在洪大的音樂狂潮中射中了德國特派員的腦袋,緊跟著又是一槍,皮埃爾·伯尼警督的右肩掛了彩。
好快的動作,兩槍不超過五秒!
我一下子站起來,看著中央的包廂裡亂成一團,幾個警衛飛快地把長官按在身下,還有的立刻拔出槍四處尋找目標。
樂隊兀自演奏著,演員們都不知道上面出了大亂子。一個警衛朝天放了兩槍,所有人被嚇呆了,劇院裡一下子靜了下來。
這時我發現波特曼少校已經站了起來,直直地望著我。
我鎮定地轉過臉,慢慢坐下,不去看他。
他對身邊的女人耳語了幾句,然後轉身出去,不一會兒就出現在中間的包廂裡。幾個黨衛隊員向他敬禮,他大聲吩咐了幾句。五分鐘後三隊荷槍實彈的士兵從大門和側門魚貫而入,一個少尉要求所有人留在原地,之後十幾個士兵就衝進了後台。
一個德國軍官死在大庭廣眾之下,這件事會引起軒然大波吧?
我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看著那些竊竊私語的人,他們滿臉的恐慌,交頭接耳。我只祈禱弗郎索瓦能按照計劃做好每一步。
波特曼少校很快地從包廂裡下來,帶著副官上了舞台,演員們畏懼地退縮在一邊,看著這個滿頭金發、繃著臉的男人。
好了,這個時候是該他表演了!我暗暗地冷笑:這個人原來是擔任秘密保衛工作的嗎?怪不得今天會出現在這裡。他工作做得可不怎麼樣啊!
去後台搜查的士兵很快地拿來了頂燈燈架上的槍,還有那面破了洞的字旗。波特曼少校的臉色有點發青,他抬起頭冷笑著掃了底下一眼。
"很好,好極了!"他大聲說到,"現在,女士們,先生們,你們的同胞謀殺了一位德國軍官,你們知道這意味著什麼!請拿出你們的證件,老老實實地呆在座位上別動。"
士兵們開始檢查每個人的身份證、兵役應征卡、工作證和配給證,搜查他們的皮包,一些"可疑的人"被拖了出來帶走。波特曼少校驗收了士兵們的工作,首先放走了大廳裡的觀眾和樂隊,然後命令貝爾肯中士把劇院經理和所有的演員都叫來分別問話。
看來暫時沒辦法離開這個地方了。但是我覺得稍稍有些安心,因為他們沒找到弗郎索瓦換下的工作服,這說明他的行動很成功,已經安全的混進了演員裡,他們如果沒挨個去掀女士們的裙子,那就別想抓到蛛絲馬跡。
我離開位子,走向後台,一個士兵端著槍要我跟著其他人一起過去。我聳聳肩,聽從了他的建議。在應付了一個頂著一頭亂發的少尉絮絮叨叨的盤問後,我終於獲准回到1號化妝間休息。
"在得到命令前您不能離開這裡。"他生硬地對我說。
這是當然的,他們總得有時間來面對失敗,順便拉我們作陪。
我在坐在鏡子面前點燃了一支香煙,凝望著自己的臉--盡管抽了半年,但我還是沒辦法習慣尼古丁苦澀的味道,真不明白為什麼有那麼多人離不開這玩意兒。煙霧把我的臉弄得模模糊糊的,看不清,可我還是發現自己瘦了,原本柔和的線條變得鋒利,嘴角總是若有若無地向上翹,帶著一種譏誚的神情;瑪瑞莎最喜歡的藍眼睛也越來越淺,仿佛逐漸被薄冰慢慢地覆蓋;額前沒有以往不經意垂落的劉海,黑發整齊地向後梳,把整張臉暴露出來。
仇恨真的容易改變一個人嗎?
我狠狠地掐熄了手裡的煙,這時門砰地被人推開了。
"您的禮貌越來越退步了,少校。"我根本就懶得回頭。
"是誰不知道在表演前竟然漠視我的問候呢?"他笑眯眯地從後面對上我留在鏡子裡的視線。
"我的問話已經結束了。如果您沒有新的問題我可以拒絕回答嗎?"
波特曼少校沒有理睬我,關上門在我背後的椅子上坐了下來:"我不喜歡看著別人的後腦勺說話。"
我動了動嘴角,勉為其難地轉過身。
"很好。"他端正的面孔上浮現出滿意的表情,"我喜歡清楚地看到你。"
這半年來他沒有任何變化,金發依舊那麼耀眼,身體依舊那麼挺拔,不過我還是在他的臉頰上發現了一道幾乎不容易看出來的細小傷痕。
當時那一刀為什麼不能再深一點兒?
"您來這裡不是找我敘舊吧?"我現在能很自如地把聲調控制在平穩的範圍內,而他的神色和起初的憤怒比起來也好了很多。
"你還是那麼直接啊,伯爵大人。"波特曼少校摘下帽子扔在旁邊的化妝台上,"我得習慣您說話的方式還真困難。好吧,其實,我是來......祝賀您的。"
"演出並不成功。"
"不、不。"他笑了笑,"我不是指舞台上的東西,您懂我的意思。"
"老實說--我不懂。"這個人看出什麼了嗎?也許他只是在試探我。
波特曼少校挑了挑了眉毛,仿佛早就料到我會這樣回答:"雖然不能證明您是主謀者,但是您一定了解內情,是吧?"
"如果您決定再次誣陷我入獄,那我也沒有辦法。"
他伸出修長的食指搖了搖:"恩,恩,別這麼說!您難道忘了,當時是誰最先意識到出事的?"
"警衛。"我波瀾不驚地回答到。
他的臉上呆了一秒,猛地爆發出一陣大笑,好像開心得不得了,甚至站起來把雙手搭在了我的肩上。我看著他寬闊的雙肩在面前抖動,不由得生出一陣反感--瘋子。
"請......請原諒,伯爵大人。"他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抬頭盯著我,"哦,我沒想到您也會開玩笑......警衛,是的,警衛......"
他一副又要笑起來的樣子。
"我看不出哪裡好笑。"這個人到底在想什麼?
波特曼少校做了個深呼吸,站直了身子:"實際上,伯爵大人,當特派員中彈的時候,與警衛同時做出反應的人是您。您一下子就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而當時音樂聲完全蓋過了槍聲,沒有人會覺察到這個;退一步來說,即使聽到了槍聲,又有誰能立刻知道出事的地點呢?您倒是一下子就朝中間的包廂望過去了,難不成您的第六感特別發達?恩,倒不如說是事先就知道那裡要出事吧?"
冷汗從我的額角滲了出來--我就知道他出現不會簡單!
"您憑什麼這麼說?你難道一直盯著我嗎?"
"是的。"他突然湊近我的臉,"你說的一點兒也沒錯,我一直在看你,除了剛開始的那會兒我看了看表演之外,我一直在看你,一直!我看見你不時地掏出懷表,看見你把手放在扶手上握成拳頭,看見你回頭望包廂!"
"......"
他臉上的神情已經不再帶有笑意了,我覺得他的眼神隱藏著一種類似於火焰的東西,但讓我不寒而栗。
我不自覺地向後靠,轉過臉推開他:"......那又怎麼樣?只能證明我當時在現場,我是在為這次演出擔心,擔心您的上級會不會滿意--"
"得了吧!"他粗暴地打斷了我,"你認為這些見鬼的解釋會對我有用?"
室內突然很安靜,我想他或許認為我很幼稚!
我又抽出一根香煙:"那好吧,少校先生,請您把我帶走,以謀殺德國軍官的罪名起訴我。"
他沒動,只是在看見我劃燃火柴時微微皺起了眉頭:"別拿話激我,你知道我現在沒有證據;再說,不過就是死了頭腦滿腸肥的豬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
他最後一句話讓我瞪大了眼睛;這個人對他的上級沒有任何敬意嗎?他該知道這種事情的嚴重性,況且負責保衛的人好像是他呀!
"別用這種眼神看著我。"他輕佻地翹起了嘴唇,"那個家伙不過是來巴黎晃蕩一下,顯示自己的尊貴罷了,一個自大而且無能的瘋子,死了也好!"
"如果這些話傳到蓋世太保耳朵裡會怎麼樣呢,少校?"我記得他們好像都是熱血份子。
金發的納粹哼了一聲,用手指彈了彈衣服上的"s·s"標志(黨衛隊的簡稱):"‘黨衛隊員,你的榮譽是忠誠。'"
又是那種玩世不恭的口氣,仿佛是嘲弄身邊的一切。我為他的大膽倒吸了一口氣。
"整個德國都瘋了,我還保留了一點清醒!"他無視我的震驚,"伯爵大人,您也知道,現在有多少個小醜在那個男人的手下狂妄地叫囂,如今少了一個不是挺好的嗎?"
我注視著他,好像明白了他意思。其實我早就有這個感覺,他並不是一個簡單的侵略者,沒有像大多數納粹一樣對他們的元首抱有狂熱的崇拜,他好像把正在做的事當成一種游戲,一邊玩,一邊嘲弄著自己和參與游戲的人。他對於命運的態度,再一次沒有掩飾地呈現在我面前。
"要裝清白也別穿著這身衣服跟我說!"他手上還沾著索萊爾教授,阿爾芒和瑪瑞莎的血!
"不,您應該明白。當所有的人都在身上塗滿油彩狂呼亂叫的時候,我還干干淨淨、整整齊齊地坐在那兒就會讓自己變得很危險;何況有機會放縱一下也不錯啊。"
他笑嘻嘻的樣子真是分外詭異。我連反駁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哦,伯爵大人,我們的對話已經跑題了。"他走到我耳邊,輕輕地說到,"反正剛才的話也沒有第三個人聽到,就把它當成我們兩個人的秘密好了。"
他暖暖的氣息擦過我的皮膚,一種癢癢的感覺讓我覺得渾身僵硬。在這一瞬間,我敏銳地感覺到房間裡的氣氛仿佛有些改變了。

當一起惡性謀殺發生以後,調查者和被懷疑對像在房間裡進行這樣的對話未免太奇怪了!
我不自然地咳嗽了兩聲,注意和這個人拉出一點距離。但是身子剛朝側面退了一些,他就像蛇一樣纏了上來,掛在胸前的鐵十字勛章碰到我的襯衫,溫熱的呼吸竟然讓我覺得有一絲惶恐。
"您不認為您靠得太近了嗎,少校?"我皺著眉頭想要推開他。
輕微的碰觸只是一種暗示,但他好像沒有意識到我的反感,反而目不轉睛地看著我,非常輕柔地在我耳邊低語:"真討厭你這個人啊!為什麼你始終能保持‘高貴'的表情呢?即使你這麼地恨我,可是你還是彬彬有禮。"
"那我是不是應該給你幾拳,再拿把刀殺了你?"我冷笑到;這個人盡說寫無聊的話。
"哦,那樣也不錯......恩,知道嗎?其實我更願意看到你憤怒,你失控,你高聲大叫!這才是面對仇人的正常反映,而你現在這個樣子--"他粗糙的大手突然撫上我的臉,沿著鼻梁慢慢滑到了我的嘴唇上,"--你這個樣子,虛偽得讓人惡心。"
我的皮膚仿佛被螞蟻爬過似的一陣陣發麻!
如果是在一年前我或許會像他說的那樣立刻給予反擊,但是現在的我知道對於這樣惡意的挑釁該怎樣辦--
"那麼,尊敬的少校先生,趁您還沒吐,趕快離我遠點兒吧!"
冰冷的語調讓停在我唇上的手指僵了一下,慢慢收了回去。
我暗暗松了口氣,但是緊接著一個有力的擁抱卻把我死死地嵌進了那個人的懷裡。我的心猛地沉下去了......
波特曼少校的手扣在我的後腦上,強迫我看著他,那對湛藍的眼睛仿佛要燃燒起來似的!
"夏爾特,夏爾特"他壓低了聲音呼喚我的名字,"你知道嗎?有時候你的表情簡直會讓我發瘋!"
是的,我看出來了!
他曖昧不清的姿勢令我隱隱感覺到一種壓迫,某種情緒在空氣中一觸即燃,我從他的表情上嗅出了肉欲的味道!他想甩掉所有文明的外殼,一點兒也不打算掩飾自己野獸的本能嗎?這個不折不扣的瘋子!
我使勁推搡他,卻沒起到絲毫作用!他朝我壓下來,滾燙的雙唇落在我的臉上,蓋住我的嘴,用一種食肉獸才有的力道咬著我!我的胃部劇烈地抽搐起來,幾乎要窒息!當他的另一只手開始拉扯我的衣服時,我抬起腿狠狠地朝他踹過去!
"唔......"他悶哼了一聲,卻反而更加用力地把我摁在地上,"好極了!伯爵大人!好極了!我喜歡您這個樣子!"
嗜血的藍眼睛在燃燒,而我現在才發現以前他把自己的真面目掩飾得有多好!
"你最好給我住手!少校先生!"我摸索著手腕內側的小刀,開始咬牙切齒地威脅,"我如果現在叫起來會怎麼樣?門外的士兵會立刻衝進來,然後發現他們的長官趴在一個男人身上!那您就等著下半輩子蹲監獄吧!"
"好主意!"他笑起來,"那麼也讓你的朋友們知道,你被一個納粹強暴了!這樣不吃虧吧!"
"為了逼我低頭還勉為其難地讓您干這種事,太委屈了!"
"我會很享受這個過程的!"
"那麼您得小心別讓我咬掉您的舌頭!"
"哦,哦!"他笑得更加開心了,接著飛快地在我臉上吻了一下,突然松開我站了起來!
我錯愕地愣住了,手指停在剛剛摸到的鋒利的刀刃上!
"還是這個時候的您最可愛。"波特曼少校拍拍制服上的灰塵,望著我,"瞧瞧您的表情,真是活力充沛啊!"
我冷笑了一聲;他心血來潮的游戲差點讓我戳瞎他的眼睛!
波特曼少校在化妝鏡前整理散亂的儀容,然後撈起帽子戴上。
"好了,伯爵大人。"他再次變回了那副英挺的軍官模樣,"希望您別把剛才的玩笑放在心上。"
我站了起來沒理睬他,只是正了正弄歪的領帶:哼,被瘋狗咬過一次,早就免疫了!
他並不介意我一臉的譏諷,若無其事地揮了揮手:"哦,看來我的擔心是多余的。您的恢復能力比我想像的還要強。"
"那要多謝您的磨練!"我有些厭倦地朝房門那邊偏了偏頭:"少校先生,如果您沒有別的事了,我想一個人呆會兒。"
"當然了。"他舉起雙手笑了笑,"我也已經玩夠了,非常感謝您。"
他用戲劇般優雅的動作緩緩拉開了門,又回頭衝我頑皮地眨眨左眼:"不管怎麼樣,伯爵大人,您好像變了不少,而我很高興能和您站在同一條起跑線上開始較量。"
無賴!
門關上的那一刻,我抓起一個杯子砰地擲碎在上面。
該死的,這個人還真是無孔不入,隨時隨地都來影響我的心情。我轉身看著鏡子裡又紅又腫的嘴唇,掏出手巾使勁地擦了幾下,還是覺得惡心之極,渾身每個毛孔都不自在。今天晚上回去我得好好洗個澡,把牙刷干淨。
"夏爾特,你在嗎?"
門外傳來的聲音打斷了我對待嘴唇的粗魯動作,我連忙把手巾放回口袋裡。
"是的,我在裡面。西蒙嗎?進來吧。"
我的朋友手裡提著公文包,額頭上有些細微的汗珠兒,他朝外面掃了一眼,快步走進來:"德國人把我們叫過來了,說是劇院裡發生了謀殺!"
"是的,就在表演的時候發生的。"我把臉稍稍側過去了一點兒,"柏林來的特派員死了,皮埃爾·伯尼受了傷。"
西蒙的臉色很不好看:"夏爾特,難道你......"
我聳聳肩:"我什麼也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得看他們的調查結果。"
西蒙閉上嘴,轉了轉眼珠:"哦......哦......是的,應該是的。那麼你沒事吧,我看見士兵在外面盤問演員呢!"
"我也剛剛經歷了一場‘可怕'的訊問!"我無奈地攤開雙手,"他們今晚大概會搞到深更半夜,你和拉豐如果被允許離開的話就趕快走吧,告訴我母親今天我或許暫時不回去了。"
西蒙點點頭,憂心忡忡叮囑我不要跟德國人發生正面衝突。
"謝謝你的關心,我會的。"我掏出紙寫了張便條,"對了,你能幫我把這個帶給下面的門房老菲利普嗎?我得讓他重新安排明天的演員接待事宜了。"
"當然可以。"他把字條兒夾進錢包裡,跟我告別。
房間裡再次安靜下來,我慶幸西蒙非常識趣地沒把我的"小把戲"講出來。他把擔憂放在心底,讓我很過意不去。但他的到來也讓我比起初稍微冷靜了一些,我撫摩著隱隱發疼的嘴唇,又聯想到了之前和那個金發男人的"交鋒"。大致回憶過他的每一句話,我似乎能從中發現不少新的東西,不由自主地笑了笑--
羅斯托克·馮·波特曼少校,或許我真的有必要再深入地了解你。

德國人並沒有從我們這裡得到什麼有用的線索。他們花了很大的時間來訊問劇院方面的人,但沒有一個人值得懷疑,所以我們不過是得到通知把《華倫沙夫人》停演並且在近期不能離開巴黎罷了。至於因為證件不齊而被帶走的那些人,則在拘留了幾天之後被放了出來;因為"有人"很快的把劇院裡事捅給了報社,蓋世太保和黨衛隊想用無辜的人抵罪顯然會激起民眾的憤怒。於是他們加緊了對抵抗組織的清查,但與此同時,早有准備的戰士們像機警的鼴鼠一樣固守著自己的秘密崗位,沒讓他們抓住比以往更多的線索。
我本分地呆在家裡,饒有興趣地靜觀事態發展。
德國人氣得發瘋,像沒頭蒼蠅似的滿大街地亂竄,巡邏的士兵增加了不少,還有便衣警察。我在琴房的窗口上端著咖啡,看觀察他們的一舉一動,很高興地發現他們的偵察能力並沒比以前進步多少。
"夏爾特,你在裡面嗎?"門口傳來了一個柔和動聽的聲音。
我連忙放下杯子,打開門:"有什麼事嗎,媽媽。"
母親捧著一小盤點心站在外面,淡金色的頭發在日光中泛著美麗的光彩:"有位先生來找你,就在樓下。"
"這樣啊......可您叫安德烈來說一聲就行了,不用特地跑一趟。"
"哦,我剛剛烤了一些奶油餡餅,我猜你或許願意嘗嘗。"她微笑著展示她的傑作。
"我太愛您了,媽媽。"我吻了吻她的臉頰,迫不及待地抓起一片放進嘴裡,"您知道嗎,每次我吃著您做的東西都會由衷地感謝上帝讓我成為您的孩子。"
"我也一樣感恩,親愛的。"她撫摩著我的臉,朝樓下抬了抬下巴,"快去吧,好像是很重要的事呢。"
我從她手裡接過那盤溫熱的點心來到客廳裡,頭發花白的守門人正在沙發上等我,他誠實的面孔和那套樸素卻整潔的外套讓人想起了屬於過去的禮節和風度。
"早上好,伯爵先生。"他站起來,脫下帽子朝我行了個禮,"打攪您休息了,不過您上次吩咐的事情我已經辦好了。"
"謝謝你,菲利普"我高興地朝他做了個手勢,"來吧,咱們到書房去談,我還要向你推薦我母親的奶油餡餅。"
他飛快地望了望樓梯地方向,笑著點點頭。
把門關上以後,我輕輕撥下了反鎖的鐵栓,然後把盤子放在書桌上:"好了,菲利普,現在可以說了。"
"您要調查的東西都在這裡。"他從貼身的口袋裡掏出幾張疊得很小的紙,"勒內先生說他能查到的只有這麼多,希望能對您有所幫助。"
"太感謝了。"我連忙接過來,"請一定轉達我的謝意,我明白要看到納粹內部的人事檔案是非常困難的,真是給他添麻煩了。"
菲利普保證他一定把話帶到,同時向我詢問起前兩天事情:"不知道這幾天德國人會不會來找您的麻煩,如果發現什麼端倪您就非常危險!"
"請告訴大家不用擔心,他們到現在為止沒拿出任何證據,我估計是沒有什麼新發現。"
"但是死的人是德國來的,他們一定會非常重視!"
" 所以我才停止了近期來的動作大的行動,蟄伏一段時間比較好。可惜的是那天沒能把皮埃爾·伯尼解決掉,看樣子以後還要辛苦一次呢!"我用輕松的語調說到," 菲利普,你和其他人都自然一些,不用緊張。除了那天晚上的盤問,德國人都沒再上門,這說明他們沒把懷疑目標放到劇院裡的人身上,這正是我們計劃好的。"
"我相信您。"他笑笑,"那麼我先走了,戴斯先生那裡還需要我傳個信兒呢。"
我贊揚他是匹辛勤的老馬,然後把整盤的餡餅都送給他,他樂呵呵地接受了。就在我們站起身准備出去的時候,多利奧小姐敲響了書房的門:"伯爵大人,您在嗎?羅斯托克·馮·波特曼少校來訪......"
該死的!
我僵了幾秒鐘,很快把那幾張紙藏進書架裡,示意菲利普不要慌張:"你是來告訴我演員們的接待安排,這沒什麼大不了的。"
他點點頭,收起一閃而過的驚慌,和我一起走出去。
"多利奧小姐,請您替我送菲利普先生出去好嗎?"我盡量漫不經心地吩咐到,然後朝客廳走過去。
那個金發的混蛋正背著雙手站在窗邊欣賞我母親新載的雛菊花,而貝爾肯中士則機械地立在一旁。
"少校先生,您有什麼事嗎?"我毫不客氣地招呼到,"我不記得自己邀請過您。"
"啊,早上好,伯爵大人。"他轉過身,笑著回應我,"我沒想過能接到您的邀請,盡管我很期望。"
這時多利奧小姐領著菲利普穿過客廳從另一頭的側門出去了。
"看來您還有其他的客人。"他敏銳地注視著菲利普的背影,"我覺得有些眼熟。"
"當然了,他是瓦爾葉泰劇院的門房。"我很平穩地回答到,"他來告訴我這幾天演員們的接待變動情況。"
"是嗎......"少校輕飄飄地說了一句,收回自己的目光。
我請他坐下,然後開門見山地詢問他的來意。
"我們正在這附近調查一些事情,所以特地來看看您。"
我該為此高興嗎?
"我還以為您又要來帶我走呢!少校先生,我覺得我們並不是那種可以相互拜訪的關系。"
"關系?恩,或許應該多改善啊。"他彎起幅度優美的嘴唇笑到。
我討厭這樣跟他閑聊,但是又不能趕他走。這個人不會無緣無故地跑到這裡來,還帶著副官,可他這麼不正經地東拉西扯讓我很難套出話。我瞪著他,看著他悠閑萬分地靠在對面的沙發上。
"夏爾特,"樓梯上突然傳來了母親的聲音,"為什麼不給客人來點咖啡呢?"
這輕柔的質問讓我們不約而同地仰起了頭,我有些擔心地站了起來,看著一臉鎮靜的母親慢慢走下樓。
"媽媽......"
"您好,先生。"她向波特曼少校伸出手,"我是夏爾特的母親,瑪格麗特·德·諾多瓦伯爵夫人。"
"日安,夫人。"那個混蛋立刻換上了一副文質彬彬的面孔,恭敬地行了吻手禮,"我得說,您是我見過的最迷人的一位女士。"
"謝謝。"
"這是我的副官貝爾肯中士。"
"歡迎您。"
我暗地裡皺起了眉頭;說實話,我一點也不希望母親和這個人有什麼接觸,誰知道他的腦子裡又會想出怎樣的計策呢?
"媽媽,您怎麼下來了?"我輕輕地扶她在沙發上坐下來,"這位波特曼少校只是來詢問我一些事情,您不用擔心。"
她微笑著拍拍我的手,看著波特曼少校:"先生,我希望夏爾特沒給你們添麻煩,他只是一個守法的公民。"
"是的,是這樣。"金發的男人露出狡黠的笑容,"至少現在是。"
我母親並沒生氣:"我知道去年他和您之間有些摩擦,但是現在已經澄清了。我想您不是一個容易記恨的人,對嗎?"
波特曼少校的眼睛裡露出了意外的神色,隨即大度地攤開雙手:"當然,我甚至願意和伯爵大人成為朋友。"
那是不可能的,劊子手!
" 非常感謝。"母親卻優雅地笑了,"既然如此我就放心了,夏爾特要是再出什麼事我會很難過的。但是我也明白我的兒子是個非常善良的人,如果沒有人陷害或者脅迫他,他不會做出出格的事。而一旦有這樣的情況發生,您知道,一個母親會不計任何代價來保護自己的孩子......相信您明白這個,少校先生。您不會讓我失望吧?"
"我樂意聽從您的吩咐,夫人。"
"謝謝。"母親站起來,"請你們繼續聊吧,我做了一些點心,希望您能喜歡。"
"我萬分榮幸,夫人。"
於是客廳裡的三個男人不約而同地站起來目送她款款離去,當這個端莊慈祥的背影消失在走廊那頭的時候,波特曼少校意味深長地看著我:"您有一個了不起的母親啊,伯爵大人。"
"是的。"我自豪地笑了笑,"我以此為榮。"
少校的臉色有些難看,但他並沒有發作,只是和我聊了一些無關緊要的話題。我很奇怪他居然完全沒提那天晚上的謀殺,只是對法國的一些民俗和習慣有興趣,再來便是對我母親的餡餅贊不絕口。這種輕松的氣氛簡直和平時來拜訪問候的普通朋友沒什麼區別。
如果說稍微正常一些的就是一直沉默著的貝爾肯中士,他始終保持著一種陰郁的表情,什麼話也不說,好像他的任務就是在少校身邊當個完美的陪襯。我一直覺得他的存在過於古怪,但是哪裡不對勁又很難說出來。
好在波特曼少校不久之後便決定結束這次訪問。
"謝謝您的款待,夫人。"他在門口禮貌地向我母親告別,"真希望我還能有這樣的口福。"
"如果您能成為夏爾特的朋友,那麼我隨時歡迎您。"
波特曼少校把目光轉向我:"這得看您的了,伯爵大人。"他主動伸出手,"打攪了,再見。"
盡管有些不情願,我還是握住了他的手--
一個硬硬的薄片兒卡進了我的指縫中。
"再見了,希望我們很快能再見面。"金發軍官戴上他的帽子,笑嘻嘻地轉身離去,身後跟著那位酒紅色頭發的副官。
母親望著他們鑽進汽車,漸漸開遠,對我皺起了眉頭:"這個人從頭到尾都在笑,包括我故意說那些話的時候。夏爾特,他不是個好惹的對手。"
"我明白,媽媽。"
我一邊告訴母親我會很謹慎,一邊把她送回了房間。
現在我的心裡在為另一件事情憂心,迫不及待地躲進書房後,我掏出幾分鐘前悄悄揣進口袋中的東西--
波特曼少校臨走前塞在我手裡的是一張薄薄的紙片兒,只有幾公分長,展開後,上面是用漂亮的法文手寫體:
"安泰即將倒下,不要小看海格利斯的力量!ergo tace!(拉丁文:這麼說,不要講出去!)"
他到底是什麼意思?

