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醒來的時候,窗外還沒有太陽,烏濛濛的白光從落地窗簾的縫隙中透過來。他伸手關掉根本就沒響起過的鬧鐘——本來這鬧鐘調的時間就比一般人早,可是他每天都醒在這個時間的前頭。他不是會睡回籠覺的人,一睜開眼睛就立刻起床。
先是一個半小時的晨練,然後沖澡,坐在餐桌旁讀報紙,這之間,比他起晚一點的保姆會把早餐端上來。
等到他穿戴整齊準備出門的時候,也不過是某些比較慵懶的人剛起床的時間。
「歐陽先生,昨天老爺打電話過來說,想讓小少爺過去住一陣子。」溫厚老實的保姆一邊收拾著餐具一邊說到。
「哦。」他略微想了一下,轉身拿起電話。
這個時候——父親也應該早就起床了。
「父親,是我——天賜。」雖然電話那邊的管家已經轉告了「是大少爺」,他依然報出了自己的名字。
「天賜啊,我一想就是你。」帶著一些蒼老卻不失威嚴的低沉嗓音響起來。「昨天又回來的很晚吧?你要注意身體。」
「我知道,父親。不用擔心我。」
「你弟弟他……還沒消息嗎?」
「是的,還沒有。」他頓了一下,幾乎可以想像到父親這時的表情。
「已經在他常去的地方找過了,據說這一陣子都沒出現過。我告訴他們一有消息就立刻通知我。」
「……」那邊出現了短暫的沉默,再次出聲的時候顯然多了幾分失落,「這個孩子,怎麼總是突然就消失了呢?」
「沒事的,父親,他已經是成年人了。雖然玩心很重,但他不是那種鹵莽不知分寸的人。您放心吧。」
「嗯,我明白的。大約是這次我跟他吵得厲害了些……」
「不要緊,他不會因為這種小事就不回來的。」他笑了一下,什麼時候開始,一向嚴厲冷硬如同岩石一般、從來不會低頭的父親,也會說這樣幾乎是認錯似的話。「對了,您不是說讓小微過去嗎?」
「啊!我這幾天想他想得緊呢!」聲音忽地明朗起來,「也不知道他想不想我這個爺爺?」
他無聲地笑了。「他天天都念叨著要去看爺爺,今天放了學就讓張媽帶他過去。」
「好、好!小李沒事,讓他過去接!」
即使掛了電話,他仍然能夠感受到父親那滿溢的喜悅。
是年齡的關係嗎?在頭髮花白的時候,才有那麼多的時間去反省自己年輕時所犯的錯誤。慢慢地讓自己沉浸在悲傷和自責中,想盡一切辦法想要彌補自己的過失,不想要再次體味到失去的痛苦。
即使,是他那曾經高傲如帝王的父親。
「張媽,今天小微放學的時候,麻煩你跟他一起回老爺那裡。」歐陽天賜望了一眼樓上兒子的臥室,「叫他起來吧,快遲到了!」
「呃……小少爺昨天說不舒服,今天不想上學了……」
他聞言皺了一下眉頭,「又是不舒服,前一個星期每天都不舒服。我不記得他有這麼嬌弱!」
「那是……」張媽猶疑著,想要說什麼卻又不敢開口,不停地在圍裙裡搓手。
「我知道了,那就讓他休息吧。」也沒有給她說的機會,歐陽天賜打開門徑直地走了出去。
看著門在他身後緩緩地合上,張媽歎了口氣,「小少爺只是想讓你多看看他啊……」說罷看了一眼樓上,正對上一張在欄杆的空隙中向下看的小臉。
「小少爺……?你什麼時候……」
幼小的男孩癟了癟嘴,一扭頭,蹬蹬蹬地跑回房間,砰地一聲關上門。
不一會,房間裡傳出了壓抑著的抽泣聲……
他很清楚兒子心裡在想什麼,五歲的孩子所能想到的也只有這個方法而已了。可惜,這根本無法激發他一點憐愛之心。他不屑地哼了一聲,在考慮要不要告訴他以後換個方式?
這個孩子並不是在他的期望之下出生的。
結婚的對象,是他挑選的最適合做他妻子的女人。
只是適合,而不是愛。
溫柔美貌,小鳥依人,並且深愛著他。但即使是如此千依百順的女子,在發現歐陽天賜根本不曾把心思分一點放在自己身上的時候,使用了作為女人最後的武器。
在明明知道他不想要孩子的情況下,偷偷懷了他的骨肉。
結果,這孤注一擲卻得到了更惡劣的結果。盛怒之下的歐陽天賜連看都沒有看一眼她和出生的孩子,以一紙離婚協議書從此永遠地封存了她最後一點美好的希望和幻想,也結束她了唯一能夠待在他身邊的理由。
絕望的女人,乾脆地拋下作為棋子出生的孩子,簽了字之後一走了之。
他看著年老的父親,有時會想到自己幾十年後的樣子。那個失去母親,渴望得到父親關愛卻從來沒有得到過的,名不符實的兒子,長大後也一定會像現在的自己一樣怨恨著父親。
「沒有關係……歐陽家的男人,從小就要學會怨恨和做好以後被怨恨著的準備。」
當方奐言出現在他的辦公室的時候,比約定的時間晚了二十分鐘。
「你遲到了。」
歐陽天賜沒有起伏的語氣隱隱透出了不高興。
「不好意思,沒有下次了。」方奐言不以為意,亮出招牌笑容說。
把自己面前的一疊文件推到方奐言那邊,趁著對方翻閱資料的時候,他開始打量起這個曾經膽大包天勾引他的男人。
長相無論如何也不能說是出眾,穿著很隨意。舉手投足之間散發著庸懶、隨意、不拘小節,還有點是玩世不恭的態度。
也許因為他是同性戀的關係吧,歐陽天賜這樣想。
呵,幾乎集他所討厭的所有方面於一身了?
第12章
察覺到他視線的方奐言,慢慢地抬起頭來,露出曖昧的微笑。
「你的目光很熱烈哦……歐陽先生。」
歐陽天賜仍然面無表情地直視著他,方奐言也不怕他看,毫無懼色地仰起臉和他對視。從那雙深黑的眼睛裡,他可以看見對自己的蔑視。
「呵呵,」他的笑容更深了,甚至笑出了聲——這樣的目光他見得多了。接下來,他要讓那張冰冷的臉孔生動起來。
用只有他方奐言才敢用的方法……
對他的笑雖然感到不理解,但歐陽天賜並不理會,指了一下方奐言手中的東西說:「那些是產品和其他地方展廳的資料,希望能對你有幫助。」
「有——當然有幫助了。」方奐言把文件夾合上,緩緩地站起來。「那麼,大概一個星期之後我會給歐陽先生一個初步的設計圖。」像初次見面那樣,他友好地伸出右手。
「辛苦了。」歐陽天賜也起身準備結束這次短暫的會面。
當兩個人的右手剛剛接觸的時候,方奐言出其不意地拉住歐陽天賜的手腕,另一手勾住他的脖子——歐陽天賜完全沒有預料到他的行為,輕而易舉地就被方奐言算計了。
雖然只有那麼幾秒鐘,但兩個人的嘴唇確實已經緊密地貼和在一起。
而且在這期間,足夠方奐言咬他一口。聰明的他,得逞之後飛快地逃離歐陽天賜能夠到的範圍,站在門邊好好地欣賞對方的反應。
歐陽天賜此時的情緒,已經不能用憤怒、震驚或驚駭來形容了。
他原本冰冷的雙眸蒙上一層陰狠的神色,擰緊了眉頭。就像看到十世冤仇的死對頭,想要把對方剝皮拆骨、生吞活剝似的,死死地盯住那個笑得悠然自得的男人。
「方先生,我希望你知道你做了什麼。」
一字一字,低沉緩慢,卻包含了暴風驟雨般激烈的慍怒。
「我知道啊!吻了你麼。」說得好像在談天氣一樣雲淡風輕,殊不知已經起到殺人的作用了。看著歐陽天賜鐵青的臉,方奐言突然不可遏止地大笑起來。
「吶吶吶!!!覺得很噁心?想吐?你吐出來啊,沒關係的,我不介意啊!」他攤開雙手,很大方的樣子。可是神情中卻帶著微妙的諷刺:「你不是已經抓到我的把柄了嗎?那再加一條罪狀又如何!只要你跟我老闆知會個一聲,立馬就可以炒我魷魚。可是我不喜歡戰戰兢兢地生活,尤其是被像你『這樣』的『好』男人壓制!!!」
歐陽天賜嘴角微微一挑,「你在跟我挑戰——?」
「沒有——只不過都已經勾引過你一次了,也不差多幾次啊!誰讓我對你的長相沒有抵抗力呢!」方奐言拉開門,身體都已經滑出去的時候,又回頭拋給他一個媚眼兒,嫵媚至極地道聲「再見」。
聽著門外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歐陽天賜摸摸還在疼的嘴唇:「這麼大的力道——他還真是敏感啊!」
有點意外呢——氣了……自尊心還不低呢。」可是這樣也無法原諒他對自己所做的行為——歐陽天賜的怒氣有增無減:方奐言,你要知道惹怒我的代價可是很高的!
