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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架空] 《玲瓏配》作者:風維(niuniu)【完結】

《玲瓏配》作者:風維(niuniu)【完結】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hoiseaching 您是第10076個瀏覽者
1~2

似乎曾有一個公主這樣哀嘆過:“願生生世世,勿生在帝王家。”

一聽就知道,那是個亡國的公主。

麒弘當然不是公主,他是個貸真價實的皇子,又生在太平鼎盛之世,絲毫沒有亡國之憂,可他也動不動就發出類似的哀嘆,只不過多加了幾個字,表示強調與憤慨:“願生生世世,勿生在這樣的帝王家!!!!”

要說正常的帝王之家,脫不了就是父子相疑、兄弟相殘、後宮傾軋、毀謗暗殺、通奸亂倫、爾虞我詐……那樣的環境,對于如他這般的忠直善良之士,簡直就是他匡正除惡的寬廣舞台,一聽就讓人熱血沸騰,人生充滿了目標,哪象現在這樣,每每氣得他無力。

首先是他老爹,偉大的皇帝陛下,十五歲登基,今年千秋五十九歲,大好的歲月都在皇位上渡過,本來有的是機會成就千古一帝的英名,澤被蒼生、威震四方、流芳百世、光照萬代,死後成為史書上一顆耀眼的明珠和最具有收藏價值的木乃伊……

可他老人家倒好,無論國事家事,四十歲以前由太后說了算,四十歲以後由太子說了算,自己把畢生的精力投注在圍棋事業上,稍有空閒就去遊說太後后專政、太子篡位,好讓他徹底從皇位上解放出來。

還有他母親,曾經美麗的皇后娘娘,現在當然已經是人老珠黃的半老太婆了,身為這個國家的第一夫人,不思母儀天下,教化老公,居然超級喜歡做媒,每天都在打聽滿朝文武誰家有女待字閨中,誰家有子尚未婚配,並根據收集到資料開始拉郎配,勢必要讓她認識的人家裡沒有一個孤男寡女。

如何只是這樣倒也罷了,可因為她的瞎摻和,竟讓王丞相的大公子愛上了張侍郎的小弟弟,吳尚書的小兒子嫁給了韓將軍的大舅子……諸如此類,簡直讓人孰可忍孰不可忍?!

最氣人就是他大哥,當朝太子殿下,皇朝的實際掌權人,明明就是一個聖明君主的料兒,所以才會在十九歲當政後把國家治理的井井有條,可毛病就是不認真,從不把這神聖的職責當做一回事,經常不帶侍衛、便衣出宮,玩得忘了自己是誰,一堆雜事全丟給他這個苦命的皇弟處理。有一次他氣不過隨口說要篡奪太子之位,頓時把這個大哥給高興的,跑到西山玩了好幾天不回宮,還引得父皇口水滴滴地來問他是否願意順便把皇位也給篡奪了。更氣人的是,身為太子,好的不學,學人家鬧戀愛,挑得還是非常時髦的暗戀+單戀+男男戀+近親戀=苦戀,最後還來一個失戀,弄得他跟著心驚肉跳的。好不容易事件終結了,又帶了一個狐狸精似的男孩子回來,偏又是個圍棋高手,惹得父皇喜歡的跟什麼似的,立即收來當義子留在宮中,昭封為三皇子不算,還逼著他叫三弟,氣得他一天沒吃飯。

最新的煩惱當然就是那個沒有血緣關系的狐狸精三弟了。不就是沒給他好臉色看過嘛,居然敢記仇,從此事事跟他作對,不僅唆使父皇和大哥來教訓他,還和母后聯手興風作浪,竟把他最談得來的一個表妹拿來給嫁掉了,真是可惡之極。為了賭氣,這次二皇子二十三歲生日,大宴群臣,就是不請狐狸精,掃掃他的面子。

大概狐狸精去告了狀吧,這不,大哥叫他去呢,多半是為了這件事。

在東宮水閣裡,大哥靠窗斜坐,看模樣倒也風採翩翩,像個正正經經的英明太子。見麒弘板著臉進來,點手兒叫他坐在身旁。

“二弟的壽宴準備的怎麼樣了?”先例行的假關心一下。

“管家都安排好了。”淡淡地答。

“客人的帖子都發了嗎,你要核查一下,不要漏發了。”側面提醒。

“該發的都發了,沒有漏掉的,皇兄多慮了。”死不認帳。

“不會吧,三弟好像還沒有哦。”幹脆挑明了說。

“奇怪,母后只生了你我二人,哪來什麼三弟?”撇撇嘴頂了回去。

“麒弘,”端出大哥的架子,沉下臉,“父皇已收他為義子,也昭告了天下予以誥封,他就是你的三弟。”

“我才不要,我討厭他!”他梗著脖子不認。

太子伸手敲了他的頭一下,道:“為什麼討厭,我家琪琪哪點兒不好?”

“什麼琪琪,這名字就不好!”

“怎麼不好?以前大家都叫你麒麒,你不是蠻喜歡嘛,後來看你長大了就不叫了,你還不高興哩。”

就是這樣才讓人討厭啊,不過這樣小孩子氣的話說不出口,只好另挑一點錯處:“還有他走路的那個樣子,搖搖擺擺,風一吹就倒,哪裡像是男人。”

“哪有那麼誇張?你一直在捧的那個叫什麼伶官的小戲子才真是風吹就倒,你不也抱得挺開心嗎?”

“他講話細聲細氣,陰森森的,沒有皇家氣度。”臉已經氣紅了。

“什麼叫皇家氣度,你在紅葉閣的那個花魁相好,聲音細得跟蚊子似的,也很得你的歡心啊。”

“他喜歡斜著眼睛看人,總象在賣弄風情,輕浮死了。”聲音開始大起來。

“哈,全京城最喜歡斜眼看人的是誰?是你的好朋友魏之奇!難道他也是在賣弄風情?”

“……他…那他…對了……還有他的臉色,慘白慘白的,半夜出來嚇死個人!”為了掙面子,輸人不輸陣。

太子好象一時也找不出反例,左抓抓右撓撓,半天才一拍大腿道:“你王府那個喻總管,才算得上白得嚇人哩,不也在你那兒做了三年?”

話吵到這個份上,基本上已變為毫無營養的兄弟拌嘴,連一直躲著旁聽的當事人──興風作浪的新皇子鄢琪,也覺得沒有再聽下去的必要,出門玩去了。

──────────────────────────────────

晚飯後,鄢琪興奮地將太子李康泰拉到東宮書房,聲稱有絕妙計劃要宣布。

自已養大的孩子,總是寵愛的,由著他拉到房裡坐下,好整以暇地準備聽聽有什麼好主意。

鄢琪像抖出最高機密一樣唰地展開兩幅畫,就差沒放一點背景音樂襯託氣氛。

康泰一看,一幅畫裡是一個神態幽婉的少年,容貌端麗,秀美的臉上淚痕隱隱可見,另一幅則畫著一個笑得陽光般燦爛的男孩,五官輪廓分明,氣質十分明朗。

“這是什麼?”康泰問道。

“這一個,是聆樂坊裡最紅的一個清倌離兒,每次出場時都淚眼朦朦,似乎心頭總有萬千煩惱,讓人恨不得做任何事以博他一笑,很惹人憐愛的類型,好多王孫公子追他呢;這一個是兵部凌大人的愛子凌揚,愛笑愛鬧,喜歡打抱不平,生性爽朗,為人豁達,令人見而忘俗,絕對的樂天派,人緣好,朋友成堆計。”

“這兩個人我都認識,我是問,你拿他們的畫像做什麼?”

鄢琪突然不高興了:“你是怎麼認識他們的?”

雖然不知道他在不高興什麼,但康泰還是回答:“凌揚曾被凌大人帶來東宮參加過宴會,離兒當然是去聆樂坊聽曲的時侯認識的。”

“你很喜歡他們吧,有像喜歡安楚那樣喜歡麼?”鄢琪酸溜溜地問。

“他們怎麼能跟安楚比,”康泰覺得鄢琪問得莫名其妙,“凌揚還勉強可以算朋友,離兒連朋友都不是啊。”

鄢琪撇撇嘴:“你就是忘不了安楚是不是?”

康泰敲了他的頭一下,道:“你少扯遠了,快說拿這兩幅畫像幹什麼?”

“我以為你不認識他們啊,所以拿畫像給你看,有助于你理解我的計劃。”

“什麼計劃?”

“二殿下墜入愛河計劃。”鄢琪得意地說。

康泰瞪向他。

“你不覺得比起你來,你弟弟的感情生活太貧乏嗎?”

“有什麼貧乏的,他府裡美婢如雲,還包養著一個伶官和一個花魁,花心程度不比京城任何一個人差。”

“那些都是逢場作戲,根本與感情無關,你就不想看他認真談一次戀愛嗎,說不定有了心愛之人,他的別扭性格可以改一改呢?”

“那你想怎麼做啊?”

“你看這兩個人,”鄢琪抖抖手裡的兩幅畫像,“無論從外表、性情、脾氣、生活方式、朋友圈子等等各個方面,都是完全的對比。你弟弟如果喜歡柔弱型的,離兒就其中最招人疼的,他如果喜歡爽朗型的,還有誰比凌揚更投其所好?這可是我跑遍了京城費了好大功夫才決定下來的。”

“你跑遍了京城,居然就找了兩個男人出來?”

“男人怎麼了,我就是要他喜歡上男人,安楚和小典不也都是男人嗎?”

“你不過只是想讓麒弘動一次真心而已,幹嘛只選男人呢,女人的話更容易吧?”

“只有讓他也喜歡男人他才能理解啊,現在你只是把我帶回來認作義弟而已,他就反感成這個樣子,將來豈不是……”鄢琪突然紅了臉。

康泰呵呵笑道:“說到底,你還是在報復他不喜歡你,所以想整整他吧。”

鄢琪怔怔地看了他一會兒,輕聲道:“你還是不明白……”不過他隨即振作了精神,站起來大聲道:“總之我鄢琪決定要的東西,不管要排除多少障礙我都一定要得到,現在你弟弟是最大的一個障礙,所以絕對要清除掉,我要讓他明白,為一個男人神魂顛倒是什麼滋味!”

“喂,只要愛上就行了吧,非得要他神魂顛倒也太狠了一些啊,何況你怎麼知道他就一定會喜歡上其中一個,萬一他都看不上呢?”

鄢琪跳了起來,道:“這兩個人可都是極品,你弟弟又不是聖人,絕對逃得了這個,逃不了那個,我跟你賭!”

“賭什麼?”康泰笑瞇瞇地朝軟榻上一靠。

“賭……賭輸的人必須無條件服從贏的人一個要求!”

“好啊,我賭麒弘不會對他們中任何一個人動心。”康泰笑得好象很有把握,但鄢琪知道他從來都不會表現出沒有把握的樣子。

“好!但你絕不許攪局,不許從中作梗,阻人姻緣。”鄢琪警告道。

伸手捏捏他雪白的面頰,康泰寵溺地笑道:“你的難度已經這麼高了,我怎麼忍心再插手破壞?放心好了,不過輸的時候不許賴帳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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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皇子府。壽宴。

盡管百般不願,最後麒弘還是聽了總管的意見,補了一張帖子給鄢琪。但當他看見鄢琪緊緊依在康泰身邊,兩人象連體一樣走過來時,立即就後悔了。

“喻總管真是能幹啊,這麼大的場面,虧他安排的井井有條,一定忙壞了。”康泰笑道。

麒弘不情不願地上前招呼:“大哥,三弟,你們來了。”

鄢琪笑得詭異,假惺惺道:“二哥很忙吧,不用管我們了,先去招呼客人嘛。喲,那不是凌大人嗎?他身邊的年輕人是誰啊?很帥哦。”

麒弘撇撇嘴,看也不向那邊看一眼。什麼很帥的年輕人,他是花癡嗎?

但凌大人已看見三位皇子都站在這邊,怎敢不過來請安。

“凌大人不必多禮了。”康泰扶起他,微笑道,“這位是令公子吧?”

“是,是,”凌大人忙拉過愛子,吩咐道,“快見過三位殿下。”

凌揚一臉落落大方的笑容,抱拳朗聲道:“見過太子殿下,兩位皇子殿下。”

只要不是太有毛病的人,見到凌揚都不會討厭的,麒弘也不例外,立即對這個爽朗的小伙子生起了好感,笑著點頭回禮。

“聽說凌公子馬術超絕,昨天還馴服了謝尚書府裡那匹出名的烈馬呢。”鄢琪輕飄飄丟下一個誘餌。

“原來謝尚書府裡的朱砂王是你馴服的呀,真是太佩服了,我在那匹馬身上吃了很多虧呢。”愛馬如命的麒弘頓時興奮起來,一口吞下誘餌,恰如鄢琪所願地拉著凌揚聊起了馬經,沒過多久兩人就已是一副相見恨晚的樣子了。

鄢琪得意地向康泰丟了一個眼神過來,後者淡淡一笑,未予置評。

凌大人無聊地站了一會兒,覺得兩邊都插不上嘴,向康泰告了一聲罪,朝百官雲集之處去了。

鄢琪也扯著康泰的袖子走到離現場遠遠的一棵柳樹底下,笑瞇瞇地遙視著交談甚歡的兩個人。

“你怎麼知道二弟喜歡馬?”康泰問。

“皇后娘娘告訴我的,她說麒弘以前跟你爭突厥貢來的一匹好馬時,還爭哭了呢。”

康泰想起幼時趣事,也不禁莞爾:“其實我不想跟他爭的,可當時安楚說喜歡,沒辦法啊。”

鄢琪頓時收住笑容,將臉扭向一邊。

康泰沒有留意到他的情緒變化,仍是淡淡笑著望向自家二弟的方向。麒弘和凌揚聊到高興處,居然肩並肩一起蹲在地上,拿樹枝在泥土上劃來劃去,兩顆頭湊得近近的,遠看著不像在談良馬,倒像在學畫畫。

“真不愧是你跑遍了大半個城選的人,果然很合他的胃口,我以前還從沒見過誰這麼短時間內就和弘兒如此交好呢。”康泰攬住鄢琪的肩頭,帶著他沿著花徑向庭園的另一邊緩緩前行。沿途不斷有官員及皇族的人前來請安見禮,其中一些還意味深長地將自家羞怯怯的女兒,獻寶一樣的介紹給當今最有身價的單身漢。

“看來太子殿下的風頭,絲毫不弱于青萍結綠二公子呢,要是讓大家知道那兩位已經沒有指望,你就更是應接不暇了,恐怕三宮六院七十二妃的位子遠遠不夠用哩。”鄢琪酸溜溜地道。

康泰伸手捏捏他軟軟糯糯的臉頰,佯責道:“你現在真是越大越沒規矩,什麼話都敢在我面前說,小時候明明很乖巧的啊,是在無崖島上學壞的嗎?”

鄢琪臉色猛然一變,扭頭就走。康泰嚇了一跳,吃驚地趕上,把他身體轉過來一看,秀媚的雙目中已含著搖搖欲墜的淚珠,忙拉到樹蔭處拿手巾給他拭淚,一面柔聲問道:“怎麼突然惱了?你明知我只是開玩笑,又沒有當真在責罵你。”

鄢琪輕輕扁了扁小嘴,紅著眼睛道:“你開這樣的玩笑,分明就是不相信我在無崖島上和紀人戚之間什麼也沒有。”

康泰失笑地搖搖頭,見他低著頭又要哭的樣子,便伸手攬過纖細的身子摟進懷裡,安慰道:“你是我的小孩,怎麼可能不相信你?再說我也親眼見過紀人戚心裡只有紀人荻的存在,不會再有任何心思放在其他人身上。小小一句玩笑話,你便這樣多心,記得以前你一點兒也不愛哭,也從不在意這些的啊。”

鄢琪吸了吸氣,也覺得自己哭鬧得沒有道理。以前因為有李安楚這樣一個不可超越的障礙存在,明白自己沒有指望,心裡自然放得開一些,如今安楚別有懷抱,似乎眼前曙光漸明,反而有些患得患失,即多心又敏感起來。只是這些話,放在心裡猶可,在他面前又如何能說得出口。

康泰見他漸漸止住抽噎,便放鬆懷抱,用手指揩乾他面上水痕,笑道:“好了好了,今天是弘兒生日,滿堂喜慶,可別讓他看見你哭。走,我們去看看他重新布置過的後園,順便吃些東西。”

鄢琪抬起頭嬌柔地一笑,握住他手:“我還真有點餓呢,不知二皇子府上廚子手藝如何,快走快走。”

他這樣快速的雨過天青,連康泰也不禁失笑,寵溺地彈了彈他白皙的額頭,一起進了中門,來到後園。

二皇子府的後園康泰常來,準確的說,三天前他還來過,可今天一進園門,還是忍不住嘖嘖稱嘆。

整個後園的樹木花草剛剛修整過,亭台回廊也粉飾一新,綴以絲絹、琉璃等材料制成的裝飾品和華美的宮燈,造型雅致多變。園中格局用大型盆栽植物重新分隔調整,巧妙自然地劃出幾個區域,南部是流水席,供應著美餚佳釀,幾座假山隔去了這個地方的噪雜,略偏北處錯落有致地擺放著榻式桌椅,是飲茶閒聊區,湖邊為客人準備了垂釣的工具用品,喜歡聽音樂的可以去湖心亭細聆絲竹之聲,東邊是客人們下棋對弈之所,西面為女賓區,用半透明的薄紗拉著縵帳,麗影倩姿隱隱約約,更見風韻。中央搭著一個漂亮的戲台,只不過現在尚未開戲,幕簾深垂。每個路口都有詳盡的指示牌,告知來賓們想去用餐、品茗、小憩、下棋、賽馬、釣魚、聽琴等活動的話該怎麼走。僕從們衣裝整潔,分工有序,流水般地穿梭往來,週到之至地滿足每位客人的要求。

“布置的可真是喜慶啊,又熱鬧,又不雜亂,明明富麗堂皇,可又沒有奢華之氣。看來二皇子府這次可是花了大力氣來做壽呢。”鄢琪感嘆道。

“喻總管在京城是首曲一指的能幹,你看那邊沿牆根兒站的一溜兒人,都是各府第的管家,專門來學著看人家是怎麼收拾場地,安排接待來客的。”康泰拉著鄢琪的手,邊走邊說,還沒走幾步,園中玩樂的眾來賓已湧了過來拜見,稍遠處的人也拼命向這邊飛奔。

康泰無奈地揮揮手:“今天是二皇子的壽誕之日,大家都是來賀喜的,又不是在朝堂上,不必太過拘禮,各位招呼一下就請自便吧,本宮也好四處閒走一下。”

可是在當今皇帝不管事,太子主政的情形下,康泰出現在這裡無異於聖駕親臨,誰敢真的打一聲招呼就不管了,全體恭恭敬敬站著,幾個有頭有臉的皇族老輩陪笑著過來搭話。

幸好猛談馬經的主人家此時終于想起待客之道,匆匆趕了過來陪同今天面子最尊貴的客人到花架下小坐飲茶,官員們才略微自在一些,陸續散回各處繼續玩樂。

“凌公子呢?”鄢琪問。

“我請他到我的馬廊去看看新買的一匹雪裡紅。”麒弘的口氣仿佛也恨不得能跟著去,“那可真是一匹好馬,歲口輕,將來配一個好母馬,生下的第一個小馬駒就送給皇兄當禮物。”

“我的馬都多得裝不下了,你送給琪琪好了,他的騎術也不錯哦。”

麒弘微微扁著嘴,表情大不以為然,不過礙著皇兄的面子,也沒敢多說什麼。恰好此時幾個在湖邊釣魚,剛剛得知太子駕到的王侯級人物走過來見禮,話題便沒繼續下去。

當先過來的是一個雍容高貴的中年人,穿著簡單的便袍,後面跟著的人體態略胖,年歲也較長,兩人都是面帶微笑,向康泰躬身施禮。

康泰忙抬手扶起,笑道:“言皇叔,海皇叔,兩位今天氣色大佳,想必收獲頗豐啊。”

略胖的海寧王拍拍麒弘的肩:“不知是魚鉺用的好,還是二皇子家的魚調教的聽話,放一會兒線就有魚咬鉤,釣上好幾條,交給廚子整治去了,等會兒請太子殿下與三皇子一起嘗嘗。”

“咦,”康泰挑了挑眉,“二弟,你家總管能幹到這個地步了,連魚都能指使?”

麒弘哭笑不得:“哪有這種事,是海皇叔有運氣。”

康泰摸摸他的頭,轉向旁邊一直微笑不語的言親王:“言皇叔,安楚最近可有信來?”

言親王捋須笑道:“那孩子玩瘋了,就上個月捎信回來說在九華山,也不知道現在玩到哪裡去了。聽說小典還要去普陀山,多半就去了吧。”

康泰哈哈一聲:“這兩個人倒逍遙,等這次他們回京,一定要抓住給我多做兩天的苦力,琪琪你說是不是?”

鄢琪不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一個家僕模樣的人過來,在三步外跪下,恭聲道:“二殿下,喻總管請問什麼時候開戲?”

麒弘道:“再等等吧,太子殿下還沒用膳呢。”

那僕人不敢多言,叩首去了。康泰瞟了弟弟一眼:“你也太不體貼你家總管的難處了。我和琪琪吃兩口點心就好,你去招呼客人們入座吧,聽說今天安排的戲目很精彩呢。”

言親王也道:“二殿下忙去吧,太子這邊我和海王爺陪著就是。”

麒弘見狀也不好說什麼,行個禮出去。不幾時,客人們已按事先定好的位次在戲台下坐好,吃著茶果閒聊等著開戲。

康泰與鄢琪匆匆吃了幾口送上來的鮮魚羹,坐到用屏風圍好的正中主座,幾個王爺圍坐在身後相陪。

這次壽宴皇子府請的是京城幾大名班匯演,有些戲目還是新排首次登台,自然精彩之極。幾出折子戲後,鑼鈸消音,悠悠竹笛之聲傳出,伴著揚琴古箏,一個纖柔婀娜的身影如飄如飛般盈盈來到台中,長裙流轉如波,手執九尺長緞,美倫美煥的散花天女造型,彩帶飛舞間一亮相,只見眉目幽婉,笑中帶愁,容顏絕世,風韻天成,檀口一張,天籟之音剛出口,台下已傾倒了一片。

“這不是離兒嗎?”康泰向鄢琪偏過頭去,“你安排的?”

鄢琪得意地點點頭:“這個《天女散花》歌和舞都是我編排的呢,排好後我讓聆樂坊的老鴇去向皇子府自薦,來人看了一次,立即就下定金請來演了。”

“可惜弘兒可以說是音癡,音樂上的白癡,歌好歌壞他是聽不出來的。”

“那有什麼關係,只要他看得出人美就行了。”鄢琪瞟瞟正全神貫注地仰頭看著美麗天女的二皇子殿下,表情十分滿意。

此時台上剛舞罷一段絕妙的彩帶舞,幾個伴舞的仙女自袖中散出火花,襯著天女灑著花瓣的嬌美身姿,其綺麗曼妙不可方物。正當天女旋轉著舞至戲台邊沿時,一個仙女散出的火花突然爆裂,變成一個火球自天女耳邊掠過,離兒受驚之下,向後急退,一足踩空,從高高的戲台上跌下。

坐在前台離得最近的就是三個皇子,康泰的手被鄢琪攥得死緊,半點動彈不得,就只有二皇子殿下一躍而起,一把接住誤墮凡塵的天女,抱進懷裡。

離兒驚惶之下,又因演出有了敗筆,面色白了幾白,原本就霧蒙蒙的雙眸中立即湧出兩行清淚,怯生生有如一枝帶雨梨花,讓人好不愛憐。

“又是你安排的?”康泰低聲問。

鄢琪高興地點頭:“英雄救美啊,真是叫人感動的第一次相遇……”

他話音未落,戲台下方圍幕突然裂開,兩條黑影飛快竄出,手中寒光暴閃,急向抱在一起的兩人襲去,一時也弄不清楚目標是麒弘,還是離兒。

與此同時,黑壓壓的賓客叢中也射出兩道銀光,向同一方向奔襲而去。

康泰振衣而起,如大鵬掠過,袍袖一卷,已將銀光收于無形,麒弘也抱著離兒向後急退,躲過兩條黑影的第一輪攻擊,尋隙將離兒向旁邊一推,接下了第二輪攻擊。此時侍衛們已一湧而上,將黑影團團圍住,兩人見勢不好,雙雙自盡倒地。

康泰回頭看看鄢琪:“這也是你安排的?”

鄢琪看著兩具屍體,臉色發白,半張著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3

二皇子壽宴上出現刺客,自然不是一件小事。可混亂之間,賓客中射出的兩道銀光究竟出于何人之手,沒有人看清。換一句話說,人人都有刺殺當朝皇子的嫌疑。

康泰攬著鄢琪的肩坐回位子上一言不發,所有人都噤若寒蟬的看著麒弘。默然少頃,他才轉頭問了離兒一聲:“你沒事吧?”

離兒剛才被推離險區時立足不穩,恰恰跌入趕來救援的凌揚懷中,由于情況變幻快速,兩人看得發呆,竟一直保持著抱在一起的姿勢,被麒弘一問,才慌慌張張地分開。

“既然都沒事,我就不追究了,免得好好一個生日,為了些小人弄得雞飛狗跳。戲不演了,大家四處逛逛吧。”

麒弘此言一發,眾人都鬆了一口氣,誰還有閒心逛,紛紛湧向園門準備離去。幾個老王爺過來問候了兩句,因為不想再打擾後續事宜的處理,也告辭離去。康泰拉著鄢琪站起來,招手叫過麒弘:“多少還是查一下,以免日後還有事端,你總不想讓我時不時地擔心你吧。”

麒弘滿不在乎地搖搖頭:“皇兄不用擔心,反正這沒頭沒腦的事情,查也查不出來,大不了我以後小心一些。”

康泰正要再說,鄢琪突然道:“怎麼大家又回來了?”

兩兄弟抬頭一看,除了幾個老王爺外,剛剛如潮水般湧向園門的人群又象打在鐵壁上的浪濤一樣退了回來。正迷惑間,一個家僕氣喘籲籲地跑過來跪下:“啟稟二殿下,請您放心,喻總管已下令封鎖所有出口,沒有找到疑犯之前,一個人也逃不掉。”

麒弘的臉頓時發青。康泰忍笑勸道:“喻總管職責所在,出了這件事自然第一反應就是去封門,恐怕沒有聽到你後來的吩咐。”麒弘狠狠地瞪著那個倒霉的家僕,吼道:“封什麼門?!我已經下令所有人都可以走,快去把門崗給撤了!”

凌揚此時突然跑了過來,行了個禮道:“二殿下,離兒剛才受了驚嚇,人覺得很不舒服,既然不能出園,能否先找個大夫進來給他看一下?”

“沒事了,現在沒人攔你們。原來你一直在照顧離兒,真是麻煩了。改天你再來,咱們好好聊聊。”一見到他,麒弘立即眉開眼笑。

凌揚爽朗地一笑:“一定來,與二皇子談馬,真是人生一大樂事。如此我先告退。”

人群慢慢開始減少,看來二皇子殿下的命令已傳達過去,鄢琪本想慫恿麒弘親自去看望一下離兒,又怕操之過急,引起他的戒心,便沒有插言。

康泰緩步走向倒臥於地的兩具屍體,撥開其中一人的前襟查看,除了膚色很深以外,沒有發現其他異狀。鄢琪也蹲了過來,拿出一枚銀針探了探死者嘴角的血蹟,針身立即變黑,可見所服之毒毒性甚強。

麒弘一向不喜歡偵查之事,遠遠站著看,正發愣間,突又聽見凌揚略帶惱怒的聲音遙遙傳來:“為什麼別人可以走離兒卻不能走?他剛才明明是受襲者,會有什麼嫌疑?”

康泰二人似乎也聽見爭執之聲,雙雙站了起來,與麒弘交換了一下眼光,三人一齊向園門口走去,想看個究竟。

凌揚一見三人走來,立即抓住麒弘道:“二殿下,你也知道離兒根本沒有參與刺殺行動的,為什麼貴屬不放他走?”

麒弘瞪向攔阻的王府護衛:“這又是在幹什麼?”

那護衛面有難色:“二殿下……喻總管特別交待,有話要問這位叫離兒的清倌,屬下不敢擅自……”

“什麼叫擅自?是我叫你放人的!喻總管人呢?”

“喻總管在忙其他的事,等會兒就過來。……不如請這位離兒再留一會兒……”

麒弘覺得很沒面子,豎起了眉毛:“立即放人,囉嗦什麼?不認得我是誰?”

那護衛頓時滿頭冷汗:“屬下不敢……”

凌揚扶起一旁面色如雪的離兒,剛開口道了個謝字,另兩個侍衛模樣的人風風火火奔過來,看見麒弘,怔了一怔,上前叩了個頭,道:“屬下們奉喻總管之命,來帶這個清倌去問話。”

麒弘幾乎是咆哮著吼道:“沒什麼好問的,本王已下令放了此人,不許你們動他。”

兩個侍衛嚇了一跳,低頭不敢說話。

凌揚這才向三位皇子點頭致意,扶著離兒快步走開。

麒弘仍是氣呼呼的:“真是小題大作,好好一個生日,過成這個樣子。”

鄢琪湊過來道:“我今天才發現下屬太過能幹也不是一件好事,弄得這府裡都沒人聽你的了。”

麒弘怎肯在鄢琪面前示弱:“怎麼沒人聽我的,剛才只是因為傳令不暢的緣故。”

“哦。”鄢琪挑眉一笑,沒再多說。

在回東宮的馬車上,鄢琪最終還是忍不住道:“你也看見了吧。”

康泰點頭:“看見了,離兒還沒出府門就被帶走了,凌揚也被趕出,沒辦法再回來向麒弘求助。”

“喻總管膽子真是不小,主子的命令可以不當一回事的,他不怕嗎?”

“他有什麼好怕的,麒弘如果不要他,京城裡會有上百家府第排隊請他去管事的。就今天這件事而言,其實喻總管的處理方法是對的,在確認疑犯尚未離開的情形下,即時盤查的效果比日後追查要好得多。”

“可他已經服從麒弘放人走的命令了,為什麼還硬要留下離兒呢?”

康泰瞟了鄢琪一眼:“你覺得離兒毫無嫌疑?”

鄢琪怔了怔。他不是嬌生慣養的溫室花朵,也曾經歷極為兇險之事,思慮一向慎密,只略略回想了一下當時的情形,便沉吟著點了點頭。

康泰見他神情變得凝重,又湊過來逗他,挑起目前這孩子最感興趣的話題問:“怎麼樣,你的兩張王牌都出場了,是不是開始覺得勝算不大?”

“怎麼會?”鄢琪一下子仰起頭來,“麒弘不知道有多喜歡凌揚呢。看來他不太欣賞離兒這種的。以後我要在凌揚身上多下功夫了。”

“弘兒的確不太喜歡過于柔弱的,不過凌揚倒好象很喜歡這一型。你可別說你沒發現啊。”

“不會吧,”鄢琪臉色發白,“要是麒弘喜歡凌揚,凌揚卻喜歡離兒,這不就亂套了嗎。你弟弟好可憐哦,第一次戀愛就失戀。”

康泰哭笑不得:“我替弘兒謝謝你提前對他表示同情。”

“不過你放心,”鄢琪拍著胸脯,“既然他現在也算我哥哥,最多十天我就可以幫他制造一個和凌揚發展感情的絕好機會。”

康泰擰著他的臉笑:“這樣厚臉皮的話你也說?那個機會算是你制造的?”

鄢琪膩進他的懷裡蹭蹭:“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麼機會啊?”

“十天後還會有什麼?就是今年的狩獵大會嘛。說起來這還是你第一次參加呢。”康泰仍是像抱小孩一樣摟著他,摸摸那滿頭柔髮。

“也是第一次增加賽馬的項目啊。聽說賭注下得很大,你賭誰優勝?”

“你是指狩獵還是賽馬?”

“賽馬。大家都不賭狩獵優勝者的,誰都知道今年一定又是魏之奇贏。”

“賽馬的話,我賭凌揚贏。”

“那我賭你家寶貝二弟贏。”

“為什麼?”

“他必須贏啊。像凌揚那樣的人,一定要贏過他的人,才有可能贏得他的心。我明天就去下注,咱倆下一樣多的賭注,這樣不管誰贏都不會虧本,至少肥水不流外人田。”

康泰再次忍不住哈哈大笑:“傻孩子,如果是第三個人贏,咱倆就都賠了!”

鄢琪將手臂繞上他脖項,撒嬌道:“才不會呢。明天你下了朝,陪我一起去下注哦。”

抱住心愛小孩軟軟的身體,康泰答應著,心裡暗暗覺得從無崖島回來後,自己越發像一個寵溺的父親了。

鄢琪康泰談論到的狩獵大會,名曰為弘揚尚武精神,其實延續了十幾代後已演變成皇族舉辦的一年一度的公開遊樂活動,參加者的限制越來越少,玩的花樣卻越來越多(詳見青萍結綠的番外。凡是看此文滿頭霧水看不懂的,都請先看青萍結綠),除了正統的狩獵以外,還陸續增加了射箭、比武、馬球等項目,今年更是增加了賽馬一項。每項比賽都有大批的人下注賭優勝,豪賭的驚險與熱鬧幾乎不下于比賽本身。不過近三年來最重頭的狩獵一項反而無人去賭,原因就在於魏之奇其人。

要說魏之奇本人,其實並不是什麼很出風頭的類型。身材不高不矮,相貌普通級的英俊,家世不是豪門,卻也和低微兩字沾不上邊,普通的世代官宦之家,人才也絕非驚才絕豔之輩,什麼都是中庸的,連騎射功夫也一般,可在狩獵方面偏偏有著非常古怪的運道。狩獵大會的成績是計獵物的只數不計種類的,而魏之奇就好象天生知道哪裡有獵物可以抓,別人在森林裡轉了半天,可能連一只野雞也碰不到,他策馬一逛,什麼羚羊、山雞、野兔、鹿、麋,一群一群地從他眼前奔過,想不打幾只都難。自從他正式獲得資格參加狩獵大會這六年,年年都穩拿優勝,頭兩年還有人不信邪,第三年所有人都賭他勝,自然而然,隨後這三年狩獵的賭局就算是名存實亡。

今年的狩獵大會新增了賽馬一項,是由二皇子麒弘親自提議的,由于是第一年,大家都不知水深水淺,賭注下的極大,各有三成賭麒弘和凌揚贏,另有四成左右賭其他人。按慣例,新增項目放在最後一天,第一天是例行的儀式與狩獵。

由于優勝沒了懸念,狩獵變成了純娛樂的活動,年輕的皇族與世家子弟們吆喝著帶家僕與獵犬衝進森林,用興奮的青春姿態拉開了大會的序幕。

鄢琪不太喜歡這種射射殺殺的活動,沒多久就離開主道,獨自一人閒逛到樹木蔥蔭之處,找了個平坦幹燥的地方坐下來歇息。康泰追一只羚羊進了密林深處,侍衛們也被打發到了其他地方,現在的他是真正的獨自一個人。

從無崖島回來已有將近半年,這半年間他有了顯赫的身份,榮華富貴,錦衣玉食,康泰仍象寵自己的小孩一樣照顧寵溺著他,準確的說,要比以前更加的寵愛他,提出任性的要求,總會被滿足,在他的身邊,撒嬌,嬉鬧,知道在他的心中,自己是重要的。

然而也許是人心不足的緣故吧,不能完全平靜的享受目前的幸福,總是莫名的害怕,想象著被他的拋棄的種種可能的情形,常常在夢中,驚恐地發現自己已不是他所珍愛的小孩。

被人象王子一樣撫養長大的鄢琪是高傲的,會如此沒有自信,只是因為認識那個曾被康泰深深愛過的人。傲視京華的結綠公子,從容、叡智、淡定、才思飛揚、瀟灑疏闊,無論是誰,面對著這樣一個情敵,會自卑也是理所當然的。

森林裡連光線都不太平靜,有叫喊、歡呼和喝叱之聲從遠處或近處傳來,看來,大多數人在今天,都是快樂的。

站起身拍拍衣襟上的灰塵,鄢琪甩甩頭振作了一下精神。若是長時間陷入低潮就不是那個從不認輸的琪琪了,只要方向明確,信念堅守,這世上沒有什麼可以讓這個少年失去希望。

左前方有緩慢悠閒的馬蹄聲響起,看來馬背上的騎手也是一個對獵殺不太感興趣的人。鄢琪微笑著朝那個方向看過去,一匹漂亮的棗紅馬,一個纖長的人影。

“嗨,你好啊。”鄢琪笑著打招呼。

騎手怔了怔,定定地看了鄢琪一陣,翻身下馬,步態高貴地走到樹縫間明亮的光線中來。

鄢琪也吃了一驚,兩人驚訝地相互看著,突然一起笑了起來。

那是一個只能用美麗來形容的象月亮一樣的少年,最多比鄢琪大一兩歲,一頭烏黑的及腰長發,修長的身段,精致的眉目,組合得比例完美而又和諧。那雪白的皮膚,並非純黑的目色,嫵媚靈動的眼波和魅惑迷人的氣質,都散發著和鄢琪一模一樣的味道。在此之前,鄢琪還從未見過整體感覺和自己如此相象的人呢。

“坐下來休息一下吧。”鄢琪友善地邀請。

兩人肩並肩坐下來。交談並不熱烈,更確切一點的說,只是頻率很慢的對話。然而初相識的兩個少年彼此都感覺與對方之間毫無障礙,可以安詳地,平靜地待在一起。

慢慢聊了一會兒,鄢琪突然笑道:“我們都還沒自我介紹呢。我叫鄢琪,你呢。”

“素素,”少年露出皎潔的笑容,“你叫我素素好了。”


4

日頭漸漸向正中移去,鄢琪從自己馬側的搭褳裡拿出點心和水,與素素一起吃午飯。狩獵活動在黃昏時才會結束,參與者帶上自己所有的收獲,比賽誰捕得的只數多。其中有很多人會空手而歸,他們有些是運氣實在太壞,有些是箭法實在太糟,也有些就是象鄢琪這樣,根本不是來打獵的。

剛吃完兩塊桃合酥,兩人一齊聽到急促的奔馬聲,回頭一看,樹林深處一匹鐵灰色的大馬揚蹄而至,側邊掛滿了野雞野兔等獵物。

“哈,魏之奇看來又要贏了,這才中午呢!”鄢琪說,“他在追什麼?”

話音未落,鐵灰馬前蹄一軟,長嘶著臥伏于地,魏之奇什麼也顧不得的樣子,滾落在地上後立即爬起,仍是沒命地向前飛奔。

鄢琪和素素一起變了臉色。他們已經知道魏之奇不是在追什麼,而是被追。這個運氣異乎尋常的獵手今天的運氣不是好到極處,就是壞到極點。跟在他身後緊追不舍的,是一頭足有兩人高的大黑熊。

這個獵場本來應該是沒有此類危險動物的,但由于森林範圍太廣,樹高林密,出現一兩頭猛獸也不算是十分不可思議的事。這頭黑熊右肩上插著一枝小小的箭,顯然惱怒之極,一路上揮巨掌將擋路的灌木雜枝全部打飛,低狺聲如悶雷一般。

魏之奇的功夫不佳正如同他的鬼運氣一樣,是被公認了的,哪怕比這只黑熊小一半的猛獸也非他所能對付。鄢琪現在手無寸鐵,而且就算他全副武裝坐在馬上也決不是一個值得畏懼的獵手。再看看素素,臉色已嚇得發青,也沒什麼好指望的。三個人來不及交換任何對話,已分兩個方向奔逃。

黑熊遲疑了一下,可能是魏之奇身上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對動物的異常吸引力起了作用,它搖搖擺擺向連續六年的冠軍得主追去。

鄢琪與素素算是脫離險境,但見死不救的事情似乎做不出來,兩人保持一定距離跟在黑熊的後面,素素拿出一枝長哨吹出尖銳的聲音求救。

但援軍畢竟不可能應聲而出,魏之奇體力漸漸不支,踉蹌幾下被樹根一絆,向前重重摔倒,一時根本爬不起來。黑熊頓了頓身形,咆哮一聲,抬起巨掌便向獵人頭上打去。鄢琪與素素尖叫起來,嚇得連眼睛也忘了閉上。眼看魏之奇的腦袋就要變成開瓢西瓜,一聲清叱響起,如水的劍光閃過,黑熊被反射的光線一晃,向後退了一步。緊跟著一條纖薄的身影飛射而出,躍到黑熊肩上,寒刃一揮,在割斷它咽喉的同時,劃過完美的弧線,快速插進它的心髒。黑熊的巨軀搖晃了兩下,轟然倒地,它肩上的人影足尖一點,飛掠到一旁,手中寶劍也隨之拔出,仍然是銀雪一般,不沾半點血蹟。

這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石火的剎那,等旁觀的三人回過神來,黑熊已無半點聲息地伏在地上,而橫空而至的劍士則還劍入鞘,好整以暇地問:“喂,你們沒事吧?”

那是一個年輕漂亮的男孩,白衣飄逸如雪,眉似清羽,眸勝寒星,表情似笑非笑,一身的清華之氣。

“小典!”鄢琪叫了起來,“你們什麼時候回來的?”

衛小典尚未回答,康泰與李安楚已從兩個方向奔了過來。

“傷到了沒有?”太子殿下先關切地詢問,見鄢琪搖頭後才轉身面向好久不見的朋友,“你們兩個冷不丁地回來嚇人啊?”

“剛到。”李安楚微笑著,“小典聽說今年有賽馬,想來參加。”

“你要參加賽馬?”鄢琪瞪著衛小典大叫,“那我的賭注怎麼辦?穩輸啊。”

“你賭誰贏?”小典問。

“我那個寶貝二哥。如果你不參加,他贏的可能性還是很大的。”鄢琪扁著嘴。

“我賭的是凌揚贏。不過沒關係,如果沒人消息靈通的賭你這個青萍公子贏,我和琪琪最多不賺,也不會賠的。”康泰笑了笑,拍拍鄢琪的頭。

“素素,如果我沒猜錯,你應該有下大注賭小典贏吧?”李安楚忍著笑問。

康泰哈的一聲驚叫起來:“素素,你怎麼知道小典會來參加啊?”

“因為就是我通報衛公子今年有賽馬的啊,順便下了點注在他身上。”素素淡淡笑著。

鄢琪吃驚地環視著身邊的人:“怎麼你們都認識素素?”

康泰更吃驚地看著他:“怎麼你不認識他?我一直以為你們見過了。”

“琪琪近幾年一直在無崖島,回來京城也沒有多久,如果時機不湊巧的話,沒見過素素也是可能的。”安楚說。

鄢琪正要再問,急促的馬蹄聲響起,一看,二皇子殿下快馬加鞭飛奔而來。

“啊,”鄢琪對一直被冷落在一旁的魏之奇說,“你終於也有一個好朋友來給你壓驚了。”

麒弘奔到近前,翻身下馬,大步跑過來,徑直從魏之奇身邊經過,一把抱住素素的腰,連聲問:“怎麼會遇上熊的?有沒有傷到?是不是嚇壞了?”

鄢琪目瞪口呆。康泰湊到他耳邊輕聲道:“喻素,二皇子府的萬能管家。我可早就說過,你就算找來十個凌揚離兒,也輸定了。”

當天的狩獵結束後,魏之奇仍以壓倒多數拔得頭籌,小典因為只殺了一只熊,成績自然是倒數的,但風頭絕對十足。青萍結綠甫一亮相,下邊已是歡聲一片。待得一宣布青萍公子會參加賽馬一項時,歡聲頓作淚雨飛,可見絕大多數人這次輸的慘烈。

“哇,你今年簡直賺翻了。”鄢琪對年輕的總管這樣感嘆。

“我家素素賭什麼都不賠。”二皇子殿下得意地說,完全不記得他本人這次也是輸的。

“如果二殿下能贏過青萍公子,我賠也沒有關系。”素素柔聲道。

麒弘當然很感動,不過對于很清楚小典實力的他來說,光感動是不夠的,所以他也沒敢一時衝昏頭腦,說什麼“我一定會為你贏”之類的大話。

接下來的兩天鄢琪幾乎與素素形影不離,感情突飛猛進。野外烤肉大會時,兩個月亮般的美麗少年肩並肩坐在一起,拿著一長串烤得金黃的野狸肉,你一口我一口合吃著,畫面即漂亮又曖昧,看得男人眼前發暈,女人拼命尖叫。

“大哥,你管一下你家琪琪好不好?讓他別再纏著我家素素啦!”麒弘咬牙切齒在叫。素素平時喜歡拿身份與階級做為理由保持距離,人前人後都不肯與他太過親密,但鄢琪現在也是皇子身份啊,憑什麼素素就不計較同樣的位份問題了?

“你不喜歡他們相處得好啊?”康泰毫不在意地笑,“我倒覺得挺不錯,看起來就好象兩隻可愛的小貓在一起玩耍,讓人跟著開心起來。”

“我家素素才不是小貓!”麒弘惱怒地說,“你家琪琪更不是!他是狐狸!成精的狐狸!”

“二弟啊,”康泰說,“你幹嘛非拿琪琪當仇人一樣呢?”

“他就是我的仇人,”二皇子殿下宣布,“他是專門來搶我最重要的東西的!先是搶你,現在又搶我家素素,我跟他八字不和!”

康泰實在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邊笑邊拍著很認真在吃醋的弟弟的肩膀,覺得他從來沒這麼可愛過。

“弘兒!弘兒!”在身邊的侍衛們沒有任何示警的情況下,一個聲音從天而降,語調非常興奮。

兩兄弟轉過身,面對著一個身著最高皇族規格服飾的中年貴婦。

“什麼事啊,母后?”

“那個就是你府裡的管家吧,本宮記得好像曾在你家見過的。”

“是啊。”

“他成過親沒有?”皇后娘娘激動地問。

“您想幹什麼?”麒弘警覺得豎起了全身的毛。

“王輔相有個小女兒,長得那才叫水靈………”

“母后,不許您打我家素素的主意!”麒弘斬釘截鐵地打斷她的話。

“不孝的家伙!”皇后哼了一聲,“不問你了,我去問琪琪,琪琪最孝順乖巧了,他一定肯幫本宮這個忙的!”

麒弘登時火冒三丈,一個箭步從小山坡上衝下去,一直衝到鄢琪面前,大聲道:“鄢琪!你居然敢把我家素素出賣給母后,我要扒了你的皮!”

鄢琪和喻素一齊抬起頭,一齊挑一挑眉,又一齊淡淡一笑,安靜地坐著,似乎在等著看這個皮怎麼個扒法。

麒弘無論如何也沒料到是這個反應,不由得愣住,不知下一步該怎麼辦,總不能真的去扒皮吧?

太子殿下和皇后娘娘很有興趣地站在山坡上看著,半點也沒有出面解圍的意思。反正麒弘從小到大,最大的作用就是供他們逗樂子用的。

正尷尬的時候,李安楚緩步走過來,似乎一點也沒注意到這個古怪的氣氛,自自然然地對麒弘道:“小弘,小典在那邊試跑馬哦,你不去看看?”

二皇子殿下得了這個台階,豈有不下之理,狠狠瞪一眼鄢琪,跟著李安楚一起去了。

“咱們也去看看吧,”鄢琪高興地拉著喻素的手站起來,“小典騎馬可漂亮了!”



按想象來說,象衛小典這樣氣質迷人的少年將軍,自然是比較適合騎白馬的,不過當大家看到他騎著一匹額前有顆美麗星形的深紅色駿馬,優雅地執轡指揮愛騎輕輕轉著圈子時,誰也不能說這幅畫面有一絲一毫的不協調之處。

“小典也非常喜歡騎馬吧?”鄢琪問站在身邊的李安楚。

“是啊。他出身將門,自小喜歡騎射。以前在山上的時候,師父師爹送了他很漂亮的短腿馬,再陡的山路都可以飛跑,他便一直以為馬都是那樣矮的呢。後來有一次我帶他下山到京城玩,看到突厥貢來的一匹赤騅馬,又高又大,他喜歡的不得了,我就求康泰從皇上那兒要來。他現在騎的這匹,就是當年那匹赤騅的後代。”

鄢琪抬頭定定地看著李安楚,半晌才道:“你向泰哥要那匹馬,他知道你是為小典要的嗎?”

“當然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當年麒弘為了想要同一匹馬,哭得要死要活也沒到手?”

“知道。”

“也就是說,你明知道泰哥是硬生生從弟弟手裡奪來的這匹馬,還是心安理得的接受下來,轉送給自己的愛人?”

李安楚微微一笑:“琪琪,你到底想說什麼?”

鄢琪低下頭,輕聲道:“人家都說結綠公子是天下最溫柔體貼的人,可是我卻忍不住想,你是不是只對自己所愛的人,才是溫柔的呢?”

李安楚深深地看著他:“琪琪,你是不是覺得我對小康,好像有些殘酷?”

“難道不是嗎?”

李安楚唇角輕輕一揚:“也許吧。我不能對等地去回報小康的付出,但無論如何,還是想做他的朋友。”

鄢琪有些迷惑地抬起頭來。李安楚已不再多說,只是用柔和的目光看著馬上的衛小典。

輕輕甩一甩頭,鄢琪慢慢後退到一棵樹旁靠著,安靜地思考。

“怎麼啦?”一只柔軟的手伸過來,暖暖的握著。

抬眼看著才認識兩天的朋友,鄢琪問:“安楚、小典,還有泰哥,你了解他們之前的關係嗎?”

喻素展顏一笑:“就算曾經失落過,痛苦過,但一切都過去了,太子殿下已經可以坦然地享受做他們朋友的幸福,為什麼你還要介意?”

鄢琪苦笑了一下:“我只是在想,為什麼明知道單方向的愛很難得到回報,還是願意為他做一切事情?為什麼象安楚那樣溫柔的人,都必須如此殘酷呢?”

“殘酷?你說結綠公子?”喻素吃了一驚。

鄢琪將赤騅馬的事情講給喻素聽。馬場上,小典騎著美麗的紅馬向這邊揮手。

“三殿下……”

“叫我琪琪。”

“琪琪,你所想的,只是你的想法,並不是結綠公子本人的想法。”

鄢琪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比方說,當你喜歡皇后娘娘身邊的一件東西,很想要的時候,你是不是會去求大殿下幫你要來?”

“是。”

“但其實這並不是唯一的選擇,你完全可以去求皇上幫你要,或者直接向皇后娘娘要,效果是一樣,他們也很疼你,會給你的。但你的第一個念頭,一定是去找大殿下,因為跟皇上皇后相比,大殿下對你而言,要親近得多。”

鄢琪沉吟不語。

“以結綠公子的身份,他想要一匹貢馬,其實可以直接向皇上提出要求,二殿下還是爭不過的。但是由於他雖不能接受大殿下成為自己的戀人,卻一直把他當做最好的朋友,所以第一個念頭,自然而然地便想到要去找大殿下幫忙。這種想法其實很單純,也毫無惡意,更何況當時大家年紀都小,結綠公子未必那麼早就知道大殿下對他另懷情愫呢。”

鄢琪咬咬下唇,把有些發燙的額頭靠上喻素肩膀:“其實我也知道自己想得太多,只不過總覺得,像泰哥那樣的愛,竟然也會得不到回應,所以心裡有些害怕。”

喻素拍拍他的背,正要安慰一下,鄢琪的身子突然被人猛力扯開,推到一邊,麒弘的聲音同時響起:“你們在幹什麼?”

“二殿下……”喻素正要解釋,一雙手快速伸過來扶住鄢琪被推得差點跌倒的身體,康泰滿面不豫之色瞪向麒弘,喝道:“你先說自己在幹什麼?鬧脾氣歸鬧脾氣,我有教過你這樣對人的?跟琪琪道歉!”

麒弘雖然個性較為急燥,但自小所受的教養極佳,盡管對鄢琪頗有不滿,也只表現在言語上,並未曾有一時一刻想過要真的對他不利。只是剛剛看到他與喻素靠在一起,形態親密,一時醋意發作,動手拉扯,見他幾乎被推倒在地時,已知下手太重,被大哥這樣厲聲責備,臉頓時便紅了,梗了一梗,聲若蚊蚋般從牙齒縫間擠出一句:“對不起……”

倒是鄢琪,站直了身子後大大方方答道:“沒關系。剛才我有些頭暈,借貴府管家靠了一靠,二哥請別介意。”

康泰立即用手背試探了一下鄢琪的額頭,皺眉道:“怎麼會頭暈?現在還暈麼?還有沒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

鄢琪心頭湧起一股甜意,笑著搖頭道:“已經好了,你別擔心。”

這時馬場爆發出一陣歡呼聲,眾人轉頭一看,小典正徐徐收住去勢,拔轉馬頭,顯然剛剛漂亮地飛躍過欄障。

“你不去試試新買的雪裡紅?”康泰揉揉弟弟的頭,“一直聽你炫耀了快半個月了,還沒見你騎過呢。”

麒弘看著小典的馬上英姿,正在手癢,立時答了個“好”字,回身叫:“素素,把我那匹……”

話沒有說完,因為萬能管家已經牽了一匹全身雪白無暇,只有眉間一點紅的駿馬站在馬場入口處,鞍韉齊備,鐙邊掛著一根長鞭。

“素素果然能幹啊。”鄢琪感嘆了一句。麒弘早已高興地飛奔過去,從喻素手裡接過馬籠頭,將雪裡紅帶至場中,翻身上馬,小跑起來。

康泰三人站在圍欄外,正準備向他揮手致意,臉色卻同時一僵。

只見雪裡紅沒跑幾步,原本溫順的步態突然爆烈起來,幾番狂猛地顛跳之後,發瘋般躍過圍欄,掠過紛紛逃避的人群,沿著草場,向密林奔去。

這一下變生肘腋,大部分的人都呆住,李康泰以最快的速度躍上身邊最近的一匹馬,幾乎與只愣了一下的衛小典一起飛射而出,追了過去。

麒弘是個騎術極佳的好手,雖然雪裡紅狀極顛狂,但他仍盡力穩住了身子,拉緊轡頭,試圖讓它停下來,可惜效果不佳。

馬場邊拴著的都是好馬,所以李康泰雖是隨手牽來,也很神駿,而小典的胯下赤騅,更是百裡挑一。雪裡紅在瘋狂狀態,所跑的不盡是直線,故而兩人一左一右,已漸漸逼近旁側。相互比劃了幾個手勢後,衛小典解開腰帶,乘接近雪裡紅之時,猛力抽卷向它的前蹄。青萍公子這一擊力若萬鈞,奔馬如遭電擊,頓時向前跌踣,馬上的麒弘因慣性,身體無法穩住去勢,眼看要從馬頭處跌下,李康泰恰好伸手捉住他腰帶,將他整個人提了起來,放在自己馬上。雪裡紅翻滾幾下,倒在地上,四肢仍不停抽動。驚魂稍定的三人跳下馬來,一齊趕到雪裡紅身邊。麒弘與小典都是馴馬好手,自然知道這根本不像是尋常原因的驚馬,小心仔細地壓制住雪裡紅,把它身上的鞍韉卸下,查看了一遍,竟在馬鞍下發現了一枚菱形的鋼刺,騎手一坐上此鞍,鋼刺便刺入馬身,導致驚馬。

這種手法,其實非常老舊,但越老舊的辦法,往往越有效,若非小典恰好在場,否則發生這種事故,李康泰是否能救下弟弟,還是一個未知數。

此時安楚、鄢琪等與大批侍衛臣屬已紛紛趕來,見到這副景象,都不禁感到吃驚。

“是什麼人想要殺你?為什麼要殺你?”鄢琪很直接地問。

“不知道。”麒弘抹了抹額前的汗珠,低聲回答。

“總不會一點兒概念也沒有吧?”鄢琪說,“已經成功出手兩次了!”