安泰?海格利斯?
他到底想跟我說什麼?復習希腊神話?
我把紙條兒攤開放在桌子上,盯著那幾行漂亮的字跡。他的字很優雅,賞心悅目,就跟他的外表一樣,但是莫名其妙的內容卻讓我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麼?突然的來訪,漫無邊際的閑聊,暗地裡傳遞的紙條兒,這些完全不合常理的行為背後隱藏著什麼危機嗎?
"安泰即將倒下",難道是一種暗示?
我在桌子上敲打著斷斷續續的節拍,回憶著前幾天晚上行動的細節,沒發現任何可能讓他找到的證據,那麼他不是來敲詐我吧?讓我想想海格利斯殺死安泰的故事是怎樣的;哦,那個私生子把站立在大地之母身上吸取力量的巨人舉起來,扼死在空中,會取巧的家伙......等一等!
我心裡突然咯噔一下:
巨人安泰?巨人?
《巨人》!
莫非是雷蒙德·戴斯先生出事了?
一陣寒意從我背後升起:難道波特曼少校是想告訴我,戴斯先生出版的地下報紙被發現了!
的確有這個可能......但是,那個黨衛軍為什麼要向我暗示呢?他怎麼能將這樣的情報隨便透露給外人?或者......他根本是在試探我?
我捏緊了拳頭--一定是這樣!他沒有理由給我什麼好處,他唯一的目的是要我立刻聯系戴斯先生,然後乘機把我們都抓起來!只有這種可能。
我幾乎可以肯定,《巨人》的發行網已經暴露了,那位地下報紙的負責人現在很危險,得提醒他務必小心,可是我卻不能在這個時候露面,這只會方便我們的敵人一網打盡,我必須盡可能地保存其余的人。
我咬了咬牙,煩躁地撕掉了桌上的字條兒,然後拿起電話找到了年輕的秘書。
"......是我,皮埃爾。"我用平常的語氣吩咐他,"請你過來一趟好嗎?我需要你把一些稿子給雷蒙得·戴斯先生送去,他答應為我出《華倫沙夫人》的第二版,我已經校訂了好了......是的,就是現在。"
我從書桌裡翻出一疊樂譜,在最後一頁用鉛筆淡淡地勾出一只天鵝,優美的脖子昂了起來,微微張開嘴--希望它發出的警報能及時地傳到戴斯先生耳朵裡。
皮埃爾很快趕來了,他沒有任何疑問地把樂譜揣進皮包。
"請告訴戴斯先生,如果他拿到了稿子就給我說一聲,我會在家裡等他的電話。"
"好的,大人。"老實可靠的年輕人夾起包走出門。我看著他的背影,暗暗在胸前畫了個十字。

時間過得很慢,昏黃的太陽像年邁的老頭一樣爬過天空,沉了下去。我按捺住心底的焦躁陪母親用過晚餐,又回到了書房。
電話一直沒響,我想聽到的消息也沒有傳來。不詳的感覺像烏雲一樣壓得我難受;看來戴斯先生那邊已經出事了,否則怎麼會連一點回音都沒有;難道是皮埃爾半路有什麼意外了......
正在忐忑不安的時候,一陣刺耳的鈴聲劃破寂靜的空氣。我飛快的抓起聽筒,一個略帶哭腔的聲音立刻從裡面傳了出來:"伯爵大人,糟了......"
我全身的血液在一瞬間凝固了--
可憐的年輕人在八點左右才給我來了電話,他驚惶失措地告訴我,雷蒙德·戴斯先生今天下午突然被蓋世太保抓走了,他的公寓、事務所、出版社遭到了全面的查封,據說是涉嫌"印制非法出版物,偽造和傳播有害言論,煽動反政府情緒,並策劃一系列暗殺和恐怖行動。"
我的秘書一到戴斯先生的事務所就被駐守在那裡的士兵抓了起來,他們粗暴地把他帶到了另一間辦公室,詢問他的來意,並且把他的皮包和口袋翻了底朝天。他被嚇壞了!
"......那些人甚至以為我是地下抵抗組織的成員,他們不停地盤問我,用了整整兩個小時!上帝啊,伯爵大人,我真害怕......"
"他們看了我的手稿嗎?"
"看過了!是那個金發男人親自檢查的,就是波特曼少校......他好像一直呆在那個地方。他一邊看,一邊還在笑。"
"他跟你說了什麼嗎?"
"沒有,大人,他只是贊揚您的作品很出色,他很喜歡,然後就把所有的東西還給我,叫我走。"
"是他放了你的?"
"是的,大人。他說弄錯了,我是無辜的,我當然就出來了。"
"上帝保佑你,皮埃爾。"我安慰他,"你本來就只是去送個東西而已,他們不能把你怎麼樣。趕快回去吧,洗個澡,好好休息,明天我再找你談。"
"好的,大人......晚安。"
"晚安。"
我的手按在聽筒上微微發抖:
果然是這樣!
雷蒙德·戴斯先生真的已經被捕了,也許還不止他一個,《巨人》的工作人員到底有多少人僥幸逃脫呢?德國人怎麼會知道這個地下刊物呢?整個發行網是不是完全被破壞了?如果真的是這樣,還有多少同事處於危險中?
波特曼少校果真是在試探我,他一定早就等候在那裡,如果今天是我親自去,說不定已經重新躺在了看守所肮髒的牢房裡了。那個陰險的家伙!
這是我投身抵抗運動之後遭遇的最大變故,納粹的清剿竟然離我如此之近。我一方面為戴斯先生擔心,一方面也不可遏止地感到了一絲恐懼;不單是因為自己處在危險中,更加害怕因為自己的緣故把更多的人帶進了這種危險,包括我的親人、朋友和同事。
我在柔和的燈光裡看向放在書桌一角的相框,瑪瑞在那裡莎甜美地微笑著,她的眼神仿佛透過時空在安撫我。我用拇指摩挲著她的臉,為自己上一刻的懦弱感到慚愧,我不該有絲毫的退縮和膽怯。我還沒有為她報仇,怎麼會這麼輕易地被納粹抓住,至少在我死之前,我要讓波特曼少校為他的行為付出代價--
鈴......
沒有預警的電話鈴聲招回了我的視線,我轉過頭拿起聽筒,一個熟悉卻厭惡的聲音灌進了我的耳朵:"晚上好啊,伯爵先生。"
自以為是的勝利者又來向我示威了嗎?
"晚上好,少校。您有什麼事?"
"哦,只是想找您聊聊。"他用漫不經心的口氣說到,"一來感謝您今天上午的款待,二來也想告訴您,我看到了您的一些稿子,說句實話,我很喜歡。"
"謝謝。"我刻板地回禮,"我的秘書已經把您的話轉告給我了。"
"啊,啊,說到那個倒霉的年輕人,他還真是被蒙在鼓裡呢!我也沒想到您竟然這麼快就做出了反應,真令人驚訝。"
"您在說什麼,我聽不懂。"
"我的法文還寫不錯啊,難道您沒看明白,哦,還有一些拉丁文,這對您不成問題。我知道您能很輕易地猜出我想說什麼,對不對?但是您很細心,不會親自跑一趟的。"
"我給自己的合作人送一些手稿,這不過分吧?"
"過分的是在手稿後面塗鴉;那只天鵝畫得不錯啊。"他低聲笑了起來,"伯爵大人,您知道嗎?最近我對這種鳥類特別感興趣呢。"
我覺得他的話裡帶著的寒氣簡直像毒蛇的信子一樣纏得我難受。
"那種無聊時候畫的小東西也讓少校先生喜歡嗎?真算是我的榮幸啊。"
"不用客氣,伯爵大人。"他毫不臉紅地接收了我的"恭維","我想告訴你,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了--不要忽視我這次的‘關照',要好好保護自己,千萬別輕易死掉哦。"
"‘關照'?"
他在電話裡沉默了片刻:"您認為如果不是突然發現了這份地下報紙,瓦爾葉泰劇院的暗殺行動會被蓋世太保輕易放過嗎?我可不想失去您這個有趣的對手。"
聽筒裡傳來"哢"的一聲輕響,對方掛斷了電話。
我僵硬地坐在椅子上,某種奇怪地感覺在一瞬間掠過我的神經,我像觸電一樣把電話扔了出去,接著感到一陣戰栗。
那個人正在對我做的事似乎有一種腐蝕作用,莫名其妙的回護比明目張膽的陷害更讓我覺得危險,我的對手太狡猾了,而我卻似乎對他捉摸不透,如果始終對自己的對手不了解,我理所當然地會處於劣勢。
把滾落在地上的電話撿起來,我調亮了台燈,從書架的縫隙中找到之前老菲利浦帶來的幾張紙。我小心地把它們展開,放平在書桌上。
這是一些混合起來的材料,有一大半來自於納粹的內部檔案,還有一些則明顯是從不同渠道收集到的閑言碎語。
要調查波特曼少校這種顯眼人物的背景並不是太困難:
根據檔案中的記錄,他在1916年生於德國柏林,原名叫漢威米諾·科羅拉德,在十八歲那年才改名為羅斯托克·馮·波特曼,陸軍參謀部的漢斯·馮·波特曼將軍是他的父親。他二十歲那年參軍,接著加入了黨衛隊,之後的便一帆風順,那位父親確實為這個唯一的兒子鋪好了平步青雲的仕途。不過他在軍隊中的表現談不上特別出色,感覺上有些平庸,但是總能在需要是時候立一點功,然後順理成章地往上升。
這和我接觸到的他完全不一樣;我面前的他是個極有心計的人,而且善於耍手段,如果他真的想向上爬,絕對不會手軟。我又想起他不止一次顯露出的漫不經心和玩世不恭,他並沒有像其他的德國人那樣狂熱,從心底對這些不理智的日爾曼情節嗤之以鼻或許是他刻意低調而為的原因。
但是至於他為什麼在十八歲之前沒有用父姓倒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我拿起第二張手抄的材料,這上面注明了每一條消息各來自何處,看起來大部分都是德國報紙上的東西,還有就是類似"謠言"的報道;上面說波特曼少校的母親並不是將軍的妻子,而是他的情婦,是德國國家歌劇院一個小有名氣的女高音。當他誕生之後,他的父親並不承認他的存在,所以他一直跟從母姓。不過將軍在原本喜歡的大兒子死於絕症後,還是無可奈何地宣布,這個流落在外的僅存的骨肉享有合法繼承權,而且讓他回到了波特曼家族,但他仍然固執地否認這個孩子的母親的存在,所以看來這父子倆的關系並不好。
我在這個時候稍稍能夠理解少校先生為什麼會對貴族抱有一種敵視和輕蔑的態度,因為他父親不負責任的行為讓他很反感,所以他連帶著討厭我。他喜歡讓我出醜、吃苦頭,大概也是因為這樣能破壞貴族的優雅與矜持,讓他覺得很開心。
我不知道該怎麼樣評價這個人;身為一個私生子確實是件痛苦的事,或許在前面的十七年裡他根本抬不起頭,周圍異樣的目光不管是對一個孩子還是一個少年來說都是難以忍受的。在他可以對此反擊的時候他當然會用所有的智慧和精力補償自己過去的不幸。
但盡管如此我也無法原諒他的殘忍與陰險,他對阿爾芒、索萊爾教授和瑪瑞莎的所做的事根本不能算個人。他仇視我和我的出身都沒有關系,可是利用自己的權利來迫害無辜的人就是一種罪孽!
我掏出火柴把這些材料全點燃,扔進壁爐裡。
我想我現在總算弄懂了他如此針對我的原因--至少是一部分原因--那麼我也應該更詳細地順著他的性格來分析,下一步他又會怎麼做。
恩,恩,不會是要求我報答他這次的"幫助"吧?然後再進一步地給我埋下精巧的陷阱。
他啊,肯定會這麼做的。
飄浪。JT 是我和涵的玩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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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帖際遇]: gracelai3獲得醫療補助現金50Ds幣.


第二天一早,我是被多利奧小姐急促的敲門聲驚醒的。
"先生,您起來了嗎?"
"是的,是的。"我迷迷糊糊地抓起床頭的懷表,"我馬上就起來,不過現在還不到七點半呢!"
"邁伯韋西先生剛剛來過電話了,問您今天上午是否有空;呂謝爾先生說他等一會兒馬上過來。"
這兩個家伙,一定也是聽到了什麼風聲。
我告訴多利奧小姐我知道了,然後拉開了窗簾。
窗外的空氣很好,帶著清晨特有的香味,街上的報童在兜售德國官方控制的那幾份傀儡日報。我猜西蒙和拉豐不會從這樣的報紙上得到戴斯先生的真實消息,一定是某些知曉內情的朋友連夜告訴他們的,而他們最擔心的就是我是否遭到了牽連。
我表面上還是和戴斯先生有一些合同關系,形式上的調查是必不可少的,但少校暫時還動不了我,唯一該提防的是他接下來的動作。
我細心地整理好自己的儀表,來到餐廳陪母親用早餐,然後在書房裡等待我的朋友們。不久西蒙和拉豐便一個前一個後地進了門。
他們得到的消息比我要簡單得多,是社交圈子裡小範圍的傳言,只不過說昨天中午的時候那位有名的音樂出版商在自己的家裡遭到了逮捕,並且是和地下抵抗組織有關。他們並不知道更詳細的情況,而我也只好含含糊糊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西蒙的眼睛裡很明顯透出對我的說法不滿意樣子,拉豐倒松了一口氣。
"沒有牽連到你最好,夏爾特。"他摸著自己的胡子皺起了眉頭"不過戴斯先生就很危險了!德國人不會輕易放過他的,沒人能幫他了!"
我心底黯然:這是肯定了的,德國人怎麼會放棄這個警告民眾的好機會。
"瓦爾葉泰劇院的事怎麼樣了,夏爾特,他們沒再來找你的麻煩吧?"西蒙岔開話題,"今天早上我還接到警察的通知,說可以在下個星期恢復我們的演出。"
"也許他們調查的結果是弄清楚了那個暗殺事件和我們沒關系。"我故做輕松地調整了坐姿,"我們可以和劇院經理商量一下,按照合同繼續合作。"
"能這樣最好。"西蒙點點頭,"我和拉豐將出面和他談。夏爾特,最近德國人搜查得很緊,那些流動的表演小組......還是不要‘活動'得太大比較好。"
我回避了他別有所指的目光,隨口答應了。我的朋友動了動嘴唇,似乎還想說什麼,但最終沒出聲,我連忙把話題岔開了。
我不想讓他們為我操太多的心,而且在真正的危險降臨時,我不敢保證自己能有足夠的力量保護他們。我知道波特曼少校可以輕易對付這兩個普通的法國商人,把他們當作打擊我的工具,我要盡量降低這種可能性。
"夜鶯"的演出稍稍低調了一些,我也得有時間來打探同事被捕的具體情況。其實我也知道在這個時候得藏起鋒芒,不要給我的敵人提供把柄,但是形勢的發展往往不是我個人所能控制的。

半個月平安地過去了,我在一個星期六的晚上答應了母親明天陪她去教堂,然後照例來到書房讀幾本書,准備好好松弛松弛白天緊繃的神經,讓自己在睡前愉悅一下。
翻動書本的沙沙聲在明亮的台燈下顯得十分可愛,如果不是多利奧小姐急促的敲門聲插了進來,我會非常享受這難得的安寧。
"對、對不起,伯爵先生。"她有些慌亂地揉搓著雙手,"打攪您了,不過......門口有人找你......"
"找我?"我拿起平攤在身邊的懷表,"已經十點了。"
"是的,可......"我能干的女管家突然支支吾吾起來,"他就在門口,您最好去看看......"
我心底冒出不詳的疑惑,啪地合上書,走了出去。
一輛漆黑的轎車停在我門口,穿著褐色大衣的高大男人靠在車門上點著香煙,一明一亮的火光映照著他燦爛的金發,我倒抽了一口涼氣。
"晚上好,我親愛的伯爵大人。"他遠遠地朝我抬了抬手。
我並沒有走上前,只是低聲向身後的多利奧小姐問到:"我母親知道了嗎?"
"夫人已經睡了,所以我沒有通報......"
"很好。"我稍稍安心,"這件事我來解決,不要伸張。你......先進去休息吧。"
"可是,大人......"
"有什麼需要我一定會叫你,放心吧。"我用最柔和的口氣把她勸回了房子,然後鎮定地走向外面那位不速之客。
"現在是什麼時候了,少校先生。"我試著表現出我的不悅,"如果您明天休假,我可還得工作。"
"恩,您知道有時候興致這東西就跟靈感一樣,稍縱即逝。"他嬉皮笑臉地噴出一口煙霧,"您瞧,為了不打攪伯爵夫人,我連門都不進。"
我猜我的臉一定黑了:"您到底有什麼事非這個時候來找我?"
"哦,我想請您陪我兜風。"
"現在?"我冷笑到,"你又在耍什麼花樣?"

天黑得像絕望的人的眼睛,但即使在這可怕的穹隆下,波特曼少校的金發依舊美麗得耀眼。
他向我微笑著,沒對我不友好的問話感到不悅:"我可沒什麼惡意,伯爵大人,您別緊張啊。今天晚上空氣不錯,我只是想找人陪陪我罷了。"
我冷冷地哼了一聲,穿好外套,一言不發地上了車:我可沒指望能靠口頭上的拒絕簡單地打發他走,讓他無聊的興趣得到滿足也不是不行,可我卻得犧牲一個難得的寧靜的夜晚。
年輕的軍官對我的配合似乎很高興,他把煙頭踩熄,靈巧地鑽進駕駛座發動了汽車,於是身後屋子裡那柔和的燈光便漸漸縮小,終於不見了。
街上的行人少得可憐,偶爾有些女人瑟縮著流連在人行道上,‘問候'著擦肩而過的男人,她們的高跟鞋在石板上敲出脆弱的聲響。旁邊不時還可以看到背著槍巡邏的德國士兵,整齊有力的皮靴聲遠遠得傳出去,讓人膽戰心驚。昏暗的路燈在夜晚的霧氣中很慘淡,一排排地延伸到遠處,我開著車窗,讓風灌進來。
入秋的寒氣刮在臉上已經開始不好受了,波特曼少校衝我偏了偏頭,帶著責怪的意思:"我不知道您願意嘗嘗著涼的滋味,伯爵大人,可拜托不要拉上我。"
"您比自己想像的要強壯多了,少校。"我沒好氣地把玻璃搖上去。
他笑起來:"哦,看起來您的心情很糟糕啊。"
"那您認為我應該用什麼樣的心情來‘享受'這次意外的活動呢?"
半夜被人拉出來在大街上閑逛還會很愉快嗎?我不認為我有必要給他好臉色,並且應該讓他知道我的想法。
不過令我意外的是,少校並沒像以前那樣靈牙利齒地反擊回來。他看了我一眼,稍稍翹起了嘴角,把全副注意力放在了方向盤上。我敏感地發現這種氣氛很特別,卻說不出哪裡不對勁。於是在我們兩個人可貴的緘默中,汽車開過了聖心大教堂,來到蒙瑪特高地,最後停在了塞納河邊。
從擋風玻璃裡可以看到墨黑色的河水靜靜地流過我們面前,遠處三兩只小船在輕輕地搖晃著,桅杆上掛著的燈像貓的眼睛。
邀請我出來的男人掏出香煙點燃後,噴出一口嗆人的霧氣。烏雲層層的天空好不容易裂開了一個角落,灰僕僕的月光照著他的臉,和煙霧一起把輪廓弄得模糊不清。
"這裡不會有第三個人來了。"
他說的是實話,原本巴黎夜生活最繁華的地方在德國人的陰影下變得冷清寂然,背後那些關門閉戶的咖啡館昭示著它們不景氣的現狀。
我把身子靠在柔軟的靠背上,忍受著車廂裡難聞的味道:"您不會是帶我來呼吸這樣的空氣吧,少校先生。有什麼事就直說好了。"
他藍色的眼睛閃動了一下,裡面隱約有些我不熟悉的光彩:"......我們有必要每次見面都弄出這種氣氛嗎?"
"那麼你該抱怨上帝給了我們一個糟糕透頂的開始。"我譏諷到,"而且是朝著最惡劣的方向發展下去了。"
"哦,我很遺憾......"他的口氣中帶了些懊惱,"我沒想到您有這麼嚴重的......誤會。"
"我不認為有任何‘誤會'的成分在裡面,我們之間本來就沒有什麼和平可言。"
"我不是來跟您吵架的,伯爵先生。"
"啊,對不起。"我冷笑到,"我忘了您請我是到這裡來‘兜風',不過我更願意您坦率一些,有什麼話就直說吧。"
少校似乎有些無可奈何,他摘下帽子,用手爬過那頭柔軟的黃金:"其實......今天是10月27日......"
"完全在正確,不過我看不出有什麼特別--"
"是我的生日!"
"哈,生日快樂!"
"請不要懷疑。"他笑得很勉強,"我只是希望世界上除了自己,還能有第二個人對我說這句話。"
我的舌頭一下硬了,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找個人一起慶祝應該不過分吧。"他從後排上抓過一瓶香檳,又從座位下的一個匣子裡取出兩只高腳杯,"我對法國的東西不熟悉,唯一了解的就是:你們比我們浪漫,所以我就一直期望能有個地道的法國人陪我度過今晚。"
"或許您應該安排一次更香艷的約會?"
"和誰?"他大笑起來,"莫非還有誰想到為我慶祝生日?"
我看著他優雅地打開香檳,把酒倒進杯子裡,忽然有些手足無措。
這是完全出乎我意料的情況,他沒按常理出牌,弄得我很難想出對策。不知道是他早就計劃好另有所圖,還是單純地找樂子;如果是前者我又得繃緊神經,小心應對,如果是後者......為什麼此刻我覺得他像個要哭的孩子。
"您那是什麼表情啊,伯爵大人。"他把酒遞給我,"別用這麼慈悲的眼神看著我,您知道我不稀罕這個!來,咱們先干一杯,為了我活過的二十六年。"
我機械地把香醇的美酒送進嘴裡,尋找著一個合適的開口方式打破尷尬:"恩......我願意為我剛才的語氣道歉,少校先生,不過請允許我問您一個問題:您為什麼要帶我到這裡來......呃,我的意思是:如果您想要個快樂些的生日,應該還有別的人選。"
"如果我告訴你沒有呢?"他笑吟吟地看著我。
"您是一個高級軍官--"
"得了吧,那代表不了什麼。我知道,其實包括您在內,有許多人都寧願我根本沒出生過!"
我一時語塞;他真的坦率起來倒讓我措手不及,不知道怎麼樣回答。
我的窘境似乎讓旁邊這個男人很開心,他又為我斟上酒:"比起虛偽的‘親朋好友',我寧可和真誠的對手呆在一起。"
"我們一直是討厭對方的。"
"是的,從某個方面來說是這樣。"他漂亮的手指搖晃著酒杯,"不過我很快發現您也有不少讓我喜歡的地方;比如說您的頑固,您的衝動,您的尖刻,還有......痴情。"
是酒精的作用嗎?我覺得他話裡好像包含了一些親昵的成分。
"原本我見到您的時候,還以為自己又在和空有傲慢架子的沒落貴族打交道,不過後來發生的事很快證明我錯了;您的意志力遠遠超過我的估計,能和您交手我非常高興。我甚至在想,也許我們可以成為朋友......"
"您喝醉了嗎,少校?"我皺起眉頭冷笑到,"我會和一個害死我妻兒的人成為朋友?"
那張輪廓分明的臉上有一瞬間的沮喪,他很快轉過了身子,把酒杯放在方向盤旁邊。
"我明白。"他的語氣中並沒什麼變化,"連我自己都覺得荒謬,不過我還是想試試,我甚至......努力過。"
"所以你抓了雷蒙得·戴斯先生。"他對我的"善意表示"也以傷害到別人為前提嗎?
"我只是不想讓您第三次進警察局。"這個納粹一點也沒有覺得自己過分,"得給蓋世太保足夠大的甜頭才能保住您。相信我,我很清楚您在干什麼,‘天鵝肉'對他們來說是更好的餌料。"
"......我並不會跟您說謝謝。"
他苦笑了一下:"我沒指望這個。"
我端著酒杯,冷靜地看著他面部肌肉的每一絲顫動。在灰暗的月色中,我能感覺出今天晚上的少校在我面前呈現出了另一種面貌;這種面貌正可以與我接觸到資料劃上等號--一個缺乏感情愛護的人,他的乖戾和陰險可以變成最尖銳的武器,狠狠地傷害別人和自己。
我幾乎要憐憫他了......
另一種寂靜在車廂裡蔓延,這時少校的嘴角微微地抽搐起來:
"我說了別這麼看著我!"
一股強大的力量突然奪過我手裡的杯子扔到外面,隨著玻璃清脆的碎裂聲,我被這股力量牢牢地定在了座位上。
一張端正的臉猛地湊到我面前,我這才意識到他的上半身幾乎都貼了過來,有力的雙手扣在我的肩膀上。他的呼吸變得粗重,似乎在壓抑著暴怒的情緒。即使背著月光,我也能清楚地發現他的眼睛裡有些瘋狂的東西。
如果這個時候我還不明白一切那我就是不折不扣的白痴--
"你......對我有欲望嗎?"
話音剛落,肩上的手掌一下子加重了力道,像是在證實我的猜測。
我反而在下一刻平靜了:"假如前兩次是你故意戲弄我,那這次又算什麼?"我直直地看著他,"我也是男人,不要以為我會一直把你的動作當作是玩笑。"
肩膀上傳來劇烈的疼痛,我的骨頭似乎快碎了。他惱羞成怒了嗎?不,我可不認為他是一個有那麼強烈的羞恥心的人!
波特曼少校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了聲音:"我該說你聰明,還是遲鈍呢?你如果裝作不知道或許更好。"
"是您教會我坦白地直面危險,而且......如果我裝傻,只是令您不那麼尷尬罷了,對我來說沒什麼好處。"
在藍色眸子裡燃燒的黑色火焰仿佛激烈地跳躍著,仿佛在竭力掙扎,終於漸漸熄滅,我肩上的力道也一點一點地撤離。
少校慢慢坐直了身子,凝視著我:"您的確變成熟了許多,伯爵大人。您現在能尋找到最好的方式消磨對手的意志來保護自己,但是您必須知道,我是個固執的人。"
"這很瘋狂,而且我並不欣賞。"
"我不在乎。"他挑高了眉毛,"我從來都不在乎。"
這張年輕英俊的臉上又有了我熟悉的那種倨傲和玩世不恭。我心裡很清楚,或許他壓根沒把這種驚世駭俗的行為看得有多不得了,他只是拼命得在填滿空虛的欲望,不僅僅是肉體......應該是借助肉體來渴求心靈。
可惜他選錯了對像。我既然能正面接下他的挑戰,那麼我必然不會讓他得逞,這是意志上又一場新的較量--
"好了,伯爵大人。"我身邊這個男人很快戴上了他慣有的面具,煩躁地把香檳扔出車窗,"不管怎麼樣謝謝您今晚陪我。大概也快天亮了,我得把您送回去。"
車輪碾過芳香的玻璃碎片離開了河邊,一路上我們沒再說話。直到汽車開進塞爾比皮埃爾一世林蔭道,我遠遠地望見了門前掛著的一盞燈。
"好了,就在這裡停下吧。"我低聲說,"別讓馬達聲驚動我母親。"
少校很配合地熄了火。我伸手推開門,他卻從後面抓住了我的手臂。
"有句話我得告訴你,夏爾特--無論你相不相信,害死吉埃德小姐的人......不是我......"

客廳裡亮著光線微弱的壁燈。
我移動著僵硬的腿來到沙發前,叫醒倒在上面睡著了的多利奧小姐。我盡力使她相信我沒事之後,吩咐她不能把今晚的事告訴任何人,包括我母親。她雖然很疑惑,但還是向我做了保證。
把這個善良的老婦人勸回了房間,我才乏力地坐下來。
我無法漠視分別時少校說的那句話,他真正想告訴我什麼我能模模糊糊地感覺到。不過我不願意去想得太深刻。因為我有了一種新的念頭,這樣的念頭甚至讓我自己害怕。但是我知道我必須嘗試,否則就會失去一個絕好的機會。我不認為少校還會像今天一樣在我面前暴露出自己的弱點,既然挑明了他的目的,我也應該好好地想一想自己該怎麼辦......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我聽見古老的大座鐘滴答作響,不時地敲幾下提醒我。等它連著響了六下的時候,窗外彌漫著淡淡的霧氣,薄霜已經凝結在了玻璃上。
我站起來,伸了伸腰--我必須把自己整理好,別讓母親看出我一夜沒睡,否則麻煩就大了。所以大約七點她從樓上下來的時候,我已經裝作和平時差不多的模樣在客廳裡喝著牛奶。
"早上好,媽媽。"
"早上好,親愛的。"她溫暖的嘴唇吻了吻我的額頭,"你沒看報紙,在想什麼呢?"
"一個小問題。"我親昵地攙扶著她向餐廳走去,"主要是關於人性中的善惡傾向?"
"有什麼高見嗎,我的哲學家?"
"沒有。我只是想知道可不可能讓一個壞人變好。"
她微笑著拍了拍我的手:"相信我,孩子,不要簡單地說一個是‘壞人'或者‘好人'。你要明白即使是殺人犯也疼愛過自己的孩子,幫助過鄰居;反過來即使是有名的慈善家也會因為商業上的考慮讓別人破產。要是我,就不會用簡單的字眼兒去判定‘人'。"
她睿智的藍眼睛讓我覺得心底更加明朗:"這就是父親會不顧祖父反對和您結婚的原因嗎?"
"或許吧。"她的臉上浮起幸福的神色。
"有您在我身邊真好。"我由衷地感謝上帝。

母親的話是對的。不光是人,所有的事情也一樣。
因為波特曼少校暗地裡的動作,瓦爾葉泰劇院的刺殺案件被嫁禍到了戴斯先生的身上。我不知道他用了什麼方法讓蓋世太保相信他的鬼話,但處決戴斯先生的罪名中確實有"策劃並實施對柏林特派員及高級警督的謀殺"這一項。
是的,處決。他們殘忍地砍下了那位出版商的頭。
我好像安全了,可這是在戴斯先生的生命庇護下才成功的。雖然我明白是波特曼少校導演這一切,為的是賣我一個順水人情,但很長一段時間內我將無法擺脫內疚的感覺。
"你大可不必為此難過。"事後他曾經打過電話給我,"事實上單憑《巨人》的事他已經沒有活下來的希望了,與其再犧牲一個人,他獨自承擔了更好。況且我向他提出這個想法的時候他並沒有反對!"
波特曼少校用一種聊天似的口氣跟我說到,我仿佛能看到他臉上不以為然的神情。就他而言,只要是他不關心的事情都可以當成垃圾。
於是在1941年深秋時節彌漫了一段時間的白色恐怖稍稍消退了一些。我和朋友們的劇團在德國人的監督下重新恢復了正常運作。
"天鵝"的行動也在開始復蘇。
我一直擔心戴斯先生遇害和我的安然脫險會讓行動組的成員產生疑慮。因為莫名其妙地接受一個納粹的幫助是件蹊蹺的事情。我知道解釋是沒有用的,唯一的用處是越描越黑。好在一切都比我想像的要簡單,因為我的同事們信任我,當我告訴他們我有些新的想法時,他們還像以前一樣參與了計劃與討論。
"轉化?"弗郎索瓦首先覺得不妥,"先生,您說轉化一個黨衛軍?"
"是這樣。"我耐心地說,"我認為我們可以把他轉化成我們的幫手。"
"那太冒險了!"戴爾西搖了搖頭,美麗的卷發甩出大大的波浪,"成功與否先不必說,如果他有背叛的意思,那我們反而會處於最危險的情況中。"
" 當然得考慮到這些。"我明白他們的擔心,"可是想一想,如果我們在德國人內部有一只眼睛那將多麼方便。幾個星期後我們將接應三個英國飛行員,並把他們送到勒阿弗爾,如果有黨衛軍少校的幫忙,在通過沿途關卡的時候會安全得多。這樣可以大大降低露旺索他們行動時的危險性。"
"這是事實。"弗郎索瓦有些贊同,"不過,先生,您怎麼能讓一個納粹軍官來幫助他的敵人呢?"
"首先他和其他的狂熱分子不一樣,他心裡對他們的元首沒有起碼的尊敬,他把戰爭當作是一場報復游戲而不是為爭奪什麼‘日爾曼人的生存空間'。這點我敢肯定!至於怎麼說服他我很難跟你們說清楚,但是我有把握。"
"太冒險了。"
"那這樣吧。"我知道他們的擔心是有道理的,"給我一個時間,讓我試試。如果在英國人來之前我能說服他,咱們就多一份勝算。"
我年輕的同事互相望了望,終於鄭重地點點頭。

或許是有些瘋狂,但是卻沒有辦法停下來。
我把自己投入了一場賭博,而籌碼是包括了五條生命以外更多的東西。我在刀尖上的舞蹈越來越絢爛了,我沒辦法控制內心的變得愈加茁壯的蔓藤,或許它最終會把我拉到不可知的未來,我卻不打算放手。
因為現在的波特曼少校在我的眼睛裡像一幅看不懂的現代派油畫,眾多的色彩把他弄得有些奇怪。當那個殘忍的劊子手在我的面前逐漸轉過身時,我驚訝地發現他那邊的臉居然千創百孔......這樣我便不能把他簡單地毀掉,更何況從他身上我還有些急需探聽的事情。
於是在五天以後,我生平第一次向自己最恨的人發出了邀請。
"或許您願意在白天和我到蒙瑪特高地上去喝杯咖啡,少校。"我在電話中跟他說,"這比夜晚更有情調,您能把這當作一次必要的‘回禮'嗎?"
他在那頭低聲笑了,口氣中帶著往常的揶揄:"您的邀請方式還真不客氣,伯爵大人。看來我沒道理不去咯?"
"那麼明天下午三點,我會在‘風信子'那兒等你。"
"一定准時到。"

初冬的空氣中已經有了迫人的寒流,加上不景氣的世情,即使在白天這一排精致的咖啡館也是冷冷清清的。客人們大部分呆在室內,所以臨街的露天座椅上空著許多位子,一眼望過去沒幾個人。
我獨自在"風信子"外面品嘗著比以前苦澀了很多的咖啡,熟識的老板有些內疚地對我說:"糖和牛奶都非常短缺,伯爵大人,您也明白......"
我寬容地向一臉歉意的中年男人笑了笑,告訴他這沒什麼,我覺得很可口。戰爭的惡果一貫是由人民來承擔的,但無論如何也必須堅韌地活下去。在一年前我或許根本沒有想到生活圈子以外的東西,甚至曾經調侃過法國人的膚淺和過分浪漫,對可現在我發現自己的同胞其實遠比我想像得要堅強和可愛。
我婉言拒絕了老板"入內就坐"的邀請,因為我害怕那個人如果穿著一身德國軍服出現的話會在人群中制造出驚人的效果;可能連我背上都會被鄙視和痛恨的目光燒出個洞吧。
所以當我遠遠看見他那身樸素的便服時,隱隱約約有些高興。
"剛好三點,一分不差。"我打開懷表,"德國人果然很守時。"
"哦,這是個好習慣。"波特曼少校在我對面坐下來,叫了一杯不加糖的黑咖啡。
他破天荒地沒戴帽子,任那頭金發蓬松地垂落在額角,身上也只是簡單地套上了暗青色的西裝和白色的長褲,除了襯衫領口露出的花色方巾,幾乎沒有一點顯眼的地方。可我知道即使如此仍有些女士用曖昧的目光注視著他,這個人就像個發光體,不管怎樣都會讓人注目。
而波特曼少校看著我的神情就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似的那麼自然,仿佛幾天前深夜裡的突然來訪是我的幻覺。
"能接到您的邀請還真是榮幸啊,伯爵先生,能告訴我您打算和我談什麼嗎?"他倒是非常直接。
我微微坐正了身子:"您還記得四天前說過的話嗎?"
"酒精不是個好東西,我像是說了不少話。"
"你說,害死瑪瑞莎的人不是你......"
他慢慢地從口袋裡掏出了煙,點燃。
"別告訴我你忘了,"我覺得有必要提醒他,"在送我到家的時候,你親口告訴我的。"
"對。"他承認了,但是眼睛裡卻滲出了一點點狡黠的光彩,"不過,伯爵大人,我從來就沒有做過這件狠毒的事,是您一口咬定我是凶手啊!"
"我在瑪瑞莎身上發現了你的頭發!她緊緊地攥在手裡!"
"那又怎麼樣?世界上只有我一個人是金發嗎?"
"但在世界上和我有過不快的金發男人只有你一個,更何況你從來沒有辯白過!"
"您在那樣的狀態下會相信我說的嗎?"
心髒因為他的話突然膨脹起來,我提高聲音:"你保證過會救出瑪瑞莎,你有這個能力!在看守所裡誰敢對一個少校特別關注的犯人下手!能傷害她的,除了你還有誰?"
少校的臉色有些難看,仿佛要發怒,但是卻硬生生地忍了下來,柔軟的煙卷在指間扭曲成三段。
"真是嚴厲的審判啊,伯爵大人。"他把煙扔在地上,"這麼說您到底還是不相信我。"
"如果不相信你,我們還有可能坐在這兒嗎?"
"那麼您到底要怎麼樣?"
我掏出紙幣壓在杯子底下:"願意和我走走嗎?