與方奐言從OY集團大門出來的同一個時間,行列同學正坐在夢中情人的身邊上系裡的共同課。當然了,導師在台上講什麼他是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光是看著俞心悅正在記筆記的玉手,就讓他開始幻想以後的結婚戒指她要戴幾碼的?
沉醉在戀愛中——雖然是單相思——的小行,把「戀愛中的男人智商等於零」這句話演繹得透徹無比,連講台上的導師都忍不住想要證實一下。
「行列,請把民間藝術在中國文化裡的作用和地位背一遍!」
小行站起來的倒是快,噌的一聲就竄起來。問題也聽得很清楚,就是完全不記得答案。
說起來,本來這個時候的他應該注意不要在心愛的女孩面前出洋相,只可惜,小行是那種單純的一根筋,在夢中情人面前耍帥那種行為完全不適合他。「俞心悅」這三個字完全地擊敗了他腦海中曾有的其他意識,光是怎樣接近她就已經讓他浪費了無數的腦細胞,哪來還有時間想別的。
「呃……是、是……」他結巴了半天,什麼也沒說出來。正要自暴自棄地說「不會」,桌子底下有人輕輕踢了他一下,他眼睛往下一瞄,俞心悅把自己的筆記往他眼皮下推過來。小行的心裡自然是狂喜多過感動,舌頭也不結巴了,大聲而且抑揚頓挫地回答起問題來。
照說應該是過關了的,只可惜,他回答得太過流利和抑揚頓挫了,傻子都聽出來他是照著念的。
「朗讀得不錯,你怎麼沒選修講演課呢?」
當下爆發出一陣哄笑。小行這才意識到自己又在俞心悅面前丟了面子,而且這門選修他注定要補考了,最主要的,他看見俞心悅也在強忍著笑意,好看的肩頭不住地顫抖。這是比什麼都要來得沉重的打擊。
下課的時候,喪失所有信心的小行磨磨蹭蹭地收拾課本,俞心悅把自己的筆記輕輕地放在他手邊。
「借你看。」
「啊?」小行抬頭看著心中的女神。
「我都記下來了,補考也沒事兒。你要是有不會的……」俞心悅聲音底了下去,抬起頭來的時候,臉頰紅撲撲的。「……隨時來問我吧。」然後轉身急急地走了出去。
小行呆呆地看著那窈窕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好久,才反應過來,自己還沒道謝呢!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因禍得福?!老天果然是向著我這邊的!!!
先前的鬱悶一掃而空,他一整天都保持著陽光到近乎傻瓜的笑臉。晚上還特意多買了幾樣菜,心想要是方奐言有要求的話,多做幾樣菜也未嘗不可。
到樓下的時候,他抬頭看了一眼,從這個角度可以看見客廳的大落地窗,沒有光亮。天雖然沒有全黑,可是也到了開燈的時候。
想必是方奐言還沒回來吧,這個時間,他多半是在加班。
進了家門,他把兩手佔得滿滿的塑料帶子放在地上,伸手去摸開關。
「小行。」
喝——?!
以為沒有任何人的灰暗的室內,輕輕地傳來歎息似的聲音。
第13章
太陽已經快要隱沒了,淡白的月亮斜斜地掛在天上。沒有開燈的室內昏暗得只能看到物體的大致輪廓。沙發的位置上,隱約可以看見有人坐在上面。
弄清了是人不是鬼以後,小行撫著被嚇得狂跳的心臟,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大哥!!!你不會開個燈啊?!還是你故意要嚇我的啊?!?」恐懼之後湧上來的憤怒讓小行的聲音比以前還要大上一倍,他聽見對方「嘿嘿」的笑聲,啪地點開了開關。
方奐言身體一震,被突如其來的光亮嚇了一跳,他抬起一隻手來遮住瞇縫起來的眼睛。小行踩著很重的腳步穿過客廳進入廚房,砰裡哐啷地把買回來的東西塞到冰箱和櫥櫃裡以宣洩自己的不滿。方奐言也不心疼,把頭靠在沙發背上看著小行忙碌的背影。
「吶!你有沒有吃飯?」
「沒。」
「沒吃飯喝什麼啤酒啊?給我放下!」
「哦。」
「今天想吃什麼?花時間的燉排骨除外哦。」小行的口氣緩和下來,甚至帶著一絲愉快,看來白天的好心情又回來了。
「隨便啦……」
「什麼隨便啊,都讓你點菜了說。」雖然這樣說,卻並不是在抱怨。小行洗了手,把圍裙繫上,開始挑揀今天要用的蔬菜。「那我來定菜單嘍!」
「好。」方奐言維持著同樣的姿勢,聽見從小行嘴裡溜出來不成調的歌曲,緩緩地閉上眼睛,露出微笑……
「呀——?!方奐言!」小行拎著垃圾袋正要往門口送,中途在方奐言面前突兀地停了下來。「你竟然沒換鞋就進來了?拜託是我在擦地的好不好?」
方奐言眨巴眨巴眼睛,反應遲鈍地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腳,「哦……對不起……」。然後起身走向玄關,小行一邊在他身後碎碎念著一邊把垃圾袋紮好放在門口,盯著他換好鞋子重又回到沙發裡,把兩條長腿蜷起來,縮在沙發的一角。
而且很聽話地沒有再拿起啤酒。
遲鈍如小行也發覺到了他今天有多麼的不對勁。
平時的他,早就應該閃亮著眼睛飛撲過來,婆婆媽媽地絮叨「今天吃什麼?我想吃那個什麼什麼啊」,然後像八爪魚一樣非挨幾個拳頭否則不離開地纏在小行身上。可是現在這個人老實地坐在那裡閉著眼睛,像只疲倦的動物。
那天輕聲說著「你不要像我們這樣」的寂寞神情不知不覺地浮現在小行的腦海中。他忽然覺得今天只有自己這樣高興好像有點殘酷。在圍裙上抹了抹手,他默默地走過去坐在方奐言旁邊。
「哎,你怎麼了?」
聞言睜開眼睛的方奐言,咧嘴一笑。「沒什麼,有點累了。」小行皺皺眉頭,「胡說。」
方奐言斂去笑容,盯了他半晌,緩緩地把身體向小行靠過去。明知道他要抱過來,小行心想著「只有這一次哦」而沒有躲開。方奐言的體重壓在他身上,小行禁不住「哎哎哎你輕點」地叫起來,兩個人一起向沙發的另一端倒去。
小行四仰八叉地躺在那裡,方奐言把頭靠在他的胸口上。一聲沉重的歎息,小行能感受到呼出到胸口的熱氣都飽含著濃重的苦悶。
「你覺得我很差勁對不對,小行?」
「你要說私生活方面的話,對不起:是的!」小行覺得在這個問題上說謊安慰他根本就是睜著眼睛說瞎話,說了他也知道是在撒謊,於是很誠實地回答他是的。方奐言吃吃地笑了起來,胸口傳來輕微的顫動讓小行覺得有點癢。「你真老實……!」
方奐言把他抱緊了一點,小行看不見他的目光變得悠遠。
「我還是……不夠成熟……我以為我已經足夠厚臉皮……但是……還是控制不住……會生氣……很生氣……」
「……啊?什麼……?」他的聲音太小,根本是說給自己聽的喃喃自語。小行拚命地豎起耳朵想分辨他說了什麼。不過方奐言完全不予理會,持續著模糊不清的發音。
「我應該已經習慣了啊……再惡毒的都已經見識過了……還有什麼不能忍受的……不行……不能那樣……我不想那樣……」他停頓了一下,忽然提高了聲音,「沒錯!我應該更加不要臉!」然後神經質地咯咯笑起來。
小行面無表情地盯著天花板,抬起一支手,照著發聲來源迅速地招呼下去。
力氣不大,卻足夠響亮。
方奐言的笑聲嘎然而止,沉默蔓延開來。
伸開手指,盡量動作輕緩地梳理著躺在自己身上的人的頭髮。小行學著媽媽安慰自己時的樣子。「……恩,我是不曉得你發生了什麼事情……可是,你不能那樣說自己……」
「為什麼,我不就是那樣……」後邊的話被小行的另一支手捂了回去。
「你雖然有點好色、有點輕浮,動不動就會佔人家便宜,又懶散、又慢吞吞……」小行能感覺到跟自己手心接觸的方奐言的嘴唇在輕輕地翕動,彷彿露出了一個嘲諷的笑容。
「可是,這樣的你會因為我說錯話傷害了南楠而發脾氣,會溫柔的安慰他,會告訴我他其實有多難過……我覺得那樣的奐言很好。」小行用指尖繞著他微長的頭髮,「我媽告訴我,人並沒有十全十美的,就是這樣才比較可愛呀!所以……你不能這樣輕賤自己。」
放開自己的手,方奐言還是沒有出聲。