康泰環住弟弟的肩膀拉他起來,向鄢琪做了一個停止的手勢,他的臉色正常,只是表情略略有些嚴肅。安楚與小典對視了一眼,沒有說話。了解這位脾氣溫和的太子殿下的人都明白,李康泰已經動怒。

他上一次動怒,是因為衛小典出手殺傷李安楚,結果他把這位名滿天下的青萍公子發配到了海疆。李康泰最不能原諒的事情,就是所愛惜的人受到傷害。

麒弘沒有受傷,但畢竟多多少少受了一點驚嚇,在哥哥臂彎上靠了一會兒,他轉頭四處張望,尋找自己的管家。

喻素不在附近。

當驚馬事件發生的一剎那,王府總管所做的第一個舉動,就是派人將在馬廄任職的所有人分離拘押查問,對照口述擬出一份在狩獵大會開始後接觸過雪裡紅的名單,並從中圈定嫌疑人。

當李康泰等人回到太子的大帳中時,喻素已經等在帳口,準備報告自己的調查結果了。

年輕美麗的管家提出兩項推論:一,這不是一兩個單獨行動的江湖殺手能做的,幕後有一個勢力很大的組織存在;二,在沒有達到殺死麒弘的目的前,一定會有後續的行動。接著,他把嫌疑人名單遞給了康泰。

麒弘湊在一邊只看了第一個名字,就大聲叫了起來:“凌揚?這不可能!”

“他有做手腳的機會。”喻素冷靜地說。

“凌揚是愛馬的人,他到馬廄去看各府裡雲集於此的好馬,是非常自然的行動。何況他明天就要跟我賽馬了,即使曾在我過生日那天仔仔細細看過雪裡紅,這種時候想再看一下也不算什麼奇怪的事。素素,你不懂愛馬人的心思,對于好馬,看多少遍也是不夠的。”

喻素閉上了嘴,不做辨解。

鄢琪斜眼瞟了瞟麒弘,忍了忍沒說話。

“這個名單,你曾修改過吧?”康泰問道。

喻素點點頭。李安楚也點點頭,好象是自言自語地說:“沒錯,名單上的這幾個人,行動確有需要解釋之處。”

麒弘跳了起來:“我看不出有哪點奇怪,雖然我不想被人暗殺,但更不想因為我的朋友去看過我的馬就無端懷疑他!”

帳中眾人一齊轉頭看著他,目光詫異。

過了一會兒,鄢琪輕聲道:“泰哥,你真是太嬌慣他了,偶爾也該放出去歷練一下啊,怎麼笨成這樣。”

麒弘瞪著這個八字不和的人:“你什麼意思?”

“懷疑他們的原因不是因為他們去馬廄看馬。比如你的新朋友凌揚,就算他一天去看十次雪裡紅我們也不會在意。”

“啊?”麒弘怔住。

“因為雪裡紅根本沒有被做任何手腳,問題是出在馬鞍上的。”

“不錯,”喻素接過鄢琪的話頭,“一開始,我以為是馬出了問題,所以調查了所有接觸過雪裡紅的人,擬出一份嫌疑名單,很快我得到消息說是馬鞍被動了手腳,于是我又進行了第二次調查,修改了這份名單。”

“一個愛馬的人去看馬很容易讓人理解,但他去貯物帳裡看放置在那兒的馬鞍幹什麼?”鄢琪聳了聳肩說。

“也許……也許……他擔心馬鞍不好用……或者……”麒弘梗了梗,最終沒有說完。所有騎手的馬鞍都是自備,統一放置在一個帳篷中的。自己帶來的東西當然應該合用,也不可能是擔心被偷掉,而且馬鞍與馬不同,去觀察別人帶來了什麼樣的馬是很正常的,但專門跑去看別人帶來什麼馬鞍就有些稀奇了。總之,像凌揚那樣身份的人去貯物帳確有可疑之處。

大家都開始沉思,麒弘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跳起來大聲道:“你們就這樣瞎想他為什麼到那裡去也沒用啊,我們不能假設誰有罪吧,直接去問就好了,說不定凌揚一解釋,事情就很清楚了。”

眾人再次用憐憫的目光看著他,安楚嘆了一口氣,溫柔地道:“我們現在正在想的,不是凌揚為什麼去貯物帳,也不會去問,那樣除了打草驚蛇外沒有任何效果,因為正當理由是隨時隨地都可以被造出來的。我們現在所思考的,是整個事件最根本的問題。”

“最根本的問題?”麒弘呆呆地重復。

“我一開始就在問你的那個問題啊,”鄢琪不耐煩地說,“殺人總該有個動機吧?有人想殺你,但他為什麼想殺你?”

“我怎麼知道?”麒弘不高興地說。

“我們來推測一下,”鄢琪站了起來,“一,是否與二哥的皇子身份有關?”

“不可能,”安楚說,“現在掌權的是太子殿下,殺了二殿下有什麼用?”

“二,是不是情殺?”

大家又一齊看向麒弘,他氣得漲紅了臉,叫道:“沒這回事,我從不跟來歷不明的女子交往!”

“女人才捨不得殺你呢,”小典涼涼地道,“情殺的話一般都由情敵下手。想想看你最近搶了誰的女人?”

“或者搶了誰的男人?”鄢琪補上一句,麒弘頓時暴跳如雷。

“我會去查的。”喻素很正經地插言,大家都笑了起來。

“三,就是仇殺。”鄢琪繼續道,“不過你深居閨中,怎會結下如此厲害的仇家?”

“什麼叫深居閨中?”麒弘忍無可忍地撲過去打人,“你這個幸災樂禍的小子!”

鄢琪躲進大哥懷裡避難,卻被捉了出來。李康泰搖搖頭,微責地叫了一聲:“琪琪!”

鄢琪立即乖巧地向麒弘拱拱手,嬌聲道:“二哥對不起,你別生氣。”

喻素則默不作聲地在一旁拿紙筆仔細地記錄著什麼。麒弘沒好氣地說;“素素,這小子胡說八道的話,你也當真?”

“不,”喻素正色道,“三殿子的推論方法很正確,我們不能放過任何一種可能的嫌疑。”

麒弘被頂的幾乎一噎,結結巴巴地說:“可是……可是……又沒有確鑿證據,你們應該不會輕易定凌揚的罪吧?”

帳內一片靜默,半晌後,李安楚方徐徐道:“這是當然……你把我們都想成什麼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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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發生了皇子被刺事件,但由於李康泰並沒有大肆搜捕和拷問,大部分人都以為那只是一個意外,所以狩獵大會的最後一項,賽馬活動如期舉行。

雪裡紅尚未恢復,麒弘騎的是另一匹黑馬,賽前喻素親自從頭到腳檢查了一遍。

比賽中沒有發生任何異常情況,衛小典以一個馬身的優勢奪魁,一個名叫姜倨之的年輕人奪得次席,爆出一個冷門。麒弘第三,凌揚第四。李康泰和鄢琪所下的注自然輸得徹底。

最後綜合各項賽事的總成績,此屆大會的優勝不是狩獵第一的魏之奇,也不是賽馬第一的衛小典,而是沒有拿過一個首位,但每一項都位列三甲之內的姜倨之。

下午舉行大會結束儀式,除皇帝皇後與三位皇子坐在台上外,所有人都按品級在台下站著。各府裡帶來的侍衛、隨從等站在最外沿。

一個太監捧出本屆優勝獎品,一樽價值連城的翡翠玉佛,旁邊放了一顆花球。姜倨之上台向皇帝等行禮後,拿起這顆花球,台下照例喧鬧了起來。(注:優勝者扔出花球,被砸中之人為祭品,如優勝者放棄獎品,便可將祭品帶回府中為僕三個月,詳見青萍結綠番外)

正當姜倨之剛剛拋出花球之際,獵場一側的窪地突然“砰砰”兩聲巨響,大家都本能地轉頭去看,原來是預定結束儀式後燃放的煙花走了火,騰空而起。等眾人回過頭來時,花球已飛到很遠的地方,端端正正砸在站在外圍的喻素頭上。

麒弘跳了起來。

喻素在京城也算是名人,很多人都認識他,至少也聽說過他,所以笑鬧聲頓時四起。

姜倨之向麒弘深深躬下腰去,微笑道:“臣的運氣真好。”

“什麼意思?”麒弘著急地說,“你不要獎品?”

“臣仍孔門子弟,自幼不信佛,拿了這翡翠玉佛也無用,恰好臣府中混亂,毫無章法,若有幸請得喻總管過來幫三個月的忙,實在是比什麼獎品都強。”

這時喻素已經被帶到台上,向麒弘無奈地苦笑了一下。

“不行不行,”二皇子殿下拼命反對,“素素在我家,都從來沒被當成僕人對待過,這絕對不行。”

“二殿下請放心,”姜倨之很認真地說,“臣絕不敢把喻總管當成僕人來對待的,三個月後,一定完璧歸趙。”

祭品這個規矩看起來只是玩笑,但卻絕不允許被破壞,當年多少位高權重的人都沒辦法成為例外,何況喻素一個小小的王府總管,所以盡管麒弘鬧了又鬧,喻素還是被姜倨之高高興興帶了回去。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啊,這種時候,左膀右臂還被人家砍去……”鄢琪剛剛小聲發了一句感概,突然頓住,“應該不會這麼巧合吧?如果喻素坐鎮皇子府,想刺殺麒弘就難了,現在他不在,皇子府就像是沒設防一樣嘛。”

李康泰表情淡淡的,沒有說話,只是看了正與小典手拉手一起走過來的安楚一眼。

“好啦好啦,別這樣看著我,我明白了。”安楚微微一笑,轉向愛侶,“小典,你覺得麒弘好不好玩?”

小典點點頭。

“那咱們就住到他家裡去,陪他好好玩一玩吧。”

這時東宮的黃門官前來稟告說太子車駕已備好,可以起程回京。李康泰挽起鄢琪的手,向安楚說了一聲拜託,正準備上車,鄢琪突然道:“安楚,那個人好像有話跟你說,一直等在那裡。”

大家順著方向看過去,原來是刑部尚書曾元禮,神色躊躇地候在一旁,眉尖深鎖。

李康泰揚聲道:“曾卿──”

曾元禮一驚,忙快步上前拜倒:“參見太子殿下,殿下有何吩咐?”

“你是不是有事想找安楚?”

曾元禮遲疑了一下,躬身道:“是……臣愚鈍,有件案子,想請教結綠公子……”

“什麼案子?”鄢琪很有興趣地問。

“就是……就是那件殺人吸血的案子……”

大家都吃了一驚:“難道又有新被害者了?”

說起這件殺人吸血的案件,其實算是老案子,自一年前開始,常有青年男女失蹤,屍體被發現時全身赤裸,頸部有明顯的牙印,血幾乎被吸光。一個月總有一兩個被害者,可兇手全無線索,迄今為止恐怕已有近二十人遇害。

“難道真的什麼線索也沒有?”小典皺起眉頭問。

曾元禮再次遲疑了一下:“這一次……這一次的被害者……其實是刑部的人……”

大家心中一凜,李康泰道:“講請楚一些。”

“是。因為此案久無進展,刑部定下一個計劃,派了一個年輕的捕快假扮平民,在以前被害者失蹤地附近出入,希望能引出兇犯。不料兇犯身手極高,擄人之後竟能突破重圍逃走。一天後這個捕快的屍體在河邊被發現,血已被吸光。”

“也就是說,你們的計劃完全失敗。”衛小典道。

“並不是完全。”曾元禮面色凝重,“這個捕快相當優秀,雖然遭了毒手,但我們在他的掌中,發現一塊碎布,可能是他臨死前牢牢攥在手裡的。”

“碎布?”李安楚挑了挑眉,“布上有什麼?”

曾元禮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包:“這正是我要向結綠公子請教的地方,這塊布上繡著一個圖案,似乎是文字,但沒有人認得,結綠公子學淵天下,不知是否見過?”

大家一起湊過來一看,是一塊淺藍色的綢布,質料極其高檔,上面用銀線繡著一個圖形,仿佛是篆體的兩個字,但又不認識是什麼字。

李安楚沉吟了半晌,徐徐道:“好象在什麼地方見過,可一時又記不起……”

“我見過。”鄢琪抓住康泰的手臂,“那兩個刺客身上就紋著這個圖案。”

“哪兩個刺客?”

“就是麒弘生日那天刺殺未果,被迫自殺的那兩個刺客,他們的肩膀上都紋著這個圖案。”

“這麼說,吸血案的兇手和刺殺弘兒的人之間有牽連?難道他們隸屬同一個組織?而這個圖案就是那個組織的標記?”

衛小典說:“很有可能啊。不過楚哥哥又是在那裡見過這個圖案的呢?”

李安楚拍拍自己的頭:“唉,我現在滿腦子都是小典,其他的東西全都忘了呢。”

衛小典臉一紅,一拳打過去。

李康泰忙分開兩人,道:“先別鬧。既然這兩個事件有了牽連,線索就可以共享。安楚小典,弘兒的安全就請你們多費心,曾卿若有任何進展,也請盡快告訴我。一兩個人也許不好查,但一個勢力龐大的組織卻不可能查不到。這方面我和琪琪可以應付。無論如何,不能讓弘兒總在危險之中。”

李安楚微笑道:“放心。不會有事。”

兩人舉起拳頭,在彼此手腕上輕輕一碰,好象就此達成一項默契一樣,相視而笑。

鄢琪看著兩人之間莫逆無間的樣子,後退一步,心中泛起淡淡地苦澀,可是抬頭看小典,卻沒有一點異樣或芥蒂的表示,眼睛裡只有純然的信任與愛,更是忍不住覺得自己可悲。

康泰沒有去仔細觀察鄢琪的表情,徑自轉身拉著他上車而去。

看著遠去的車影,衛小典聳了聳肩,感嘆道:“他們兩個怎麼還是老樣子啊,讓人著急。”

本次狩獵大會損失最為慘重的那個人心情一直很鬱卒,心愛的寶馬懨懨不起,賽馬又輸了,連自己的萬能管家也被人奪走。回到府中,還被迫隨時隨地看著兩個連體嬰一樣的人在他面前甜甜蜜蜜地晃過來晃過去,仿佛存心氣他一樣。

正焦燥成一片時,他偉大的母后下旨召他前去承歡膝下,不敢違抗,自然立即出發,一進宮,青萍結綠就象空氣一樣消失,不知躲到哪裡去親熱,等來到皇后寢宮大殿一看,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那個討厭的狐狸精三弟正和母后一起笑成一團,一副剛進完讒言的樣子。本來就覺得他很不順眼了,現在一看到他和素素那麼相像的樣子,頓時想起已經有好幾天沒有看到自己家那美麗(的確美麗)、聰明(真的很聰明)、聽話(????)的萬能管家,心裡的不爽指數一下子暴漲到了頂點。

“弘兒弘兒,你快點來,”皇後一看見臉拉得老長的次子,便使勁招手,“我和琪琪討論了一下,都覺得中書府周大人家的大公子和你三表叔家的小海棠兒是天生的一對,你覺得怎麼樣?”

二皇子殿下一聽,差點噎住:“他們兩個!?年齡相差也太大了點吧。”

“只差九歲,不算什麼啊。弘兒,你是年輕人,不要這麼古板嘛。”

麒弘忍不住開始咯咯磨牙:“不算什麼?我古板?周家大公子上個月才滿月,等他成年,海棠就已經是老姑娘了!”

皇後偏著頭想了想:“倒也是。可你沒看見啊,周家那孩子滿月宴上大哭大鬧,誰也哄不住,可海棠兒一抱他,立即就笑了,你說這是不是前世有緣?”

麒弘板著臉:“有什麼緣,說不定海棠前世是他奶娘,所以一抱就笑。”

鄢琪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母后,二哥真是可愛,想法與眾不同呢。”

皇後頓時興奮起來:“是啊是啊,要說他小時侯,真是人見人愛。弘兒,你還記不記得昱飛表叔,他那時多喜歡你,你的初吻就是獻給他的啊。”

麒弘頓時臉色發綠,大聲道:“才不是,是被搶去的!”

鄢琪曖昧地湊過來:“咦,原來你在乎這個啊?”

麒弘正想反駁,突然看見鄢琪雪白細膩的脖項間隱隱閃著紫幽幽的光澤,不禁一怔:“這個鍊子好象是……難道……”

鄢琪從領口處拉出一串紫水晶制的珠鍊,得意地說:“母後剛送我的。”

麒弘登時跳了起來:“母後!那個可是我去年獻給你的壽誕賀禮,怎麼可以隨便送給外人?你把我的心意當成是什麼?”

皇後有些心虛地縮了縮:“母后年紀大了,再戴這些個珠啊翠的也不好看,再說琪琪哪裡是外人,他是你弟弟嘛。”

麒弘大是生氣,一把抓住鄢琪手中的珠鍊,想奪過來,鄢琪向後急閃,兩人一拉扯,鍊線應聲而斷,饒是鄢琪眼明手快立即攥住,仍有兩顆珠子滑下,在地上滾跳了兩下停住。

“你好小氣。”鄢琪嘟著嘴,將珠子撿起,“送出去的東西了,就別管人家怎麼處置。我看看摔壞沒有。”

麒弘也是一時氣惱,拉斷珠鍊後也覺得自己沒必要這樣計較,便不再上前爭奪,由著他舉起一顆珠子細細查看。

“啊!”鄢琪剛將珠子對著陽光一照,立即驚呼了一聲。

“怎麼又大驚小怪的,就算摔碎了又怎麼樣呢?”麒弘不滿地說。

鄢琪一把抓住他的手猛拉過來,急急地道:“你看,你快看,這珠子裡面有個圖案……”

麒弘近前細細一看,晶瑩透明的珠子裡果然有個圖案,好象是兩個篆體的小字,但卻不認得是什麼字。

“這紫晶珠鍊是名貴的異寶,裡面有內雕花紋,也不稀奇啊。”麒弘說。

鄢琪看了他兩眼,忽地跳了起來:“對了,我忘了你不知道這個圖案的事。”旋風般地一轉身,對皇後說:“母后對不起,我有要緊事跟泰哥說,失陪一會兒啊!”說著便風風火火地衝了出去,剛衝到門口,又轉了回來捉住麒弘的手說:“你也一起來!”硬拉著他一同向東宮方向奔去。

康泰正在處理奏章,看見貓狗不同籠的兩個人居然手拉手衝進來,不禁一怔:“今天太陽從西邊升起來了?”

鄢琪放開麒弘,一頭撲進康泰懷裡,將珠子舉到他面前,急促地說:“泰哥你看!”

康泰一看之下,也吃了一驚,立即命人去找李安楚兩人過來。侍從剛剛領命走到門口,李安楚已帶著衛小典快速地衝進來,語調興奮地說:“我想起在哪裡見過那個圖案了!”

原來李、衛二人護送麒弘進宮後,立即躲到隱秘的樹叢裡,準備過一會親密的二人世界,可惜剛相依相偎地坐下,就已經被消息靈通的皇帝陛下派人捉住,帶到了太和殿。一看到兩人,皇帝立即高興地賜坐賞茶,忙不迭地命一個太監抱了一只雪白的大貓出來,那太監指揮大貓跳鐵環、追火球,表演的煞是熱鬧。皇帝得意地問小典喜不喜歡這只貓,而年紀尚輕的青萍公子畢竟還是個活潑好動的少年,立即被吸引住了,自然點頭。皇帝開心地把大貓塞進小典懷中,將他推到庭院裡,慷慨地說:“那你就好好地和咪咪玩一會兒吧。”然後一轉身,捉住安楚的手腕,終於說出真正的目的:“楚兒,現在你沒事了,來陪皇叔下棋。”

安楚見小典高興地拿起鐵環逗貓,已經玩了起來,搖頭失笑了一下,跟著皇帝回到殿中,開始對弈。三盤局畢,安楚兩勝一和,誇獎道:“皇叔棋藝真是大有長進,記得以前連我師父都可以下贏你呢。”

皇帝大笑三聲:“不錯,如果現在叫你師父來,朕一定殺得他落花流水!”

安楚想起師父,唇角含笑:“師父如果慘敗,師爹可是會為他報仇的,皇叔要小心哦。”

皇帝捋捋胡須:“下贏你師爹是朕此生的終極目標,可惜秦似這小子自辭官後就神龍見首不見尾,捉不到人啊。”

“師父那樣活潑的人,在山上整整悶了三年,師爹帶他雲遊四海,也算是一種補償,恐怕近期之內不會……”剛講到此處,安楚腦中靈光一現,蹬地一下站了起來,一拍額頭,喃喃道,“不錯,應該就是那個時候……”

接下來安楚立即向皇帝告退,帶著小典匆匆趕到東宮,恰好碰上鄢琪發現紫晶珠鍊裡的秘密。

“你快說,是在哪裡見過這個圖案的?”鄢琪心急地問。

安楚坐下來喝了一口茶:“當年我師爹征戰西夏的時候,中了一種名為火龍果的毒,傷勢十分嚴重,為了找到此毒的解法,我和師父翻遍了所有能收集到各種書籍,這個圖案,應該就是那時查書看到過的,只是已經不記得具體是哪本書裡才有。”

“那些書應該還在吧?”鄢琪問。

“在,都在我師父將軍府的書房裡。”

康泰站了起來,吸一口氣:“那我們還等什麼?”

眾人立即起身前往聖武將軍府,路上還是安楚好心,對一直滿頭霧水的麒弘解釋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免得他還未被暗殺,就先被人吊胃口吊死。




聖武將軍府已多年未有人居住,但因為有家僕打掃,書房內的藏書還未積塵。五人擯退了左右,一人坐在一個書架旁開始翻查。一直翻到天色全黑,點上燈來,也未翻完十分之一。僕人們送上茶飯,大家停下來休息。鄢琪感慨地說:“我們只是一頁一頁地找那個圖案,根本不讀書的內容,已經找的如此辛苦,你師父當年要一本一本地看,他真的全看完了嗎?”

安楚低聲道:“我那時還小,這些書大半是師父查看的,他整整看了兩個月,有時整夜不睡覺,也常常忘了吃飯,眼睛又紅又腫,人也瘦了好大一圈兒。”

麒弘喃喃道:“真讓人不敢相信那居然是昱飛表叔做出來的事情。”說完長長吐氣,喝進一大口茶。

鄢琪猛地轉頭看向他:“原來安楚的師父,就是你獻出初吻的那個人啊?”

麒弘“噗”的一聲,滿口茶全數噴了出來,嗆得連連咳嗽,並且再次深深地確認了,自己在這個世上,最討厭的人就是這個狐狸鄢琪。

吃完晚飯大家又找了一會兒,仍然沒有結果,康泰命所有人回去休息,第二天再來。自己卻在送鄢琪回宮睡覺後獨自來到書房中繼續翻閱。剛翻完一本,覺得人影一晃,抬頭看時,鄢琪披著一件長袍站在面前,輕輕問道:“泰哥,你怎麼不睡?”

康泰伸手將他攬進懷裡,道:“這件事情太過血腥詭異,早些查清楚,弘兒也可以少一些危險。”

鄢琪嫣然一笑,道:“那好,我來陪你找。多一個人速度就快一倍啊。”

康泰擰了擰他的鼻子:“你不是老和麒弘吵架嗎?為什麼要幫他?”

鄢琪舒展一下身體,拿過一本書,一面開始嘩嘩地翻,一面漫不經心地回答:“誰讓他是你弟弟,也是我哥哥啊。”

兩人一直查到深夜,倦意濃濃,康泰靠在書架上,鄢琪則伏在他腿上,一齊沉沉睡去。門外守衛著的東宮侍從聽裡面沒了聲息,這才進來將毛毯蓋在二人身上。

第二天清早,陽光透過窗櫺射進來,照在康泰臉上,他輕輕動了一下,猛地驚醒,覺得腿上壓著重物,不自禁地一抽,鄢琪嚶嚀一聲,也醒了過來,揉揉惺鬆的睡眼,含含糊糊地說:“……將(這)是哪蟻(裡)啊……”

康泰忍不住愛憐地一笑,替他理理墨雲般的長發,突然嗅到一股泌人心脾的幽香,脫口問道:“你身上怎麼這麼香?昨天都沒有的啊?”

“香?”鄢琪呆了呆,“昨晚還沒洗澡呢,怎麼會香?”但他也隨即聞到了那股如蘭似麝的香味,吃了一驚,微微翹起嘴,在自己身上嗅來嗅去,模樣可愛之極。

康泰笑著抱住他,只覺香氣更見馥鬱,直繞口鼻之間,再見他嬌媚已極地依在自己懷中,不禁心頭一蕩,手臂不自覺地收緊。

鄢琪感到康泰氣息驟然急促,略略驚訝地抬起頭,迎面撞上他灼熱異樣的目光,臉上頓時一紅,心裡一下子便慌亂起來,想要掙扎,卻被抱的更緊,身體也象著了火一樣,發起燙來,雙手抵在熟悉的胸膛上,就似抵著一塊燒紅的烙鐵,口中不禁輕輕逸出一聲呻吟。

康泰自鄢琪尚是幼童時便將他養在身邊,待之如子如弟,從未覺得他像今日這般性感嬌美,撩人情欲,一時心動神搖,捧住他的臉頰,便將發燙的嘴唇壓了上去。

雙唇剛剛相接,書房門“砰”地一聲被人撞開,兩人一驚之下,立即分開有兩尺遠。只見麒弘沒頭沒腦衝進來,東張西望了一陣,好象才適應室內的光線,面向康泰急急忙忙地說:“大哥,你果然在這裡!昨晚我府裡有鬧賊啊!”話音剛落,吸了兩下鼻子,又問:“什麼東西,怎麼這麼香?”循著香味一直找到鄢琪身邊,停住想了好一會兒,這才啊了一聲,大叫道:“原來是這樣,我明白了!”

康泰鄢琪都是心神未定,也沒人問他明白了什麼,倒是他自顧自地解釋起來:“當初我買這串珠璉時,那個珠寶販子說它名叫‘紫晶香珠’,我聞了聞一點也不香,還專門問過為什麼,但那珠寶販子也不知道,只是說原賣主說是叫這個名字,我也沒深究,想不到原來是因為珠子本身不香,一戴在人身上,人就會香起來,真是便宜你啦!”

康泰眉頭深鎖,他一向自認自控能力極好,當年那樣深愛李安楚,都未曾像剛才那般失控過,本有些懷疑這寶珠香氣有催情作用,但見麒弘闖進來聞了半天的香氣,一點兒異常反應也沒有,連看著鄢琪的目光,也仍然好象看著一個八字不和的人一樣,顯然這香氣並無蹊蹺之處,心跳不禁有些不均勻,深吸了兩口氣,問:“你說昨晚有賊,是怎麼回事?”

“啊,是這樣,昨晚半夜時,後院寶庫的警鈴突然響了,這個警鈴是素素設下的機關,極為精巧,沒有人破解得了,那個賊不知道有這道機關,以為迷翻了守衛和狼犬就成功了,沒想到一進庫門就觸動警鈴。小典追了很遠,最後終于還是捉了回來,可是還來不及問話,這個賊說了一句‘我國至寶,定能奪回’這句莫名其妙的話,就自斷經脈而亡,在他的肩上,也有那個圖案。”

“所以當務之急,是盡快查出圖案的含義。”李安楚的聲音突然在門邊響起,緊接著他和小典二人各拿著一個食盒走進來,笑道,“吃早飯,吃完了飯就開始幹活吧。”

小典偏一偏頭,問:“怎麼這麼香?”

麒弘解釋了紫晶香珠之事,衛小典哦了一聲,看了鄢琪一眼,再看了康泰一眼,最後與李安楚對視一眼,兩人微微一笑,也沒說什麼。

這一整天又埋在書堆中,但這五人的運氣顯然比李昱飛當年好得多,傍晚時分,當書架上的書拿下來將近十分之三時,衛小典大叫一聲:“找到啦!”

四人立即湊過去一看,已發黃的書頁上分毫不差地畫著那個圖案,旁邊用古體寫著兩個漢字──“柔瀾”。看看此書封面,是一個已死多年的遊歷家所寫的航海雜記,再仔細閱讀圖案前的說明文字,是這樣寫的:

“餘隔海向南,航行四十天,達未知之南大陸,陸上有古國名柔瀾,以巫聖之族為王,據傳該族持有聖天女血脈,已傳近百代,凡王室血親,均膚若冰雪,貌美如花,然因多產王子,鮮有公主之故,後嗣艱難,常數代單傳。該國已諳教化,其風土文物,悉類中原,雖言語有異,然文字形狀相仿,唯有異術國師護法之制,大異我國。餘到訪日,適逢女主新登基,民眾歡騰,盡顯太平富庶盛象。”

之後便是那個圖案,從注釋的小字來看,應該是用柔瀾文字所寫的國名。

室中五人看罷此文,面面相覷,半晌後鄢琪方道:“還是我來理一理思路,大家聽聽有沒有什麼問題好不好。”

康泰頷首道:“好,你且說一說。”

“自中原向南,有個叫柔瀾的國家,這個國家擁有一件至寶,名叫紫晶香珠。”

其他三人都點頭,只有麒弘嚇了一跳:“你說什麼?”

“紫晶香珠因為某些未知的緣故,多半是因為被竊或被搶,流落到了中原,被麒弘買走送給了母后。柔瀾國中的人為了追尋這個紫晶香珠,也來到中原,從吸血案件發生的時間來看,應該已經來了至少有一年。在這一年中他們建立起一個勢力不小的組織,骨幹力量就是本國人,但絕對有中原人參與其中。”

“為什麼這麼說?”麒弘又問。

“因為對你的兩次刺殺行動,如果沒有在朝廷中有勢力有地位的人支持,毫無根基的外鄉人是根本無法實施的。”鄢琪耐著性子解釋了一下,繼續道,“這個組織通過一年的調查,似乎認定二哥便是主謀奪寶之人,為了報復,便要刺殺他,同時派人偷偷進入王府寶庫,希望拿回紫晶香珠。”

“那吸血案子又跟尋寶有何關系?”麒弘再問。

“據這本書中所寫,柔瀾國中有異術之人,按一般情形,凡是異術,其修鍊方法多怪異荒誕,也許吸食精血,便是修術之法。”

麒弘駭然道:“用吸血來修鍊的,一定是邪惡之術,看來這柔瀾國的人,也多半不是什麼好人。”

李安楚微蹙眉頭,緩緩道:“可是依書中所言,這柔瀾古國也是文明彰化之地,不象是吸血蠻族啊。”

“別的暫且可以不深究,現在首要的,就是查出柔瀾國人的下落,以免他們再對弘兒下手。”康泰說。

“可是,如果吸血案件與他們無關,而這紫晶香珠又確是柔瀾鎮國之寶,就歸還給他們,也沒什麼要緊,免得將來抓了一批,從南海那邊又過來一批,麻煩不斷。”麒弘瞟了瞟鄢琪胸前的珠鍊一眼,嘿嘿笑了笑。

康泰似想起什麼,向鄢琪伸過手去:“琪琪,你把香珠先放在我這裡,以免引得柔瀾人向你下手。”

鄢琪立即順從地取下珠鍊,交給康泰掛在胸前。李安楚拍拍手道:“資料只有這些,推論再怎麼說也是推論,不如先休息一下,等找到更多線索再說。今晚我請客,去太白酒樓喝一盅如何?”

此時眾人也覺得氣氛過于沉重,一齊笑著應了聲“好”。



黃昏剛過,正是太白酒樓生意好的時候,但這樣身份的五個人一齊出現,沒有座位這種事是絕不會發生的。坐在臨窗看街的雅間裡,菜香酒香撲鼻,觀賞繁華的京城夜景,三杯下肚,康泰與鄢琪之間那點淡淡的尷尬感覺也逐漸褪去,不一會就再次黏在一起,看得麒弘大是不高興,扭頭轉向窗外,本想來個眼不見為淨,誰知竟意外地看見了熟人。

“你們看,那個人……好像是凌揚吧……”

太白酒樓的斜對面,便是大名鼎鼎的聆樂坊,一個年輕人正拖著緩慢的步子走了出來,依依不捨地在門口站著,好一會兒,才低著頭也進了太白酒樓。

康泰招手叫來老板,低聲吩咐了幾句,過一會兒凌揚便被安排坐在了隔壁,從屏風的縫隙看過去,剛好可以看見他愁容深鎖的憔悴面龐,哪裡還有一點兒當初神採飛揚的開朗樣子。

麒弘輕輕吸了一口氣:“他這是怎麼了,才幾天不見而已,竟搞得象中了蠱一樣。”

鄢琪咋舌道:“不是中蠱,是生相思病。想不到聆樂坊的離兒,居然那麼厲害。”

李康泰冷不丁來了一句:“那個離兒,好象就是一年前出現的。”

李安楚贊同道:“要想快速地在京城站穩腳根,培植力量,美色確是一項利器。”

衛小典也道:“聽說那個離兒的裙下之臣,有很多是朝廷大員呢。”

鄢琪則支著兩頰說:“可是我總覺得,像離兒這樣捧出台面的,未必是真正的大人物。”

麒弘在一旁聽的不是很明白,但這一次他沒有問,而是徑直推開屏風,走到隔壁,對凌揚說:“你沒事吧,我有話問你。”

凌揚抬頭見是他,忙起身見禮:“原來是二殿下,真是有幸。二殿下有何指教?”

“如果你還認為我是朋友,那麼請告訴我,賽馬會的前一天,你到放馬鞍的貯物帳篷裡去幹什麼?”

聽他問得這樣直白,鄢琪嚇了一跳,剛想站起來,康泰按住他手,輕輕搖搖頭。

這邊凌揚聽了這個問題,也是一呆,脫口道:“你怎麼知道我去了……”

“這個別管,你先回答我。”

凌揚嘆一口氣,低頭喝了一口酒,道:“因為離兒他……你知道離兒吧,他就是……”

“我知道,你繼續說。”

“離兒沒有資格參加狩獵大會,但他一直想去,為了讓他高興,我答應把馬賽頭名的大獎送給他,可又擔心贏不了你……有天晚上喝了酒,離兒說按他家鄉的風俗,把一張雲朵狀的剪紙放在馬鞍下,就可以讓馬兒象駕了雲一樣飛起來。我雖然不信,但他一直堅持,我還是應允在賽馬前一天把他親手剪的雲朵放在馬鞍下……可惜衛公子騎術太好,我還是沒有能贏……只有讓離兒失望……”

麒弘鬆了一口氣,終于放下心來,拍拍他的肩膀,鼓勵道:“輸一次有什麼關係,下次比賽再贏他就是了,這也值得你這般喪氣?”

隔壁眾人聽他這樣輕易便信了人,都不禁相視莞爾,幸虧他所生的皇家不是那種正常的爭權奪利勾心鬥角型,否則此人恐怕早就屍骨無存了。鄢琪嘆一口氣,與康泰交換了一下眼色,起身走過去,坐在麒弘旁邊,追問道:“你為了離兒高興,恐怕不止是放了一張剪紙吧?”

凌揚正埋頭喝酒,突然聽到另一個聲音響起,訝然抬頭:“三殿下也在?您剛才說什麼?”

“我說離兒那般想參加狩獵大會,你不會真的忍心不帶他去吧?從素素的調查資料來看,你進貯物帳篷的時候,身邊還跟著一個侍從,如果我猜的沒錯,這個侍從,恐怕便是離兒啦。”

麒弘雖說也看了喻素的調查資料,但他顯然根本沒朝這方面想,故而臉上的驚訝表情,與凌揚如出一轍,只不過兩人驚訝的內容,卻是不一樣的。

“調查?”凌揚站了起來,“你說調查是什麼意思?”

“我二哥在賽馬前一天的那次驚馬,不是意外,而是有人蓄意在他的馬鞍下放了鋼針的緣故。”

“你懷疑是我……”

“我沒懷疑你。”

“那你懷疑是離兒……”

鄢琪微微一笑:“你承認假扮侍從跟你進帳的那個人是離兒了?在你朝自己馬鞍下放剪紙的時候,他有足夠的機會……”

“不是!”凌揚大叫一聲,“離兒是那樣善良膽小的一個人,他根本不會傷害任何人,更何況他與二殿下之間並無過節……”

“你才認識離兒幾天,你怎麼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你怎麼知道他與二殿下之間就沒有過節?難道你以為一個善良膽小的人真的可以在離兒所處的那種環境中安安穩穩生活嗎?”

凌揚的臉漲得通紅,嘶聲道:“離兒淪落風塵是不得已的!”

鄢琪用柔和的目光看著他:“你有提出過要替他贖身吧?”

凌揚怔了怔,沒有否認。

“看樣子離兒沒有同意。原因是什麼?說不定他認為如果和你雙宿雙飛的話,恐怕並不比他現在不得已而過的生活更有吸引力。就算你是兵部高官的貴公子,他也似乎並不想只屬於你一個人啊。”

凌揚被擊中要害,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直直地瞪著鄢琪,因為找不出話反駁而喘著粗氣。

“凌公子,回家好好睡一覺,是你的自然是你的,不是你的強求何宜?”

“不是這樣的。離兒他喜歡我!”凌揚喃喃地說,不知是講給鄢琪聽還是講給自己聽。

“像離兒那樣的人,想知道他真正喜歡誰,可不是一件簡單容易的事啊。”鄢琪見他執迷不悟,不禁搖了搖頭。

凌揚突然暴怒起來,一下衝到鄢琪面前,指著他大聲道:“你有什麼資格說離兒,難道你自己不也只是太子殿下面前一個以色事人的男寵?”

屏風這邊的李康泰眉尖一跳,振衣而起,剛邁出一步,便聽到“啪”的一聲脆響。

麒弘狠狠揮過一記耳光的手尚停在半空中,就怒氣衝衝地對被打得倒在一邊的凌揚叫道:“就算你是我的朋友,我也不許你這樣說我弟弟!”

鄢琪眨了眨眼,本來覺得沒什麼的雙目突然有些發潮,看不清東西,剛低下頭,兩顆水珠就滾落下來。

麒弘回頭見他掉淚,不免有些慌亂,看看大哥還不過來,只好結結巴巴安慰道:“你別哭,雖然你人很討厭,但父皇、母后,還有我,我們都相信你和大哥之間,是清清白白的兄弟關系。”

康泰本想過去撫慰一下鄢琪,一聽這樣一句話,不知怎麼的,步子就有些邁不動了,正覺得心亂如麻之際,一只手輕柔無比地搭上他的肩,李安楚柔聲在他耳邊低語道:“兄弟關係,可以是清清白白的,其他關係,也可以是清清白白的,象我和小典,就是清清白白的戀人關系,你那樣聰明坦蕩一個人,從來未曾逃避過什麼,難道僅僅因為琪琪是你一手養大的,就強迫自己騙自己麼?”

李康泰閉上雙眼,默然半晌,猛地抬起頭,向李安楚展顏一笑,推開屏風,大踏步走了過去,將鄢琪輕輕顫抖著的身體摟進懷裡。

凌揚見太子也在,嚇了一大跳,一句話也不敢多說,忙行一個禮,跌跌撞撞下樓去了。

衛小典也走了過來,嘆息道:“我上次見他時,又愛笑又愛鬧,人也寬厚爽朗,怎麼現在變成這般模樣!”

麒弘替凌揚分辯道:“不管怎麼說,他是真心愛離兒,琪琪剛才的話,確實有些重了。”

李安楚搖搖頭:“你不知道,琪琪也是為了凌揚好,想點醒他。如果一個人因為愛,不僅沒有更快樂、更幸福,反而變得消沉、沮喪,開始攻擊他人,開始喪失本身性格中優秀美好的部分,那麼這份感情,就不是健康的。”

康泰一邊聽著他們的辯論,一邊輕輕撫摸著鄢琪的頭發,笑道:“我們本來是要喝酒放鬆的,怎麼又開始自尋煩惱了,什麼都別說,回去坐著喝酒吧。看看今晚誰先倒下?”

最先倒下的人,當然是麒弘,沒有喻素在身邊照管著,一下子就過了量,無聲無息躺到桌子下面。衛小典突然看不到他人,以為飛了,便爬到窗台上去找,看見星星,一跳一跳地想去抓,嚇得李安楚一身冷汗,半分酒意也沒有了,牢牢捉住,再帶上軟泥一般的麒弘,坐馬車回二皇子府。

鄢琪沒有醉,雖然滿臉紅霞,身體也隨著太子車駕的行駛晃來晃去,但眼睛一直象寶石一樣亮晶晶的,清澈無比地看著康泰,看得他心中情潮翻湧,控制不住地捧住面前紅蘋果一樣可愛的臉,深深地吻了下去。

盡管這個吻纏綿而又熱烈,但兩人對它的印象都很模糊,好象明明還吻得難捨難分,下一時刻清醒過來,竟各自規規矩矩睡在自己的床上,已洗漱清爽,換了睡衣,怎麼想也想不起是怎麼回來的。

李康泰起身推開窗戶,看月兒斜掛上空,清輝如水。夜似乎還很漫長,想起鄢琪一直那麼專注的眼神,再想想李安楚柔和平靜的話語,狂亂的心跳漸漸恢復應有的脈動。

披衣走出臥室,穿過枝影扶疏的月亮門,來到那個門前。

在床前慢慢俯身,心愛的小孩安靜地睡著,已不像初來時常在夢中哭醒,要他在一旁哄抱。

輕輕將被單拉到他肩上,用指尖觸摸溫涼柔滑的臉頰,低下頭在光潔的額上印下一個淺淺的吻,正要緩緩退開,手掌中已放進一個捏的緊緊的小拳頭。

無聲地一笑,包住掌心纖細的手,貼在自己臉上。黑暗中細薄的身影坐了起來,低低顫顫的聲音糯糯地叫著:“泰哥……”

從當年在慘被滅村的血泊及濃煙裡第一次抱起這個美麗的小男孩起,他就一直這樣叫自己,聲音裡的愛與依賴一年勝過一年。一驚回首,竟已有一十三年。

將幽香柔軟的身體擁在胸前,心頭珍愛之情似要破閘而出。何曾有過什麼,象這個人這樣與自己有如此深的羈絆,在最難磨滅的地方,刻上他存在的重量。

小小的手掌摸索著停在臉頰兩側,有些顫抖的唇貼了上來,涼涼地,怯生生的,卻又甜蜜的令人瘋狂。舌尖與舌尖在第一次接觸時便交纏在一起,彼此需索到快到麻木的程度才依依不舍地放開。寂靜的屋內只有心跳與喘息的聲音,嘴唇剛剛分離,便聽到呻吟般地一聲呼喚:“泰哥………”

不設防的心靈被這箭一般的聲音射穿,全身湧動起難以抑制的欲望。將香軟的身體完全包裹在自己懷中徐徐壓倒,幾乎噴薄而出的除了激情以外,更多地是對這個人的愛。

上一次的愛,淡淡的,真摯中含著些微苦澀,沒有傷害,但痛,卻是難免的。

而現在懷中的這個人,他所挑動起的柔情,卻是奔湧著的,難以控制難以壓抑的,自己也從未想到這有限的胸腔中,竟可以產生如此多的愛意,混合著屬于情人的愛憐和屬于父兄的寵溺,傾瀉到一個人的身上。

想溫柔地對待他,想要他幸福,手指在青嫩的身體上燃起情欲的火苗,掠過戰栗著的緋紅,來到股間。輕柔地捋動,伴隨著雨點般落下的吻,在臂彎間彈起的少年的身體,隨著高峰與低谷起伏,額上滴落下晶瑩的汗珠,結合的一霎那,天堂之門就已經打開。




從李康泰正式被冊封為太子的那天起,皇帝陛下就毫不臉紅地不再來上早朝了,並美其名曰“太子攝政”。在履行義務這方面,李康泰比他父親不知好上多少倍,雖然也有過把麒弘捉來代打,自己偷溜出去近一個月不回來的前科,但總的來說,不常翹朝。可是在眾臣的記憶中,還算勤勉的太子殿下像今天早上那樣精神飽滿、神採奕奕地出現在朝堂之上的這種情形,著實也不多見。以飛快的速度處理完需要即時解決的朝政後,李康泰立即起駕回了東宮,進屋一看,鬆了一口氣,被子裡蜷著的少年仍香甜的睡著,沒有曾醒過的蹟象。

命人在屋內備好早餐,康泰坐在床邊,輕輕彈著柔嫩的額頭,叫道:“琪琪,起床吃飯了!”

在被窩中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鄢琪朦朦朧朧地睜開雙眼,先是呆呆地看著床邊坐著的那個人,突然之間,臉刷地一下紅通通的。

康泰又愛憐又好笑地抱住他,輕聲問道:“還疼不疼?”

鄢琪動了一下身體,紅著臉點點頭。

康泰心疼地皺起眉頭:“那今天不要下床了,吃過飯叫御醫來看一看。”

“不要!”鄢琪尖叫了一聲,又低下頭去,“也不是很……很疼……下床走幾步,可能就好了。”

康泰想了一會兒,勉強同意,扶著他下來走動了幾圈,見他雖然行動遲緩一些,也不像有大礙的樣子,才略略放心,幫他洗漱,換了衣服,一齊坐下來吃早餐。

剛剛吃完,內侍來報青萍結綠公子在宮外,康泰一面叫進,一面挽著鄢琪來到前廳。

乍一照面,李安楚與衛小典就是一愣,笑了一笑後,安楚與康泰一齊來到側廳,開始討論西北邊防的事情。

衛小典只對戰術層面的東西感興趣,而對戰略配置問題,是能不想就不想,所以只聽了一會兒,就和鄢琪一起坐到回廊上去了。

“你昨晚醉得那麼厲害,今天早上頭疼不疼?”鄢琪問。

小典搖搖頭:“楚哥哥有種醒酒藥,吃了之後就不會有宿醉的反應了。”

“那你給我一點兒,說不定以後用得著。”

小典在懷裡摸了一會兒,摸出一只瓶子遞給鄢琪:“只有幾顆了,吃完再找楚哥哥要吧。”

鄢琪剛把瓶子收好,衛小典又湊近過來輕聲問道:“楚哥哥還配了一種藥,肯定比你們昨晚用的好,你要不要試一試?”

“昨晚?”鄢琪一時沒反應過來,“我們昨晚沒用什麼藥啊。”

衛小典大吃一驚:“那你不是痛死了?”

鄢琪這才明白已經被人家看了出來,臉上騰得一下象著了火一樣。

小典本來只是純學術意義上跟同道中人討論一下,看他這個樣子,不知想起了什麼,也跟著紅了臉。兩個少年如同一對煮熟了的蝦子一樣一言不發地坐著,把正好急匆匆走過來的麒弘嚇了好大一跳,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忙近前來詢問,結果越問兩人臉越紅,最後竟分兩個方向逃得不見蹤影,弄得麒弘莫名其妙。

康泰與安楚討論完軍機大事走出來,只看到麒弘呆呆站著,四顧見不著自己那個人兒,趕緊到處尋找,好容易分別從假山後和花叢中拉了出來,安撫一陣,帶回前廳,這才問麒弘有什麼事。

“今天早上我去姜府看素素,”麒弘說,“把這兩天的發現和凌揚的事都告訴他。結果素素說他在我生日遇刺那天就有點懷疑離兒。”

“這個我們知道,他瞞著你扣押了離兒訊問。”鄢琪勉強恢復常態,開始發言。

“可是訊問沒有結果,只好放人,素素仍覺得有問題,所以雇人監視離兒的行蹤,時間從我生日第二天起,一直到狩獵大會前一天。”

“有什麼發現?”康泰問。

“離兒除了留在聆樂坊或被人請去出堂會以外,基本沒有其他活動,但卻每隔一天就要到一所大宅院裡去逗留好長一陣子。”

“有查過這所宅院嗎?它歸誰所有?由誰常住?最常來的客人是誰?有無可能找到在院中服役的僕人問話?”安楚道。

麒弘看了他一眼:“怎麼你所問的恰好就是素素派人去查的?我就想不到要去弄明白這些東西。”

眾人無力地看著他。康泰咳了一聲:“你先說說看素素查到了什麼情況?”

麒弘從懷裡摸出一疊紙,翻出一張,念道:“宅院為文雀侯的世襲產業,目前歸文軫世子所有。文軫日常起居都住在自己的世子府,偶爾才去宅院裡住一住,也從不在那個地方接待客人或朋友。詢問院中的僕人,都說裡面沒有住人,只有幾個家院守屋子。但從他們日常採購和消耗的食材來看,至少有二十人以上常住其中。”

“對方目前,應該還沒有發現離兒被監視跟蹤過。所以在那個大宅院裡,就算找不到他們的首領,也可以找到地位較高的人。”李安楚說。

“可他們吸人血,會異術,身手極高,那深宅大院中,不知有什麼機關設置,貿貿然前去探看,實在太危險。我覺得還是引出他們一個人來活捉了訊問一下比較好。”鄢琪說。

“拿什麼來引?”麒弘問。

衛小典笑了起來:“這還用問,當然是他們屢次行動的目標啦。”

“我嗎?”麒弘表情興奮。

眾人再次無力地看他。康泰敲了他頭一下:“當然不是!是紫晶香珠。”說著,伸手從頸上取下紫幽幽的珠鍊。

“大哥,”麒弘深深看著他,“這鍊子昨天琪琪給你後就一直掛著嗎?”

“是啊?”

“中途沒有取過?任何時候都沒有取下來過?”

康泰不明白麒弘為什麼這樣問,心頭一跳。旁邊鄢琪的臉已經紅了。

“沒有取下來過。”太子殿下控制了一下自己,表情還算鎮定地說。

“那……”麒弘抓抓頭,“那香味哪裡去了?”

他這樣一說,大家都是一愣。的確,康泰的身上並沒有昨日鄢琪所散發出來的幽香,只是這群聰明人竟沒一個察覺到。

康泰仔細想了想,自從紫晶香珠掛上身,的確從未曾取下過,即使是昨夜歡愛燕好之際也沒有,已比鄢琪所掛的時間長,按道理說也該香氣四溢才對。

“會不會……這珠子喜歡小個子的人?”麒弘異想天開地說。

鄢琪狠狠瞪他一眼。

“那就讓小典掛一天試試?”李安楚說。

小典狠狠踢了他一腳。

“大家輪流試試,倒也是個好辦法,也許能發現一些規律或條件。”康泰把香珠掛上麒弘的脖子,“就從你開始吧。”

接下來的幾天,幾個人輪流帶著紫晶香珠招搖過市,然而異香始終未再出現,柔瀾國人也沒有新的行動。奇怪的是珠子一掛到鄢琪頸上,未及兩個時辰,他整個人便變得像朵蘭花一樣,搖動一身香。

“想不通啊,”麒弘捧住頭,“為什麼只有他香?難道這香珠只認第一個主人?”

“那就應該是皇後娘娘才對。你剛送給她時,總戴過一兩天的。”小典說。

“我還發現一個問題。”李安楚找了張椅子坐下,“從麒弘得到紫晶香珠到現在,已有一年多的時間,為什麼以前從沒人發現香珠裡面有柔瀾的圖案呢?”

“可能是不巧……”

“不是。當香珠在我身上時,無論我對著陽光怎麼看,裡面都什麼也沒有。

麒弘立即舉起手中的珠鍊一看,柔瀾字樣卻是清清楚楚的,不解地道:“可是現在珠子在我手裡,明明看得到啊。”

“琪琪,”李安楚拍拍鄢琪的肩,“你走到外面去,一直走。小弘,你仔細看著珠子。”

鄢琪不明所以,緩步向外走,剛走到門邊,麒弘突然大叫一聲:“圖案消失了,看不到了!”鄢琪一驚,忙走回來看,但他一靠近,圖案立即出現。

“也就是說,這個圖案跟香氣一樣,是認人的,只有對特定的對象,或者特殊體質的人才有效。”李康泰將手放在下巴上,輕輕摩挲。

麒弘上下打量著鄢琪:“可是除了比較像狐狸以外,我看不出琪琪的體質跟我們有什麼不同……”

“啊!”衛小典突然大叫一聲,“素素!”

麒弘嚇一跳:“素素來了?在哪裡?”

“不是,我是在想,琪琪和素素長得那麼象,給人的感覺不知怎麼的,就是很一樣,那說不定素素也是具有同等體質的人,我們去把素素拿來做一下實驗吧!”

麒弘不高興地看著他:“小典,你說話好聽一點不行嗎?什麼叫把素素拿來做一下實驗?”

康泰摟著鄢琪的肩,笑道:“好了,這個就別計較了,弘兒,你也很想去見一下素素吧,順便拿去給他戴戴也沒什麼。”

麒弘咕噥著收好紫晶香珠,說:“那我走了,誰跟我一起去?”