穿過了喬治五世路和巴塞諾路,又從加裡略路、上林苑和普裡斯堡路慢慢走到了星星廣場。我和波特曼少校平靜而克制地閑談著,因為某些顧慮我們都不可能把對方當成一個合適的溝通對像,但是也比以前圓滑了不少。
身邊這個男人重新戴上面具以後變得更加難以對付,我想要知道的答案並沒如我所希望地那樣從他嘴裡吐出來。他就像一個高明的魔術師,靈巧地運用著語言的工具來抵擋我一個個盤問,把真相藏進背後的帽子裡。而我和他好像隨時都處在一種較量中,甚至包括每個眼神與動作。
而唯一例外的就是在一個小小的街心公園門口,幾個扮"騎兵"的男孩子讓我們不約而同地轉過臉,他們的笑聲是秋風中最歡樂的旋律,令人感到愉快。
"真是讓人懷念的游戲啊,"少校微笑著說,"我也曾經是個好‘騎兵'呢!您大概沒有這樣的經歷吧,伯爵大人,您的身份可不允許您和在大街上和野小子廝混。"
"哦,只是玩耍的地點不一樣罷了。"我聽得出他的口氣裡還是有淡淡的嘲諷,"童年時我也有過很多伙伴,否則我會變成一個孤僻的小孩兒。我的父母很清楚一個人孩提時代的經歷會影響他一生的性格。"
少校沒說話,只是挑了挑眉--聰明的他當然聽得出我的弦外之音。
就在我們互相較勁的時候,一個不起眼的黑影從一列半高的小柏樹後面衝了出來,撞在我身上。我感到自己的口袋動了一下,接著那個黑影就快地跑過了馬路。
"糟糕!"我掏了掏錢包,果然不見了。
"嘿,站住!"我情急之下拔腿就追,身邊的波特曼少校還來不及阻攔,我已經到了馬路的那頭,緊緊盯上了那家伙。
避開稀稀拉拉的行人,戴著一頂舊氈帽的小偷在狹窄的巷子裡鑽來鑽去,像只靈活的老鼠,跟在後面的波特曼少校一直在叫我的名字,可我沒空理他,一直向前跑。大約五分鐘後,那小個子拐進了一個靜悄悄的轉角。
他背貼著牆,直喘粗氣,望著我露出微笑。我額角上的汗水打濕了頭發,卻顧不上擦,只是把身子盡量縮在轉角邊緣,掏出了手槍。
熟悉的呼喚以及腳步聲越來越近,當那張英俊的面孔出現在我眼前的時候,我分秒不差地把槍指在了他的頭上。
"別動,少校。"
一時間,寂靜的小巷裡只能聽見我們三個人的呼吸聲在灰紅色的牆壁中間散開。波特曼少校的面部表情由意外慢慢地轉為鎮定,接著笑了:
"真沒想到您也能用這樣的手段,伯爵大人。"
"沒辦法,對付你得多動腦子。"
"如果我不追上來呢?"
"你覺得當時你能站在那裡等我回去嗎?"
他偏了偏頭,誠實地做出了否定的回答。
"很好,少校。那麼現在得委屈您一會兒了。"
我用槍柄使勁砸在他的後腦勺上。

這是我與波特曼少校認識以來最有利的一次相處,我處於絕對的優勢。雖然他看起來還是充滿了危險性,但我知道他明白自己現在的處境--雙手都被手銬銬在椅子背後,眼睛上還蒙著布條兒,被房間裡的三把手槍指著--怎麼看他都不會做傻事。
我朝弗郎索瓦點點頭,他走上前解開了綁在俘虜眼睛上的東西。
"感覺如何,少校?"
"哦,糟透了。"他懶懶地動了動脖子,"我的頭痛得要死!原來彈鋼琴的人也有怎麼大的勁啊。"
"抱歉。"我干巴巴地說,"因為您很危險,我害怕您會傷人。"
"我可以把這句話當成是恭維嗎?"
"我不想跟您耍嘴皮子。"他果然是個難纏的家伙,"您應該多為自己的安全擔心才對。"
"我猜您不是要槍斃我吧,否則剛才已經有足夠的時間了。"
"您很聰明。"我坦率地承認了這一點,"我們可不像你們那樣先成立一個虛偽的‘袋鼠法庭'再來殺人。我們不殺您,是相信您能在這兒做個明智的選擇。"
"我願意聽得更詳細些。"
他的口氣像是在和我聊鄰居的花園,漫不經心的。弗郎索瓦和戴爾西露出了很懷疑的表情,仿佛對我的提議擔心。
"好的。"我在他面前坐下來,"你在黨衛隊分部中擔任什麼職務,少校。"
"您已經了解了,我的工作就是抓住你們,然後絞死你們。"
"還有呢?"
他皺起了眉頭。
我從口袋裡拿出兩份蓋滿章的身份證和護照:"據我所知這裡面某個細節也在您掌握的職權範圍內,是一個......"我轉過來仔細看了看,"哦,對了,是一個黨衛隊和安全警察聯合證明某人為‘非敵對分子'的簽名。很有用的東西啊!"
"你們想讓我偽造證件?"
"沒那麼復雜。"我聳聳肩,"這是件繁瑣的事,我們只想要您的簽名,少校。將來會有很多人需要這個--哦,或許偶爾還得運用您的一些小小的特權。"
"看樣子法國的地下助逃網絡比我想像中的規模還要大。你們是不是接受了英國特別行動指揮部的協助?"
我聽到身後有人倒抽了口冷氣,這讓波特曼少校微微一笑。他並沒有身為階下囚的自覺,語氣中理智得過分了:
"其實您不覺得這次的行動有些傻氣嗎,伯爵大人。您憑什麼認為我會聽你們的?如果我堅持不與你們合作,你們只能殺了我,否則就會暴露你們的地下網絡,怎麼看這都是極端冒險的!"
"你當然會答應我們。"我胸有成竹地朝他俯下身子,"因為你一定不願意被關到達豪集中營去。"
"哦?"
我沒回答,弗郎索瓦卻招招手,領著所有的人走出這個房間,並且關上門。
少校湛藍的眼睛裡閃過一點迷惑,但立刻警覺起來。
我用最輕柔的動作解開了他的衣服,紋理分明的肌肉從胸前延伸到小腹,皮膚上有些淡淡的傷痕,似乎是各種摩擦中遺留的紀念,我想也許他說的話是真的:作為私生子他確實有一個過於糟糕的童年。
少校的呼吸突然加重了:"雖然這是我渴望很久的事,可是,伯爵大人,您不能在這樣的條件下草草開始吧。我建議換個地方和時間怎麼樣?"
他或許預感到了什麼,可是來不及了--我狠狠地在他的脖子上了咬了一口,與此同時,指甲在腰側拉出五道深深的血痕!
他結實的肌肉立刻收緊了,喉間發出了一聲悶響。
我退開幾步,滿意地看著自己的傑作。而波特曼少校則咬著牙,用一種可怕的眼神盯著我:"很痛啊,夏爾特......"
我舔了舔嘴唇,一股濃濃的血腥味兒從齒間擴散出來:"聽我說,少校,這個星期之內我需要三張到葡萄牙的護照,否則巴黎蓋世太保總部和黨衛隊各個分部將收到一份控訴,指控‘某位'黨衛隊高級軍官對同性有些不適當的行為,並且被對方在身上留下了痕跡......"
他眯起了眼睛:"......真不錯。"
" 你們一貫憎惡同性戀,對這種事敏感得要死!如果是自己的上司倒可以掩蓋下來,但若是被‘有心人'擴散出去,將會關系到整個占領軍的面子,那就很麻煩了,不處理也說不過去。哦,對了,少校,我聽說好像斯蒂爾普納格爾將軍(注:駐法國德軍最高司令)與您父親的關系不是很好,您認為他會不會在這件事上幫助您呢?"
波特曼少校那頭漂亮的金發垂落下來,或許是疼痛讓他皺起了眉,然後沉默著,臉上的表情卻在急劇變化。
大約一分鐘後,他抬起頭:"好啊,我也覺得沒必要跟自己過不去。"
他屈服了!
其實他並不知道,我心裡一直忐忑不安,因為這步棋走得太險,而手段也太過於低劣了,如果是在一年前連我自己也會唾棄的。
"替我把衣服穿好行嗎,伯爵大人。"少校的語氣變得輕松起來。我沒拒絕,默默地伸出了手。
"告訴我,伯爵大人,您怎麼能想出這樣下作的點子?我一直認為您是個高貴的人。"他在我臉旁開了口,溫熱的鼻息貼著我的耳朵擦過。
"戰爭會改變一切。"
"我曾經坦然地承認過我對您有欲望,在那一刻我是真誠的,而您利用了我的真誠。您太卑鄙了......"
"這和您的某些行為比起來也不算什麼。"
"您會後悔的。"
我沒有回答,只是更快地完成了手裡的工作,然後叫弗郎索瓦他們進來。"好了,波特曼少校。"我避過他凌厲的眼神,"現在您可以回去了,不過請一定要記住我們之間的合作事宜。"
"當然。"他冷冰冰的說到,"不過您不打算趁這個時候把您想知道的另一件事弄清楚嗎?或許咱們的交易還能更深入一些呢!"
"不,謝謝。"我知道他將把瑪瑞莎的事拿來做要挾,但我絕對不能給他這個機會,"早晚我都會知道真相的。"
"難道您現在已經沒把她看得那麼重要了?"
我心頭一窒,竟不知道要說什麼。在愣了兩秒之後,我揮揮手走出了這個房間。
弗郎索瓦他們會蒙上他的眼睛,再次把他帶到原來的那個路口。然後我會安排人日夜監視他,直到護照到手。他心機太深,我不敢放松警惕,雖然他現在有把柄在我手裡,可我知道他已經起了報復的心思,我必須在接下來的日子裡開始進行下一步計劃。
狼即使掉進了陷阱,可要把它馴服成獵犬仍然是個危險的工作。

在門邊看著這幾個男人的背影消失在旋轉的樓梯下,我突然有些疲倦地坐了下來:
少校說得一點沒錯,我確實很卑鄙!
我知道如果是單純的以少校感情上的弱點來說服他加入我們的陣營未免太天真了,所以才設計了這個陷阱,可是它也會在一定程度上讓對方非常反感。
或許我可以譴責納粹的凶殘與低級,也可以說服自己這件事是同猶太人主張的"以牙還牙,以眼還眼"一樣合理,甚至干脆認為在戰爭時期這樣的方法是絕對必要的,但是在我內心深處我明白--並不能因為別人的惡劣而降低自己的人格,在這件事情上,我已經違背了自己以往的原則!為了達到目的,我把正直和良心都暫時拋棄了!
難道戰爭真的有如此大的力量嗎?
我覺得頭突然疼起來......
算了,既然走到這一步,我就得考慮扔掉之前剛使用過的手槍,用柔軟的橄欖枝撫平少校的怒氣。

時間只有在等待的情況下才會變得漫長,特別是等著某些你所不能掌握的結果,那感覺就如同被放在火上烤,難受得不得了。
我現在就很不幸地處在這種情況中。當然了,我也明白這是我自找的--
波特曼少校頭一次被我"將軍",但是我並不認為自己能牢牢地把他身上的韁繩抓穩。以他的性格是不會乖乖當一個提線木偶的,何況我所用的手腕並不高明,甚至連我自己都不齒。
這步計劃太冒險了,但即使現在回頭來看,我也不會做出第二種選擇:我需要他手裡的特權,但他也不會輕易地成為一個第三帝國的叛徒;即使他內心深處很有這樣的潛質,可他也懂得該怎麼做對自己最有利,他不會輕易拋棄目前的高官顯位而讓自己陷入一種危險的境地。而眼前迫切的情況不允許我再慢慢地對他進行情感上的" 熏陶"了,什麼"曉以大義"更是荒謬,於是我選了最有效率卻最卑鄙的方法--脅迫他。
"利用了他的......真誠嗎?"
我在手指在靜靜地放在琴鍵上,卻沒有動,腦子裡只是閃過少校當時的臉。那張英俊的臉上有非常少見的怒火,如果不是我的錯覺,我甚至認為自己看到了他眼睛裡些微的痛苦。就是這樣的表情竟然令我越來越內疚。
是的,是內疚;還有該死的慚愧。
我開始強迫自己一遍又一遍地彈奏《悲愴》,音符撞擊著封閉的琴房彈回我身邊。滿溢而出的旋律充滿了我的耳朵,但我的心卻好像浮在半空中,至今我依然很難理解我們之間的關系為什麼會演變成現在的樣子。
命運的劇本是不是過於奇妙了......
"伯爵大人,花園已經修剪完了。"
門口傳來了輕輕的呼喚,我停下了手指的動作請那個戴著鴨舌帽的男人進來,他把沾著泥的手套揣在壞裡,古銅色的臉上還有細細的汗珠。
"辛苦你了,露旺索。"我讓他在椅子上坐下來,"來點白蘭地嗎?"
"謝謝,大人。"
我把酒遞給他,關上了門,然後斜靠在窗前,看著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對他說:"那個便衣警察看不到這兒,你不用擔心。"
"花匠"舒展開濃黑的眉毛:"我相信您這裡還是安全的,大人。"
"暫時是這樣,我的朋友,不過千萬別以為永遠都這麼安全。"我朝他笑笑,"來吧,告訴我這兩天咱們的‘獵物'有什麼反應。"
"一如平常,大人。他好像過得挺好的,什麼動作也沒有。每天從住的地方到特納爾廣場旁的辦公室工作,晚上應酬那些軍官和叛徒,甚至還能抽出時間陪他的情婦。"
"他發現過你們嗎?"
"絕對沒有。我們每次都換不同的人去,而且沒有一次化裝是相同的。"
我疑惑地抱起了雙臂:"離周末還有兩天,他難道不明白如果到時候沒有護照的話將會出現什麼結果嗎?"
"莫非他打算自己想辦法解決?"
不,我知道少校不會冒險跟我們打這個賭,他不可能有資本來承受失敗的後果。所以他一定會順從我們,如果他借這個機會讓我們急一急,開一個"無傷大雅"的小玩笑那麼我是不會介意的......但是他真的如此嗎?
"露旺索。"我走到他身邊,"我要你轉告弗郎索瓦,從今天開始再加派一個人盯著他,還有他身邊的人,特別是接觸密切的。"
"好的,大人。"我的同志站起來,走了出去。
少校,別讓我失望啊。
飄浪。JT 是我和涵的玩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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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聲高高低低地在房間裡盤旋著,就如同我此時此刻的思緒。
露旺索的消息在接下來的幾十個小時裡非常有效率地傳到我的手裡,幾乎全都是波特曼少校的行程表:
11 月16日8:00,從寓所到達辦公室;9:52乘車到巴黎警察總署審問被捕的英國間諜;12:10在"加勒親王"大飯店與兩名陸軍中校共進午餐:15:38趕到凡爾塞醫院慰問武裝黨衛隊傷兵;13:34來到看守所;17:50回到寓所:20:12與情婦會面;11月17日8:00,從寓所到辦公室......
完全和平常沒有什麼區別,他似乎可以當作什麼也沒發生過。但是--
"露旺索,"我對坐在面前的這個仍做花匠打扮的男人問到,"這段時間派去監視的人離他有多遠?"
"最遠不超過兩百米,我們有時候是躲在附近隱蔽的地方用望遠鏡觀察。"
"那麼你們注意到他身邊的人了嗎?"
"當然。"
"海因裡希·貝爾肯中士是不是也一直都跟著他?"
"您指的是......"
"那個酒紅色頭發的副官。"
我的同志沉默了好一會兒:"......沒有,大人,我們沒有看見過這樣的人!"
該死!
我現在的臉一定很快地變成了綠色!
波特曼少校,他果然耍了手段,他自己沒出面,卻使用著最靈便的工具!我真恨自己的愚蠢!為什麼只把目光放在了他身上,我應該知道他不是那麼容易被打敗的人,他到底讓他的副官做了什麼?那個人也不是個簡單的角色,至少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就讓我不舒服!
那原本存在於心底的對少校的一絲愧疚已經被剛聽到的消息埋葬了,我飛快地理清思路,找到最快的處理辦法:"快去告訴弗郎索瓦,暫時別把那三個英國人帶進巴黎,計劃有些小小的變動。我們需要再次確定少校到底具不具備危險性。"
"好的。"
露旺索掩飾好他的一絲慌亂,匆匆地離開了。我從書桌的暗格中抓起手槍放進口袋,拿起了大衣和帽子--
鈴鈴......
突如其來的電話鈴聲打斷了我正要出門的准備。我皺起了眉頭,在遲疑了片刻後還是把聽筒放到耳邊。
"您好......"
"晚上好,伯爵大人。"是那個如惡魔般罪惡而誘人的聲音,"今晚能賞光嗎,我有三份很‘特別'的禮物要給您。"
我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他在耍什麼把戲?突然完成了我們的要求,這會是陷阱嗎?
"怎麼了,伯爵大人,您好像不是很開心?"少校的聲音一如平常,輕佻卻隱約帶著力量,我卻不寒而栗。我應該接受他的"邀請"嗎?或者他早就准備好了手銬,但是萬一他懷裡真的揣著三份護照又怎麼辦?
我現在只有懷疑卻缺乏證據,如果不去......會不會浪費一個大好的機會?如果我去那麼是不是意味著我也下了一份更大的賭注--
"您怎麼了,伯爵大人?"少校的聲音開始變得不耐煩,"您是不是害怕了?害怕我會傷害您?"
"您在說笑吧,波特曼少校。"我控制著尖銳的口氣。
"是啊。"他在那頭大笑起來,"您手裡握著我的前程,我們的位置可沒像現在這麼微妙,您大可放心。"
色子已經投下去了,就讓我痛快地賭一把吧!
"什麼時間?在哪裡?"
"晚上七點,在聖光榮大街的奧雷拉花園飯店。我預定了座位。"
"我會准時到的。"
把聽筒放下以後,我靜靜思考了一會兒,然後把槍重新放回了暗格--現在我身上連一把鋒利的小刀都沒有。不管怎麼樣,總不能讓蓋世太保們逮捕我的時候"剛好"從我口袋裡搜到鐵打的證據吧?
我吩咐安德烈准備好車,然後穿上大衣,牢牢地扣好。
希望它能幫我抵擋今夜的寒氣。

奧雷拉花園飯店是一間華麗卻規模不大的五層樓建築,室內裝飾很有點舊式宮廷的味道,旋渦狀的花飾在壁燈燈光下顯得很獨特,護壁板上的浮雕也很精美。一支七人的樂隊在窄小的舞台上演奏著舒緩的小夜曲,每張桌子上圓柱形的台燈朦朦朧朧籠罩在用餐的人臉上,讓人覺得情意綿綿--怎麼看這兒都是戀人們的天堂。
少校訂的座位是靠近窗邊的一個雙人桌,當我到達的時候他已經點了一杯雪莉酒,慢慢地翻看著菜單了。
"請坐,伯爵大人。"他在燈下衝我露出了極有魅力微笑,"您要吃點什麼?"
我平靜地點了幾份清淡的素菜。
"您的胃口不大好嗎?"他支著頭調侃到,"怪不得您那麼瘦。"
"這個倒不需要您掛心,少校先生。我很好。"
這個金發男人的眼睛裡多了一點捉弄的神色,他用手輕輕按了按脖子:"哦,但是我這兩天可不大好。伯爵大人,你留在我身上的傷口可讓我疼得睡不著覺啊。"
我冷冷地哼了一聲:"希望您只是誇大其詞。"
"絕對沒有。"他從口袋裡掏出了三張硬質的紙放在桌上,"它時刻在提醒我,您吩咐的我一點也沒敢忘記。"
是護照,可是我並沒如他所期望的那樣拿過來。
"怎麼?您的表情讓我覺得您似乎對此不是很滿意。"少校漂亮的眉毛向上一挑,"還是......您更加貪得無厭了?"
我看得出這三張護照是真的,因為面上那些鷹形印章、編號和簽名都是嶄新的,紙張的暗花在燈光下清楚極了。能做到這個的程度我實在無法再對少校提出任何要求,可是問題不在這裡......
"貝爾肯中士在哪兒,少校?"我望著對面那雙湛藍的眼睛問到,"為什麼沒看見他?"
"他......最近另有公務。"波特曼少校頓了一秒鐘,"您怎麼會突然提到那個人?"
"因為他一直都跟著您,如果太久沒看到他我會覺得很奇怪。"
"我不知道原來您對我的副官都這麼關心。"他譏諷到,"說實話,伯爵大人,您今天很怪。您是不是在懷疑我?"
我沒有回答,因為侍者已經端上了香味撲鼻的菜,暫時堵住了下面幾乎失控的話題。我內心的焦躁已經在語言中有所體現了,少校機警地抓住了我的尾巴,而這不是我願意看到的。
趁著這空白的幾十秒,我緩緩轉過臉,看著窗外夜色下的花園,讓升溫的氣氛冷卻冷卻。幾乎這同一瞬間,某個黑影飛快地從兩株茶花旁躥了過去。
我的血液一下子變得冰冷;因為在淡淡的月光下,我清楚地看到了那人酒紅色的頭發。
陷阱!
少校果然已經采取了行動!或許貝爾肯中士早就埋伏在這兒了!誰知道周圍的客人有多少是天殺的蓋世太保!
我明白現在無論如何也不能伸手去碰那幾張護照了!那根本就是定時炸彈,說不定我的指尖才碰到它,手銬就會立刻鎖上來,或者是槍子兒來結束我的性命!
我的後背滲出了些微的汗珠兒,右手輕輕地撫摩著胃部。侍者把最後一道菜放到我面前,有禮地做了個"請"的手勢。
"少校先生,"我盡量讓臉上浮出正常一些的笑容,"其實......我只是覺得在這個地方把‘禮物'拿出來太危險了,您也應該小心點。我......或許能換個地方接受您的饋贈。"
他的眼睛眯了起來,那樣子活像一只估量著對手的獵豹;我偷偷地收縮著咽喉的肌肉。
"好的。"他終於把護照收回了口袋,"如您所願。"
我暗暗松了口氣。
於是在接下來的時間裡,我們像最普通的朋友一樣用完了晚餐,走出大門。侍者將我的車開到大門前,我鑽進了駕駛座,而少校就坐在我旁邊。
我從後視鏡中沒有發現任何跟蹤的影子,可黑色的夜幕不能讓我完全放下心來。我發動了車子,波特曼少校竟然沒有問我要去哪兒,這讓我有些捉摸不透。他到底在想什麼呢?為什麼他還沒動手?如果離開這個地方,他能保證抓得住我嗎?
幾乎在我把車鑰匙插進去的那一瞬間,啪的一聲,擋風玻璃上猛地穿了一個孔,蜘蛛網般的裂痕模糊的我的眼睛!緊接著又是連著的五聲槍響,我同時被一股強大的力量壓倒在了座位上,旁邊那兩只有力的大手護住了我的頭部,碎玻璃像小石子兒一樣打在我們身上!
車外的侍者和路人爆發出驚叫,雜亂的腳步聲踢踢踏踏地從旁邊跑過,有人大叫著警察,還有人歇斯底裡地尖叫!
是暗殺嗎?我第一個念頭就如此!
"乖乖地呆在車上別動!"波特曼少校在我耳邊命令到,然後猛地推開門跳了下去!
沒有再聽到任何的槍聲了!似乎開槍的人在發現自己失敗後立刻離開了現場!少校急促呼吸表明他正在急於尋找那個凶手。遠處有凌亂的腳步聲漸漸逼近了,還夾雜著難聽的德語。是巡邏隊嗎?
我直起身子,發現自己除了臉上有幾道細小的劃傷之外沒有什麼大礙!車廂內布滿了玻璃碎片兒,後窗已經完全消失了,黑色的皮革椅背上也有兩個洞。
少校在兩三米外的地方和匆匆趕來的巡邏士兵交談著。那些年輕的士兵向他敬禮,一臉的誠惶誠恐;長官在他們管轄的地段受到傷害可不是件小事。少校鐵青著臉把大概情況告訴了一個下士,命令他們立刻四處散開搜索,然後朝我走了過來。
我有些糊塗了;難道從頭到尾並沒有埋伏的士兵?難道這次的襲擊並不是少校安排的?那麼我看到的那個人又是誰?會是我看錯了嗎?
就在我試圖整理這些混亂的思維時,少校拉開車門坐了進來。
"你沒事吧?"他專注地看著我。
"恩,還好......"我點點頭,不知道怎麼為他保護我的舉動道謝。
"開車吧。"
"啊?"我吃了一驚,"怎麼,您不用留下來處理這件事嗎?"
"我叫你開車!"
他的聲音很低沉,但我聽得出來其中壓抑著一種急欲爆發的怒氣!我咽下翻到舌尖的惡毒詞語,決定聽從他的吩咐,駛離了現場。
在黑沉沉的天空下,昏黃的路燈幫助我看清楚了自己正在喬治五世路上閑逛。車廂裡凝滯的空氣和粗重的呼吸聲提醒我剛才我們經歷了一場怎樣可怕的暗殺!但目標是誰呢?究竟是我還是少校?或者是我們兩個!
"您要去哪兒,少校?"我決定打破現在令人緊張的僵局,"需要我送您回家嗎?"
身旁沒有回答,我詫異地轉過頭,赫然發現這個男人英俊的臉上竟滿是冷汗,嘴唇蒼白得像個死人!他的雙手用力抓著座椅的皮革,指關節泛出不正常的青色。
"上帝啊!"
我慌忙把車停到路邊,扶住他的肩:"您怎麼了少校--"
一股溫熱的液體弄濕了我的手,我的鼻子裡聞到了血腥味兒。借助那點可憐的亮光,我在他右肩下方看到了一大片濡濕的痕跡,黑色的制服上有個幾乎無法辨別的小洞!
他中槍了!他剛才被打中了!
我倒抽了口冷氣:"天哪!你知道你在干什麼嗎?你是不是木頭啊?"
少校掃了我一眼,似乎認為我的反應有些大驚小怪!
"現在可不是您尖叫的時候,伯爵大人。"他盡量用平常的語氣說到,"快帶我走,否則到家的時候我的血都流干了!"
"你得去醫院!"
"沒那麼嚴重!"他嚴厲地瞪著我,"把我送到西大街的公寓,我自己會處理這點小麻煩!"
"這是槍傷啊......"
"所以我要你別再大聲嚷嚷了,照我的話去做,不要讓我也拿槍指著你。"
簡直不可理喻!我怒氣衝衝地踩下了油門--
這個討厭的家伙!去死好了!