「其他的人給自己的傷害已經夠多了,自己不要再傷害自己了好不好……」輕緩的語氣竟然包含著些許悲傷。
這是說給誰聽的……?方奐言抬起臉看著小行,只能看見他的下巴。小行受他傳染似的輕歎了一口氣。
「小行,是不是想起了不好的事?」奐言支起上身,俯視著他。
「啊?什麼啊,不是我在安慰你嗎?」小行咕噥了一句,「我不太擅長安慰人的說……」
「可以了……」單眼皮鳳眼笑瞇瞇地看著小行,「小行是個好孩子,我想親你!」
小行殊地睜大眼睛,「去死啦!誰要你親啊?!自己鬱悶死算了!!!」掙扎著爬起來的時候,被方奐言輕鬆地拉進懷裡。「放開我放開我你這個變態!!!我再也不可憐你了!!!」
「謝謝……」方奐言一聲溫柔細膩的低語,讓小行安靜下來。他把臉埋在小行纖細的頸窩裡,緩和的吐息拂過他的皮膚。「我知道……我很差勁,可是……也是會疼的……」
「吶!小行,我來給你個感謝的吻吧!」
小行全身脫力地癱軟下來,他就搞不明白,這個人怎麼可以前後兩句話完全不搭調地而且用截然相反的語氣說出來!「……你不親我的話我會很感謝你的……」
「不要這樣嘛!上次是你的初吻吧?留下那麼粗暴的印象不好吧?我這次絕對——會很——溫柔——的!!」
「啊啊啊啊啊啊!!!!你不要再提了!我好不容易忘記的啊!!!!」摀住耳朵拚命地搖頭,好像可以把那些記憶給甩掉似的。
奐言把他的手從耳朵上拿開,「我告訴你哦,這樣的印象不消除的話,你一定會得恐懼症!看你今天這麼高興,一定是跟喜歡的女孩子有進展了吧?以後接吻的時候出問題那你還要不要混了!」
「你騙誰啊!!!信你才有鬼!!」
「沒騙你,是真的!」方奐言難得的換上一本正經的臉,「即使你現在不覺得,可是萬一到了關鍵時刻,你的潛意識裡還是很排斥接吻的話怎麼辦?喜歡的女孩子會不高興哦!」
「怎……怎麼可能?!」
「你怎麼知道不可能,我聽南楠說了,第二次是被他偷去的吧?這樣是真的完了!」
「不……不會吧……」
「所以啊,只要把你對接吻的糟糕體驗改變不就好了?我對自己的技巧很有自信哦!親一下嘛,又不會少塊肉!而且很舒服哦!」
「……真的嗎……?」(已經完全相信了……)
「真的啊……很舒服很舒服……你可以把我想像成喜歡的人……」方奐言靠近了小行的嘴唇,像在跟情人說話一樣充滿了誘惑的味道,然後充滿笑意地看他緊張地閉上眼睛。
「不要緊張……放鬆……」話尾淹沒在接觸的嘴唇裡。
很柔軟的觸感……奐言極盡溫柔地用自己的嘴唇摩擦他的,想要伸進舌頭的時候,發現對方的牙關咬合得死死的。在心中無奈地輕笑了一下,稍稍用力地咬了一下小行的下唇。
「啊……」只開了那麼一點縫隙,就讓他的舌頭抓住機會溜進溫暖濕潤的口腔裡。他充滿憐惜地用舌尖掃過口中的每一個角落。
小行緊繃的身體放鬆下來,甚至在喉嚨中發出輕微的呻吟。
奐言於是開始挑逗另一個小小的舌尖,成功地引發它笨拙的回應。
戀戀不捨地分開的時候,小行仍兀自沉浸在那個吻中,呼吸有點急促。奐言俯在他耳邊依然用那樣曖昧的語氣問到:「……很舒服對不對……」
小行的身體比腦子反應快,很老實地點點頭。
「那……我們今晚吃燉排骨吧……」
「好……」
等自己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在廚房乖乖地燉排骨了,那邊恢復精神的房東大人還在喊「我要肉爛一點哦!」
雖然有點懷疑方奐言是不是比較無恥地用這招實現他想吃燉排骨的願望,可是很慶幸他沒有再追問自己「是不是很舒服啊」。
……的確是很舒服沒錯啦……
結果那天晚上,小行做了一個春夢。
醒來的時候嚇得他滿身冷汗,因為他春夢的對象,是個男人,長著方奐言的臉。
第14章
從那以後好幾天,小行都不太敢看方奐言的臉。事後一想想,他當時根本就不應該答應的!哪有那麼離譜的什麼接吻恐懼症啊?!可是,就算對方太有經驗,那樣樂在其中的自己也實在沒什麼生氣的立場可言。
就連看到俞心悅的時候,也是心虛多過興奮。他覺得沒有把初吻留給心愛的女孩子已經夠可恥的了,自己對那個吻還那麼有感覺簡直就是最大惡極!更讓他沒辦法的是,偶爾回味起來還是覺得很……舒服……
真是沒救了!
小行苦著一張臉,不停地歎氣。他只能解釋成「這當然只是因為我沒有類似的經歷啊,我果然是個二十一世紀都快絕種的純情好少年!」完全是十足的阿Q精神。
轉眼間,還剩不多的日子就要放暑假了。再開學的時候就大四了……開學!他腦子裡突然竄出不好的事情來。
嗤!又到這個時候了!一想到會看見不想看見的人,他就緊緊地皺起眉頭來。儘管每年都有那麼一次,可是厭煩的情緒卻是一次比一次高漲。
「行列……」溫柔婉轉的聲音把他從煩惱的思緒中拉回來,「你不去吃飯嗎?」
俞心悅今天穿了一條純白的棉布裙子,線條簡潔,露出好看的肩膀和光滑修長的手臂,沒有染色的長髮披散在纖細的脖頸後面。小行在心裡流著淚感歎:真的是我心中的女神啊!!!簡直就是能掃除心中一切魔障的觀世音啊!!!
可是心中的女神也好、觀世音也好,也沒辦法保證他一定就能過期末考。就算藝術類的大學不太重視文化課,學生們大都大二、大三就出去工作了,可是基本的功課要是掛掉的話畢業還是有危險的。
小行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中還沒翻幾頁的課本,看來一下午都要在這個大教室裡耗著了。可是中午吃飯回來肯定就沒座位了。
「不能去食堂吃了……育青,好兄弟!幫哥們兒把飯買回來吧!」小行把飯卡遞過去。
「去去去!!!大熱天的誰給你跑來跑去的,我要回去補覺!」被很沒面子的駁回了。
「沒義氣!!!」不但沒有和女神共進午餐的機會,還要餓肚子。
「我幫你買。」白皙的手把小行的飯卡接過來,「你吃什麼?」俞心悅把書本整理好,放在一邊。
「啊?!不、不用麻煩你了……這麼熱的天氣……我……」小行的老毛病又來了,開始手足無措起來。
「沒事的。」女孩微微一笑,「你幫我佔個座位吧,我下午也要看書。」
於是,小行又一次開始感謝上蒼、感謝戀愛之神,這下所有的煩惱是真的都沒了,連課本上令人頭大的內容也看不見了……顯然考試之類的也不過是為了能讓他和女神一起吃飯、複習功課的存在罷了。
午後特有的、幾乎可以把人烤焦的太陽讓室內的空調全力運轉起來。方奐言不知第幾次調整遙控器上顯示的度數,直到它低到再也不能低為止。即使如此,他還是覺得身體裡的水分不斷地從皮膚表層滲透出去。他一邊不停地抻衣領扇風一邊拿起水杯到飲水機的位置,結果發現冰水的那一邊根本就不涼——好像昨天被發現壞掉的樣子,他低低地咒罵一聲,踢了櫃子一腳,接了杯溫水回來。總比熱水好吧!
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鐘,已經一點半了,早就過了午飯的時間,可是天氣讓人一點食慾都沒有。他打算傍晚的時候再去附近的快餐店解決。
回到自己單獨的工作室,重新坐到電腦前邊,他看著屏幕上的平面圖。
避無可避地想起歐陽天賜來。
那個把驕傲和冷漠深刻到骨子裡的男人,眼神中帶著與生俱來的殘酷。他無奈地笑了一下,自己惹了不得了的人物啊!不曉得現在去求神拜佛上祖墳還來不來得及。
他並不是後悔撩撥了那個男人的怒氣,也不害怕這種行為給自己帶來的後果。而是那時自己頭腦中的渾濁感和衝動行為讓他覺得懊惱。
抹了一下額頭上細密的汗珠,他把略長的頭髮隨意地攏起來,用橡皮筋綁上,感覺一下子清爽了不少。
可以清晰地回想起當時的感覺。
在心底裡沉澱的憤怒一下子被翻攪上來,只因為那男人一個輕蔑的眼神。他曾經問過自己很多次,為什麼這麼多年了自己還是那麼不成熟。很多事他都可以不在乎,無論多麼惡毒的語言和攻擊,全都領教過。他甚至曾經和南楠笑說,自己現在已經是百毒不侵了。可是為什麼還是那麼容易就被激怒了呢?