“我和小典還有事,如果有發現的話來言王府找我們好了。”安楚向他擺擺手。

“琪琪好象有些不舒服,我陪他休息一會兒,你早去早回吧。”康泰也擺擺手,微微彎下腰去摸鄢琪的額頭。

麒弘不疑有他,轉身出門上了馬車,吩咐道:“去姜府。”


10

話說麒弘這個人,的確是少了一點兒機心和推理能力,但他的身手與感覺的敏銳程度並不低,沒過多久,就發現有人暗暗跟在他的馬車後。

小聲吩咐車夫改變路線,暫不去姜府,而是直線從東城走到西城,拐進了一個行人稀疏的小巷,好心地為跟蹤者創造下手條件。

這條小巷並不長,一會兒就拐一個彎兒,在剛轉過第三彎時,麒弘從馬車頂篷躍出,連自己的車夫與侍衛也沒驚動,跳上兩邊的房頂,伏下身子察看。

共有三個人跟來,一個著黃衫,看起來就象個普通賣豆腐的,一個是穿半舊青衣的窮書生,第三個粉衣秀髻,竟是個狀如小童的侏儒。

三人很有耐心地緩步跟在麒弘的馬車後,似乎早有安排的樣子。果然,在繼續前行了約半炷香的功夫,馬車前方出現了另外三個人,都是大街上隨處可見的普通居民樣子,一字排開,擋住了去路。

“這是二皇子殿下的車駕,還不快讓開?”一個侍衛大聲喝道。

說是遲那時快,對方一言不發,手掌一翻亮出兵器,衝上來便全力攻擊。

王府侍衛們吃了一驚,統領大叫一聲:“保護二殿下!”所有人立即圍住馬車車廂,倉促與來犯者交手。皇子府的侍衛當然不是等閒之輩,個個身手不凡,誰知這六個人竟然更是技高一籌,以少敵多,竟可以大佔上風,未幾便逼近車廂前。其中黃衫人似是首領,武功最高,一掌震開車簾,發現裡面竟是空的,不由一愣。

麒弘看準時機,從屋頂一躍而下,以掌為刃,向黃衫人頸項處直切而下。黃衫人聽得背後風聲,心知不及避開,急速向前一躍,麒弘反掌一擊,拍在他左肩處,一聲脆響,想是肩骨已碎。

黃衫人的幾個同伴見勢不好,並不來搭救,反而逼退身前的侍衛,意圖分路而逃。麒弘分身無術,索性不去管他們,專心擒拿黃衫人。此人身手本就略遜于麒弘,又受了重傷,沒有幾個回合便被制住,但來不及說任何話,那人便喘著粗氣全身一陣痙攣,口中吐出黑血,眼見著是不得活了。

麒弘懊惱地一跺腳,立起身來,卻發現手下諸侍衛俱有如木雕一般呆在當場,忙放眼四顧,也嚇了一跳。

只見丟下同伴逃竄的五人全部倒在地上,康泰、安楚、小典與鄢琪有的安詳站著,有的蹲著查看被俘者的情況。

“總算抓住一個活口了。”小典高興地提著那個青衣書生,此人下巴被卸下,無法咬牙中的藏毒,四肢仍不停抽動著。安楚在他口中取出一個小囊後再將他的下巴裝上去,點了穴道。

“你們……你們怎麼……”麒弘目瞪口呆地看著這群天外來兵,一時說不出話來。

“真以為會讓你一個人帶著紫晶香珠亂竄嗎?”康泰摸摸他的頭,“你們兩個可是柔瀾人想要出手的雙重目標啊。”

這時小典已經把那個活口塞進馬車,回頭叫道:“走吧!”

鄢琪也跑過來,挽住康泰的手臂:“別聊了,快走吧。”

“去哪?”麒弘問。

“找素素啊。”

“大家都去?”麒弘有些不好意思,“不用這麼多人保護我吧,他們剛剛實施了這麼大一次行動,短時間之內應該不會有第二次……”

康泰轉過頭去忍笑,鄢琪則老大不客氣地說:“別厚臉皮了,我們才不是想要保護你去見素素呢,我們是自己去找他有事。”

“有什麼事?”麒弘立即豎起全身的毛。

“是這樣的,”李安楚笑著插進來解釋,“這些人都是死士,要想從他們口中問出點什麼實在太難,我們幾個又都不擅長審問,所以想去找素素。你記不記得上次那個連環巨盜的藏寶地點,刑部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也問不出來,最後也還是素素出馬才搞定的。”

小典又在大聲催:“你們在幹什麼呢,快走啊!”

麒弘擺擺頭,橫了鄢琪一眼,幾個人一起向姜府進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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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帖際遇]: hoiseaching要請管理員食飯, 花了現金25Ds幣.


姜倨之此人表面上看只是個普通的京官,職屬兵部,官拜四品,但骨子的野心卻不是那麼簡單。他一向自認能力非凡,遠遠勝過某些除了年資深些外一無是處的上司。可是在和平年代,平步青雲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雖然他每年都在晉升,升遷的速度已經算是很難有人比得上,但離他所希望的地位仍然差的很遠。

新晉級四品後,姜倨之得到了參加狩獵大會的資格,為了一鳴驚人,他花了大力氣進行準備。那個神秘的女人就是那個時候出現在他面前的。

姜倨之很喜歡美色,但喜歡的很有分寸,盡管神秘的女郎國色天香,妖媚入骨,他也不想為了一度風流付出什麼代價,所以色誘對他來說,基本上是沒什麼效用的。但值得一提的是這個女郎非單獨出現,她的身旁,還有一匹神駿已極的寶馬,全身漆黑,沒有一根雜毛,但四只蹄子卻是雪白無暇,顯然正是一種千裡名駒──“烏雲蓋雪”。姜倨之曾詳細調查過狩獵大會的各個項目,他知道很多人都是偏才,只精一項,所以只要在所有項目中都能拿到較前的名次,便可獲得總優勝,為自己創建名聲。可惜別的項目倒也罷了,唯有賽馬一項有些麻煩,他雖然騎術不錯,但就是找不到一匹滿意的好馬。

女郎此時此刻送上這匹烏雲蓋雪,要想拒絕它,確實有點困難。

“你要什麼報酬?”姜倨之問。他的信條是絕不會相信有人做事不求回報的。

那女郎顯然也有同樣的信條。她提出了一個要求。

經過她的調查,姜倨之是最有希望奪得優勝的人(當然是在他有一匹好馬的前提下),她願意無償把烏雲蓋雪送給他,只要他在奪得優勝後能夠想辦法讓二皇子府大名鼎鼎的喻素成為祭品,離開王府三個月。

“你並不吃虧,”女郎道,“就算你拿了那個獎品,皇家所賜不能變賣,還得費心收藏害怕丟失,帶不來什麼實際的收益。而且京城的人善忘,雖然當時出了風頭,過不了多久就會被人遺忘。而喻素不同,他是二皇子麒弘面前最得寵的紅人,有他在你府中,二皇子一定三天兩頭過來看他,你不是正想著找機會在皇子們面前露臉嗎?何況名震京華的王府總管在你家為僕,怎麼說也是一件被大家談論很久的事,我敢說從此以後,你一定會被文武百官,尤其是皇族們記得清清楚楚的。”

姜倨之考慮了很久,覺得女郎所言的確很有道理,但問題是:“你呢,這對你有什麼好處?”

女郎很坦白,因為她認為沒必要在這件事上撒謊:“我的目的就是要讓喻素離開王府一段時期。因為王府中有一件寶物是我一定要拿到手的。而只要喻素在,那個府第根本就無懈可擊,我沒辦法下手。”

姜倨之接受了這個理由,但他仍有顧慮:“我可以保證拿到優勝,但我沒辦法保證一定可以使喻素成為祭品。他不會呆呆站著等我用花球砸他的。”

“這個你放心,”女郎來到他身邊,吐氣如蘭,“在你扔花球的時候,旁邊的煙花會突然走火,所有人,包括喻素都會忍不住轉頭去看,只要你出手快,一定砸得中。”

交易便這樣成立,姜倨之得到了一匹寶馬。雖然衛小典橫空出世令他始料不及,但最終也沒影響結果。

喻素順利地來到了姜府,雖然迄今為止才一個月,已顯示出他果然不愧是一個天才的管家,內政被理的清清楚楚,家僕丫環被調教得很有章法,而且他本人還是一個體貼溫柔又美麗的可人兒,如果能在不得罪二皇子的前提下長期留下這個人,姜倨之覺得他願意付出很高的代價。

二皇子麒弘的確非常看重這個紅人,兩三天便來看望一次,若不是喻素本人不讓他來得過勤的話,看樣子他很想每天都來,最好能住在這府上。姜倨之把握良機,成功地在麒弘心中留下一個很好的印象,溫和、體貼下人、懂得禮數、忠心、能幹……總之是個良臣的樣子,並深深希望有機會這個評價能傳到太子殿下的耳中。

然而無論姜倨之怎麼設想,他也沒能想到有一天,太子、二皇子、三皇子、青萍結綠二公子,這五個超強組合,普天下最頂尖的貴冑們居然會一齊出現在他這個四品官門前。剛剛得報的一瞬間幾乎已經驚呆。

但他畢竟不是一般人,鎮定一下之後,姜倨之恭恭敬敬地將這五人迎至府中正廳。喻素也應召前來。

“素素,”麒弘高興地迎向有兩天未見的管家,“你氣色還不錯呢。”

康泰示意姜倨之退下,對喻素道:“素素,我們這幾天在查的事情,弘兒應該有講給你聽吧?”

喻素說:“是。柔瀾國,還有離兒凌揚的事,我都知道了。”

“素素,我告訴你,我們剛剛捉到一個活口耶!”鄢琪興奮地說。

“又要讓我當拷問的惡人啦?”喻素微笑道。

“咦?你猜到了?”麒弘一臉佩服的表情,“什麼事情你都是一猜就準。可有一件事,你怎麼也想不到的。”

“什麼事?”

麒弘從懷中取出紫晶香珠,把發生在鄢琪身上的異事說了一遍:“你來戴戴試一試,如果你也跟我們一樣,就只能說明琪琪不是人,是什麼東西成了精。”

鄢琪氣的臉鼓鼓地,搖了搖康泰的胳膊。

“弘兒開玩笑的,你別在意。”康泰安撫地摟住他,拍了拍後背。

“先看圖案!這個不花時間!”麒弘把珠鏈塞在喻素手中,轉身拉了鄢琪推向門外,問道:“看得到那兩個字嗎?”

喻素舉起珠子,對著陽光一看,也是什麼都沒有。

“哈哈,”麒弘看著鄢琪,“你到底哪點兒跟我們不一樣啊?”眼睛一轉,突然道:“對了,說不定這香珠只對女孩子有效!莫非你是女扮男裝?”

康泰失笑地喝道:“弘兒!越說越離譜,琪琪是男是女,難道我會不知道?”

麒弘因為捉了活口,又見著喻素,心情格外的好,便玩笑道:“你怎麼會知道?難道大哥有把他脫光了看過?”

鄢琪頓時又羞又惱,臉紅得象個番茄,欲待要罵,又不知罵什麼才好。

李安楚解圍道:“琪琪從小就在太子身邊,看過有什麼稀奇?”

衛小典則很正經地冒出一句:“不用脫光了也知道啊,琪琪的胸部是平的嘛。”

他這時候說出如此具有生理意義的觀點,康泰與安楚一時都說不出話來,只有麒弘還很認真地反駁道:“有些女人也是平的啊。”

鄢琪見他二人越說越遠,正要上前打斷,一只柔軟的手突然伸了過來,輕輕握住了他的手,一回頭,看見喻素溫柔的目光。

“琪琪,”喻素低聲道,“在太子殿下身邊,你開心嗎?”

鄢琪怔怔地看著他,雖然不明白,但卻真真切切地感到這句話裡含著濃濃的關愛,便點了點頭。

喻素微微一笑,慢慢放開他的手,後退了一步。

“你們兩個住嘴,”太子殿子終於向那邊很有科學辯論精神的兩人發話,“香珠只在琪琪身上有效不過是異寶的怪誕之處罷了,一時查不出原因也沒什麼要緊,現在關鍵是查出柔瀾國人的下落,查明他們是否與吸血案有關,是否還有其他不法之處。素素,你能從捉來的人口中問出一些詳情嗎?”

喻素唇角微挑,道:“我試試吧,應該沒問題,不過不能急,可否將此人留在姜府,我今晚細細審問。”

康泰想了想:“也好,我們在這,也幫不上什麼忙,只好辛苦你了。”

李安楚攬著衛小典,看了看天色,道:“時間不早了,我們還是回去吧,等明天再來聽聽是否有進展如何?”

眾人皆表同意。麒弘正想再和喻素說兩句話,後者卻突然走到鄢琪身邊,把那串紫晶香珠替他掛上,柔聲道:“果然還是琪琪戴著最適合啊。這東西既然是異寶,常帶著對身體一定有好處,你就別拿下來了。”

鄢琪用指尖摸了摸盈潤的珠粒,輕輕頷首。

麒弘插進來道:“素素,那我們走了。”

喻素笑了笑,輕輕握握鄢琪的手,叮囑道:“路上小心啊,今天晚上會起風,別出來吹風,當心著涼。”

麒弘不高興地再次說:“素素,我也要走啦!”

喻素回頭瞟他一眼道:“二殿下慢走。”又轉身面向鄢琪,幫他把披風的帶子理好。

如此差別待遇,令二皇子殿下忍不住狠狠瞪了鄢琪一眼,似乎恨不得用目光照出他狐狸的原形。



回到東宮,用過晚膳,鄢琪早早洗漱上床。康泰批閱完當日的奏章,習慣性地來到鄢琪房間,想看他一眼。

微黃的燈光下,鄢琪一頭烏發鬆散著洩滿長枕,如雲如絲,有幾綹還貼在雪玉一般的面頰上。康泰滿懷憐愛地伸手替他撥開,指尖卻感到所觸的肌膚是濕潤的。

輕輕翻過柔軟的身體,抱在懷裡,裝睡的孩子動了動,還是忍不住揪住他的衣襟,把頭深深地埋進去,悶悶地啜泣起來。

“這是怎麼啦?弘兒今天真的是開玩笑,這你也介意?”躺在他身邊,緊緊抱著,一下一下有規律地拍撫。

“泰哥……我到底是什麼人?我是不是真的跟大家不一樣?”輕若遊絲的聲音,卻含著深深的憂懼。從小鄢琪最怕的,就是有一天被告知:你是來路不明的小孩,你不能留在太子殿下身邊。

察覺到愛人的不安,康泰俯身親吻著他:“你是我最心愛的人,在我心裡,你當然跟大家不一樣,你是唯一的啊。”

鄢琪仰頭綻出舒心的笑,就算是被哄,也甘之如飴。身體也更緊地貼過來,微微顫抖著,引得康泰無比愛憐,一股熱潮從小腹湧起,流遍四肢百骸。

褪去兩個軀體間所有的屏障,仍想要更接近,肢體密不透風地絞在一起,快感與愛意交織,對彼此的感情已不再是難以出口的禁忌,疼痛、憐惜、狂熱、幸福,融合在一起的不僅是身體,還有感覺,在劇烈的律動中攀上高峰,釋放,如水般的餘韻,帶著汗濕的吻,輕輕的低喃:

“琪琪,我愛你……我愛你……”

被他單純而又執著地愛了這麼多年,終於也可以坦然地,確認無疑地說:我愛你。

翌日,康泰起身上早朝,鄢琪睡了一會兒,再也睡不著,閒步來到院中,慢慢梳理一頭烏雲長髮,摸摸項間的香珠,移動之間四週暗香浮動,怎麼想,也想不通為何如此異象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一抬頭,看見衛小典獨自一人百無聊賴地甩手晃過來,多半安楚又去和太子商議他不感興趣的朝政大事去了,站起來揚聲招呼,猛覺腰間發酸,不由心頭一動。

“你在這裡啊,這麼早,以為你還在睡呢。”小典走過來坐在鄢琪身旁的石凳上,伸手摸摸他披下來的頭發。

“以前在無崖島的時候,經常天不亮就醒。可無論我醒得有多早,每次一睜眼就已看見人荻坐在窗邊了。他似乎是不睡的。因為他一睡著,紀人戚就會進來看他,看到他醒了再出去。”鄢琪用金環把頭髮束了起來,向小典一笑,“你呢,你和安楚常常誰先醒?”

“當然是我,我是習武之人,要晨練的。”小典得意的說。

“嗯……”鄢琪左右看看無人,向小典俯過身去,還未開口,臉已經先紅了,“那個……你上次說的那個……可不可以……”

“什麼?”小典沒聽懂。

“我是說……你上次說的那個藥……我想要一些……”

小典愣了愣,臉頰也有些發燙,一邊伸手在懷裡摸著,一邊低聲問:“你是不是……很疼啊?”

“也不是很……”鄢琪的聲音幾乎低不可聞,“但總歸是有點疼……能不疼……當然最好……”

小典摸出一個瓶子遞過去:“有大半瓶,我再向楚哥哥給你要一些。”

“別,”鄢琪紅著臉說,“別跟安楚說是我要的。”

衛小典偏過頭去看他:“沒什麼,楚哥哥早就知道你們……”

“不是這個,我怕安楚會告訴泰哥我要過這個藥……”

“你不想讓太子知道?”小典吃驚地說,“那不可能的,你用的時候他就知道了啊。”

“我可以在他來之前先吃嘛,這個藥效要多久發作?”

小典瞪著他:“琪琪,這個藥不是用吃的。”

“啊?”鄢琪呆住,“那怎麼用?”

“就是……就是那個……那個……用擦的……”小典的聲音越說越小,臉也越來越紅。

鄢琪是個聰明的水晶人兒,想了想,突然明白,頓時也變成另一只蒸蝦。

兩人無言地坐了一會,衛小典無意中一抬頭,啊了一聲:“他們兩個過來了!”

鄢琪嚇了一跳,手忙腳亂地把藥瓶收好,順著方向看過去,康泰和安楚遠遠緩步過來,也不知在說什麼。

康泰與安楚一起下朝過來東宮,路上所商量的事情與鄢琪小典兩人沒太大不同,唯一不同的是這兩人臉皮厚一些,沒覺得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你這藥擦了,是不是真的就不痛了?”康泰手裡拿著一個一模一樣的瓶子,“效果好麼?”

“你放心好了,絕對沒問題。”李安楚拍拍他的肩,“不過你也要溫柔一點才行。”

“我已經盡力溫柔了。不過有時候覺得控制不住。我看琪琪的樣子,好象很痛的,問他又搖頭,真沒辦法,小時候明明什麼話都跟我說的。”

李安楚忍不住笑出聲來,一轉頭,看見院中兩只蝦子,不由一怔:“他們兩個怎麼啦?臉紅成這個樣子,早上的太陽又不烈。”

話音未落,康泰已奔了過去,伸手試了試鄢琪的額頭,急急地問:“是不是哪裡不舒服?發燒嗎?”

鄢琪將他的手拿下來,拼命搖頭,卻一個字也不說。

李康泰正要再問,安楚突然道:“麒弘和素素!這麼一大早的,一定有什麼事吧?”

眾人抬頭一看,果然是二皇子殿下,手裡牽著他的管家,一路飛奔過來。到了面前,一邊喘氣,一邊急急地道:“那個人被殺了!”

“哪個人?昨天那個活口?”小典問。

麒弘點點頭,“應該是昨天夜裡素素審過以後沒多久就被滅了口,今天早上才發現的。”邊說邊轉過頭看向喻素,“幸好素素當時已經離開牢房,否則……”說著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臉已經白了。

“昨天來襲的人沒有一個逃掉的,他們應該不知道有活口落在我們手裡才是……”安楚沉吟著,“看來我們還是有些輕敵了。”

“先讓素素說說情況嘛。”鄢琪道。

麒弘轉頭看他:“什麼情況?”

“那人不是被審過以後才死的嗎?素素問出些什麼沒有?”

“對啊,”麒弘一拍自己的頭,“問出些什麼沒有?”

喻素點了點頭:“我想他所知道的,應該都已經說了。”

眾人立即放下心來,一起坐下聽喻素細說。

“大家開始所推測的很準,柔瀾國人,確為紫晶香珠而來。柔瀾國中有玲瓏三寶,紫晶香珠、雪翠香環與紅玉香戒。其尤中以香珠為鎮國之寶。兩年前香珠被劫,護珠的王子被殺……”

“王子被殺?!”麒弘吃驚地說,“這個仇可算結大了。”

“王子被殺事小,香珠遺失事大。”喻素接著道,“柔瀾現任國王,本就根基不穩,不太受臣民認可,象徵王室威權的紫晶香珠對他有莫大的意義,所以派出所有精英,追查香珠的下落。直到一年前,偶然得到線索,得知它已被人帶到中原,落入二殿下之手。”

“哈,那我的運氣也算真好。”麒弘再次插言,但沒人理他。

“為了順利奪回紫晶香珠,柔瀾那邊派出了最受寵愛的佻俁公主來到中原,主持此事。”

“那個佻俁公主,應該就是最主要的幕後人了。”康泰緩緩道。

“據那人所言,佻俁公主美貌絕世,擅長媚術,食少男少女精血補氣養顏,武功極高。她來此一年後以美色為引,已建立起龐大的地下力量,巢穴之多,不可枚數,聆樂坊和文軫的宅院,便是其中的兩個。在京城之中,就那人所知,佻俁公主已控制了黑火會、長青幫、風雨樓等數個幫派,還有一些朝政要員聽命於她。”

幾個人吸了口氣,不由咋舌。半晌後,李康泰笑道:“太好了,總算有借口和機會把這些一天到晚只會惹事的幫派清勦幹淨了。”

“其實她把事情搞復雜了啊。如果當時她一入中原,就以公主身份遞交國書,言明紫晶香珠是她鎮國之寶,講幾句好話,說不定就這樣還給她了。現在弄成這副陣勢,還殺人吸血,看來這個公主今生今世是休想回她母國了。”麒弘感嘆道。

喻素微微一笑,站了起來,行禮道:“我所問出來的,只有這些。今天出來,是向姜大人告了假的,耽擱久了不好,就此告辭了。”

麒弘忙道:“我送你。”兩人一起出去。

康泰與安楚相互看了一眼,誰都沒說話,倒是小典開口道:“你們信麼?”

“聽起來似乎沒有不可信之處。”安楚說。“若是假口供,編的倒也十分完美。”

“你們都知道,素素用降魂術審問的,那個柔瀾人怎麼可能有腦力編造假口供?如果這份供詞真的是假造的,造它的人也決不會是那個柔瀾俘虜。”小典話裡雖然沒有明說,便在座的人都清楚他的意思

“我信。”鄢琪肯定地道。

“為什麼?”

“因為我覺得素素是絕不會騙我們的,再說他為什麼要騙我們?”

“我也不是看出這份口供哪有漏洞,”李安楚想了想,“可是總覺得未免也太詳細清楚了一些吧。”

“不錯,”康泰也道,“前因後果說的明明白白,倒好像生怕我們還有什麼不知道的。”

“你這話什麼意思啊,”麒弘剛好折回,十分生氣,“難道你懷疑素素說的是假話?”

“的確有點懷疑。我知道他很能幹,但能幹過了頭就難免令人起疑。”

麒弘大怒:“能幹也是罪過?明明是你們自己叫素素去審問的,他問了你們又不相信,這算什麼?”

康泰喝了口茶,冷笑道:“弘兒,你本來就不是有機心的人,現在又被他迷昏了頭,我倒也不指望你能想清楚。”

麒弘一時氣結:“我想不清楚,我看是你們想得太清楚,素素做了什麼,平白無故要懷疑他?”

兩兄弟言來語去爭吵了起來,這邊鄢琪拉了拉李安楚的袖子,小聲道:“你能不能想個辦法讓他們不要吵,如果泰哥真的生起氣來,麒弘要吃虧的。”

李安楚欣然點頭:“好。”

他應得如此爽快,鄢琪反倒一愣。

“我說一、二、三,你就暈倒。”

鄢琪還沒反應過來,李安楚已經開始數:“一、………二、……三……”然後把雙臂一張,準備接住鄢琪佯暈倒下來的身體。

誰知鄢琪左右搖晃了一下,沒有理他,竟一頭栽進正認真地聽兄弟倆吵架的青萍公子懷中,嚇了小典一跳,抱住一聲驚呼:“琪琪!琪琪你怎麼啦?”

李康泰箭一般彈起,快速趕到鄢琪身邊,一把抱進懷裡,大聲道:“叫御醫!快叫御醫!”

麒弘也嚇得一愣,跳起來就準備出去叫御醫,被李安楚搖手攔住:“叫什麼御醫,我就是大夫啊。”

李康泰臉色蒼白,急道:“那你還站著,快來看看怎麼回事?”

李安楚過來隨便看了兩眼,道:“不礙事,可能近來煩心事多,又著了點涼,抱他回房好好歇息一下就好。”

康泰立即抱起鄢琪,送進最近的一間寢宮,安放在軟榻上,拿衣袖擦擦他的額頭。

李安楚跟著進來,吩咐道:“叫人準備一碗參湯吧。”

康泰立即親自出去命人拿最好的人參給他看,要挑幾支給鄢琪進補。

見屋內無人,李安楚笑道:“好啦,別裝了,他們都不在。”

榻上毫無反應。

奇怪地走近一步,叫道:“琪琪?”

仍是毫無反應。

李安楚有些驚訝地近前細看,只見鄢琪面色雪白,額前微有細汗,氣息不均,竟是真的暈了過去。一向鎮定的結綠公子不禁也有一瞬間的慌神,忙伸手扣住他的腕脈,細細把切,面上漸漸浮起不可思議的表情。


12

鄢琪的病來得快去得也快,沒多久就醒了過來,喝完一碗參湯後便恢復了活蹦亂跳的精神。康泰仍是不放心地限制他的活動,在李安楚再三保證沒事的情況下,才漸漸安心。

盡管對喻素的審問結果保持疑問,康泰仍是在假定這份口供完全屬實的基礎上進行著後續的動作。刑部受命對於黃衫人提到的幾個幫會實施了嚴密的監控,未幾天便收集到一些不法行為的證據,由京兆尹下令進行了強行取締。這些幫會雖然都實力不俗,但在官府的面前也只是小菜一碟,很快就收拾的乾乾淨淨。聆樂坊與文家宅院也置于監視之下,凡有可疑人物出入的立即扣押,倒也很抓住幾個肩有柔瀾圖案的人,只是目前尚未發現有女性參與其中,也就是說,沒有佻俁公主的蹤蹟。

麒弘那天因為喻素的事情與兄長爭執後,心裡不舒服,幾天沒有去東宮,後來平靜下來想想又覺得自己不該如此無禮,欲待去請安吧,又擔心皇兄生氣訓斥,思來想去還是硬著頭皮出門,準備先進宮見母后,再和母后一起去見大哥。

剛一出門,就碰見好朋友魏之奇,興衝衝地過來,行了個禮道:“二殿下,我正要找你呢。”

麒弘為人疏闊,與朋友間不拘禮節,他又不管政事,所以年輕朋友極多,相處時也不拘謹,拍了拍肩道:“找我什麼事?”

“我昨天捕到一只寸尾貉,好難得的,今早請了太白樓的師傅下廚整治,來請你去嘗嘗。”

“真是不巧,我正要入宮覲見母后,就不去了。”

魏之奇滿面訝然之色:“我剛才從皇城那邊過來,看見皇后娘娘的車駕出城,說是進香去了,殿下現在才去護駕,恐怕遲了一些吧?”

麒弘倒真不知道皇后不在宮中,愣了一下,洩氣道:“那好,就去你府上罷。”

魏府並不大,但陳設很獨特,到處都是動物的毛皮,只是沒一件是大型動物的。坐了不一會兒,下人們便端上一只紫砂蒸鍋,一揭開,香氣撲鼻而來,魏之奇先舀出一碗湯捧給麒弘,說:“嘗嘗看,小心燙。”

麒弘喝了一口,贊道:“果然美味。”

魏之奇高興地拿一只大碗盛得滿滿的,叫過一個僕人道:“快送給二公子吃。”

“啊,”麒弘玩笑道,“原來你叫我來只是試吃,怕不合你寶貝弟弟的口味。”

魏之奇不好意思地摸摸頭,趕緊澄清:“不是不是,主要還是請二殿下嘗鮮,不過既然你和賢兒的口味是一樣的,就順便看看賢兒會不會喜歡了。反正這只貉太大,五六個人也吃不完。”

麒弘輕輕搗他一拳:“你就別解釋了,誰不知你愛弟如命。怎麼樣,最近你那心尖子身體還好吧?”

魏之奇淡淡一笑:“還行,吃了結綠公子開的藥,情況一直很穩定。只是那孩子太寂寞,如果能再好一些,可以偶爾出出門就好了。”

麒弘安慰道:“你別心急,照安楚的吩咐去做,慢慢就好了。”

魏之奇振作了一下精神,拿起筷子:“好了,先吃吧,涼了就不好吃了。”

兩人一邊閒聊一邊吃著,麒弘開始沒什麼感覺,後來漸漸覺得眼前景物越來越是模糊,手一鬆,筷子當啷落下,剛想站起來,面前所有的東西猛然傾斜,人已經摔倒在地。

 

 

在剛剛醒過來的一小段時間內,麒弘不太明白發生了什麼事。等記憶慢慢回到腦中,他開始摸索週圍黑暗中的一切。沒過多久,他就判斷出自己被關在一間密閉的囚室中。就算二皇子殿子再不擅推理,也大約可以肯定這是柔瀾人的行動。如果現在關在這裡的是鄢琪,多半已經開始在推測柔瀾人下一步想怎麼做,是想殺了呢,還是想以人質換寶珠,進而回國。不過麒弘沒這個興趣,一旦發現自己被囚,他滿腦子高速運轉,就是琢磨該怎麼出去。無論如何,他不想死在這裡,尤其是在跟大哥吵完架還沒和好的時候,死了就太對不起人,再說還有素素,死了就再也見不到素素了,這是絕對不能忍受的。

活動一下四肢關節,再運一運氣,確認自己沒有受傷。隱約聽到門外有腳步聲,麒弘一挺身,整個人貼上了天花板。一扇小窗打開,有人一邊向裡張望一邊咕噥:“真是的……明知道藥效要到明天才失效,偏偏非要我一個時辰觀察一下,怕他死了就別下這麼重的藥……”

那人的話音陡然停住,想是已經發現被囚者消失。

麒弘屏住了呼吸。由於生在皇家,總有這樣那樣的危險,從小康泰就餵弟弟吃各種各樣的藥,餵到這麼大,那怕再珍奇的藥進到麒弘肚子裡,效力都會變得只有四分之一,所以這次提前一天蘇醒,也就是這個原因。

那個看守大約以為屋子太黑,自己沒看清楚,拿出叮叮當當的鑰匙打開了牢門,進來仔細查看。麒弘輕羽般飄落,豎掌為刀,在看守腦後一砍,那人立即如軟泥倒下。

閃身出門,發現有台階向上,原來是一間地下室,在台階頂頭推了推,推不動,又返身回來拿了看守的鑰匙一把一把試,試到第五把,鎖應聲而開。推門來到室外,只見滿天星光點點,原來是晚上。觀察了一下四週的地形,仿佛是某個富商官宦家的後院。凡是大宅院,道路的設計原理基本上都是一樣的,麒弘出身皇族,大略一看就知道方位,便沿著走廊,向後門方向摸去。

沿途遇上幾個巡夜者,都順利地躲過,三重門後,經過一個小小院落,按一般情況,繞過這個院落,最多再二重門,就可以出府。

麒弘剛想掠上屋簷,突然聽到院中房內有動靜,一浪接一浪的,是似喘息、似呻吟、又似極度快樂地呼喊。

二皇子殿下早已不是純情少年,一聽就知道是在幹什麼。本來對人家的閨房之事麒弘並沒有興趣,但此時他卻快速竄到了窗下。因為他聽出其中有凌揚的聲音。

用舌尖沾濕窗紙,湊上一目向裡細看,麒弘嚇了一跳。

只見屋內桌上一盞宮燈,光澤盈潤,亮度恰到好處,一切可以看的明白,又保持著朦朦朧朧的感覺。南窗下一張流蘇大榻,秀被長枕,錦繡璨然,極盡奢靡之感,榻上兩條人體,赤裸裸糾纏在一起,姿勢淫巧多變,竟是麒弘想所未想,見之未見。壓在上面喘息不已的正是凌揚,英俊的面容蒼白如紙,隱隱透著青黃之色,兩眼深凹,眼週青筋匝起,明明已是一副氣虛人弱的樣子,但表情卻迷醉之極,如癡如狂,似在天堂,一面用力律動著身體,一面輕輕地呼叫著:“離兒………離兒……離……”

在外窺視的麒弘吃驚不小,一時之間連動也不能動。他如此震驚,除了因為凌揚面容憔悴的幾乎令人認不出外,更主要是由于正與凌揚纏綿交歡的那個人。

榻上婉轉嬌軀,媚惑入骨的人,並不是凌揚口中聲聲呼喊的離兒。

那是一個女人,一個美麗妖豔的女人,一個可以讓世上大半男人瘋狂的女人。

如果現在伏在窗外的是超強五人組中的其他四個人,多半已經猜出這女人是誰了(偶想讀者也已經猜出來了吧?),但麒弘卻根本沒朝那方面想,他只是奇怪凌揚為什麼連人都沒分清就在跟人家做這種事。

室內雲雨狂歡的兩人已漸近高潮,動作越來越猛,在幾聲刺激耳膜的高聲呻吟與尖叫後,凌揚一陣痙攣,終于伏在女體之上一動不動,仿佛暈過去了一般。

女人伸出塗著鮮豔寇丹的纖纖玉手將凌揚癱軟的身體推倒在一邊,唇邊掛著嬌媚慵懶地笑容,狀極滿足地披上一件輕紗薄衣,邁步下榻,只是簡簡單單一個動作,卻是誘惑力十足,若非麒弘出身皇族,見慣了絕世天香,所受的教養又極為完備,恐怕三魂七魄已走了一半。

凌揚自被推倒以後便聲息全無,顯然是真的已經暈厥。那女人抬起如雪如霜的玉臂,將披散在肩頭的黑發挽成一個髻,斜插上一支金釵,在鬢影之間搖動,半瞇著的秀目盯著凌揚看了一會兒,突然變得陰冷異常,纖手輕劃,長長的利甲直刺向這位兵部貴公子的咽喉。

“不要啊殿下!求你……求你看在離兒份上……”一個淒楚的聲音突然響起,麒弘驚跳了一下,這才發現室內角落,居然一直無聲無息蜷縮著一個人。

“你為他求情?”女人嬌柔的聲音中透出千年寒冰般的冷冽,眼尾掃視著爬到她腳下的纖細少年。

“公主殿下答應過離兒……可以不要他的性命,將他賜給離兒的……”穿著薄薄一件長袍的少年害怕地瑟瑟發抖,但仍是咬著牙衣哀求。

“他已經是個廢人了,你還要他幹什麼?不過是一個臭中原人,也值得你這麼稀罕?別忘了自己的身份!”

“離兒是公主封印家奴,一心一意效忠公主,不敢一時或忘自己身份,只是這個……這個中原人實在待離兒情深意重,他現在於公主已無絲毫用處,算是公主不要的東西賞給離兒,何必一定要殺?”離兒滿臉是淚,語調哀淒,兩只手劇烈顫抖著捉住女人的裙擺。

那個公主陰惻惻地笑了起來,用指尖輕輕抬起離兒的下巴,冷冷道:“那個藥渣兒一樣的東西本來殺不殺無所謂,但他竟有本事讓我最服貼的一條狗違逆我,實在是留不得……”隨著最後一個字出口,她突然用力將離兒一掌打得飛到牆邊,口中鮮血狂噴,妖媚的面容上隨即現出狠毒的神色,五指如鉤,向躺在榻上人事不知的凌揚抓去。

麒弘此時那裡還忍耐的住,“砰”的一聲將窗戶撞得粉碎,躍進室內,飛足向那公主踢去。

公主好像並不吃驚的樣子,徐徐轉過身來。她的動作看起來明明輕舒緩慢,實際上卻快如閃電,麒弘的那一腳,就好象是自己送上去想被她抓一樣,無奈之下在半空一個翻身,左腳踏右腳縱躍到一旁,雙掌交錯,帶著十分功力,直擊而去。

麒弘的武功在京城台面上,好歹也可入前十名,已算是高手中的高手,也許比不上衛小典的犀利驚人、李安楚的渾厚精純和李康泰的高深莫測,卻是扎實穩鍵,不可小視,這雙掌齊出,風嘯龍吟,就算是青萍結綠二公子,也無法輕易化解,誰料一個不知名的公主,唇角輕挑間臂如遊蛇,竟能從不可思議的角度插入他雙掌之間,如劍破帛般將掌力闢為兩股,再向中間一引,竟互相抵消,震得麒弘掌心發麻,連退數步,公主的長甲已象毒刺般追擊而至,慌亂中收氣回神,仗著被大哥操練出來的腳法險險躲開。可是對手的攻擊綿綿不絕,沒有幾招就已險相環生,別說反擊,恐怕連招架也招架不了幾下了。

那公主長聲笑道:“果然不愧是中原王子,也算不俗,可惜你逃得出地牢,終難逃我手!”言語間手下分毫沒有放鬆,十只紅豔的指甲連成一片紅影,景象倒是美的詭異,卻寸寸是殺人利器,麒弘步步後退,直到身體撞到牆角,已無閃躲處,被紅酥玉手在肩上輕輕一拂,頓時半身發麻,倒在地上。

公主得意地仰天大笑,湊到麒弘面前,捉住他的臉拉到近前,毫不在意他怒視的眼神,嬌聲道:“有皇室血脈就是不一樣,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好貸色。若非你盜走我鎮國寶珠,我又怎會來到這神仙美地,享受如斯美味的少男少女。說起來還應該謝謝你啊,二殿下………哈哈哈……”

麒弘努力挺直發麻的身體,厲聲道:“你這個變態女人,紫晶香珠本是我無意購得,若你好意相求,怎麼會不還給你?但你現在來到我中原,吸精飲血,實在殘忍惡毒,我們一定會將你繩之以法!”

“哦?”公主笑得花枝亂顫,輕輕摸著麒弘的面頰,“你真是嚇著我了,中原王子的脾氣都這樣暴烈麼?想必你的血,也比一般平民的更甜更好喝吧?”說著指甲輕輕撫弄著他的脖子,似乎在找最合適的地方下手。

“殿下,”一直默不作聲跪在一旁的離兒突然道,“他是當朝皇子,身份貴重,公主若是殺了他,中原朝廷惱怒起來,恐于我奪珠行動不利,不如以他為質,交換寶珠如何?”

公主輕輕皺了皺眉,道:“當初擄了他來,本就是為的交換寶珠,誰知他本事竟大,能夠自己逃出地牢,跑來惹我,不好好教訓教訓,本公主這口氣如何出得?”

離兒趨前道:“本以為此人明天才會醒,所以大意了一些,讓他跑了出來,不過好在密彌兒大神保佑,他仍是落回公主手中。要精壯男子吸血還不容易,屬下等隨時可找到好貨色供奉給公主,不必一定要吸他的。離兒以為,還是按原計劃用他來交換寶珠要緊。”

這個一出場總是淚落如織的少年,剛剛還被打得淒慘萬分,現在的口氣,竟是一心一意在為主子今後的行動打算,愚忠如此,令麒弘氣極反笑。

公主冷冷地盯了被攥在手掌心的二皇子一陣,點點頭道:“你說的有道理,就先饒過他這一次罷。”

離兒跪得再近一點,又說:“離兒還有話說。”

“說吧。”

“據離兒所知,現在中原朝廷中掌權的皇太子非常精明能幹,不是好對付的角色,這短短幾天內,查出我們那麼多的居所,公主從國內帶來的忠誠之士,也損失慘重,如果不動點真格兒的給他看,他恐怕還以為我們不敢把他弟弟怎麼樣,那時換寶珠容易,脫身就難了。”

公主蹙眉深思,道:“你有何辦法?”

“我聽凌……聽有人說,皇太子很疼愛這個弟弟,若我們砍下這人一條胳膊送到東宮,皇太子驚慌之下,必定什麼條件都肯答應,這時公主便可向他提出,不僅要回紫晶香珠,還要派海船供我們回國,並以太子之血,立下丹書鐵咒,絕不興兵向我國復仇,以免後患。”

公主一雙美目轉動了幾下,看了看怒衝衝瞪著她的麒弘,輕輕一揚手道:“那就試試吧。你去砍了他的右手臂,小心別讓我見著血,免得一時忍不住,吸幹了他就不好了。”

離兒叩了一個頭,恭聲道:“謹遵公主旨意。離兒願替公主前往東宮送臂,與太子談判,若離兒能夠僥幸成功,還望公主開恩,將凌揚賜給離兒。”

公主哈哈一笑,神情冰媚之極,頓了一頓,緩緩道:“你這是著了什麼魔,念念不忘那個廢人。也罷,不過是個半死人,若你能成功,本宮就賞給你了。”

離兒大喜過望,連磕了幾個響頭,才按捺住欣喜之情,站起來走到麒弘身邊,面無表情地抓起他的右臂,目中浮起血腥殺意,十指收緊,便要動手。


“且慢!”正在千鈞一發的時候,門外突然響起清朗一叱,“公主殿下若走錯這一步,恐怕要滿盤皆輸。”

麒弘在將要被截去一臂時尚能保持鎮定,但此刻聽到這一句話,竟立時面無血色,幾乎不能呼吸,因為這個悅耳動聽的聲音,是他整整聽了三年,無時無刻不放在心上的聲音,是無論夢裡還是醉中都不會錯認的聲音。

門輕輕被推開。二皇子府總管大人邁步走了進來。

他仍是穿著尋常服飾,神情恬談,容色清雅,那爽潔的樣子,依然象全身都閃著如水的月華。麒弘死死地盯著他,全身不受控制地顫抖著,雙眼瞪的幾乎要凸出眼眶。

喻素卻看也不看他一眼,徑直走到公主身前,躬身行禮道:“請恕屬下多言。依屬下對李氏兄弟的了解程度,若真的傷了這位二皇子殿下,那個太子就是追殺到天涯海角,也絕不會放過我們的。”

“我剛才已經說過了,可以逼他立下丹書鐵咒,若他破誓攻擊我們,三年之內會吐血而亡。所以應該……”離兒生怕自己立功的機會丟失,急急地道。

“你根本不知道李康泰是個什麼樣的人,他守護自己所愛惜的每一個人時,都是沒把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的。請公主殿下相信我在二皇子府這麼久所下的判斷,千萬錯不得這一步。”喻素平靜地道。

離兒一時語塞,因為無論如何,他也不敢說比喻素更了解這對皇室兄弟。

“可是正如離兒所言,如果我們不先給中原太子一個警示的話,說不定他會以為我們不敢動他兄弟,那麼交換寶珠的事情,也許不會太順利。”公主說。

喻素冷笑了一下,表情就象千古冰峰上的一朵雪蓮,冷豔無雙。

“你笑什麼?”離兒有些惱怒地問。

“可能說出來你們會覺得難以置信,但事實上對于柔瀾來說視為鎮國之寶的紫晶香珠,在這些中原人眼中根本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我敢肯定,那個太子認為這串香珠比他弟弟一個手指頭還不如。”

公主與離兒臉上都呈現出價值觀被顛覆般的震驚表情,人類一般都不太願意相信自己珍若性命的東西在別人眼中賤如塵埃,更何況紫晶香珠對于柔瀾王室的意義,決非一般貴重珠寶可比。

“那你說,怎麼辦最好?”佻俁公主沉思半晌,徐徐問道。

喻素並沒有立即回答,他遊目瞟了室內一週,皺眉道:“那個中原人躺在那裡太礙眼了,離兒,既然公主已經賞給你了,就快點弄走!”

離兒怯怯看了佻俁公主一眼,見她沒有反對,大喜過望,生怕錯過這個帶人走的機會,上前抱起凌揚,飛快地開門消失無影。

佻俁公主輕輕哼了一聲,有些不高興地說:“那個廢人有什麼魔力,竟讓眼光如此高的離兒為他這樣失常。你幹嘛要幫他?”

喻素微笑道:“離兒一直侍奉公主,曾立功無數,是對公主最忠心的人。可是,就算無論發生什麼事他都不會背叛,偶爾也該施點恩給他才好。賞一個廢人,就能讓一個忠實部下高興,這種事為什麼不做?”

此時室內只餘公主、喻素與麒弘三人,但在佻俁的眼裡,倒在地上的二皇子跟一件擺設也差不多,所以她的姿態突然柔婉了起來,收起了方才高高在上的氣勢,媚笑著靠在喻素身上,用手臂挽著他的頸項,輕輕吐著氣道:“聽你的口氣,似乎已有十足地把握完成使命,順利回國了?”

喻素側了側身子,有意背對著滿面脹紫,氣得青筋暴出的麒弘,說:“我本來也沒想到公主居然真的有辦法擒到這個皇子,現在既然他在我們手裡,辦任何事都不成問題。”

佻俁公主格格笑道:“好,那我就把這個皇子交給你處理,只要我們能夠達成目的,不帶任何後續的麻煩安全返回國內,我一定可以使你得到柔瀾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

喻素低下頭,低聲道:“公主如此厚愛,喻素當粉身以報。請公主放心,一切自有屬下安排。”

佻俁公主的整個身體幾乎已貼在喻素身上,媚眼如絲,吹氣如蘭,眉梢眼角春情無限,挑逗般地說:“那我就不留你了,你自己小心行事吧。”喻素無言行禮,回身一把抓起麒弘的肩膀,將他拖了出去,並小心地將房門掩好。

喻素剛走,門上立即響起剝啄之聲,離兒如銀的聲音傳來:“屬下梓離求見。”

佻俁公主斜依在臥榻之上,懶懶地道:“進來吧。”

離兒換了一身月白色的便袍,恭恭敬敬地來到榻前跪下,雙手交錯在胸前,行了一個端重的禮。

“有什麼話說?”佻俁公主半合著眼問。

“離兒一直不明白,公主為何如此信任喻素?他在二皇子府做了三年的總管,而我們不過是一年前來到中原,認出他是柔瀾人後才與他建立聯系的,所以離兒認為……”

“你這話應該反著說。”佻俁公主冷冷地一笑,“他從生下來那天起就一直是柔瀾人,而到中原皇族府上做總管也不過才三年,你不覺得比起異族王子而言,他更應該效忠我這個柔瀾公主嗎?”

離兒想了想:“話是這樣沒錯,可單憑這個……”

“當然不是單憑這個。他來到中原為了什麼?不過謀生而已。就算在二皇子府受寵,頂多也還是個為人使役的奴僕,而我所能給他的前程與未來,是柔瀾皇室一員的地位以及隨之而來的權力、財富與尊榮,加上我又是他母國的公主,在這樣的情形之下,你認為他有背叛本國、效忠異族的任何理由嗎?”

離兒又想了想:“他確實沒有背叛公主的任何理由,可是我總覺得……聽說他跟二皇子平時的感情很好,離兒擔心……”

“所以我才會把二皇子完全交給他處理。”佻俁公主淡淡地道。

離兒睜大了眼睛,有些迷惑地說:“離兒更不明白了,公主明知道是這樣,難道不怕他放走二皇子,帶兵來勦殺我們?”

“如果他引來異族兵馬,那就是背叛了。你忘了我們剛才得出的結論嗎?他根本沒有任何背叛我的理由。”

離兒一副越聽越不明白的表情,張著嘴,但有點不也追問。

佻俁公主心情好像很好,居然耐心地解釋道:“他剛才說了那麼多,為的就是不想讓那個二皇子受傷。正如你所說的,他們兩個感情很好,就算喻素已效忠于我,他也仍然不想讓舊主受到什麼傷害。我把二皇子給他,等於就是允諾他一個人情,為了還我這個人情,他一定會想方設法把紫晶香珠弄到手給我,至于他想要怎麼弄,是用二皇子換也好,就這樣把人質放了另想辦法也好,我就不想管了。”

離兒臉上慢慢呈現出恍然大悟的神態,稱嘆道:“公主果然天縱英明!沒錯,象喻素那樣的人,如果硬壓的話,反而不一定有效果。”

佻俁公主欣賞著自己如香雪凝成的玉手,唇邊浮起一個勢在必得的笑容:“喻素就是我一直想要的那種人,聰明、能幹、明理,做事縝密週到,毫無破綻。為了方便我們下手,他設計自己成為祭品的計劃真是無懈可擊,那個被俘的笨蛋也多虧他才能滅得了口。等我將來繼位為王,有他這樣的人在左右,一定會輕鬆不少。”

話音剛落,窗外突然有人道:“公主此言差矣。”

佻俁公主臉色一沉,一揚手,窗戶竟被她這樣凌空打開,現出一個著藍衫的年輕人。

“姜倨之,你好大膽子,竟敢偷聽公主講話!”離兒厲聲喝道。

姜倨之恭敬地行禮道:“在下不敢。在下只是聞報二皇子逃脫,恐傷了公主,所以趕來護駕,不想竟聽到公主一番宏論。”

佻俁公主面色如冰:“你進來,說說我錯在什麼地方?”

姜倨之就近從窗口躍進,也來到榻前立定。

其實這個野心勃勃的青年此時出現,目的當然不是所說的那樣單純。囚禁麒弘的這座府第,就是喻素當祭品的姜府,當他發現自己府中神秘的客人們居然綁架了二皇子麒弘時,實在吃驚非小。正如佻俁剛才說喻素沒有背叛她的理由一樣,姜倨之也沒有背叛自己君主的任何理由。他的榮華寶貴、功名地位全要靠李氏皇族的賜予,如果一旦被發現自己與異族交接的話,他就再也沒有出頭之日。因此姜據之原本計劃親自救出麒弘,再編一套圓滑的謊言將柔瀾人全數出賣了來立功,不料行動遲了一步,麒弘自己逃脫,被交給喻素處理。姜倨之這一個多月與喻素同居一個府第,比佻俁更加了解兩人之間的感情,也知道能幹的管家要拿到紫晶香珠還有其他的途徑(比如直接從三皇子鄢琪那裡騙來),不一定非得用二皇子去換,所以他敢斷定,一出這個府門喻素就會把麒弘給放了。這位二皇子殿下雖然少一點機心,但絕不是傻瓜,被放了以後豈會不看看這裡到底是誰的府第。那些柔瀾人無所謂,他們多的是這類巢穴,敗露一個再換一個就是,但他姜倨之怎麼辦?坐以待斃嗎?因此無論如何,他決不能讓麒弘就這樣清清醒醒地離開。

“公主殿下,”姜倨之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平靜而又淡定,不可否認他作的相當成功,“您如果真的想要得到喻素,二皇子此人就非死不可。”

佻俁挑了挑眉,似乎示意他講下去。

“您不覺得奇怪嗎?近來太子殿下清洗京城各幫派,幾乎全都是針對與公主有交接往來的,如此準確的行動,如果沒有內部情報,是不可能做到的。”姜倨之開門見山地說

“你說喻素是內奸?可人做事總該有理由吧,他為什麼要為異族人做內應?”

“您真的以為喻素在二皇子府,只是一個管家那麼簡單嗎?”姜倨之微微一笑,“不,一個管家,無論他多麼能幹,也不可能像喻素那樣得到如此多的恩寵。”

“你想說什麼?”佻俁皺起了眉。

離兒臉色微有異變,他在聆樂坊,三教九流接觸的多,聽到的流言蜚語當然也不少,所以立即想起了在京城高層中小範圍流傳的一個說法。

“梓離大人可能已知道我要說的了,”姜倨之瞟了一眼離兒,“喻素實際上,是二皇子麒弘的情人。”

佻俁眉尖一跳。

“就算不出賣您,他也決不會跟您回柔瀾國的。”姜倨之淡淡地加上一句。

離兒暗暗嘆息了一聲。他知道,姜倨之這輕飄飄的幾句話,實際上已推翻了喻素決不可能背叛的結論。


14

離開了佻俁公主房間的喻素,無言地拖著麒弘不停地走,一直走出姜府的後門,來到空寂無人的街道上才停了下來。

靜靜地站了一會兒,喻素將麒弘的身體扶坐在地上,雙手按在他肩上,未幾麒弘便覺得一股曖流從他掌心處傳入體內,佻俁公主留下的酸麻之感隨著暖流的行進漸漸消退,漸至于無,略一運氣,已覺真氣暢通無礙,沒有任何不適的感覺。

喻素後退了一步,低聲道:“你走吧。”

麒弘站了起來,像從牙縫裡擠出般問道:“為什麼?”

年輕美麗的管家淒然一笑:“你已經知道了。我是柔瀾人,生來就是。我只是隨父親經商來到中原,他死在這裡,我在國內又別無親人,所以就留了下來。可不管怎樣,柔瀾仍然是我的祖國。”

“那也用不著跟這群吸血的家伙在一起!”麒弘狂吼一聲,用力捏住喻素單薄的肩頭,仿佛要把它們捏碎一般,“不過是要紫晶香珠罷了,你明知道就算香珠已送給母后,只要你開口向我要,我一定會想辦法求母后還給我的!”

“我不知道!”喻素突然大叫一聲,用手摀住了臉,“你是我的主子,我不過是你的一個家僕而已,我憑什麼知道只要我開口,你就會給我?”

麒弘呆住。他是一個愛與恨都很單純的人,從來沒想到過這兩種感情居然有一天會無法區分。月光下那個一直都平靜如水的人此時從頭到腳都在顫抖,烏黑的長髮披散在雙肩,髮絲間露出一小段雪白細膩的脖項,有著大理石般的冰涼質感。為什麼呢?這個人明明已經暴露出柔瀾公主屬下的身份,為什麼此時此刻,自己竟要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還要愛他?

難道心靈深處最真實的感情,非得要在即將失去時才會不顧一切地爆發?

喻素很快恢復了平靜,重新昂起了頭。夜色中那雙清澈的眼睛象星星一般熠熠生輝,美麗的令人不敢逼視。驕傲的柔瀾人轉過身去,再一次低聲道:“你走吧。請不用費心來清勦,明天我們就不在這裡了。”

他的手指痙攣般地捏住自己的領口,努力挺直了白楊樹般的腰身,希望自己離去的身影不要太悲涼。

喻素只邁出了一步。一直在發呆的二皇子殿下快如閃電般伸出手來,緊緊抱住了他,用的力道之強,使得他的肩頭猛地撞在背後的胸膛上,隱隱作痛。

“如果……”麒弘咬著牙,咀咒般地說,“如果我再讓你回到她們身邊去,那麼我就是一個真正的傻瓜。”

喻素覺得眼睛深處熱的難受,他掙扎著抗拒圈在身體上發燙的禁錮,惱怒地叫道:“麒弘!你不要太過分,我已經盡可能地把自己知道的情報全部告訴了你們,我已經出賣了自己的族人,你還想我怎麼樣呢?”