我不知道自己怎麼會有那麼大的力氣把一個身高接近一百八十五公分的大個子扶上四樓,而且是在他把絕大部分體重都壓在我身上的情況下。
看門人在波特曼少校凶狠的眼神中沒有提出任何疑問地讓我們進去了,然後戰戰兢兢地回到自己樓下的小屋。我咬著牙把這個金發男人放進了沙發,發現自己額頭上竟然滿是汗水。
少校的臉色很難看,但還好沒失去意識。雖然傷口已經用我的長圍巾按住了,可濡濕的痕跡還在不斷地擴大。我對他堅持不去醫院的做法非常反對,而他的態度也出乎意料地強硬。
"這點傷去醫院......你在開什麼玩笑。"他扯下我的圍巾扔到地上,然後解開了制服的扣子,"......你會用廚房嗎,伯爵大人?我需要開水......"
我很想說"不會",但是看著他皺著眉頭緩慢地脫下制服時還是心軟了:畢竟這個人在槍聲響起的一瞬間保護了我,而出於人道主義考慮我沒有理由拒絕......
我笨手笨腳地把水壺放在爐子上,嘗試了三次以後打燃了火。等我回到客廳時,剛好看見少校脫完了上身的衣服,正用手摸索著他看不見的傷口。殷紅的血糊在整個右背上,其中那個指頭大小的暗紅色洞口還在流出溫熱的東西。
我的喉頭一陣發緊;盡管不是第一次如此近地看到血,可還是很難正視它。
少校從衣櫃裡翻出紗布和干淨的白襯衫,把它們撕開。"別光站在那兒。"他從腰帶上拔出一把小巧的匕首,"來吧。"
"干什麼?"我的心咯噔了一下。
"把刀子放在火上烤一烤,然後幫我把子彈掏出來!"
"你瘋了!"我大叫起來,"動手術該去醫院!這樣會感染的!"
波特曼少校用輕蔑又厭惡的眼神看著我,仿佛我好心給他的建議一錢不值:"怎麼,您的膽子小到連血都不敢沾嗎?"
如果不是看在他受了傷的份兒上,我一定會毫不留情地拂袖而去。
少校很明顯沒指望得到我口頭上的答應,只是徑直把匕首的皮套取下來。雪白的刀刃在燈光下反射著清冷的光,他抬起頭,把那凶器遞過來:"拜托了......"
我似乎沒有退路。
於是我的手指如他所希望地那樣接過了匕首,呼吸隨之急促起來。少校把台燈拿近了一些,轉過身趴在沙發上。
我挽起袖子,洗干淨手走了過去,然後掏出打火機......
當刀尖碰到傷口時,這個男人抽搐了一下,隨即穩住自己。我極力忽視那噴湧而出的熱血和手指在肌肉裡摸索的滑膩感,但還是無法忍受胃部的陣痛;我很想吐,可惜未能如願,只好硬著頭皮干下去。這場折磨並不單單只針對那個受傷的人,連我的襯衫上也全是汗水。
大約幾分鐘後,我的指尖似乎摸到了一個硬邦邦的東西。我用力鉗住它,一點點地往外挪,終於把一顆棗核大小的子彈弄了出來。
"好了!"我喘著氣把那玩意兒扔到地上,然後用開水浸濕毛巾把傷口擦干淨,拿起紗布死死壓住,用布條一層層地把它綁在少校身上,緊緊地勒著他的皮膚。血流頓時緩了,沒繼續滲出來。
我全身一下子散了勁,無力地坐倒,匕首"當"的一聲掉在地上。
少校的臉色慘白,嘴唇變得青紫,還有咬過的血痕。他漂亮的金發被冷汗浸濕了,貼在額頭和臉頰旁。沙發的墊子上全是血,還有的滴在了地毯上,我的雙手也紅了一片,如同剛剛從案板上離開的屠夫。
趴在那兒的傷員慢慢睜開那雙冰藍色的眼睛,用極低的聲音笑了笑:"......干得不錯啊,伯爵大人......"
我很驚訝波特曼少校居然還能保持清醒,他的意志力果然比我想像的還要強韌。我看著他散亂的頭發和發紅的眼睛,勉強裂開了嘴角:"不客氣......我建議您最好靜下心來睡一會兒。"
他緊緊地盯著我,帶著一種很古怪的神色。我有些莫名其妙--如果這個時候他想指控我弄疼了他,我會用台燈砸他的腦袋。
不過少校並沒有說話,他小心地挪動了一下身子讓自己舒服點兒,然後把閉上眼睛,臉轉向了內側。
我走到廚房洗去手上的血跡,把弄髒的領帶扯下來扔進了垃圾桶,用涼水使勁潑在臉上,讓發熱的皮膚冷卻一些。客廳裡的傷員發出均勻而短促的呼吸,他似乎在努力讓自己沉睡,可我知道沒有嗎啡這根本不可能--他只是在盡力與疼痛搏鬥。
我回到沙發上坐了下來,把台燈的光線調暗後抽了支煙,靜靜地打量著少校的公寓。這裡比我想像中要簡樸一些,沒有花紋華麗的牆紙和鑲嵌著貴金屬的家具,也沒有什麼特別醒目的擺設和裝飾,衣服隨意地掛在椅背上,看了一半的《悲劇的誕生》放在茶幾下,茶具很明顯沒有用過的痕跡,什麼小飾物和禮品都看不到......這只是一個可以算得上普通的房間,與它主人的身份稍稍有些失衡;更重要的是,這裡沒有鮮花,沒有那種一早便被柔軟的雙手剪下來抱進房間,精心整理過後插花瓶裡的鮮花。這裡只是他住的地方,卻不是他的家......
少校,你到底有沒有過家呢?
我看著我的敵人,失血令他的皮膚顯得蒼白了一些,可是肌肉仍然很有力,長久以來的傷疤在燈光下形成了凹凸不平的陰影。他這個時候應該完全沒有防備,就像隨時都可以被殺掉一樣!或許只需要一把放在廚房裡的水果刀,我就能干掉他,這個毀了我生活,殺死我妻兒的男人會立刻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寒冷的空氣讓我感到有些冷,我披上外套,猶豫了片刻,轉身從臥室裡抱出一張毛毯,輕輕地蓋在他身上。
少校動了一下,並沒有睜開眼睛。
或許他累了,累得不願意跟我說謝謝。我發出了一聲自己都難以覺察的輕笑,坐回位子,蜷縮起來。
然後究竟是過了多久才睡著的,我也完全不知道。

從朦朧的黑暗中緩緩睜開眼睛,我最強烈的感覺就是一股嗆人的味道彌漫在周圍。我輕輕咳嗽了幾聲爬起來,便看見淡黃色的晨光穿過窗簾透了進來,而昨晚的傷員則披著外套坐在對面,默然無聲地抽著煙。
我低下頭,發現自己身上居然還蓋著毛毯,這好像原本是披在他身上的。
"早上好,少校。"我把毛毯推到一邊,伸展開因為蜷縮太久而有些發麻的手腳。
在我們中間的茶幾上,放著阿司匹林的藥瓶,一把手槍,還有三張護照--看來這位傷員已經醒來有好一會兒了。
"睡得好嗎,伯爵大人?"他的聲音很沙啞,帶著重傷後的倦怠。
"這話應該是我問您吧?"我站起來伸了伸腰,"怎麼樣?您不覺得還是得去請個真正的醫生嗎?"
他笑了笑,用完好的左手把香煙摁熄在銅制的煙灰缸裡。
"已經沒那個必要了。"他若無其事地搖搖頭,"我想我還是能忍受這點疼痛的。"
我垂下眼睛看著面前的槍,嘲弄得哼了一聲,譏諷到:"哦,但願是這樣,否則我會以為您是為了隱瞞自己受傷的事呢!"
他的臉色黑了下來。
"怎麼了?您難道從沒想過為了保密就這樣殺了我嗎?"
波特曼少校沒有正面回答我的問題,他慢慢拿起了槍,筆直地對准我:"你覺得呢?伯爵大人。"
"殺了我還能解決您受到的脅迫,一舉兩得啊。"
"我現在開槍也許還來得及。"
"完全正確。"
陽光更亮了,暖暖地照到了我們的中央。金色的光輝勾勒著他的側面,那雙深邃的藍眼睛裡有我看不懂的東西。
最終他放下了槍,把它插進腰帶。
"別來挑戰我的耐性,伯爵大人,我承認我剛剛蘇醒的時候幾乎有過這個念頭。"
"我也認為我們是憎恨著對方的。"
"是嗎......"他的口氣中突然帶上了一點嘲弄,"說句實話吧,伯爵大人,幾天前您把我綁起來的時候,我確實想過或許真的該殺了你,這樣我就......解脫了!但不管怎麼樣,你雖然給我設下了圈套,卻也幫我掏了子彈,我們算是兩清了。"
"兩清?"我覺得很好笑,"那麼我的妻子和孩子又算什麼?少校,您真的認為我們能把這些算清楚嗎?"
他沒有說話,只是把臉轉到了一邊。
我重新坐了下來,舒舒服服地把腿放到茶幾上:"不過--既然你也認為我們昨晚算是‘同生共死',那麼就告訴我你為什麼堅持不去醫院,是不是因為你不願意把這個事情鬧大?"
他的身子好像微微動了一下,我能肯定不是傷口的抽痛造成。
"好奇心別超過我們交易的範圍,伯爵大人。"
" 一個德國軍官被槍擊並負傷,這不是件小事,蓋世太保和警察們一定會展開調查;當然,如果這位軍官毫發無傷,案件只是牽涉到關於法國人內部的私怨時,那這只是不起眼的治安案件,嚴重性就小得多。您是打算這麼向上級交代的嗎,少校?如果你真的要如我所猜想的刻意淡化這件事,那我不得不認為你其實......是認識那個凶手的。"
金發的男人已經不能再保持他冷靜的外表了,我尖利的詞語狠狠戳破了他的的偽裝。他的加重的呼吸聲透露了內心的不安。
"我真驚訝,您又讓我刮目相看了,伯爵!"波特曼少校盯著我,"好啊,我也沒打算否認。不過即使您知道了又如何呢?這對您有什麼好處?我勸您現在趁這些護照還沒沾上血,帶著它們立刻離開,裝做什麼也不知道。"
護照,是的,我看到了。他或許知道我還掛記著這件事,所以在提醒我:我們的關系很微妙,我還要靠他來完成後面接送英國飛行員的任務;而他當然也得靠我的配合來躲過接下來的調查。
我知道什麼叫做"適可而止",也知道怎樣做才能留給自己一個回旋的余地。
坦然地把那三份來之不易的東西裝進口袋,我穿上外套,聳聳肩:"好吧,少校。您需要休息了,請暫時忘掉我剛才那些話。如果--啊,我是說如果--您需要我為您做某種證言,我會很樂意的。"
波特曼少校沒有像個盡職的主人一樣替我開門,他用冰藍色的眼睛冷冷地目送我離開,又點燃了香煙。但是在我幾乎要踏出這扇門的時候,我聽到了背後傳來了極低沉的聲音:
"謝謝......"
他快輸了......
我的嘴角抿起了微笑:"不客氣。"

回到家裡的時候,我昨晚的一夜未歸讓母親、多利奧小姐和安德烈十分擔心。我解釋說只是臨時決定到一個朋友那兒商量些事情,但是母親並不接受我的道歉。
"那你也應該打個電話回來,孩子。"她的話語裡有些微怒氣,"巴黎不再是個安全的地方了,你應該明白。"
"我真的很抱歉,媽媽。"還好我已經換過了車窗玻璃,沒她知道昨晚的事情,否則就更麻煩了!
"你得保證以後隨時讓我知道你去哪兒了,這樣即使有什麼事我也好及時地通知你。"
"向您保證,夫人。"我笑著挽住她的手臂,"如果再發生這樣的事,您就不讓我有機會吃您的餡餅。"
母親溫柔地握緊了我的手:"好了,一言為定。你快去給劇團打個電話吧,一個叫弗郎索瓦的年輕人今天很早就找過你,或許有什麼重要的事呢!"
"我馬上去。謝謝,媽媽。"
我在書房裡用過早餐,弗郎索瓦確定我到家後也匆匆地趕到了。他向我詢問了昨晚的情況,我簡單地講了遭到襲擊的事,然後說出自己的懷疑。
"開槍的人很可能是海德裡希·貝爾肯中士,目標也許就是我。"我回憶著在飯店窗前看的那頭紅發,"我不清楚這究竟是少校授意的結果還是他自己的私人行動,但是他確實在附近出沒過,而且行跡可疑。"
"需要我調查他嗎?"弗郎索瓦問到,"露旺索也認為當初我們忽視了這個人,希望現在補救還來得及。"
"當然,盡快去辦吧。"我點點頭,岔開了話題,"你不是說有重要的事情嗎?怎麼了?"
其實在我內心深處不想把少校因為掩護我而受傷的事情告訴我的同志們,我不知道是因為害怕他們誤解什麼,還是因為我本身還隱藏著其他的念頭。我始終認為我和少校的恩怨最後還是得由我們自己來解決,這是我狹隘的復仇思想在作祟,可我不願意放棄。昨晚的事情在我和少校兩個人的心照不宣中必然會淡化很多,但我卻對另一個參與者產生了很大的興趣。我有種預感:他會讓我知道更多的東西。
好在弗郎索瓦沒有發覺我這一瞬間的想法,他朝我傾過身子,壓低了聲音說到:"計劃的時間有點變動,英國人提前到了巴黎。"
我的肌肉一下子收緊了:"什麼時候得到的消息?"
"昨天凌晨3點左右,戴西說他們已經從霞爾特爾的教堂秘密離開。因為德國人在附近聽到了風聲,神甫也沒辦法再繼續收留他們,所以只有提前進入巴黎。他們現在必須盡快到勒阿弗爾去。"
"護照倒是沒問題。"我從身上掏出那三張證件,"到目前為止波特曼少校還算配合,但是如果要修改時間會很困難的。"
"是啊。"小伙子皺起了眉頭,"可是我們的臨時安置點也不太安全。如果在那個公寓裡呆得太久是會被懷疑的,況且他們的英國口音那麼重......"
我覺得頭疼,現在劇團裡"戶外演出"都得得到警察局的批准,要想改動時間將牽連到很多人:"他們的情況怎麼樣?"
"還算好,除了一個在空降的時候被劃傷了左臂,其他的兩個健康得不得了!"
"我去見見他們,或許可以協調一下。"
"恩。"我年輕的同志也表示同意,"那麼我來安排時間好了。"
飄浪。JT 是我和涵的玩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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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帖際遇]: gracelai3見到壇主的真面目,壇主送出現金13Ds幣.


在克拉維爾街上有個不大的香檳俱樂部,自從巴黎食品供應進入困境之後它也就處於半歇業的狀態,臨街的一半房間成了旅館,勉強在艱難的處境中生存下來。
我在下午四點左右來到這個地方的時候,門廳裡那盞昏暗的吊燈就已經打開了。一些衣著寒酸、神情木然的住戶從我身邊走過,沒有對我們投以任何關注。
我抱緊了胸前的紙袋,像個來探望朋友的普通人,跟著弗郎索瓦來上了三樓。髒乎乎的牆紙和壁燈都讓我感到不快,周圍散發著一股討厭的霉味,這地方光是看著都讓人郁悶,住久了更是難受。
弗郎索瓦敲了敲304號房間的門,三下慢,三下快。裡面傳出兩聲咳嗽,他又敲了兩下。
門開了,一張粗獷卻英俊的面孔出現在我們面前。
"進來吧。"年輕人帶著我很快鑽進這間只有50平方米左右的小公寓,然後輕輕關上了門。
三個高大健壯的男人或坐或站地呆在裡面,看著我的目光都帶著一點疑惑和警惕。
"別緊張,朋友們。"弗郎索瓦摘下帽子為我介紹到;"這位是夏爾特·德·諾多瓦伯爵,你們這次逃亡的最終負責人。"
這三個英國人的神情緩和了一些,露出友好的眼神,我也很快認識了他們:那個黑頭發,留著小胡子是查理·威爾遜下士;手臂上包著繃帶,臉上還有雀斑的年輕人是傑納德·班森下士;而個頭最高,有著深褐色頭發,來為我們開門的那位,則是這個行動小組的長官喬治·洛克中尉。
"很高興認識您,伯爵。"這個男人用帶著濃重英國腔的法語對我表示歡迎,使勁握住了我的手,他熱情的黑眼睛幾乎讓我以為他有意大利血統。
"我也一樣,中尉。"我不留痕跡地從這讓我手掌發痛的禮節中爭脫出來,笑了笑,"我這次來是想看看你們,同時告訴你們原來的計劃安排。"
"是的。"他笑笑,"我猜其實您更要告訴我們,現在要更改是很困難的,對嗎?"
真是個聰明的家伙!
我稚氣地偏著頭想了想,決定開門見山:"其實不是困難,而是--非、常、困、難!"

天氣越來越冷了,很多喬木都落光了葉子,露出醜陋的枝干。
其實我很怕冷,每到冬天都喜歡回到阿曼德莊園,在周圍鋪著皚皚白雪的的林間漫步,然後坐在古老的壁爐前寫出一首首輕柔的小夜曲,等待著12月24日晚上的彌撒。
而現在我很難想像一個多月後的聖誕節自己會怎麼樣度過:我呆在巴黎,窗外是納粹的軍靴和步槍,火雞很難買到,黃油少得可憐,沒有像樣的禮物,甚至連聖誕樹都只能用不超過一米的小柏樹苗代替。雖然母親在我的身邊,可是另一個位置卻空了出來,本應該由我彈著鋼琴作為伴奏的甜美的女聲獨唱已經永遠不可能再有了,並且,我找不出可以代替的東西。
但是在我為此煩心之前,還必須操心該怎麼送走三位英國客人。他們住在廉價的公寓裡,連門都沒出過,說話的聲音不能傳出兩米以外,但是這並非可以拖延一個星期的借口;誰知道秘密警察的臨時檢查什麼時候會上門。
好在喬治·洛克中尉他們是非常樂觀而且訓練有素的軍人,並未對此發出任何抱怨,也沒有什麼煩躁的舉動,這讓我很高興;甚至在我前去探望的時候,他們還客氣地跟我有說有笑。
"T'en ......fais pas, t'en fais pas(法語:別介意)!是這樣說的對嗎,伯爵大人?"用生硬的腔調學著法語,有著中尉軍銜的大個子在我面前像個小孩兒似的撇下嘴角了,"啊,這真是太難了!"
"已經很不錯了,中尉。"我忍不住微笑到,"但是這樣想冒充一個臨時演員還是很勉強的。"
"我看我還是裝做啞巴好了。"
"這主意倒不壞,可為什麼一個不到二十個人的小小的流動演出組裡就有三個啞巴呢?"
查理·威爾遜下士和傑納德·班森下士輕輕笑出了聲,一點也沒給他們的長官面子。
我耐心地把這幾句簡單的話又重復了一遍,然後掏出口袋裡的紙遞給他:"請務必把我們這次的安排再熟悉熟悉--您和班森下士是我們的臨時演員,然後威爾遜下士則是道具師。我們會從巴黎出發,經過魯昂到勒阿弗爾,為達那德先生的的文藝沙龍做一次小型演出。如果接應及時,你們就能搭乘一只到開普敦的非洲貨船逃到葡萄牙,再轉道回英國!但是如果在經過戈龍關卡的時候出了什麼岔子,就只能從特魯爾到第戎,偷越國境線到瑞士。"
"不能走維希政府的地盤嗎?"
"那邊接應的站點間隔太遠,非常危險!"我頓了一下,"而且,你們手裡有護照,到葡萄牙會順利一些。"
洛克中尉點點頭:"好吧,我們聽您的,伯爵先生。"
我叮囑他們不要停止練習法語,特別是在舞台上演唱的那三句和聲;雖然到時候人很多,可也不能被聽出口音上的破綻。他們向我作出了保證,我把護照放在桌子上,決定再跟弗郎索瓦商量一下細節。
我還是開著原先的那輛車,新換過的車窗玻璃很光潔很平整,皮革椅背上破損的地方也被我很小心地修補過了,現在完全看不出破綻來。但我每次握住方向盤的時候就會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個晚上的情景--
凌厲的槍聲,破碎的玻璃,路人的驚叫,還有波特曼少校的把我撲倒時異常真切的體溫......我不能否認的是,他保護了我,並且為此負了傷!從這個事實來說,他可以算救了我一命,即使我沒有任何感激,也不能忽略他的犧牲。我看到他就那麼毫無防備地躺在自己面前時,在一瞬間幾乎就有殺掉他的念頭;可我沒有動手,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事實。
三天過去了,報紙上沒有任何關於這件事的報道,那麼證明少校果然做了淡化處理。但他的傷又怎麼樣掩飾呢?我不認為他還能像以前一樣若無其事地處理公務,露旺索的報告也表明他現在的一舉一動很吃力。
"......少校幾乎不外出,就呆在家裡或著辦公室。"他在昨天晚上告訴我,"派去監視的人都發現我們這位朋友好像生病了似的,臉色蒼白,總是很疲倦的樣子。他取消了不少的視察和審問活動,安排了大量的案頭工作,這和前段時間比起來顯得很不尋常......"
我詢問他是否在少校身邊見到了貝爾肯中士,露旺索回答說是的。
"他每天早上從軍官公寓裡出發,然後來到少校的辦公室裡做自己的事,有時候代替少校出去,除此之外他一直在他身邊。但我覺得他好像完全沒看到自己長官有什麼不對勁兒,平靜地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我幾乎可以肯定那位酒紅色頭發的副官有問題--誰會對自己長官明顯的身體不適表現得那麼漠然呢?
如果開槍的人真的是他,他一定是要至我於死地。但為什麼他不借助蓋世太保的手來對付我而要自己干呢?他要是真的懷疑我威脅到他的長官,第一反應應該是用正常的渠道來解決我才對,這樣成功的幾率也要大得多。
難道是為了保護少校的名譽?
那麼波特曼少校應該成為他的同伙才對,他沒必要冒著生命危險來保護給他制造危機的人。而且在事後他顯然是故意在掩蓋什麼,仿佛盡量把事態控制在最小的範圍裡。按照他以往的性格,這可是深入調查的好機會啊!
這件事前前後後都矛盾重重,多想一想都讓我腦袋發疼。我按住額角用力揉了揉,此刻一個念頭閃電般竄過我的脊椎--
莫非,中士的行動是私人性質的?
我握著方向盤的手指一下子收緊了:對啊,只有這樣才能解釋一切!
少校沒有命令他來殺我,所以他不能通過軍方來做這件事,而且也不能讓他的長官知道。少校沒有預料到部下的這次襲擊,因此才會負傷。
我在腦海中努力回憶那頭酒紅色發絲下端正卻毫不起眼的臉,那張臉上並沒有任何狂熱的東西,但我知道第一次見面時它就沒有給我留下愉快的印像。如果他的個人行為可以達到這種程度,就不得不讓我產生新的懷疑;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車窗外的梧桐樹整齊地向後倒退,我心不在焉地慢慢開著車,滿腦子都是問號。
街道上蕭條的景像沒有什麼改變,我看到衣衫單薄的行人抱著紙袋急匆匆地趕路。寒風使人沒辦法在戶外逗留,但回到家裡也不見得有多少煤和木柴來升起壁爐。
兩個穿軍大衣、背步槍的德國士兵叼著煙卷在商店旁邊拉扯一個佝僂著身子的老人。我從他胸前黃色的六角星認出了他的身份--猶太人。
他們推搡他,強迫他低下頭,把他懷裡少得可憐的面包弄到地上。老人臉上的皺紋仿佛更深了,但他什麼也沒有說,只是默默地向這兩只畜生行禮,然後撿起面包離開,把些那惡心的笑聲留在身後。
我熄了火,看著這一幕在眼前發生,嘴裡泛出一股酸味--
占領軍就可以如此!他們可以做他們想做的任何事,沒有人能阻止他們的狂暴與驕縱,他們在這裡充當著上帝的角色!他們的眼睛裡毫無例外地閃耀著一種優越感,還有不可一世!
唯一例外的大概就是波特曼少校了吧?
他也許永遠不會參與這一類的游戲,只看著他的同胞們作威作福,然後露出嘲諷的冷笑轉過頭去,像觀賞一出拙劣的游戲而顯得極不耐煩。為什麼我會在一年前把他簡單地看成一個劊子手呢?難道瑪瑞莎的死真的給了我一個錯誤的信息嗎?
我竟然有些不明白自己究竟對那個男人懷著什麼樣的看法:如果我能夠單純地恨著他該多麼好啊......

回到家的時候剛好是中午十二點鐘左右,母親為我做了簡單卻無比美味的菜湯,我邀請露旺索一起進餐;他已經在客廳裡等了我近半個小時。
"真是榮幸啊,伯爵大人,竟然能讓我嘗到如此鮮美的食物。"我的同志用半開玩笑的口氣說到,"我會好好氣氣弗朗索瓦,他每天都不得不容忍房東太太糟糕透頂的手藝。"
我告訴他或許直接把謝意再次向我母親表達還比較有意義。
"我當然不會放棄這樣的機會,先生。"
我們說笑著來到琴房,他替我關上門,拿出了口袋裡的東西。
"這是您要調查的東西,先生;關於海因裡希·貝爾肯中士的資料。"
我接過那一張薄薄的紙,上面是用手寫體謄抄的東西:
海因裡希·貝爾肯,1910年出生於德國柏林,沒有父母親的記錄,只說是1936年入伍,經歷平平,找不到任何可以讓他快速晉升的功績。不過有一點卻很奇怪 --他一直都跟波特曼少校處於同一個編隊。無論是在德國,還是在巴黎,他們始終在一起。自從羅斯托克·馮·波特曼獲得了將官的階級以後,這個除了頭發以外毫無特色的男人便開始擔任他的副官這一角。
這些表面的東西毫無意義,找不到任何實質性的線索。
我把紙折疊起來放進內兜裡,然後打開琴蓋:"謝謝你的報告,露旺索。我想即使再查一遍也不會得到比這更多的信息了,對不對?"
"他可沒有少校那樣引人注目的背景和身世。"
"那麼先到此為止吧。"我決定從另一個方面來找到答案,但是得自己去做,"好了,或許今天我還可以把那段旋律再給你復習一遍,希望後天見到馬基游擊隊的人時你還能拿准調子。"
"大人啊,"他誇張地擠了擠了眼睛,"好歹我也是劇團的後台工作人員,就算光是用聽的,也能感染些音樂元素吧。‘天鵝'的調子可是我們辨別身份的唯一證據,怎麼會有疏漏呢?"
"別介意,"我安撫到,"我只是讓你記得更牢罷了。"
鍵盤上流出極簡單卻和其他歌曲沒有任何相似的旋律,我聽著露旺索輕輕的哼唱,知道他們的練習都非常認真。
現在一切都准備好了:護照完備,到外省的通行證和演出證明也齊全了,人員配合不成問題,況且還有游擊隊做接應。如果趁著少校受傷的這個間隙把英國人送走或許也不錯;他現在沒有精力來對付我們,唯一值得注意的,只有那位副官了......
"露旺索,"我停下了手裡的動作,"你再調派兩個人盯住貝爾肯中士。兩天後我會帶著我們的客人出發,如果那位中士又有什麼特別的舉動,你就......殺了他。"
我面前這個男人露出驚訝的神情,但立刻掩蓋在一副平平常常的笑容下;
"真難得聽到您下這樣的命令。不過請放心,既然如此難得,我沒有理由不把它做好。"

臨時演出小組乘坐的是一輛較為寬大的客車,我和弗朗索瓦則開著我的小轎車走在前面,洛克中尉他們混在其他演員和工作人員中間,留在我們後邊兒。離開巴黎之前我告訴阿爾芒和拉豐這只是一次和平常沒有什麼區別的演出,讓他們好好照料劇團的事務。戴西和露旺索都被我留下來擔任警戒,一方面防範納粹的突然行動,特別是少校和貝爾肯中士,另一方面也得由他們和游擊隊的人接觸,在路上做好接應的准備。
如果想到在這一條通往勒阿弗爾的路上始終有自己人那麼我心裡多少也要輕松些。
下午車開出來的時候,路上空蕩蕩的,連來往的軍用車輛也很少。在拐進西大街時我忍不住朝少校的公寓望了一眼,那裡窗簾緊閉,好像沒有人。我的心裡隱隱有些異樣的感覺,不過立刻一閃而過。
車子經過凡爾塞,在巴黎郊外飛馳,穿過芒特,路過弗農,又來到了戈龍。二十五分鐘後,就已經接近了維西·勒阿弗爾和科達蘇方向的交叉口了。
我在心底祈求上帝保佑我們順順利利地開出巴黎,因為就算德國人效率再高也無法檢查出城的每一條路。就在我正想著,已經漸漸暗下來的天幕下便看得見一道關卡。
路中央幾盞亮晃晃的紅燈忽閃忽閃地放光,一輛德軍軍車橫在哨卡旁,路障邊上站著六個德國兵和幾個法國警察。
一個士兵衝我們搖搖手,弗朗索瓦把車停了下來。
我把證件都遞了上去,他翻了翻,衝身邊的同伴抬了抬下巴。那兩個軍銜很低的新兵登上我們的客車。
我知道後面早有准備,但心跳還是略微漏了一拍。
"辛苦了,下士。"我遞給窗外那人一根煙,"您這麼冷的天氣還在值勤。"
"謝謝,先生。"他笑了笑,"這是常有的,沒什麼,況且今天還多了幾個人陪我們呢!"
"怎麼?"我做出一幅費解的表情,"難道出了什麼事?"
"哦,好像是黨衛隊那邊轉給蓋世太保的消息:有英國人要逃走!所以我們加派了人手。"
我身旁的弗朗索瓦明顯一僵,看了我一眼。
我干笑了幾聲:"是嗎?那可得小心了......"
後面的士兵很快檢查完畢,走下來對那位下士點點頭。
"祝你們好運!"他打開路障,讓我們過去。
一股陰雲從這個時候開始籠罩在我的心頭。弗朗索瓦的眉頭緊緊地皺在一起。
"怎麼辦,大人?"他一邊握著方向盤,一邊問我。
我咬著牙,只是擔心有沒有蓋世太保的摩托車已經從巴黎開出來追趕我們。如果他們真的發現了這三個英國人,那麼整個演出小組都會被牽扯進去!既然這裡得到了消息,命令大概會一站一站地傳下去吧,再慢吞吞地按原計劃走是不可能了。
"聽我說,弗朗索瓦。"我告訴他,"你叫洛克中尉他們換到這輛車上來,你帶著大家繼續沿著原路走,再慢些都沒關系!我會加快速度在凌晨趕到勒阿弗爾,只要把他們送上船就好了!"
"你想一個人冒險?"他突然提高聲調,"這絕對不行!"
"你的意思是等德國人追上我們,或者在路上就把我們都抓起來?"
"當然不是!,可--"
"那麼就按照我的話去做!"我用命令的口氣說到,"我會改走小路!他們把目標放在演出小組上,只會盯著你們!我帶英國人單獨走反而會安全些!一到勒阿弗爾市區游擊隊也會幫我們的忙!"
"萬一你半途遇到德國人怎麼辦?誰來保護你?"
"從這裡開始就沒有關卡了,我只要趕到目的地就行了!況且天黑以後還有誰會在鄉間馬路上值勤,這可不是巴黎!"
"伯爵大人......"
"就這麼決定了!"我專橫地打斷了他還想反對的話。
車暫時停了下來,我把大致情況告訴了我們的朋友,他們很配合地跟弗朗索瓦換了位置。於是我坐到駕駛座上,發動車子,用最快的速度駛進了一條岔路,把客車和其他人關切擔心的目光遠遠地拋在了身後。
通往勒阿弗爾的公路沿著塞納河彎彎曲曲向前延伸,穿過美麗的塞納河谷。河谷兩旁是富饒的山嶺,肥沃的農田,遠處農舍的燈火聚集在一起,像沙漠裡的叢叢綠洲。如果不是因為厚重的烏雲遮住了月光,緊張的空氣讓人感到壓抑,我真想請身旁的三位朋友好好看看這美麗的法國田園風光。
天色越來越暗了,車燈打出兩道光線遠遠射出去,我不知道後面的人怎麼樣了,只知道一些細小的是水珠漸漸在擋風玻璃上密布起來。
"下雨了,伯爵大人。"班森下士提醒我。
"哦,是的。"我打開雨刷,"你的法語發音可越來越准了,下士。"
他笑了笑,似乎頗為得意。
"可惜。"洛克中尉無限惋惜地嘆了口氣,"我辛苦練習的東西都沒有用上。伯爵大人,我原本還期望能告訴我妻子,我曾在您的指導下表演過歌劇呢!"
他們個個都是很可愛的人。我真的不想他們落在那些魔鬼手上!
"有機會的,中尉,一定有機會!"我對他露出最友好的微笑,"等勝利以後我會再邀請你們來的,那將是正式演出,我保證。"
"一言為定!"他的黑眼睛發亮。
"一言為定。"
"看!"後排的威爾遜下士突然叫到,"前面好像有人!"