是因為那個男人不露聲色卻比任何人都更尖刻的蔑視嗎?
本來以為已經習慣了外界的刺,可以毫不在乎地漠視那些惡意……難道說是因為自己還不夠堅強?他並不認為現在的自己和以前一樣幼稚。
好像再一次被迫正視自己軟弱的內心,方奐言陷入了無盡的煩躁當中。當桌子上的電話響起來的時候,他迫切地希望那是可以讓自己逃離這種煩躁的救命稻草而飛速地拿起了話筒。
「方先生?我是歐陽天賜。」
也許這世上的神還有鬼,沒有一個是站在自己這邊的——那幾乎可以使室內溫度驟然降低的冷然聲音響起來的時候,方奐言真的這麼想。
第15章
頂著烈日在路上奔波的方奐言,到達會場的時候已經滿腹的怨氣。
那個千刀萬剮的男人說完了時間地點,連拒絕的機會都不給就掛了電話。方奐言粗暴地把話筒摔回去,任它在那裡嘀嘀的響。
他跟這男人一定是八字犯沖。
公司離展覽中心的距離不長,大約二十分鐘的車程。只一會的時間,就看見了那所目前全國最好的展館的標誌。即使千般萬般不願看到那個男人的臉,可是一牽扯到工作方奐言就不想攙雜著私人的事情。
沉重的腳步在邁進展廳大門的時候,因為迎面而來的涼爽輕巧了不少。展廳裡的展位已經分好了號碼,他逐個逐個地找過去。九十七C的位置上看到了頎長的墨色身影。看到那張如雕塑般冷硬的面孔時,他的心情突然好起來。
原來這裡有個情緒更壞的人呢!
像歐陽天賜這樣有著強烈存在感的男人,哪怕一點點外露的情緒都會很輕易地影響周圍的人。更何況他現在怒火滔天,週身圍繞著的氣氛足以把在場的每一個人壓抑到窒息。
方奐言調整了一下呼吸,腳步輕快地移動過去。歐陽天賜向他這個方向望一眼,微微頷首算是打招呼。
「章經理,把情況跟方先生再說一次。」
被稱為經理的男人看起來和方奐言差不多年齡,本來不矮的身高縮成一團,抖抖嗦嗦地翻手裡的文件夾。他穿的半袖襯衫看起來好像比全身西裝的歐陽天賜還熱,漲得通紅的臉上不停地流汗。
「是、是這樣的……方先生……」他用手帕抹了一把臉,「呃……過一陣子這裡有個展會您知道吧……就是、就是……」
「我知道,亞洲數碼科技展。」方奐言抱著胳膊微笑,「OY在這裡有個展位對吧?和我接手的產品展示廳宣傳的是同樣的產品。」
「是、是、是的……!」對方點頭如搗蒜。
「剩的時間不多了啊,怎麼還沒動靜?」抬頭看看四周,OY包下的展位面積不可謂小,只是仍然空空蕩蕩什麼都沒有。放眼望去,其他的展位或多或少都已經開始布展了,有的已經完成了。
「……」
方奐言聽見了明顯的抽氣聲,對面的男人更頻繁地擦汗,臉卻變得刷白。他瞄了一眼歐陽天賜,臉色跟自己下屬對比似的又黑了幾分。
心裡覺得好笑,方奐言盡量壓抑著沒有表現出來,繼續問到,「出了什麼問題?」
「承辦設計的單位……出了點小、小誤會……」
「行了。」一直沉默的歐陽天賜輕喝了一聲,伸手奪過他手中的文件塞到方奐言手裡。方奐言眼見著年輕的經理渾身抖得像篩糠一樣。「明天早上,把辭職報告給我。走吧!」
已經是前經理的男人像缺氧的魚一樣張了張嘴,最終只用顫抖的音調說了一個「是」字,轉身跌跌撞撞地出去了。
於是,燙手山芋就這樣莫名其妙地到了方奐言手裡。他至今也不清楚前經理到底擺了什麼烏龍,這麼大規模的展會搞成這樣也真是蠢到家了。還剩短短十幾天的時間,方案、噴繪、材料,哪一項都要拼了命才能趕出來。結果,當天晚上,方奐言開始通宵加班。
沒有怨言是不可能的,本來就夠忙了,中途還交給他一個這麼要命的爛攤子。不過他並不認為歐陽天賜是會用這種事情來報復他的人,因為他知道這個展會對OY而言有多麼重要。而且那個男人要報復他的話,絕對不屑用這麼小兒科的手段。
歐陽天賜也是稍微懂得設計方面知識的人,溝通起來也比較容易。一個半星期,方案就敲定了。剩下沒幾天的時間,為了方便和場地、施工的聯繫,兩個人都是一起出現的。最後的布展,更是一絲一毫都不敢放鬆,即使連續好幾天都只睡幾個小時,方奐言也還是從頭到尾仔細地盯了下來。
展位快完成的最後一天,卻發生了措手不及的事情。
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一個微禿著頭頂的男人,笑瞇瞇地接近了正準備收工的施工人員。「這是OY的吧?弄完了?真快呀!」「是啊是啊!」隨口答應著的人,以為他是哪裡來參展的人員,誰也沒注意到他手裡的東西。
方奐言覺得有點不對勁,這時展館裡的人已經不多了,大都是施工方和設計師。而且都佩帶了參展的出入有效證件,而這個男人好像剛從床上爬起來的似的穿了一身皺巴巴的、已經看不出原有模樣的棉布衣褲——應該是睡衣的樣子。可是因為實在想不到會有人穿著睡衣出現在這種地方,所以方奐言也不確定。
事情的發生只是幾秒種的功夫,男人跳起來把手中的利器深深地刺進剛貼好的噴繪上,用力地從左劃到右。發瘋似的叫著「我讓你辦不成!我讓你辦不成!」
所有人都愣在當場,方奐言第一個衝出去想要制止他,男人擲過來的凶器擦過他的脖子,落在地上,兇手則狂笑著飛速逃離現場。工人們想追出去的時候已經晚了,眼睜睜地看著他撞倒了目瞪口呆的保安離開了展覽中心。
「媽的!」方奐言的拳頭重重地敲在鋼架上,「搞什麼東西呀!!!」他看著被一分為二的噴繪圖,恨得咬牙切齒。
抬起手腕看看表,現在重新做的話,天亮前應該可以完成的。先聯繫了展館方面的人,隨便放沒有證件的人進來就是他們的疏忽,然後要求他們留了一部分的燈光和工作人員。原訂今天完工的施工部分也得延後,當然這些是要加錢的,不過反正出錢的是歐陽天賜,沒必要心疼就是了。
凌晨五點,參展的人員就可以進場了。歐陽天賜幾乎是第一個邁進會場的人,他在OY的位置滿意地看到了搭建完好壯觀的展位——和趴在桌子上的方奐言。
微皺了一下眉頭,他應該不會比自己更早來啊?唯一的可能就是昨天根本沒回去。
伸手推推他的肩,方奐言艱難地睜開眼睛。看清了是歐陽天賜,搖晃著站起來。
「為什麼沒回去?」
「噴繪……出問題了,重新做的。」
歐陽天賜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面前碩大平整的噴繪面板。
「……被人蓄意破壞的。」方奐言從放展品的櫃子裡摸出一把用袋子封好的鋒利的水果刀。「好像精神不太正常的樣子。」他看著歐陽天賜瞬間陰冷的眼神,輕笑了一下。「你的仇家太多了,慢慢找。只是拜託以後不要給我添麻煩!重做很累人的。」
歐陽天賜沒有任何表情,破壞的人是誰他大致心裡是有數的。
無能的人總是各種愚蠢的方法證實他們的無能,就算破壞了這次的展覽又怎麼樣?OY只要要有他歐陽天賜在的一天,就沒那麼容易被扳倒!