“我要你留下來,留在我身邊!”麒弘大聲叫道。

“你別傻了,”喻素抬起水波盈盈的雙眼,“快走吧,你以為這裡安全麼?佻俁公主隨時隨地都會改變主意的!”

“說的沒錯,”一個幽冷的女聲道,“我已經改變了主意。”

霧般迷茫的夜色中由淺而深地現出兩條人影,當前的一個體態婀娜,容色絕美,正是心狠手辣的佻俁公主。

喻素的臉已近乎白的透明,他邁前一步,好象試圖再進行一次努力,卻被一雙手狠狠地拉了回去。

二皇子殿下第二次面對異國的公主,以他與她現在的武功差距,無論再交多少次手都是必敗無疑,但不知是先天的血液還是後天的愛情使他的心平靜而勇敢,當站在這個可怕殘忍的對手面前時,麒弘沒有一絲膽寒的感覺,只是穩定地將自己的管家推到了身後。

“喻素,”佻俁公主用毫無質感的聲音道,“只要你現在走過來,來到我的身邊,我以前對你所作過的種種承諾就仍然有效。放棄那個異族的王子吧,難道你不知道正在召喚你的是聖天女的後代?”

麒弘聽不太懂這番華麗的勸說詞,但從背後顫抖得無法站立的身影上他知道,自己必須做些什麼來幫助喻素抵抗那咒語般的召喚。

張開手臂,二皇子抱住了自己的管家,用手掌將他的頭壓進自己的胸口,很快,他感覺到滾燙的液體浸濕了那個地方。

“喻素,”佻俁公主的聲音提高了一些,“看看你黑木般的發絲,摸摸你冰雪般的肌膚,你不是普通的平民,你是我柔瀾的貴族,你的血液沒有告訴你如何回應主君的呼喚嗎?”

麒弘覺得懷中人動了一下,似乎想要抬起頭來,他立即將全身的力氣全部灌注到手臂上,死也不讓喻素移動分毫。

居高位者原本就很少有耐心,佻俁公主更是遠遠不能被稱為一個有耐心的人,兩次召喚無效後,她美麗的星眸中立即升騰起血腥的霧氣,纖長的手指拔下束發金釵,滿頭烏絲如雲洩下,長裙無風自動,足尖一點,飛身而起,一掌向兩人拍來。

麒弘抱著喻素快速閃躲,一連換了好幾種步法,卻吃驚地發現佻俁表面上似乎只攻來一掌,但實際上掌勢綿綿,竟仿若一張嚴密的大網,從各個角度將逃路封死,讓人無處可閃。最後眼看沒有辦法,麒弘只能用身體護住喻素,準備硬接這一掌。

漫天掌影立即撲面而來,麒弘運起真氣,閉上了眼睛,只聽得佻俁尖聲呼叱,身體卻沒有任何感覺,訝然睜開雙眼,看到佻俁裙裾翻飛,已與一人戰得熱火朝天,兩條人影快整穿梭,幾成幻影,根本看不出誰是誰。

麒弘正吃驚間,身旁突然冒出個聲音道:

“這個孩子長得好可愛,你別摟那麼緊,給我抱抱好不好?”

二皇子嚇了一跳,一轉頭,看見一個素衣長髮,美得幾乎看不出性別與年齡的人站在身旁,正伸出一根手指輕摸喻素凝脂般的白玉面頰。

麒弘當場氣得無力,護著懷中人跳開,怒道:“昱飛表叔,你走遠一點!”

李昱飛嘟起嘴,向場中纏鬥的人叫道:“秦似!弘兒這孩子越來越小氣了,咱們走,不幫他了!”

麒弘跺足道:“表叔,你沒見他們打得兇險嗎?你這樣叫會分秦將軍的神的!”

“兇險?”李昱飛悠悠一笑,月光下美得象一個天使,“你真是一點進步也沒有,我雖然不太會打,但起碼比你會看,我數十聲,那個女人一定會被打飛出去的。”

說著把雙手交叉在胸前,閒閒地數起來:“一、二、三、四、……………九、十!”

十字剛剛出口,佻俁公主大叫一聲,整個身體猛地飛了出去,撞在圍牆上,一口鮮血噴了出來,委頓於地,掙扎著想站起來。

一直站在一旁插不進手的離兒驚呼一聲:“公主!”撲過去攙扶她。

李昱飛啪啪啪大力鼓掌,很給面子地喝著彩:“打得好!打得好!”

秦似走過來輕輕將這個活潑的一點也沒有長輩樣子的人攬進懷裡。他是麒弘迄今為止所見過的氣質最穩定的一個人,不管見多少次,仍然覺得他像海洋一樣深不可測。當然,他身邊那個繡花枕頭般的人就截然相反,淺得像一彎清澈見底的小溪,沒看兩眼,便從裡到外看得清清楚楚。

“秦將軍,真是太謝謝您了,如果不是您及時趕到,我和素素的命就沒有了。”

秦似淡淡一笑,沒有說話,倒是李昱飛豎起一只手指搖了搖,說:“傻孩子,我們兩個來不來,其實根本沒什麼要緊的。秦似他不過是很久沒見到這種級別的高手,一時手癢才跳出來的。”

麒弘正不明白他說的是什麼意思,只見沿街黑影處緩緩步出幾條人影,走了過來。

“大哥!安楚!小典!還有……琪琪!”麒弘驚訝之極,喊了一聲便不知說什麼好了。

“你失蹤也有一天一夜了,如果再查不到這個地方,你那個大哥就不象是執掌萬里江山的太子殿下了。”秦似談談地說,“柔瀾人的行動再隱秘,在京城這個地界上,也不可能是當朝太子的對手啊。”

此時李康泰已走到近前,深深的看著麒弘,柔聲道:“有沒有受傷?”

麒弘第一次經歷如此險境,此時看見從小便是自己依靠的大哥,心裡頓時一熱,不自覺地就撲進了他的懷裡,仿佛這一刻才感覺到無比的安全。

“對不起,”康泰摸著他的頭髮,低聲道,“還是讓你吃了苦頭。”

“讓他吃一點苦頭也好,”李昱飛嘻嘻笑道,“我們李家的男兒,個個都是頂天立地的好漢,才不要嬌生慣養的寶寶哩。”他頂著一張嬌憨可愛的娃娃臉說這種話,讓人怎麼聽怎麼忍不住發笑。何況若論嬌生慣養,在場的誰也比不上這位如珠如寶般長大的小侯爺,只不過若論吃過的苦頭而言,在場的也沒有誰比得上他罷了。

一直沒說話的李安楚伸手拍了拍麒弘的肩頭,用眼睛示意了一下,麒弘一回頭,看見喻素已跌坐在地上,連嘴唇的血色都褪得幹幹淨淨,看著倒在一邊的佻俁公主,眼睛裡的表情復雜得難以描述,纖薄的身子更是抖得有如風中的落葉。

麒弘好不心疼,飛快地撲到他身邊,努力地想要安撫他,但無論他怎樣溫柔地勸慰,喻素的痛苦表情都絲毫沒有緩解,兩道淚痕從白玉般的頰上滑下。

鄢琪緩步走了過去,跪坐在喻素身旁,將手輕輕放在他的肩頭。只是這樣輕柔的一下觸摸,喻素立即回過頭來,目光中柔情無限。

“素素……”鄢琪喃喃地叫著。不知為什麼,他似乎能感覺到喻素身上沉重的哀傷。

兩個少年緩慢地擁抱在一起,彼此將頭放在對方的肩上,喻素顫抖的身體漸漸平息下來,顯然鄢琪的安慰要比麒弘來得有效得多。

二皇子殿下咬著嘴唇,心裡百般不是滋味,但此情此景,又不可能發小孩脾氣,上前硬生生將相依相偎的兩人分開,只有老大不高興地站在一旁。

此時衛小典向倒在牆角邊的佻俁公主走了過去,離兒立即尖叫:“你想要幹什麼?”

青萍公子可以說是台面上的京城第一青年高手,離兒在他面前幾乎就是不堪一擊,但為了護主,這個瘦小少年的目光裡沒有絲毫的畏懼。

“她涉嫌數宗殺人吸血案件,恐怕今晚要到刑部去過夜了。”衛小典冷冷道。

佻俁公主掙動著坐了起來,拭了拭嘴角的血絲,冷笑道:“我是一國的公主,你竟敢為了幾個賤民的血想定我的罪?”

“在我們中原有一句話,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您的手下已經全部成擒,不會有人來救你,我勸你就不要反抗了。”李安楚也走上前來。

“我不是什麼王子,我是公主!!”佻俁堅持地說,“你敢傷害一個公主,我們的國師一定會來替我報仇的!”

“我很遺憾,公主殿下,”李安楚對她狹窄的理解能力感到頭痛,“你會受到公正的審判,如果貴國國師前來,我們會將所有的審判記錄給他看,表明你是依律被處死的,不是被謀殺的。若他能理解我國的律法當然最好,若是不能……”結綠公子傲然一笑,沒有說下去。

佻俁公主仰頭瘋狂地大笑,目光轉向那兩個抱在一起的月光少年,嘶啞地說:“這群中原的賤民不知道,你是應該清楚的。喻素,你背叛柔瀾公主的聖命,我以聖天女之血為名,讓你身軀歸土,靈消魂散!”隨著這尖銳的咒罵聲,佻俁公主突然暴起,一揚手,一道雪白的銀光直奔喻素而去。李康泰飛身躍起,一掌將她打得如斷線風箏般再次撞在牆上,同時麒弘也猛撲過來,用身體擋在喻素之前,然而令人難以置信的是,那道銀光直穿過麒弘的胸膛,仍然擊中了喻素,讓他和鄢琪一起被打得向後翻了一圈,而明明先擋住銀光的麒弘卻安然無恙。

佻俁一口口吐著血,得意地笑道:“聖天女的咒殺,凡人是擋也擋不住……”她劇烈咳嗽起來,看了離兒一眼。

離兒明白她的意思,一面扶住她,一邊接著說:“只要咒殺發出的一瞬間,殿下看著被咒者的眼睛,那麼就算有銅牆鐵壁擋在中間,被咒者也逃不過這一擊。你們看著吧,他很快就要化為一堆塵土了。”



佻俁一口口吐著血,得意地笑道:“聖天女的咒殺,凡人是擋也擋不住……”她劇烈咳嗽起來,看了離兒一眼。

離兒明白她的意思,一面扶住她,一邊接著說:“只要咒殺發出的一瞬間,殿下看著被咒者的眼睛,那麼就算有銅牆鐵壁擋在中間,被咒者也逃不過這一擊。你們看著吧,他很快就要化為一堆塵土了。”

麒弘一剎那間只覺得連心跳都已停止,眼前耳邊所有的事物與聲音都消失得幹幹淨淨,只剩下喻素慘白的面容。他緊緊抱著今天覺得猶為珍貴的人,死死盯著那雙星辰般皎潔明亮的美麗眼眸,如果這個鮮活的人真的下一刻就要消失,最起碼他要看清楚那令人痛苦發狂的每一絲變化。

暗夜中只聽得見急促的心跳與瘋狂的笑聲,良久良久………再良久良久………

…………

“那個……我想問一聲,你說的很快……到底有多快?”李昱飛遲疑地問離兒。

這邊的佻俁與離兒已經吃驚地連呼吸都快忘了,被聖天女咒殺擊中的喻素雖然面色蒼白,神情淒惶,但確確實實仍是實體的,與塵土尚有很大很大的距離。

鄢琪擔心地扶著喻素的手臂,頸間美麗的珠璉發出幽幽的紫光,氤氳的香氣隨著微微的夜風四散飄去,壓倒了濃烈的血腥氣息。

“…你……不……”佻俁眼珠凸出,死死盯著鄢琪脖子上的發著神秘紫光的寶珠,語氣中充滿了震驚與難以置信,“不可能……決不可能………這香味……你是……樓佧國師……國師啊……不要來……千萬不要來……”

她的聲音漸漸已變成絕望的嘶吼,大量的血液從口中湧出,四肢彈動了幾下後,任憑離兒如何尖聲叫喊,拼命搖動,都再也沒有一絲生氣。

喻素的全身蜷縮成一團,雙手緊緊抓住自己的領口,就象是一個驚恐已極的孩子,呆呆地看著佻俁公主的屍體。

離兒伏在主人身上哭了一陣,突然拔出一把短劍,猛地向自己胸口插去,但被一直站在旁邊的衛小典伸指一點,短劍當啷落地。

李安楚輕聲勸道:“也不是非到了絕路,何必要死呢。難道你丟得下凌揚?”

聽到這個名字,離兒全身猛的一震,神情黯淒,顯然到了兩難的境地。

“凌揚現在情況很不好,但我一定會盡力救治他,我想在這個時候,如果你在呆在他身邊的話,會有很大的好處的。”李安楚說,“等他好一點,你再考慮要不要殉你家公主不行嗎?”

離兒抬頭看看他,再看看一邊的喻素,臉上慢慢浮起決絕的表情,輕輕道:“好吧。就算現在不死,等樓佧國師來了以後,我們也還是都要死的,不過就是死的慘一點而已,又有什麼好怕的?”

鄢琪忍不住問:“你們那個樓……樓什麼國師,他很厲害麼?”

他剛問完,離兒與喻素同時打了一個冷顫,麒弘忙將管家摟進懷中,想要溫暖他。

“樓佧國師他……他不是人……公主死在這裡,陛下一定會派出他復仇的。沒有人逃得過他的蠱,只要他來了,我們……還有你們……都會生不如死的!”離兒的聲音含著濃濃的恐懼,在暗夜街頭、濺血女屍旁聽起來,尤為令人不寒而栗。

“哈哈哈───”在大家都不自覺地有些緊張時,李昱飛突然清脆的笑了起來,“我以為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人物呢,不就是一個會下蠱的降頭師嘛,要論起蠱術來,我和秦似在苗疆可是見了不少,我敢說,那個樓什麼國師一定比不過巫辰子道行深啦。”

秦似摸著他的頭,也道:“昱飛這次說的沒錯,如果那個樓佧國師可怕之處就是蠱術的話,我和昱飛就替你們去苗疆走一趟,請巫辰子來幫個忙就行了。我想這個面子,他還是會給的。”

“是啊是啊,反正那個國師就算來得再快,至少也要四十天,時間是夠了的。”李昱飛乘機走到已瀕臨崩潰的喻素身邊,以安慰為名,吃了兩口豆腐。

“您怎麼知道至少要四十天,我記得我們還沒來得及跟你們兩位詳細說柔瀾國的事啊?”鄢琪奇怪地問。

李昱飛立即逮著機會又跳到鄢琪身邊,摸摸他小臉說:“你真聰明,表叔就喜歡聰明的小孩。你不知道,我家書房裡有很多書,其中有一些航海志與雜記,都有柔瀾國的記載。我記得裡面有寫從中原到柔瀾需要四十天海路,沒有錯吧?”

鄢琪甜甜地說:“對啊,我居然忘了,那些書昱飛叔也全部都看過的。您真厲害,都還記得呢。”

李昱飛立即感動地將鄢琪抱在懷裡:“你真是最乖巧的小孩了,我家這幾個怎麼比都比不上啊。”

衛小典皺起眉頭把臉一扭,嘀咕道:“我不認識這個人,他不是我師父。”

李康泰好風度地咳了一聲,將鄢琪拉回自己的守備範圍內,平靜地說:“那就有勞秦將軍與昱飛表叔了。”

李昱飛心情大好,得意地說:“孩子們不要怕,包在我身上。”轉頭看看依偎在一起的麒弘與素素,想了想又叮囑道:“弘兒你小心照看他哦,我記得還有一本書上寫的……”

“師父,”李安楚突然打斷他,“四十天要從這裡到苗疆往返也是很緊的,能不能請你老人家先不要閒話家常,快些上路好嗎?”

李昱飛扁了扁嘴道:“不要我說就不說好了。小典,師父又要走了,不過來親一下嗎?”

衛小典氣呼呼地後退了好幾步。

“怎麼這樣?”李昱飛失望地說,“你小時候我們經常親嘴的啊。”

小典被他氣得就象一只讓人踩了尾巴的貓,眼看著就要“嗷”的一聲撲過來咬人,幸好被安楚牢牢捉住。

秦似面不改色地伸出一根手指頭,在愛人額頭上一敲,昱飛窺探了一下他的臉色,終于收斂了一些,向在場的人粉美麗地一笑,與秦似手挽手消失在夜色中。

“呼──”麒弘吐出一口氣,“這麼多年了,昱飛表叔居然還是那個樣子,不管是性格還是模樣都沒變啊。”

李康泰看了安楚兩眼,淡淡一笑道:“好了,大家也都累了。後續的事情我安排人處理就是了,安楚小典,你們帶離兒去看看凌揚吧。弘兒,你也帶素素去好好休息一下。”

麒弘環抱著喻素走前一步,遲疑地叫了一聲:“大哥……”

康泰正向鄢琪走去,聞聲回頭:“還有什麼事?”

“那個……”麒弘小聲哀求道,“魏之奇……也算我的好朋友,能不能請大哥手下留情……”

“他出賣你,你還要替他求情?”

麒弘撓了撓頭,為難地說:“柔瀾人都知道他的致命弱點,我是他朋友,怎麼會不知道?我相信他一定是為了弟弟才做出這種事來的,還請大哥你……”

李康泰微笑道:“有進步,這是你第一次推理正確。柔瀾人以他弟弟為人質威脅他對你下手,效果好像不錯。”

“所以說他情有可原嘛。魏之奇可以說是全京城最疼弟弟的好哥哥了,”麒弘剛說完,馬上覺得不妥,立即又加拍馬屁道,“當然,他比起大哥你來還差了好多……”

李康泰不禁失笑,揉了揉弟弟的頭,答應道:“好,我會有分寸地處罰他一下就行了。”

從狩獵大會開始起,二皇子麒弘總算能夠帶著心愛的總管回自己的王府了,可惜喻素的情況是怎麼看怎麼不妙,從那驚魂一夜後,他就與麒弘更加疏遠,除了每天照常處理王府事務外,就自己關在房間裡不見人。麒弘想辦法逗他說話,他也只是聽著,點點頭或搖搖頭,什麼話也不說。倒是鄢琪一過來看他,兩人就粘在一起東拉西扯的聊,偶爾還能聽見他笑,令二皇子幾乎打翻了全京城的醋缸。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麒弘揪著大哥的袖子不放,“他明明應該跟我最親才對,為什麼卻會那麼喜歡那只狐狸精?”

康泰看著弟弟苦惱的臉,頗有感慨地自言自語道:“一直以為還是小孩呢,誰知一眨眼,不僅長得跟我一樣高,居然還開始戀愛了。”

“戀愛?”麒弘傻傻地問,“什麼戀愛?”

“在你心中,素素是怎樣的存在呢?僅僅是因為他很能幹,有他在身邊,什麼都不用操心嗎?”

“當然不是!”麒弘立即否認,“雖然說他的確很能幹,的確讓我什麼也不用操心,可是我之所以希望他能夠一直留在我身邊,不是因為這樣而已,還有一些其他的……其他的感覺……”

“比如說?”康泰循循善誘。

“比如說……我想要時時地看見他,一看見他就想要跟他更親近,覺得無論怎麼跟他親近都不會過分。我希望在他的心裡,我跟別人不一樣,我比其他所有人都更重要。我還想要保護他,可以替他分擔痛苦,可以跟他分享快樂,總之,我希望由於我的存在,他能夠變得更加幸福。”麒弘像小時候一樣,把頭枕在大哥的腿上,目光卻悠悠遠遠的,不知飄到了什麼地方。

康泰輕柔地揉著他的頭髮,無聲的嘆息。

這孩子……

這孩子居然真的戀愛了。

在康泰與弟弟談心的同時,鄢琪也身負重任地前往二皇子府試探虛實。

象以往一樣,喻素高興地接待了他,並親手泡一種很美味的水果茶給他喝。

“好好喝哦,”鄢琪捧著冒熱氣地茶杯,開心地像個孩子,“我以前都沒見過這種喝法耶!”

“在柔瀾,我們習慣用水果製茶的,那裡盛產各種各樣的水果,有很多都是中原沒有的。”喻素給他的杯子裡加倒了一些琥珀色的液體。

“真想有一天能去看看。那地方美嗎?”

“美,非常美。”喻素微笑道,“我相信,你一定能去的。”

“素素啊,”鄢琪腦子裡冒出一個主意,“等將來解決了那個樓佧國師,咱們六個,我是說泰哥、我、安楚、小典、麒弘,還有你,一起去柔瀾國玩一趟,你看怎麼樣?”

喻素失笑道:“不可能,都走了,朝政怎麼辦?”

“請皇太後她老人家再出面代打一陣嘛,反正她也執掌了這麼多年,熟門熟路了。上次我跟她打賭,她曾輸給我一個允諾,剛好可以拿來用。”

喻素笑了笑低下頭不語。

“也許回柔瀾走一趟你就會開心一點,現在你總是憂慮重重的,我二哥心疼死了。”鄢琪把手臂勾在人家脖子上,小聲說。

喻素淡淡地道:“我每天照做我的工作,其他的,不關他的事。”

鄢琪嘟起了嘴:“素素,你好冷淡。你明知道麒弘喜歡你啊,偏還要這麼說。”

“琪琪,”喻素微微變了變臉色,“你別胡說,我跟他之間,不可能的。”

“為什麼?”

喻素轉過頭去:“我不想談這個。”

室內出現窒息般的沉默。鄢琪緊咬下唇,定定地看著低眉垂眸的喻素,過了好一會兒,才長長吐了一口氣,坐直了身體,表情嚴肅地說:“麒弘是我的哥哥,雖然笨了一點兒,呆了一點兒,但卻有一顆天下最透明的心。他喜歡你,這不是在玩,不是一時衝動,也不是熱度一過了就算,他是認真地,誠摯地,純粹地在喜歡你這個人,如果連一個拒絕的理由也沒有,你不覺得,沒有給這份感情最起碼的尊重嗎?”

喻素猛地把頭扭向窗外,眼中隱隱有水波漾動。

“素素,”鄢琪伸手抱住他,“為什麼?你明明可以得到幸福,為什麼不願伸出手來接受?如果說你對麒弘一點感覺也沒有,反正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的!”

“我的未來……”輕絮般的聲音從喻素的櫻色雙唇間逸出,“淹沒在血的迷霧中,我不能將他那樣單純快樂的人也拖入不可知的泥沼中,離開了我,他仍然可以找到幸福,既然有明亮寬敞的大道,又何必要踏上曲折艱辛的小路呢?”

鄢琪眨一下眼睛,再眨一下眼睛,連眨了好幾下之後,終于斷定自己實在是有聽沒有懂,到最後,還是沒弄明白喻素為什麼不願接受麒弘的愛意。不過可以確認的是,不管這所謂的理由是什麼,總歸不外乎是一些主觀上亂鑽牛角尖的想法,並沒有什麼很具體的障礙在其中,所以他帶著完成任務的表情,拍拍手站起來,咕咕咕地喝完剩下的水果茶,準備打道回府了。

見鄢琪終于放棄追問,喻素鬆了一口氣,起身拿了披風替他戲好,陪著出了府門。

“素素,不管怎麼說,他至少算是朋友,稍稍對他親切一點哦。”邁出大門來到太子府的馬車前,鄢琪回頭補了一句,揮揮手。

喻素苦笑了一下,也輕輕揮了揮手。

馬夫放下腳蹬,一個宮女掀起了車簾,鄢琪撩起前襟,剛踏上第一級,突然身子一晃,毫無征兆地向後栽倒在地,旁邊的侍從猝不及防,只來得及捧住他的頭。


16

“琪琪!”喻素驚叫一聲,猛地撲上前來抱住,一連叫了幾聲,鄢琪仍是緊閉雙目,額上泌出冷汗,昏迷不醒。

喻素微顫著抓起鄢琪右手手腕,努力靜下心來切了切脈,臉上頓時變了顏色,口中喃喃道:“怎麼會這樣?為什麼偏偏他會……”

這時旁邊侍從們已圍了過來,喻素抱起鄢琪快步奔回室內,將他放在軟榻上,鬆開領口,再次仔仔細細為他切脈,臉上神情更是凝重。

“喻總管,”一個嚇得面如土色的侍從問,“要不要傳禦醫,或者立即通知太子殿下?”

“不,”喻素深吸了一口氣,搖了搖頭,“不必了,三殿下沒什麼大礙。你們端些滾水來就行。”

下人們依言退下,旋即送上一壺滾水,喻素從懷裡摸出一個小囊,從裡面倒了一顆綠色的藥丸,用開水化開,小心翼翼地喂鄢琪喝下,再拿白巾替他擦試汗珠。

只一小會兒,鄢琪的面色回復正常,嘴唇重新變成嫩嫩的粉紅色,睜開眼睛自己坐起來,奇怪地問:“我怎麼了?”

“你有些血虛,不過不要緊,多吃些滋補的東西就好了。”喻素微笑著端過一碗熱騰騰的參湯,“喝了吧。”

鄢琪小臉皺成一團,但還是乖乖接過來小口小口喝著,說:“素素,你別告訴泰哥我今天暈倒哦,又沒什麼大事,我不想他大驚小怪的。”

“好。”喻素簡潔的答應,“不過太子殿下也是因為寵愛你嘛。”

鄢琪仰起頭想了一會兒,不知想起什麼,臉紅紅地笑了起來。

“琪琪……”

“嗯?”

“如果有一天你和太子殿下不能在一起了,你們將各自生活在相隔萬裡之遙,連音信也很難互通的地方,你會怎麼樣呢?”

“我一定會死掉的。”鄢琪幹脆利落地回答,同時喝完最後一口參湯,將空碗遞還給喻素,“你為什麼這麼問啊?”

“沒……沒什麼,”喻素伸手理了理他鬢邊的亂髮,用溫柔的眼神看著他,輕輕道,“我最近心情不好,總問些莫名其妙的問題,你別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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鄢琪結束對二皇子府的拜訪後,並沒有回到東宮,而是來到了聖武將軍府。

聖武將軍秦似與他的親親愛人當然不在,目前住在這裡的是他們兩位的愛徒。安楚與小典覺得不管是住在衛府還是言王府都挺麻煩的,這個地方倒是理想的雙宿雙飛之地。

跟安楚打過招呼後,鄢琪以參觀後院練武場為名單獨將小典拉了出去,安楚知道他們要說悄悄話,笑了笑也沒在意,就由著兩人手牽手去了。

來到後院,兩個少年找了個長條石凳,剛一坐下,鄢琪就急急地說:“我都問清楚了,沒什麼大不了的理由,我覺得可以進行咱們的計劃。”

衛小典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我就說嘛,素素最多是在意什麼皇子啦、平民啦、異族啦、都是男人啦這些有的沒的。”

“不過千萬不能讓泰哥和安楚知道我們要做什麼,他們一定會反對,說咱倆胡鬧的。”鄢琪扁扁嘴道。

“你放心,我打聽清楚了,三天後漕河水壩開閘,是蠻大的一件事,禮部準備了很隆重的典禮,他們兩個都要去參加,來回要將近兩天,足夠我們行事了。”

“那如果他們想叫咱們陪著一起去呢?”鄢琪問。

小典好象一時沒想到這個,遲疑了一下:“我們說身體不舒服,不去。”

“我們兩個一起不舒服?”鄢琪不贊同,“先別說瞞不瞞得過安楚,萬一他們一著急,說要留下來陪我們怎麼辦?”

“那……那……”小典皺著眉毛想了很久,突然靈光一現,“那就這樣,咱們先別說不去,頭天晚上……嗯……做的厲害一點……然後第二天……就說腰疼不想去……”說著說著臉就紅了。

鄢琪也紅著臉,細聲細氣地問:“要是真的疼得厲害,起不來怎麼辦?”

“沒關係,”衛小典果然不愧恩愛歷史較長,經驗也比較豐富,“最多睡到中午再起來,反正時間是夠用的。”

“也對,”鄢琪點點頭,“藥都準備好了嗎?”

“早就準備好了,我用兔子實驗了好幾次呢,沒問題。”

鄢琪歪歪頭想了一會兒,有些吃不準地問:“你說咱們這樣做,能成功嗎?”

“他們兩個明明是有情有意的嘛,咱們不過是推波助瀾而已。我師父說過,最狠,也狠不過生米煮成熟飯。”衛小典胸有成竹的樣子。

鄢琪覺得背心冒了幾顆冷汗:“你……你師父說的?”

“是啊,”衛小典看他一眼,安慰道,“放心,你別看我師父那個樣子,其實他有時候說的話,真的還蠻準的。”

 

兩個少年商議完畢,鄢琪看看時間,覺得再不回去怕有人要著急了,匆匆告辭出來。回到東宮,李康泰正在批閱奏章,看見他進來,一直很沉悶的臉上立即綻開舒心的笑容。

第二天,太子早朝完畢,與鄢琪一起吃早餐時,果然告訴他後天要出門參加一個典禮。

“你陪我一起去吧,順便帶你遊一遊燕山。”抬起潔白細膩的下巴,輕輕啄下一個吻。

“好啊。”鄢琪偎進愛人的懷抱,眼珠轉了轉,偷偷吐了吐舌頭。

很快就到有所計劃的那個晚上,為了增加氣氛,鄢琪故意選在李康泰坐在外間批閱奏折時洗澡,水花拍打的撲撲響,希望能勾起某人無限的暇思。

效果似乎真的不錯,太子殿下比平常早了半個時辰來到床上,開場吻也比往日激情了許多,鄢琪只是在從高峰滑下的間隙輕輕說了一句“還要……”,立即就被帶領上另一波快感的浪尖。(抱歉……可能有人不滿意,但素……但素……NIUNIU就是不會寫H嘛!!!!開始撒賴ING……)

第二天早晨根本不用費心演戲,鄢琪只覺得渾身象被碾過一樣,抬抬手指尖都困難,康泰著急地給他上上下下地按摩,好像根本沒什麼好轉(…呵呵,有好轉也不會告訴他……)

“不用管我了,你先去吧,反正時間也不長,以後再找機會去遊燕山也行嘛。”鄢琪伏在枕頭上道。

康泰猶豫了一下,想想現在改行程已有點來不及,再看鄢琪雖然累點,但膚色盈潤,的確沒什麼要緊的,只好坐在床邊,捧著他小臉柔情蜜情地親吻了一陣,叮囑道:“那你一個人要小心哦,不要玩得太瘋,明天晚上我就回來了,注意多休息,知道了嗎?”

“知道了,我會去找素素一起玩。”鄢琪滿口答應,作乖巧狀,看起來真是無比的可口。

太子殿下忍不住又低下頭吻了一會兒,看看時間實在有些晚了,才出宮上了鑾駕,在城門口與李安楚會合。

左右看了一看,康泰有些意外地問:“小典呢?”

“啊,他精神不太好,就不來了。”李安楚溫和安詳的樣子實在讓人看不出他就是那個將桀驁不遜的青萍公子吃得死死的人。

“是嗎?琪琪也不來,看來只有咱們兩個作伴了。”

李安楚輕輕皺了皺眉,因為鄢琪一向將他視為情敵,這次居然肯讓兩人單獨相處,必然不是一般的原因,但他馬上想起鄢琪根本不知道小典也不來,所以隨即釋然,也就沒有多想,上了康泰的馬車,一行人浩浩蕩蕩出城向西去了。

鄢琪一直睡到中午,這才鬆活鬆活筋骨,來到聖武將軍府與小典會合,兩人仔仔細細地敲定了行動細節後,雙雙來到二皇子府。

喻素正在處理一些王府事務,麒弘坐在一旁看著,屋子裡的氣氛安靜地有些異常。看到高高興興跑進來的兩個少年,麒弘吃了一驚,問道:“你們不是出門了嗎?”

“沒有,泰哥和安楚去了,我們倆不想去。”鄢琪來到喻素的身邊,後者立即遞過來一個溫柔的象冬日陽光般的微笑。

麒弘立即沉下了臉:“那你們到這裡幹什麼?”

“我們覺得在家裡很無聊,所以過來逛逛,”小典在屋子裡左看看右站站,最後來到麒弘面前,“說實在的,我還從沒好好到你的花園裡逛過呢,你來盡地主之宜,陪我們走走吧。”

麒弘本不願離開,但扭頭一看,鄢琪那只狐狸精正象一張紙一樣貼在他心愛的素素身上,立即火冒三丈,一把上前揪起來,大聲道:“我帶你們去花園!”

鄢琪被他一扯兩扯就扯到了門口,只來得及回頭說一聲:“素素,等會兒一起吃飯……”便沒了蹤影。

年輕的管家凝目看了看麒弘遠去的背影,將右手放在額頭上,這個動作仿佛是想要驅散眉宇之間縈繞著的淡淡愁雲一般,但修長睫毛下的兩汪深泉中,仍湧動著揮之不去的重重陰影與憂慮。

振作了一下精神,喻素繼續專心地處理事務,不時有管事的進來報告情況,聽取吩咐,一忙起來,似乎也可以讓煩惱暫停。

約摸到日頭漸西的時候,喻素命人準備款待三皇子與衛小將軍的晚宴,還特別指定了一些兩人喜歡吃的菜餚。

瑣務告一段落,管家站起身來,正準備去花園看看三人玩什麼玩了這麼久,鄢琪跌跌撞撞直奔進來,倉皇中還在台階處絆了一下,口中亂七八糟地嚷著:“不好了,二哥出事了!!”幾個侍從也滿面驚慌地跟在後面,個個面如土色。

喻素的臉刷得一下變得慘白,一把抓鄢琪的手,指尖幾乎嵌進他肉裡,厲聲道:“怎麼了?在自家花園,會出什麼事?”

鄢琪喘得說不出話來,只是伸一只手向花園方向指著,喻素又急又慌,丟下他立即向花園奔去。

二皇子殿下已被僕從搬至水榭暖閣的床上,滿臉脹紅,急促地呼吸著,左手小臂處腫起一個饅頭大的包,頂端有兩個清晰的齒印。

“這是怎麼回事?大夫呢?大夫在那裡?”喻素撲上前一看,銳利地眼神直射一旁的侍從。

可能是從未見過一汪溫水似的管家如此這般亂了方寸的樣子,侍從張口結舌,一時答不上話來。

“是在牆角那叢金薔花旁,被蛇咬的。”守在一旁的小典說。

“對……對對,就是這條青蛇,屬下們都沒能看清楚是怎麼咬的,只來得及打死它。”侍從緩過勁來,送上一條幾乎被斬成兩截的蛇屍。

“大……大夫……大夫來了……”鄢琪又是上氣不接下氣地帶著一個滿頭白發,但膚色粉紅的老者進來,手提著一個藥囊,著三品禦醫服色。

“大夫,你快來看二殿下要不要緊?”小典滿面焦急之色地說。

大夫快速上前仔細診看,臉上顯示出越來越震驚的表情。

“怎麼,我二哥很危險麼?”鄢琪著急地問。

“不瞞三殿下說,這個毒……老夫實在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親眼見到……”

“這時候你還敢賣關子!”鄢琪豎目一瞪,“快說清楚,這是什麼蛇毒,怎麼解?”

大夫清了清嗓子:“此蛇名為情人蛇,常是一雌一雄相攜出沒,據老夫看,咬了二殿下的是條雄蛇,它毒性猛烈,若要完全解除,必須捉到雌蛇,再讓被雌蛇囓咬之人與二殿下行陰陽交合之術,毒性方會互抵而解。另外此蛇之所以有“情人”之名,還因為這解毒者與中毒者之間須得相互鐘情,如有一方感情不夠深厚,很可能導致雙雙毒發身亡的後果。”

鄢琪跺了跺腳:“剛才沒有留心,誰知道這雌蛇現在何處?”

“三殿下放心,這情人蛇一旦為伴,將終身相依,只須將雄蛇之屍放在院中,不一會雌蛇就會自動爬來的。”

鄢琪長長鬆了一口氣,但小典隨即道:“就算捉到雌蛇,但是那個解毒的情人……找誰比較好呢?”

暖閣內頓時一片安靜,所有人都有意無意地瞟向一直靜靜聽著的美麗管家。

喻素用絲帕拭了拭麒弘額上的汗珠,轉身面向眾人,很平靜地道:“謝謝您大夫,您可以走了。”接著掃了一眼擠在室內的眾僕從,“你們也都退下吧。”

他這個態度很出乎大家的意料,大夫不敢多說什麼,拿了藥囊退出門外,僕從也只好三三兩兩地退下。鄢琪與小典呆呆站著。

“你等一下,”喻素叫住最後一個僕人,“把這條蛇拿走吧,怪惡心的。”

那僕人嚇了一跳,慌慌張張拿了蛇屍退出房去,差點被門檻絆倒。

“好,”喻素平靜地轉向已開始面面相覷的琪琪與小典,“現在告訴我你們給他的傷口上抹了什麼東西,腫成這個樣子?”

“那個……呃……素素,”鄢琪不自在地說,“怎麼你不相信有情人蛇這種東西的存在麼?”

“信,我為什麼不信?”喻素說,“只不過很不幸,我雖然不認識情人蛇是什麼樣的,好歹還是認得出那條被打死的蛇名叫青蚨,無毒,雖不常見,可也不算很珍奇。

“……唔……”鄢琪與小典頭一歪,兩張清俏的小臉如出一轍地皺成一團。

床上的麒弘突然呻吟一聲,喻素近前一看,只見他滿面潮紅,身體一下繃直,一下又蜷起,十分難受的樣子。

“你們倒底還給他下了什麼藥?”喻素沉著臉問。

鄢琪鼓足勇氣,聲若蚊蚋般道:“……春……春藥……”


17

喻素半晌默然不語,室內只聽得見麒弘越來越重的喘息聲。鄢琪與小典互相拉拉手指,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而平常總跟在身邊收拾爛攤子的那兩個人此時又不在,想了半天也只能低頭乖乖站著。

“你們兩個出去吃飯吧。”冷靜的管家大人終于開口道。

“那這裡……”鄢琪小聲問。

喻素面不改色:“這裡我來處理。你們快出去吧。”

“素素……”鄢琪覺得似乎應該說點什麼,但張了張嘴又不知能說什麼。

美麗的管家淡淡一笑:“你們千辛萬苦的,不就是為了這個嗎?還愣著做什麼,出去吧。”

小典扯扯鄢琪的衣袖,兩個人極不自然地走了出去,把守在門外的所有人全部趕得遠遠的,並肩坐在水岸邊的回欄上遙看那座清雅的暖閣,一直看到暮雲四合,還沒有人出來。

“咱們那劑藥,不會下得有點超量了吧?”鄢琪擔心地說。

“應該不會啊,”小典半張著嘴,表情也有點拿不準,“我想著素素可能是第一次,所以份量減半,只包了半顆。”

鄢琪看看他,好象有些後悔的樣子:“素素會不會生我們的氣啊?萬一他對麒弘,不是我們所想的那樣呢?”

“我還是覺得,素素是很喜歡麒弘的,你看他聽說麒弘受傷有多緊張,關健還是他自己心裡放不開,兩人若是有了親密的關系,一定會向好的方面發展的。”小典比起來要樂觀的多。

鄢琪用力踢了踢欄桿,憤憤地道:“麒弘那個笨蛋以後要是敢對素素不好,我一定劈了他!”

小典正要接著說什麼,被連滾帶爬跑來的一個男僕打斷:“不好了,皇……皇后娘娘駕到……”

兩個少年同時彈跳起來,一個優美的女聲隨即傳來:“為什麼我駕到會不好了?”

“母……母後,”鄢琪幹笑道,“您老人家怎麼到這裡來了?”

皇後娘娘儀態萬方地款款行來,單看外表,倒也不失一國之母的風範。對鄢琪的問話她誇張地嘆了一口氣:“你們這群沒良心的孩子,最近也不知在忙些什麼,都不來陪我說笑解悶,沒辦法只好自己來挨個看看。”

鄢琪面有愧色,立即依上前去,撒嬌道:“母後別生氣,琪琪陪您四處走走好不好?”

皇後伸出兩根玉指擰了擰他的臉,佯嗔道:“你這小鬼頭就是嘴甜。怎麼你竟會自己來弘兒府上?你們兩個不是貓狗見面要打架的嗎?弘兒人呢?還有他那個漂亮的象玉人兒似的管家呢?平時只要我一來他們立即就迎出來了,今天這是怎麼啦?”

鄢琪一面陪笑,一面努力絞動著腦汁:“他們……他們不在,出去了……好象是出去了……”

“怎麼會,剛剛我問過下人了,說在府裡呢。為什麼躲著不見自己親娘,快給我叫出來。”

鄢琪急得額上直冒冷汗,支吾道:“母後,他兩個現在有點忙,實在沒辦法出來拜見母后,還請………”

“忙?”皇後娘娘鳳眼一豎,“忙到連我也不見?到底在忙什麼?”

鄢琪嗯嗯啊啊半天說不出一個字,急脾氣的皇後轉向青萍公子:“小典,你說,他們在忙什麼?”

“……在忙……生米煮熟飯……”衛小典咕噥了一句。

皇後未能聽清楚,正要再問,水榭上暖閣的門輕輕打開,喻素慢慢走了出來。

看在小典和鄢琪這樣知曉內情的人眼裡,喻素全身都是破綻。頭髮是匆匆挽上的,滑落了幾縷發絲,柔順地蜷在雪白細膩的頸後;臉頰上尚留著淡淡的粉紅色暈,翦水雙瞳中餘波猶漾,行動也較平日遲滯了一些,他冷不丁看到皇後站在岸邊,吃驚不小,一時愣在當場。皇后性情一向大大咧咧,壓根注意不到這些細微部分,其實麒弘最像的就是她,一看見喻素出來,立即招了招手道:“小素,我家弘兒呢?”

年輕的管家有些尷尬地後退了小半步,臉一紅,期期艾艾地道:“二殿下有些不舒服,在……在休息……”

話音剛落,暖閣門再次被人撞開,麒弘風風火火地衝了出來,身上的衣衫顯然是臨時胡亂套上去的,零零落落,一只腳還沒穿上靴子,模樣雖然狼狽,但瞎子也看得出來他不僅沒有不舒服,簡直還可以說是精神百倍。

“素素!素素!”麒弘一衝出來,眼睛裡就只放得下喻素一個人,根本沒朝其他地方看過,徑直一把抓住喻素的肩頭,急急地說,“你知道我笨,不會說話,但最起碼要聽我說完,在我心中,你就像……”

這次他依然沒能說完,在喻素的眼神示意下,二皇子殿下總算注意到了三個旁觀者。

鄢琪與小典翻翻白眼,一齊將頭扭向一邊,而美麗的皇后陛下就算再遲鈍,畢竟也是過來人,何況還是一個做媒經驗極為豐富的過來人,看了喻素還不覺得,現在看見他們兩個在一起,想不明白過來都不行。

“母……母後……”麒弘猝然之間在母親面前曝光,還是有一些心虛,但雙臂仍是緊緊地抱著喻素不放,結果被後者一個倒肘,打到兩步開外的地方。

皇后娘娘傷腦筋地皺起了眉頭,盡管她是一個非常開明的母親,但猛然之間發現兒子喜歡男人畢竟還是有些煩惱,不過她立即找到了解決煩惱的辦法。

“你大哥知道這件事嗎?”皇后問。

麒弘點點頭。

“好,”皇后一拍手,“他是攝政皇太子,他來處理吧,我不管了。”說著一轉身,叫上鄢琪,逛啊逛啊地走遠了。

小典也乘機跟著消失,現場又只留下發呆的皇子與沉思的管家。

“素素……”麒弘扯了扯喻素的衣角,“也許今天發生的事有人為的原因,可是我對你的心意並不是從今天才開始的,我只是想問一聲,你究竟是怎樣在看待我,你是否願意成為我最重要的人?”

管家低著頭,靠在欄桿上,即不表態,也不說話,模樣看起來更是分外的誘人。麒弘呆呆地凝望著他的側臉,突然按捺不住胸中的情潮,湊過去笨手笨腳地親了一口,將他整個人象裹起來般緊緊抱住,滿足地輕嘆一聲。

天空中突然傳來數聲拉長了的鳥鳴,喻素猛然抬頭,目光變得凌厲起來。

“那不是你養的烏織嗎,失蹤了一個月居然自己飛回來了。”

“它不是失蹤,是我派它出去的。”喻素說。

“派它……那是一只鳥耶?!”麒弘嚇了一跳。

喻素伸出手臂,那只通體雪白卻名為烏織的異鳥飛到他小臂處停棲,仰頭又尖叫了幾聲,啄啄他的頭發。

“他已經來了。”喻素的眼睛一瞬間變得深不可測,黑嗔嗔的不起一絲波瀾。

“誰?”

“樓佧國師。”

麒弘再次嚇了一跳:“不是還沒到四十天嗎?”

喻素瞟了他一眼:“你們看的遊記也是幾十年前的了,難道人類的航海技術這些年就一點進步也沒有?”

“可……可是昱飛表叔他們還沒有回來……你快躲起來,我來對付他,我絕不會讓他有機會傷到你的!”麒弘的擔憂情真意切,令喻素不禁有幾分感動。

“現在還沒關系,烏織的速度起碼比他快兩天,他要兩天後才趕得到這裡,所以我們還是有充足的時間做準備。”

如果換了是其他人,一定會問“又不知道該怎麼破解蠱術,做準備有什麼用”,但麒弘才不會想那麼多,立即高興地說:“好,等我們把這個國師解決掉,你就不用每天這麼擔驚受怕了!”

當夜太子與安楚返京,超強五人組,不,還要加上喻素與梓離,一起在二皇子府聚會商議。

康泰與安楚都是見多識廣之人,非常了解邪術對人體的傷害不能以常理論之,所以一致建議柔瀾人與麒弘都避一避為好。

喻素反對。

他今天的表現比佻俁死去當晚鎮定了很多倍,又像是那個天塌下來也知道怎麼處理的萬能管家了。他首先大約解釋了一下樓佧國師蠱術的狠毒可怕之處,雖然只是簡約的說說,但已足以讓幾個怎麼說都很勇敢的年輕人毛骨悚然。

“可以一瞬間向百人以上下蠱,可以不間斷地施術,還可以控制中蠱者攻擊朋友,這個魔鬼豈不是能夠很輕易地征服一個國家?”鄢琪忍著滿身的惡寒道。

“不,凡是中了他蠱術的人百日之內必死,所以他可以輕易地殺掉一個國家的人,但永遠不能統治和征服一個國家,所以他必須扶持王室的人,自己只能當國師。”喻素說。

“現在不是討論這個的時候,我們得想辦法怎麼解決他!”麒弘著急地說。

“照這樣怎麼解決啊?”小典沒好氣地說,“瞬間施術,我們有多少人都沒用。”

“不,”喻素冷靜地道,“他並非無懈可擊。”

李安楚有些驚訝地問:“你知道破蠱之法?”

喻素輕嘆一口氣:“他不僅有一身詭異無敵的蠱術,而且是柔瀾數百年來唯一一個以蠱習武的人,只要他有蠱術在身,根本就是刀槍不入,水火不浸的不死妖孽,而只要他人不死,誰也破不了他的蠱,就算是秦將軍提到的苗疆異人,我想也最多能夠壓制住他,並不能真正殺死他。”

“那我們不是輸定了?”鄢琪睜大了眼睛。

喻素搖了搖頭:“不,對你們來說,問題不是在于破蠱,而是如何想辦法殺死一個用兵器、毒藥、水火都殺不死的人。”

“素素,恕我們愚鈍,你能不能再講清楚一點?如果不首先破蠱,我們根本無法近他的身,又何談殺死他?”康泰微微皺起眉頭。

喻素與坐得遠遠的離兒對視了一眼,緩緩道:“他的蠱術……對中原人是無效的……”

麒弘一下子跳了起來:“你說什麼?”

“只有柔瀾人才會中蠱,在你們面前,他的可怕之處不在于蠱,而在于無人能敵的絕世武功。”

“他武功再高,也不可能抵得過楚哥哥、太子、我還有麒弘四人聯手吧,再說太子殿下手下也算高手如雲,一撥一撥上,累也累死他!”衛小典不服氣地說。

“關健就在這裡,他不會累,不會死,你們再厲害,也不能給他實質性的傷害,等你們的力量衰竭了,他就可以毫不費力地衝進來,找到我和離兒,殺死我們……”

“不,”麒弘猛撲過去緊緊抱住喻素,“我不會讓他殺死你的,我會保護你,實在不行,我們就死在一起!”

喻素溫柔地回抱著他,淒然一笑。

“我想你一定有辦法的,你剛才不是說他並非無懈可擊麼,他的漏洞在哪裡?”結綠公子柔聲問道。

“很難……”喻素垂下眼眸,“但以你們四人之力,倒也不是絕對不可能。”

“你快說,只要有辦法就行,就算你不相信我,也應該相信大哥、安楚和小典的能力啊。”麒弘頓時面露喜色,高興地摸摸他的頭發。

“要破他的護身之功,必須以至陽真氣,自湧泉穴入,衝破全身七十二穴,會聚百匯,再以百年桃木制成的小劍,插入其百匯穴方可。”

在座的大都是高手,一聽就知道難度果然極大。鄢琪先舉起手,玩笑道:“我負責去找百年桃木,這個差使最容易了。”

青萍結綠與李康泰對視了幾眼,突然一齊笑了起來。太子殿下道:“好久沒遇到這麼有挑戰的事情了,真是有意思。說的我手都癢癢的。”

喻素深深埋下頭去,麒弘輕輕摟著他安慰道:“你別擔心,這已經比我們想像中的好太多了,等那個樓佧國師來了,我們好好收拾收拾他給你看。”

“是啊,”鄢琪也道,“我也要去看看他到底長得怎樣的三頭六臂……”

喻素立即尖叫了一聲:“你不能去!”

鄢琪嚇了一跳,怔怔地看著他。

“素素說的對,那個國師如此厲害,現場必定很危險,你還是乖乖地呆在安全的地方比較好。”康泰拍了拍自家小孩的頭,“東宮的防衛應該算是最強的,明天起所有人都搬到東宮來,樓佧一到,素素和離兒就先躲進地窖裡,免得不小心跟那個國師照了面,被下了蠱就不好了。”

“琪琪也要來,”喻素急切地說,“琪琪武功最低,留在外面太危險!”

太子想了想:“也對,琪琪,你就陪著他們一起去。”

鄢琪嘟了嘟嘴,但還是沒敢再任性地爭執。

商議已定,客人們起身告辭,麒弘與喻素一起送到府門外。整夜一言不發的離兒獨自一人回聆樂坊,康泰正要和鄢琪上車時,被安楚拉到一邊,小聲問了一個很奇怪的問題:“小康,如何有一天,你和琪琪不能再廝守在一起,而是各自天各一方,生活在連音信也很難通的異地,你會怎麼樣?”

康泰白了他一眼:“不可能的事,沒想過。琪琪是我的,他會去什麼地方?”

“我是說如果,你認真回答我的問題!”

“如果……”康泰轉頭看看站在馬車旁等待自己的纖薄身影,一股愛意湧上心頭,“沒有琪琪的生活,我無法想像,就算活著,跟死也沒什麼區別。”

李安楚點點頭,輕輕嘆息:“我知道了。”

康泰深深地凝注他:“為什麼突然這麼問?”

安楚抬頭勉強一笑:“沒什麼,最近心情很奇怪,常會冒出些古怪的想法,你別在意。”


18~19

第二日,所有人都臨時住進了東宮。本來這裡每天只有一對恩愛伴侶在聊聊我我,如今一下子增加了三對,連離兒都把身體漸漸好轉的凌揚帶在身邊。整座宮室的愛情濃度猛然飆升,到處可見你儂我儂的場面。

當康泰與安楚上朝處理政事的時候,鄢琪與小典就搭伴四處瘋玩,離兒陪著尚不能激烈運動的凌揚躲在屋裡恩愛,喻素則應東宮總管之邀,忙著對東宮上下人等進行培訓,唯有超級大米蟲麒弘無事可做,只有在院子裡拼命練武,努力抓緊時間提高保護親親愛人的能力。

兩天後的深夜,烏織驚飛,在長空嘶聲唳叫。

暗夜的陰影浸入了每一個驚醒過來的人心中。

康泰隨手抓起一件衣服罩在鄢琪身上,摟著他來到室外,會合了快速趕到的眾人。東宮總管帶著兩個柔瀾人與鄢琪凌揚一起躲進了藏酒的地窖。其餘四人背靠背靜靜站在正殿前的空地上。

夜風帶著些微涼意無聲地拂過,整個東宮安靜地就像凝固了一樣。猛然間,空氣的流動突然改了方向,康泰一抬頭,已看見殿簷的高角上已站立了一個黑色的人影。

“國師大駕光臨敝國,真是榮幸。”太子殿下笑道。

在來不及眨眼的瞬間,黑影已來到場中,空地四週也在同一時間亮起了一圈雄雄的火把,黑壓壓地一片禦林軍整肅地現身。但由于來者幾乎是半人半妖的東西,康泰不願多死傷無辜,嚴令這些東宮侍衛軍散在外圍,只負責在危急關頭保護內宮。

在火光的照耀下,黑影的模樣漸漸清晰。出乎眾人意料的是,這個惡名昭昭的樓佧國師,並非如想象般的醜陋陰森。火光明暗中現出的那張臉,竟然是清秀的、美麗的,如雕刻般精致。

看著面前四個嚴陣以待的年輕人,國師線條優美的唇向兩邊翹起,用純銀般悅耳的聲音道:“中原真是個好地方,象你們這樣好的食物本是非常難尋的,沒想到今天一下子就看見四個。”

“食物?”麒弘怒道,“你們這些吃人喝血的家伙,簡直就是妖怪!”