天黑得厲害,越來越大的雨把前方的景像弄得模模糊糊,很難看清。不過在離我們大約五碼左右的地方,一道黃色的燈光突兀地橫在不怎麼寬闊的馬路上,顯眼極了。更妙的是,在這道光線中,那個人修長的影子被映在了地面上,讓我在第一時間裡便能感覺出是誰。
"伯爵大人,是德國人嗎?"洛克中尉的語氣中帶著一點緊張,伸手模到了座位底下。
"別慌!"我制止了他危險的舉動,"先讓我去看看,你們都留在車上。"
"可是--"
"千萬不要貿然行動,否則我會被你們害死的!"
"......"
我可沒有預測天氣的本領,所以冬季冰冷的雨點就這樣密密麻麻、毫無遮擋地落在了身上。水珠沿著臉頰往下落,滑進脖子裡,讓我忍不住瑟縮了一下。
我走在濕漉漉的地面上,費力地看著前方那個人。他把車斜斜地停在路中間,靠在引擎蓋上,黑色的雨衣罩住了大半身,寬闊的兜帽把金發藏了起來,只能看見蒼白的臉和那雙依舊很明亮的藍眼睛。
"晚上好,我的伯爵。"波特曼少校朝我笑笑,"怎麼了?您的表情像是看到了魔鬼!"
"事實上也差不多吧。"
我承認在正視這張英俊面孔臉的那一瞬間幾乎要驚叫--他怎麼會在這兒?
"您應該在巴黎,少校。"
"對,或許是這樣。"他滿不在乎地聳聳肩,"我現在確實應該躺在公寓裡那張溫暖的大床上,迎接甜美的睡眠女神。但是沒辦法,好像我不得不跑這一趟。"
我警覺地朝四周掃了幾眼,但車燈照不到的地方黑糊糊的,什麼也看不清。我不能確認是否有士兵埋伏在暗處。
"別懷疑了,伯爵大人。"波特曼少校微笑著站直了身子,"就我等在這兒,沒有其他人。"
我又遲疑地向前走了幾步,打量著面前這個男人。
這是他負傷後我們第一次見面:他瘦了,顴骨略微突了些,皮膚上沒有一點血色。只不過在神態上已經恢復了以前的樣子,那種似笑非笑的表情讓人心驚肉跳的。
"你想做什麼,少校?"我開始覺得身上發冷,濕意已經透過衣服慢慢粘上了我的皮膚。
"啊,"他朝我身後的汽車掃一眼,"您已經知道了吧,去勒阿弗爾的關卡上收到特別命令,你們走不了多遠。"
"我認為這件事表明我們之間的合作出了問題;我怎麼能肯定不是您搞的鬼呢?"
"所以我就來證明自己的清白了啊。"他把雨衣的帽子掀開,直直地望著我,"接下來就由我來帶路吧。"
我的腦子像突然被扎了一下,尖銳的意外讓我忍不住顫抖:"你說什麼?"
"我的意思是:由我來開車,把你們送到目的地。這樣即使遇到盤查也不用害怕。"
是啊,有個黨衛軍少校替我們保駕是再安全不過的了!不過--
"哦,非常感謝。"我用譏諷地口氣說到,"我以為您現在是恨不得我早點被捕才對。因為我如果消失了,威脅您的人就少了一個。"
" 不,你錯了。"他臉上依舊保持著笑容,"我是曾經非常認真地考慮過這個問題。要是我真想除掉你,機會很多,比如在我的房間裡就會那樣做了。但是後來我想清楚了:自己既然不能下這樣的決心,又忘不了你,那就得讓你活下去,而且不受任何傷害......夏爾特,我是不是個勇敢承認愛情的人?"
雨水在他寬闊的帽檐上流成了細小的珠簾,這沒有阻止他的視線毫無保留地膠著在我臉上。我從來沒看過他這樣的眼神,清澈、坦誠,同時又異常堅定。
我一時間竟發不出聲音,只想不顧一切地轉身離開,但雙腳像生了根一樣動不了。有什麼粗重的聲音異常清晰地在耳朵裡響了起來,過了幾秒鐘我才意識到這是我自己的呼吸。
"快出發把,再淋下去你一定會發高燒的。"
波特曼少校擦過我的身邊,用手拍拍我肩。
我默默接受了他建議,和他一起回到車子旁邊。
"晚上好,先生們。"他把臉湊到窗戶旁,笑嘻嘻地對裡面的人打招呼。我清楚地看見洛克中尉他們的目光集中在了他帽子中央的骷髏徽章上,然後臉色開始發青。
"別緊張。"我連忙解釋,"這位是波特曼少校,為你們辦理護照的人。"
氣氛稍稍緩和了一點,但洛克中尉臉上還有一些懷疑的神色;他們沒打算和一個納粹握手。
"伯爵大人,他怎麼會在這兒。"威爾遜下士用英語問我。
我只好改用英語回答:"他來把我們送到勒阿弗爾,這樣可以躲過前面有可能遇到的盤查。"
"這個人可信嗎?"洛克中尉接著也用他的母語說到,"他怎麼知道我們會走這條路。"
我還沒來得及開口,少校已經發出了不耐煩的聲音:"喂,喂,堂堂的英國紳士也會在別人面前做出這麼失禮的行為嗎?"
我們四個不約而同地尷尬起來--他說的竟然是純正的倫敦腔。
"相信他吧。"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對那三個人這樣說,"他會讓我們平安到達勒阿弗爾。"
洛克中尉和他的戰友們相互交換了幾個眼神,在達成了共識後對我點點頭:"我們相信的是您,伯爵大人。"
"太好了。"少校拉開車門,"換到我的車上去吧。新的默迪西斯牌小轎車可比這缺少維護的老古董快多了。"

波特曼少校的技術很好,雖然雨越來越大,他依然能在濕滑的路上飛馳。我坐在他身旁,換上了他在後備箱裡准備好的干外套。看著後面三個高大的男人因為擁擠而盡量縮著身體的坐姿,我只能露出抱歉的微笑。
在路上我們遇到了一個臨時哨卡,好在有少校做擋箭牌,沒有遇到任何困難地過去了。在凌晨四點鐘左右我們進入了勒阿弗爾市區,並朝碼頭的方向開去。
"上帝保佑。"嘀咕了一聲,我有種漸漸放松的感覺。
"說這個不如感謝我比較實際。"少校翹著嘴角說,"伯爵大人,我想我算是個很好的合作伙伴吧?"
"這麼說還為時過早。"我不客氣地澆了他一盆冷水,"其實我一直想問您,少校先生,您怎麼會知道我們走那條路?"
"如果要擺脫後面的追查,縮小並轉移目標是必要的,剩下的就是盡快趕到目的地。我在從巴黎到勒阿弗爾的小路中挑選了一條最近的,等了不到半個小時左右,果然有點收獲。"
"你什麼時候知道我們的行動泄露了。"
"大約下午六點。"
我皺起眉頭--這麼說他離開巴黎的時間比我們還晚,不是他出賣我們,"......誰會把消息送給蓋世太保?難道是......"
少校沒有回答,我看到他的眼神又深沉了下來,於是閉上嘴。現在還不是追查這件事的時候,等把我的英國朋友送上船以後再說吧。
轎車在高低不平的鵝卵石路上前進,終於在十幾分鐘後駛入碼頭,停在了一間倉庫旁邊。這時雨已經變得很小了,黑色的東方天幕被悄悄抹上了不易覺察的紅顏料。
"好了,就停在這兒吧,接下來我們得自己走了。"我對少校有所保留地說,"你願意可以呆在這裡,如果要離開也沒關系。"
"--就是不能跟著你們,對不對?是害怕我知道得太多嗎?"
可惜我並沒有因為他的話而不安:"算是吧......但不管怎麼樣,我還是得謝謝你。"
少校熄滅了車燈,目中無人地靠在坐椅上閉起了眼睛。
我推開門下了車,領著洛克中尉他們朝倉庫的另一頭走去。當背後那輛小轎車的被厚重的牆壁遮住以後,中尉趕上我,低聲問到:"把他留在那裡好嗎,伯爵先生?萬一他通知了他的部下,我們會很危險的......"
"不,他不會的。"見鬼!我干嘛為那個人辯護,"呃......至少我能保證這一點,他目前還不會破壞和我們的合作協議......"
洛克中尉臉上的疑惑並沒有消失,而我卻不願意再停留在這個話題上了:
"現在游擊隊的人可能已經在貨船的旁邊等著你們了,他們會把你們帶上船。記住,上船以後你們就是葡萄牙商人了,進入公海以後誰也不能把你們怎麼樣!"
我從口袋裡掏出一只小小的口琴,"天鵝"的調子在空氣中輕輕地飄了起來。不一會兒,從遠處隱隱約約傳來了旋律相同的口哨聲,兩個模模糊糊的人影朝我們走過來,其中一個打著手電筒。
我沒有停止吹奏,兩支相同的調子漸漸合拍了。當我借助那暗淡的光線看清來人的時候,卻大吃一驚。
"約瑟,是你!"
從瑪瑞莎死後近兩年的時間都沒再見過面的這個少年,此刻正站在我面前,穿著碼頭工人的粗呢制服,帶著扁帽,用一種陌生的眼神看著我。他長高了一些,也瘦了一些,但顯得很冷靜,沒有了以前那種清澀的衝動。
我想向他問好,但在這樣的情況下也太怪異了:"你怎麼在這裡,難道--"
"我加入了馬基游擊隊。"他平平淡淡地說到,"這次來接應你們就是我和哈維的任務。"
"你們好。"他身旁那個留著大胡子的中年男人爽朗地朝我們裂開嘴,"‘天鵝'啊,久仰大名了!伯爵大人,您果然是像那種鳥類一樣出色的人兒!"
他的口無遮攔讓我很尷尬,好在這個時候也沒人介意這個。
我向他們介紹了三位英國朋友,然後把護照給了他們。哈維告訴我們貨船將在七點左右起錨,現在還有二個多小時,他們要提前從通往底層貨艙的舷梯進去。
"剩下的事就交給我們吧,伯爵大人。"這個大胡子向我保證,"您放心好了!只要天一亮,一切就都安全了。"
即將離開的三位朋友緊緊握著我的手向我告別,洛克中尉對他的表演念念不忘,年輕的班森下士甚至還許願說等戰爭結束後他會帶著妻子來看我的歌劇。他們臉上是每個逃亡者都會有的表情,感激伴隨著欣喜。我想即使有再多次,我也不會看厭的。
結束了這一切,哈維打著電筒,領著他們沿剛才的路漸漸走遠了。約瑟卻站在原地,靜靜望著我,仿佛有什麼話要對我說。
"有事嗎,約瑟?"我盡量讓自己微笑,"你看起來長大了......真是想不到啊,在這樣的情況下見到你......對了,吉埃德先生和太太怎麼樣......"
"他們很好,謝謝。"他生疏地回答到,然後緊緊抿住了嘴唇。
"約瑟......"
"告訴我,那個人是不是還活著?"
我的心髒仿佛一下子被一只大手攥住,舌頭僵硬了。
"他還活著,對不對?"
男孩的眼睛裡像是冒出了火苗:"你沒有殺他!我聽說你們在巴黎合作了!你們竟然合作......那我姐姐究竟算什麼?你難道忘了當初給我的承諾?"
"約瑟,你聽我說--"
他扭過頭,生硬地拒絕了:"趕快殺了他吧!你說過,如果做不到,我可以......殺了你!"
"約瑟!"
他不再看我一眼,飛快地轉身跑開了,跟上哈維消失在黑色的夜幕中。
我站在原地,全身的肌肉都繃緊了。這突如其來的意外相逢竟讓我的腦中一片空白,我反復回憶著最後一次見到他時的情景,當時他的眼睛裡過早的拋卻了少年的悲傷,讓我愧疚。
沒錯,我給了他那個承諾,現在真的應該對現了嗎?可是,少校......
我踩有些沉重的步子往回走。
黑色小轎車還停在原地,只不過裡面開著一盞燈,能隱隱約約看到駕駛座上的那個人正無力地趴在方向盤上,左手困難地按在右肩上,臉埋得很低。
他的手一路上都把方向盤抓得太穩了,穩到讓我幾乎忘了他身上還帶著未愈合的槍傷,而且仔細想想,這傷還是為我才掛上的。
......
"我是不是個勇敢承認愛情的人?"
......
我嘆了一口氣,拉開車門坐到了少校身旁。
他仿佛這才感覺到有人,很快抬起了頭,我發現他寬闊的額頭上有些細細的汗珠兒。
"怎麼,傷口裂開了嗎?"我從口袋裡掏出有點潮濕的吉士牌香煙,丟了一根給他。
"恩。"他倒沒有掩飾,"有點疼,可能流了點兒血。"
"你應該小心,如果感染就麻煩了!"我點燃自己的煙,把打火機遞給他。
"有人關心還真不錯!"他銜著煙伸到我面前,帶著一種可惡的迷人的笑容對我說:"看在我有傷口的份兒上,您就代勞了吧。"
刺鼻的青煙彌漫在車廂中,我品味著充滿呼吸道的苦澀氣體,突然有種想拋開一切睡一覺的衝動。
"怎麼了?"波特曼少校側過臉看著我,"我以為英國人走了你會開心呢!是不是愛上其中的某一個了?"
"你的玩笑還是一樣低級。"
"可是你的表情分明就告訴我你現在沒有一種輕松的感覺。是因為我的那些話嗎?"我敏感遞覺察到他的語氣中已經沒有玩笑的成分了,藍眼睛牢牢地盯著我。
"不是。"我冷冷地否定了他的猜測,"您認為我有可能相信您的話嗎?"
"真遺憾,那可是我一生中很少說的真話啊。"
我忍不住笑了笑:"這樣我更不敢相信了--"
"好吧!"他突然湊過來,抓住我的下巴把我的臉引了過去,接著一個有些冰冷卻柔軟的東西蓋住了我的嘴唇,某個溫熱靈活的物體探進了我的口腔......
"相信了吧?"
熾熱的鼻息在輕撫著我的皮膚,那雙原本如同冰塊似的藍眼睛此刻溫柔得幾乎讓我承受不住。我看著他又逐漸拉開距離的臉,無法忽視他嘴角上的微笑,那是一種只有對著愛人才會有的微笑,是我以前對著瑪瑞莎常常不自覺浮現出的微笑。
我捂著嘴,驚訝地發現我對這個吻竟然沒有以前那種想吐的感覺。
"為什麼......"我把身子朝後面縮了一點,"為什麼會這樣?你......是不是瘋了?"
"或許吧,可這又有什麼關系?"
"你是我的敵人,你殺了我的朋友,還有我的妻子和孩子。我們之間只有仇恨!"
"我沒有傷害過吉埃德小姐,夏爾特,你一定得相信我。"他握住了我的手,"如果可以將以前的事挽回,我甚至寧願她沒死,因為這樣至少你不會如此恨我。"
"你知道把自己的感情告訴我會怎麼樣嗎?我已經利用過一次了。"
"那就利用第二次、第三次好了,多少次都沒關系......"
他沒帶手套,手指很涼,但掌心卻依舊是暖和的;他還是穿著那身納粹黨衛軍的制服,修長結實的身材有著說不出來的美感;他的臉色很蒼白,但是輪廓仍然俊美得如同北歐的神明;最重要的是,他的眼睛有溫度。
我在腦中努力把面前的人和第一次見到他時的樣子重疊起來,不過最終卻失敗了。
難道我真的要讓子彈穿過他的心髒,完成自己對約瑟的承諾嗎?
殺死一個你恨的人太容易了,那麼殺死一個愛你的人呢?
我沒有把手抽回來,只是默默地把臉轉向車窗外;他也沒有放開我,但是再也沒說什麼。

天幕上那一抹幾乎看不見的紅色越來越深了,漸漸又加入了不少明亮的東西,最後終於從海天交接的地方裂開了,泄露出大片的白色的光。黑藍色的海水拍打離我們不遠的防波堤,傳來嘩啦嘩啦的聲音,一艘飄揚著陌生國旗的貨船遠遠地離開了這個碼頭,朝霞給它全身塗上了迷人的金色。
我望著它,直到它變成一個小黑點。
"走吧。"我回頭對少校說,"我們應該離開了,我還得到魯昂和我的劇團彙合。"
他點點頭,眼睛裡突然閃過一絲奇怪的神采,接著摸了摸我的額頭:"你的臉很紅,好像是發燒了。"
"是嗎?"我覺得頭是有些昏,或許是因為淋了雨的關系,"那你更應該開塊點兒了,這下我和你都需要醫生。"
他微微一笑,終於放開了我的手,發動了車子。
伴隨著引擎啟動時的雜音,我們不約而同地聽到了背後由小變大的噪聲--
那是摩托車的轟鳴。
就像畢沙羅的風景畫被硬生生撕裂開一樣,背後那些越來越大的噪音也破壞了我們之間難得的寧靜。
我和波特曼少校同時回過頭,看見一隊荷槍實彈的士兵正在朝我們這個方向趕來,他們摩托車前面的燈光即使在微露的晨曦中也算得上刺眼。
少校的臉色變得很沉重,他向我擺擺手,示意我不必出面,由他來解決。
一個年紀較大的上尉從車上下來,做了個手勢,後面的士兵端著槍衝向了倉庫後面的小路。他本人則走到我們面前要求檢查我們的證件。在發現少校的軍銜比自己高了一個階級以後,他鄭重地行了禮。
"發生什麼事了嗎,上尉?"少校收回證件,隨便地抬了抬手臂。
"是的,長官。我們奉命來追捕潛逃的三個英國傘兵。"
"哦?在這裡?"
"是的,從巴黎傳來的情報說他們會從這裡偷渡。"上尉的眼睛朝周圍掃了一圈,遲疑地說到,"長官,我......可以問您幾個問題嗎?"
少校挑高了一邊眉毛:"當然。"
"您為什麼會在這裡?這位先生是......"
"啊,"少校微笑著解釋到,"這位是夏爾特·德·諾多瓦伯爵,我的朋友。我們本來要去埃特拉塔特,不過因為打算趁機會欣賞海邊的日出,所以中途在這裡停一下。"
"是這樣。"上尉顯然相信了,"很抱歉打攪您了。您能告訴是否在周圍看到過可疑的人嗎?"
"沒有。"少校的回答很干脆,"我們來的時候天還沒亮呢,什麼人也沒有,等了兩個小時才看到你們。"
上尉點點頭,似乎不打算繼續問下去了,這時少校倒表現出比較感興趣的樣子。他叫住了准備離開的士官,向他詳細詢問關於這次追捕的情況。
" 或許您因為要和朋友去渡假而沒有接到通知,長官,實際上這道命令是從巴黎緊急發出的,是黨衛隊轉給我們這邊的。他們還派出了兩個少尉和一個中士負責三個機動小隊沿途搜索,一個朝默倫方向走,一個馬上會來接應我們,還有一個朝魯昂去了,據說那裡有些法國人化裝成劇團的樣子給英國人打掩護。"
我的心髒緊縮了一下,覺得胃部開始抽搐。
"這樣啊......"波特曼少校飛快地掃了我一眼,"看來我的假期要泡湯了。"
他示意那個上尉可以去做自己的事了,然後發動汽車帶我駛出了碼頭。
當背後那些灰褐色的身影漸漸變得模糊的時候,我不顧一切地抓住了他的手臂:"快帶我去魯昂,現在!"
少校的眉頭皺了起來:"就知道你會這麼要求的!不過仔細想一想,現在你趕去又有什麼意義,可能他們早就被抓起來了。"
"這不是重點!"
"而且很可能有人正在那裡等著逮你這只漏網之魚。"
"我必須知道那裡發生了什麼事!"
少校騰出一只手輕輕覆在我的手上:"是的,我能理解。不過現在太--"
"不是還有你嗎?我不信貝爾肯中士能無視你的存在!"
這個金發男人突然轉頭看了我一眼,古怪地動了動嘴唇,不過卻什麼也沒說,重新把注意力放在了擋風玻璃前方。
"少校......"
"好吧。"他點點頭,"如果中士他還在,或許我能去質問他越權的罪過。"
飄浪。JT 是我和涵的玩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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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帖際遇]: gracelai3發帖積極努力, 獲得本論壇獎金現金41Ds幣.


汽車沿著昨晚走過的小路往回開。
天已經大亮了,能清楚地看清兩邊的景色,但我同樣不能請身邊的人欣賞;我滿腦子都在胡思亂想,頭也暈得厲害。
可能真的是被冬天的雨給淋病了,又經過了一個寒冷的夜晚,我覺得自己手腳都使不上力,呼吸變得異常灼熱,額角的靜脈突突地跳著發疼。但這個時候我不願意讓少校看出我的虛弱,無論如何我都得親自確定弗朗索瓦他們究竟怎麼樣了?
大約十一點鐘左右,汽車穿過了魯昂市區,最後在離一幢豪華大樓約十五碼的地方停了下來。這是達那德先生的房子,我一眼就看見了在街邊停放的大客車--正是演出小組搭乘的那一輛。
車還在,但是上面沒有人,而且旁邊還站著一個端著槍的德國士兵。
"你呆在這兒。"少校對我說,"我去看看就回來。"
我聽從了他的建議,看著他整了整了帽子,不慌不忙地朝那個士兵走過去。在經歷了短暫的交談之後,他回到了車上,面色凝重地告訴我,弗朗索瓦和幾個主要演員已經被貝爾肯中士帶走了,但是其他人暫時被限制留在這裡,也許在今天下午才押回巴黎。
"上帝......"我的臉色一定難看極了,"他會怎麼做?"
"調查!不管怎麼樣這是公開的逮捕,而且涉及到你這種文化名流,不會簡單地用‘袋鼠法庭'解決!他會把嫌疑犯帶回分部,再拼命找出證據,然後處死他們。"
"我們現在就回巴黎!"
少校沒有立刻答應,他注視著我的臉,皺起了眉頭。我能感覺到自己的臉頰溫度很高,皮膚上一定呈現出了不正常的潮紅,視線也有些模糊。他一定是看出我不對勁。
"夏爾特,聽我說--"
"不,謝謝。"我打斷了他的話,"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少校。不過你也應該明白這個時候什麼比較重要,而且,我是個很固執的人。"
金發的男人用柔和的目光打量著我,最後笑了笑:"是的,您是個固執的人,我早就知道了。"
他沒有拒絕我。
但是在回巴黎的路上,我的腦子越來越混亂。
我在昨天臨走前托付給露旺索的任務顯然失敗了,所以貝爾肯中士才會有機會給了我一個打擊。我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發現了我們的計劃,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他注意我已經很久了。是我的疏忽,我把注意力放在了少校身上,完全沒留意這顆耀眼的行星旁還有顆危險的衛星。當我覺察到他對自己產生了威脅的時候,好像已經晚了......
但我不明白為什麼少校每次對涉及這個酒紅色頭發的男人話題都諱莫如深。他好像知道什麼,但是又難於啟齒。真是怪異啊!一個少校有何種理由對自己的貼身副官如此曖昧呢?還是說他們的關系中藏著我不知道的秘密......
我的腦子裡突然又回蕩著斷斷續續的聲音:
"......夏爾特,我是不是個勇敢承認愛情的人?"
"那我姐姐究竟算什麼?你難道忘了當初給我的承諾?"
"趕快殺了他吧!你說過,如果做不到,我可以......殺了你!"
......
上帝啊,為什麼一切都在這兩天之內湧到一起了!
我用手按住了額角,體內的燥熱,喉頭的干痛,還有頭蓋骨裡向外散發的疼,都折磨得我想發瘋。
"夏爾特,你怎麼了......"
身邊有人在問我,我模模糊糊地回答了一聲,接著就看見仿佛被油畫筆連成一片的風景漸漸變成黑色,然後我的頭垂了下來,身子撞在了駕駛台上。
因為昏迷得太快,我根本沒有時間來體會碰撞帶來的疼痛。
......