第16章
比他遲來一點的OY員工到了以後,歐陽天賜離開了展廳。在停車場看到自己車子的時候,他放慢了行進的腳步。
用盡量輕的動作打開車門,把身體滑進去。
放平座位的副駕駛席上,方奐言正睡得深沉。
即使對這個男人一直都不抱持著好感,他也不得不承認方奐言真的很敬業。儘管平時看起來再怎麼輕佻、懶散,一接觸到工作的時候就再也看不到那種虛浮的神情。從最初的準備、初步的概念、成型的方案到最後的施工,事無鉅細地一步一步做下來,不放過任何一個小細節,只要自己能夠照顧到的地方決不假手他人。有時甚至會給人他是不是希望自己多出個分身來的感覺。
雖然並沒有懷疑他連自己那個挑剔的老師都承認的、年紀輕輕就坐上設計主管之位的能力,可是方奐言身上這種強烈的反差,不能不說有點出乎他的意料。這並不是說他認為外表輕浮的人就不具備另人刮目相看的實力,而是一開始方奐言給他的印象就太過強烈的偏向了一個極端,並且成功地使他完全喪失了要瞭解這丹鳳眼男人的想法。
餘下的,只有想要毀掉他的念頭。
而現在,這個曾經讓他恨不得抽筋剝皮的男人正在他身邊發出均勻的呼吸聲。看著那細瘦單薄的身體,歐陽天賜著實非常佩服他自己一個人撐下了這麼多日夜不分的工作。所以,當他蒼白著臉喃喃地問自己「有開車來吧借我睡一下」的時候,沒有猶豫地就把鑰匙給了他。
也許……我可以原諒你的無禮行為。
歐陽天賜稍稍俯下身看著那張至少現在看起來人畜無害的臉。
蒼白的臉色並沒有好轉,略長頭髮凌亂地鬆散在臉頰、前額上。微簇的眉頭讓他看起來在睡夢中也缺乏安定感。
也許是平時被他太過囂張的態度給掩蓋了,此刻方奐言看似普通的五官籠罩著一種奇妙的氣質。
淡薄的,捉摸不定,在尋求什麼似的無助感……這種感覺似曾相識,他想起了小微,和他那雙總是在追尋自己身影的眼睛。
當然這兩者之間是不同的,他也不知道方奐言的無助來源於哪裡。可是歐陽天賜就是那麼清晰地捕捉到了。
好像夢到什麼似的,方奐言微微張了張嘴唇。歐陽天賜想起了那嘴唇和自己接觸時的感覺,那絕對不是親吻,更不是他所說的「勾引」,相反的,那只是利用唇齒做武器來攻擊自己的手段罷了。
歐陽天賜輕笑,真虧他做得出來。
目光下移,敞開的衣領中有什麼吸引了他的視線。
細長的紅線似的痕跡——是血痕?!他不確定似的用手指輕輕地撫摸上去。睡夢中的方奐言仍然感到了些微的疼痛,不舒服地縮了縮肩膀,歐陽天賜殊地收回了手。發現他並沒有醒過來,暗暗地鬆了口氣。
他從來沒有這樣觸摸過別人……包括對自己的兒子。
歐陽天賜重新在駕駛座上坐好。
車廂裡非常的寂靜。能聽見熟睡中的人輕聲的夢囈和沉緩的呼吸。他並不習慣和別人一起這樣相處在一個空間裡,而且是如此近的距離、如此曖昧的狀態……沒錯,他覺得這樣的環境非常的曖昧,這是他不喜歡甚至是討厭的。
但是,現在他心理上並沒有任何的牴觸感,雖然對這樣的自己有點少少的疑惑,但他沒有在意。
所以他由著自己去想像身邊這個男人的事情。
方奐言翻了個身,由仰臥變成側躺。歐陽天賜靠在椅背上,稍稍偏頭就可以讓視線落在方的臉上。
修長的身體縮起來,把臉埋在自己的手臂中,使得那種奇異的不安定感更加濃厚了。像在害怕什麼似的躲藏著的睡姿。
歐陽天賜想:咬我的時候怎麼就沒見你害怕呢?
他開始覺得這個男人很有趣,在他身上有太多矛盾的極端。
刺耳的「嘀嘀」聲響起來的時候,把驚醒的方奐言激得心臟狂跳,歐陽天賜也嚇了一跳。方奐言從兜裡摸出手機關掉了鬧鐘,掙扎著坐起來,不停地喘氣。
也許是剛醒來的緣故,他看歐陽天賜的目光很茫然,然後驚訝了一下。繼而摸摸雜亂的頭髮,垂下臉輕笑。
「想說你為什麼還在這裡……才想起來是我佔了你的車嘛……」聲音低沉沙啞著。「不好意思……還有,謝謝了……」
「沒關係,你也辛苦了。」雖然還是一如既往的沒有語氣,不過聽起來好像比以前舒服多了,沒有了那些帶刺的成分。「……你的脖子怎麼了?」
有點驚訝他竟然會問這個,正在綁頭髮的方奐言摸了一下自己的脖子,疼得他「嘶」地倒抽一口冷氣——原來是不知道有傷口的。
「怎麼搞的……」他皺著眉頭咕噥,「啊——!!那個死禿頂!!!!竟敢拿刀子丟我?!」忽然想起還有這麼一回事,他氣得大叫。一邊大罵一邊打開車門準備回會場。
「你不回去休息?」剛一出口,歐陽天賜就後了悔。
他看見方奐言又換回那玩世不恭的笑臉,探頭問他,「喲——你擔心我啊,我這種小職員可不像你這種大老闆,只要做辦公室指揮人就好了。我可是要『拼了命』幹活才能吃飽肚子的!」他指指自己的脖子,笑著離去。
看著他的背影,歐陽天賜發現,這男人每次離開的時候都帶著那樣蠱惑的笑容。
直到方奐言的身影消失在進入展廳的人群裡,歐陽天賜從置物抽屜裡拎出那把刀子。
方奐言沒有報警是個正確的選擇,一來當時的時間已經不允許再耽擱了;二來雖然不是什麼大事件,也多少會對OY造成負面影響。
能把噴繪保麗布劃破的刀鋒泛著清冷銀光,可是歐陽天賜總覺得可以看見刀刃上沾染著一絲血紅。他想像著這尖利的東西在那蒼白皮膚上劃過的觸感,無意識地皺起了眉頭。
他並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神情有多麼駭人。
第17章
開門的時候看見地上的鞋子,小行呆了一下。然後飛快地跑進客廳裡,果然,方奐言一臉疲憊地睡在客廳的沙發上。
已經有超過半個月的時間沒有看見這個傢伙了……想想還真是不可思議,明明住在同一個屋簷下,就算再忙也不應該連個面都見不到啊。真是的,有必要這麼拚命嗎?平時一副游手好閒、不務正業只知道釣男人的傢伙,一工作起來卻像拚命三郎一樣。
我真是越來越搞不懂你了……小行看著那張明顯瘦了一圈的臉,歎了口氣。看這樣子,應該是忙完了吧,那今晚是不是應該做點好吃的慰勞他一下呢?今晚……
糟糕,今天答應了跟育青他們一起出去狂歡的——因為從明天開始就放暑假了。可是這樣放著方奐言不管,實在覺得有點不放心。
於是,心裡想著「只有這一次哦」(也不知道是第幾個一次)打電話推掉了和育青他們的邀約,還被痛罵了一通。
把空調的溫度調高了一點,找了條薄毯子幫方奐言蓋上。小行開始準備今天的晚飯。
也不曉得過了多久的時間,背後傳來輕微的響動。小行沒有回頭,不一會兒,一雙修長的手臂從背後把他緊緊摟住,臉頰在他脖子上蹭來蹭去。
「小行……肚子好餓……」
「笨——蛋!第一句應該是『好久不見吧』!」小行依舊繼續手上的活動。「你可要好好感謝我!我今天連跟哥們的約會都沒有去哦!」
「恩……謝謝……小行你最好了……」方奐言在他耳邊吹氣,咬他的耳垂。
「喂——你還想不想吃飯了啊?!」小行渾身一激靈,手舉著菜刀回身逼近方奐言的臉。「你再咬我就……!?」
方奐言的臉皺得像苦瓜一樣,「拜託不要再來一次了好不好——又是刀啊!」
「那是怎麼回事?」仔細看著他脖子上的傷口,「難道你終於激起眾怒被人追殺?」
方奐言把小行舉著菜刀的手慢慢壓下來,「不要冤枉好人!我可是受人家牽連的!」
「還有誰像你那麼欠扁啊?」
「就是那個OY的歐陽天賜啦!!!要不是他中途塞給我這麼急的工作,我哪用得著這麼辛苦啊!」方奐言的口氣一下子變得很差,著實把小行嚇了一跳,還從來沒見他對誰這麼生氣過。「只有一張臉長得好看,個性簡直差得要死!!!」
「……你以為你的個性好啊……」小行低聲反駁,「那幹嗎不找個機會陰他一下?反正布展的過程他又不在。」
「不行!」被方奐言斬釘截鐵地駁回。「工作是工作,和私人感情無關!」
小行愣了一下,重新把目光放到方奐言臉上。雖然是很簡單的一句話,誰都可以說得冠冕堂皇,可是現在有幾個人可以把公私分得那麼開?