樓佧仰天長笑,柔媚地伸出指尖捺了捺嘴唇:“你精神這樣足,我今晚就先吃你好了!”說罷振衣而起,直撲過來。

後世對于這一場惡戰的緊張激烈,最常用的描述語言就是“難以言喻”,當時守衛在一旁的禦林軍中有很多,事後都無法說出究竟發生了什麼。

康泰、安楚、小典與麒弘,算是這一代最頂尖的高手,如果不是面對面地交手,他們也根本不敢相信這世上居然會有這樣一個人,令他們四人聯手尚不能取勝。

不過四人組的優勢仍然是有的,最主要就是他們已經知道了制服樓佧的方法,而對方並沒有想到他們知道。

因為樓佧是不會累的人,所以長時間的消耗戰不是上選,近身纏鬥了數百招後,康泰口中清嘯一聲,安楚小典騰身而起,青萍結綠雙劍出鞘,兩團銀光如閃電般襲來。樓佧格格一笑,也彈身躍起,竟以肉掌對白刃,毫不將這兩柄神兵利器放在眼裡。在他上躍的一霎那,康泰左手兩指快速點上他足底湧泉穴,輸入至陽真氣,再接連攻向其餘大穴,引導真氣上行。樓佧立即察覺出他的意圖,一掌震開面門前的青萍寶劍,反手斬向康泰的後頸。太子殿下果然不愧秦似對他“高深莫測”的四字評語,身體以不可思議的角度一轉,再一指點上樓佧的胸口。青萍結綠配合默契,劍光如網,層層當頭罩下,雖不能真正砍傷樓佧的身體,但仍然帶給他很大的痛楚。樓佧大喝一聲,變攻為守,縮小範圍,專心守護頭部的百匯穴,令康泰一時攻不進去,反而被迫與他硬對了幾掌,口角掛下血絲。

麒弘見大哥受傷,又急又怒,什麼也顧不得,猛衝向前。安楚小典齊聲驚呼,揮劍從旁相助。樓佧面上浮出冷笑,理也不理兩道劍光,徑自向麒弘頭頂抓去。

眼看二皇子殿子危在眉睫,只見兩條暗金色的繩索借劍光為掩護,遊蛇般套住樓佧的雙腕,青萍結綠錯身一拉,立即將他的兩手束在身體兩側,那強索是金絲與發絲交纏所纏,柔韌異常,饒是樓佧魔功蓋世,一時也掙它不斷。這一招是喻素想出來的,看來頗有效果,康泰躍身上前,一掌拍在樓佧腦門百匯穴上,引出真氣,麒弘借著則才一擊的衝勢,從背後將手中桃木小劍直插進去。

四人大功告成,一齊後躍三步,立在外圍觀看。只見樓佧面色青白,瞳仁竟變成了紅色,小劍插入的地方,滴血不滲,只聽得他全身骨骼格格作響,整個身體僵立一陣,突然一聲長嘶,纏住他雙臂的暗金繩索被震得斷成幾段,揚起雙手,呼呼便是兩掌擊了過來。

四人大吃一驚,慌忙騰身閃躲,不知是那裡出了岔子,那樓佧不僅沒有死,甚至武力的強度也未減分毫。

一輪暴雨般的攻擊後,樓佧緩了一緩,呵呵冷笑道:“這一招從哪兒學的?你們大概以為這就是可以殺死我的方法了?”

四人閉口不答。樓佧目色一片鮮紅,美麗的臉妖豔的仿佛來自異世界,聲音更象是在萬年冰湖裡浸過一樣陰冷:“可惜你們千辛萬苦使出這一招,效果只是將我的蠱術壓制一個時辰不能施展而已,其實我對中原人本來就無法施行蠱術的,所以你們這樣做簡直就是畫蛇添足,是哪個一知半解的笨蛋教你們的?”

四人面色仍是平靜,但心頭俱是暗驚,想不到從不犯錯的喻素居然也會提供錯誤的資訊,看來今夜要想對付這個妖孽,還不知要付出怎樣血的代價。

樓佧看著這四個能與他纏鬥如此久的年輕人,目中也有贊賞之色,不過正因為贊賞,他心頭血腥的氣息翻滾的更兇猛,急著想要嘗嘗級別如此之高的美味。

被人象看食物一著盯著,誰的心裡都會毛毛的,四個人凝神提氣,盯著這個人形的惡魔一步步邁近。

“樓佧國師,好久不見了。”一個清洌的聲音突然在黑暗中響起。隨著火光閃亮,喻素白衣長發,緩緩走出,動作優雅地就象一個出席典禮的王子,梓離緊跟在他身後一步之遙的地方,手裡執著一個火把。鄢琪站在更遠處,暗暗地看不見臉上的表情。

“素素!”麒弘大驚失色,第一個反應就想衝過去,擋在愛人與惡魔之間,但被兄長鎮定的雙手拉住。

樓佧國師目光深沉地望向喻素,似乎在努力回想什麼。白衣的少年如寒冰般一笑,舉起一只手,將纖美手指上一枚紅玉戒指亮給他看。這枚閃著奪目紅光的戒指,竟是連麒弘也從未見喻素戴過的。

樓佧清秀的臉頓時扭曲,目中露出極度恐懼的神色,連退了好幾步,但眼光就象被喻素吸住了一樣,怎麼也挪不開。

“你不是說壓制住你施行蠱術的做法是畫蛇添足嗎?我現在就讓你好好看,添的這個足,到底有沒有用。”喻素的目光突然變得凌厲之極,“樓佧!就算你是從地獄中來的魔鬼,只要不能對我施蠱,在我眼裡,也不過像是砧板上的一條魚而已。”

樓佧的胸口劇烈起伏,突地長吼一聲,如一團黑風般向喻素衝去。

喻素抬起一只雪白的左手指向樓佧,面無表情地道:“我以聖天女之血為名,讓你身軀歸土,靈消魂散!”一道銀光自他指尖射出,準準地擊在急衝而至的黑影身上。

只聽一聲淒慘之極的叫聲後,黑影彈了兩下,委頓于地,夜風拂過,一股風沙飄起,現場便只剩下一堆衣物。

四週一片寂靜,只有梓離緩步上前仔細檢視了那團衣物,目中湧起激動的淚水,回身撲跪在喻素腳下,帶著哭聲道:“殿下……他死了……這個魔頭終於死了……終於死了……密彌兒大神保佑啊……他終於死了……”

喻素的表情卻很平靜,並沒有成功後的驚喜與放鬆。他慢慢轉向場中眾人,淡淡道:“你們一定有很多的疑問,可否准許我為你們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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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宮偏殿的一處廂房內,紅燭高燒,香鼎煙繞。康泰坐在主座的長榻上,鄢琪伏在他懷裡;安楚與小典並肩坐在兩張放在一起的高背椅上;他們對面就是今夜有離奇表現的喻素,麒弘在他身邊,表情仍是愣愣的。離兒遠遠站在門邊守著,看樣子最是放鬆。

“我承認,這所有的一切,都來源于我的策劃。”喻素平靜地說。

麒弘驚跳起來,直直地看著喻素,卻說不出話來。

“我還是從頭細說好了。”管家苦笑了一下,深深吸了一口氣,轉頭看了麒弘一眼,竟是誰也不能否認他目中柔情無限。

“正如你們所知道的,在遙遠的大海那一邊,有一個柔瀾國,那是我的祖國。聖天女的傳人統治著這個國家,百姓幸福安寧地生活了數百年。柔瀾的王族,是與中原人完全不一樣的一個種族,一直都是以女王冶國。不知是因為密彌兒神的旨意,還是血脈本身的原因,柔瀾的王子,全部都不能使人致孕留下子嗣,所以祈求那唯一的公主順利降生,是王室最大的一件事。”

“……然因多產王子,鮮有公主之故,後嗣艱難,常數代單傳……”李安楚輕輕念出那本航海雜記裡的句子,露出恍然的表情,“當初看見這句話,我還以為是航海家寫錯了呢。按我們中原人的看法,王子多應該是子嗣昌盛才對。”

喻素點點頭:“不錯,柔瀾王族,歷代都是血脈單傳,每一代都只有一個公主降生。而在我們的聖殿寶典上,也寫著神的預言,‘繼隨天命女王而至的魔女,將帶來血的浩劫’。所以,當上一代的柔瀾女王,我的祖母在生下我母親五年後竟產下了第二個公主時,全國立即陷入了恐慌之中。長老們要求殺死這個被神預言為魔女的人,但被我的祖母拒絕了。”

講到這裡,喻素的臉色變得十分蒼白。

“結果她果然是個魔女。”康泰喃喃道。

“是。她在祖母與母親的關愛下長大,王室盡最大的努力讓她遠離邪惡。在我母親登基後的第二年,她也嫁給了一個優秀的青年。接著我兩個哥哥,我的姐姐耶聖公主,我,和我的弟弟唯朵王子相繼降生。她也生下了兩個王子和一個女兒,那個女兒就是不久前被殺死的佻俁。

我七歲那年,樓佧出現在她的身邊,引發了她血液中的魔性。在柔瀾的歷史上,所有的公主最後都成為了女王,而她,是第一個沒有登上王位的公主。嗜殺的本性使她開始不甘心,她借取了樓佧的力量。你們都清楚,樓佧的蠱術是柔瀾人所不能抵擋的,他們兩個殺死了我的父母,我的哥哥,數千名忠實的臣屬,甚至還有反對此事的她自己的丈夫與大兒子。我母親的國師在臨死前,向這個魔女施了術,她必須每三天喝一滴我姐姐耶聖公主的血才能免于發作,這是國師所能盡的最後一點力量,他成功的使落入魔手的姐姐活了下來,雖然痛苦,但她活著,只要她活著,柔瀾就還有延續的希望。”

“那你,還有你那個弟弟呢?”小典問道。

“唯朵當時四歲,活潑好動。出事那天,我帶著他出宮玩耍,剛好不在。兩個忠心的將軍拼命逃出宮來,找到我們,為了救我們的命,利將軍抱著唯朵出了海,菲將軍帶著我逃進了西邊的魔鬼沙漠。我們柔瀾的鎮國三寶,紫晶香珠在耶聖姐姐身上,紅玉香戒戴在我手上,而雪翠香環,就由我的小唯朵帶著。”

鄢琪摸著自己手腕上自記事起就戴著的手環,全身不自禁地顫抖起來。康泰更緊地抱住他,親了親他的額頭。喻素則用充滿憐愛與寵溺的眼神看著他,唇邊浮起一個柔柔的笑。

“你早就發現,琪琪就是你的弟弟。”李安楚輕嘆一聲,“怪不得你那麼疼愛他。”

“我知道了,柔瀾三寶必須在王室成員身上才會散發出香氣,所以我們其他人怎麼戴,紫晶香珠也不顯異象。”麒弘難得也來推理了一句,更難得的是,在座的人都點頭贊同。

“不是這樣,”喻素潑下一瓢冷水,“這跟體質沒關系。柔瀾三寶中的任何一寶,必須與其他的一寶一起佩戴在同一個人身上時才會出現香氣。唯朵身上一直帶著雪翠香環,所以自然異香撲鼻。而我因為怕暴露身份,紅玉香戒一直收藏著沒敢帶在身上,故而毫無異狀。”

“你繼續說,逃進了沙漠後怎麼樣?”小典急急地問。

“那個沙漠從未有人活著出來過,所以追兵以為我們都死了,不再四處捕殺。可能是我的耶聖姐姐一直在為我們祈禱,可能是密彌兒大神保佑,雖然吃了人世間難以想象的苦,我們還是從沙漠裡走了出來,由于沒有人再追捕我們,所以順利地來到柔瀾西邊的砂頡原,並在這個荒原中找到了一大片有水有土壤的地方。這時我的姨母已登基成為女王,樓佧也做了國師。因為樓佧修習邪術,並將此術傳授給佻俁,所以他們兩個每五天就要一人殺掉一個精壯的男子飲用其血,而終日生活在恐懼與悲痛中的國民們卻沒有力量反抗。我與菲將軍在逃亡的過程中也認識了一些朋友,在這些人的幫助下,我們偷偷聯絡了很多力圖抗爭的人們,用秘密的方法把他們帶到砂頡原居住與生產。慢慢的,我們有了糧食,水,馬匹、武器、資金,有了一支強大的軍隊,還有了可以供養這支軍隊的人民與土地。”

喻素仰起頭,臉上閃出驕傲的光輝。

“然而……”康泰嘆息了一聲,沒有忍心繼續說下去。

“沒錯。”喻素接著道,“只要有樓佧的存在,再強大的軍隊也無勝算。所以我一直沒敢輕舉妄動,直到三年多前,一艘商船遇到風暴,擱淺在柔瀾沙灘。”

喻素的眼睛裡閃著憤怒的光芒:“我們柔瀾人,一向是善良熱情的民族,我們是聖天女的子民,不是強盜。然而那個魔女與樓佧,他們是地獄來的惡魔,為了奪取商船上的財寶與貨物,樓佧向船員下了蠱。令他吃驚的是,蠱沒有生效,雖然最後所有船員依然被殺,但這個消息卻通過我埋在柔瀾王宮的一個眼線傳了過來。我花了大力氣將船上的航海日志弄到手,走訪了大陸上很多國家的老水手,終于查出這艘船是來自于中原。”

“所以你制訂了一個借刀殺人的計劃。”安楚靜靜地說。

喻素面有愧色地停頓了一下:“對不起,這是我們除掉他唯一的可能。為了我的子民,為了救我的姐姐,沒有其他的選擇。所以我來到了中原,想先了解一下這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然後,在一個偶然的機會裡,我認識了麒弘。”

麒弘怔怔地坐著,想起那一天的初識,在酒樓的走廊上,素素被一群酒醉的公子哥兒調戲,自己上前阻止,後來打起來,素素說他是異鄉人,來京城謀生,自己就鬼使神差地將他帶回王府,再後來……

“他是中原的王族,”喻素的眼光飄向窗外,刻意不去看麒弘,“一定有利用的價值。所以我留在了二皇子府。一年多以前,我認為自己已經可以掌握情勢,所以派烏織回砂頡原送信,令人盜來了紫晶香珠。並設計麒弘得到了它。

不出我的意料,那個魔女派來了佻俁,她繼承了母親魔性的一面,在中原殺人飲血,以女色為餌,控制巨富與高官,建立起龐大的地下勢力,以便奪回香珠。雖然我知道以你們的律法,絕不容下她如此行徑,但無論她殺多少人,也仍然只是刑事案件,未必會驚動如你們這樣地位的人,所以,我又命離兒假造了兩次麒弘被刺的事件。”

“原來小弘被刺是你安排的。”

“原來離兒居然是你的手下。”

安楚和小典一齊感慨,不過內容完全不一樣。

“離兒是我的心腹,一直在佻俁身邊臥底,我全靠他才能掌握佻俁的所有行蹤。我擔心單靠太子殿下與麒弘,可能制不住佻俁,所以建議麒弘在狩獵大會上增設賽馬一項,誘使衛小將軍與李公子回京以增加你們的力量,並想方設法給你們制造探查真相的線索。我經離兒安排來到佻俁身邊,騙她說紫晶香珠在王府寶庫,又設計自己成為祭品離開王府,方便佻俁派人夜闖寶庫,以此提醒你們她的目的是奪珠;我慫恿她派人追殺麒弘,為的是讓你們捉到活口,可以借機把一些有關柔瀾和佻俁的情況告知你們,這一切都是為了讓佻俁早一天被你們發現。後來麒弘被她用計擒住,我吃驚之餘也立即意識到這是制造她與你們之間直接衝突的機會,我暗中給了太子殿下有關姜府的線索,自己從佻俁那裡救下麒弘,並派離兒去遊說佻俁對我起疑,來追殺我們。這個計劃應該是成功的,佻俁死了,雖然她臨死前悟出了我的身份,但已來不及傳回國內。”

“是因為聖天女咒殺麼?”衛小典插問了一句。

“對。聖天女咒殺只有對聖天女的血脈傳人才無效,所以她立即意識到了我是柔瀾的王子,同時她也聞到了唯朵散發出的香氣,知道他身上至少有兩件柔瀾至寶,從而確認他也是柔瀾的王子。兩個王子在中原,都參與了殺死她的事件,這使她馬上明白這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樓佧。臨死時她叫著‘不要來’,可惜樓佧是怎麼也聽不見的。”

“所以樓佧來了。”安楚再次嘆息,“你知道只有聖天女咒殺才能最終殺死他,所以利用我們來壓制住他施蠱的能力,這才是你最終的目的。”

喻素抬起頭,目光平靜地看了看室內的眾人,走到屋子中央,慢慢地跪下,道:“對不起,我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一直都在利用大家的善心,甚至讓你們冒了很大的風險。如果你們不能原諒我,請給我一年的時間,讓我回國救出耶聖姐姐,重建柔瀾的國政,之後我一定會再回來,接受你們任何懲罰。”

眾人都是一片沉默,半晌後康泰方道:“你應該知道,我們不能原諒的,並不是你利用我們殺樓佧這件事。”

喻素點點頭,抬起霧氣蒙蒙的雙眼,看向麒弘,後者面色慘白,渾身止不住的輕顫。

“也許你們已經很難再相信我所說的話,但我仍要告訴你們,在整個事件中,有兩件事,是我根本沒有預料到的。”喻素突然低下頭,衣襟上多了兩滴水印,“第一件事,就是我與麒弘之間的關係。
我身負著一個國家的命運,來到這個陌生的地方,所謂感情這種東西,是絕不應該出現在我的生活中的。然而我卻遇到了他,在剛剛離開那個充滿了血腥、背叛、憤恨、絕望與惶恐的地方,就遇到了一個內心深處沒有絲毫陰影的人,他那樣單純,無條件地給朋友和親人他的愛與信任,在三年的相處中,心一點一點的淪陷,即不是一時的衝動,也不是短暫的迷醉,可越是這樣,我越難以面對自己的感情。每當我想到有一天,將不得不站在他面前,撕下自己所有的偽裝時,心裡就忍不住的疼痛。”

喻素的眼淚像滾珠般不停地滴落下來,但他已不想再掩飾。透過盈盈的淚光,柔瀾的王子小聲地吸著氣,看著麒弘,堅持把話說完:“很抱歉欺騙你,很抱歉利用你,很抱歉傷害你,如果懲罰可以使你好受些,你就懲罰我,如果遺忘能使你恢復歡樂,那就請忘了我……”

麒弘的眼睛裡也湧出了淚水,他猛地撲到喻素身邊,緊緊地抱住他。

康泰輕輕地嘆息一聲。那個不會記仇的傻孩子,不管受到怎樣的傷害,在愛與恨之間他永遠選擇前者。

喻素捧起麒弘的臉,輕輕吻去他頰上的淚水,露出哀傷地微笑:“相信我,我真的愛你,但是我……我仍然有絕對不能放棄的東西。我未來的路,仍然很危險,很漫長,我不能拋下砂頡原上翹首期盼我回去的人民,所以……”

“不!不!”麒弘拼命搖著頭,“我不離開你,我跟你一起回去,不管在什麼地方,我都可以保護你。”

喻素抱著這個如此高大的小孩,笑容裡充滿憐愛之情:“不行。你是金尊玉貴長大的皇子,我們為了復國將要過的生活,是你現在根本無法想像的,我並不是假設你吃不了這個苦,我是不忍心讓你為了我吃這個苦。”

“不能和你在一起的苦,才是我唯一吃不了的苦。記得昱飛表叔嗎?他比我要嬌生慣養的多,但他為了秦似所吃的苦,是我們以前認為他絕對不可能吃得消的。反正我在這裡,也沒什麼要緊的事,是不是大哥?”麒弘轉向兄長尋求支持。

康泰皺著眉沒有說話,只是下意識地將琪琪抱得更緊。

在這個屋子裡,其實從頭到尾,哭得最厲害的就是鄢琪,只不過他一直埋在康泰的懷裡,大家沒注意到。

“唯朵,”喻素向他伸出手,“我是紉白哥哥,雖然你已不再記得我,不再記得柔瀾,但在我心中,你永遠都是那個走路搖搖擺擺,總是張著手要我抱的小唯朵。”

鄢琪抬起頭,撲進了他的懷裡,放聲大哭。喻素撫摸著他的頭髮,輕輕道:“我來到這裡的第二個意外,就是發現了你。最初見你時,只是莫名的喜歡,覺得你容貌很象母親。當那一天你戴著紫晶香珠,滿身異香地來到我面前時,我才真真切切地知道,我心愛的小唯朵,已經躲過了那場浩劫,長得這樣漂亮可愛的回到了我的身邊。”

“看來那個利將軍是將琪琪帶到了南海邊的漁村撫養,不幸十三年前被紀家的青鷗幫滅了整個村子,只有琪琪碰巧被小康救了。”李安楚說。

“琪琪一直在太子殿下身邊,差不多就算中原人了,你不會把他也帶回去幫你復國吧?”小典擔心地問。

“琪琪哪裡也不去。”康泰一面動手把人拉回自己懷裡,一面斬釘截鐵的說。

喻素張了張嘴,沒有說話,李安楚面色遲疑,也是欲言又止。康泰看著他們兩個,心裡一跳,剛皺了皺眉,窗外突然響起了一個興奮的聲音:

“這幾個孩子好能幹哦,居然真的把那個樓佧幹掉了。辰子,你不是說那個國師怎麼怎麼厲害,就算不能對中原人施蠱,也是極度的難纏嗎?”

衛小典黑著臉站起來:“師父,事情已經解決了,你們終于想起回來了?”

離兒打開門,李昱飛象一只歡樂的蝴蝶般飛了進來,後面跟著秦似與一個穿著苗疆服飾的中年人。

“辰子說那個樓佧國師的蠱術根本對中原人無效,我們想既然不用邪術,憑你們這幾個孩子,什麼樣的人收拾不了,所以就不太著急了。看吧,果然已經擺平了。枉秦似還有點擔心呢。”

秦似看了看室中眾人,見大家都安然無恙,放心地微微一笑,道:“沒事就好。安楚小典,我和你們師父這就要出發去北方,有事情用信鴿聯絡吧。”

“師爹,”小典拉住他的袖子,“快到冬天了,去北方幹什麼?”

“昱飛聽說北方大漠的海市蜃樓很美,所以帶他去看看。”

“唔,”小典嘟著嘴,“你再這樣會把師父寵壞的。”

李昱飛突然湊過一張如畫般美的臉:“小典你嫉妒啊,是不是安楚對你不夠好啊,要不要師父替你管教他?”

“好了,好了,”溫柔的結綠公子難得開始趕人,“你們要走就快走罷,我們這裡還有事呢。”

秦似摟定昱飛,揮揮手權當招呼,與那個一直低頭不語的苗疆人一起出門,瞬間便不見蹤影。

“我們這裡也沒什麼事了,”康泰站了起來,“大家都累了,先休息吧。”說著便連拖帶抱地要帶走鄢琪。

“太子殿下,如果你不放唯朵的話,他最多就只能活三個月了。”喻素在身後輕輕地說。


20~21

依舊紅燭高燒,依舊香鼎煙繞,一群人重新坐回原來的位置上,只不過面色慘白,渾身輕顫的人,變成了康泰。

“這種病在柔瀾王子中的發病率,大約有三分之一,但我們都不是太在意它,因為不難治,發病的王子只要每天吃一片生長在柔瀾南部一個山谷的枋樹葉就行。唯朵是你一手撫養長大的,如果他不生這個病,我無論如何也不能將他從你手中奪走,但不幸的是他已發病,如果三個月之內不跟我回到柔瀾開始服藥的話,我弟弟就必死無疑。”

“不就是什麼枋樹葉嘛,找人送一堆來不就行了?”小典天真地問。

“不,每天服的葉子,都必須是新從樹上摘下來的。”

“那想辦法把那個枋樹植一片到中原啊。”麒弘急急地獻策。

“那種枋樹除了它現在生長的山谷外,就連柔瀾國內其它地方都種植不活,更何況是萬裡之遙的中原。”這句話居然是李安楚說的。

衛小典吃驚地看著愛人:“你怎麼知道?”

“那天琪琪暈倒,我給他把脈,脈象之奇怪令我難以置信,而且發作過後一切都瞬間恢復正常。為此我遍查珍籍,想找出原由來。”

“你找到了?”

“對,就在寫柔瀾雜記的那個人所著的另一本奇趣見聞錄裡記載著。我想再仔細找找有沒有別的治療方法,所以一直瞞著沒告訴大家。”李安楚用柔和的眼神看著沉默不語的康泰,似乎因為幫不上忙而歉疚。

“唯朵注定了要終身生活在柔瀾的土地上。”喻素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我也不願意看到這種事情發生,但是……”

鄢琪的身體在康泰的懷裡僵硬的象冰塊一樣,他只想跳起來,抱著最愛的那個人,哭鬧著不要離開,不要離開。然而理智告訴他,一旦讓康泰知道自己離開他就幾乎活不下去的話,等于就是在逼著愛人去放棄生命中相當重要的一些東西。所以這可憐的孩子努力忍著在眼眶中打轉的淚水,不想顯得過于絕望。

“我知道了。”康泰的臉上浮起一個淡淡的微笑,“只要陪著琪琪生活在柔瀾就沒事了對吧,剛剛嚇我一跳,還以為琪琪得了什麼絕症呢。”

“可是大哥……”麒弘遲疑地叫了一聲。跟他這個閒散的二皇子不一樣,康泰可是一國的攝政皇太子呢,偶爾失蹤一兩個月是小事,終生定居在別的大陸就是天翻地覆的大事。

“安楚,這裡就只好拜託你了。”康泰平靜地說,“幸好連路途時間計算在內,我們還能在國內呆兩個月,這段時間足夠我安排你成為王儲。”

叡智淡定的結綠公子難得跳了起來:“你說什麼?”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康泰挑了挑眉,“我和弘兒都不繼承皇位的情況,本來下一個就會輪到你啊,我們都是同一個皇帝爺爺的孫子嘛。”

“不行!絕對不行!”李安楚堅決地說,“你不能就這樣……”

“我能,”康泰打斷了他的話,“如果我找不到一個合適的人來治理這個國家的話,也許因為責任我必須留下來,但既然有你這麼一個能幹人可以交擔,我當然要選擇跟琪琪在一起了。”

“不!不不不不!”鄢琪拼命搖頭,“我不同意!我不能讓你為了我離開你自己的國家,離開你的親人和子民,我決不能這樣!”他撲到自己哥哥身邊,淚如走珠,“紉白哥哥,你那麼聰明那麼能幹,你一定知道有其他方法的。你幫我想辦法,你快幫我想個辦法!”

康泰捉住他的身體摟進自己懷裡:“琪琪,你聽我說,沒有別的辦法也無所謂……”

“也不是沒有別的辦法……”喻素突然緩緩道,讓一屋的人頓時安靜下來。

“我說紉白王子殿下,這種時候你還藏著掖著,有辦法還不趕快說出來!”衛小典急得頭上冒汗。

“這個方法對唯朵來說相當危險,所以我一直不願意說。”喻素轉頭看著自己心愛的弟弟,語氣遲疑。

“你說你說,”鄢琪急急地道,“再危險我也不怕。”

“在柔瀾西境有一個秘洞,洞中有塊萬年鐘乳石,每天正午的時候,石上便會滴下一粒朱紅溶液,只要飲下此液,此病立愈。”

“危險呢,危險在什麼地方?”太子殿下最關心的是這個。

“此洞的洞口被柔藤所封,這種柔藤韌度極強,根本無法用人力打開,只有柔瀾王族人用自己的血灑在藤曼上,才能舒展開一個小口,而且只容許灑血之人進出。據傳洞中有只食人妖獸,兇悍異常,幾乎象樓佧那樣,有個不死妖身。因為這個洞中除了萬年乳石外,還有不少奇珍異寶,所以歷代都有些自認為是勇士的柔瀾王子進洞尋寶,迄今尚無人生還。”

康泰立即打了個寒顫,摟住鄢琪說:“這個不予考慮。安楚,你還是快作準備當攝政王儲吧。”

李安楚看了喻素一眼,再看了突然安靜下來的鄢琪一眼,低下頭不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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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後的傍晚,東宮。

太子殿下發了有史以來最大的一次脾氣,原本斯文有禮的聖明主子瞬間化身為噴火暴龍,嚇得所有人連逃都不敢逃,全體縮成一團。

原因就在于那個騙死人不賠命,大老遠跑過來把頂尖的中原精英利用個遍的柔瀾大王子紉白。他想要秘密回國走就好了,偏偏臨走不僅無情拋下了這幾天被哄得暈頭暈腦的二皇子殿下,還把攝政太子的心肝寶貝親密小愛人兒一起拐帶。

今天早上喻素找到鄢琪,兩人關在房間裡敘兄弟舊情。康泰本是有防備的,但因為喻素的心腹愛將離兒一直乖乖地守在門外,而太子殿下又實在沒料到喻素回國竟會不帶離兒,所以不幸著了道,直到日薄西山時方發覺不妙,衝進去只看見一室空寂,再一轉頭離兒已恭恭敬敬奉上書信兩封。

一封是鄢琪寫的。內容節選如下:

“泰哥:

……對不起,我知道你一定很生氣,但還是很希望你能夠理解我為什麼做出這樣的決定。從小到大,一直是你在照顧我,保護我,無論我做出怎樣任性的事,你都沒有嫌過麻煩,在你身邊的日子,每一天都是那麼幸福,幸福得讓我越來越脆弱,越來越依賴。然而不管我有多麼的任性,我依然明白,我可以獨佔你的愛,卻不能獨佔你的人生。除了與我相依相守外,你的生命裡仍有其他不可或缺的東西,我不願意你為了我失去這些。

一直以來,你為了和我在一起做了很多努力,現在讓我也為了和你在一起做一些努力吧。請相信你的琪琪,我一定會平安回到你的身邊。……”

另一封是喻素寫給麒弘的,內容非常簡單

“麒弘:

我愛你,等我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就會回到中原,如果到那時你仍然愛我,我們就永遠不分離,如果那時你已找到了自己的幸福,我也決不會再來打擾你。……”

不管這兩封信寫的如何煽情,其實就傳遞了兩個信息:喻素跑回去復國,鄢琪進秘洞鬥妖獸,兩人都信誓旦旦要回來,可能不能回得來實在是個太渺茫的未知數。

太子殿下當場抓狂,二皇子暴跳如雷,苦命的青萍結綠也被捉來幫忙,好一番忙亂。進行了必要的匆忙準備後,一行人率著約五十名精英部屬,一百名海員,組成了一支四艘船的船隊,于兩天後開始了柔瀾之行。

早于這只船隊三天行程,原王府總管喻素,現柔瀾大王子紉白殿下,帶著最心愛的唯朵小弟,乘著一艘漂亮的墨色海船,沿著早已被他部下海員們踩熟的航線前進,如無意外,這艘船將早後面的的船隊五天到達柔瀾。

“他們現在就在我們的後面吧?”鄢琪靠在船舷上,迎著海風,眉宇間薄愁輕繞,問著身邊的哥哥。

“怎麼,才離開幾天,就想他了?”喻素笑著打趣。

鄢琪嘟起嘴:“我只是擔心他們不熟悉航線,會不會出事情嘛。”

“你放心,我專門留下離兒給他們領路,就是為了怕他們在海上出事。”喻素給弟弟理了理披風的帶子,安慰道。

“我想泰哥他,一定生我的氣了。”鄢琪低下頭,“但是哥哥你應該明白,我必須這樣做。”

喻素伸手柔柔地撫摸著他的臉頰,鼓勵道:“如果他到達的時候,你的病已痊愈,可以與他永生永世不分離,愛去什麼地方就去什麼地方,我保證他再大的火氣也會煙消雲散的。”

“但如果我進去之後,再也不能出來,泰哥要怎麼辦才好?”鄢琪摀著胸口,覺得呼吸有些不暢。

喻素用堅定的眼神看著弟弟,緩緩道:“正如你不能離開他一樣,他也不能離開你,所以你既然已經做了這個選擇,那麼為了他,你也一定要從秘洞裡順利出來。”

鄢琪輕輕撲進哥哥的懷裡,汲取著他的體溫。為了緩和弟弟的情緒,喻素輕聲笑道:“其實就算太子殿下要發火,他也舍不得罵你,多半是衝我發脾氣的。”

鄢琪揚起白皙的小臉,皺了皺鼻子道:“他很給麒弘面子的,只要你躲到麒弘後面去,你就不好意思罵你了。”

“麒弘?”喻素將臉扭向一邊,淡淡道:“我想麒弘不會來的。”

“為什麼?”鄢琪眼睛睜得留圓,“他怎麼會不來,打斷了腿也會爬來的。”

喻素擰住弟弟的糯糯的雙頰,嗔道:“怎麼說的這麼難聽?我想他不會來,主要是因為……嗯……你居然不知道啊?”

“不知道什麼?”

“麒弘他暈船。”

“啊?”

喻素好象想起了某一幅景象,笑了起來:“他去遊一趟龍潭湖,竟暈得被抬回府來。要真讓他坐一個月的海船,還有命麼? 我不肯帶他來,就是這個原因。”

鄢琪也笑了起來,笑著笑著一股愁緒又上心頭,不舍地拉住喻素的手,低聲道:“你一定會來和我們在一起的吧?”

喻素深吸一口氣,轉身面向遠方,語調平緩地說:“我這一生,再也不會像愛他那樣愛另一個人了,不回到他的身邊,我又能去哪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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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後的傍晚,喻素的船只駛進了柔瀾南岸一個用廢棄船塢改造的碼頭。這一片顯然是紉白王子的勢力範圍,大家的行動並不顯得詭秘。

在上岸前,喻素與鄢琪已換上了當地平民的服飾,跟著幾個來接應的人,扮成小型旅行商隊,準備穿越小半個柔瀾國境,進入砂頡原。

在船上鄢琪已學會了柔瀾語的基本會話,但音調仍不是很準,喻素吩咐他最好少講話。可能是樓佧國師已死的消息尚未傳回,路上的盤查並不嚴,只是每過一道關卡,喻素帶著做掩飾用的貨物便會被強扣下一部分。

從繁華風流的中原都市來的鄢琪,盡管心裡已做了準備,但仍沒有料到自己的母國原來如此衰敗,家家幾乎都關門閉戶,基本沒有什麼集市與商鎮,偶爾有飢餓的小孩子在街上遊蕩,為了爭奪一點食物大打出手。

“當你還在這裡生活時,柔瀾不是這個樣子的。”喻素仰起頭,眼睛裡射出激烈的光芒,美麗的令人眩目,“以前那個充滿陽光與鮮花的地方,才算是你真正的故鄉。”

“哥哥……”鄢琪悄悄握住他的手,“我相信有你在,這個地方一定可以恢復成原來的樣子。”

喻素收起剛才一瞬間所散發出來的犀利氣質,向弟弟柔柔地一笑:“你累了吧,我們很快就到邊境了。去砂頡原必須要穿過一片沒有路的荒原,所以我們先歇息一晚再走。”

鄢琪對行程安排一向不參與意見,欣然點了點頭。大約又前行了半個時辰,這支小小地假商隊駐進了一家名為“席塘”的小客店。

幾個披著鬥篷的人在天井中等候接待他們,一看到喻素就深深地彎下腰,為首的一個遞上了一封粘著羽毛的信。

進到房間後,喻素打開信大略看了一下,對正在洗臉的鄢琪道:“他們已經登陸了,一路平安。”

鄢琪手裡的毛巾一下子掉回了盆中,呆了呆,擔心地問:“他們一點也不會柔瀾語,離兒一個人照應地週全嗎?”

“你放心,我已經預料到他們一定會帶不下一百個人來,所以預先派了足夠的人手,安排他們分批到砂頡原來。”

“為什麼要分批,力量集中一點不是更好?”

喻素目中微微露出痛苦之色,神情黯然地道:“你也看到了,柔瀾國目前的狀況,只有一些亦商亦匪的小型商隊尚堅持著在各地旅行,早已沒有那麼大規模的商團存在了。要是就讓他們這樣大張旗鼓地行進,就算沒被軍隊視為可疑人勦滅,也會成為各地盜賊的目標的。”

鄢琪一時怔住,喃喃地道:“這麼大一個國家,連一百多人的商隊,都已經算是絕不可能的存在了麼?”

喻素甩了甩頭,強迫自己拋下那些陰暗的思緒,微笑著安慰弟弟:“這一切都不會是永遠的,樓佧已經死了,耶聖姐姐還活著,柔瀾國的希望越來越大,我們只是需要時間來重建人民的信心而已。明天還有一段艱險的路要走,你快睡吧。”

鄢琪抬頭溫順地一笑,依言脫衣上床,喻素陪著在他身旁躺下,輕撫著他的額頭,用春風般聲音輕輕哼唱著他暫時還聽不懂的歌謠,在舒緩的曲調中,原本已很疲累的鄢琪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等確認弟弟的呼吸已完全變得平穩而有規律後,喻素小心地將自己被鄢琪鬆鬆握著的手指抽出,來到室外。

幾個等候著的人影立即全體筆直地站了起來,把右手放在胸口的位置。(~~~呵呵,以下對話當然是用柔瀾語的,不過寫嘛要用漢語寫~~~~~)

“情況怎麼樣?”喻素坐在一個樹樁制成的簡易墩座上,輕輕問。月光下他的臉冷靜而又銳利,完全不是在中原京城中那個溫婉體貼的少年模樣。

一個瘦瘦的人踏前一步:“臣榔傑稟告,京都尚有二萬忠于魔女的魔兵,他們被樓佧的蠱術所制,是極為兇殘的對手。奉您之命,我們已經查清了公主殿下被囚的具體位置,但守衛實在太森嚴,我們的人一時找不到辦法可以……”

“不要輕舉妄動。魔女還不知道樓佧已死的消息,公主目前暫無性命之憂,我們必須用絕對萬無一失的辦法救出姐姐。通知所有在京城的人,等候我的指令。”

“是。”那人服從地彎下腰,輕觸了一下喻素的衣角,退回原來的位置。

另一個人隨之向前邁進,道:“臣稷相稟告,這是最近各地領主遣派信鳥遞交給殿下的效忠書,宣誓于殿下起兵之日率部屬相隨。目前除了夜硫、麻藹兩地以外,全國所有領主已全部宣誓效忠紉白殿下與耶聖公主。”

“夜硫……麻藹……”喻素沉吟了片刻,“麻藹侯一向懦弱,只要樓佧已死的消息公布,他會立即親自前來宣誓的,至于夜硫……”

“夜硫民風驃悍,一向都未停止過反抗樓佧的魔政,我卻不知為什麼,對于我們派去的使者,本代夜硫侯一直持懷疑態度……”稷相皺著眉頭,表情困惑不解。

“本代夜硫侯?換代了?”

“是,先侯爺已于去年病故,由世子邾談繼領主之位。”

“邾談啊,”喻素突然展顏一笑,“他還是那麼多疑。這也難怪,當年他曾親眼看見菲叔與我被逼進了魔鬼沙漠,的確比別人要更加不敢相信我還活著。好辦,你持我的紅玉香戒親自走一趟,告訴他我這個紉白王子是如假包換的,若他還敢不信,你就對他說,還記得王宮東院那株凌樹最高枝上的紅果嗎?我還等著他摘下來給我吃呢。”

稷相恭敬地伸手,幾乎是用敬畏的表情接過王子遞過來的紅玉戒指,卻步退下。

第三人出列,彎下腰。喻素向他伸出一根纖長的手指,他捧在唇邊輕輕地吻了一下,用顯然比前兩人更蒼老的聲音道:“老臣謂谷稟告殿下,砂頡原一切平安,除了思念王子之情與日俱增外,都是好消息。”說著遞上一疊紙張。喻素翻看了看,微微一笑,問道:“菲叔身體可好?”

“菲大人精神矍鑠,只是每天都掂念著殿下的安危。”

喻素點點頭,謂谷退下。餘下還未說話的兩人也分別上前匯報了柔瀾各地的一些情況,喻素輕聲下達幾項指令後,揮手遣退了所有部下,回到房間裡。

鄢琪仍睡得很熟,可能是夢見了康泰,唇邊時時彎起美麗的笑容。

喻素憐愛地看著他,雙手合在胸前,對著窗前的月亮道:“密彌兒大神,請聽一聽我奢侈的願望。願我的弟弟得到他所希望的生活;願所有幫助柔瀾的中原人原諒我的欺騙與利用;如果我的幸福必須與麒弘的幸福合為一體的話,也請賜給我給他幸福的權利與機會吧……”

 

在喻素月下祈禱的時刻,柔瀾境內的另一個地方,另一小隊的人也剛剛駐足打尖。

“不是我說你,叫你不要來不要來的,你現在這個樣子,除了給素素添麻煩外還能保護他什麼?”青萍公子坐在窗前一株歪脖樹的枝幹上,看著死不死活不活癱在窗邊榻上的二皇子殿下。

“上岸了……終于上岸了……過幾天……再過幾天……等這些地不搖晃了,我就好了……”幾乎已吐得脫形的麒弘囈語般地說。

“拜託你,”衛小典吐槽道,“這些地本來就是不搖晃的,是你自己的腦袋不停地滾過來滾過去,看得我都頭暈。”

“來來,來吃點東西。”還是做哥哥的人心疼,捧了碗粥過來。

“不要……不要吃……我的胃…還是翻起來的……”麒弘苦著臉把嘴巴扣得牢牢的。

李安楚拿了一面鏡子,豎在麒弘面前照著,笑道:“如果你想這個模樣出現在素素面前,就愛吃不吃,將來他嫌你醜拋棄你的時候,別到我們面前哭啊……”

話音未落,麒弘已經扁著嘴乖乖一口吞下康泰恰到好處遞送到嘴邊來的白粥。

梓離這時推門進來。太子殿下立即丟下粥碗,問道:“你們的人怎麼說,他們比我們的行程早幾天?什麼時候追的上?”

離兒低著頭,輕聲道:“七天前就過去了。殿下在國內四處都有人手,我們不可能追上的。”

“不行!”康泰的眉頭狠狠虯結在一起,“你把地圖給我,我一個人先走。無論如何也不能讓琪琪傻乎乎地做那種危險的事情!”

梓離退後一步,勸道:“不可能,你不懂柔瀾語,一個人是沒有辦法行動的。既然紉白殿下已經支持唯朵殿下的決定,你是沒有辦法阻止……”

話沒有說完,康泰已經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別跟我說這些廢話,快把地圖給我!如果琪琪出什麼事,我就……”

“小康,”李安楚將溫暖的手掌蓋在康泰手上,柔聲道:“你冷靜一點,這樣做于事無補。說句聽起來很無奈的老話,你現在只能盡人事聽天命,琪琪這樣做,也是因為太愛你,你應該更相信他才對。”

康泰臉色發白,用冰涼的手指壓著滾燙的額頭,頹然坐下,深吸一口氣,想要止住胸口的疼痛感:“從小到大,他危險的事情也做過不少,比如上無崖島,那也是旦夕禍福難以預料的險境。可是雖然也時常為他擔心,卻從沒有象這次這樣……覺得害怕,害怕從此再也看不到我的琪琪,聽不到他的聲音,感覺不到他的呼吸……這個孩子,他小時候明明很乖的,我的話,就算不是句句都聽,至少也一定會站在我的立場上考慮我的心情,偏偏這件生死相關的大事上,突然任性起來了!等我捉到他,一定會好好打一頓的。”

“好好好,”安楚微笑道,“看琪琪挨打一定是麒弘最高興的事了,說不定連暈船也能治好呢。你當心身體,不要胡思亂想,事情沒有解決,你先就亂了方寸,那可是最糟不過了。咱們這一路走過來,多少也算知道紉白那個人不簡單,在如此嚴苛的魔政中,他竟然可以建立起一支軍隊,又在全國布下如此週密的情報網絡與人脈,這實在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說不定他有其他辦法,可以幫琪琪減少一點麻煩呢。”

康泰勉強還了朋友一個慘淡的笑容,努力平復著自己激動的情緒,低聲道:“也只有這樣了。大家早些睡吧,明天還要趕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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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砂頡原所必須通過的那片荒原確是艱險難涉,但由于喻素早已熟悉這條路的一切細節,所以整個隊伍沒有遇到一點麻煩。不過雖然如此,當大家終于越過一片水澤,到達彌漫著霧氣的黑暗森林邊緣時,還是一個個汗透重衣。

“過了森林,就是砂頡原了。”喻素拿了一塊絹帕,輕輕地為弟弟拭汗,“腳痛不痛?讓彌漢背你走吧?”

一個鐵塔般的大漢立即默不作聲地來到鄢琪面前跪下,將厚實的脊背提供出來。柔瀾的小王子吃了一驚,忙搖著手:“不用不用,我還不至于這樣嬌氣。”

聽他這樣說,彌漢立即垂下頭去,面色難看之極,連嘴唇都抖了起來。

喻素小聲湊到鄢琪耳邊道:“背王子過黑森林是賜給勇士無上的榮譽,你這樣拒絕他,等于是不承認他是勇士,彌漢會傷心羞愧死的。”

鄢琪更是吃驚,慌忙道:“哎呀腳真的有點痛,彌漢你來背我。”

鐵塔般的漢子立即高興地滿面放光,再次跪下,小心翼翼地將他們月亮般美麗的小王子託在肩上,週圍的戰士們紛紛投來羨慕的眼光。

喻素仰頭看著被自己的部下環繞著的那個失而復得的小弟,不知怎麼的心頭百感交集,忙在嘴角抿起一個淡淡的笑容掩飾過去,下令道:“繼續前進。”

“哥哥……”鄢琪看喻素自己邁步向前走,有些迷惑不解地叫了一聲,還未及發問,週圍的人們突然一齊拔出刀劍,圍在兩個王子週圍,表情凝重,氣氛一下子緊張起來。

鄢琪不明所以地四處張望,過了好一會兒才隱隱約約聽到有密集的馬蹄聲從森林中傳來,不禁暗嘆自己比起這些一直處于戰備狀態的人們,警覺性是差了太多。

馬蹄聲越來越近,聽起來竟不下百餘騎。鄢琪轉頭看向喻素,只見他仍是平靜如常,面上未起一絲波瀾,如石雕般屹立不動,只有如瀑黑發被風吹起。

在那一瞬間,鄢琪突然覺得非常羞愧,當自己在中原錦衣玉食,每日為了愛情煩惱時,這個只大自己三歲的哥哥卻肩負著復國的使命,顛沛流離,殫精竭慮地守護他的子民,履行著身為王子的職責。

這時騎士們已從森林中衝出,清一色的黑色披風,跨下馭著如夜般漆黑的駿馬,從馬上英武的騎姿可以看出,個個都是身手矯健的勇猛戰士。

“原來是他……”喻素淡淡地語調仿若是自言自語,“稷相應該還沒到,他就先急不可耐地來辨真偽了……”

黑披風騎士們不斷衝出森林,不多時已多達近兩百騎,牢牢地圍住中間這十來個人,只留下一個窄窄的通道。緊接著一匹通體黑亮,神駿異常的高頭大馬邁著舒緩的步子出現在通道的那頭,馬上騎士冷著一張英挺的臉,微微瞇著的雙眼中射出刀鋒般銳利地視線,從鄢琪臉上劃過,落在一直安詳站立的喻素身上。

足足盯了半晌,那最後出現的騎士才翻身下馬,頂著絲毫未變的表情走到喻素面前,屈下一條腿跪下,將右手放在胸前,沉聲道:“夜硫領主邾談特來向紉白殿下宣誓效忠,請容臣護送殿下越林。”

喻素用淡淡的表情看了他很長一段時間,直到那只伸到面前的手有些輕微的顫動時才輕輕一笑,遞出自己右手。

邾談冷削的臉上露出一絲暖意,握住那只纖長的手,在指尖上吻了一下,又轉身面向鄢琪深深行了個禮,道:“唯朵殿下,也好久不見了。”

鄢琪勉強回了一個笑容,實在沒有一點兒自己曾經認識這個人的感覺。邾談隨即背轉身去,蹲身將喻素托起,週圍的黑騎士立即齊聲歡呼,聲振雲霄。


越過黑森林,踏上砂頡原的土地,鄢琪只覺得眼前突然一亮。平心而論,砂頡原並不是山青水秀的好地方,但這裡長滿莊稼的農田,人來人來的集市、整齊威嚴的軍營和人民臉上安定開懷的微笑,都顯出這裡比起陰慘的國內,簡直就好象是天堂一樣。

為了迎接遠道歸來的王子,潮水般的人流湧到了道路兩旁,當喻素微笑著緩步走過時,無數的手伸過來輕輕觸摸他的衣角。鄢琪的手被哥哥牢牢攥緊,安撫了一些忐忑的心情。夜硫的黑騎士們當先開道,一行人慢慢走向城鎮中心的廣場。

早有人在廣場上焦急地等待,一見到他們的身影,幾個人就飛奔了前來,當先的是一個須發略有斑白的健壯老人,一把握住喻素的手,剛跪下一條腿,就被扶住了。

“菲叔,近來身體還不錯嘛。”喻素笑著將自己的額頭遞到老人唇邊,眼波流動,輕輕向旁邊一斜。

菲將軍順著他的眼神,看到了靜靜站著的鄢琪,如月光般皎潔美麗的面龐,纖美修長的身體,頸上紫幽幽的寶珠,還有那身上如蘭似麝的馥鬱芬芳。

老人高大身體突然顫抖起來,眼中湧出了激動的熱淚,伸出一只手小心地觸摸了一下,又立即縮了回去,倒象是生怕面前的人是個幻影。

“這是我給你提過的菲叔,小時候你最喜歡騎在他的肩膀上了。”喻素道。

“菲叔您好。”鄢琪乖巧地道。

菲將軍連聲音也打起抖來,驚喜交加地道:“……真的……居然真的是……我的小唯朵殿下啊……長得這樣漂亮可愛,我們柔瀾的王子,是受密彌兒大神保佑的……”他擁抱住鄢琪,也在那潔白無暇的額頭上親吻了一下,隨即放開他,用眼光在來人的行列裡尋找。

“菲叔……”喻素輕輕扶住他的身體,“利叔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經……不過唯朵已經替他復了仇,他現在一定在密彌兒大神的身邊注視著我們呢……”

菲將軍失望地垂下了頭,其實這十多年來,早就知道好友多半已不在人世,但見了伶俐可愛的小王子,就不自禁地又燃起了希望。

喻素安慰地抱了一下老人,回身拉住鄢琪的手,帶著他緩步上了廣場中心的高台,台下黑壓壓的人群,在喻素輕輕抬起一只手後,立即安靜下來,沒有任何一絲聲響喧嘩。

“我親愛的臣民們,站在我身邊的,密彌兒大神的寵兒,他賜給我們的天使,柔瀾王室美麗的小琉璃珠子,我的弟弟唯朵,回來了!”

週圍爆發出一陣暴風雨般的歡呼,人們尖叫著紉白與唯朵的名字,使鄢琪的臉上不由地湧上了一片潮紅。

喻素再次抬起一只手:“而我們天命的女王,仍在魔女掌中受苦的聖潔的公主,也將很快回到我們的中間。柔瀾的國土將重沐聖天女的光輝,我們重返家國的日子就在不遠的將來。因為……那個來自地獄的惡魔,那個壓在我們頭頂最沉重的烏雲,那個奪走我們的親人與幸福的仇敵,已經在異域的土地上化為塵埃,永遠不可能再向柔瀾的子民伸出黑暗的魔爪了!”

這一次響起的,是近乎瘋狂的歡樂的呼喊,由近及遠席卷了整個砂頡原。喻素沒有阻止人們的激情,他只是靜靜地站在高台上,沉穩著地望著人們的笑臉。鄢琪看著他,看著那裹著一襲白披風的並不高大的身影,再一次深深地體會到了這個人的存在,是苦難中的柔瀾人所有的希望所在。

“哥哥……”在回到石制的居室中休息時,鄢琪拉住了喻素的手,“等我從秘洞中出來,我不會就這樣離開,我要留在這裡,等到看你成功的那一天。”

喻素溫柔地一笑,親吻著弟弟柔滑的面頰,低聲道:“我的小唯朵,不管你做出怎樣的決定,哥哥只要你幸福。現在你什麼也不要多想,準備好體力與精神,先讓自己成功地從秘洞出來再說吧。”

鄢琪剛點了點頭,室外有人恭聲稟道:“紉白殿下,邾談領主求見。”

喻素應了一聲,讓鄢琪躺下,輕柔地為他蓋好毛毯,在額上落下一吻,起身走出門外。

當石門上的軟簾落下的間隙,鄢琪看見等候在外的黑披風騎士,恭順地彎下了挺直的腰。

困倦感漸漸湧上,勞累了一天的鄢琪很快入睡,奇怪的是他居然沒夢見康泰,反而夢到了暈船暈的一塌糊塗的麒弘。

心急如焚的康泰一行,是在五天後趕到砂頡原的。因為離兒同行,說明了這是紉白王子尊貴的客人,所以他們受到熱情的接待。然而一向風度翩翩的太子殿下卻沒什麼心思進行禮儀上的交往,只是急匆匆地用尚很生硬的柔瀾語問菲將軍:“琪琪呢,他在哪裡?”

離兒向迷惑的老將軍解釋這個“琪琪”就是唯朵王子,他才恍然地道:“昨天一大早,紉白殿下就帶著他出門,說要越過黑森林,去西境的一個地方,連侍衛也不帶一個,為此夜硫大人還生了悶氣呢。”

李康泰一把抓住老將軍,大聲道:“柔瀾西境的秘洞!你知道怎麼走嗎?”

“當然知道,就是那個……一連有好幾代人都不敢進去的有妖獸的可怕秘洞嘛,”菲將軍驕傲地說,“柔瀾的每一寸土地我都……”

“快!快點把路線畫給我,我必須趕過去!”

菲將軍被他這樣心急火燎地一吼,不知出了什麼事,趕緊拿了一卷羊皮紙畫出行走的路線,看起來並不復雜,出了黑森林一直向西走大路就行。

李康泰道了聲謝,抓了羊皮紙就走。青萍結綠立即跟在後面,只有暈船後遺症尚未解除的二皇子殿下被迷迷糊糊地丟下。

“他們這是去幹什麼?”菲將軍問離兒。

離兒卻低下了頭,看不清臉上是什麼樣的表情。

快馬加鞭一路狂奔的康泰,只期望琪琪能在入洞前多猶豫一會兒,讓他有機會和時間向他表明,比起遠離故土親人,自己更害怕會失去他。

發瘋一般地爬上山崖,砍開重重灌木,不知身體被割出多少道小口,最終一行三人終于來到了被血紅柔藤封住的古洞口。

如網般細密的藤條上灑著殷紅的血珠,在中間舒展開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小洞。喻素雙手抱胸獨自守在洞外,看見他們,毫不意外地點頭招呼。

“琪琪呢?”康泰一把抓住他的領口。

“已經進去了……”

心陡然下沉,康泰丟開手中的喻素,飛奔向洞口,他一靠近,那個小小的藤洞就自動封了起來,隨便他怎樣撕扯刀砍都沒動分毫。

“沒有用的,你沒有聖天女的血脈,是不可能進去的,何況這個秘洞一次只能進一個人,否則的話我早就陪他進去了。”喻素輕輕勸道。

康泰回頭憤怒地瞪著他。

“唯朵是為了你才做出這樣的選擇的,你瞪著我有什麼用?”喻素將頭轉向一邊。

“小康,”李安楚踏前一步,“你冷靜一點。”

接著他轉向喻素問道:“怎樣才能知道琪琪在洞中是否遭遇了危險?”這是他除了琪琪本身的安危外他最擔心的問題,如果不能確認琪琪是死是活,康泰一定會死守在洞口等他出來,就算等到老也不會放棄。

“危險?”喻素聳了聳肩,“他不會有什麼危險的?”