我知道我做了噩夢:
我夢到了瑪瑞莎,她美麗的身軀包在白色的裹屍布裡,在我面前一點一點地腐化。我流著淚,卻不能碰她,因為有一雙強壯的手臂牢牢地從背後抱住了我,燦爛的金發和熾熱的呼吸擦著我的脖子,讓我渾身發抖。
我看見約瑟充滿仇恨的雙眼,他還拿著槍,就從瑪瑞莎的骸骨中爬出,朝我走過來。我不呼吸,只能眼睜睜地注視著那個熟悉的少年的頭上突然長出了酒紅色蔓藤一樣的長發,像蛇一樣攀上了我的身體。
他的槍稍稍偏了偏,對准了我身後的人。黑洞洞的槍口像地獄的嘴,越張越大,然後伴隨著一聲巨響而爆出了火花。
冷汗流遍了我的全身,我明白自己是在做夢,可四肢像灌了鉛一樣無法動彈。直到有人用粗糙而溫暖的手排打我的臉頰,輕聲呼喚我的名字,我才逐漸清醒過來,擺脫了無窮無盡的恐懼。
波特曼少校的臉在我眼前放大,金發垂落下來,他俊美的輪廓在黃色的燈光中好像柔和了許多,甚至可以說是溫柔的。看到我醒來,他露出了驚喜的表情。
我把視線轉開,看到了頭頂暗淡的白色天花板,還有一盞積了灰塵的電燈。
"......這是......哪兒......"我記得自己昏了過去,對後面的事一無所知。
"魯昂郊外某個農夫的屋子,"少校替我撥開沾在額頭的發絲,"你病了,病得很重,發高燒,而且差點變成肺炎。所以我必須在這裡停了下來為你找大夫。"
"現在......是什麼時間?"我的喉嚨又干又疼,渾身無力。
"下午六點。你睡了5個小時。"
天哪!
我不顧一切地想撐起來,少校連忙扶住我,讓我靠在他身上。
"別動!"他嚴厲地命令到,"你現在還有力氣做什麼嗎?"
"我們得回巴黎!"
他用毛毯把我裹緊,輕柔地拒絕了我的要求:"你哪兒也不能去。等天亮以後再說吧。"
"......在貝爾肯中士殺掉我的朋友以後嗎?"我咳嗽起來,"不......不行......我沒有時間休息......"
"夏爾特!"
我注意到他叫我名字的次數越來越多,而且是那麼自然,現在我甚至能從這聲短短的呼喚中想像出他擔憂的神情。
我嘆了口氣,放任自己被他擁在懷裡--他不會幫助我離開的,我幾乎能肯定。弗朗索瓦他們的死活對這個男人來說沒有任何意義,他只關心他要關心的人。我聰明地放棄了再次勸說他的努力,知道必須聚集更多的體力,讓自己看起來好些。
波特曼少校感覺到我的身體漸漸放松,於是為我調高了枕頭,讓我坐在床頭。這時一個身材粗壯的中年婦人走進來,端著一杯牛奶。她看著少校的目光裡帶著些戒備,又偷偷地用好奇和鄙夷的眼神瞟了瞟我。我知道一個德國人抱著昏迷的同伴突然向她征借房間一定讓她驚恐不安,不過現在跟她解釋也沒有什麼作用。
少校向她道了謝,然後給了她幾張鈔票,告訴她我已經好多了,可能明天就走。她客套了幾句,為我們關上門後離開了。
少校把牛奶送到我手上,讓我吃藥。
"謝謝。"我把溫熱的杯子捧在手上,緩緩舒了口氣,"知道嗎,我剛才做噩夢了?"
"發高燒的人都會做噩夢。"
"夢裡面有你。"
他在床邊坐了下來,有些驚訝地望著我:"真是榮幸。我干了什麼?是在折磨你,還是你殺了我?"
我搖搖頭:"都不是,你沒有那麼做,殺你的人也不是我。"
"哦?我很好奇。"
"是你的副官,海因裡希·貝爾肯中士。"
他臉上原本漫不經心的微笑在一瞬間凝固了,身子一下子變得僵直。我盯著他的眼睛,不放過任何變化。他藍色的眸子告訴我他好像意識到了什麼。
少校轉過頭,慢吞吞地掏出香煙,點燃,吐出了淡青色的煙霧。
"算了,所有的事情也該告訴你了。"他仿佛在思考選擇敘述的起點,稍稍沉默了一會兒,"你已經知道了,夏爾特,我是陸軍參謀部波特曼將軍的兒子,是他唯一的繼承人。不過你或許不知道,我......其實是他的私生子。"
他突如其來的坦白讓我有些手足無措--看來他並不知曉我暗地裡調查他的事。
" 這個舊貴族和我當歌劇演員的母親交往過一年,不過當他知道我母親執意要生下我後就很干脆地結束了這段關系,那個倒霉的女人也就成了他不知第幾個被遺棄的情婦。但不幸地是,母親很快就後悔了,她怨恨自己的固執和我的存在。其實她挺漂亮的,不過醜聞和酒精害了她,讓她老得很快。"
"我不知道她怎麼把我養大的,反正我從小就和周圍的小孩兒打架,因為他們老是罵我‘野種'。回到家後如果母親沒喝酒還好,喝醉了就會一邊說‘活該',一邊再賞我一頓巴掌,要不是我長得太像那個英俊高大的男人,說不定臉都會被她抽爛。有時被我打哭的孩子還會拉著他們的父親找上門來討債,我就會在一天之內遭三頓打。我覺得自己在十五歲以前都活得窩囊極了。"
他的聲調平靜得像在說別人的事兒,我突然感到很難過。
"不過後來的某一天,母親突然很高興。因為那個男人的兒子死了,這意味著我有可能被他承認,所以她又拿出全副精力讓我學習各種東西,拉丁文、音樂、馬術......反正可以討好貴族的東西我都得學。我開始不願意,後來也想通了,能名正言順地拿走屬於那個男人的東西有什麼不好。我接受了他們的安排裝成了上流社會的少爺。"
我現在終於明白了他"良好"的教養是怎麼來的。
"不過值得諷刺的是,在我十八歲生日過後,最終那個男人還是只承認了我,而拒絕承認我的母親。所以......她瘋了。"
少校重重地吸了一口煙,閉上了眼睛,我幾乎忍不住要握住他的手。
"這就是那些高尚人士的臉嘴,都一樣,我碰到的畜生比人多。所以,夏爾特,你知道嗎,第一次看到你保護你的未婚妻時我就在想,這個假惺惺的小白臉做戲給誰看呢?"
那或許就是他針對我的原因,而剛開始我並不知道。
少校對我笑了笑:"別再把眼睛睜這麼大了,我現在說出來你也用不著生氣吧。"
"我不知道當時我的表現像做戲。"
" 哦,是我一開始就自以為是地認定你是個空有架子的偽善者。不過我很快就發現自己錯了,你比我想像的要勇敢,而且善良。但我不相信你的愛情可以像你表現的那麼牢固,於是我對自己說:或許可以給他制造點小麻煩來測試一下。而且,如果能讓那個呆在柏林的老頭子知道自己的繼承人在巴黎搞上了一個男人,也許會使他的心肌梗塞提前發作。我太蠢了,對不對?因為到最後我發現你們之間的愛情竟然是真的!特別是你,你真的......真的太高貴了......"
他最後的用詞讓我詫異,而他臉上的血色更讓我不敢相信--他在臉紅?
"為什麼......這麼說?"
" 我不知道。"少校凝視著我,"我只是覺得你讓我自慚形穢:你有完整幸福的家庭,你有深愛你的未婚妻,並且為他們付出全部的感情,為了保護他們,文質彬彬的音樂家可以向我這個全副武裝的占領軍揮動拳頭。不管是我冷嘲熱諷,還是用威脅傷害你,你始終固守著自己的責任和高貴,這真是讓我困惑!我在想,為什麼還有你這樣的貴族?為什麼還有你這種人?所以到後來,我完全迷上你了......"
"少校......"
"是的,迷戀啊,我只能如此形容!我對你的未婚妻簡直嫉妒得發狂!為什麼她可以得到這樣堅貞的愛情呢?從來沒有人愛我,從來沒有!我討厭看她說到你時的表情,我不否認我曾經想過殺掉她算了......"
一陣怒氣讓我差點跳起來,這個男人立刻伸出大手把我按回床頭。
"別激動。"他似乎早就料到我的反應,"我說過我沒有這樣做,因為我知道這樣做你只會恨我一輩子。可是最後......最後那姑娘還是死了......"
他的聲音變得很低沉,而我的身體開始發抖:"到底是誰干的?"
"你認識他,海因裡希·貝爾肯中士,我的紅發副官,也是......我唯一的哥哥。"
就算此刻突然發生地震也不會讓我更驚訝了。
我瞪大了眼睛望著面前的這個金發男人,一副聽到天方夜譚的樣子:...他的哥哥?那個人......
"能讓你露出這樣的表情可真不容易。"波特曼少校調侃到,"你不是一直在懷疑我們之間的關系嗎?現在我全告訴你。"
我不知道遇見這種情況該說什麼,只好含含糊糊地咳嗽了幾聲。
" 海因裡希·貝爾肯中士確實和我有一半的血緣關系,比我大三歲。只不過他像他的母親,特別是酒紅色的頭發。我第一次見到他是在十八歲,他只是那幢大房子裡一個不怎麼起眼的花匠,不過他讀了很多書,而且成績非常好,如果不是因為沒錢,我想他能進柏林最好的大學。他一直都很討厭我,處處和我過不去,甚至有過想殺死的我舉動。我開始並不懂為什麼,也沒少給他教訓,但是不久之後我就打聽出了他的底細:他的母親......正是那個男人的女僕。"
我忍不住捂住了嘴巴。
" 是不是爛到發臭了,這麼惡心的人居然是我的父親!"少校臉上露出了難以掩蓋的嫌惡,"我一點也不關心他是怎麼讓這一個兒子降生,反正他對待他們母子的態度並不比對待他的馬好多少。荒唐的是,海因裡希居然還一直抱著幻想,希望他能承認他。他和我不同,他一直為了波特曼這個姓氏而努力,他總想讓那個男人正眼看他。他不了解的是:這個‘父親'太虛榮了,他不需要一個帶著明顯的卑賤血統的繼承人,所以才會選擇我這個金發碧眼、有驕傲的日爾曼特征的。"
"他......怨恨你嗎?"
"當然了,他認為是我的出現讓他長久以來的努力付之東流。我敢打賭,他每天都在背後用摻了毒藥的目光看我。但是更可笑的是,那個男人居然命令他服侍我!無論是上學,還是參軍,他都陪在我身邊照顧我,同時監視我。"
我皺起了眉頭:"監視?"
"是的,監視。波特曼侯爵很怕我這個從小缺乏教養的不肖子做出什麼有損他名譽的事情。所以海因裡希就和我一直在一起,八年了......"
"他沒有傷害你嗎?"我很難想像這樣的兄弟關系。
" 開始有過,而且很頻繁。我的每一件‘壞事'他都會忙不迭地上報,幸災樂禍的,巴不得我被趕出家門。不過很遺憾,侯爵對這個‘唯一'的繼承人非常珍惜。他不止一次地命令妒火中燒的海因裡希好好保住我的面子,如果他不遵守命令就會受到嚴厲的懲罰......所以你知道,我這個可憐的哥哥都快氣瘋了。"
我不知道的是這個人居然可以以這樣的狀態和中士相處如此之長的時間:"他沒有放棄,對嗎?"
"如果他能抱著一個不可能實現的幻想二十多年,自然也不會因為這短短的時間而松懈下來。你知道為什麼他和我同時入伍卻只有中士軍銜嗎?因為我曾經兩次在執行任務的途中遇險,兩次的錯誤情報都來自我粗心的‘副官'......"
我想到那個人猜不透的眼神,打了個冷戰。
"...... 當他發現我對你感興趣的時候,你能夠想像到他的興奮吧。他一方面希望我真的和你絞在一起,一方面又必須在官面兒把這件事壓下來。他太會揣摩我的心思了,他知道從某個時候開始,我對你已經不再是抱著游戲的態度了,這個時候他終於找到了可以徹底毀了我的方法。安排約瑟·吉埃德撞見我們親吻,讓士兵輪暴可憐的瑪瑞莎......讓你不顧一切地想殺掉我,我知道是他導演了這一切,他大概都樂壞了。"
我的手死死地攥住身下的毛毯,說不清是因為驚詫還是因為憤怒。
"這麼說他一直在觀察我們兩個?"
"完全正確。你一定可以想像一個真正耐心的獵人是怎麼守侯他的獵物吧?"
"他也知道劇團暗地裡的動作和我......威脅你的事?"
"當然。"少校點點頭,"所以他發現我按照你的要求辦好了護照,就意識到你變得危險了。我並不知道他竟然可以在飯店外面動手......殺你。"
原來那天我的眼睛並沒騙我,藏在暗處是貝爾肯中士!但是他有可能當著少校的面明目張膽地動手嗎?還是......他根本就打算把我們都殺了,然後把罪名推給"夜鶯"劇團和地下抵抗組織。
可怕的人!
我覺得身上的毛毯也無法抵擋心底卷上來的寒意。
"怎麼了?"少校發覺了我的異樣,關切地靠了過來,"是不是很冷?"
"不,沒什麼。"我勉強搖搖頭,卻無法遏制湧到嘴邊的疑問,"我只是很難理解一件事......"
"恩哼?"
"為什麼你這樣清楚他對自己來說非常危險,卻還放任他留在身邊,甚至......在他傷了你以後替他把事情掩蓋下來......"
他好像僵了一下,隨即聳聳肩:"我不知道,也許是憐憫吧。他是個可憐蟲。"
"......是不是因為他......像你的母親......"一個太過於執著的女人,為了某個不可能實現的願望而毀了自己的一生;她和中士一樣都栽在了那個卑劣的男人手上,只不過一個是為了愛情,另一個是為了獲得承認。
少校有些驚訝地看著我,我知道我的的話戳到了他一直在回避的領域。我清楚地看到他的藍眼睛裡浮現出一種可以說是"痛苦"的東西。
"是嗎......"他轉過臉笑了起來,"可能是吧......其實那個女人啊,在沒喝酒的時候對我也挺好的......"
我從來沒想到面前這個穿著黨衛隊制服、高大挺拔如太陽神一般的男人也有躲避著我的視線的時候,我能感覺到此刻的他正在像個孩子一樣強忍住哭泣。
小小的房間裡充滿了低沉的氣息,少校什麼也不再說了。過了很久,他寬闊的背部做了幾個收縮的動作,而再次面對我時,臉上的表情已經和往常沒有什麼兩樣,但是我知道我們之間的距離在這短短時間裡已經拉近了。
我有些尷尬地試圖切換話題--
"波特曼少校......"
"叫我羅斯托克好嗎?我想帶著法國腔的發音一定很好聽。"
我的臉頰有點發熱,不過還是勉為其難地滿足了他的要求,他露出了微笑。
"我想我們應該盡快離開這裡,"我試著建議,"如果再晚幾個小時恐怕什麼都來不及了。"
"你現在能夠獨自走出十公尺嗎?"
"或許躺一會兒就可以了。你能保證在一個小時後叫醒我嗎?"
他看著我,然後把大手輕輕放在我的額頭上:"睡吧......"

這次我沒有夢到任何令我不愉快的東西,大概是牛奶的作用,我睡得很安穩,直到少校非常輕柔地呼喚我的名字,才慢慢醒過來。
"怎麼樣?"他伸手摸了摸我的額頭,"好像退燒了。"
我感到渾身軟綿綿的,不過已經不是之前使不上力氣的樣子:"恩......好多了,我現在沒事了。"
他皺了皺眉頭,卻什麼也沒說,只是幫助我穿好外套,把藥放進口袋裡。
開著汽車駛出這幢普普通通的農舍時,我清楚地看到那個主婦臉上露出松了一口氣的神色,她的丈夫則警戒地瞪著我們。法國人對侵略者的抵擋在表面上還算是隱蔽,不過敵意倒是若有若無地散發著,不知道少校如何對此熟視無睹。
天已經全黑了,路面濕滑得像潑了油,該死的雨又在不停地下。
我煩躁地用指頭敲打著車窗窗欞。
"把窗戶關上,夏爾特。"開車的男人威脅到,"如果你再暈過去我保證會把你綁在病床上。"
"羅斯托克先生,"我啞然失笑,"我有沒有說過您某些時候真的特別愛嘮叨。"
他沒有回答,卻衝我翹起了嘴角。
我很難形容這樣奇怪的感覺--他現在在我眼裡是一個普通人,有血有淚,懂得悲傷和愛護,我發現自己原來似乎很少考慮這一點。他曾經在我面前顯露過一絲絲人性化的東西,但是在憤怒和仇恨掩蓋下我把它們都自動忽略了。
太過單一的感情會蒙蔽人的眼睛嗎?我太愛瑪瑞莎,因此也曾經特別地恨他!當我真正了解他,我又隱隱約約開始同情他。可是我很清楚,我不愛他,一點也不!這勢必又給他造成一種傷害......
哦,上帝,懲罰我吧!我知道這個時候巴黎那邊更需要我,卻對身邊這個人留心起來了!暗暗地斥責了自己,我盡量讓思路回到眼前的大麻煩上來,然後閉上了眼睛......

進入巴黎市區以後已經是深夜了,我沒有回家。少校用他的"身份"很方便地租了一個旅館房間。我偽裝成一個洗衣店老板打電話到拉豐的辦公室,他的值班秘書告訴我他已經離開了近九個小時了,而且是被幾個穿便衣的警察帶走的。
我暗暗叫苦,看來即使我沒生這場病也來不及了;中士已經迅速地在這邊行動,而且一箭中的,直接找上了劇團的麻煩。我猜在管理人員登記簿上掛了個名的西蒙一定也在劫難逃,但更擔心母親也遭到了訊問。
盡管在撥號時我拼命祈禱,可是最壞的情況還是發生了;慌亂不已的多利奧小姐哭哭啼啼地告訴我,今天下四點多鐘的時候,兩個警察和三個德國人來帶走了我母親,說是牽涉到一樁間諜案。
就像一桶冰水臨頭澆下來,我的全身控制不住地發抖,死死地攥緊了聽筒。
"他的動作比你想像的還要快,對不對?"少校用手按住我的肩頭,"這次他擺脫我單獨行動,也許是早就計劃好了的。夏爾特,我不得不說,你的母親和朋友非常......危險。"
"不,不!不行!"我感到一陣恐懼,"絕對不能讓他們出事!"
我不想任何人再被殺,不希望再失去任何人!那會要了我的命!
"你可以擔保假釋嗎?"我抓住少校的手臂,"我知道你應該有辦法,對不對?"
"那前提也得是海因裡希沒有找任何靠山來插手才行!"他面色凝重,"但是現在他既然敢於越權,那麼這種可能性很大。"
他說的是實話,可是我心裡還是忍不住騰起了一股怒火:"你幫不了我,是嗎?"
"我必須先回去了解具體情況!"
"等他們都被絞死以後嗎?"
"夏爾特!"波特曼少校的手更加牢固地握緊了我的肩:"你冷靜點!現在你不能一相情願地認為我可以在黨衛隊裡為所欲為!真正能救他們的是你的理智!"
我抱住腦袋,咬緊了牙齒。
肩上的大手緩緩撫上了側臉,然後用力把我的頭抬了起來,我看到一雙堅定的藍眼睛:"聽我說,夏爾特:相信我,我會盡全力去救你的母親和朋友,因為......我也不想你再承受一次‘失去'的痛苦。"
他臉上有鄭重的承諾,我不可思議地稍稍安了一點心,控制住沸騰的血液。
"......謝謝。"我重新坐到椅子上,"抱歉,我只是很擔心......"
他擺了擺手,示意我別放在心上:"我現在必須回去,明天早上得到消息再過來告訴你;你也需要休息,如果連站都站不穩,那可什麼也做不了。"
"好的。"
"還有,答應我別離開這個地方,外面可能已經有人開始搜捕你了!"
"我知道......"
他掏出藥放在顯眼的茶幾上,然後戴好帽子,轉身出了門。
我倒在床上,閉上眼睛,任憑頭腦中所有的思緒像絲線一樣凌亂而沒有頭緒地糾纏在一起,最終變成了令人窒息的網......

我不清楚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反正等我醒來的時候發現身上居然蓋著被子,蒼白的陽光透過灰蒙蒙的窗戶照在床前的地板上。
抱著隱隱發痛的腦袋爬起來,我一眼就看到坐在椅子上的少校。
"......你來了,怎麼不叫醒我?"
他面無表情地指了指茶幾上的杯子:"先把你的藥補上,然後坐下來安靜地聽我說。"
他的衣服重新換過了,很整齊,但我還是清楚地看到他臉上因為接連兩天沒有合眼而留下的疲倦的痕跡。其實我很想說聲謝謝,但是他此刻的嚴肅讓我覺得害怕,害怕他把任何可怕的消息帶給我。
我緩慢地咽下了幾顆藥,然後作了個深呼吸:"好了......告訴我,你是不是已經回過黨衛隊分部了?"
"恩。"少校點點頭,"我昨天晚上一直呆在那裡,但是沒有找到海因裡希,有人告訴我他被上峰直接調用了,負責一次大搜捕,而且有可能提升為上尉。"
"連身為頂頭上司的你也不知情嗎?"
"我?"他笑了,"恐怕我已經被劃入‘可疑分子'的行列了!這次的行動我沒有被通知,不是嗎?"
"即使探聽情報也不可能了?"
"我試過,很困難。目前只知道他們逮捕了大約三十個人,其中你們的劇團成員占大多數。雖然沒有人死亡,但是刑訊已經開始了。"
那意味著什麼?
我想起了上次在他的辦公室裡,那個被貝爾肯中士用鞭子打得皮開肉綻的男人。
"天吶!"我不由自主攥緊了拳頭,"西蒙和拉豐,還有我母親......他們會不會被......"
少校默不作聲,但他的眼睛告訴我:沒有人能幸免!
我呼地站了起來,死死地咬緊了牙齒卻無法說出一個字!
"現在唯一可以確認的是,你們中間沒有叛徒,黨衛隊能得到情報是因為海因裡希的個人原因。我現在擔心的是,這樣一來為了得到人證,挖出你們整個助逃網,刑訊會非常嚴厲!"
少校冷酷的話幾乎讓我想歇斯底裡地大叫,可是除了忍受心髒焦灼的感覺我幾乎使不出任何力氣。房間裡靜靜的,一時間只聽到我大口大口吸氣的聲音。
"好吧,好吧。"我克制住自己,重新在椅子上坐下來,"你的意思是現在沒有什麼辦法可以救他們了嗎?"
"不完全是這樣!"少校的想了想,"夏爾特,我至今還沒有看到關於你的逮捕令哦!"
我皺了皺眉頭,不明白這和營救其他人有什麼關系。
"海因裡希很清楚你是負責人,可是他並沒有正式宣布搜捕你,這是給我的訊號。"
"我不明白。"
"因為我愛你,我在乎你......你還不明白嗎?"
我呆呆地看著他,忽然意識到了:"他......難道是想讓你作出反應。"
"你的頭腦還沒有被高燒破壞啊。"少校牽了牽了嘴角,"這個狡猾的家伙當然是在等我表示什麼,他的盤算太明顯了。"
我低下頭,感到有些手足無措:我無法說出"你就去找找他吧"這種話,可是實際上除此之外目前沒有任何方法能在這層鐵幕中打開缺口。我已經利用過一次少校的感情,難道又要有第二次嗎?我承認自己卑鄙,即使知道少校對中士有那樣特殊的想法,可是還隱約希望少校能狠下心來對付他!我知道我心中雖然不再憎恨眼前這個深愛我的金發男人,但他永遠也比不上我的親人和朋友!
少校,真是很抱歉,我其實一點也不高貴,我只是個自私的人......
"夏爾特,夏爾特......"有些粗糙的手指沿著我的側臉慢慢滑落下來,如雕塑般俊美的面孔緩緩地移到了我面前:"你這是什麼表情啊,好像要哭出來了......"
哭?
如果可以為你哭,你應該很高興吧?
我按住了他的手,沒有說話。
少校吻了吻我的額頭:"上次我沒能保護你的愛人,至少這次我不能讓你失望,對不對?而且,我和他......也早就應該有個了結了。"

接下來整整三天,我再也沒見過少校,而他也沒打算告訴我他正在干什麼。
我強迫自己按時服藥,多吃點兒東西,保持充足的睡眠。於是我的身體從第二天開始便恢復得很快,除了體力上的虛弱沒有辦法彌補以外,我盡量讓自己回到最好的狀態。
因為我在直覺上能感覺到少校的心裡已經下了某種決定,可是卻不願意告訴我。
到了第三天晚上,我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你得換個地方。"他一邊點燃香煙一邊對我說,藍色的眼睛藏在煙霧後面顯得有些模糊不清。
"去哪兒?"我聳聳肩,"你應該知道不論是我家還是劇團都受到了監視。"
"到巴黎郊區去,或者找找你游擊隊的朋友們。我想他們還沒有完全根除‘天鵝'的勢力,對不對?連最重要的頭目都沒抓到,那肯定還有漏網的小角色。"
我盯著他的眼睛:"怎麼?你也保護不了我了?還是說你已經受到了調查?"
少校搖搖頭,聲音很平靜:"我星期天會到凡爾塞去,大概有一段時間不在巴黎,所以我希望你能找到一個更安全的地方。"
他的臉色並沒有像我一樣好轉,但是很鎮定,儀表也符合他一貫的禮儀:合身的制服,整齊的金發,挺拔的軀干;如果不是我搞錯了,就是他掩飾得太好了。我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可惜卻沒有讓他露出一點點動搖的痕跡。
"明白了......"我慢吞吞地點點頭,"你是不是想讓我躲開?"
他的眉尖微微皺了一下,我干脆開門見山:"貝爾肯中士跟你說什麼?"
"夏爾特!"少校不悅地提高了聲音,"我認為你該停止這些猜想。"
"如果沒有經歷這兩年來的波折我想我會的,但是現在你不能再認為我會蠢到相信你真的沒有任何暗地裡的動作!羅斯托克,那是‘我的'親人和朋友!"
他狠狠地把香煙揉碎扔出去,臉上的表情卻是隱忍的,連聲音都依舊平穩:"我不知道你的腦子裡在想什麼,夏爾特?我說過我會盡力的,我向你保證過!"
"正因為如此我才更擔心!"
他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鐵青,過了好一會兒才古怪地扯起嘴角:"是啊,說的也是......我的信用確實成問題。"
我真想咬掉自己的舌頭!
"對不起......"我懊惱地解釋,"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只是不想你一個人去冒險!"
少校的臉上空白了片刻,接著浮現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呃......"我意識到自己的話太過於關切,"......我是說,如果真的要救他們,我也有責任,不能完全躲到一邊!那是懦夫的行為!"
少校轉過頭咳嗽了幾聲,我看到他的眼角竟然像是掛滿了笑意。
"我可以理解,夏爾特。"他臉上的線條再度柔和下來,"但是你要明白,你現在什麼也做不了,你自己都很難保護自己。"
"這不是重點!"我站起來走到他面前,"重要的是,你不能對我有什麼隱瞞!"
少校低下頭,我看見他捂住了嘴,好像是在......笑。這個怪人,難道我的表情讓他以為我是在開玩笑?
"我懂了,我懂了。"他終於投降似的舉高了雙手,"我告訴你,可以了吧?"
旅館的咖啡特別難喝,但是在沒有暖氣的情況下我還是願意忍受著苦澀的味道用熱氣騰騰的杯子來溫手。
少校則連皮手套都不戴,任憑白色的香煙在他的手指間燃燒著。
"你說他們沒有可能被釋放?"我皺著眉頭重復他的話。
"對。"少校點點頭,"海因裡希已經很明確地告訴我,無論是不是‘天鵝'的成員,這次被捕的人都會在審訊後被送往集中營!"
"為什麼?"太棘手了!幾乎連轉圜的余地都沒有。
"當然是為了保險啊!放過一個可疑分子就會衍生出更多的麻煩,何況這次的行動是他由中士晉升為上尉的跳板,做得越大越好!如果能再逮到你,就更完美了!"
"你和他談的時候他一口回絕了嗎?"
"不,他只是告訴我,如果想像上次保釋吉埃德小姐那樣救出你的母親和朋友是不可能的!"
"完全沒有希望嗎?"我小心翼翼地揣測,"他真的會趕盡殺絕?"
少校遲疑了片刻:"不完全是這樣......下周三,他們會從警察局把犯人轉押到布雷頓看守所,途中會經過埃拉特巷口。你知道,那裡是條通往郊區公路的三岔路口,而且還有一條斜坡......"
我的心髒緊縮了一下:"你的意思是......劫囚車?"
"這不是我的意思,是海因裡希主動提出來的。他可以做的就是調換押運囚車的負責人,換成某個能配合你的人,比如說......我......"
那個紅頭發的男人不可能這麼慷慨!他一直想針對的人是少校而不是我!
"他向你提出了什麼條件?"
"繼承權。"少校淡淡地說到,"只要我星期天在轉讓協議上簽字,他就可以安排一切。"
我頓時啞了口,什麼也說不出來,只是咬著嘴唇,牢牢地捧著咖啡杯。
"你也能猜到他會這麼做吧?畢竟那是他一生都夢寐以求的東西!"少校不屑地勾起嘴角,"可惜對我來說,那玩意兒一錢不值!"
我能猜到少校給了他什麼樣的答案,也知道現在說"謝謝"已經顯得很做作了,但是如果要自己忽視他的犧牲也是不可能的。
"我說了別把它看得那麼重!"金發的男人似乎看透了我的復雜心思,"這應該算是價值觀的問題吧,我倒覺得咱們是占了大便宜呢!一張廢紙換幾十條人命,還有你的感激,對我來說太值了!"
我勉強笑了笑:"......那麼,星期天的見面可以帶我去嗎?"
"不用了吧。"少校沒有同意,"你現在外出很危險,況且我不能保證海因裡希會不會臨時發瘋。"
"那麼你能保證你的哥哥會不會對你耍心眼兒呢?我也想讓他詳細說說到時候的安排。"
"好吧,如果你堅持。"少校從身上掏出一把手槍,"把這個帶在身上。我這兩天都不會過來了,如果在這裡出現得太頻繁會被發現的。"
"謝謝。"
"別到處走,好好保護自己。"
"恩。"

離星期日還有三天,我當然不會把自己鎖在房間裡發霉。
在戴上吩咐旅館招待給我買來眼鏡和帽子以後,我穿上大衣,把槍放進口袋裡,偽裝成一個木訥的小職員步行到了瓦爾葉泰劇院。
這裡的演出因為受到牽連都已經停下來了,我敲開了傳達室,告訴門房我找菲利普·納西路斯。
"我就是,先生。" 頭發花白的守門人戒備地望著我,"您是誰?"
我放低豎起來的領子,摘下便帽和眼鏡。
"上帝啊!"他小聲地驚呼,"伯爵大人,您怎麼來這裡了?"
"真高興看到你還平安無事,菲利普。"
這個有些年紀男人伸出頭看了看周圍,然後拉上百葉窗,撥下門鎖,請我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我前兩天就聽說‘夜鶯'劇團出事。伯爵大人,邁伯韋西先生和呂謝爾先生都被抓起來了,還有弗朗索瓦和露旺索。"
"對,我知道了,不過還好戴西沒在被捕的名單裡。"
"她是那天從後門逃走的,我幫助她前往馬塞了。"
我放心地舒展開身子,問到,"你這裡沒有受到盤問嗎?"
"沒有,大人。您把這裡設為最隱秘的聯絡點,除了表演時幾乎沒有來過,他們當然查不到,所以我和勒內先生都沒有什麼危險。"
"太好了。"我很慶幸自己以往做出的穩妥考慮,"聽我說,菲利普。這次的事情很麻煩,如果沒有意外,要救他們只有一次機會。我現在需要你幫我一個忙。"
"沒問題,大人。"他布滿皺紋的臉上有非常值得信賴的表情。
"今天晚上你就到馬基游擊隊的聯絡處去,把這封信交給他們,還有--"我從貼身的衣服裡取出准備好的另一個信封,"這個寫著名字的,一定要交給叫約瑟·吉埃德的年輕人,必須讓他盡快收到。"
"好的,大人。"菲利普把兩封信放進懷裡,"您放心吧。"