「放心!我一定在其他地方給他好看!」
哇列……剛有點想誇你帥的念頭就給我來這個……
也不知道是太久沒有吃到正正經經的晚飯了,還是小行這頓飯做得太好吃了,方奐言吃飯的樣子簡直跟難民沒兩樣。小行舉著自己的筷子和碗,完全不知道該不該去夾菜,他覺得好像自己每吃一口菜就跟吃方奐言的肉一樣殘忍。歎了口氣,輕輕擱下,看著他把桌子上能吃的東西都掃進肚子裡。雖然很高興他一點沒浪費自己的勞動成果,可是一想到這是多麼辛苦的工作造成的,又開始心疼起來。
至於為什麼會心疼,他暫時還沒有考慮。
吃完了飯,小行開始打掃廚房,準備方奐言愛吃的水果。方奐言在沙發上抻個懶腰,一邊打開電視機一邊問:
「吶!小行,你和你的准女朋友進展如何?已經是甜蜜蜜的一對兒了吧?」
「……………………」
「啊……像小行這樣的好男生一定很搶手,乾脆我也插一腳算了……!」
「……………………」
「……呃,小行……?」注意到他的沉默,難得的連一句回罵都沒有。「怎麼了?」
小行把水果盤放在茶几上,從方奐言手裡搶過遙控器,眼睛一直注視著不停換台的電視屏幕。「沒什麼,我放棄了。」
「為什麼?你不是很喜歡她的嗎?還說要一輩子愛她的……這麼快就厭煩了?」
「怎麼可能!我又不是你!!」小行不甘心地朝方奐言怒吼,「是很喜歡,現在也很喜歡啊!但是……!!!」話到嘴邊卻又嚥了回去,挫敗地扭過頭不再看他。
方奐言悄悄地湊過去,一把把小行攔進懷裡,不過這次不是抱,而是勒!
「方……方奐言!你想殺了我啊!?」小行使勁扳勒住自己脖子的胳膊,無奈他怎麼用力也沒辦法讓方奐言放鬆一絲一毫。直到他開始喘不過氣為止,那雙手臂才放開了禁錮,但是也不讓他從對方懷裡掙脫出去。
「小行你這樣不對哦。這一點都不像你!」方奐言看著小行充滿怒火的眼睛,平靜地說。
「什麼像不像我!你又不知道我是什麼樣子!」
「我知道啊,反正不是這樣軟弱的男人就是了。」
「我……!我不是軟弱!」小行撅起嘴,鼓著兩腮。「我只是退出!退出你懂不懂啊!?」
「……退出……?有強大的情敵出現了?」聰明的方奐言一下子就抓住了重點。
「…………」小行放棄了掙扎,「那個人是學生會的主席,長得又高又帥,家裡有錢有權,人又溫柔體貼,會甜言蜜語……我不能讓她為難,乾脆一點退出不就得了……」帶著點自嘲的口吻,小行把實情全跟方奐言倒出來了。
「沒自信?當初是誰一本正經跟我說『其實我這一型的也很受歡迎的』?」方奐言笑著揶揄他。
「……你想嘲笑就嘲笑吧,反正我就是比不上。我是沒自信,人家的優點哪一樣我都不沾,拿什麼跟人家搶?」
方奐言搖頭苦笑,「前一陣子不是還要我不要輕賤自己嗎?怎麼放到自己身上就不行了?」
「那是……不一樣的,事實擺在眼前,有自信沒實力還耍什麼帥啊,不是平白招人笑話嗎?」
「你覺得自己比不上他,可是不代表人家女孩子也這麼想啊,你怎麼就知道那女孩……心悅對吧?你怎麼就知道她不喜歡你?」
「……這還用問嗎?兩個人之間,誰不選那個優秀的?」
「優秀的標準是什麼?你認為在心悅眼裡優秀的定義是什麼?你只是拿自己的標準去衡量,你身邊也不是沒有比心悅更漂亮聰明的女孩子,那你為什麼只喜歡她?道理是一樣的。換句話說,蘿蔔白菜各有所愛,你不要拿人家的蘿蔔比自己的白菜!」
小行愣愣地聽了半天,撲哧一樂。「……你這是什麼狗屁理論啊……」
「總之,在我眼裡,我覺得小行很好!正直,誠實,單純,能幹。又有上進心、充滿活力,每次看見小行的時候我就覺得心情變得很好,這還不夠嗎?足夠了……」
「……什麼嘛,單純不就是蠢嗎,能幹就是填飽你的肚子、不讓你被垃圾埋死而已,哪裡好了……」嘴上雖然這麼說,可是其實心裡已經很高興了,眼睛也開始有了神采。
「最主要的,你連讓她認可的努力都還沒有做過,怎麼就認輸了呢?」方奐言輕輕拍著他的臉頰。
「……嘿嘿……」小行向後一仰頭,「奐言!謝謝你!原來你真的是個好人哦——!」
「啥?!你不會才知道吧?」方奐言拍臉的動作變得用力起來,「我本來就是好人!吶吶吶!!!為了我這個好人這樣挖空心思地安慰你,趕緊獻上一個感謝的吻!」
「謝謝、謝謝還不可以嗎?!」小行四肢亂蹬,「你去找南楠啦!對了對了!他還給你打過電話呢!」
「哎呀怕什麼,又不是第一次了!反正也是互利互惠的嘛!你就當借個嘴唇給我,人家很長時間沒有親嘴了說!」方奐言臉皮上笑嘻嘻的,手上可一點沒閒著,幾下就把小行壓倒了。
「這種東西哪能亂借……嗚!?」
方奐言舌頭的動作可比上次要激烈得多,雖然不是做愛時那種挑逗的吻,可也多多少少帶了些情色的意味。小行哪裡經得起這樣折騰,沒一會就繳械投降了。雙手緊緊抓住方奐言的肩膀,往他的懷裡靠去。笨拙地追逐著對方的舌尖,尋求著更深入的口腔。
方奐言最後狠狠地嘬了一下小行的舌頭和嘴唇,快感般的疼痛讓他從喉嚨裡發出近乎撒嬌似的嚶嚀。小行迷茫的眼睛好一陣子才找回焦距,粗重的喘息和狂亂的心跳提醒他剛才發生的事情。方奐言伸出舌尖舔去小行唇角流溢的唾液,剛想說點什麼俏皮話逗他,卻被小行觸電般的推開。
像小鹿一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混雜著近乎恐懼似的神色,沒有怒吼也沒有反擊,只是那樣一瞬不瞬地看著他。然後飛快地跳下沙發逃回自己的房間。
方奐言撓撓腦袋,吐了吐舌頭,表情狀似無辜。
「嚇?玩過頭了…………?」
第18章
方奐言這幾天的心情不是很好。
從上司那裡接二連三地接到OY的委託方案,忙完了展會的事情,又有產品展廳和OY主辦的企業交流會。雖然不像辦展會時那樣需要加班到半夜,可是也絕對沒有閒著的時間。最重要的是會時常跟歐陽天賜碰面。雖然是自己招惹他在先,而且自從展會之後對方的態度也極為平和,好像什麼之前不愉快都沒發生過似的平靜。但是方奐言一看見他就怒火攻心,總覺得那張驕傲冷漠的臉看了就有氣。
這只是心情不好的一部分原因。
另一個原因是,自從上次以後小行再也沒有給他做過一頓像樣的飯。
他玩命加班的那一段日子,即使每天見不到面,每天早晨起來的時候,桌子上都擺著小行做的簡單卻可口的早餐,那是支撐他熬過加班地獄的唯一支柱。現在也不是沒有,不過變成了偶爾。要麼就是煎蛋糊了,再不然就是皮蛋粥做成甜的。
至於晚飯,就一次都沒有了。
小行明顯地在躲著他。平時不管加班到多晚,小行都一定會回家過夜。尤其現在學校放了假,就算兼職再忙也不會到回不了家的地步啊!總算逮到他一次,被他支支吾吾說又找了新的兼職很忙沒時間。甚至都沒有正眼看過他一次!
方奐言唯一能想到的原因就是那個吻了。
這是讓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以前也不是沒親過,也沒見他有這種反應啊?看樣子也不是在生氣,不然的話也不會還記得做早飯。那又是為什麼?反正也是無愛無性的吻,根本沒什麼好在意的啊!
會這麼想的只有他一個人。
小行現在心亂如麻。
俞心悅現在跟他在同一個公司做兼職,這本來是多麼大的好事啊!可是他每次看見俞心悅的時候,目光都會不自覺的放在她小巧的嘴唇上,然後回想起方奐言的吻來。以至於他現在連俞心悅的臉也不敢看了。
那個吻,除了舒服之外,還讓他的下半身熱了起來。
作為男人,他當然知道那意味著什麼。
可是為什麼會對同樣是男人的方奐言有反應呢?他把一切都怪罪在「方奐言的技巧太好了」這上面,反覆地告訴自己不要在意、不要在意……越是這樣想就越是在意。到最後滿腦子都是方奐言的事情。
小行從來沒想過自己是不是喜歡方奐言,因為他覺得根本不可能。所以才會摸不著頭緒陷入混亂。最後,解救他於水深火熱之中的,仍然是俞心悅。
「小行,晚上……有空嗎?」
女孩扭絞著雙手,侷促地站在小行面前。緊張得咬緊了下唇,雙頰已經因為害羞而紅成一片。「晚上有夜市……我看你最近,好像心情不太好……出去逛逛吧……」
小行心裡乎地熱了起來。
那麼靦腆、內向的女生,到底是鼓起多大的勇氣才進行這樣的邀約呢?小行真恨不得拿磚頭敲自己的頭,怎麼能讓心愛的女孩受這樣的委屈呢?這根本就不是一個男人的該做出的行為。
「有空!我當然有空!」小行用自己生平最燦爛的笑容回答。女孩長舒了一口氣,彷彿卸下了千斤重擔一般也舒展開輕盈的笑容。
有了這樣的笑容,小行覺得再也沒有什麼煩惱可言。回家以後,一定可以像往常一樣對待方奐言了吧?