三道目光齊刷刷地射向他。

“你不是說這洞中有可怕的妖獸……”衛小典喃喃地問。

“沒錯,關于琪琪的病和這個秘洞,我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決無半句虛言。我相信李公子來到柔瀾後也調查過吧?”

李安楚無言地點點頭。他一直懷疑喻素是否又在騙他們,所以一直在向一些不可能參與騙局的普通柔瀾人詢問,但說法都與喻素所言一模一樣。

“我沒有騙你們,只是有一件事,一時忘了跟你們提起。”喻素看了一眼洞口,唇邊抿起一個笑,“我也是柔瀾的王子,有三分之一的可能得這個病。當年去中原前,因為不知道這一去要多少時間才能達到目的,為了不半途而廢,所以我來到這個秘洞,預先讓自己解除此病的困擾。這個洞中確有一只兇悍之極的妖獸,為了砍下它的頭顱,我也算費了不少的手腳,差一點就出不來了。”

“你還說過這妖獸是不死的……”

“它是不死,不過被我將頭顱砍飛後,至少也要十年才能復活。”喻素輕描談寫地道。

李安楚鬆下一口氣,拍拍自己的頭道:“我總覺得以你對琪琪的疼愛,應該是不會支持他做這樣危險的選擇的,只是一直沒有想到其中到底有什麼玄機。”

康泰心頭一塊巨石落了地,半晌後才想起質問:“你明明早就知道這秘洞已無殺機,為什麼非得要我們急成這樣?”

“為什麼?”喻素嘟囔著,“我千疼萬愛的小弟弟,突然想跟一個男人廝守終身,我總得考驗一下他的選擇是否正確吧……”

“突然?!”康泰氣不打一處來,“琪琪從小就在我身邊長大,你才是那個突然之間冒出來的家伙吧?”

喻素歪著頭看他:“如果你只是唯朵的養兄,我當然放心你會好好照顧他,可你們現在是戀人,就不太一樣了,你身為一朝的皇太子,而琪琪又是絕不可能為你留下子嗣的,所以我總擔心……不過現在我放心了,你居然肯為了他放棄自己的皇位,應該是不會介意他沒辦法生孩子的。”

康泰哭笑不得地看著他,這整整一個多月的擔心焦慮,鬧了半天是在經受考驗,但看著喻素一本正經的樣子,又不好對他發火。

李安楚在一旁笑了起來:“這個確實是素素你多慮了。我們李家什麼都缺,還真的不缺繼承人,直系的堂兄堂弟姪子多著呢。就算琪琪能生,小康多半還會怕他痛舍不得他生呢。”

正說話間,洞口的藤蔓突然搖動起來,康泰立即奔過去。幾條枝蔓舒展開來,現出一個小小的洞,一個小小的腦袋就從那個洞口伸出來,努力向外爬。

康泰伸手拉住他,用力向外一扯,一齊跌在地上。相隔了四十多天後,兩個人再次緊緊擁抱在一起。

“泰哥泰哥!”鄢琪偎在熟悉的溫暖懷抱裡,開心地拼命叫,卻說不出別的話。

康泰也好象早就忘自己說過捉住他要狠狠打一頓的話,只是使勁摟在懷裡,感受著久別的氣息。

“好了好了,”衛小典笑著上前,“有的是時間你們親熱的,我早就餓了,要吃飯啊。”

鄢琪這才紅著臉擦擦笑出來的眼淚,回頭看自己的哥哥:“我的運氣好好,一路上都沒碰見那只什麼什麼妖獸呢。”

喻素微微一笑:“是啊,我的小唯朵是大神的寵兒,運氣當然比一般人好得多呢。”

鄢琪親暱地靠在康泰胳膊上,四處看了看:“怎麼麒弘沒來?”

喻素將臉轉向一邊,耳朵卻已經豎了起來。下屬傳來的信中只籠統地提到中原一行人,並沒有說具體是哪些人,他又沒好意思專門提出麒弘來問,所以還真不知道他是不是來了。

“他呀,暈船暈的厲害,已經斷氣了,正準備投胎呢。”小典玩笑道。

喻素頭也不回,但下山的步伐陡然加快。

康泰摟著琪琪跟著後面,被李安楚輕輕拉了一下袖子,回頭交換了一個眼神後,會意地低頭對琪琪道:“弘兒在路上暈船時鬧了好多笑話,你去叫小典講給你聽,好玩極了!”

鄢琪一聽,立即蹦蹦跳跳跑到小典的身邊。康泰稍微停了停,與走在後面的李安楚會合,小聲問道:“怎麼,你也覺得沒這麼簡單?”

李安楚淡淡一笑:“這位王子殿子是什麼人物,怎麼會單單只為了考驗你繞這麼大的圈子?他費盡心思把我們三個都弄到柔瀾來,多半有別的目的,你猜會是什麼?”

“我猜,應該就是你猜到的那個吧。”

安楚轉頭看他,兩人對視片刻,突然一起笑了起來。


23

麒弘覺得自己這一輩子,從來就沒這麼鬱卒過。暈船暈得要死要活,一路上都是被人抬著過來的,好容易到了親愛的素素這裡,他人居然不在。他不在也就算了,連大哥他們也一窩風跑得不見人影,只丟下奄奄一息的他;這個他也可以不太計較,偏偏又跑來一個穿得象一塊木炭般黑,臉拉得長長的,眼神惡狠狠的無聊男子,站在他床前咿咿嗚嗚說了好久,他一句也沒聽懂,倒是在他身邊照顧著的離兒用詫異的目光回敬那個男子,也咿咿嗚嗚講了一通,他仍是一句沒聽懂,無奈之下準備睡一覺,最好能夢見可愛的素素,卻又被那塊黑木炭捉住一邊猛搖一邊叫,表情還很憤怒,偏偏他真的不知道哪裡惹到此君,只有睜著純潔的大眼睛眨上一眨,希望那人能透過這兩扇心靈的窗戶,看到他和平與無辜的內心世界,不過效果好象適得其反,除了把那人差點氣暈過去以外,未能傳遞出任何善意的信號。

急匆匆趕回來的喻素一行人,在砂頡原廣場上也遇到了阻礙。氣衝衝的夜硫領主,象一團黑色的旋風般卷過來,攔在喻素面前,大聲道:“那個像堆爛泥般的男人就是殿下的情人?他到底有什麼好?”

李康泰皺了皺眉。他和安楚都算是語言的天才,這一個多月把基本的柔瀾語也學了個七七八八,別的沒有聽太明白,但至少聽出來這位很酷的老兄口中所說的爛泥般的男人就是自家的寶貝弟弟。

喻素冷冷地看了邾談一眼,只拋下硬梆梆的幾個字:“與卿無關。”便繞過他向自己屋中走去。

邾談再次衝到他前面,猛然一跪,昂頭道:“臣願為殿下取得麒麟聖果,請殿下賜臣與中原人一決高下的機會!”

隨後趕過來的菲將軍、離兒及幾個柔瀾重臣聽到這句話,一齊倒吸了一口冷氣。

喻素用冬日清霜般冷洌的眼神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冷冷一笑:“我們有耶聖姐姐,要麒麟聖果幹什麼?”

菲將軍也陪笑著岔進來道:“就是就是,邾領主也不要一時衝動,自三百年前朱砂王得到過麒麟聖果後,已再沒有凡人有此仙緣了。那中原人是因為不懂柔瀾語才沒理會領主大人,並不是有意的,大人何必與他計較。”

“不,”邾談目光如鐵,堅持道,“如果有了麒麟聖果,我們就可以擁殿下為王……”

話還沒有說完,喻素已揚手給了他一記清脆的耳光,怒叱道:“柔瀾的天命女王是耶聖姐姐!如果再讓我聽到不論是誰說這種大不敬的話,別怪紉白翻臉無情!”

邾談低下頭去,但狠狠地抿緊了嘴唇。

喻素不再理他,轉身走過廣場,快步來到自己房中,麒弘就是被善解人意的離兒安排在這裡的。

由于被邾談捉起來一陣猛搖,可憐的二皇子暈船後遺症再次發作,昏沉沉睡著,腦袋在枕頭上一會兒滾向這邊,一會兒滾向那邊。喻素在床前坐下,心疼地伸手捧住,柔聲喊道:“麒弘,麒弘,我是素素……”

細細的聲音聽在麒弘耳裡卻好象一道驚雷,他立即睜開了眼睛,努力將目光聚焦在那一張如花容顏上。

喻素仿佛又變回京城王府中那個溫婉如水的少年,柔柔笑著俯身將白嫩的面頰送到麒弘唇邊,低聲道:“傻瓜,我就說會回去的,你還來幹什麼?”

麒弘抬起有些無力的手臂圍住那香軟的身體,嗅著他散發出的令人神清氣爽的氣息,好象暈乎乎的腦袋一下子清醒起來,整個心既溫暖又滿足,覺得就算再坐一個月海船也值得這片刻的幸福。

“胸口還悶不悶?想吃什麼?我讓他們去弄……”喻素悄聲道。

“想吃……你………”

柔瀾的救星王子豎起了眉毛,佯嗔地敲了敲他的頭:“色鬼,人還這個樣子,就胡思亂想,再說了,我有答應過給你吃嗎?”

麒弘著急起來:“答應過,你明明答應過,要永遠和我在一起的……”

“這個我答應過。但永遠和你一起,就一定要被你吃嗎?你就沒有想過其他可能性?”喻素挑挑眉,粉美麗地笑著,似乎象個天使一樣。

“什麼可能性?”麒弘傻傻地問,本來就不靈光的腦子因為暈船更加不靈光。

喻素格格笑了起來:“先不說這個。你身體不舒服,我怕嚇著你。”他湊過粉嫩的朱唇輕輕吻了麒弘一下,親暱地問,“想不想我?”

麒弘立即魂飛天外,頓時把剛才正在談的話拋到九霄雲外,抓緊機會回親了一下,連說幾聲:“想,真想,好想你,真不知道三年前沒有你的時候,日子是怎麼過來的。你什麼時候能跟我回去?”

喻素立即收起了面上的笑容,揉了半天衣角,突然轉換了話題:“……對了,你大哥他們還在外面呢,叫他們進來吧。”還未等麒弘阻止,他就揚聲叫道:“太子殿下,唯朵,你們也請進來吧。”

很識趣的四人組,本來正站在外面聊別來的一些事情,聽到喻素的叫聲,以為兩人已經親熱完畢,就一起掀簾進來。

“素素真是一劑好藥,看看這個臉色,簡直好了太多,有三分人氣了。”小典說。

麒弘橫了他一眼。這位二皇子殿下本就是直腸子,心思單純,想著剛才又不是在說什麼私密的話題,來的又全不是外人,所以捉住喻素的手,再一次問:“你什麼時候能跟我回去?”

喻素臉上變了變色,將臉扭向一邊,低頭不答。

“素素,樓佧已死,你們復國的希望不是很大嗎?為什麼臉色還這樣壞呢?”小典問

“話雖這樣說,但魔女的力量仍很強大,而且………,我實在說不準什麼時候能夠完全擊潰她,除非……”

康泰與安楚對視了一眼,問道:“而且什麼?除非什麼?”

“耶聖姐姐。她是魔女手中最有力的人質,因為她,我們的行動投鼠忌器。再說,我只是一個無繼承權的王子,柔瀾國內有許多大領主不願意聽我的號令,若是能救出耶聖姐姐……”

“好。你一定已經查出令姐被囚禁的地方了吧?把詳細情況告訴我們,我們去救她。”安楚微笑著道。

他答應得這樣爽快,喻素不禁一愣,吃驚地看看他,再看看康泰。

“你已經算是我們家的人了,有什麼難處,盡管直說就好了,但凡能做到的,豈有不答應之理?”太子殿下也微笑著道。

喻素心頭一熱,想著自己彎彎繞地想辦法把他們全數誘來柔瀾的行為,臉不禁一紅,囁嚅著說:“對不起……我……”

“再說了,你們這邊的麻煩不解決,琪琪多半也不願意就這樣跟我回去的。”康泰伸手摟過小愛人,“為了我自己,也得努力才行啊。”

喻素站了起來,深深躬下腰去:“紉白代柔瀾九百萬人民,多謝三位了!”

衛小典伸手扶起他,康泰說:“你總是這樣見外,咱們是誰跟誰啊。你肯接收弘兒這個笨蛋,就已經很給李家面子了……”

麒弘不滿地叫了起來:“什……什麼嘛……為什麼說我……”

“好了暈船鬼,乖乖躺著!”鄢琪一聲斷喝,轉過頭很諂媚地向康泰笑道,“泰哥,我……”

“如果你想說‘我也要去’就閉嘴,如果不是說這個就請講。”康泰很溫柔地說。

鄢琪不高興地閉上了嘴。

喻素從懷中拿出一份圖紙:“這是柔瀾王宮的地形圖,耶聖姐姐就囚在這裡。”他指出囚室的地點,又詳細解釋了全圖,說明了王宮衛隊的換班規律。

“守衛倒蠻森嚴的,不過比咱們的天牢還略遜一籌呢。”小典說。

“我的部屬都只擅長行軍野戰,武功最高的邾談性子又過于急燥,實在找不出可以安全救出耶聖姐姐的高手,所以只有拜託你們。整個行動雖然危險,但以你們的身手,縱然不成功,丟下耶聖姐姐逃脫是沒有問題的。”

“逃脫?”

“不錯。魔女是決不會殺害耶聖姐姐的,所以情況不妙的話,你們丟下她自己逃一點關系都沒有。”

青萍公子仰起高傲的頭:“逃?我們三個人聯手,哪裡還會用得著逃?”

“要什麼時候去啊?”麒弘問。

“你們必須先留在這裡一個月,學習柔瀾的語言和民俗。我也需要進行起兵的準備工作。九月份是魔兵魔性最弱的一個月,到時你們去救耶聖姐姐,我就率兵正面攻擊。等我兵臨王都時,魔女手中沒有姐姐為人質,當然只有死路一條。”

“一個月啊,”麒弘高興地說,“太好了,到時我身體一定已經養好。我也要跟大哥一起去。琪琪武功太差勁,去了是個累贅,可我不一樣,一定會讓你們如虎添翼的!”

鄢琪狠狠瞪他一眼,其他三人都笑了起來。

“不錯,我都忘了那時你應該已經好了。這件事就全託付給你們四位了。”喻素解決了一件大事,顯得非常開心,“今晚大家好好休息,明天開始就有得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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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道是“小別勝新婚”,康泰與鄢琪這次算得上是新婚遇小別,這重逢後的第一晚,當然是幹柴烈火,熊熊燃燒了半宿。

第二天一早,太子殿下神清氣爽地捧著小心肝的臉的進行了良久良久的早安吻,給他蓋好被子,出門接受拯救公主計劃的特訓去了。

喻素來看弟弟的時候,他說想睡,于是紉白殿下在額上印下一個小吻就出去了。

過了一個時辰他再次來看弟弟,鄢琪還想睡,于是他又出去了。

快到中午時柔瀾的大王子第三次來看小王子,居然仍窩在床上起不來,這就有點擔心了,摸著額頭問:“生病了?哪裡不舒服?”

“沒有,”鄢琪將哥哥的手從額上拿下來,紅著臉道,“就是有點腰酸,別的沒什麼。你應該知道的嘛……”

“我知道?”喻素想了想,不愧是百伶百俐的人,一想就想到了,“嗯,聽說這個很疼的吧?”

“聽說?”鄢琪奇怪地問,“你還用聽說?你上次明明已經和麒弘………難道你會不知道?”

喻素嘿嘿笑了兩聲:“什麼上次,沒有的事。”

“怎麼沒有?”鄢琪一下子坐起來,結果腰上使不出勁,又趴了下去,“我和小典給麒弘下春藥那次,你明明說你來處理的。”

“我是處理了啊,”喻素的臉也不禁紅了起來,“但我沒讓他進去。”

“啊?為什麼?”

“怕痛。”

鄢琪看了他一會兒,悄悄湊到他耳邊道:“沒關系,開始嘛總歸有點痛的,慢慢就好了啊。另外安楚還有一種藥,用了之後就不那麼痛了。”

喻素仍是皺著眉頭:“不行……還是怕……”

“那怎麼辦?”鄢琪不禁覺得麒弘有些可憐,“你們總歸要做的,不可能一直不讓他進去啊。”

“為什麼非要讓他進去?”喻素板起臉,“難道就不能讓我進去?”

鄢琪嚇得連腰疼都忘了,直愣愣地彈起來:“哥,你別說這麼恐怖的話好不好,那個……那個……麒弘他一定抵死不從的……”

“有那麼嚴重?反正都是做嘛,我這麼怕痛,他為什麼不可以讓我一下?”

“不是這個問題吧,”鄢琪哭笑不得,“哥哥你先別慌作決定,其實也不見得一定會痛,你可以試一下再說嘛。”

喻素仰著素月一般的面龐想了好大一會兒,才慢慢點頭道:“也對。我既然那麼愛他,就給他一次機會吧。等他身體養好了,讓他試一次好啦,不太痛就好,好果太痛的話……”他頓了頓,“一定要換過來!!至少也要一人一次!”

鄢琪咚得一聲,又倒在了床上………


24

一個月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康泰安楚他們全都成雙成對恩恩愛愛的,日子當然過得有滋有味。但可憐的二皇子就沒那麼幸運,也許是因為水土不服,養到現在,人倒是不難受了,可仍然全身乏力,沒有辦法纏在繁忙的紉白大殿下身邊,一天的大部分時間都懨懨地睡著,或者半躺在外面曬太陽。柔瀾的陽光柔柔淡淡的,一點也不強烈,曬起來很是舒服,只是那個名叫邾談的黑衣男子總是抓住一切可能的機會從各個角度射來殺人般的冰冷視線,讓人覺得渾身不自在。單純的麒弘本來並不知道夜硫領主的敵意何來,也沒想過要花心思去弄明白,但熱心(?)的唯朵小王子卻生怕戲碼不夠精彩,專門跑到他的床邊,繪聲繪色地講了半個時辰,成功地讓二皇子明白自己已面臨史無前例的危機。

正悶悶地在床上胡思亂想,喻素忙完了當天的事情,擠了時間來看他。平時只要美麗的柔瀾大王子一進門,麒弘立即就會高興地滿臉放光,摟住親上半天才肯放手,可今天人都走到床邊了,二皇子殿下仍是用被子蒙著頭一動不動。

喻素蹙眉想了一陣,大略也猜出是為了什麼。這位紉白王子是全天下誰都擺得平的人物,而這位麒弘王子則是全天下誰都可以擺平他的人物,如此兩位湊在一起,會有什麼是哄不過來的?

“麒弘……麒弘……”喻素坐在床沿上柔聲叫著,語調裡揉進了幾分嬌弱,“今天練了一天兵,頭好痛,腰象是要斷掉一樣呢……”

二皇子在被子裡一陣蠕動,伸出頭來看。

“讓我在你旁邊躺一躺好不好?”柔瀾王子用手扶著腰,長長的睫毛輕輕顫動。

麒弘頓時心疼得要死,趕緊掀開被子一角,將那個纖長的身體擁進懷裡,用雙手在腰上按摩著,可惜使不出力氣來。

喻素枕在麒弘的肩側,將雪白細膩的面頰輕輕貼在他的臉上,柔聲細氣,吐息如蘭地道:“如果不論我在幹什麼,一回頭就能看見你的話,可能就不會覺得這麼累了……你要快點好起來哦……”

這樣的甜言蜜語,麒弘如何招架得住,什麼情敵,早就飛到九霄雲外,滿腦子就是面前千嬌百媚的愛人兒,高高興興摟在了懷裡細細地親吻。

“麒弘……”喻素趁熱打鐵,“雖然以前瞞你好多事,很對不住你,但我心裡只有你一個人這一點,是從來沒變過的。朋友、家人、還有部下,他們對我也很重要,可是只有你,是跟其他人不一樣的……”

二皇子殿下心花怒放,立即就被擺平,如果唯恐天下不亂的鄢琪在場的話,多半會被一拳轟上天際閃閃發亮。

“你剛才……好象是有什麼話要跟我說的?”紉白王子溫柔地笑著,這才緩緩問道。

“沒…沒有……”麒弘臉一紅,頗為自己居然不放心他感到羞愧,立時主動道歉,“是我不好,不該想一些亂糟糟的事情。我明明知道你對我是真心的,還……你別生氣……”

喻素輕輕啄吻了他一記,用指尖輕輕摩挲著他的下巴,換了一個話題道:“你大哥他們已經做好了準備,可能明天就要出發了。希望等他們返回的時候,你的身體可以好一點……”

麒弘立即垮下一張俊美的臉:“這個地方跟我犯衝,我上次去龍潭湖暈船,明明只躺了三天就好了的!”

“這次足足坐了一個月的船呢,當然不一樣。大夫說了,你有點不服這裡的水土,多休息幾天就好了。你大哥他們的身手你還不知道,根本不用擔心的。”喻素笑顏如花,更緊地偎進麒弘懷裡。

在距離這對情人不太遠的另一間屋內,做著出發準備的幾人也談到了臥床不起的麒弘的身體。

“麒弘現在還爬不起來,我簡直不知道回程他怎麼熬?”衛小典輕輕一彈手中的青萍寶劍,劍身立即發出一聲龍吟。

“安楚,你嘗嘗這個。”康泰遞了一個茶杯給李安楚,杯中有一點餘茶,安楚用指尖沾了些嘗了一下。

“到底放的是什麼東西?”

“一種純草汁提鍊出的藥,無毒無味,就是會讓人全身無力。每天喝一杯這個,難怪麒弘爬不起來。”安楚搖頭失笑。

康泰露出一種毫不意外的表情,也笑了笑。

“你們在說什麼?我怎麼聽成是有人天天讓麒弘喝藥?”衛小典問。

“你沒聽錯。 ”李安楚坐到他身邊,“素素每天拿一點軟骨草的草汁給小弘喝,好讓他起不了床。”

衛小典似乎根本沒朝這方面想,大吃一驚:“為什麼?”

“為什麼?”康泰聳了聳肩,“不管怎麼說,去王都救公主都算一件危險的事,咱們三人利用一下當然沒什麼好客氣的,可要讓弘兒去冒這個險,呵呵,這位紉白殿下可舍不得。”

衛小典不由愣住,張了半天的嘴,雙唇連動幾下,還是沒說出話來。

“不過素素對弘兒,的確也算一腔真心。只是我家那個笨弟弟,將來怎麼鬥得過百伶百俐的王子殿下啊。”康泰嘆一口氣,覺得自己不象哥哥,倒象個爹。

“你放心,素素有一分厲害,就已經將麒弘吃得死死的了,如今他有十分厲害,也不過是將麒弘吃得死死的而已,沒什麼差別。”李安楚拍拍他的肩,笑道。

───────────────────────

第二天一大早,康泰、安楚與小典就整好行裝,準備王都之行。鄢琪淚眼盈盈站著,恨不得能跟了去,但在康泰與喻素雙重禁令下,當然是邁不出一步。麒弘被人扶著也來送行,更是一臉懊惱,喻素反倒神採奕奕,一直將三人送過黑森林。

“到了王都,會有人接待你們,宮內也有內應。我按計劃的日期兵臨王都城下,即使你們逃不出城也沒關系,只要能暫時隱蔽幾天,沒有人質的魔女是擋不住我軍的攻勢的,只要我的軍隊進城,一切就大局已定了。”喻素說著,將稷相已歸還多日的紅玉香戒取下,交給康泰當做接頭的信物。

三人揮揮手,道了聲“放心”,翻身上馬,奔了很遠後偶一回頭,仍看見喻素修長柔韌的身影靜靜地站在如墨染般的黑森林旁,雖然已只是小小的一點,那種屹然的氣質仍是未減。

康泰與安楚交換了一個眼神,微微感嘆著:“不要說亡國的王子,就是我和麒弘,只怕也比不上這位王子有皇家氣度呢。”

走了兩三天後,行程已近半,但柔瀾國內仍是死氣沉沉,並未有紉白王子起兵的消息傳來,衛小典算算計劃中的時間,皺眉道:“素素到現在還不起事,怎麼能在適當的時間兵臨王都啊?”

安楚笑了笑:“素素若是現在就率兵出砂頡原,絕對是勢如破竹,用不了十天就可抵達王都。如果控制軍隊的速度,會減損已方的氣勢,如果不控制,恐怕我們還來不及救出公主,他就已經兵臨城下,屆時魔女一定會推出耶聖公主當人質,那時再救人就更難了,所以現在沒動靜是應該的,我估計他會在三四天後才會正式出兵。”

“十天就到王都?我知道素素的軍隊實力很強,但是十天……不是還有些柔瀾大領主因為他是無繼承權的王子,不願意聽他號令嗎?可能如此順利嗎?”

“這句話你也信了?”康泰仰頭哈哈大笑,“這位紉白殿下何等人物,會搞不定幾個柔瀾領主?我敢肯定,全國所有的領主,恐怕都已經向他宣誓效忠過了。他那樣說,只是為了讓救公主的行動更有必要些而已。”

衛小典仔細想了想,也不禁點頭:“這個素素,真是一個帥才。將來他跟麒弘回我們中原,對太子殿下您靖邊的計劃很有利呢。”

“沒錯。”康泰頷首,“我們也算為他出過死力了,等用弘兒把他誘回中原後,我們也要好好利用一下他的頭腦,把邊境那堆事情幹幹淨淨地處理掉。可惜弘兒死都不肯接皇位,否則有素素輔佐,就不用擔心他做不下來了。”

“你呀,現在還不死心,繼位有什麼不好?”安楚道,“反正現在所有朝政都由你處理,還不都是一樣嘛。”

“不一樣,”康泰板下臉,“現在是太子身份,多少還有一點自由,又有皇太后可以請來代打。將來若是正式登基,只怕就再也沒機會出來做這些有趣的事情,也沒辦法帶著琪琪好好出門遊歷,寄情山水了。”

一行人說著說著,已來到一個村莊中。或者說,這時應該曾經有一個村莊。

破敗的屋舍已經十室九空,偶有眼神呆滯的老人或面黃肌瘦的孩子出現在門板後,用驚恐的眼光偷窺著他們。

原本打算找人借宿的三人打消了主意,來到附近的森林中露宿,生火烤熱了幹糧,默默無語地吃著。

“想不到越近王都,民間的情況越糟。”衛小典還是忍不住,概嘆了一句。

“我倒越來越能理解素素為什麼不擇手段,一定要推翻這個魔政了。對他來說,這是一個王室成員不能推卸的責任。”康泰緩緩道。

“就算贏得了戰爭,要恢復國家的元氣也不是簡單容易的事。不知那位耶聖公主,是不是一個能安國治國的人物啊。”李安楚咬了一口幹糧,“要是她只是一個養在深閨的嬌嬌女,素素多半不放心就這樣丟下柔瀾跟麒弘回中原的,到時你寶貝弟弟就可憐了。”

“我倒不擔心這個,柔瀾既然世代以女主傳家,耶聖公主多半從生下來起就受的繼承人的教育,應該沒問題。比較起來我更在意那位夜硫領主,他提到的那個麒麟聖果,怎麼問素素都不肯說清楚倒底是什麼東西,從以前的經驗來看,他越瞞著不肯說的,越是關健。”康泰說著說著就皺起了眉頭,“你查了那麼多有關柔瀾的資料,有沒有一點兒概念?”

李安楚搖搖頭:“也許因為時間太久遠吧,我也從沒聽說過種東西。”

“你們兩個真是的,費這個心思幹什麼?事情如果臨到頭,恐怕你們想不知道都難了。現在只要順利救出耶聖公主就好,管那麼多也沒用的。”小典抖開一頂披風鋪在地上,倒頭就睡,不再理這兩個勞碌命的人。

太子殿下與結綠公子想了想,竟是小典說的沒錯,一齊搖頭笑了笑,也在火堆旁睡下。

李安楚的推測十分正確,四天後,也就是一行人在到達王都的當天,終于聽到了砂頡原公布樓佧已死,出兵復國的消息。在魔政下煎熬了十幾年的柔瀾國民仿佛再次看到了生活的希望,無論村莊還是城鎮,青壯子弟們紛紛組織起來,或十幾人或幾十人不等,自發結成小隊,響應著他們的王子。各地的領主也在最快時間內豎起了勤王的旗幟,喻素的軍隊向王都進發的途中幾乎沒遇到任何的抵抗。

康泰等三人按照喻素的安排,找到了他在王都宮中的內應,令人吃驚的是,這個內應竟然是目前在位的魔女王的禁宮侍衛統領!他帶來了營救公主的全套計劃與路線圖,在計劃中,三人必須通過有兩百名魔兵把守的外圍,進入到囚禁公主的石室,而要帶著公主在無人察覺的情形下出來是不可能的,所以回程必須硬闖。由于魔女趕到囚禁地的最短時間是三刻鐘,一行人必須在三刻鐘之內帶著公主殺出魔兵的圍鎖,衝到大街上。內應的統領在街上備有十輛馬車接應,他們只要上了其中一輛,其餘的馬車就會負責引開追兵,讓他們逃到安全的地方躲藏,直到砂頡原軍攻下王都。


因為喻素的軍勢如虹,肯定十天後就可以抵達王都,為了不讓他在王都的城牆下看到自己姐姐被押上城頭,三人必須在這之前救出公主。

五天的準備後,這三個中原的頂尖高手躍上了囚禁耶聖公主的堡壘牆頭。魔兵的巡查十分週密,基本上沒有破綻,只是在三更交接時會略有鬆動。仗著絕頂的輕功,三人利用交崗時間快速穿插,順利通過外圍,來到公主的石室外。

室內點著一盞小油燈,安楚抬手發出一道勁風,震斷窗戶上的鐵柵,小典身輕如蝶,躍進了屋子裡。燈光晃動間有一個沉靜的女聲問道:“是誰?”

“朋友。”小典簡短地回答,撥開石門上的木栓,放安楚與康泰進來,再回頭看時,原來屋裡只有一張小床,床上坐著一個面容清瘦憔悴的長發女子,眉目依稀與喻素鄢琪有些仿佛。

“耶聖公主?”康泰風度翩翩地行了個禮,拿出那枚紅玉香戒,“我是令弟紉白與唯朵的朋友,特來幫助公主離開此地。”

“紉白……小唯朵……”耶聖面上浮現出激動的神態,“他們還活著?他們好嗎?現在哪裡?安不安全?”

看到這位公主在如此困境中頑強生活了這麼年,聽到有人來相救時最關切的竟是兩個弟弟的安危,不由令三人肅然起敬。

“公主可能還不知道,”小典露出可愛的笑容,“令弟紉白已經起兵對抗魔政,最多四五天後就可以到達王都了。”

“起兵?”耶聖公主臉色微變,“不行的……樓佧……”

“樓佧已經死了。”安楚用他招牌的溫和聲音道,“魔女手下只有不到兩萬魔兵,絕對抗擊不了紉白殿下十萬大軍的。為了不讓魔女情急之下傷害公主,所以要先將公主救到比較安全的地方去。”

耶聖公主的臉上綻出帶淚的笑容,將雙手交握在胸前,喃喃道:“密彌兒大神啊,你終于向柔瀾的子民伸出護佑的手了……”

“公主,時間緊急,請你快跟我們走吧。”小典雖然不是密彌兒大神,但也向她伸出手去。

耶聖用美麗柔和的眼睛看著這個漂亮的少年,輕輕搖了搖頭,掀開蓋在下身的薄被。三人同時倒退一步,駭然發現她的雙足已經痿縮,顯然是被人挑斷了足筋。

“我已經不能走了……”公主輕聲道,“謝謝你們,我的朋友,請轉告我的弟弟們,他們的姐姐永遠愛他們……”

衛小典不敢相信的蹲下身子,輕觸著那雙已無知覺的腿,覺得雙眼一陣潮熱。

“公主,我們必須帶你走!來,我來背你。否則等紉白兵到攻城的時候,魔女會把你當做人質的。”康泰著急地說。

耶聖用一只蒼白的手按住胸口,淒楚又絕然的搖頭:“那些魔兵,個個已經都不是人了,你們帶著我,怎麼能衝得出去……至于人質……你們放心,魔女不會有機會用我來威脅我的弟弟的……”

三個人互相看了一眼,都明白了她話中的含義,心頭一跳。衛小典咬著牙道:“不可以,都熬到這個時候了,怎麼可以去死……你相信我們,我們能帶你出去的……”他拼命想著能夠說服耶聖公主的話,向自己的情人投去求援的目光。

“公主,柔瀾不是只有公主才可以延續子嗣嗎?若是你有意外,柔瀾的王室該怎麼辦?”李安楚突然想到這個理由,趕緊說出來,“紉白也曾說過,只有你活著,聖天女一族才有希望。”

“聖天女一族……也並非只靠我……”耶聖低下頭去,過了半晌才抬起來,平靜地道,“麻煩你們,務必告訴紉白和唯朵,在魔女的密室第九格……”

話剛說到這裡,室外突然有腳步聲傳來。


25

話剛說到這裡,室外突然有腳步聲傳來。

康泰等三人縱身一躍,全部貼到屋頂上去。進來的是一個魔兵,目光呆滯,用背書一般的語氣站在門口說:“女、王、陛、下、叫、你、去。”

說完立即走上前,彎下腰,似乎是想要抱起耶聖的樣子。

眼看他那雙烏黑的手就要觸著耶聖公主雪白的衣角,衛小典立即忍耐不住,從上面跳下,就勢便是一記猛踢,那魔兵被踢得身子飛起來,一頭撞在牆上,眼見是不活了。

耶聖公主面色一白,急道:“不好,魔兵之間都有感應的,死了一個,其他人立即都知道了,你們快走,快!不要管我……”

康泰一言不發,上前就將她抱起背在自己背上,安楚解下腰帶將公主的身體牢牢捆在康泰身上,衛小典青萍劍已出鞘,三人相視一笑,安楚道:“走吧。”

走出石屋未及百米,黑壓壓的魔兵已圍了上來。因為知道這些對手基本上已不算是人,連一向溫和的結綠公子出手都相當的狠辣,衛小典更是運劍如風,招招索命,兩人護衛在康泰與公主的左右,盡力不讓任何一個魔兵有機會接近。

然而魔兵的戰鬥力的確非常人可比,由于沒有痛覺,感受不到恐懼,所以他們絕對會攻擊到生命終結為止。隨著纏鬥時間越來越久,三人都已汗濕重衣,而對手似乎根本未見減少,想要衝到大街上,也仍然有很長的一段路。

小典的右肩與左腳足踝處已見傷痕,康泰為了護衛公主,體力消耗更大,呼吸已略有不均。四週到處都躺著魔兵的屍體,幾乎和站著的一樣多。耶聖公主急得額泛冷汗,但一時也想不出辦法。

康泰一掌震飛一個魔兵,大聲道:“這樣不行,魔女快到了,我們誰也抵不住她的聖天女咒殺!安楚,試試用火!”

安楚騰出手來從懷中拿出一個火摺子打燃,在魔兵的眼前一晃,頓時將對方嚇退兩步,可見魔兵果然怕火。

“燒屍體!”小典叫道。

安楚將火摺子丟在最近的一個魔兵屍身上,燃燒起來,冒出濃濃的煙霧,他用足尖一撥,將燒著的屍身踢飛向魔兵群,眾魔兵紛紛避開,三人乘機向前衝。這樣如法砲制,行進速度大增,未幾便衝到牆邊。

康泰向上一躍,安楚與他足底對蹬,助他背著公主躍過牆頭,接著自己也與小典雙雙跳出,牆外街道上不遠的地方,果然停著一輛馬車,四人剛跳進去,馬車立即飛奔,每過一個街口,就有一輛一模一樣的馬車出現,向不同的方向駛去,使追兵要麼分成兩路,要麼就必須選擇其中一輛繼續追。

如此這般重復幾次,追兵已越來越少,等到少于十人時,突然有十來人黑衣人衝出,刀刀見血,只一會功夫就將這十個魔兵全部殺死,手法相當俐落,頗象是夜硫一族。

駕車的車夫又連轉了幾個彎,在迷宮般的城內快速穿梭,最後來到一座外觀還不錯的府第的後門,早有人等在那裡開門,將馬車徑直進了內院。

內應的那個禁軍統領激動萬分地迎出來,跪在馬車旁,看到被康泰背出的耶聖公主,眼淚嘩嘩地流,伸手去碰觸她的衣角。

“菽牙大人,這是哪裡?”康泰問道。

“是在下的蝸居。”禁軍統領菽牙一面張羅著讓眾人進屋,一面回答。

“啊,你把我們藏在自己家裡?太危險了 !”小典道。

“這整座府第都是完全效忠紉白殿下的死士,公主在這裡最安全不過,只須等三四天,紉白殿下的大軍就可以攻進來了!”菽牙等耶聖公主被扶坐在軟榻上後,立即上前跪倒,以額碰地,顫聲道:“公主殿下……密彌兒大神保佑,終于又可以見到公主了……”

耶聖公主以手掩胸,咳了一陣,可見囚禁生活對她的身體是個不小的摧殘,不過那張消瘦的臉上仍掛著清淡平靜的笑容,溫和地問:“菽卿,我忠實的臣子,快告訴我,紉白與唯朵,我心愛的兩顆珍珠,他們如今是什麼模樣?”

菽牙仰著頭,用祟敬之極的目光看著公主,回答道:“高貴美麗的紉白王子,現在已經象月亮那樣豐盈,象智慧神那樣聰明,象堅韌的鬆樹那樣健康,他引導著所有黑暗中的柔瀾子民奔向光明,拯救我們走出絕望。至于唯朵王子,從浩劫的那天起,臣就沒有再見過他蘋果般的笑臉,不過聽說他也很好,安全地長大成人。聽到這個消息的那天,臣高興地整夜睡不著覺呢。”

一邊幫小典裹傷的安楚聽到這裡,轉頭看了康泰一眼,後者大概想起了鄢琪嬌俏可愛的樣子,不自禁地微笑起來。

“你還有沒有見過唯朵?”耶聖有些吃驚,“他不是和紉白在一起的。”

“現在是的,不過在過去的漫長歲月裡,唯朵小殿下一直和這位大人住在一起……”菽牙伸手指向康泰,“嗯,聽榔傑大人上次來的時候說,唯朵殿下似乎已經決定這位大人是他終生的伴侶了。”

耶聖公主立即轉頭再次仔細地上下打量康泰,少頃便露出滿意的笑容,點著頭道:“唯朵這孩子,眼光還真不錯。我的恩人,請問你是來自哪一個領地?”

康泰微笑著搖搖頭:“我不是柔瀾人。我的家鄉在大海的另一邊,也是一個美麗的地方。”

公主怔了一怔,將手按在胸口:“這麼說,你將要把我們柔瀾的珍寶帶去遙遠的異鄉?”

中原的皇太子注視這個清瘦憂傷的異族公主,臉上浮現出鄭重的表情,緩緩向她彎下了腰,用誠摯的聲音道:“我會用自己所有的生命與愛去珍惜唯朵的,請放心地將令弟嫁給我吧。”

耶聖的眼中慢慢湧起了盈盈的淚水,她用指尖拭去眼角的水珠,笑道:“不知不覺,十幾年就這樣過去,我那捧在手心裡的小小唯朵……竟然已經有人來求婚了……好吧,異鄉人,請愛惜我們的珍寶,把他的雪翠香環給我吧……”

康泰沒有太明白,愣了一下,菽牙忙在一旁解釋道:“我們王室的規矩,王子若是娶妻便罷,若是外嫁,柔瀾三寶必須交還給女王,所以公主的意思就是已經答應唯朵殿下成為你的伴侶了。”

三人這才恍然,康泰的臉上展開舒心的笑靨,向公主行禮致謝。安楚笑道:“既然這樣,小康剛才在石屋交給公主的紅玉香戒就不用還給素素了。”

這次輪到公主不太明白,挑了挑眉,菽牙又忙在一旁解釋道:“這位大人所說的素素,就是指的紉白殿下,他好象也已經決定,將選擇跟這幾位來自同一個地方的一位大人作伴侶了。”

耶聖嚇了一跳,失聲道:“可是他忘了與夜硫少主的婚約了嗎?”

康泰立即皺起了眉頭:“什麼婚約,紉白王子訂過婚約?”

耶聖遲疑地說:“也不算是訂了,只是紉白小時與夜硫的邾談感情很好,母親大人與邾領主在口頭上曾說過給他們訂親………當然,這也要紉白自己決定……”

安楚鬆了一口氣:“這樣啊,那就沒問題了,紉白殿下應該已經決定了。”

康泰擔心弟弟,仍有些不放心地問:“公主,邾談大人應該不能夠憑借幼時父母的承諾要紉白跟他一起吧?”

“當然不會,柔瀾是尊重個人選擇的國家,紉白不答應的話,邾談是不能提出任何要求的,除非……”

康泰等全部眼神一凝,小典急急地問:“除非什麼?”

耶聖公主想了一想,勉強笑了一下,淡淡道:“沒什麼……三位今晚真是辛苦了,這位小兄弟又受了傷,還是請菽卿早些安頓我們尊貴的客人休息吧。”

這三人都不太喜歡強人所難,見公主不願講,自然也就沒有追問,但心頭卻有些忐忑,不知這位公主殿下是否也跟她弟弟一樣,越要緊的話,越是不肯說。

三天後,砂頡原軍兵臨城下。魔女王本意是憑借二萬魔兵堅守城池,誰知紉白在城內有無數的內應,裡外一相呼應,只兩天就破了王都的大門。耶聖公主等得報時,喻素已攻進了王宮內,正在追捕魔女。

耶聖公主激動不已,堅持要前往王宮,眾人無奈,只得依從。

魔兵大多已被撤進王宮內,康泰等人趕到時喻素正在進攻第三重門,身邊一左一右正是麒弘與邾談。夜硫領主一向是柔瀾境內的第一高手,自視甚高,本十分看不起軟腳蝦般的麒弘,沒想到這個臥床不起的異鄉人在他的族人去王都後不久竟快速地恢復了健康,而且在隨同砂頡原軍進攻王都的戰鬥中生龍活虎,令人刮目相看,心中便平添一種想與他爭個高下的願望。

看到被菽牙背在背上的耶聖,喻素霎時淚流滿面,奔過去緊抱住她,泣不成聲。鄢琪站在一旁,眼睛也是紅紅的,康泰摟住輕輕地安慰了一下,將他慢慢推進耶聖張開的手臂。姐弟三人抱頭痛哭,仿佛要借著這久別重逢的眼淚,洗去罩在柔瀾天空中的陰霾。

麒弘跑過來勸慰愛人,邾談卻沉著臉一個勁兒的猛攻,終于讓他當先攻入了王宮的內殿。魔兵的屍體橫七豎八地倒在長廊與廳堂上,卻不見魔女的影子。

一行人一路搜尋過去,小典有些擔心地問:“她的聖天女咒殺那麼厲害,到時候就只有素素與琪琪兩個人能與她對抗,會不會有問題啊?”

喻素搖了搖頭:“不用太擔心,聖天女咒殺一生只能用三次,她已經用過兩次,一次用來殺死她自己的丈夫,還有一次,”他的聲音陡然低沉下去,“殺了我父親……”

麒弘立即伸手摟住喻素的肩膀,一旁的邾談黑著臉把頭扭向一邊。鄢琪接著道:“我已經學會怎麼使用反咒,決不讓那個魔女有機會逃脫的……”

剛說到這裡,前方突然聽到有人慘叫,邾談當先飛奔過去,眾人緊隨其後。在一根白色的廊柱旁倒著一具砂頡原軍士的屍體,胸口被挖開一個大洞,血流滿地,一個腳印踩在血泊中,在逃逸的路線上印下一個個血色足蹟,雖然越來越談,但已指出魔女逃跑的方向。

大家提起精神追了過去,一直追過正殿,來到靠後的內宮。

“密室!王宮的密室有通道!”耶聖公主高聲道,“不能讓她進去!密室入口就在大神像的後面!”

喻素與鄢琪都不太記得大神像的位置,菲老將軍便跑在前面,引著眾人來到有著高高基座的大神像下。基座後果然已開了一道門,大家衝進去,看見一個頭發散亂,但仍豔麗驚人的女子正在努力想要掀開地道的蓋口。

邾談一掌劈過去,掌風烈烈,迫使魔女不得不後退,喻素縱身一躍,已站在蓋口上,手中的圓月彎刀直刺魔女眉心,卻被她用兩指夾住向前一拉,一爪當胸抓來,喻素不得已鬆開手中的彎刀,身子向她頭頂翻了過去,堪堪避過這一擊,麒弘已猱身上前,一拳將魔女的身體打得向旁踉蹌了幾步。然而魔女的武功修為果然不凡,一般人足以斃命的這一拳竟只是讓她立足有些不穩,而且立即一掌切下,開始反擊。

不過令魔女也想不到的是在場竟有如此多的頂尖高手,走馬燈般地在眼前車輪戰,個個都是難以對付的角色,一步步將她逼退至王室藏寶的密格旁。青萍結綠兩把寶劍光芒如雪,疾若閃電般遞至眼前,魔女突然大吼一聲,滿頭長發四射如鋼針,大家以為她要用聖天女咒殺,立即避開與她視線接觸,不料她竟一甩頭,以長發為利器,生生將安楚與小典雙雙擊退,不過一直遊走在一旁的康泰不動聲色遊身向前,一記看似毫無勁力的綿掌印上了她的背心,貫注了可開山裂石的十成功力,魔女身體劇震了兩下,口中鮮血狂噴,麒弘乘機用足尖挑起喻素跌在地上的彎刀,直插進她的胸口。魔女慘嘯一聲,兩手茫然地向後一砸,將身後的密格門砸得粉碎,格內所藏的寶物也被震得四射飛揚,大家能躲的盡量躲,躲不過地才伸手接住,手掌俱被震得生疼。再看魔女時,已雙目圓睜著倒下了。

一場惡戰驚心動魄,結束後良久室內仍是一片沉寂。過了一陣,耶聖公主方輕聲問道:“有沒有人受傷?”

大家都慢慢搖頭,平息著劇烈的喘息。公主不放心地一個個仔細看過,當看到邾談手中剛剛接住,現在無意識抓著的東西時,不由吃驚地倒吸了一口冷氣。菲將軍聽到聲音順著她眼光一看,也嚇了一跳,失聲道:“不會吧……運氣這麼好……”

其餘眾人也跟著看了看,見只是一只表皮有精美色紋的紅色果子,也沒覺得有什麼出奇,連喻素也露出不解的神情。

“麒……麒麟聖……聖果……”菲將軍結結巴巴地說,喻素在聽到第三個字時已趕緊上前摀他的嘴,可惜沒來得及,邾談盯著手中的果子,臉色已經變了。

“我知道魔女得到了一只麒麟聖果,佻俁兩年前曾得意地對我說過……可沒想到最後……這只聖果會落到邾談的手裡……這難道…是大神的意思?……”耶聖公主喃喃道。

“大神什麼意思也沒有,只不過湊巧罷了。”喻素冷著臉道,“都出去吧,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呢。”

邾談咬了咬牙沒有說話,其他人當然更沒有異議,一行人緩緩向密室門口走去,可只走了沒兩步,就都突然聽到身後發出格格的聲響,便一齊回過頭去看有什麼異樣。此時走在最後面的是康泰,他剛一轉過頭,就對上了一雙陰冷絕媚的眸子,方才明明已倒地氣絕的魔女半抬起身子,露出被血染紅的牙齒,將尖長的右手指向康泰,嘶聲道:“我以聖天女之血為名,令你身軀歸土,靈消魄散!”


26

隨著這陰森的聲音,眾人只覺得身體內的血液仿佛凝固了一般,心跳似乎在一瞬間停止。

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曾經親眼見過被聖天女咒殺擊中的人,是如何在須臾之間化為一陣飛灰的,這種死亡方法是如此的殘酷與徹底,讓人幾乎沒有進行努力的機會與時間。

魔女王殘忍的笑容帶著血腥定格,直指康泰眉心的手沒有絲毫顫抖。隨著最後一個字音在空氣中震蕩,那散布著死亡氣息的指尖射出了亮度極強的銀光。

鄢琪是距離康泰最近的一個人,或者說,他根本就依在康泰的臂膀邊。聖天女咒殺發出的同時,當每一個人都僵立不動的時候,只有鄢琪幾乎是本能般地做出了反應。

他將自己纖細的身軀擋在了這麼多年一直為他遮風擋雨的愛人前面,堅定地抬起了右手,在魔女王森冷的聲波還在虛空中流動時,清晰鎮定地大聲道:“聖天女反咒!!以神為名,收靈!!”

一道色澤較為柔和的銀光從鄢琪指尖射出,與魔女的銀光在中途對撞、交匯,各自擊中回本主的身上,兩人同時被銀光向後震飛,魔女全身毛發在剎那間變白,身體迅速幹枯委頓于地,而鄢琪的口中噴出殷紅的血液,全無知覺地倒進一把抱住他的康泰懷中,右手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連指甲也變成淺灰色。

康泰只覺得腦中一片空白,根本不能反應出發生了什麼,只是緊緊抱住懷中的孩子,盯著他慘白如雪的容顏,嘴唇翕動著,卻發不出任何的聲音,連“琪琪”兩個字也叫不出聲來。

喻素象瘋了般撲向自己的弟弟,兩只手用力按上他的胸口,由菲將軍背到鄢琪身邊的耶聖公主,也一言不發地將自己的手按在喻素手上,兩人閉上了眼睛,不一會兒額頭便泌滿了汗珠。

康泰將嘴唇貼著鄢琪的額角,努力想要感覺出一些溫度。安楚與小典雙手緊握,麒弘已經跌坐在大哥的身邊。石室內沒有半絲聲響,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緊按在鄢琪胸口的那兩雙手上。

過了足足有兩炷香的時間,喻素才長長吐出了一口氣,與耶聖一起慢慢放鬆下雙肩。康泰看著兩人的臉色,恐懼地不敢開口詢問。

“怎麼樣?琪琪沒事吧?”安楚問道。

“還好……本來以琪琪的修為是根本無法對魔女實施反咒的,不過幸好當時魔女已是強弩之末,咒殺的威力只有平時的十分之一,否則……”喻素的目中露出後怕之色,說不下去。

“也就是說他現在沒事了?可為什麼人還昏著?什麼時候醒?醒來會不會有什麼地方不舒服?會不會痛?”康泰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滿面疼惜之色地將鄢琪摟得更緊,仿佛怕被什麼人搶走似的。

“放心,他現在已經沒有危險了,最多晚上就會醒來。”耶聖公主柔聲道,“不過需要幾天的靜養,只要注意這一陣子別惹他激動、生氣就行了……”

康泰忙不迭地點頭:“我會注意的,絕不讓任何事情打擾到他。還有沒有其他應該小心的地方?”

喻素臉上浮上一絲有點虛弱的微笑,道:“按你平時待唯朵的小心程度就已經足夠了,還是先抱他到舒適一點的地方去吧。”

一句話提醒了康泰,他立即象抱一件易碎的琉璃珍品一樣抱起鄢琪,當先走出密室。

在極短的時間內,喻素的麾下已控制了整個王都。鄢琪被安置在據說是他小時候所居住的宮室中,康泰寸步不離地守在一旁。傍晚時柔瀾的小王子睜開了美麗的眼睛,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心愛的人歡喜的淚水。

這是鄢琪長這麼大第一次看到康泰在他面前落淚,連當年因為李安楚而失戀時也未曾見過這位英明的太子如此失態,我們的唯朵王子心裡當然不免甜絲絲的有些得意,伸出手繞在他的頸後,將他的臉拉近,用輕輕的吻品嘗被愛的幸福滋味。

紉白王子派了最能幹的侍從照顧受傷的弟弟,康泰更是事無巨細親自照拂,鄢琪的身體恢復得極快,三天後就可以由愛人半扶半抱地出門散步了。

在心愛的小孩身體快速好轉後,康泰心中一塊大石落了地,這才有些滯遲地發現自己的弟弟身上,這幾天似乎發生了一些其他的事情。

在鄢琪可以下床出門的第二天晚上,康泰哄睡最近愈發愛嬌的孩子,抽身來到外殿。喻素、安楚、小典與麒弘已等在那裡,臉色都算不上好看。

“素素,”康泰坐下後立即開門見山地問,“那個什麼麒麟聖果,到底是做什麼用的?你總不可能到現在還不肯說吧?”

喻素抿了抿嘴,嘆了一口氣:“我並不是不肯說,只是沒想到這種傳說中的東西真的存在……”

“傳說時怎麼說?”安楚問道。

喻素看了垂著頭的麒弘一眼,向他身邊移了移,道:“好,那我就從頭細說。我曾經告訴過你們,柔瀾近百代來,一直以女王傳世……但其實,曾經有過一次例外。那大約是在十二代以前,距今有三百多年,當時的女王連生下四個王子後,那個唯一的公主方才降世。但令人難以相信的是,這位公主竟在十一歲時因墮馬意外而早夭,她是柔瀾史上唯一一個未活到成年生子的公主,這使得聖天女王朝的延續失去了希望……”

“可是明明現在……”小典吃吃地問。

“沒錯,事實上聖天女的血脈一直延續到了現在,原因就在于女王的第四子,朱砂。”

說到這裡,喻素頓了頓,象是在考慮如何措辭。

“好象聽菲將軍提過,這位朱砂王得到了麒麟聖果,是嗎?”中原的太子問。

喻素點點頭:“麒麟聖果是這片大陸上唯一一種不知從何而來、如何尋找的神賜寶物,除了可以延年益壽外,它對聖天女血脈的王子還有另外一種奇異的功效……”

“可以使王子們得到生育能力?”小典睜大眼睛。

“確切地說,是一次生育的機會。”

“這不是一回事嗎?”