三天的時間因為等待而變得很漫長,當少校真的來帶我去赴約時,我發現自己竟然有些不適當地感到一陣輕松。
"你的樣子好像什麼也不擔心啊。"當汽車在風景如畫的巴黎郊區飛馳的時候,少校問我,"怎麼,你篤定海因裡希會遵守諾言?"
"不,"我搖搖頭,"我只是想快點救回我母親他們,其他的都不重要。"
會面的地點是貝爾肯中士選定的,某個銀行家的郊外別墅,現在則是被等待拍賣的空屋子。四周是高大茂密的松針林,一些枯死的玫瑰和郁金香伏倒在地上,旁邊停著一輛灰色轎車。窗戶被木條固定得很好,但是門大開著,能見到裡面亮著黃色的燈。
少校看了我一眼,我下意識地碰了碰口袋。
這幢房子裡有個很寬敞的客廳,裡面除了一張桌子和四個椅子,所有的家具都蓋得很好。貝爾肯中士脫下帽子,坐在桌子旁邊。
"還算准時哦,羅斯托克。"他朝我們揚了揚手,"還有您,伯爵大人。"
我看見他的紅頭發在光線裡變幻出深淺不一的顏色,五官平常的臉上帶著令人生厭的微笑。我以前怎麼沒發現他除了無法讓人產生好感以外,還有能輕易勾起怒氣的特質。
"歡迎你們,請坐,別客氣。"他指了指椅子。
"是不是等得不耐煩了?"少校大大方方地和我一起坐在了他對面。
"我一貫是很有耐心的人,這你應該知道。"
少校擰開鋼筆:"東西在哪裡,拿出來吧。"
中士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疊得很整齊的紙,上面全是德文。少校很干脆地在最後一欄填上自己的名字。我看到那個男人的目光平靜地注視著筆尖在紙面上滑動,接著又突然對上了我的眼睛。
一瞬間我的心髒猛跳了一下:那道目光中的惡意讓我有些不寒而栗。
"真是干脆啊,羅斯托克。"中士放過我,滿意地翹起了嘴角,"如果你早點這麼干脆我們之間會省去很多麻煩。"
他伸出手去拿那張紙,但少校更快一步地按在上面。貝爾肯中士的臉色一下子發黑了:"你這是什麼意思?"
少校朝我偏了偏頭:"好像你忘了你該說出的東西!"
中士的目光再度轉向我,其中嫌惡非常露骨:"哦,是的。我忘了告訴你的小美人明天該干什麼。說真的,羅斯托克,即使伯爵大人這麼漂亮,我也不明白為什麼你會對著和自己一樣的身體發情!"
下流東西,真想甩他一巴掌。
我冷冷地回敬到:"您的教養果然符合您的身份,貝爾肯中士。"
他下頜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嘖嘖有聲:"真是夠辣啊!不過你現在最好別惹我生氣!聽好了,我只想說一次。"他用手指摩挲著桌沿,"下周三的中午,我們按命令把這次逮捕的嫌疑犯全部轉運到布雷頓看守所,經過埃拉特巷口大約是下午五點左右。一共有兩輛車,每輛上面有十個人,我會把伯爵夫人安排在前面一輛車。車上的士兵大約有五個,加上三輛摩托車,對你們來說應該不成問題吧。對了,我再讓羅斯托克坐在第一輛車上,這樣的話更方便了!"
聽起來好像是很簡單,但是--
"我怎麼知道你會不會遵守諾言呢?如果你到時候覺得再把我抓住更好,那怎麼辦?"
"哦,"他輕浮地聳聳肩:"那你就從這裡滾出去吧,等著你母親被關進集中營,等著你的朋友們被絞死!給我清醒點,伯爵大人,你沒有討價還價的資格!"
怒火讓我的臉漲得通紅,我從來沒這麼憎惡過一個人!
還好少校按著我沒讓我站起來:"別說了,夏爾特!"
他拿起面前的紙扔給了中士,異常輕蔑地笑了笑:"快拿好你的寶貝!別忘了還有老頭子那邊,即使我放棄繼承權,也得讓他願意把頭銜和財產留給你才行!那些東西對我來說毫無價值,不過你卻要多多費心了!"
如果說剛才中士還是以一種勝券在握的輕松來嘲弄我們,這一刻我卻清楚看到了他那雙淺藍色的眼珠裡浮現出幾乎可以說是惡毒的憎恨!那樣的神色幾乎讓我以為他下一秒鐘就會撲到少校身上咬死他。
"你的嘴巴太討厭了,羅斯托克。"他很快恢復了平靜,把背緩緩靠在椅子上,"這個問題你不用考慮,因為我已經想好了--"
就在我還沒有意識到他說什麼的時候,桌子突然朝我和少校翻了過來,我們措手不及地被撞到了地上。我來不及爬起來就把手伸進口袋,然而指尖剛剛碰到冰涼的槍柄,那個討厭的聲音已經在對面大喊了一聲"別動"!
貝爾肯中士用烏黑的槍管指著我們,臉上帶著猙獰的笑。
我心裡一陣發慌,少校半蹲在地上,有些意外地看著他的哥哥。
"海因裡希,你瘋了!"他的聲音很冷靜,但是我看到他的眉頭微微皺起來。
燈光照得中士的皮膚發白,他的眼睛像蛇一樣冰冷:"別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羅斯托克!我怕我會忍不住開槍。你早就應該知道,我做夢都想殺掉你!"
"當然。"少校並不畏懼,"你不是認為我一直擋在你前面嗎?不過你也應該知道就算我死了,老頭子也不會看你一眼!"
"閉嘴!"中士狂吼起來,一腳踢在少校胸口,他撞在了倒下椅子上,我聽見他悶哼了一聲,捂住右肩--
糟糕,他的槍傷一定裂開了!
貝爾肯中士的眼睛發紅,死死地瞪著少校:"你這個雜種!都是因為你,全都是因為你!如果不是你,父親會把繼承權交給我!你知不知道我一直為此努力,我強迫自己不停地學習,一切都要做到最好!我幾乎付出了所有的一切!而你來了,什麼都不用做,就冠上了羅斯托克這個姓!父親只承認你!"
少校的額頭冒出了冷汗,沒有理會中士的叫囂。
槍口更加激動地抵在了他的額頭上:"我討厭你這個樣子!我討厭你這張臉!一個一無是處的浪蕩子,輕輕松松地得到了不屬於他的東西,還擺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你他媽算什麼?"
金發的男人笑了笑,我驚訝地發現當他開口以後,聲音竟然還和剛才一樣充滿了輕蔑:"得了吧,海因裡希,你知道我們之間的區別只有一個:你把那個姓氏當作寶,而我把它當成垃圾。你恨我不全是因為我奪走了你的東西,而是我壓根就看不起你最診視的一切!"
我捏緊了拳頭,真想捂住他的嘴巴;現在中士的正在氣頭上,再這麼刺激他太危險了!
握槍的人顯然正在控制自己,他粗重的呼吸讓我心驚膽戰。
片刻之後,貝爾肯中士發出一陣干澀的笑聲:"你說得沒錯,小子,或許是這樣。我曾經很傻的以為,如果能除掉你父親還是會注意到我的,所以我費了不少心思!不過現在我不這麼想了,第三帝國給了我往上爬的機會,只要我能取得地位,父親會對我刮目相看;而你,就墮落到令人惡心的地方去吧!他就算再喜歡你,也不可能允許一個同性戀來繼承他的爵位!"
"那麼他會讓一個流著四分之一吉普塞血統的人來繼承嗎?"
"少校!"我幾乎尖叫起來了!
"你現在說什麼都沒用了!"中士的臉有些扭曲了,"只要你死了,我又有你的轉讓協議,那麼父親會同意的--他已經沒有選擇了!哦,對了,如果他不想讓別人知道他的兒子是和一個法國男人殉情的話,他更會心甘情願地修改遺囑!"
我倒吸了口冷氣--他真的是瘋了!
中士緩緩退開幾步,槍卻一直沒顫動,他看向我:"至於您,伯爵,非常抱歉!我曾經想用你的仇恨來傷害我這個痴情的弟弟,但是您似乎比我想像的要容易心軟!真是可惜了您漂亮的未婚妻!"
"瑪瑞莎......真的是你......"
"整整十一個男人呢!當然我也不會放過這麼好的機會!"他露出白森森的牙齒,"她真的是非常非常可口......"
我的指尖深深地陷進肉裡邊,心髒像被人用鐵釘穿透一般地疼!
"好了,好了!我不想再給你們浪費時間。"他拉開手槍保險,"其實你們應該感謝我,至少你們兩個能同時死在一起,真的太幸福了......"
開什麼玩笑?
我從來沒想像過自己會以這樣的方式結束生命!
居高臨下的貝爾肯中士已經把槍口對准了波特曼少校,他臉上是壓抑多年後的興奮,我知道他是非常認真的。
此刻少校並沒有露出絲毫的畏懼,但卻輕輕地"咦"了一聲,我看到他的目光越過面前的人落到了斜上方的橫梁後面。與此同時,中士也發現面前的男人神色有異,他意識到了什麼,飛快地轉身抬高手臂--
槍響了,血花從黑色的布料表面爆出來!
中士手裡的槍掉在了地上,他瞪大眼睛尋找著背後的敵人。血從他的袖子流下來,像一條紅色的小蛇。他臉上的表情說不清是驚詫還是憤怒。
我屏住呼吸,覺得似乎連時間都靜止了。
砰!
又是一槍,擊中了中士的脖子。
他按著傷口重重地倒在地上,喉嚨裡發出荷荷的聲音,血不停地從指縫中朝外湧。少校飛快地跑過去扶起了他,拽出手巾替他止血。
我慢慢站起來,雙腿發麻,手心裡全是冷汗。
約瑟·吉埃德從客廳的大橫梁後面露出了年輕的臉,他手裡的狙擊步槍冒著絲絲青煙,眼睛盯著躺在地上的男人。
"下來吧。"我輕輕地喊到,拾起了那把差點結束我們性命的武器。
少校正在努力壓住血管,可是看貝爾肯中士傷口的出血量就知道他的主動脈斷了。我注視著那張肌肉痙攣的臉,血已經湧出了他的口腔,他什麼也說不出來,只是費力抓著少校的衣服,攀上的他的胸前。鮮紅的手印烙在襯衫領口和皮膚上,刺眼得很。
這個男人眼睛裡面的悲傷、憤怒、瘋狂、絕望交織成令人窒息的顏色!他是在為即將得到又失去的一切惋惜嗎?努力了一生的東西到最後關頭還是化為泡影了,這個時候他是不是在詛咒上帝?
少校背對著我,我看不見此刻他臉上的表情,但我知道他就這樣徒勞地救治著有一半血緣的哥哥,而沒顧及到自己背後已經滲出了鮮血。
約瑟從橫梁上爬下來,站在我們對面,什麼也沒說。
這時濃重的血腥味飄進了我的鼻子,中士開始劇烈地咳嗽,他用盡全身力氣抓著少校的領子抬起了上半身,用德文斷斷續續地在他耳邊說了些什麼,接著大笑起來。那笑聲夾著噴出的血點兒打在少校的側臉上,嘶啞又模糊,可依舊讓我想發抖。
過了一分鐘左右,笑聲漸漸消失了,中士的頭垂了下來,眼睛看著我,嘴角上還保留著他最後那種開心的表情。
"他死了嗎?"約瑟問到。
少校緩慢地把中士放在地上,點點頭。
我走過去,輕輕按著他的左肩蹲了下來:"......對不起,羅斯托克......"雖然殺死貝爾肯中士是為了瑪瑞莎,可是我知道這對少校意味著什麼。
這個男人面無表情,只是用沾血的大手做了個"打住"的動作:"別說了,夏爾特,算我拜托你!"
他站起來注視著對面的年輕人,平靜地問他:"現在我可不可以認為你已經為你姐姐報了仇,吉埃德先生?"
"是的。"約瑟鎮定地回答,"上帝保佑!"
"那麼你不反對讓我來處理屍體吧?"
"如果你能保證不在日後招來麻煩!"
"當然。"
少校脫下濺上少許血跡的外套,用蓋家具的布把屍體包裹起來,拖到了廚房裡,放在儲藏櫃中,然後用清水洗干淨臉和手。我凝視著他默默地做這一切,突然覺得心底很難受。
約瑟卻沒有繼續注意少校的行動,他的臉上已經少有兩年前的衝動,甚至比我們上次見面時更加沉穩,讓我覺得熟悉又陌生。
"謝謝你托人帶給我的信。"他對我說,"現在姐姐一定可以安息了吧,我們終於為她報仇了。"
"我答應你不會放過凶手!"
"可是......你也做不了‘天鵝'了,伯爵先生。"
我的耳朵裡響起一聲炸雷,猛地抬頭瞪著他。
他的眼神很復雜,但不是輕蔑:"難道你自己還沒有發覺嗎?或許就連姐姐也看得很清楚。你還是......換個名字吧......"
我沒有說話,只覺得頭腦中一片空白。
約瑟望了望廚房的方向,背好槍:"這幾天我和游擊隊的人會在瓦爾葉泰劇院後門等你的消息,如果一切真像貝爾肯中士所安排的那樣,我們就有成功的把握。"
我不知道自己費了多大的力氣跟他說了聲"好的",只記得當他的身影消失在松針林中的小路上時,少校已經站在我背後了。
他的臉上有一種毫不掩飾的痛苦,眉間微微蹙起。這一瞬間我竟想撫平那些皺紋,但剛抬起手臂,已經被他一把抱進了懷裡。
可怕的力氣,非常可怕的力氣!
他死死地箍著我,把頭埋在我的肩上,仿佛要讓我窒息。愧疚和難過像潮水一樣從心底湧了上來,我閉上眼睛,覺得嘴巴裡異常苦澀。
我慢慢環住了少校的背,那溫熱的液體灼燒著我左手的掌心。

回到巴黎時天還沒有完全黑下來,我在旅館的房間裡為少校包扎肩上裂開的舊傷。他的襯衫上濕了一大塊,領口也被弄髒了,已經不能穿了。我讓他披著外套,托侍者去買件新的。
他默默地抽著煙,好像不想說話。但當我再次向他道歉的時候,他卻笑了笑,用左手撫上了我臉。
"不用說‘對不起',夏爾特,沒這個必要。"少校的口氣淡淡的,"我知道遲早會這樣的。你相信嗎......其實因為角度的關系,我並沒看到橫梁上藏著的約瑟·吉埃德。在海因裡希抬手的時候,我只想轉移他的注意力,然後趁機殺了他。"
"羅斯托克......"我吃驚地望著他。
"是真的。"少校溫柔地摩挲著我的面頰,"因為那個時候,我唯一想保護的人是你......"
慢慢地,我的眼前的事物模糊了,終於有些熱熱的東西漸漸溢了出來,滑過我的臉。
--換個名字吧,你已經做不成"天鵝"了......你已經做不成"天鵝"了......
我把頭埋在雙手中,拼命壓住湧上喉頭的哽咽。
"夏爾特,怎麼了?"少校急促地問到,抓住我的下頜抬起我的頭。我看到他眼睛裡的困惑在經過了短短的閃爍之後逐漸變成了不可置信的驚疑,最後散發出喜悅的光彩。
"感謝上帝......"他用微微顫抖的聲音低聲說到,再次抱住了我。
是的,是的。我們......徹底講和了。
......
房間裡的座鐘打響了八下,侍者為少校送來了新的襯衫,我幫助他穿上,叮囑他一定要注意黨衛隊分部裡的情況;如果貝爾肯中士說的是真話,那周三前千萬不能再出什麼岔子;如果他說的是假話,那麼我們更要提防他預設的陷阱。
"你的同事或許很快就會發現負責這個案件的重要人物失蹤了,所以我們的時間不多。還有--"我把手槍遞給少校,"--如果連你也已經被監視了,那麼過兩天的行動就不要參加了。"
少校開門的動作頓了一下,接著轉過頭露出一個輕松的微笑:"你覺得在危險的時候我能離開你嗎,夏爾特?"
"我是認真的。"
" 我也是。"少校拉起我的手,"我考慮過:這次無論成功與否,你都不能再繼續留在巴黎,而我遲早也會因為牽扯到‘天鵝'的案子和海因裡希的失蹤而被懷疑。所以如果能順利救出你母親他們,我和你一起走,不管是參加馬基游擊隊,到瑞士,還是去美國,甚至是參加盟軍,我永遠都和你在一起。"
"......好。"我沒辦法收回自己的手,"好的,如果可以......"
飄浪。JT 是我和涵的玩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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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帖際遇]: gracelai3贏了街頭賽車比賽冠軍,獲獎金現金150Ds幣.


然而事實永遠不會想我們想像的那樣順利。
在第二天早上十點左右,一張夾在面包袋裡的紙條被送到了我的面前:
"轉運時間已提前一天,其余不變,小心!"
落款是一個簡單的縮寫"L"
我緊緊攥著這條冒險送來的消息就很明白,即使貝爾肯中士死了,依舊把蛇毒留在了我們的身體裡--他果然從一開始就打算讓我們撲個空,沒有絲毫仁慈的心思。那麼現在一切都要提前了准備了,我們只有一次機會!
我用最快的速度趕到瓦爾葉泰劇院,把消息送到游擊隊手裡,再次確定了行動計劃和准備情況。在那個三岔路口,我們提前把一輛偽裝好的運貨卡車停在中間的斜坡上,當第一輛囚車過去以後,就衝下去截斷第二輛,埋伏在報攤後面的人會對第一輛車的輪胎掃射,讓它停下來,然後卡車上的十個人分兩組解決措手不及的德國兵。
我沒有把少校的份算進去,因為我不敢肯定他是不是真的如當初期望的那樣成為了押運成員之一;即使他真的在其中,很難保證中士又為他設置了什麼樣的圈套。
我幾乎沒有合眼地熬過了這個晚上,然後在大約十一點的時候上了卡車,趕到了埃拉特巷口。
天空很陰沉,堆滿了灰色的雲朵。這條僻靜的公路上很少有車輛通過,偶爾幾個騎著自行車的人從我們面前慢悠悠地經過路口,沒有對我們報以任何關注。
我感到有些冷,搓了搓發麻的手指頭。坐在對面的約瑟默不作聲地掏出一雙手套遞了過來。我有些驚訝地接過來說了聲"謝謝";這個年輕人看我的目光裡似乎已經褪去了很多敵意,可我知道要讓他完全原諒少校還需要時間。
當我們的等待越來越令人煩躁的時候,一個細微的聲音遠遠地傳了過來,一直用望遠鏡趴在窗口看著的年輕人低聲叫到:"來了,來了。"
所有的人都掏出了槍,約瑟伸出頭對報攤上做了個手勢。
大約3分鐘後,我們的貨車飛快地衝下斜坡,我聽到外邊傳來急促的剎車聲和密集的槍響!小伙子們跳下車開始對駕駛室裡的德軍掃射,我和約瑟朝趕上來的摩托車投擲了兩枚手榴彈。
這時第一輛囚車的司機被推了出來,我看到他的額角上有個槍眼兒,緊跟著波特曼少校探出了身子朝我們做了個奇怪的手勢。
他竟然在這裡!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一點也不明白他的意思!
囚車的後門打開了,負責看守犯人的五個士兵用步槍朝我們還擊,我趴在地上,看到少校迅速地繞過去從後面打死了他們,然後把槍口對上了從第二輛車上下來的士兵。
四個方向的配合恰到好處,數量不多而且措手不及的德軍很快就敗下陣來,三個企圖逃走的也被約瑟從背後擊斃。我用最快的速度衝上兩輛囚車,裡面僅有十個人--包括被鎖住的拉豐、西蒙還有抱著頭伏在地上的母親。
她美麗的容貌憔悴極了,眼睛裡還殘留著對剛才那場激戰的恐懼,但當她看清面前的人是我以後,立刻浮現出無比驚喜的神情。
"上帝啊,上帝啊!夏爾特,我的孩子......"
"是我!媽媽!"我抱住她,"你沒事吧?對不起......我們現在得立刻離開這裡!"
我把所有的人送上卡車,游擊隊的小伙子們撿起幾把衝鋒槍也跳了上來。我朝站在外面的少校一招手:"快點,羅斯托克!我們得馬上離開巴黎!"
他可以跟我一起走了,我會盡量說服其他人接受這個叛逃者--畢竟他幫了我們大忙......
"夏爾特,你們不能從這裡直奔郊外了!"少校沒有上車,卻站在地上對我說,"現在你們必須朝夏龍的方向走!"
我和所有的人都愣住了:"為什麼?"
"我送出那條消息以後就發現有問題了!押送時間一直就是星期二的,並沒有提前!海因裡希的安排是讓我們以為只有一個陷阱而放松警惕!"
"什麼意思?"
" 難道你沒看出來嗎?囚車上只有十個人,而且是和逃亡網絡沒有什麼關系的人,伯爵夫人和這些先生們根本對地下組織一無所知,他們對蓋世太保和黨衛隊來說沒有大用處;而你的同志、我記得那個叫弗朗索瓦的年輕人他們卻並沒有在這兩輛車裡。這根本就個圈套,他們把一些無關緊要的犯人拿來做誘餌,引蛇出洞。我想在前面出城的方向一定已經埋伏了大隊人馬!"
這就是他剛才跟我做手勢的原因嗎?因為覺察到了古怪的地方!
我回頭看了看車上,很多人都半信半疑地看著少校。鼻青臉腫的拉豐按住了我的肩:"夏爾特,我們被押出來的時候確實看到弗朗索瓦和露旺索他們被轉到了另外兩輛車上,如果真的是這樣......"
"我們不能再按原計劃行動了!"約瑟大聲說到,"現在必須立刻改道!"
"快走吧!"少校認真地看著我,"你們分開走不同的路,別用這輛車!這兒很快就會有警察過來了!"
我咬了咬牙,讓每個游擊隊員負責一個或者兩人,分成了十個小組:"如果不出意外,今天晚上八點鐘之前我們到克勒耐先生的農莊外面碰頭,他會幫助我們先到南錫去。"
所有的人很快消失在附近幾條小路的盡頭。我和母親站在一起,看著少校的制服:"你最好脫下這身衣服,太顯眼了!"
"不。"他微笑著正了正帽子,"我不會跟你們走了。"
"什麼?"我大叫起來,"你瘋了!這隊德國兵全死了,只有你還活著,你認為蓋世太保不會懷疑嗎?"
"必須有人轉移他們的注意力!"把槍插進皮鞘,少校衝卡車偏了偏頭,"我會開著它朝另一個方向走,獵犬們就不會留意你們了!"
"不行!"我怒氣衝衝地抓住他,"這想法太蠢了!你必須跟我一起走!"
"好了,夏爾特。"少校用力推開我,"不要這麼婆婆***!你別忘了伯爵夫人現在很虛弱,她需要你!"
我頓時語塞,看向母親--對啊,現在我沒有時間來和他爭論該怎麼辦,我不能讓母親處於危險的境地!
"走吧!趕快!"少校不耐煩地皺起眉頭!
我從心底感到一陣慌亂和恐懼,最後終於扶住了母親的手臂,又轉身對少校說到:"今晚八點鐘的時候,你一定要趕到!"
他又笑了笑:"我保證!還有--"他突然優雅地朝母親抬了抬帽子,"--夫人,您也要保重哦。"
母親默默看著我們,輕輕地對少校點點頭:"祝您好運,先生。"
我攙著母親從另一條路離開了,遠遠地聽到身後傳來了馬達發動的聲音,我不敢回頭看,生怕自己的擔心和焦慮會露骨地呈現在臉上。
這時一只溫暖的手輕輕蓋在我的手上。
"媽媽......"我望著她。
"夏爾特,你怎麼了?"
"什麼怎麼了?"我沒停下腳步,隨口問到。
母親的口氣有些擔憂:"我覺得,你好像難過得要哭了......"
"沒有!"我勉強笑了笑,"我只是在想,或許從左岸穿過巴黎才行呢!"
......
對不起,媽媽。我向你撒謊了!
我是在祈禱!虔誠地向上帝祈禱--無論如何,請一定要保佑那個人!

波特曼少校食言了。
當所有的人都彙集到克勒耐農莊的地下室時,我沒有看到那個金發男人的身影。一股惡寒從我的心底泛了起來。
我拼命告訴自己可能他被什麼事情絆住了,要不然就是遲到了。但是隨著時間一點點過去,我知道任何僥幸的想法都變得很可笑。他今天或許真的是來不了了,而我不能等他,一分鐘都不能;我必須把母親他們送到夏龍去,否則蓋世太保很快就會搜查到這裡。
我讓克勒耐先生按計劃准備好車子,然後站在車道旁不停地望著出城的公路。
"夏爾特......"母親換上農婦的裙子走到我身邊,挽住我胳膊,"你怎麼了,為什麼心神不寧的?"
"沒有,媽媽。"我握住她的手;她沒受什麼傷,這讓我松了口氣。
"你擔心他嗎?那位軍官......"
"恩......"我含含糊糊地點點頭,"他......幫了我們很多忙......"
"你們是朋友?"
"......算是吧?"我有些小心地看著她柔和的臉,"您不會怪我跟德國人交朋友吧?"
"傻瓜!"母親笑了笑,好像又回憶起什麼,"我以前不是見過他嗎?他和那個時候比起來似乎有些不一樣......"
"哦?"
"大概是眼睛吧......我記得以前他的眼睛冷冰冰的,不討人喜歡,現在卻變得很溫柔,他......應該是個好人吧?"
"好人?或許不能這樣說......"我忍不住笑了,突然又想到了什麼,"媽媽,如果他以前很冷血,做過很多錯事,而現在想重新活一次,你說......上帝會給他這個機會嗎?"
母親靜靜地凝視著我,眼神裡包含著寬慰和理解:
"當然了......孩子......當然了......"
被救出來的人分成了兩組,五個人分別藏進了兩輛運稻草的卡車裡,剩下的則化裝成農民的樣子坐進了駕駛室。
我換上鴨舌帽和粗呢外套,沾上假胡子,游擊隊的小伙子們把衝鋒槍放在地下室的牆裡邊,然後為我們留下了幾把手槍。
"路上小心。"約瑟把我送上車,猶豫了片刻又補充到,"......我會替你打聽他的消息,不過你最好別抱希望。"
我苦笑著對他說了聲"謝謝",跳上車。
天空黑乎乎的,月亮和星星都看不到,四周也沒有一點聲音。今天晚上約瑟他們將分頭回到巴黎,而我們則有可能不會再回到這個城市。車燈在漆黑的道路上射出兩道黃色的光柱,我忍住回頭張望的衝動,對身旁的人輕輕說到:"走吧......"

"天鵝"在巴黎的勢力被蓋世太保破了百分之九十,"夜鶯"劇團不復存在,而雖然拉豐和西蒙的家人沒被卷入其中,他們的資產卻全部被沒收了。幸好我在瑞士銀行還有些存款,於是在一個星期以後,我利用逃亡通道把他們送往葡萄牙,讓他們去英國。
對兩位忠誠的朋友我永遠很內疚,他們支持我,雖然我盡量令他們遠離危險,最後卻還是讓他們背井離鄉。可是拉豐在臨走還前笑著對我說:"我們決定先向你貸款在那邊開個什麼軍需用品廠,夏爾特,等戰爭結束後你會發現自己比原來還要有錢。"
我真不知道該說什麼......
而母親,她堅持要留在離我最近的地方。
阿曼德莊園已經被納粹查封了,我所能做的只能是勸她先到瑞士,我隨後就去。她相信了,所以我在最短的時間內把自己的親人和朋友全部送到安全的地方。
但是我得呆在法國,因為至今約瑟也沒有給我少校的消息;因此我不能走,也走不了!
我利用假身份證,偽裝成了一名鋼琴制造商,順利地從夏龍到了馬塞,並且聯系到了躲藏在這裡的戴西,裝扮成在一幢小巧的公寓裡住了下來,著手整理所有的損失情況。
大約在一個星期後,我收到了一封來自巴黎的信,信封上用鉛筆寫著"Y·J"。我得承認打開信封的時候我的心跳得像急促的鼓點兒。
上帝沒有給他機會--
少校果然沒有逃過他同胞們的尖牙利齒,他被捕了。"通敵"和"間諜"的罪名壓在了他的頭上,他被關押在單人牢房中,等候審判。
一股刺痛從指尖傳到心髒,我全身幾乎都要麻痹了;一種無能為力的沮喪和焦灼籠罩著我,讓我整夜整夜無法入睡。
一個月後,第二封信告訴我,少校被押回了德國。由於馮·波特曼將軍的努力,他這個唯一的兒子最後免於死刑,但是軍銜降為下士,被發配到"阿道夫·希特勒警衛旗隊"當了一個普通士兵。
這時候我才隱約松了口氣,感謝仁慈的上帝還是聽到了我祈禱。

1942年,無論對德國還是對世界反法西斯力量而言都是關鍵的一年。
那個小胡子男人頭腦發昏地進攻蘇聯,終於為自己敲響了喪鐘。斯大林格勒戰役打了四個月還是沒有任何進展,所有的人都對雙方勝利分外關注。
我用新的名字重新開始了地下逃亡網絡和暗殺的活動,但是始終沒有再見到羅斯托克,他好像徹底地消失了一樣,再沒有任何消息。我從來不知道原來我還可以像牽掛親人和朋友一樣地牽掛他。
11 月份蘇聯軍隊開始了反擊,卷進了斯大林格勒巷戰的鮑羅斯集團軍被打得灰頭土臉,當我們都在為此慶祝的時候,希特勒就拼湊出了一個"頓河"集團軍開赴東線戰場,而且命令武裝黨衛隊在法國的三個最強大的師迅速進入哈爾科夫東南陣地,准備配合"頓河"集團軍進攻那個已經成了廢墟的城市,營救鮑羅斯第六軍團。
這三支倒霉的軍隊是"帝國"師,"骷髏"師,還有......"阿道夫·希特勒警衛旗隊"。
當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真的不知道上帝要把對那個金發男人的考驗持續到什麼時候。
於是我開始分外關注東線戰場的情況:
當蘇聯軍隊打垮了"頓河"集團軍,消滅了鮑羅斯集團軍以後,他們迅速撲向了哈爾科夫,准備乘勝追擊,再來個"斯大林格勒戰役"。但這個時候那三支黨衛隊王牌師證明了他們在德國陸軍中堅如磐石的地位。他們的抵抗頑強極了,守在各個防御陣地的武裝黨衛隊士兵幾乎是玩命地打,有的陣地甚至被蘇軍猛烈的炮火夷為平地,士兵全部陣亡後才丟失。有的則是在丟失陣地後迅速組織反擊,一小塊兒地方經過幾次、幾十次易手後才決出勝負。
我不知道羅斯托克是否還能在數倍、甚至十數倍於己方的炮火攻擊中幸存下來,因為我得不到關於他的任何消息。關於他死亡的噩夢我已經做了很多個,每一次被這樣的夢驚醒,我都滿頭大汗地不住喘息,然後抱著膝蓋一直枯坐到天亮。
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這樣。
然而在哈爾科夫戰役還沒有結束的時候,另一個噩耗卻傳到了我耳朵裡:母親在洛桑因為一起電車事故去世了。
我聽到消息的時候腦子裡空白一片,然後把自己鎖在房間裡整整一天沒有吃東西,不論戴西怎麼叫我都沒有回應。我連哭泣的力量都沒有了,悲傷和內疚折磨得我的心絞痛。從那一刻起我突然意識到,如果連羅斯托克也死了,那麼或許我真的會絕望......
1943年成為了我生命中最難熬的一段時間。

戰爭一天天朝好的方向在發展,德國人開始節節敗退,不管是在北非還是在歐洲,他們都難以維持勝利。但是這段時間他們也變得更加凶狠和狡猾。大約是對失敗隱隱約約有了預感,蓋世太保們變本加厲地殺害犯人和猶太人。
我們的行動也變得更加危險,但大家都很高興。因為我們知道一切都快要結束了,就像熬過了漫長的黑夜,等候黎明到來是有一些讓人焦躁,不過卻值得期待。
1944年6月,諾曼底登陸為第三帝國敲響了喪鐘。
1944年8月20日,戴高樂將軍率領"自由法國"的部隊隨同盟軍朝巴黎前進,人們黑壓壓地擠在道路旁用歡呼、鮮花歡迎他。
1945年5月,德國投降。
歐洲大陸上最黑暗的時光終於結束了。

巴黎的產業和阿曼德莊園都重新回到了我的手裡,我又恢復了自己的身份,回到法蘭西音樂學院干起了老本行。
當我相隔了兩年半再走進塞爾比皮埃爾一世林蔭道那幢公寓的大門時,一大摞信件讓我瞪大了眼睛。
"每個月一封啊,伯爵大人。"多利奧小姐正在忙裡忙外地幫我清理屋子,隨便又把散落的幾封交給我。
這些信全都沒有發信地址,信封上是優美的手寫字母,但裡面的內容全是相同的一句話--
"Ich liecbe dich."(德語:我愛你。)
郵戳從1943年1月開始,一直延續到1944年12月。越到後面,這些信就越髒越破,有的甚至帶著干涸的血跡。
整整24封,每一封都被我細心地拆開看過了。
盡管我一直在問多利奧小姐還有沒有,她卻連連搖頭:"就這麼多了,大人,一封都沒有了。"
是嗎,那麼......那個人,大概真的已經長眠在俄羅斯的凍土下了......
信像雪花一樣從我手上散落下來,正彎腰擦著花瓶的多利奧小姐驚訝地看著我:"......伯爵大人,您怎麼了?"
我的臉可能蒼白得像個死人,加上止不住的眼淚,一定把這位老婦人嚇壞了吧。