帶著這樣愉快的心情逛完了夜市,回家的時候剛一進門,小行就看見方奐言在廚房的背影。他心下覺得好笑:沒有了我,你終於也得自力更生了吧?
一邊脫鞋一邊想像著被冷落了好幾天沒有香噴噴飯菜吃的方奐言,聽見自己的聲音會帶著怎樣的興奮表情衝出來,他輕輕地喊著:
「奐言……」
「奐言——!」
是錯覺嗎?好像還有一個聲音……
方奐言從廚房裡伸出腦袋來,滿臉笑容地回答——卻不是看向他這邊。
陌生的男子從奐言的房間裡走出來,輕柔地靠在方奐言懷裡,抬手撫上他的臉。方奐言捏起他的下巴,在唇邊落下一個吻。
那麼熟悉的笑容、那麼熟悉的動作……
「要走了?」
「是啊,謝謝你的招待。」男人仰頭回吻了一下。「下次有空的時候再找我……不過可不要讓你那個愛吃醋的小情人知道哦……」
「好……」
「那,再見嘍!」
男人經過立在門口的小行身邊,用奇怪的眼光看了他一眼,好笑似的搖頭離去。
方奐言這才看見一動不動的小行,「小行——!?」幾乎是用撲的跳過去,「你總算是回來了!!!你知不知道我肚子……!?」
「肚子好餓是吧?」小行撥開他要抱過來的胳膊。「好啊,房東大人要吃什麼?」
「嚇?」看出他臉色不對,方奐言拉住小行的胳膊,把他的身體扳過來看著他的臉。「小行,你最近到底怎麼了?」
「放開我!!!」小行激烈地掙脫開他的掌握。「不要碰我!!!以後請你不要隨隨便便就抱過來!我又不是同性戀!」
方奐言默不作聲,垂下胳膊看著他。
「如果你以後覺得無聊想要打發時間,愛找誰就找誰!那麼多男人讓你挑,反正你跟誰都可以接吻,那就不要再拿我尋開心!!!我跟你根本不是同類人!我們只是房東和房客的關係!還沒親密到要抱來抱去的!!!」
吼完這些話,小行僵直地站在那裡,別過頭不看方奐言一眼。
那輕落在男人唇角的一個吻徹底激怒了他。
在他還沒弄明白自己為什麼會生氣之前,這些話已經出口了。
難耐的沉默降臨,只能聽見小行微微粗重的呼吸。
「是哦,也對……」方奐言打破了寂靜,小行渾身一顫。
「對不起!真的很抱歉。」方奐言難得一本正經的說,從小行身邊返回客廳裡。「是我太隨便了,讓你留下不好的感覺。我保證,以後不會了,真的!」
小行咬緊了嘴唇,一句話也不說。
「所以小行,你別生氣了!」方奐言沒有再碰他,雙手合十地拜託,「我今天出去吃晚飯,你先消消氣好不好?明天的時候就不要生氣了哦!」
小心翼翼的輕聲關上門,屋子裡就只剩下小行一個人。
他緩緩地彎下身體,蹲在地上。雙手抓住胸口的衣服。
好難受……非常非常的難受……難受得幾乎要哭出來……心臟像被什麼東西揪緊了一樣的疼痛。
為什麼會這麼疼呢?在他看見方奐言吻那個男人的時候、在他說那些話的時候、在方奐言跟他道歉的時候,心臟就越來越疼。
搞什麼啊!一點也不辯解、那麼乾脆就道了歉,其實你只是怕沒有人做飯給你吃對不對?反正我這個人所有的用處也不過就是會填飽你肚子的,對不對?
小行在蹲在那裡,久久都沒有起身。
第19章
心情從不太好變成了極度糟糕,然後消沉。
方奐言啊方奐言,你還真厲害,拔了老虎鬚子然後又去踩貓尾巴!現在老虎隨時等著把你剝開皮肉以洩心頭之恨,回了家還有恣著毛的貓伸出爪子要抓破你的臉皮……歲數見長,得罪人的本事也見長啊!
方奐言長歎一聲靠在椅背上,自嘲地想。
他沒去深想小行生氣的原因,不想去想也不願去想。他害怕那些怒氣之後隱藏的真相,以及真相帶給自己的後果……
甩甩頭,他又笑:怎麼可能呢?小行是那麼單純正直的孩子,跟自己這種沒節操的人有天壤之別,這樣擔憂起來根本就像是在自做多情嘛!唯一可以確定的是,跟小行的關係應該沒有辦法再回到從前了。一想起那抱在懷中溫暖柔軟的感覺再也找不回來了就覺得份外的遺憾。
對於方奐言而言,小行就像是跟他完全相反的存在。開朗、正直、誠實、單純,充滿活力。
而且一塵不染。
每次看見小行的臉,就覺得很安心;把他抱在懷裡,就覺得很溫暖——哪怕他生氣一拳頭打回來。
南楠曾經跟他說過:「那小子看起來就一臉傻子似的快樂——真羨慕那樣的小白!」他知道,南楠跟自己一樣,不知不覺中把小行看成一個寄托,在自己還沒有完全喪失希望之前的寄托。
還有以前的自己曾經單純快樂的影子。
心中隱隱浮現出些許的罪惡感,小行之所以會這樣,完全是因為自己的緣故。不管是不是他口頭上所說的原因,讓那麼明朗的心境蒙上陰影也是事實。
人與人之間是會互相影響的,一點一滴,在雙方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儘管自己只是想在對方身上尋求沒有理由的安慰,表達方式還是忒與眾不同了些……
不管小行真實的想法是什麼,已經察覺到了就是好事,不然的話,只會讓自己更加無窮盡地索取,也許會帶來更惡劣的後果也不一定。
從那之後大概過了半個月的時間,方奐言一如既往地跟在小行後面喋喋不休地催晚飯,嬉皮笑臉如常,只是不再毛手毛腳。
小行畢竟不是方奐言這樣善於隱藏感情的人,沒辦法當作什麼都沒發生。僵硬著臉孔,整日木偶一樣演著蹩腳的日常劇。
他太過誠實,不善於對別人撒謊也不善於對自己撒謊。日子一天天過去,自己脫口而出的氣話也一點點淡薄了它的真實性。知道方奐言的個性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現在才裝出正人君子的樣子來到底是在欺騙誰?
小行陷入一種對自己內心的恐懼當中。
他試圖從混亂的心情中找出一點頭緒來,至少他知道自己發脾氣的理由並不充分。可是他只要一想到那個畫面,還是控制不住去怨恨方奐言。漸漸的,他發覺了一個事實,他之所以會生氣最主要的原因是,原本以為理所當然的事情被方奐言輕易推翻了。
我以為——我在你心中的地位很重要。原來不是,那麼,你把我放在哪裡?
他甚至從來沒想過自己要在俞心悅心中佔多大的比例。比起答案來,他更在意的是自己是不是搞錯了應該在意的對象。
或許,真的應該考慮搬家了。
今天晚上的酒會之後,方奐言就要結束所有OY的工作。這不禁讓他好好地舒了一口氣。本來今晚的酒會他可以不參加的,這是企業交流會的專場,設計師只管照顧會議期間的場地不出問題就好了,這種名流聚集的高級酒會還輪不到他出場。何況看著那些衣著光鮮亮麗的上流社會人士一臉假笑,還不如去酒吧找小男生調情來的好!可是手裡拿著歐陽天賜「親自」給的請貼,他想不去都不行。
方奐言不耐煩地看看手錶,離結束的時間還有半個小時。他坐在休息室裡至少也有一個鐘頭了,隔了一個迴廊仍然可以聽見會場裡隱約傳來的喧嘩聲。其中肯定有一半是圍繞著歐陽天賜發出來的。
他是今晚的主角,皇帝也未必能比他風光。就連把請貼遞給自己的時候,那句「請務必出席」都是那麼高高在上的口吻。
「怎麼,歐陽先生想邀請我共渡良宵?」
「有件小事,請你『幫忙』。
「哦,心理上的忙、還是生理上的忙?」
可惜,這男人現在對他的挑逗性語言完全不感冒,倒是露出一個在方奐言看來毛骨悚然的冷笑:「是只有方先生才能幫到的忙!」
想不出這樣的人還有什麼要讓自己幫忙的。
正想著,手機在口袋裡嗡地震動起來,顯示著從沒見過的號碼。
「您好?」
那邊卻是沉默,難道是惡作劇電話?方奐言耐著性子又問了一句。
「……是我。」
這下輪到方奐言說不出話來了。
心臟在那一刻彷彿停止了跳動,簡單的話語把他和現實隔絕。
方奐言過去塵封的記憶陡然鮮明起來。
好像隔了幾個世紀那麼久遠的陳舊畫面在腦海中一幅幅跳躍,然後難以想像的戰慄侵襲全身。
低沉、渾厚的聲線,好像從來就不曾存在他的生命裡,響起時卻發覺一直令人恐懼般的想念著。
「宇文……!!!」光是在喉嚨中吐出這個名字,就幾乎要耗盡他所有的力氣。
方奐言把剛剛震驚得繃直的身體緩緩地放回沙發裡,竭力控制著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抖得厲害。
「你……在哪裡?」
「你猜呢?」像是故意在捉弄他似的,對方輕笑著問。
「……我怎麼知道……」幾乎快有半年的時間消失不見,在自己以為快要忘掉的時候又出現。如此反覆,他似乎樂此不疲。
「西藏。」漫不經心地回答著。
「……」方奐言握著電話的手幾乎快要把手機捏碎。
這男人在幹什麼?!故意刺激他玩的嗎?覺得掌控別人的心情很有趣?!