“不太一樣。服下麒麟聖果的柔瀾王子,如果有真心相愛的戀人,並且在三個月之內受孕的話,就可以產下子嗣。”

“那位朱砂王的王妃一定在三個月內成功懷孕了,對吧?”小典露出恍然的表情。

喻素再次頓了頓,盡可能斟酌著用詞道:“不是,受孕的人,不是他的王妃……”

“私生子?”小典大吃一驚。

喻素用手指揉了揉額頭:“也不是……服下麒麟聖果的王子,雖然外表上沒有絲毫的變化,但是內在體質會有改變……所以……”

現在連康泰與安楚也不禁露出難出置信的表情,結綠公子小心地問:“該不會是……朱砂王自己懷孕了吧?”

喻素無語默認。

“這不可能!”康泰肯定地說。

“也有另一種說法……說是所謂麒麟聖果能使柔瀾王子受孕的說法只是當時為了使焦燥的國民安定下來的一種權宜之計,其實根本沒有這麼回事,朱砂王當時只是假裝懷孕,然後另找了一個孩子……”

“可是聖天女血脈明明延續下來了啊,你們的確與普通的柔瀾國民不一樣的。”麒弘插言。

喻素聳了聳肩:“所以大家才分辯不出來到底哪種說法是真實的,這畢竟已經是三百多年前的事了,麒麟聖果到底有沒有這種效用,除了朱砂王的那次事例外再無佐證,但在柔瀾王室的傳統上,是認同它有傳嗣的功能的。”

“我還是不懂,這跟邾談有什麼關系?”康泰皺著眉頭,看了弟弟一眼。

“剛才都是題外話,接下來我要說的才是正題。”喻素也看了麒弘一眼,“正因為無論是真是假,柔瀾王室認同麒麟聖果傳嗣的功能,故而從朱砂王朝起,王室便有一條規定,凡是得到麒麟聖果的男子,如果肯將聖果奉獻給王子,就有優先迎娶他的權利。”

麒弘頓時跳將起來。

喻素忙安撫地挽住他:“還沒說完……因為柔瀾一向尊重個人選擇,所以附加了一點:如果該王子已有意中人,那麼得到麒麟聖果的男子,有權利向這個人提出公平的決鬥,由勝者與王子結為伴侶。”

康泰有些不快地問:“那麼邾談……”

喻素低下頭去:“邾談今天上午已經正式向耶聖姐姐提出,要和麒弘決鬥……按規定,姐姐與我……都不能拒絕……”

中原的二皇子長長吐出一口氣:“早說嘛,害我緊張半天……,決鬥就決鬥,為了素素,我絕不會輸的!”

喻素仰起頭,向他露出溫柔的笑容:“我也相信你決不會輸……,不過,夜硫領主畢竟是柔瀾第一高手,所以我向耶聖姐姐要了五天的緩衝期限……”美麗的柔瀾王子突然收起微笑,刷得站起來,用凌利的眼光注視著麒弘,“從明天起,你要接收魔鬼特訓!!請太子殿下與小典監督,每天練武十個時辰!”

接下來的五天,就算不是嬌生慣養,至少也是如珠如寶般長大的麒弘殿下,為了贏得生命中的最愛,心甘情願進了地獄,接受魔鬼的訓練。除了因身體不好靜養著的鄢琪不知道此事以外,其餘四人輪班當陪練,力圖要在最短的時間內達到最佳的效果。

柔瀾的國民也分成了兩派,一派以梓離為首,支持來自中原的王子,希望敬愛的殿下能與意中人長相廝守;一派以菲將軍為首,盼著夜硫領主獲勝,能夠將柔瀾的救星永遠留在他的故土。耶聖公主是既想要弟弟在她身邊,又不願他失去自己的幸福,感到矛盾重重,幹脆不發表任何意見。至于麒麟聖果究竟能不能使王子也有子嗣,倒根本沒什麼人在意。

衛小典開始感嘆:“寶貝師父為什麼不在?他一定會開賭局,到時就可以狂賺一筆了。”

安楚在一旁提醒:“依師父的記錄,輸得一塌糊塗的可能性要大得多。”

小典瞪了他一眼:“我又沒說讓他賺!我是說他來賭的話,我們只要押他的對家,就可以狂賺了啊……”

全國矚目的決鬥終于在五天後到來,地點是王宮前的廣場。四週已搭建好臨時的看台,耶聖公主(啊,已經是女王了……)、喻素、柔瀾的重臣與中原的來客們坐在正前方的高台上。鄢琪因為不能情緒激動,所以一直瞞著他,今天喝了鎮神養氣的飲料,乖乖睡著,根本不知道有如此大事發生。不過依這個小王子愛玩愛鬧的個性,一旦得知居然沒通知他來觀看這個決鬥時,不知會如何大發脾氣地吵鬧。太子殿下一想到這裡就覺得一個頭有兩個那麼大,心裡虛虛的。

參加決鬥的兩個人分別從兩個方向入場,夜硫的領主全身漆黑,身材高大又酷又帥,中原的王子一襲銀衣,瀟灑英俊玉樹臨風,倒真是一時瑜亮,難分上下。雙方的支持者們堡壘分明,使出渾身解數加油吶喊,聲浪一波連著一波,連決鬥者本人都覺得頭疼。

小典暫時失去了鄢琪這個好搭襠,只得先跟梓離聯手。這位在中原總是一副楚楚可憐相的離兒,跟他的王子一樣,一回到本土就暴露出本來面目,煽風點火活躍異常,帶著一堆死忠的部下,叫的震天響,使菲老將軍根本招架不住。

一聲鑼響後,決鬥正式開始。

邾談是用刀高手,刀法犀利,大開大合,如烈日驕陽;麒弘用劍,劍勢縝密,滴水不漏,似水幕飛瀑。兩人在進攻王宮的途中也算並肩而戰過,彼此都知道對方的實力,誰都不敢輕敵,這一番龍爭虎鬥,打得實在是精彩之極,連喧鬧的支持者們後來都不知不覺靜了下來,認真地開始觀看。

整整纏鬥到時近正午,兩人背心都已汗濕,可刀勢劍鋒仍是絲毫未亂,其激烈程度,反而越來越強。不過與夜硫領主不同的是,麒弘從小到這麼大,一直有大哥小典等人排在前面,敗績無數,心理的承受能力反而要強一些,而邾談一向是公認的柔瀾第一高手,此生還從未敗過,久戰不下,不免有些急燥,刀法更加利烈,連空氣都象被劃破般發出嘶嘶聲響,麒弘被此氣勢一逼,一連後退了幾步,似乎落了下風,菲將軍高興地站了起來,奇怪的是喻素與康泰等人的嘴角也浮現出淡淡的笑容。

果然,麒弘快速地後退避過了邾談最猛烈地攻勢,而越狂猛的攻擊越是不能持久,在夜硫人連綿的刀光出現一剎那的停滯時,二皇子的劍鋒直衝而進,挑破雪刃制出的光幕,閃電般逼近邾談的咽喉。

夜硫領主刀勢已老,回收不及,眼看劍光已至眼前,心頭一陣絕望。不料那如水利刃明明已封住了自己所有可閃避的角度,卻不知為何突然一偏,向他足踝處削去。雖然邾談不明所以,但自然不會放過這個絕處逢生的機會,刀花一卷,月牙般的彎刀已架在了麒弘的頸間,劃出細細一道紅線,而與此同時,這位黑色的戰士也看清了為什麼中原皇子的劍鋒突然改向。

麒弘的劍尖上挑著一只小小的墨色長尾蠍。

那是一種本地最毒的毒蠍,被它咬上,體弱的人當場命斷,強壯的人也會在生死關口繞上一繞,能繞回來的少之又少。

邾談的臉色變得蒼白。也許比起在決鬥中落敗,他可能更不願意在被麒弘所救的情況下獲勝。

然而四週看台上的人是看不見那只小小的蠍子的,菲將軍這邊的人已全部跳了起來歡呼。

不管過程怎樣,從結果上看,這場決鬥麒弘已經輸了。

──────────────────

二皇子殿下並不後悔自己當時幾乎未經考慮的行為,但痛苦並沒有因此而減低幾分。當耶聖女王宣布邾談獲勝時,雖然喻素神色未變,也沒有投來任何責備的目光,但可憐的麒弘已覺得心髒象貼在萬年寒冰上一樣冷。

康泰奔到場中扶抱起已站立不穩的弟弟,默默無言地將他帶回居處。

安楚和小典也沒有想出任何可行的辦法,只能著急地在屋子裡轉來轉去。

喻素可能被絆住了,一直蹤影不見。午後睡醒的鄢琪,乍然得知居然出了這種事,震驚地幾乎差點暈倒。所有人都急得象熱鍋上的螞蟻,連晚飯也吃不下。

約摸二更時分,紉白王子終于出現,麒弘猛撲過去緊抱住他,大聲道:“不要,我不要離開你,絕對不要……”

喻素溫柔地回抱著他,安撫道:“誰說我要離開你?輸了就輸了吧,沒關系,幸好我做了第二手準備。”

在場的五人都吃了一驚,不明所以地看著這位總是給人驚奇的柔瀾大王子。

“我現在才來,就是去做一些必要的安排。大家收拾一下,咱們連夜出發回中原吧。一路上都有我的人開道,海船也早在三天前就做好了出發的準備,只要快馬加鞭,從王都到最近的海港只要兩天,如果有人追來的話,會有好幾隊人扮成我們的樣子引開他們的。柔瀾有姐姐,已經沒有什麼好讓人擔心的了。”

五雙眼睛亮閃閃地看著他,屋內一片安靜。

喻素有些奇怪,不自在地問:“你們怎麼啦?”

幾個人互相交換了一下眼神,安楚道:“素素,有關麒麟聖果的條例是這個國家的法規,而我們一直都以為,你向來是很遵從柔瀾王室的傳統的……所以實在沒想到……”

“我的確很遵從王室的傳統啊,”紉白王子理直氣壯地道,“如果今天麒弘贏了的話,我仍然會非常堅定地遵從它的,不過誰讓他心軟輸了呢?我總不能因為三百年前一個死去的國王隨口定的什麼規矩,就真的放棄自己最愛的人吧?”他捧過麒弘感動得想哭的臉,輕輕親了一下,“你別覺得過意不去,我為你今天的行為驕傲,若是你不是這樣善良的人,我也不會愛你愛到發瘋了。”

雖然在場的人都覺得,這位從來都沒有對局勢失控過的柔瀾王子怎麼看,也不象是發瘋的樣子,但卻沒有人懷疑他對麒弘的愛情有一絲虛假的成分。二皇子殿下將他整個兒摟進自己懷裡,除了帶著哭音不停地叫著“素素,素素”以外,再也說不出別的話。

兩天後,六人三對兒上了回中原的海船,梓離當然也跟著一起,準備去見費了好大勁兒才勸服留在國內養病的凌揚。

大船揚帆離港還不到百尺,二皇子就開始暈船。不過比起痛苦焦慮的來程,此時有愛人守在身邊殷勤照顧,雖然身體內翻江倒海,卻覺得每一時每一刻都甜得象蜜一樣。

鄢琪身體雖然還未完全復元,但在海島生活了頗久的他比麒弘要活蹦亂跳得多,康泰總要費很大的力氣,簽下若幹割地賠款的不平等條約,才能將越來越不聽話,但也越來越可愛的唯朵小王子留在床上休息。

安楚有些擔心對喻素非常執著的邾談會追到中原來,可無敵的紉白王子一臉不在乎的表情,隨隨便便地說:“很難啦。我已經把有關中原的記載資料全部銷毀掉了,所有曾到過中原或知道路線的人現在全部在船上,邾談連中原在柔瀾的哪個方向都確認不了,想找過來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眾人跌倒~~~~~~~~~~~~~~~~~

出海第三天,康泰發現鄢琪又沒有按規定的作息時間躺在艙房的床上,便怒衝衝地上甲板去捉,在舷梯口遇到青萍結綠,說是看見他和喻素在船頭聊天,于是三人便一起去找。

那孩子果然還靠在那裡,正在愜意地眺望遠景,手裡還捧著什麼東西津津有味地啃著吃,不過只是單獨一人,可能喻素又下去照看麒弘了。康泰飛快地奔過去,剛想責問,突然發現他正在吃的東西有些眼熟,紅色的果皮,帶著精美的色紋。

太子殿子覺得背心一陣發涼,失聲叫道:“琪琪!你在吃什麼?”

鄢琪轉過頭,剛好把最後一口果肉放進嘴裡,鼓著腮幫子含含糊糊地說:“是你啊泰哥,你問什麼?”

“我問,你現在吃的是什麼東西?!”

鄢琪咽下美味的果肉,長睫毛閃了一閃:“果子啊,你也想吃嗎?”

“我是問,”康泰覺得有些全身無力,“是什麼果子?誰給你吃的?”

“剛才和哥哥在這裡聊天,覺得口渴,他就從懷裡拿出一個果子給我吃……,怎麼了?”

“素……素素給的……?!”康泰清楚地感覺到有兩顆汗珠從脊背上滾過。

連李安楚也忍不住喃喃道:“不會吧……人家明明決鬥贏了,他連夜落跑不知去向已經很過分了,居然臨走前還把……把那個……也給順手偷了來……”

鄢琪的眼波瞟瞟這個,又瞟瞟那個,因為他一直在養傷,還沒聽說過那個有關傳嗣的古怪傳說,更加不知道自己剛剛吃的有可能是什麼果子,所以不太明白大家在激動個什麼。

小典用手輕輕摸了摸鄢琪的肚子,問:“有沒有什麼感覺?痛不痛?”

“沒什麼感覺啊,”鄢琪也跟著看了看自己的肚子,“那果子是哥哥給的,絕對不會有毒,怎麼會痛?”

康泰呻吟一聲,一轉身,旋風般地衝到艙下,一把捉住剛喂麒弘喝完水的喻素,叫道:“素素,你老實說,你剛剛給琪琪吃的,究竟是什麼東西?”

柔瀾的大王子粉溫柔地一笑:“就是一個果子而已,肯定沒毒的,您不用擔心。”

“問題不在這裡!”康泰努力忍住想吼人的欲望,“你快說,到底是不是麒麟聖果?”

喻素聳聳肩:“也許是,也許不是,三百年只出現過兩次的東西,誰說得準?不過我倒是一直很好奇,非常想弄明白這個古老的傳說究竟是不是真的,有機會的話,當然會忍不住想做一下試驗……”

“那你幹嘛不自己吃?”康泰氣得無力,“為什麼要拿琪琪做試驗?”

“我有說過拿唯朵做試驗嗎?”喻素無辜得象個純潔的天使,“是你自己認定他吃的那個是麒麟聖果啊,我又沒有這樣說過。我還是那句話,也許是,也許不是,就算是,也不一定就真的有那種效用。大哥,你從現在就開始緊張的話,會吃不消的。你要保重身體,這樣才可以更好地照顧唯朵,應付將來可能發生的事情哦。”

康泰滿面黑線地站著,看看暈暈乎乎躺著的弟弟,不禁有些慶幸地想,幸好一輩子被這位柔瀾大王子攥在手心裡的人,不是自己……

---------完----------











玲瓏配番外 素素的報復

by Niuniu


柔瀾歷險歸來後的某日。
太子殿下升朝理事,他的親密小愛人兒高高興興地在宮中接待了來訪的同胞哥哥,二皇子府大管家喻素大人。(作者插花:有假設琪琪會懷孕的人,就可以想象他現在圓溜溜帶球跑的樣子……表打……)
麒弘這一陣子黏喻素黏的緊,所以在哥哥身邊未能看到二皇子的身影,令鄢琪十分奇怪。
“魏之奇的弟弟好象又犯病了,所以麒弘去看一看。”喻素似乎知道鄢琪在想什麼,第一句話就解釋道。
“那你為什麼沒去?平時這種事情你都會陪著去的啊?”鄢琪拉哥哥坐在自己身旁,靠在他肩上。
喻素長長的睫毛下兩汪翦水眼眸閃動著波光,神態動人,可惜說出來的話卻嚇了鄢琪一大跳。
“魏之奇上次出賣我家麒弘,這筆帳還沒算呢。”柔瀾的大王子傲然昂著頭,“他以為這種事情只是被太子殿下訓斥兩句就可以過去了?”
鄢琪有些訝異地挑了挑眉:“你要報復魏之奇?可是麒弘上次跟泰哥求情,請他不要嚴懲魏之奇時,你明明沒有反對啊?”
“我的確不反對麒弘就這樣原諒魏之奇,然後兩個人繼續做好朋友。因為只要有我替他計較就夠了,麒弘只管當他的濫好人,一點關系也沒有。”喻素理所當然地道。
鄢琪的嘴張成圓形,吃驚地問:“那你打算怎麼懲罰魏之奇啊?抓住關起來?打一頓?流放?”
喻素擰了擰弟弟的嘴:“我會用這些野蠻沒新意的方法嗎?再說麒弘也不會同意的。”柔瀾的大王子甜美地一笑,“我已經想好該怎麼做了。要報復嘛,當然是捅人家心上最痛的地方啦,你說,魏之奇最放在心尖子上的東西是什麼?”
“當然是小賢啦。”
“沒錯,就是他那個寶貝弟弟。你想啊,如果能夠把小賢從他身邊搶走,算不算是對他最大的懲罰?”
“搶走小賢?怎麼搶?”
“把他嫁出去!”喻素得意地說。
鄢琪一口茶水噴出來:“哥,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事,就算魏之奇有錯,可是小賢沒有啊,不能……”
“你放心,”喻素摸摸弟弟的頭發,“小賢是好孩子,我不會讓他受到傷害的,一定會仔細挑一個真心愛他,可以象他大哥那樣照顧他的人。”
“那……”鄢琪想了想,“有人選了嗎?”
“我已經觀察了一些日子了,本來覺得上次從緬甸來朝的那個青年王爺還不錯,可惜他住得太近了,不足以懲罰那個戀弟情結的魏之奇。”
柔瀾的小王子再次嗆水:“……哥……,…緬……緬甸你居然還嫌近……你要把小賢嫁到哪裡才滿意啊?”
“我告訴你,”喻素勾了勾手指頭,示意鄢琪靠近自己,悄聲道,“我今天得到密報,邾談已經登陸中原了……”
鄢琪嚇了一跳:“邾……邾談!怎麼這麼快?這才幾個月啊,你不是說他根本沒辦法知道中原該朝哪個方向走嗎?”
“我那是怕你們煩心,安慰大伙的。”喻素不在意地搖搖手指,“其實我故意留了一個人在柔瀾,他不僅知道中原的航線,還是夜硫的家臣,絕對會把邾談帶過來的。”
“可是……可是為什麼……”鄢琪結結巴巴地問。
“你放心,邾談追過來,不是你們想的那樣是為了要得到我。他這人我了解,半點也不願苟且,決不會接受對手施舍般的勝利,所以我敢肯定,他之所以追過來,只是為了表明自己已認輸,讓我們不必為了介意他而永生不返柔瀾。”喻素面上帶著胸有成竹的冷笑,停頓了一下,繼續道,“萬一我推測錯了也沒關系,這裡可是中原,是咱們的地盤,他能翻出多大的浪?單靠太子殿下一個人,也就把他擺平了。”
鄢琪擦擦額上的冷汗,提醒道:“哥哥你注意,表情有些恐怖哦。”
喻素趕緊用手摸摸柔滑的臉,擺出最溫婉可人的笑容,一看就令人憐愛,想與他親近。
“把小賢嫁去柔瀾啊,那倒真的很遠很遠呢,魏之奇一定會哭死的。”鄢琪歪歪頭,“不過你怎麼敢肯定邾談一定會喜歡小賢呢?”
“我也不是白白認識他這麼多年的,告訴你啊,你別看他那人不愛說話,好象很別扭很冷酷的樣子,其實天生就對那種又弱小又漂亮又很柔韌的東西沒轍。他之所以喜歡我,也不過是因為小時候我常在他面前扮弱,好騙他幫我做這個做那個的。說實話,看到長大後的我還蠻強的樣子,他心裡甭提有多失望了,只是畢竟已經喜歡了這麼些年,一時半會兒放不下,又擔心麒弘不是一個值得託付終生幸福的人,所以才會要求決鬥。我一見到魏家的小賢,就忍不住覺得,他才是最符合邾談理想的那個人呢。”
“真的?”鄢琪的眼睛閃閃亮,很有興趣的樣子,“邾談喜歡小賢那樣的啊?那他幸好沒和你在一起,否則一定會後悔地撞牆。”
“怎麼樣?你要不要幫哥哥?”大王子問道。
“幫!當然幫!我還可以替小典也答應你,咱們三個人聯手!”小王子興奮地道。

而此時遠在家中的魏之奇,正溫柔地看著吃了藥小睡的弟弟,渾然不覺危機逼近。

三天後,長途跋涉風塵僕僕的柔瀾國夜硫領主邾談,站在了中原京城二皇子府第的大廳上,面對著精神高度戒備,全身的毛都豎起來的二皇子麒弘殿下。
聞訊趕來的太子、鄢琪、安楚和小典站在一旁,觀看著事態的發展。喻素殷勤地張羅著泡茶,神態自若,溫柔週到,就好象只是在接待一個普通的家鄉來客一樣。
一對情敵默默對視了一陣,夜硫的領主首先彎下了腰,認真地道:“柔瀾人的眼睛裡不揉砂子,大神看得見世間的一切真相,決鬥是我輸了,縱然驕傲與自負使得我一時不能相信這個結果,但事實永遠都是事實。當我知道你們連夜離開時心裡非常難過,我後悔自己為什麼沒有在決鬥場上就低頭認輸,以至于讓我們柔瀾美麗高貴的王子,在眼淚與屈辱中離開家鄉。我是柔瀾的騎士,我應該有正視失敗的勇氣。為此我千方百計來到了這裡,為了向你們二位致以我誠摯的歉意。請你們原諒我!”
柔瀾的騎士低下驕傲的頭顱,倒使得中原的二皇子一時手足無措,做了一整天惡狠狠的準備功夫沒了用武之地,只有伸手相扶,客客氣氣地道:“……沒有關系……真的沒有關系……”他瞟了瞟喻素,盼著他來解解圍。
“在眼淚和屈辱中離開家鄉?”小典小聲嘀咕著,“他說的這是誰啊?素素走的時候不知有多開心呢,順手還偷走麒麟聖果,那小子多半還不知道……”
二皇子府的前任管家樂呵呵地走上前,熱情地道:“話說開了就好了,大家以後都是好朋友。好朋友遠道而來,當然要好好招待一下。邾談你先住下來,我帶你到附近好玩的地方轉一轉,再過半個月就是唯朵的生日了,你也算他娘家人,剛好參加一下他的壽宴。”
“琪琪的生日?”康泰低頭看看懷裡的小愛人,“琪琪的生日不是在八月……”
“我沒說是琪琪,我說的是唯朵,八月那一天是當年柔瀾政變的日子,不是唯朵的生日,他到底是哪天生的你根本不知道。邾談你來告訴太子殿下,我家唯朵什麼時候生的?”
“五月十九,我們來到王宮的廣場,聽宣禮官通報小王子出生的消息。”邾談說,“耶聖公主在窗口放飛了一只鴿子,它飛向東北方,飛得又高又遠,所以小王子命名為唯朵,意思就是東方的珍寶。”
聽到這樣感性的描述,太子殿下心情有些激動,看看鄢琪,發現他微張著嘴,好象也是第一次知道這件事。
“我要給唯朵辦一次最熱鬧的宴會,大哥您沒意見吧?”喻素多此一舉地問。
李康泰忙著與琪琪深情對視,理也不理他,倒是小典興奮地說:“賽馬,辦個賽馬會!”
麒弘頓時有了興趣,兩個人嘰嘰喳喳到一邊商量去了。
李安楚聳了聳肩,看看喻素,似乎嗅到了陰謀的味道。

TOP

三皇子的生日宴會果然熱鬧非凡。雖然很多人奇怪連生日時間都會亂變的,但還是高高興興來參加。
有了超級管家喻素主辦,一切當然很上檔次,賓主盡歡,個個喝得臉飛紅霞。
魏之奇本來不想帶弟弟到人這麼多的地方來,可一大早衛小典親自上門,說要和小賢一起去,青萍公子的面子本就奇大,他又是小賢病中交的少有幾個朋友之一,好脾氣的魏之奇只好不反對,羅羅嗦嗦做了一堆準備,小心翼翼包裹著弟弟出門。
喻素體貼地將小賢安排在單獨的一個小隔間裡,向院中開了兩面窗,即清雅又看得到外面的熱鬧,連飯菜也是特別準備的。
魏之奇當然是想陪著弟弟坐,可惜力氣沒有麒弘大,被他用暴力強拉到前院去喝酒,那個笑容溫婉可人的總管大人還在身後柔聲道:“之奇你放心,我們會好好照顧小賢的……”明明是甜美動聽的嗓音,魏之奇卻不知為什麼心裡毛毛的,回頭看著弟弟清麗消瘦的臉龐,還沒來得及多叮囑兩句,就生生被拖出門去。
“小賢,”喻素笑瞇瞇地對著離開兄長羽翼的小羊說,“餓不餓啊?我知道你和麒弘的口味是一樣的,所以做的菜全是你喜歡吃的,快嘗一嘗。”
“謝謝。”之賢一向是禮貌週全的小孩,立即拿起筷子,每樣都嘗了一點,然後微笑道,“真的很好吃啊,謝謝你們費心。”
鄢琪嘆口氣,在他身邊坐下:“小賢哪,你什麼都好,就是太乖巧了一點。我們都這麼熟了,你在和我們相處的時候還是小心翼翼的,這樣很累的,你不可以輕鬆一點嗎?”
小賢展顏一笑:“我很輕鬆啊,能出門參加宴會,我已經非常開心了。”
“開心就好,”喻素輕拍他的肩頭,“其實你大哥一直把你關在家裡,也難怪你悶。”
“不是的!”小賢立即否認,“我大哥沒有關我,我也不悶,你們都知道的,我身體不好,出門不小心就會生病的,大哥是心疼我,才勸我多呆在屋子裡。再說我有很多書看,還可以彈琴畫畫,大哥又常打野味給我吃,不會無聊的。”
“你大哥照顧你,自然是週到的,不過多出來走走,交幾個新朋友,對身體也沒什麼壞處,既然我和琪琪都覺得跟你投緣,不妨以後就常來這裡玩啊。”喻素柔柔地拍拍他的手,“我到前面招呼一下客人,琪琪陪著你坐,不要拘束啊。”
小賢點點頭,“喻總管您忙,我就在這裡坐坐,不用照管我。”
喻素微側了側臉,丟了個眼色給鄢琪,轉身走了出去。
鄢琪隨便找了個話題,跟小賢聊起了天,兩人一問一答的,正說的熱鬧,衛小典精神抖擻地跑了過來,歡歡喜喜地道:“素素總說他在後院池塘養的錦鯉之美連宮裡也比不上,我還不信,今天去看了,果然漂亮。小賢,我敢保證你從沒看過那麼好看的錦鯉,走,我們再去看看。”
小賢有些遲疑地道:“可是我大哥……”
“你大哥正喝得高興呢,讓他也輕鬆一下嘛。只是去二皇子府後院看魚,又不是跟著我出門抓賊,有什麼好擔心的?快走吧,琪琪也一起去。”說著便上前拉起小賢的手腕。
小賢一向性子柔順,不到萬不得已,輕易不拒絕人,小典一拉,自然也就跟著去了。
到了池塘邊,只見碧波漣漪之中,一叢叢一群群五顏六色的錦魚輕快地遊來蕩去,映著盈盈水紋,片片錦鱗流光溢彩,果然蔚為奇景,小賢一向又少出外遊歷,自然是從沒見過,驚嘆之下,伏在欄桿旁觀看,滿面都是歡笑。
小典和鄢琪陪在一旁坐了會兒,估摸著時間,交換了幾個眼色,鄢琪站了起來,擦了擦額頭,道:“怎麼今天這麼悶啊……好象都喘不過氣來……”說著纖細的身子一晃,扶著額角搖擺了兩下,眼白一翻,砰地倒在地上。
“琪琪?琪琪!你怎麼了?你不要嚇我啊,琪琪……”衛小典撲過去抱住他的身子大聲叫喊,小賢原本就被鄢琪嚇了一跳,此刻見一向冷靜能幹的青萍公子慌成這個樣子,不知道情況有多嚴重,更是嚇得魂不附體,跪在鄢琪身邊拉著他的手,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小賢,你快到前院去找人,隨便誰,只要遇到的第一個人,就叫他趕緊過來幫忙!”衛小典轉過臉來命令道。
小賢慌慌張張點頭,爬起來跌跌撞撞向前院跑去,一面跑一面頻頻回頭,急得眼淚都快下來了,可偏偏跑了長長一段路,竟然一個人影兒也沒瞧見。

與此同時,喻素在前廳象是不經意地來到邾談身邊,笑著問道:“這麼多生人,是不是不太習慣?”
“沒什麼,就當練一下中原話吧。”
“你才來沒多久,可中原話已經說的很不錯了。只是今天我和麒弘都太忙,照應不了你。唯朵這孩子也不知道跑到什麼地方去了,你能幫我到後園去找他來一下嗎?”
邾談躬下了腰:“遵命,殿下。”
望著夜硫領主奉命而去的背影,柔瀾的大王子臉上浮起了滿意的笑容,目光轉向席間正在推辭勸酒的魏之奇,笑意更深,耀眼得讓魏之奇禁不住打了個寒顫,一不小心被人灌了一大杯酒下去,頓時看人變成了雙影子。
目的地是後花園的邾談在剛剛轉過第一道月亮門的時候,迎面就碰上了正努力向前衝的魏家小賢,在即將撞在一起的那一瞬間,反應快速的夜硫領主一閃身,讓出路來,可對方一抬頭看見他,立即撲過來緊緊揪住他的袖子,喘著氣兒斷斷續續地道:“三…三殿……下……在後……後面暈……暈倒……快……快去……”
邾談皺了皺眉。
他本來以為自己的中原話已經學得很好了,但對這樣一句氣喘籲籲斷斷續的話,還是有聽沒有懂,只是看這個瘦弱的男孩子喘得難受,便伸手拍了拍他的背幫他順氣。
順過氣來的小賢表情更是著急,咽了咽口水,再次道:“快來幫幫忙,三殿下在後園暈倒……”
由于音調清晰了許多,這次邾談總算聽懂了他話的內容,但還是遲了片刻才反應出這個人所說的三殿下,就是自家的唯朵小王子,當下立即彈身而起,向後園急奔。可快速尋視了一圈,最終在錦鯉池邊看見目標後,卻發現鄢琪正與衛小典肩並肩坐著,面色紅潤,健康得不得了,沒什麼不舒服的樣子。
愣了一會兒,小賢已經追了過來,看見安然無恙的鄢琪,眨眨眼睛,也呆呆立住。
“真是好奇怪,只是暈了一下,醒過來就什麼事都沒有了,”鄢琪過來牽住小賢的手,“還麻煩你跑去幫我叫人。”
“沒…沒關系……”小賢好脾氣地笑了笑,“只是你真的已經好了嗎?不要緊吧?”
“好了好了,真的好了,”鄢琪甜甜笑著,抬頭看了看太陽,“可惜時間差不多了,必須得到前面去招呼一下客人,總不能只讓哥哥一個人忙,不過我最怕喝酒了,小典,你陪我去好不好?”
“行啊,”衛小典跳起身,又遲疑了一下,“可是我去了誰陪小賢?”
“你們不用在意我的,”小賢趕緊道,“我一個人也沒問題,這裡景致這麼美,剛好可以欣賞一下。”
“哪有把客人孤身丟下的道理?”鄢琪的眼珠子轉了轉,最後落掉了邾談的身上,“對了,在這裡邾領主也算是半個主人啊,你幫我陪陪小賢好不好?”
“唯朵殿下……”
“啊,還忘了給你們介紹,”鄢琪笑意盈盈,“小賢,這位是我家鄉來的勇士,叫邾談,你叫他邾大哥就行了,邾談,小賢是我的好朋友,他可是滿腹詩書的才子,正好可以跟你聊聊中原風土文物,你們就在這亭子上坐一會兒,我想哥哥很快就會回來的。”
邾談朝小賢看了一眼,剛好對方的視線也瞟過來,四道目光只交接了一下,就彼此閃開了。
“是,唯朵殿下。”

來到大廳上剛找到喻素的鄢琪與小典,還沒有來得及報告後園的進展情況,二皇子殿下就從從人群深處遊了過來:“怎麼你們三個都在這裡?誰陪小賢呢?”他指了指不遠處目光發直、坐也坐不穩的魏之奇,“之奇都醉成那樣兒了,還逼我過來問你們。”
“有個極穩妥的人陪著呢。”喻素向情人展露柔和的微笑,“實在不放心的話,我過一會兒就去看看。”
“我怎麼會不放心你?”麒弘趕緊道,“你也知道,之奇緊張他弟弟一向有些過分的。”
“是啊,”喻素低聲道,“有些事情,就算是為了保護弟弟,做了也是很過分的。”
不遠處突然爆發出一陣哄笑聲,麒弘朝那個方向望了望,揉揉自己的耳朵,“這裡好吵,你剛才說什麼?”
“沒什麼……”喻素拍了拍麒弘的手背,“大哥在那邊叫你,快過去吧。”
等麒弘剛轉身離開,鄢琪就湊過來得意地笑道:“一切順利,他們兩個已經認識了,在亭子裡聊天呢。”
“不過這兩人好象都不太愛說話的人,會不會一直幹坐著啊?”小典有些擔心地問。
“你可別小看了小賢,他其實最會看人找話題了,讀的書又多,禮節更是週到,絕不會讓冷場的事情發生的。你們想想,雖然他足不出戶,可凡是經過魏之奇允許跟他談過話的人,哪一個不喜歡他?”
“這倒也是,”小典點點頭,“象我性子這麼急的人,都能跟靜下心來跟他聊很久呢。”
“所以說,只要他們開始交談,那就一定是個良好的開端。”喻素抬起一只翻雲覆雨手,胸有成竹地一笑。

不出二皇子府的天才管家所料,大半個時辰後與喻素一起重返後花園的鄢琪與小典,發現坐在亭間木凳上的兩個人果然相處融洽,言談甚歡,雖然沒有聽到他們具體在聊什麼,但整體的氣氛看起來好得超過了預期。
“小賢真有本事啊,不知他從哪裡找到的話題,竟能讓那個高傲冷淡的邾談也感興趣呢。”鄢琪一邊悄悄跟小典咬著耳朵,一邊和他一起走上台階。
“三殿下,你們回來了?”小賢立即站起身形,微笑相迎。
“前面人太多,真是怠慢你了。邾談,你沒惹我們的貴客不高興吧?”
邾談還沒答話,小賢就已經趕緊道:“怎麼會?邾大哥講起柔瀾國的一些事情,非常有趣,真想有一天能到這麼美的國度裡去遊歷一次呢。”
“放心吧,絕對有機會的。”跟著後面的素素含義頗深地一笑,轉身用柔瀾語對邾談道,“小賢就是我昨晚跟你提過的那個孩子,他看起來怎麼樣?”
邾談輕輕點了點頭:“還好。”
喻素微微側身靠近他身邊,耳語道:“我在後面已經準備好了房間,你快帶小賢去。”
邾談有些遲疑,低聲道:“他剛才跟我說還有一個大哥,不告知那個人一聲就做,不妥吧?”
“告訴他大哥就做不成了。這方面你應該很有自信,不會出什麼問題吧?”
“這是當然。”
“那還怕什麼,快去吧。”喻素淡淡一笑,轉身緩步走出亭外。
邾談沒有再多話,只是彎腰行禮以示服從。小賢聽不懂柔瀾語,所以只是安靜地坐著,而明白他們兩個在說什麼的鄢琪和小典卻目瞪口呆,一副被嚇到的樣子,愣了好一陣才反應過來,齊齊衝到喻素身邊,急道:“不會這麼快吧?”
“有些事情就是要當機立斷,以免夜長夢多啊。”喻素不在乎地聳了聳肩。
“可是……可是小賢今天才剛認識邾談耶,他又那麼天真單純,什麼都還不懂,你居然就讓邾談去做……很容易對他造成傷害啊……”小典回頭看見邾談在小賢耳邊說了句什麼,已經成功地讓他站起身,兩人一起向後園走去,不免更是心急。
“邾談的本事我信得過,就算這是小賢的第一次,也絕不會傷害到他的。”喻素輕飄飄地道。
“哥哥!”鄢琪跺了跺腳,“這樣是不成的,要是小賢出什麼意外,魏之奇會瘋掉的!”
“他瘋不瘋關我什麼事?”喻素剛答了一句,手臂就被人狠狠抓住,回頭一看,已經有點站立不穩的魏之奇紅著眼睛立在面前,怒聲道:“你們剛才說小賢怎麼啦?”
“沒事啊,他挺好的。”喻素神色安然。
“怎麼啦?”太子殿下的聲音響起,正急成一團的小典與鄢琪抬頭一瞧,李家三兄弟都已趕了過來。
“素素讓邾談把小賢帶到後園去了……”小典抓住安楚的手臂道。
“邾談?他帶小賢去幹什麼?”麒弘睜大了眼睛。
小典與鄢琪面面相覷,都有些不知該怎麼啟齒的樣子,魏之奇的臉色頓時變得煞白,把喻素的手一甩,跌跌撞撞向後園衝去,麒弘雖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但擔心他摔倒,也隨後跟上。
“素素,你又在做什麼?”李康泰皺著眉問道。
“殿下放心,不過是一件與國計民生無關的小事罷了。”喻素輕聲一笑。
“哥哥,”鄢琪瞪起眼睛,“雖然我是答應過要幫你,可是這麼做太過分了!”
“是啊!”小典也憤憤道,“不行,不能這麼做,我得去阻止邾談!”
“那我們快走!”兩個少年氣衝衝地也向後園奔去。
李康泰與安楚對視了一眼,兩人都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喻素,後者仍是一臉毫不在意的表情,兩手一攤,道:“後園那麼多間房子,不知他多久才能找到?咱們也何妨去看看熱鬧?”

心急如焚的魏之奇雖然酒力一陣陣上湧,頭暈眼花,每走一步都象踩在棉花上一樣,但因為掛念弟弟,仍是咬著牙順著回廊,一間一間地查看著,一邊找一邊叫著:“小賢!小賢!你在哪裡?”未幾,鄢琪與小典也奔了過來,幫著他一起尋找,一直到三個人都找得滿頭大汗,才聽到一聲細細地回音:“哥哥?”
魏之奇大喜,立即飛奔了過去,結果腳下一個不穩,直摔下台階,連麒弘也沒來得及扶住。可盡管手掌都擦破了皮,膝蓋也疼痛難忍,他還是立即就爬了起來,踉踉蹌蹌向傳來弟弟聲音的一間臨水軒閣衝去。
“好象找到了呢?”喻素在回廊的另一側站著,微微一笑,“去看看吧。”
水閣的門當然是緊緊掩住的,不過卻並沒有從裡面閂上,所以魏之奇大力衝撞,反而立足不穩,直跌了進去。
這是一間布置清幽的雅室,臨窗一張掛了紅綃帳的大床,帳簾半卷,邾談剛剛從床上起身,還有些喘息的樣子。玫紅色的錦被有些零亂,小賢側身躺在床上,雖然蓋著被子,但仍看得出他只穿了一件薄衣,而且襟口是鬆開的。
“好象已經結束了?”喻素在門口問道。
“是,殿下。”
“怎麼樣呢?”
“還好。”
經過這幾句短短的對話,僵化在地上的魏之奇終于緩過神來,臉色漲得血紅,一把掄起旁邊一把椅子向邾談當頭砸下,口中怒吼道:“禽獸!我跟你拼了!”
身為柔瀾的第一勇士,邾談與魏之奇的身手當然不是一個級別的,只輕輕一步就閃在一旁,有些莫名其妙地皺了皺眉。
魏之奇一擊不中,二擊三擊接踵而來,兩只眼睛就象會噴火一樣,恨不得將眼前的男子燒成灰燼。
“大哥!你在幹什麼!”小賢又驚又急,掩著衣襟跳下床來,攔在哥哥前面,牢牢捉著他的手臂。
“小賢,”魏之奇咬著牙,一面扶著椅子劇烈地喘著氣兒,一面用一只手將弟弟挽進自己並不寬闊的胸前,緊緊抱住,“你不要怕,雖然大哥武功差,官位低,在這顯貴如雲的京城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但只要大哥還有一口氣在,就不會讓你被人欺負!更加不會要你因為顧忌我,去忍受你不想忍受的委屈!”
“大哥,……”小賢不由地一陣感動,靠進哥哥溫暖的懷中。
“你先到旁邊去歇著,大哥會為你討還公道的!”
“可是……”小賢的手還是緊緊捉著兄長的衣襟,“我知道大哥是世上最疼我的人……可是……這裡沒有人欺負我啊……”
“小賢!”魏之奇跺了跺腳,“我不是跟你說過嗎?就算這裡是皇子府,你也根本不用忍氣吞聲……”
“我沒有忍氣吞聲啊!”小賢向哥哥露出甜甜的笑容,“我現在感覺很好,整個身體都象輕了好多似的,特別清爽!這位邾大哥的調血疏氣之術,真的很靈耶!”
這時李安楚輕聲一笑,插言道:“看來柔瀾國中以氣理脈的秘術,果然是神奇啊。”
“安楚也聽說過我們的理脈之術?”喻素微笑道。
“既然去貴國遊訪過,當然也不能白去,柔瀾的醫術大異于中原,我原本就很有興趣啊。”
“理脈之術復雜艱深,對天賦要求很高,柔瀾國中只有夜硫人最擅此術,邾談當然更是此中高手。我看小賢也沒什麼大的症侯,就是脈象紊亂,氣虛血浮,僅僅調養是治標不治本,理脈才是最對症的根治之術,所以便拜託邾談出手了。”
一旁的鄢琪小典這才長籲一口氣,擦擦額上的冷汗,道:“原來你說讓邾談做,就是做這個啊……”
喻素抿了抿嘴角,斜斜瞟了兩人一眼,道:“你們以為是做什麼?”
兩個少年尷尬地嘿嘿兩聲,各自躲回情人的身後。
比起這些七竅玲瓏的人,魏之奇雖然比較遲鈍一些,但並不算笨,聽到這裡,大概也有些明白,急急忙忙鬆開手中的椅子,上下打量一下弟弟,果然見他神清氣爽,不象是受了欺負的樣子。
“大哥……”小賢拉了拉兄長的衣袖,用眼神向邾談的方向示意了一下。
只要不惹他弟弟,魏之奇就是個脾氣最好不過的人,不僅沒有去責問喻素為什麼要故意讓自己誤會,反而心懷愧疚,上前幾步來到邾談面前,認真地行禮認錯。
小賢依在哥哥身邊,見他走路姿勢有些異常,不禁問道:“大哥你怎麼了?好象腿痛的樣子?”
魏之奇不在乎地笑了笑:“沒事,剛才不小心跌了一跤。”
“你剛才好象跌得不輕啊,讓我看看。”麒弘拉起朋友的手,瞧了瞧他被蹭出一大片血印的掌心,又把他按在椅子上,撩起褲腳一看,兩個膝蓋都是紅腫破皮,滲著血絲。
“大哥……”小賢的眼睛裡頓時湧起淚水,魏之奇急忙柔聲哄著:“沒事沒事,你知道大哥最不怕痛了,再說擦破點兒皮你就哭,人家衛小將軍還上過戰場廝殺呢,要笑話你的。”
這時喻素已吩咐下人拿來熱水與傷藥,李安楚上前幫著處理了一下傷口,也說沒什麼大礙,小賢這才鬆下一口氣,擦擦眼淚,一回頭撞上邾談投向這個方向的目光,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臉微微一紅。
一直冷眼旁觀的喻大管家目光轉了幾轉,上前幾步對魏之奇道:“理脈雖是異邦秘術,但效果你也看到了,不過要治好小賢的病根,尚需很長的一個療程,按每五天施術一次的間隔,起碼要做十次,中途還必須時時觀察病人的情況。不過幸好邾談大概在中原還要留些日子,為了小賢的病,以後恐怕得麻煩他經常到貴府去呢。”
雖然剛才打過架,也道過歉,但魏之奇並沒有把邾談看得太清楚,此時聽得喻素這樣說,方才抬起頭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下異邦來的勇士。
按道理說,柔瀾的夜硫領主雖然性格偏冷,但身材高大,相貌英俊,又已經出手救治過小賢一次,魏之奇應該對他觀感很好才對,但不知為什麼,在認認真真地打量過邾談以後,這個愛操心的哥哥卻仿若有第六感般,心頭莫名其妙覺得有些毛毛的。
一旁的小賢見兄長直眉瞪眼地瞧了邾談好久也沒說半句話,感到有些失禮,便悄悄拉了拉魏之奇的袖子,低低叫了聲:“大哥……”
“啊?……啊,”魏之奇回了回神,為了弟弟的健康,還是立即站起身來,溫和有禮地對邾談道:“如果邾公子肯撥冗前來,在下真是銘感五內。”
他說得這樣文謅謅,中原話還不算精熟的邾談只能猜測他所說的內容,所以沒有答話,只是輕輕哼了一聲。
比起大哥來,小賢已經跟邾談相處過這大半天,說話的口氣當然不會這樣疏遠客氣,小小聲地問著:“邾大哥,不會耽擱到你的時間嗎?”
“我本也沒有計劃那麼急著回國,施幾次理脈之術而已,沒什麼麻煩的。”邾談雖然表情仍是淡談的,不過回答問題的語調卻很溫和。
于是柔瀾的大王子欣慰地知道,自己所設計的這個開端,果然沒有白費功夫。

經過這一場熱鬧的生日宴會,太子殿下與李安楚大概也明白了喻素等三人在玩什麼,不過因為相信天才管家自有分寸,所以沒有理會。麒弘當然也察覺到有些不同尋常,可他只試著問了一次,就被喻素三言兩語擺平,反而以為是自己太過多心。
雖然為弟弟治病非常重要,但對這個即將登堂入室,頻繁與小賢接觸的異鄉人,魏之奇還是進行了詳細的調查。當然,他調查所得信息的主要來源只是二皇子麒弘而已。
“大海彼方的異大陸,領主,黑騎士,性情冷漠但很正直,來中原探訪喻素……”喃喃地重復著調查的要點,魏之奇抓抓頭皮,“很好的一個人啊,為什麼心裡會覺得怪怪的?”
“大哥,”小賢在敞開的門扇上敲了敲,邁步進來,“你在看書啊?”
“啊?啊,是、是的……”魏之奇把寫著邾談資料的紙張夾進書本中,站了起來,“你今天感覺怎麼樣?”
“挺好的。”小賢展顏一笑,隨即又挑了挑眉毛,“大哥,你還沒換衣服啊?”
“換衣服?”魏之奇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的米白色的便服,雖然剛剛沾了一點墨蹟,但也沒必要大中午的就換衣服吧?
“今天邾大哥要來啊,穿整齊一點迎客是禮節嘛。”
魏之奇瞇了瞇眼睛,這才看見弟弟換了一件嶄新的鵝黃衫子,整個人眉清目朗,神採奕奕,不忍太掃他的興,便也回房去找了件正裝套上。
午後,邾談準時上門。
麒弘本來覺得自己似乎有義務陪著他一起來,但臨出門時喻素好象突然有些不舒服,立時便什麼都拋到腦後。不過雖然邾談是獨自一人出門,但天生方向感就很好的他還是非常順利地就在京都眾多的官宅裡找到了不起眼的魏府。
魏家祖居京城,是世代的書香官宦之家,雖然從沒有大富大貴過,但也算衣冠舊族,府第規模並不大,可是規制得體,布局雅致,既不招搖顯眼,也不會象新貴暴富者那樣流俗。由于魏家長輩已不在,兄弟二人均未娶親,故而沒有內眷,邾談直接就被出來迎接的主人請到了後院內宅。
“這裡沒有皇子府那麼舒適,真是怠慢邾公子了。”魏之奇一面命人上茶,一面客氣地道。
“還好。”邾談仍是言辭簡單,“叫我邾談吧。”
“這怎麼好意思……”魏之奇還要客氣,小賢插進來道:“邾大哥不習慣中原繁雜的禮數,而且以後又會常來常往,大家是應該隨便一些。”
既然弟弟也這樣說,魏之奇只好道:“那……失禮之處,就請邾兄勿怪了。”
邾談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跟性格偏老實的大哥不同,魏家小賢天生就心思靈巧,盡管很少出門與人交際,但涉獵的書籍甚多,又有象衛小典這樣的朋友常來講述外面的事情,所以很擅長與人溝通。在第一次接觸時他就發現邾談雖然表面上看起來中原話說的不錯,但太咬文嚼字的話還是不大懂,因此跟他交談時的用詞不象魏之奇那樣文謅謅的,盡量找些淺白易懂的表達方式。
不過盡管這兩人言談投機,客廳上氣氛不錯,可坐在旁邊的魏之奇還是一心掛念著給弟弟治病的正事,幾次想插嘴沒有插進去,有點心急地咳了幾聲。
邾談回頭又看了他一眼。
“時候不早了,我擔心邾兄等會兒有事,不如現在就……”
“哦,我沒事。”不知柔瀾人的腸子是不是沒有中原人那麼多繞繞,邾談好象沒有聽懂魏之奇的言下之意。
“既然邾大哥有時間,就多聊一會兒吧。”小賢高興地道。
魏之奇只好又摸摸頭,繼續旁聽兩人的談話,心裡還悄悄地嘀咕著:“二殿下不是說這人冷淡孤傲嗎?怎麼坐了這麼久還不煩?”
一直坐到茶過三巡,邾談終于道:“開始理脈吧?”
等了很久的魏之奇立即跳了起來,急急地道:“就在後面的房間,都準備好了!”
邾談嗯了一聲,邁步繞過屏風,小賢跟他肩並肩走著,時時抬頭微笑。
在後面的魏之奇看著兩人的背影,抬起一只手按住胸口,心頭那種怪怪的感覺再次升起。

第二次理脈也只是一刻鐘時間就完了,出來後小賢邀請邾談吃晚飯,沒有被拒絕。于是一直守在門外的魏之奇雖然滿心不樂意,還是不得不親自下廚去做菜招待客人,就因為他寶貝弟弟驕傲地誇耀“我哥哥好會做菜,尤其是燉野味,禦廚也比不上他!”
主人操刀主辦的晚飯很快就準備好了,五個菜一道燉品,雖然是家常風味,但確是鮮香四溢,令人不自禁就食指大動。
“因為我身體不好,常常吃不下飯,所以哥哥總是想方設法為我做好吃的,只是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小賢問道。
“嗯。”回應雖簡單,但從客人進餐的狀態、速度和份量來看,似乎是很滿意的。
飯後邾談提出告辭,但在小賢的極力挽留下還是又回到小客廳坐了下來,已經守了他們大半天的魏之奇終于覺得有些心力交瘁,再加上想起有些第二天要用的公文還沒處理,所以只好牽腸掛肚地獨自到書房去了。
大約忙了一個時辰,出來詢問時僕從們回答說客人已離去,于是按習慣到弟弟臥房內看視,只見那孩子披著睡衣,呆呆地靠在床頭,不知在想什麼。
“怎麼了?哪裡不舒服?”趕緊趨前關切地問道。
“啊?哥哥來了?”小賢臉上立即露出笑容,“沒什麼,我覺得很好啊。”
“客人走了?”
“嗯,”小賢仍是笑得甜甜的,但魏之奇總覺得他看著自己的目光有些奇怪,“哥哥去書房後,他只多坐了一小會兒就走了。”
其實這個時候魏之奇還沒有太在意弟弟與邾談單獨相處的時間有多長,但小賢這樣刻意地強調,反而讓人覺得有些不對頭,似乎有什麼在他掌控之外的事情在悄悄地發生著。
不過天色已晚,為了不打擾弟弟休息,他沒有再追問下去,只是叫小賢快點躺好,幫他掖了掖被角,輕輕拍撫,就如同這些年一樣哄他入眠。
“大哥……”小賢輕輕叫了一聲。
“什麼?”
“其實……小賢已經長大了……已經不用象以前那樣,佔用大哥所有的時間和精力了。”
“什麼叫佔用?我是你大哥,應該照顧你的。”
“我說的是真的,”小賢從被窩裡伸出一只手抓住哥哥,“邾大哥說能徹底治愈我的病根,以後我會越來越健康,可以不再麻煩大哥,自己照顧自己了。”
魏之奇心頭一跳,指尖不由地有些發涼。
小賢是什麼意思?自己不再被需要了嗎?
那如珠如寶般含在嘴裡,捧在手心的幼弟,已漸漸長出可以自在飛翔的羽翼了嗎?