1945年底,我因為生病的緣故回到了阿曼德莊園。
難得的冬日暖陽和煦地照在我身上,就像從前母親凝視著我那樣溫柔。我捧著溫熱的咖啡閉上的眼睛。
拉豐和西蒙已經回到了巴黎打理自己的產業,約瑟則回到學校繼續他的學業。好像那場戰爭的創傷已經開始一點一點地被修復了。生活又在繼續,可我知道只有死去的人是喚不回來了,那才是最大的遺憾。
我記得自己在離開巴黎的時候去看了瑪瑞莎,她的墓碑因為缺乏照料而顯得很陳舊,我細心地為她打掃干淨以後告訴她,我很抱歉。因為約瑟說的很正確,我做不成天鵝;我原本以為自己會像那種高貴而專一的鳥兒一樣一生只擁有她一個愛人。可是在經歷了許多事情之後我知道自己是懦弱而且容易背叛的。這也許是我一生都要虧欠她。
但對另一個人我同樣愧疚,如果我能在他離開之前說出他最想聽到的話,那麼不論他的靈魂是在地獄還是意外地進了天堂,都能夠得到安息吧。
遺憾的是當所有的事情結束以後,好像只有我一個罪人被留在了這個世界上。
我嘆了一口氣,睜開了眼睛,身後傳來了腳步聲。
"請幫我再添些咖啡好嗎,雅克。"我拉了拉腿上的毛毯,把杯子遞了出去。
"非常樂意為您效勞。"一個有些沙啞卻非常熟悉的聲音在我耳旁響了起來。
我一下子像被電擊了似的跳起來,回過頭--
那頭燦爛的金發在陽光下非常眩目,藍寶石般的眼睛笑吟吟的看著我。
我一定是在做夢!
"為什麼這麼露出這種眼神?難道我變得很醜嗎?"那個穿著深棕色便裝的男人摸了摸下頜。
他瘦了很多,頭發剪短了,從左腮到脖子那兒有塊燒傷的疤痕,但是看起來依舊那麼迷人。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羅斯托克!你......還活著?"
"啊,是啊。"他溫柔地把我按回了椅子,"大概是因為我不是個勇敢的士兵吧,我老想著在法國有一個我必須去見的人,所以就盡量呆在安全的地方。"
"你受傷了......"
"對,所以作為優先釋放的戰俘被送了回來。"
我輕輕地撫摩著那塊燒傷的疤痕,說不出話。
他凝視著我的臉,依舊笑著說:"知道嗎?海因裡希臨死前曾詛咒我一輩子都見不到你,為了破除那些見鬼的話我可是費了不少力氣呢,現在我身上連一分錢都沒有了......"
"哦,你的意思是我不能把你趕出去了?"
"如果您願意,伯爵先生,也許可以雇佣一個新的秘書或者管家什麼的,我能干得非常好。"
他變了,變得讓我完全沒有辦法想起第一次見到他時那張臉到底是什麼樣子。一股溫暖的東西從被他握住的手上一直漾進了我的身體裡。
"好吧。"我笑了,"但是工資可不高。"
"這沒關系。"他滿不在乎地翹起了嘴角,"至少現在我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呆在你身邊。好好照顧我啊,先生。"
"Je t'aime!"我終於說出了這句話,然後緊緊地抱住他。
上帝啊,您和他也終於講和了吧......
END





天鵝奏鳴曲番外之 生存動機
我的隊友是個古怪的家伙,從他到這裡的第一天我就看出來了。
這並不是因為他長得太醜,恰恰相反,那男人是漂亮的高個子,輪廓分明,英俊得像希腊雕像,一頭閃閃亮亮的金發,身材挺拔,簡直是標准的雅利安美男子。而且他的出身一定也不差,光看名字"羅斯托克·馮·波特曼"就知道他有貴族的血統。
可就是這樣一個出眾的男人,竟然會和我們這樣普普通通的平民士兵一樣呆在樸素的營房裡,吃著不算可口的飯菜,在刮風下雨的時候照常站崗。有人偷偷議論,他似乎是犯了什麼錯才被發配到這裡來的,不過這消息卻從來沒有被確認過。
從他第一天到這裡我就知道他不討人喜歡,因為他對任何人都是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不管是善意或惡意的,他都非常冷淡地三言兩語打發掉了,所以到後來幾乎沒有人跟他打什麼交道。而我之所以能和這位先生產生交集全都是因為他是我的臨鋪。
那天我回到營房的時候,他就靠放櫃子的窗前,默默地凝視著落日的暗紅色,面無表情。我有些不自然地咳嗽了兩聲,然後告訴他我想拿我的杯子。
"啊,真抱歉。"他仿佛是從沉思中醒過來似的,退開了幾步,"請吧,需要我幫忙嗎?"
我看到他俊美的臉上露出了一種令人愉快的笑容,很有魅力。他其實沒有傳說那麼冷漠,但是我不明白為什麼他總是用疏遠的態度對待其他人。
當我們說了第一次話以後,他偶爾也會和我簡單地聊上幾句。他的談吐一點也不像其他人那樣總是圍繞女人和這場戰爭,他會和我談一些古典音樂方面的東西,還有很多我沒看過的書。我慢慢地從他身上學到了一些以前從未學到的東西,感覺到這個男人也不像我想像中那麼難以相處。
在我們逐漸熟識起來以後,我曾經問他為什麼單單和我較為接近,他又露出迷人的笑容:"因為我喜歡你黑色的頭發和藍色的眼睛。"
他好像在敷衍我,不過又像是真的。因為他對任何事的態度都是那麼輕飄飄的,似乎沒有什麼東西能引起他的注意。但我逐漸發現他也有重視的東西,那就是每個月會定時出去寄信;每次都是薄薄的一張紙,鄭重地疊好以後放進信封裡,然後寫上巴黎某個陌生的地址。這樣的習慣直到我和他分開為止都沒有改變。
柏林不時有人會來見他,但他總是不到五分鐘就回來了,一副不耐煩的樣子。我曾經旁敲側擊地探過他的口風,可是沒有得到任何答案。
於是我終於放棄了對他的研究,漸漸習慣了他的存在。

我們在法國的逍遙日子在鮑羅斯第六集團軍被蘇聯人逼入困境的時候結束了,在接到增援命令後整個師都拔營上路,趕赴東線戰場。雖然對未來的戰鬥有一絲畏懼,但更多的人都認為這是向元首效忠的最好機會,他們滿懷信心,整裝待發,但我卻發現自己的臨鋪在誓師的時候帶著厭倦的神情。
"你不想去嗎?"後來我曾在私下問他,"難道你不想為元首贏得這場戰爭?"
"我的要求可不高。"他用開玩笑的口氣跟我說,"我只想活下去!"
這樣消極的話如果傳到長官的耳朵裡就糟糕了!他一定會被處分的!我很不放心地警告了他,然後開始整理自己的行李。
事實證明,他的話真的非常現實。
當我們趕到斯大林格勒附近的時候,鮑羅斯第六集團軍和"頓河"集團軍已經被打得一塌糊塗,蘇聯人的又氣勢洶洶地朝我們挺進。哈爾科夫的每個陣地的泥土都被炮彈炸翻了,死的人不計其數,我甚至親眼看到在離自己最多十幾米的地方有人被炸斷了雙腿,血肉模糊地翻滾著。
我怕得要死,但卻告訴自己不能丟黨衛隊的臉,每次的衝鋒都像傻子似的的朝前跑。我不知道自己殺了多少蘇聯人,但是每天晚上都能聞到身上令人作嘔的血腥味兒。
我們這個連隊的死的人越來越多,然而羅斯托克·馮·波特曼卻一直毫發無傷。我知道他常常呆在戰壕裡躲避督戰隊的監視,但是碰上肉搏的時候他卻比誰都勇猛!他能找到最安全的位置,也能為了保護自己的性命拼出全力!
即使這樣我也無法認為他是個膽小鬼,我知道他在實踐自己的話,"只想活下去"。
俄羅斯的天氣冷得讓人發瘋,我們收集了所有的燃料,把能穿的都套在了身上,一個挨一個地擠在一起取暖。這天晚上,在我冷得夠戧的時候,我看見在昏暗的煤油燈下,那個金發男人用布條裹著的手攥住鉛筆困難地寫著什麼,然後又像往常那樣鄭重地疊好,放進信封,揣進了懷裡。我越過熟睡的人悄悄爬到他身邊。
"你還在寫信嗎?"我掏出殘留的半個煙卷遞給他,"是不是給你的情人?"
他衝我露出微笑:"是我最重要的人。"
"為什麼沒看到有回信?"
"因為現在他不在巴黎。"這個現在滿臉胡子和污穢的男人告訴我,"不過等我回去就能見到他了。"
"回去?"我冷笑起來,"如果能活著從這鬼地方離開倒真是謝天謝地!"
"當然,不過我會回去的!"他輕輕地說到,像描述一件已經發生的事情,"我必須回去,我還得見見他......"
他的藍色眼睛裡流露出一種奇異的光彩,這一瞬間我閃過一個念頭:就是我們全葬身戰場,這個男人依舊能爬出死屍堆,朝著回家的路搖搖晃晃地走下去。

我們沒有像前面兩個集團軍一樣被消滅在俄羅斯的土地上,但是傷亡慘重,剛出發時為元首立下的志向一天比一天淡漠。我比以往更加思念遠在慕尼黑的父母和美麗的海倫,而我的隊友還是依舊保持著他的原則,在一次次的激戰中努力活下去,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竟然也開始效法他。因為......我也想活下去。
不斷地有熟悉的面孔死在我們面前,戰爭的殘酷往往能輕易毀掉人的勇氣和理智,只剩下瘋狂!可我身旁的那個男人卻始終保有著該死的冷靜,細心地分析著一切對在戰場上對自己有利的條件,他甚至可以用帶著余溫的戰友的屍體來為自己擋子彈。
我緊緊跟著他,因為這樣生存的幾率才更大。
好運一直跟隨著我們直到1944年底,在一場大戰後,我們被蘇聯人俘虜了。

戰俘的生活簡直只能用地獄來形容,我們像狗一樣被圈禁起來,滿腔仇恨的蘇聯人可以對我們任意打罵,食物冰冷而且稀少,戰俘營裡也沒有齊備的醫療設施,很多傷員在不斷地死去。每個人都被指派了繁重的勞動,每天累得倒下就睡著了。
我開始後悔為什麼來參加這場愚蠢的戰爭,為了一個人的瘋狂理想而葬送了自己的一生。我不斷地祈求上帝一定要讓我有機會回去,我想見見媽媽和海倫,哪怕只看一眼......
絕望成了這裡的唯一主色調,但還是有一個人例外。
波特曼沉默地忍受著這裡非人的虐待,與在戰場上的堅持一樣,他還是那麼冷靜地分析著周圍的條件,然後抓住一切機會活下去。
他在被俘的時候受了點傷,下頜和脖子上還裹著紗布,可是他依舊照常干活兒,對蘇聯士兵的打罵表現出驚人的謙卑。幾乎讓我懷疑以前那個高傲的男人是不是已經死了。但事實證明他比我們都要聰明,沒有一個人比他更加順利地呆在這個地方。有時候他甚至能和看守我們的士兵聊上幾句。
命運終於回報他的付出:大約在三個月以後,我們聽到了一個交換少量戰俘的消息。某個將軍--我們也不明白是誰--願意用手中的蘇聯戰俘交換一定數量的德國戰俘,受重傷的人和士官優先。
就在那天晚上,我看到波特曼在大家熟睡以後偷偷地溜到了營房的外面,用布條蘸滿燈裡的煤油,然後再若無其事地回來,這樣的情況起碼持續了三天。
開始我不明白這是為什麼,但是一個星期後便聽人說他被燒傷了,是在幫伙房做事的時候被竄起的火苗舔著了衣服,原本還沒好的傷就更重了。
我一下子全明白了,但我並不想告訴別人這是怎麼回事。不知道為什麼,我只是很羨慕他。
又過了兩個星期,交換戰俘的名單下來了,我在第三頁第七行找到了羅斯托克·馮·波特曼的名字。
現在,他終於可以去見自己最重要的人了吧?
我擠出欣喜和失望交雜的人群,抬頭望著灰蒙蒙的天空,突然想到,也許自己得在將來的日子裡更加堅強,因為我也有必須活下去的理由。
飄浪。JT 是我和涵的玩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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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少打字自動將羅斯托克變成L 把夏爾特變成X
可怕的惡搞《天鵝》,為了某人的指派~~~~


1請問您的名字?
L:羅斯托克科羅拉德
X:夏爾特德諾多瓦(E:奇怪,不是出嫁以後都要隨夫姓麼?= =)
2年齡是?
L:黃金的29歲!
X:並不是我自願變成34歲的,我什麼壞事都沒做......(E:這台詞聽起來真耳熟:P)

3性別是?
L:......
X:......
(E:兩人對於這個問題不屑一顧= =)

4請問您的性格是怎樣的?

L:是這個世界上已經很少的專情的人啊,連上帝都覺得弄死我太可惜了,所以我才能在這裡接受狠心後媽的采訪!(死小孩!偶也後悔米弄死你!!)

X:恩,我也是一個專情的人,但是很明顯,比起我旁邊的這位先生來還是差了一點點,所以我決定立刻改正。明天就去巴黎給可憐的瑪瑞莎終身守墓。
(L頓時陷入瘋狂中,做軍犬匍匐狀= =;;原來X同志是個馭夫有術的厲害角色。)

5對方的性格?
L:又溫柔、又體貼,雖然有時候什麼都不願意說,不過我知道他是個心軟的好人啊。

X:又惡劣、又獨裁,雖然偶爾會裝裝可憐,但是實際上心裡早就把一切都算計好了。(E:兒子你真的這麼看他嗎?我覺得人家對你已經很好了啊......莫非,在某些方面你被他"吃"定了?)

6兩個人是什麼時候相遇的?在哪裡?
L:(凶狠)問這個問題你是不是故意的?
X:......我最近睡眠不好,忘了。(E:......那就請觀眾們自己去看第一集吧= =;;我絕對不是在騙點擊啊。)


7對對方的第一印像?
L:小白臉。
X:劊子手。(E:......是我不好。)


8喜歡對方哪一點呢?
L:很勇敢,很單純,有漂亮的臉蛋和高貴的脾氣,既會彈鋼琴,還會畫畫,還有家產......真不錯啊(E:果然戀愛會讓人智力下降- -)
X:喜歡?開玩笑,除了我接收他,他還能有什麼地方去呢?(E:兒子,實話告訴你,還是有MM樂意接收他的。)

9討厭對方哪一點?
L:怎麼會有討厭的地方?
X:從頭到腳。
(E:越來越像女王和奴隸了= =。你們真的是我家的嗎?)


10您覺得自己與對方相性好麼?
L:簡直就是造物主最完美的配對啊!
X:為什麼我沒有更好的選擇呢?


11您怎麼稱呼對方?
L:蜜糖、甜心、親愛的、寶貝、心肝兒、小夜鶯......(E:///讓我吐下先......)
X:我叫他"羅斯托克",偶爾用"笨蛋"代替,比如現在。


12您希望怎樣被對方稱呼?
L:蜜糖、甜心、親愛的、寶貝、心肝兒、小夜鶯......(E:拜托別讓我繼續吐= =)
X:夏爾特,或者是"伯爵大人",恩......其實"主人"也不錯。(E:、 、原來真的是女王受!!)

13如果以動物來做比喻,您覺得對方是?
L:可愛的小夜鶯,甜美的波斯貓,機靈的小松鼠......
X:黃金大獵犬。

14如果要送禮物給對方,您會送?
L:我的一顆心,(E:拿來做什麼?煎?炸?炒?)
X:領帶。亂來的時候就順手勒死他。(E:兒子你不要這樣看著我= =;;)

15那麼您自己想要什麼禮物呢?
L:夏爾特的心和身體。
X:足夠堅硬的鐵鎖。(E:莫非真有夜襲這一說,嘎嘎。)

16對對方有哪裡不滿麼?一般是什麼事情?
L:我不是說沒有嗎?恩......如果說有,那也是身體契合度的問題!
X:閉嘴!(E:鑒於某人凶狠的表情,請允許我自動忽略這個問題= =)

17您的毛病是?
L:我有嗎?
X:我會有嗎?(E:怒,我有,行了吧?)

18對方的毛病是?
L:老是把嘴上可以說出來的事情瞞住,然後讓我用身體去問,雖然我很願意這樣做。(E:多麼爛俗的台詞啊!)
X:喜歡胡思亂想,老認為我會把他趕出去。(E:兒子,你的行為確實沒給人家什麼安全感啊= =。)

19對方做什麼樣的事情會讓您不快?
L:一天中有五個小時陪著那該死的小丫頭。
X:一天中有十五個小時對我們收養的女兒怒目而視,並總想把她送到女佣手裡。(E:兒子,你......真遲鈍。)

20您做的什麼事情會讓對方不快?
L:不過就多看那小丫頭兩眼嗎?
X:每次抱我的女兒,親吻她,那笨蛋就用戰場上才有的表情看我們。

21你們的關系到達何種程度了?
L:......
X:......你是在裝傻嗎?
(E:我委屈啊,某人想看嘛!)

22兩個人初次約會是在哪裡?
L:啊~~~ 約會,說到這個,好像就只有在巴黎吃飯那次稱得上,而且我還中彈了!為什麼我們不能再重新找個地方試試呢?
X:我把兩個人單獨在一起的時間都稱之為"約會",你應該知足了。(E:兒子,音樂家不是都很浪漫的嗎?)

23那時候倆人的氣氛怎樣?
L:......(氣勢低沉中)
X:還不錯。(E:那只是你個人的看法吧?)

24那時進展到何種程度?
L:哈哈,我們的肉體結合了。
X:沒錯,我把手指伸到了他的傷口裡,掏出來一顆子彈。(E:......)

25經常去的約會地點?
L:莊園很大啊,後面還有樹林,不過夏爾特似乎更喜歡床......
X:究竟是誰更喜歡床啊?(E:我眼前有桃紅色的泡泡。)

26您會為對方的生曰做什麼樣的准備?
L:一個熱情洋溢的夜晚。
X:你覺得是我需要做什麼准備,還是他已經自己准備好了?(E:桃紅色的泡泡繼續飄~~~)

27是由哪一方先告白的?
L:當然是我這個勇敢的人。(E:干得好,不愧是少校大人,果斷,有力!)
X:......

28您有多喜歡對方?

L:大海裡的每一滴水都是我喜歡他的證據,天上每一顆星星都看到我多麼愛他。(E:少校大人,雖然你失業了,也不可以無聊到去看瓊瑤,吐~~)
X(抽煙):恩,還好了。(E:兒子你的態度= =;;)

29那麼,您愛對方麼?
L:......
X:......
(E:我覺得自己再次被他們"你是白痴"的眼神--鄙視了。雖然這兩種眼神的出發點是不同的......)

30對方說什麼會讓你覺得沒轍?
L:"我愛你"。
X:"我只剩下你了"。

31如果覺得對方有變心的嫌疑,你會怎麼做?
L:有我這麼優秀的男人在身邊,怎麼可能有機會變心,夏爾特的欣賞水平可不低哦,到哪裡再找比我好的情人。哈哈......
X:變心?恩,如果他再長一顆心恐怕才有選擇。
(E:在這一點上兩個人都有驚人的自信啊。)

32可以原諒對方變心麼?
L和X:這樣不會出現的問題就不需要討論了。

33如果約會時對方遲到一小時以上怎辦?
L:走遍這個莊園連半個小時也用不上。
X:就是他的腿斷了,也只會提前半個小時到。(E:果然是忠犬的典型。)

34您最喜歡對方身體的哪一部分?
L:每個地方都喜歡,漂亮的藍眼睛,光滑的頭發,纖細的脖子,修長的四肢,還有雙手能掐住的腰......(E:啊~~~~我多麼嫉妒啊!)
X:臉。


35對方性感的表情?
L:臉紅的時候。
X:微笑的時候。

36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最讓你覺得心跳加速的時候?
L:可以聞到他身上淡淡香味,我就會像個男學生一樣,手足無措。(E:多麼可愛的孩子啊^^)
X:再帥的表情看多了也免疫了。(E:兒子啊,嘿嘿,我知道你很靦腆了......)

37您會向對方說謊麼?您善於說謊麼?
L:我早就把這個愛好戒了,雖然我確實很喜歡。(E:愛情的力量真可怕。)
X:我干嘛要說謊?(E:恩,目前確實不需要。)


38做什麼事情的時候覺得最幸福?
L:把他抱在懷裡。
X:被他抱在懷裡。(E:啊~~~~ 粉紅色的想像~~)


39曾經吵架麼?
L:偶爾。
X:偶爾。


40都是些什麼吵架呢?
L:還不是為了那小丫頭,居然這麼小就跟我搶!
X:不能當個好父親的人是需要被教育的。(E:兒子,人家只是醋勁大了點兒。)

41之後如何和好?
L:......
X:......
(兩個人突然很有默契地不說話了。)

42轉世後還希望做戀人麼?
L:當然上帝不答應我就跟魔鬼一起造反。(E:果然符合你的風格= =;)
X:他能找到我就做,找不到就算了。(E:多麼冷血的回答啊。)

43什麼時候會覺得自己被愛著?
L:當我呼吸的時候。
X:我活著的時候。(E:每時每刻嗎?5555,多甜蜜啊。)

44您的愛情表現方式是?
L:我會告訴他。
X:我會讓他有個家。(E:熱淚,你們不要太感動我。)

45什麼時候會讓您覺得"已經不愛我了"?
L:還好沒有。
X:從來沒有。


46您覺得與對方相配的花是?
L:這太娘娘腔了。(E:我看你是根本不知道幾種花吧?)
X:向曰葵。(E:真巧,我也喜歡^^,兒子你有眼光。)


47倆人之間有互相隱瞞的事情麼?
L:沒有。
X:有也不會讓他知道。(E:兒子你......)


48您的自卑感來自?
L:如果我25歲前可以聰明一點就不會自卑。(E:我明白了,灰暗的前半生啊。)
X:我自卑嗎?


49倆人的關系是公開還是秘密的?
L:我不想他再有麻煩。
X:我想我們周圍的人沒有寬容到可以接受的程度。但是相愛也是我們個人的事情,沒必要特意告訴更多的人。


50您覺得與對方的愛是否能維持永久?
L:是的。
X:是的。



--後半戰--
含有成人向問題,閱讀時請注意 [嚴重懷疑這是故意的]

51請問您是攻方,還是受方?
L:你覺得身高有182cm的我會被一個175cm的人攻嗎?
X:身為作者,你自己對身高有執念就不要故意問白痴的問題了。(E:這個,我冤啊,還是某人想看嘛)


52為什麼會如此決定呢?
L:我比較喜歡侵略。(E:納粹的影子= =;;)
X:我不想有腰肌勞損。(E:真的不會有嗎?= =受方也很辛苦啊。)

53您對現在的狀況滿意麼?
L:有痹燴更完美的人生嗎?
X:還好了~~(E:兒子我知道你不情願= =;)


54初次H的地點?
L:床上
X:難道還會在別的地方?(E:果然貴族教育出來的小孩是CJ了一點點。= =。)

55當時的感覺?
L:世界真美好,快樂到幾乎麻痹。
X:死過一次了。(E:羅斯托克同學,你的技術有待加強= =)

56當時對方的樣子?
L:像個妖精一樣迷人。
X:野蠻人!


57初夜的早晨您的第一句話是?
L:我愛你。
X:你可以走了。(E:難道這不是對牛郎才說的台詞嗎?)


58每星期H的次數?
L:我很希望是等於或大於七,但是目前似乎沒成功。
X;作者你越來越無聊了。(E:這該死的題目究竟是誰出的??)


59覺得最理想的情況下,每周幾次?
L:(嘆氣)似乎只有六,我很努力地向七發展了。
X:知足長樂啊。(E:不愧是伯爵大人= =。)


60那麼,是怎樣的H呢?
(E:我只看見少校大人被伯爵狠狠瞪了一眼,然後他告訴我他們不准備回答這個問題= =。)

61自己最敏感的地方?
L:脖子。
X:我為什麼要告訴你,你打算做什麼?(E:我做什麼也不做亂倫= =)

62對方最敏感的地方?
L:我為什麼要告訴你,你打算做什麼?(E:我已經說過我的態度了。)
X:脖子。

63用一句話形容H時的對方?
L:這個世界上最能醉人的美酒。
X:獸人。(E:是一句話,不是一個詞:p)

64坦白的說,您喜歡H麼?
L:熱愛。
X:還好了。(E:兒子啊,難道你就不能坦率點嗎?)

65一般情況下H的場所?
L:床上。其實我很想嘗試別的地方啊,比如書房、餐廳、浴室、樹林、客廳沙發......
X:床上。我沒有暴露癖。

66您想嘗試的H地點?
L:非常想。
X:不想。(E:嘿嘿,兒子你不要口是心非了,哎喲~)

67衝澡是在H前還是H後?

L:一般是都有的。恩,這也是一件非常有情調的事啊,可以做足前戲......想像一下我親愛的夏爾特被熱氣蒸到手腳發軟,白皙的皮膚變得粉紅......H完後在浴室還有可能再有一次,那麼--噗!(E:少校大人,你流鼻血了......)
X:......


68H時有什麼約定麼?
L:不想說......沒面子。
X:我說停就得停,(E:兒子,你太有威嚴了!崇拜~~)


69您與戀人以外的人發生過性關系麼?
L:我現在從一而終。(E:你在回避問題,說說以前......)
X:我只有一個瑪瑞莎。(E:偶CJ的孩子啊。)


70對於「如果得不到心,至少也要得到肉體」這種想法,您是持贊同態度,還是反對呢?
L:哼,這是白痴才說的話,我要把兩樣一個不落地掌握在手裡。
X:幼稚。(E:明白了,兩位果然是經過風浪的人。)


71如果對方被暴徒強奸了,您會怎麼做?
L:啊,說起來,我向蓋世太保學到了很多的東西啊,也許我可以借個機會研究一下人的承受極限呢。(E:冷汗冷汗~~ 我明白了)
X:有人能強奸他嗎?想死別用這麼蠢的方法。(E:默,說的也是。)


72您會在H前覺得不好意思嗎?或是之後?
L:都不會。
X:......不想回答。(E:哦哦~~已經開始害羞了!!)



73如果好朋友對您說「我很寂寞,所以只有今天晚上,請...」並要求H,您會?
L:我沒有朋友。
X:拜托你想一想,我怎麼可能和兩個大胡子H。(E:難道說他們把胡子刮了就可以?)


74您覺得自己很擅長H嗎?
L:當然。
X:作者你擅長吃飯嗎?(E:- -;;我知道了。)


75那麼對方呢?
L:他很可愛啊,雖然技術不大好。可是多加練習我相信就能熟能生巧了~
X:他大概在像練習打靶一樣勤奮吧。(E:@-@,兒子你是誇他還是譏諷他啊》)


76在H時您希望對方說的話是?
L:我愛你。
X:我愛你。


77您比較喜歡H時對方的哪種表情?
L:都好啊,他愉悅的時候就表示我做的技術很好,他難受的時候表示我的能力也很好。(E:你還真是大言不慚啊。)
X:......他有表情嗎?(E:難道兒子你都閉著眼睛?不要逃避了~~~)



78您覺得與戀人以外的人H也可以嗎?
L:想起來就提不起興趣。
X:我倒是有點想試試。(E:兒子你出軌可能會造就惡魔哦。)



79您對SM有興趣嗎?
L:人要勇於嘗試。
X:我不是變態。(E:看來誰是變態已經一目了然了。)


80如果對方忽然不再索求您的身體了,您會?
L:上帝不會隔這麼久才來懲罰我過去的一切吧?
X:我會馬上捐一萬法郎給教堂,感謝上帝的恩賜。(E:少校大人你必須提高H的技術含量。- -)


81您對強奸怎麼看?
L:禽獸。
X:禽獸。

82H中比較痛苦的事情是?
L:中途被打斷,居然還是因為小丫頭尿床!
X:某人老是說:再來一次。

83在迄今為止的H中,最令您覺得興奮、焦慮的場所是?
L:啊,想起來了。有一次在散步的時候,我看見夏爾特站在樹下,黃葉飄落在他的身邊,他朝我轉過頭,我覺得非常性感,於是就......啊~
(E:各位觀眾,由於少校突然被毆,我們先插播廣告- -;)


84曾有過受方主動誘惑的事情嗎?
L:我也很想有啊。
X:怎麼可能有。


85那時攻方的表情?
X:沒有的事情請不要再糾纏了。


86攻方有過強暴的行為嗎?
L:我怎麼舍得這麼做?雖然是有次想玩這樣的戲碼......
X:我想我使用匕首的技巧是非常高超的。(E:你難道學過防狼術)


87當時受方的反應是?
X:我說過沒有的事情請不要再糾纏了。
(E:膽戰心驚!是!我明白了!)

88對您來說,「作為H對像」的理想對像是?
L:我可愛的夏爾特。
X:我覺得也許我應該尋找一個......(E:你是故意這樣說的對吧?)


89現在的對方符合您的理想嗎?
L:完全符合。
X:......

90在H中有使用過小道具嗎?
L:恩,我很想用......
X:我也很想用,鞭子應該是很好的選擇。(E:少校我真的不是故意要陷害你!!!)


91您的第一次發生在什麼時候?
L:16歲,對方是漂亮的阿姨哦。(E:無節操的渾球!)
X:25歲,和瑪瑞莎相愛後。(E:淚~~果然不愧是我的兒子。)


92那時的對像是現在的戀人嗎?
L:我也很想是啊。
X:還好不是。


93您最喜歡被吻到哪裡呢?
L:那裡......(E:= =;;我什麼都沒聽見。)
X:嘴唇。(E:還是兒子CJ。)


94您最喜歡親吻對方哪裡呢?
L:嘴唇。
X:嘴唇。(E:擦汗,還好。)



95H時最能取悅對方的事是?
L:吻他。
X:撫摩。(E:不行了,鼻血~~)

96H時您會想些什麼呢?
L:可以一直做下去就好。
X:什麼時候結束啊。


97一晚H的次數是?
L:哈哈......佩服我吧,是雙數哦!

X:請原諒,我不想把禽獸的行為也算進去,大約就是八次吧。(E:兒子啊,難道你後面昏過去了他還對你XXOO,5555,我可憐的孩子。)


98H的時候,衣服是您自己脫,還是對方幫忙脫呢?
L:開什麼玩笑,男人該負擔起這個責任的。(E:這個......用不著跟男人的責任聯系起來吧?)
X:恩,他曾經要求我不要剝奪他的樂趣,我也覺得有個男佣服侍自己感覺不錯。


99對您而言H是?
L:活著的證據之一。
X:和吃飯睡覺一樣。

100請對戀人說一句話
L:讓我們永遠在一起吧。
X:......恩。(E:啊~~~別遲疑啊!)
飄浪。JT 是我和涵的玩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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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好看的^^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c2003520
[發帖際遇]: c2003520玩小豬樂園, 獲得現金9Ds幣.


大大,這篇超好看得拉>0<
我記得他番外好像還有一篇^^
我好想看那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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