「既然不回來,還打電話幹什麼……」他惱怒地鬆鬆因出席酒會而戴的領帶。
「……奐言……」那忽然溫柔的聲音讓方奐言心頭一緊。「我很想你……!」
輕易地就擊潰了他強裝的堅強。
彎起身體,深深地垂下頭,埋進手臂裡,再抬起來的時候,已然是崩潰般的痛苦。
第20章
歐陽天賜靜靜地看著,看著他發冷似的渾身顫抖;看著他求救般地低語;看著他把嘴唇輕貼在已經合上的電話……一直看到他恢復往常的神態站起身來。
推開虛掩的門,用自己一貫的冷靜語氣說:「方先生,你這樣消失會讓我很困擾的。」 不去看他驚訝的眼神,轉身返回。
方奐言遲疑一下,緊跟上來,「你……一直……」
「什麼?」
「不,沒什麼。」調整了一下呼吸,方奐言語調輕快。「酒會結束了?」
「是的。」歐陽天賜知道他想問什麼,也知道他為什麼不問了。連自己也覺得沒可能,雖然無意,可是居然偷聽別人講電話還一直等了半個小時!他從來不記得自己是會顧慮別人心情的人——何況對方還是那個方奐言。
他知道不應該聽不應該看,可是他沒辦法移動一步,連離開都做不到。
歐陽天賜一直都認為人本身存在著多面性,方奐言也不例外,而且肯定比他察覺到的更多更極端。儘管稍微對他這個人比較感興趣,也絕對沒有想要深入瞭解他的想法。
然而那張痛苦的容顏卻帶給他難以想像的震撼。
他的目光凝結在那張臉上,不放過一絲一毫的表情變動。眉毛、眼睛、鼻子、嘴唇,垂在額頭上的髮絲,一點點的小細節無一不在說明那人所受的煎熬。
他生平第一次,對一個人產生了「想要知道他的一切」的想法。
方奐言第三次坐在歐陽天賜的車子裡,相同的位置上。
居然連目的地都是一樣的。
「哦喲——歐陽先生,」方奐言幾乎要吹個口哨出來,「原來你也是圈裡的人啊,早說嘛。」
不理會他的挑釁,歐陽天賜把一個信封遞給他,「把這個給酒吧的老闆,告訴他歐陽出現的時候交給他。」
「歐陽?」方奐言接過來,眼睛卻一直盯著歐陽天賜的側臉,「——這樣算不算是我『無意』中知道了你的一個秘密呢?」
歐陽天賜轉回頭看他,「我的秘密?不,把它認為是秘密的人不是我。」
「可是傳出去還是會有人頭疼的是不是?」
「……」
歪著頭看著那個若無其事的單眼皮男人,歐陽天賜無聲地微笑。方奐言也看著他笑,然後發覺對面那張用英俊來形容都覺得侮辱其美貌的臉在自己眼前放大。
「方奐言……你試試看……」
輕慢的語調幾乎可以稱得上溫柔,可是皮膚上感受到的吐息卻是冰涼的。方奐言當然沒傻到想要拿這個去勒索他,也知道他根本不在意這個所謂秘密的價值。
名叫歐陽天賜的君主,純粹只是在享受居高臨下掌握一個人的快感而已。
從鼻子裡哼了一聲,方奐言打開車門。「那我換別的要求——請我喝杯酒總不過分吧?當然不是在這間。」歐陽天賜一頷首,表示默認。
「那,十五分鐘後,那邊的KRIL見。超著名的白金級酒吧,絕不會辱沒了你歐陽先生的身份!」
沒有忽略話語中些微的諷刺,歐陽天賜卻沒有生氣。
幾十分鐘前方奐言給予他的震撼仍然沒有消失,漸漸地使他心中升起一種奇異的渴望。
那張脆弱的蒼白臉孔,散發著不可阻擋的媚惑氣息……完全不同於女人的柔媚,以男性的肉體和靈魂傳達著低沉苦痛的悲鳴。
歐陽天賜在那一瞬間,洶湧而出的感覺並不是憐惜,而是凌虐欲。
想看那個男人更加痛苦的姿態……
並不是出於憎恨和仇視這樣單純的感情,他清楚的知道,那裡面包含了情慾。
根——本——就——是——變——態——
方奐言這個男人簡直就是天生來考驗他的存在,三番兩次擾亂了他的步調!這讓歐陽天賜頭一次對自己的想法產生質疑,頭一次嘗到挫敗的滋味。
不可以……主動權一向是掌握在自己手裡的……!
修長的手指輕輕轉動著細長的高腳杯,直到感覺到身邊有人坐了下來,不動聲色地轉過頭去。
對上一雙帶笑的丹鳳眼。
「十五分鐘,準時吧?」方奐言剛一落座,就跟調酒師報了一長串酒名。在面前一字排開,至少也有六、七杯。各色各樣,唯一的共同點就是都屬於烈酒。
「別誤會,不是我自己喝,也不是要你喝。」方奐言饒有趣味地端詳著面前顏色各異的液體,「像我這樣的小市民能借歐陽先生的光來一次這裡,估計也就這麼一回。這些都是這裡的招牌酒,貴得要死!稍稍宰你一下不介意吧?」
也不給歐陽天賜說話的機會,一把奪過他手裡的芝華士,推過去一杯暗紅色的酒。「這個是最著名的!我嘗過一次,保證好喝!」
冷冷地看著他興奮的表情,歐陽天賜又把酒推回去,「我不喝調製酒。」
「嘗一口又不會死!真的很好喝啊——!」方奐言一副「你不喝我就一直勸到你喝為止」的架勢。
眉峰微簇,並不是因為不高興。而是看見了對方簡直可以稱之為幼兒化的語氣和表情——這個男人總是可以不斷地帶給他意外,歐陽天賜略帶無奈的把酒杯放到唇邊。
沒有在酒吧裡耗費多長時間,兩個人一前一後向停車場走去。
「你住在哪裡,我送你回去。」歐陽天賜稍微鬆了一下領帶,總覺得有點氣悶,難道是酒的緣故?他的酒量應該沒那麼差才對……
「多謝,不必了!」
感覺到身後的腳步聲停了下來,歐陽天賜也站住。
「你知不知道……我實在很討厭你……」方奐言依然帶著笑,聲音卻低沉下來。「當然了,我知道你也非常討厭我!」他慢慢地踱到歐陽天賜面前,仰頭看他。
「真奇怪啊,你明明是那麼吸引我的類型,可我就是沒辦法對你有好感!每次看見你心情就差得要死。不過我得承認,現在我是在遷怒,畢竟今晚心情差到極點不全是因為你的關係。可是至少有一部分是因為你!所以……一點點小的惡作劇而已,你一定可以體諒我這種心胸狹窄的小市民的痛苦吧?」
方奐言盯著高個子男人的眼睛,開始一點點的退後,笑容在臉上擴大。
「像你這樣的好貨色,肯定不會缺女人的!恐怕還都是高級品吧?現在去找一個,絕對來得及……還是你要自己解決?哎呀你放心啦,對身體沒壞處的!頂多比平時多做幾次而已!」方奐言笑得張狂,「說不定你還要感謝我為你的性生活增加情調呢!啊,我絕對不是在暗示你要跟我上床啦,歐陽先生怎麼可能會看得上我這種人呢?更何況,我其實從來不跟圈外人做的!」
」
黑色的狹長眼睛裡開始聚集風暴,「……你在我的杯子裡放了什麼?」
「………………春藥啊…………!」
「…………」
靜默之後,沒有意料中的憤怒,黑眸中甚至出現了一絲憐憫。
「方奐言,我本來——想原諒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