大約三天後,當朝二皇子麒弘行色匆匆來到魏府,也不用通報,徑直跑進了主人的書房。可是在見到自己好朋友的第一眼時,他不由地吃了一驚。
“臉色怎麼這樣難看?”麒弘伸手摸摸朋友的額角,“小賢身體越來越好,怎麼反而是你象在生病的樣子?”
“很難看嗎?”魏之奇也摸了摸自己的臉,勉強笑了笑,“大概是最近睡得不太好吧。二殿下找我有事嗎?”
“都跟你說過好多次了,沒人的時候叫我的名字,”麒弘在對面拉了張椅子坐下,“是有一件事情,我覺得應該跟你說說。”
魏之奇挑了挑眉,習慣性地斜斜看了過來。
“我今天無意中聽到琪琪和小典來找素素談話,說到你家小賢……”
魏之奇立即坐直了身體,“小賢怎麼了?”
“你先別急,說到底呢,還是我連累了你……”麒弘有些難以啟齒地抓抓頭,“就是那一次,你因為小賢讓柔瀾那個魔公主抓去,被她逼著用藥迷翻我的事……我今天才知道素素一直沒有原諒你……”
魏之奇臉色一白,不由自主就低下頭去,“這件事原本就是我錯了,你和太子殿下不責怪我,是因為你們大度……”
“別這樣說,你的為人我還不知道?當時小賢那麼體弱多病,你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再說你一脫身,還不是立即去找我皇兄來救我嗎?最後大家都沒事,有什麼好介意的!”麒弘用力拍了拍朋友的肩,安慰道。
魏之奇垂下眼睫,抿了抿嘴角。
“如果素素明跟我說他心裡芥蒂,我當然可以勸服他,可是他悶著不講,我根本沒發現。今天琪琪小典來,幾個人說起話來,我才知道他居然有那麼一個計劃。”
魏之奇抬起雙眼,凝神想了想,雙唇漸漸失去了顏色,開始劇烈地抖動起來,手指也不由自主地抓緊了麒弘的手臂:“你開始說到了小賢,難道……難道……我明白自己曾經做過很對不起你的事,可是小賢他……小賢他……”
“別急別急,”麒弘趕緊安撫他,“素素這點分寸還是有的,他不會去刻意去傷害小賢,這方面你放心。只是……”
“只是什麼?”
“那個邾談……”
“邾談?”魏之奇心頭一跳,又緊張了起來,“邾談怎樣?難道那個理脈之術並不能……”
“不不,這個你也放心,我跟安楚確認過了,理脈之術的確是能根治小賢身體最對症的方法,邾談也確是其中高手,沒問題的。”
“那問題在什麼地方?”魏之奇越聽越著急起來。
麒弘再次用力抓了抓頭,“素素之所以介紹邾談跟小賢認識,除了治病以外,還有一個附加的目的……”
“什麼目的?”
“嗯……他想報復你。”
“報復我?小賢是我最心愛的弟弟,能治好他的病是我這一生最重要的願望,為什麼會是報復?”
“素素想要的是……不僅是小賢的病被治好,還要在治病的過程中,讓小賢和邾談之間逐漸產生感情,然後……等邾談回柔瀾的時候,小賢就會想要跟他一起去……那樣,你們兄弟二人要見面,就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了……”
“去柔瀾!?”魏之奇一下子跳了起來,“絕對不行!柔瀾不是坐船要一個多月才能到的遙遠的大陸嗎?我……我絕對不要小賢去那麼遠的地方!”
“是是是,”麒弘將他重新按回到椅子上,“我自然是知道你不願意的,可是……這件事情最關鍵的地方,不是素素想要幹什麼,也不是你願不願意同意什麼,而是……小賢的心意和邾談對他的感情吧?”
二皇子難得這麼一語中的,魏之奇頓時呆住。
小賢的心意?
想起那天晚上弟弟輕聲細語:“我已經能夠自己照顧自己了……”
這是不是小賢在委婉地表明離開哥哥的庇護,獨自飛向另一個懷抱的一天終將到來呢?
“之奇,之奇,你聽我說,素素那邊我已經談過,他說只設計了小賢跟邾談的相識,之後就什麼也沒幹過了,而且他也同意最重要的是當事人的心意,答應不會再插手後續的發展。所以,如果小賢真的愛上邾談……”
“不行!”魏之奇立即搖了搖頭,心裡不由自主湧起一陣隱隱的痛,“那個邾談,那個邾談……他……他……”
“其實拋開其他的因素,邾談真是個不錯的人,你不是也詳細觀察過他了嗎?這個人面冷心熱,最是愛護弱小,連琪琪都說他是個難得的好男人……”
“再好的男人也是男人啊!”魏之奇剛大聲反駁了一句,立時想起麒弘也是跟男人在一起,便把後面的話吞了回去。
“是男是女倒不是問題,如果小賢喜歡,你有什麼辦法?”
魏之奇用力咬了咬下唇。
理論上當然是這樣的,可是……可是……從小賢出生那天起,守著他長大,盼著他健康,希望他遇到一個溫柔可人的女子,擁有一個美滿的家庭,富足而幸福地過完一生……這個願望一直都是壓倒一切的存在,強烈到甚至完全忘記了自己。何曾想過有那麼一天,他會離開自己的視線範圍,到大海茫茫的那邊去,相見無期,不知道他是冷是餓,是快樂還是憂傷,不能在他需要的時候及時出現,不再是他在這個世上最重要的那個人……
眼淚湧了上來,擦幹,又湧上來,再擦……
喻素喻素,你真的是世上最厲害的那個人,你的報復,會讓人就算明知是報復,也根本沒有辦法反抗,只因為……
如果小賢喜歡……
如果小賢真的喜歡……
如果小賢真的喜歡那個男人……那個男人……那個……
可惡!為什麼偏偏是個讓人除了性別外挑不出別的毛病的男人呢?
如果他心再壞一點,人再醜一點,腦筋再笨一點,言談再無趣一點,脾氣再暴燥一點……不就很完美了嗎?
“別哭了,哭也沒有用啊,”麒弘勸道,“總之為了治病,邾談和小賢還必須要繼續接觸下去,會發生什麼事,恐怕誰也左右不了啊。”
“治病……”魏之奇努力掰著手指算日期,每五天一次,還有八次,最多四十多天……小賢現在應該只是對邾談有好感吧?如果從此不再讓他們兩個有單獨相處的時間,感情就不會發展得那麼快吧?等邾談準備回國的時候,也許小賢還不至于喜歡他喜歡到要離開故國與親人,到那麼那麼遠的地方去吧?因為從小時候起,小賢就是個不太喜歡出遠門的人,反而是自己一直向往遠方,總希望能去一些陌生的地方,所以如果不是很愛很愛,愛到不願意分開,小賢就一定會選擇留下來的!
麒弘歪著頭仔細瞧著朋友千變萬化的表情,嘆了一口氣,拍拍他的肩:“作為朋友,我會盡力幫你看著素素別再插手,小賢這邊,你就自己斟酌了。”
魏之奇用力點點頭,雙手握起兩個拳頭,臉上擺出要奮力抗爭的表情,發誓般地說:“好,謝謝你了,我想我知道該怎麼做!”

可是盡管愛操心的哥哥下了幾千幾萬重山那麼堅定的決心,但實際上他除了牢牢守在弟弟身邊,連理脈的時候都不離開以外,也實在沒什麼其它能做的。所以從麒弘來訪的那天起,魏之奇就如同一盞明亮的牛皮燈籠,時時刻刻照耀在小賢的上方。
也許是因為小賢一向喜歡哥哥,脾氣又好,邾談性格偏冷,不愛計較,對于魏之奇的如影隨形,這兩人都沒表現出有什麼不滿,對于不能單獨相處,也似乎不太在意的樣子。
“他每次來,就是跟我們一起坐坐喝喝茶,給小賢治療一會,再坐坐喝喝茶,然後吃晚飯,吃完飯再坐坐喝喝茶,天色全黑後就走了……你說這有什麼趣味?為什麼他好象一點也不覺得不好玩,反而很喜歡來的樣子?現在連不治病的日子也來,這幾天居然天天都來,你們皇子府都沒其他的娛樂活動可以吸引邾談嗎?”堅守陣地二十多天後,魏之奇忍不住抓著麒弘大倒苦水。
“我們府裡有很多好玩的東西啊,”麒弘無奈地道,“可邾談沒興趣嘛。”
“那在我們家幹坐著就有興趣了?他這人是不是有病啊。”
“不過說真的,你是沒真正戀愛過,要是真動了心啊,只是跟心愛的人坐在一起,看看他的臉,就比這世上任何事情都要開心了……”
“無聊……”魏之奇見從朋友這裡也得不到什麼建設性的意見,再加上抱怨過以後,覺得胸口輕鬆了一些,所以不再多說,站起身來,甩甩袖子。
“你要出去?”
“是啊,去打打獵,家裡儲存的野味都快被邾談吃光了,我去打幾只麂子來,他好象很喜歡吃這個,小賢也愛吃……”
“你呀……”麒弘忍不住笑了起來。
“我什麼?”
“你可真是個濫好人。”
“你有資格這樣說我嗎?”魏之奇豎起了眉毛。
“不過你的廚藝真的很好,差不多跟你打獵的技術一樣好。對了,再過幾天又是狩獵大會了,你知不知道今年邾談也會參加?”
“他有參賽權嗎?”
“是我皇兄和安楚邀請的,誰敢反對?”
“這倒也是……”
“我覺得也該提醒你一下,素素這幾天到處幫邾談找好馬好弓,他功夫又好,說不定能得優勝呢。”
“功夫好怎麼樣?難道他比我還會打獵?”
“可你其他項目都很弱啊。”
魏之奇撇撇嘴:“得優勝了不起啊,難道他得了優勝小賢就會更喜歡他嗎?”
“你忘了?”麒弘將頭湊近朋友的耳邊,“優勝者要扔花球,如果他砸中了小賢……”
魏之奇的臉色頓時一白。
由皇室主辦的,只有皇族和京都四品以上官員及近親才有資格參加的狩獵大會,此次選在西山獵場舉辦。已完成了八次理脈,身體越來越強健的小賢雖然還沒有被大哥準許參賽,但卻是首次可以跟來玩的,當然情緒興奮,在獵場門口一看見李家兄弟一行,就樂呵呵地用力揮手。
“又該魏大公子出風頭的時候了,”喻素緩步走近,臉上仍是掛著迷人的微笑,“祝你今年繼續不敗。”
自從知道此人對自己心懷不滿後,魏之奇每次見到他時都有點怕怕的,眼前的笑容越甜美他心裡就越慌。
“我總是聽說哥哥在狩獵場上從無敗績,可一次也沒親眼見過,大哥,你要加油哦!”小賢歡歡喜喜道。
“不過邾談今年也要參加,他各項都不弱,我想拿優勝應該沒問題吧。”喻素笑道。
“是嗎?”小賢更是高興,轉向站在喻素側後方的邾談,“邾大哥這麼厲害啊,我一定每一項都來幫你加油!”
魏之奇暗暗咬了咬牙,一抬頭,邾談的視線淡淡地瞟過來,也許人家沒什麼意思,但他卻覺得這兩道目光怎麼看怎麼象是示威。
于是為了保護(?)弟弟,確保將來站在台上砸花球的那個人不是邾談,魏之奇這次卯足了勁兒,不再象以前那樣只參加狩獵一項,而是每一項都報名,連遊泳渡河都……
“大哥,你不會遊泳……”小賢認真地提醒道。
“不會也要遊!”魏之奇的鬥志象是在燃燒一般,旋風似地卷著離開。
只可惜這世上好多事情,都不是有意志就能完成的。
除了自己的傳統優勢項目狩獵如願奪冠外,其他的各項賽事均是慘敗收場。最丟臉的當然是渡河,一跳下去就直接沉底,在小賢的驚呼聲中,被邾談象撈死魚一樣撈著遊到對岸。更可氣的是,雖然手裡拖著一條死魚,那個異大陸來的男子居然還是第一個到達終點的人。
當然,魏之奇也順帶著成為渡河比賽的第二名,盡管這個亞軍比墊底還要來得丟人。
“這個邾談還真是厲害啊,”幾天賽事過去後,連鄢琪也忍不住感慨,“本以為凌揚和離兒出去遊歷不來參賽,賽馬這一項麒弘至少也可以爭個第二名,沒想到夜硫的黑騎士真是名不虛傳,連小典也只險勝他半個馬身而已。”
此時感覺大勢已去的魏之奇只得無奈地放棄,垂頭喪氣地守在興高採烈的弟弟身邊,看著那個異國的黑騎士每贏一項就來炫耀加示威地報告一項。
“摔角也贏了?”小賢高興地跳起來,“邾大哥,你好了不起哦!”
“那些參加者不象你大哥那麼認真罷了。”邾談輕飄飄地說,但聽在魏之奇的耳中卻怎麼聽怎麼象是在諷刺。
這時喻素施施然走過來,柔聲笑道:“賽事差不多快完了,邾談,我想優勝者非你莫屬。下午就是授獎典禮了,我跟你解釋過的那個規矩,還有沒有不清楚的地方?”
“沒有。”
“那跟我過來一下,皇帝陛下想先見見你。”
喻素微笑著帶邾談緩步離去,被留在後面的魏之奇白著一張臉,簡直想要直接暈倒。
“大哥你怎麼啦?”小賢關切地安慰道,“得不到優勝就算了,反正是邾大哥得的,他也不是外人啊……”
可想而知,這樣的安慰還不如沒有。
轉眼就到了下午,頒獎典禮開始。喻素所提到的那個規矩,指的就是優勝者擲花球的餘興節目,也是大家最喜歡玩鬧的部分。如果優勝者放棄得到大賽的最終獎品,就可以把被花球砸中者帶回府中為僕三個月。雖然歷年大會中真正放棄獎品者屈指可數,但魏之奇總覺得邾談那麼努力要得到優勝一定有著不可告人的目的,何況背後還有一個翻雲覆雨的喻素。
“小賢,從現在開始,你一定要緊緊跟在我身邊,一步也不要離開!”魏之奇認真地叮囑著。
“為什麼?”小賢看看大哥,又看看台上,突然笑了起來,“你以為邾大哥想把我砸去當僕人?才不會呢,你多心了!”
“我知道現在說他什麼你都不信,總之你跟在大哥身邊就好了!”
見自己家哥哥已經緊張得快要崩潰的樣子,小賢只好乖乖地偎在他的肩上。
這時台下歡聲雷動,邾談緩緩拿起花球,向下面黑壓壓的人群掃視了一眼,準確地找出了魏家兄弟的方位。
魏之奇全身都豎起了警戒的毛。
面無表情的異國騎士抬起手臂,腕部靈巧的一轉,花球輕旋著疾速飛來,快得有點不可思議,但由于魏之奇刻意站在離典禮台較遠的地方,他還是有足夠的時間抱住弟弟向旁邊一閃。
可就是他行動的那一瞬間,花球仿佛預測出他移動的方向一般,在空中微微彎曲出弧線,仍是直射而來。
猝不及防之下,魏之奇只好採取最後一招,用身體裹住弟弟向地上一倒,以人體充當盾牌,只要邾談的花球沒辦法把他的身子砸穿,就休想碰到小賢一根毫毛。
他大概是歷年被花球砸到的人中,抵抗得最徹底,也最壯烈的一個人了。
台上宣布出魏之奇的名字,人群中爆發出一陣哄笑。因為作為一個連續八年的狩獵冠軍得主,他也算京城無人不曉的名人。
“你居然還不相信邾談要砸你,看,他砸得多狠!”從地上爬起來後,魏之奇一面扶小賢起身,一面抱怨。
“可是大哥,被砸到的人明明是你啊……”
“那是因為我救了你!”魏之奇氣得臉冒青筋。天啊,戀愛中的人都是傻子嗎?
這時台下又掀起了一陣更高的笑浪,兩個宮廷內侍出現在魏家兄弟身旁,很有禮貌地請魏之奇到台上去,他抬頭一看,捧著獎品的人已經卻步退下,頓時一陣眩暈。
不會吧,明明沒有砸到小賢,那個男人為什麼還是要拒絕獎品呢?難道要把他帶回府裡折騰三個月出氣嗎?
再回頭看看寶貝弟弟,小賢笑微微地道:“大哥你放心,小賢自己一個人住也沒問題,我已經可以自己照顧自己了……”
一個人住?聽到這句話,魏之奇腦袋裡嗡的一聲,突然明白了。
砸得到小賢就砸小賢,砸不到小賢砸自己也一樣。如果自己被帶到皇子府裡住,總沒辦法全天候地守著邾談,只要喻素略施小計絆住自己,邾談就可以順順利利到只有小賢一人的魏府去跟他相會,或者到了晚上,憑他的身手也盡可以穿牆越戶,登堂入室(汗,小魏,人家是夜硫領主,不是採花賊……)。更重要的一點是,既然他拒絕獎品,那麼表明他至少還會在中原再留三個月,誰知道這三個月會發生什麼呢?小賢現在好象已經很喜歡他了,再相處三個月……
魏之奇全身寒毛倒豎,幾乎不敢再想下去。
但無論他的心情如何,本屆狩獵大會,就以這樣的結果順利結束。

從來沒有跟弟弟分開過一天的魏之奇,如此這般住進了好朋友麒弘的府中,成為異國來的貴客邾談的僕人。在踏進皇子府大門的那一天起,他就對未來的三個月做了充分悲慘的思想準備,就是整夜不睡,也要時時刻刻守著邾談,絕不允許他有任何機會單獨偷溜去見小賢。
十多天後,十次理脈順利結束,小賢膚色紅潤,身體健康,怎麼看怎麼是個最漂亮可愛的男孩子,讓魏之奇防邾談更是嚴密地象防賊一樣。
不過也許是邾談本身就不是太會耍弄手腕的人,再加上麒弘這一陣子總是不舒服,喻素沒有心思管其他的事情,當僕人的頭一個月,魏之奇的日子還算過得順順當當。
然而時間進入到第二個月的時候,一件令人極度意外的事情發生了。
麒弘的不舒服不僅沒有減緩,反而愈來愈重,開始快速惡化,李安楚竭盡所能,也只能稍稍阻止一點病勢的發展,不到十天的時間,二皇子便已呈現出沉痾難起的症狀了。
喻素衣不解帶,晝夜不眠地守著麒弘,暗中不知流了多少眼淚,一雙眼睛紅腫得幾乎睜不開,誰勸也不聽,沒過多久,形容就憔悴地脫了人形。
好在安楚與康泰召來的各地名醫一起日夜會診,遍查典籍,最後總算是找出了這種無名病症的發病根源。
“朱雀之毒?”康泰緊緊皺著眉頭,“怎麼沒聽說過?”
“因為此毒非人力可以調配,是自然天生的,極為罕見。有朱雀之鳥,食紫漿之果,亡于高空,墜入刺鵑枝上,胸口被刺鵑刺穿,其血留在刺上,便是劇毒,麒弘大概就是什麼時候不小心被毒刺刺到才得此病的。由于朱雀、紫漿、刺鵑都很罕見,毒成的過程也很離奇,故而這個症候極少被世人所知。就連我,也只是一知半解。”
“可有解法?”
“所有的毒都應該有解法,我們還在研究,只是希望……小弘能撐到那個時侯……”
康泰咬了咬牙,一股無力感湧上心頭。
“還有……這個毒到了後期是會傳染的,大家都要小心不要被小弘的指甲抓到了,尤其是素素……他很讓人擔心……”
“我明白,”康泰用力吸了一口氣,站起身,“現在不是傷心的時候,素素已經亂了方寸,我們必須幫他支撐住。”
又過了兩天,麒弘開始出現毒發後期的一些症狀,因為有些僕人表現出害怕的樣子,喻素索性讓所有的人都離開,自己獨自在一旁看守。
此時已形銷骨立的他,眼睛裡除了麒弘,再也沒有其他的東西了。
魏之奇委婉地提出要回自己府裡去,當然沒有人會去反對。大家所有的心思,全都放在了麒弘的身上,只有鄢琪恨恨地說了一句:“虧他還是麒弘最好的朋友,這種時候居然只害怕自己被傳染!”
轉機出現在七天後,連續鑽研了數日的安楚終于在一本已殘頁的古本醫書上找到了關于朱雀解法的記載。
“寸尾貂?那是什麼東西?”好不容易舒展了一下眉頭的康泰再次陷入憂急,“而且還必須要活的寸尾貂血,分三天進服?要到哪裡去捕這種動物呢?”
“這個我也不知道。不過想起當年我師爹中火栗之毒時,我師父曾經專門研究過與奇毒有關的大量書籍,你也知道,他為人雖然散漫,卻有一副過目不忘的好記性,我已經飛鴿傳信去詢問他,也許會有答案吧。”
“可他什麼時候才會回信啊?難道我們就這麼等著?”
“我想整個京城之中,若論起捕獵的事來,誰也比不過魏之奇的,不妨先去問問他看。”安楚沉思著道。
“他一聽說麒弘的病是朱雀之毒,就跑得比兔子還快,肯不肯幫忙啊?”鄢琪不高興地說。可是話音剛落,就有兩個聲音同時道:“不,他不是這樣的人……”
鄢琪回頭一看,一個是邾談,另一個,居然是喻素。
“哥哥,”鄢琪趕緊跑過去扶住喻素,“你怎麼來了?”
喻素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轉向李安楚,“我相信麒弘識人的眼光,既然魏之奇是他最好的朋友,就不可能真是那種無情無義的人。既然現在有了一線轉機,我們還是不要浪費時間,先到魏府去一趟吧。”
康泰點了點頭:“素素說的沒錯,我和琪琪留下來照看弘兒,你們快去找之奇吧。”
大家都表示贊同,鄢琪當然也沒什麼好說的,一行人上了馬車,飛速馳向魏府。到了門前,得到通報的小賢快步迎了出來,看見被邾談扶下馬車的喻素,立即著急地上前問道:“二殿下沒事吧?我幾次想去看看,可哥哥捎信叫我不要去添麻煩……”
“你哥哥呢?”
小賢吃了一驚,“不是住在你們府上嗎?”
“他幾天前就離開了!”
小賢更是吃驚,結結巴巴道:“可是…可是……他從狩獵大會結束那天起,就沒回家住過了!”
這一個變故出乎眾人的意料之外,大家一時都不知該如何反應,正在面面相覷之時,一個老門房走了過來,恭聲道:“是李公子和喻總管嗎?”
小賢回頭一看:“忠叔,你有什麼事?”
“幾天前大少爺回來過一趟,吩咐老奴不要告訴二少爺,當時他留下兩封信,說如果二皇子府的喻總管或者是青萍結綠兩公子中的任何一個來找他,就把這信……”
“信呢?”喻素急急地問。
忠叔顫顫地從懷裡摸啊摸,摸出了兩個信封,看了一眼,將其中一封遞給喻素,另一封卻遞給邾談。
“給我的?”邾談有些訝異。
“是,大少爺說,邾公子一定會來的,這封信是他留給你的。”
此時喻素已經快速地拆開信封,抽出裡面的信紙急急地看著,其實內容很簡單,只寫了一排字而已:“我已趕往紫雲山捕獵寸尾貂,十日內返,勿念。”
“看來魏之奇一聽說是朱雀之毒,就知道寸尾貂血可解,可是他為什麼不直接告訴我們呢?”安楚有些疑惑不解地皺著眉頭,轉向邾談,“你那封信裡寫什麼?”
邾談默默無語地將信紙遞了過來,小賢也撲上前一同看,仍然只有短短一排字:“你是個值得託付的人,請照顧我弟弟小賢。”
喻素閉了閉眼睛,喃喃道:“我明白了。捕獵寸尾貂,一定是極為危險的一件事,他不告訴我們,是怕我們阻止他,因為大家都了解麒弘,他是寧願自己死,也不願意讓朋友為了救他而發生意外……”
小賢全身顫抖地站著,只覺得手足冰涼,幾乎不能呼吸,努力了好久,才撲到邾談身邊,重新找回了自己的聲音:“邾……邾大哥……求……求求你……去找我大哥……我不要他出事……他一定不能出事……”
邾談慢慢伸出一只手,輕柔地拍撫著這個孩子的背心,最後環繞著他的肩頭,將他緊緊抱進懷中,輕聲道:“你放心,就算你不求我,我也會去的……”他轉向安楚,“紫雲山在哪個方位?”
“出西直門沿官道一直向南,定通境內,騎馬單程約要四天。如果按魏之奇所寫的十日內返,你就應該在路上碰見回程的他,要是碰不見,恐怕就是他在山裡不太順利……”
小賢又是一陣輕顫,有些站不穩,邾談握住他的雙肩,低下頭柔聲道:“別怕,你要相信你大哥,他從小照顧你,現在也不會丟下你的。”
被他這樣一勸,小賢眼中忍了很久的淚水反而奔洩而出,他用手掌蓋住雙眼,努力控制著自己的抽噎聲,斷斷續續道:“就是因為要照顧我,大哥有好多想做的事情都沒有能做……好不容易我現在身體好了……他……他……”
“你先不要哭,”邾談輕聲道,“我去帶他回來,到時候你要哭多久都行,但是現在,你要堅強,你要讓大哥回來看到你真的已經跟以前不一樣,他才會放心。”
雖然語調淡然,但邾談話裡有一種讓人安心的味道,小賢不由自主就停止了抽泣,抬頭仰望著他。
“邾談,”喻素低低地道,“我們一起去。”
“紉白殿下,你還要照顧麒弘……”
“有安楚在呢。現在既然知道紫雲山有寸尾貂,我實在沒有辦法就這樣等在京城,如果你不願意和我一起走,那我們就各走各的吧。”柔瀾的大王子語調堅定地說完,一轉身解下馬車上的一匹馬,翻身躍上馬背,只回頭對安楚說了一句“這幾日請照看一下小賢”,就揚鞭絕塵而去。邾談無法可施之下,來不及再多對小賢說一個字,急忙縱馬跟上。
兩人馬不停蹄,晝夜兼行,連進食飲水都只是匆匆在路旁買了就走,一直奔行到次日下午,才在黃塵彌漫的官道前方看到一騎似熟悉又似陌生的身影。
說熟悉,是因為那人的身形輪廓,坐姿手勢都是見慣了的,說陌生,是因為感覺上那整個人好象纖薄虛弱了許多。
“之奇!”喻素揚聲試著叫了一聲。
那人抬起臉,頭頂的鬥篷滑落,雖然清俊的面容消瘦了一整圈,但卻絕對就是魏之奇沒錯。
看到迎面奔來的喻素與邾談,魏之奇好象並不太吃驚的樣子,只是在兩人靠近的時候伸出一只手阻止,輕聲道:“小心,不要嚇著它。”
喻素定晴一看,魏之奇的右手一直放在懷中,一小撮雪白的絨毛露在外面,時不時動一下。
“你捕到寸尾貂了?”喻素大喜。
“是啊,”魏之奇輕輕地笑了笑,“我八年狩獵大賽連勝可不是假的。不過寸尾貂天性敏感自傲,排拒人類,你們千萬別碰到它。”
喻素懸了半個多月的心這才稍稍放下來一點,眼前不由地有些眩暈,忙扶著馬頭坐穩了,用手掩了掩潮濕的雙眸。相比而言,邾談的情緒當然沒有那麼激動,所以他比喻素更敏感地察覺到有些不對。
“你臉色怎麼這樣白?”夜硫的領主問道。
被邾談一提,喻素細細一看,也皺起了眉:“是過于蒼白了些,你受傷了麼?”
“寸尾貂是沒有攻擊性的動物,怎麼會受傷?不過是這一陣為了守到它,好幾天沒有合眼,才弄成這副臉色。”魏之奇不在意地解釋了一句,從懷裡摸出一個小布包,“它不耐顛簸,所以沒辦法加快行程,這是它的臍香,素素你拿著先趕回京城,穩定一下麒弘的病情,我也好慢慢地走回去。”
喻素高興地接過小布包,道:“那邾談留下來陪你一起走,我先回去了。”
魏之奇看了邾談一眼,點點頭沒有反對。喻素勒轉馬頭,剛向前走了兩步,又轉了回頭,凝視著魏之奇的眼睛,輕聲道:“你是一個真正的好朋友,對不起。”
魏之奇的唇角向上微微一挑,淡淡笑道:“麒弘也是一個真正的好朋友,無論我做過什麼傷害他的事,他總是會原諒我。你也不用向我說對不起,是因為你小賢才能變得那麼健康,也是因為你才讓我明白,小賢不可能永遠只在我的照顧下生活,他也應該有他自己獨立的人生。其實這世上多了一個可以象我一樣關愛他的人,我還應該謝謝你才對。”
聽到這番話,喻素的表情有些復雜,但他最終什麼話也沒說出來,只是小口地吸了吸氣,向魏之奇點頭微笑了一下,拔轉馬頭疾奔而去。
旁邊一直默默無語的邾談此時方才馭著胯下坐騎小步靠近,伸手扶住了魏之奇的腰,道:“你看起來不象只是累了而已,還有哪裡不對?”
“我還有點餓,”魏之奇轉頭笑了笑,突然提議,“我們騎同一匹馬吧?”
邾談挑了挑眉,顯然有些訝異,但並沒有多說什麼,跳下馬來,牽著自己坐騎的韁繩,翻身躍到魏之奇的身後。
“你要很小心別碰到寸尾貂。”魏之奇認真地叮囑了一句,“說話聲音太大會嚇著它,聲音太小我又怕你聽不清楚,所以騎同一匹馬會方便一些,因為我實在有太多關于小賢的話想跟你說,而且現在不說,總怕回京城後就再沒有這樣的機會了。你在聽嗎?”
“在聽。”
“其實我明白,總有一天我會跟某一個人細細地談關于小賢所有的事情,只是沒有想到這個人會是你罷了。”魏之奇扭過頭,用清亮的出奇的眼神看向邾談,“所以從現在起,我所說的每一個字,你都要仔仔細細地聽,要把它刻在心裡,任何時候都不要忘記……”
“我娘懷小賢的時候,身體很不好,大夫跟我爹說,無論打不打掉那個孩子,她都最多只能再活六個月。可是為了小賢,我娘她撐啊撐著,奇蹟般地撐到了八個月。雖然到最後她也沒能睜眼看到小賢,但對于我和爹而言,這個曾被判定不能出生的孩子已經是一份天賜的禮物了。小賢因為身體弱,從小不知吃了多少苦,但他帶給我們的,卻永遠只有快樂。”魏之奇抬起左手擦了擦眼淚,吸吸氣,繼續道,“現在他身體好了,當然應該去選擇他自己的快樂,我所要跟你說的是,小賢是世上最好的孩子,是我最貴重的珍寶,你一定要珍惜他,愛護他,你要向我保證讓他健康讓他幸福,絕對不允許你背叛他、傷害他、欺騙他,他想要什麼你都得給他,他想去哪裡你都要陪他……”
說到後來,那個當哥哥的人漸漸已經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聲音越來越高,說的話也越來越沒道理,雖然邾談一直聽著沒反駁,但小寸尾貂已經有些不安地蠕動起來,讓魏之奇稍稍冷靜了一點,伸手到懷裡輕柔地拍撫了幾下。
“說完了?”邾談這才輕飄飄地問了一句。
“差、差不多了……”
“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邾談眼神深邃,看不出心裡的情緒到底是怎樣,“我可以答應所有你要求我的事,但是這並不表明你就可以放棄你身為兄長的責任。因為對于小賢而言,你是任何人都無法取代的存在,所以你一定要安然無恙地回到他身邊,這比我現在空口答應你一千件一萬件事更加的重要。我想,你不會不明白這一點吧?”
魏之奇的眉尖輕輕地顫動了一下,唇色更加灰暗。但不知為什麼,他閉上了嘴,沒有理會邾談的問題。

一路先行疾馳回府的喻素,剛跳下馬就朝後院急奔,根本顧不得雙腿一路勞頓的酸麻。守在麒弘房內的康泰安楚等人聞聲迎了出來,還沒開口說話,喻素已急急地道:“安楚,這是寸尾貂的臍香,快給麒弘服下,魏之奇他們隨後就回來了。”
安楚接過小布包,輕輕嗅了一下,神色有些黯然地道:“素素,臍香只能緩解症狀,要解開朱雀之毒,必須要活血才行啊。”
“我知道,魏之奇已經捕到活貂了,只是要晚兩天才到。”
聽到這個消息,安楚與康泰都露出震驚之色,互相對視了一眼。
“你們怎麼了?”喻素跺了跺腳。
安楚遲疑了一下,還是先轉身回房,將臍香給麒弘服下,再觀察了一下他的情況,這才與康泰一起把喻素帶到隔壁的小間。
“到底怎麼了?”喻素心中湧起一陣不安的感覺。
“我們已經接到昱飛表叔(注:他就是安楚的師父,大家不會忘記吧?)的回信,知道了很多關于寸尾貂的事情。”康泰面色沉重,“嚴格來說,它是不可能被人活著捕獵到的。”
“可是魏之奇的確已經……”
“那一定是一只幼貂。寸尾貂雖然沒有攻擊性,卻是一種極為排拒人類的動物,成年的寸尾貂只要被人捕到,兩天內就會死去,絕不可能分三天取到活血,即使是幼貂,也只有捕獵技巧極高的獵手,用指血飼喂的方式才能捕到。”
“指……指血飼喂?!”
“就是乘著幼貂還沒有分辯能力的時候,割破手指,讓幼貂吸吮自己的鮮血,培養與它之間的信任感。”
喻素的臉色有些發白,“那……那小貂一天要吸多少血?”
“一個人的血,大概一個月就會被吸幹吧……”安楚輕聲道,“你見到魏之奇的時候,他的臉色是不是特別蒼白?”
喻素從頭到腳顫抖起來,不自禁地跌坐在旁邊的椅子上,顫聲道:“我現在去接他,讓那只貂改吸我的血好了……”
“不可能的,指血飼喂是一種極為精深的捕獵技巧,不是每一個人割破手指就能引到一只小貂的。而幼貂一旦吸上了指血,就決不可能再換另一個人。”康泰說著說著,也忍不住用力咬了咬自己的下唇。
“那……那算算時間,魏之奇趕到這裡,我們取了貂血,也才十三天,到時候把小貂弄開,慢慢調養,應該不至于有傷性命吧?”
“如果只是這樣,魏之奇就不用瞞著我們自己一個人去紫雲山了。”安楚長嘆一聲,“剛才說過,寸尾貂是一種極為敏感和脆弱的生物,要是強行想把它弄開,它的牙齒裡會立即分泌出劇毒,然後便會死去,與它的指血飼喂者同歸于盡。”
“那怎麼辦?”喻素急得滿頭是汗,“總不能眼看著魏之奇的血被它吸幹吧,這樣就算麒弘的病好了,恐怕他也……”
康泰與安楚眉頭深鎖,也是無計可施的樣子。過了好一陣子安楚才輕聲道:“我師父師爹再過幾天就到京城了,他們多年在外遊歷,見多識廣,希望能有什麼辦法吧。”
喻素怔怔地盯著面前的兩人,喃喃地問:“如果他們也沒有辦法呢?”
無奈而又沉重的空氣在室內靜靜地彌漫開來,三個人的面色都慘白如雪,陣陣寒栗滾過背心。

兩天後,魏之奇在邾談的護送下抵達京城。雖然時間很短,但比起上次與喻素見面時,他的臉色更加的蒼白,神情更加的虛弱,連下馬背,都是被邾談直接抱下來的。
一路共騎過來,邾談當然早就已經發現那雪白的小寸尾貂一直吸著魏之奇右手的中指不放,也發現他失血過多的症狀越來越明顯,但無論多麼憂急地詢問,對方總是淺淺地笑著說“沒事,可以養好的”,之後便把話題轉到小賢身上去。
魏之奇好象急著要趁這幾天,把他關于小賢所有的話全都說個夠本一樣。
麒弘自從服下寸尾貂的臍香後,病情就很穩定,除了仍舊昏睡不醒外,再也沒有出現過什麼危險的情況,看到他躺在床上呼吸還算平穩的樣子,魏之奇長長鬆了一口氣,雙腿軟了軟,被扶坐在床邊。
“時間很緊,素素,麻煩你拿銀針和銀碗來。”
喻素應了一聲,很快就預備好了所有東西。魏之奇示意大家都站到遠一點的地方去,慢慢從懷裡取出右手。一只小小的雪白小貂安靜地伏在他的掌心,圓滾滾的身體,短短一撮白毛綴在尾部,紅色的米粒般大的眼珠,小嘴叼著面前的中指指尖,還在不停地吸吮著。
“可愛吧?”魏之奇看著這只正在不斷吞噬他生命的小東西,眸中的神情卻非常的憐愛,左手拈起銀針,輕輕撫摸了一下它的背部,緩緩扎進它的尾尖。小貂的身體顫動了一下,腦袋上下搖動了一下,仿佛在抬眼看著它的飼喂者,但由于用鮮血培養起來的信任感,它沒有其他的異動。
“對不起,”魏之奇輕聲道,“我不會傷害你,只是一下下而已,不會很痛哦。”
銀針被輕輕拔出,手指一擠,兩滴血滴在銀碗上,小貂扭動著身體,小爪子撓了撓。
“好了。明後兩天再各取一次就沒問題了。”魏之奇微笑著抬起頭,但一看康泰等人的臉色,就知道他們應該已經獲知了關于指血飼喂的所有事情,目光不由地閃動了一下,禁不住脫口問道:“小賢……”
“放心,我們還沒跟他說,”喻素輕聲答著,神情愈發地黯然,“也不知道該怎麼跟他說。”
“這兩天把小賢接過來住吧,”魏之奇垂下頭,抿了抿嘴角,“我們還從來沒有分開過那麼久的時間……”
大家都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整個房間雖然擠滿了人,卻靜寂無聲。
小賢于當日下午被接到二皇子府,見到哥哥那麼虛弱的樣子當場被嚇的臉發白,可怎麼問也問不出源由,其他人也囁嚅著不肯說,至于邾談,更加是鐵青著一張臉,仿佛肩上被壓著無窮的重擔,又仿佛在拼命控制著自己的某種情緒。
接下來的兩次取血也很順利,麒弘服了藥,情況非常良好。魏之奇撫弄著掌上的小貂,柔聲地向它說“辛苦了”,說得房裡每個人心裡都是一酸,難過得象是要溶化掉一樣。
安楚的師父師爹還未能趕到,魏之奇已虛弱到不能站立,那只小貂仍是時時刻刻叼著蒼白的中指不放,就算小賢再遲鈍也察覺出事情極度不妙,而何況他本來就是一個聰慧靈巧的人,雖然得不到確切的答案,但胸中如煎如絞,早已猜到了十之八九。
“它為什麼總咬著你?大哥,你讓它放開,放開啊……”伏在兄長的枕邊,眼淚忍不住一串串地掉,這才最真切地感受到以前自己病重時,大哥的心情是何等的焦慮難過。
魏之奇溫柔地撫摸著弟弟的臉,視線緩緩轉向掌中的小貂,輕聲道:“它原在山中與世無爭,是我把它帶到這裡來的,所以我要好好照顧它,以後……你也不要讓任何人傷害它,讓它自己離開……它很機敏,一般人追蹤不到它的行蹤,所以等它離開我之後,一定可以重新回到山林之中,過著遠離人類,自由自在的生活……”
“可是哥哥,它要什麼時候才會離開?”小賢含著眼淚問。
魏之奇的目光一顫,良久之後才用低不可聞的聲音顫顫地道:“快了……”
小賢全身劇烈地抖動著,但為了怕驚動小貂,他沒敢撲到哥哥身上,而是緊緊握著他的左手,將臉頰貼了上去,就好象以前相依相偎的日子一樣,誰也離不開誰。
日色漸漸西沉,疲累之極的小賢畢竟身體剛剛康復,伏在床邊抽抽噎噎地睡去,被邾談輕輕抱到了隔壁房間。
喻素端了補血的藥湯進來,小心地避開小貂,繞到床的另一邊坐下,一口口地喂給魏之奇喝。從喻素剛進入皇子府時兩人就認識,算起來已經有好幾年了,一個是麒弘最好的朋友,一個是麒弘最心愛的情人,卻很讓人奇怪地並不熟稔,見面也是客客氣氣,沒多少話可講的樣子,反而是這幾天接觸多了,彼此才好象重新認識了一般。
“我以前有點畏懼你,也很佩服你,”魏之奇笑了笑道,“因為你太能幹,太耀眼,好象什麼都在你的掌控之中,而我除了會打打獵以外,所有的一切都太平凡普通,有時候遇到處理不了的事情時,常常會想,我要是象喻素那樣厲害就好了……聽麒弘講過你在柔瀾的故事以後,就更怕你,也更佩服你了,總覺得你跟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我在芸芸眾生之間,而你高倨雲端之上……”
“可是我卻有一個最大最大的缺點,”喻素用布巾拭了拭魏之奇額頭的薄汗,“我總是過于自信,心胸不夠開闊,你是麒弘最好的朋友,可是我對你……”
“素素,”魏之奇柔和的視線落在柔瀾王子的眼睛上,“你並沒有對我做過什麼真正不好的事情。如果你是真的討厭我,那麼以你對麒弘的影響力,不知有多少辦法可以完全摧毀我們兩個人之間的友誼,但是你沒有,相反,你從來沒有對麒弘說過我一句不好的話,你對小賢也是真心的關愛,我甚至覺得,邾談就是你故意從柔瀾引到中原來,好幫小賢治病的……”
喻素淡淡地笑了笑,低下頭:“為小賢治病,的確是我安排邾談來中原的一個目的,可是,這並不是唯一的一個目的……”
魏之奇也笑了笑,但那抹微笑卻異常的酸楚,“我知道,麒弘跟我說了。現在看來……我反而要感謝你。雖然,我所做的都是一個朋友應該做的事情,但如果不是因為已經對小賢的未來感到放心,我也許不會這麼毫不猶豫地去做。”他的目光緩緩移向房門,喻素一回頭,才發現邾談不知何時起,已經站在那裡,一雙眼眸深得如同海水一般。
“我一路上跟你說的話,你都還記得嗎?”
邾談點點頭。
“小賢就拜託你了……以後,請好好照顧他……”
邾談閉上眼睛,胸口劇烈地起伏了幾下,但等他再度睜開雙眸裡,眼底卻是一片血紅。喻素快速起身,阻止似地叫了一聲“邾談”,但卻沒能攔住那個旋風般卷到床前的人影。
“你到底在說什麼?難道你以為……你對于小賢而言,就只是一個照顧他的人嗎?你以為有人可以接手你繼續照顧他,他就不會痛苦不會絕望嗎?”邾談的語調中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憤怒,魏之奇卻不明白這憤怒所為何來,“你不僅低估了你自己對……對所有人的重要性,你也低估了小賢對你的兄弟之情,你真的想象不到失去你之後,其他人會是何等的悲傷嗎?”
魏之奇的雙唇顫抖了幾下,眼中湧出淚水,喃喃道:“知道……又怎樣呢?已經……沒有辦法了……”
“最讓我生氣的就是你這種念頭!”邾談怒吼道,“什麼叫沒有辦法?你還活著不是嗎?太子和安楚他們……他們晝夜不眠地為你想辦法,大家都在拼了命地要留住你,可你卻在這裡說那些象是遺言一樣的廢話做什麼?你不拜託,難道我們就不照顧小賢?你現在應該多想想自己,想想怎樣才能活下去……”邾談咬了咬牙,臉色一片慘白,語調也慢慢低沉了下去,“小賢他……他也許可以離開你,卻不能夠失去你,所以為了他,我請求你,不要這麼早就放棄,只要堅持,總會有希望的……其實你……也並不是真的已經放心,真的沒有牽掛了……”
魏之奇眼中的水珠顫動了兩下,從眼角滾出,一直跌落到枕上,浸潤進絲綢的枕面。
是啊,雖然只是一個相識不久的異國男子,但他說的不錯,其實自己,並不是真的已經可以了無牽掛地割舍這個塵世。縱然心愛的弟弟已經得到健康,得到愛情,縱然他已經能夠離開哥哥獨立生存,但是掛念他的心,卻不會因為這些而變得更輕鬆。還有麒弘,那個給他友情給他溫暖的開朗男子,當他康復之後,怎樣才能面對自己以這種方式離去?
仿佛感受到他的悲傷,掌中的小貂不安地動了動,停止了吮吸的動作,叼著魏之奇的中指,紅寶石般的眼珠轉了轉,但是片刻之後,它又重新埋下頭去,小嘴開始蠕動。
喻素用哀傷的眼神凝視了小貂片刻,回頭看了看還不能平靜下來的邾談,低聲道:“小賢在隔壁睡著,當心吵醒他。”
邾談重重地咬著下唇,正要說什麼,院外突然有人聲喧嘩響起,而且顯然是朝著這個方向過來的。
隔壁有人跳下床趿鞋的聲音,小賢的臉隨即出現在門口,看見邾談臉上的表情,他嚇了一跳,立即撲向哥哥的床邊,驚恐地問道:“哥,你沒事吧?”
魏之奇安撫地朝他笑了笑,未及開言,小典的聲音已傳了過來:“師父師爹,就是這個房間。”
喻素忙站起身迎了過去,一陣腳步聲後,在安楚康泰等四人陪同下,兩個男子走了進來,一個高大沉穩,另一個俊美活潑,雖然都已年屆四十,但從外形上卻看不出多少歲月的痕蹟。
除了邾談,在場的人當然都認識他們。
已辭官歸隱多年的前聖武大將軍秦似,與他的愛人李昱飛,也就是李安楚和衛小典的師父與師爹。
“真的是寸尾貂哦,”一進門,李昱飛就睜大了眼睛,“和你那個隱居在北地的師兄所說的一模一樣,看那個體形,最多只有一歲,還是個貂寶寶呢。”
“昱飛表叔,”李康泰有些頭痛地道,“先別說這個,你們到底有沒有可以讓小貂自動離開的辦法?”
“對于寸尾貂,我所知道的都在信上寫給你了,不過秦似那個在北地的師兄很喜歡研究各種奇怪生物,所以趕來京城的途中,我們特地去拜訪過他,”李昱飛難得很正經地回答著,“他果然很了解寸尾貂的習性,據他所說,要讓以指血飼喂的幼貂離去,只要血盡脈枯就可以了。”
眾人心頭都是一涼,衛小典大怒道:“師父你在說什麼?要是血盡脈枯,人不是也就死了,這時小貂走不走根本就沒什麼關系了!快說別的方法!”
“砍斷手指也可以……”李昱飛被徒兒一罵,縮進秦似懷裡,抓抓頭小聲道。
室內突然一靜,大家雖然心頭都是一陣顫痛,但卻不由自主地朝魏之奇看去。
斷指固然殘忍,但和丟命比起來,似乎不是最難令人接受的。
可是魏之奇卻長嘆一聲,輕輕搖了搖頭。
“不過……”昱飛小心地接著說,“它雖然是只貂寶寶,警戒心大大比不上成年貂,但它整個身體都伏在之奇的掌中,要不驚動它而單獨砍斷那根手指幾乎不可能,可如果把整只手掌都砍下來,之奇的身體又承受不住,而且這個過程很危險,要是不小心激怒了它,只要一個瞬間,大家就什麼都不用做了……”
聽他這樣一說,顯然這條路已被堵死,眾人心頭更是難過。鄢琪跺了跺腳,催問道:“還有嗎?別的方法,稍微安全一點的方法?”
“沒有了。”李昱飛搖了搖頭,“至少就我和秦似所知道的,沒有了。”
小賢腳一軟,一下子坐在地上,用手掩住了嘴巴。雖然大約也猜出了哥哥目前的困境,但這還是第一次明明白白地聽人說出來,整個頭頓時嗡嗡的,一片空白。
衛小典蹲身扶住小賢,讓他靠在自己身上,一抬頭,看見魏之奇憂傷的目光罩在弟弟身上,雖然無語無淚,卻更是令人心中絞痛。
“沒辦法了……”鄢琪喃喃說著,有些不知所措地左右看看,最後捉住了康泰的袖子,茫然地問,“難道真的……沒有辦法了?”
喻素卻緩緩起身,在房間來回踱了幾圈,突然凝住腳步,揚起下巴,似是自言自語般道:“血盡脈枯……也許可以試試……”
“你在說什麼啊,素素,”衛小典不滿地道,“都血盡了,還試什麼?”
喻素的目光閃動了一下,慢慢投注到邾談的臉上,而後者則一直半閉著眼睛,不知在凝神想著什麼,垂在身側的兩只手都握成拳頭狀,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安楚與康泰對視一眼,兩人同時挑了挑眉。
房間裡出現了一片令人難耐的靜寂。半晌之後,邾談緩緩睜開了眼睛。
“值得一試嗎?”喻素問道。
邾談眼白處匝滿血絲,但視線卻異常穩定,用凝重的聲調道:“我剛才已經仔細設計過方法了,應該是有希望的……”
鄢琪睜大了眼睛,急急地問:“你們在說什麼?什麼方法?”
“我想,這大概跟理脈是同一個原理。”太子殿下道。
“是,”喻素點點頭,“用理脈之術,控制血流,切斷通往右手的血脈,造成血盡脈枯的假象,希望能騙過這只貂。”
小賢的眼睛一亮,著急地捉著邾談的手,緊張地都有些結結巴巴地道:“邾大哥……真、真的可以……這樣……那……那……”
邾談凝視著他,難得放柔了目光,點點頭道:“你放心,雖然是第一次做,但我不會失敗。”
衛小典疑惑地問:“邾談不是理脈高手嗎?怎麼是第一次做?”
喻素解釋道:“理脈是疏導之術,不是斷流破壞之術,原理雖相象,但方法卻是反的,所以邾談以前並沒有做過。”
此言一出,室內的緊張氣氛更是陡增,幾個年紀小的就已經開始在擦冷汗了。
這時,一直沒怎麼說話的秦似卻走到邾談身邊,附耳低語了幾句,邾談一聽立即面露喜色,連連點了幾下頭。
“素素,有銀針嗎?”秦似問道。
“有的。”喻素慌張奔出門了去,不一會兒就飛快地拿了一卷白布進來,攤在桌上,裡面插了十多根銀針。
“這裡有理脈的高手在,的確是之奇的運氣,”秦似拈起一根銀針道,“不過寸尾貂極為靈敏,你一個人是騙他不過的,不過若按我剛才跟你說的方法,再加上我的助力,成功率應該不低,只是你確認你可以做得到?”
邾談神情肅然,再次鄭重點頭。
“好,那開始吧。”秦似走到魏之奇的床頭,按住了他的雙肩。
邾談也來到床邊,凝視著那張蒼白的面容,沉聲道:“我不能肯定你會有什麼樣的感受,如果覺得痛,或者其他不舒服,請你看著小賢,務必要忍耐過去。”
“我明白。”魏之奇將一直凝望著弟弟的目光轉到了邾談的身上,輕聲道,“無論結果如何,謝謝你如此為我費心費力。”
邾談的雙唇顫動了一下,不再多說,雙眼一閉,神情變得異常凝肅,修長有力的手指,緊緊按在了魏之奇左邊的脈門與肩胛之處。與此同時,秦似運指如風,幾枚長針也插入之奇右臂的幾處穴位,並隨即將雙掌交疊,護在他腦門天靈處。
整個房間靜得只餘下急促的呼吸與心跳之聲,連時間都仿佛已經凝固,讓人不知道是過了很久,還是只有一小會兒。
因為一直在失血,魏之奇的右手早就蒼白如紙,所以單單從顏色上,大家看不出血脈是否已經斷流,只能盯著那只通體雪白,模樣可愛之極的小貂來看。
開始時小貂仍是安靜地吸吮著,偶爾動動小爪,但是漸漸地,它的頭開始左右搖擺,兩只前爪在被自己叼著的中指上不停地撓動,一直撓到大家的神經都越要繃斷的時候,才遲疑地扭了扭圓圓的身子,小嘴蠕動兩下,慢慢地放開,將指尖捧到眼前看了看,再次含在嘴裡,片刻後又拿了出來,再撓一撓,最後終于放棄似在將胖嘟嘟的身體轉了個個兒,在魏之奇的右掌上爬行了幾步,似乎有些傷心地吱吱叫了兩聲,閃電般地一射,竄上旁邊的茶幾,再順著一桿衣架躍上窗台,打了幾個圈兒,便向窗外一跳,轉眼蹤影不見。
由于邾談和秦似的神情都很凝重,四只手仍是緊緊按在原處,床上的魏之奇也仍是臉色蒼白,眼睛輕輕閉著沒有睜開,所以大家一顆心還是懸在半空,不敢發出任何的聲響。
不知又過了多久,那只蒼白如紙的右手慢慢透出了一點點幾乎看不見的血色,秦似雙掌一收,邾談的額上冒出一層細汗,緊繃的雙肩跟著放鬆下來,扶著床沿重重地喘息。
魏之奇的眼睫輕顫了一下,緩緩張開,目光投注在邾談的身上,低低地說了一聲:“多謝。”又轉向床頭,還未開言,秦似已經拍了拍他的肩,道:“謝他就可以了,若非他拼盡全力,我也不頂什麼用。”
小賢第二次雙腿一軟,跌坐在地上,衛小典和鄢琪剛同時歡呼著躍起。安楚和康泰相視而笑,喻素則細心地拿了布巾遞給邾談拭汗,就連靜靜靠在一旁的李昱飛,神情也極是欣慰。
“想不到大海那邊的異大陸,還有你這樣有本事的人,”昱飛歡歡喜喜道,“秦似,我突然對柔瀾很有興趣,咱們到那邊去玩一趟吧?”
秦似目光柔和地看了愛人一眼,摟著他的肩,寵溺地道:“好,你想去,我就陪你去。”
昱飛高興地跳起來,捉住喻素的肩膀,道:“乖素素,給表叔畫個地圖,把柔瀾好玩的地方都標出來,我們要去逛個遍!”
“好,”喻素柔聲道,“不過現在之奇還需要細心地調養,麒弘的病也還沒全好,表叔你們不妨多住些日子,等我忙過這一陣子,再細細地畫給你,好不好?”
李昱飛好哄的程度跟麒弘基本上是同一個級別的,所以立即同意,一面說著“那我們先出去玩啦”,一面笑呵呵地拉著秦似離開。
小賢這時才找到一點力氣,爬到哥哥枕邊,一下子抱住他的脖子,死也不肯鬆手。
喻素悄聲對邾談道:“你也耗損了不少元氣,去歇息一下吧。”
邾談看了看緊緊擁在一起,仿佛沒有第三個人可以插進去的魏家兄弟一眼,神情有些復雜,但因為性格使然,他沒有多說什麼,一轉身也無聲地離開房間。
“好了,小賢,”李安楚也上前笑著拍拍那孩子的肩,“你哥哥現在可沒你那麼健康,等過幾天我把他稍微調養得象樣一點,你再這樣抱他也不遲。”
小賢擦著臉抬起頭,捉著哥哥的手,明明想要笑,眼淚卻怎麼都止不住。
魏之奇虛弱地抬手幫他擦著,目光一轉,已發現邾談不在房內,雖然胸中有莫名的悶鬱之感,他還是對小賢道:“你不去陪陪他?”
“誰?”小賢愣了一下,依進兄長懷中,“我現在只要陪哥哥,哪裡也不去。”
這時喻素插了進來,一邊拉起小賢,一邊道:“失血太多的病人,除了進補之外,更要多睡,我們都不吵你了,你蓋好被子,暖暖和和地睡一覺,等你醒過來的時候,我再帶麒弘來看你。”
魏之奇忙道:“麒弘那邊,你別跟他說……”
“之奇,”喻素輕柔地按著他的手臂,“麒弘是你的朋友,他有權知道你曾經為他做過什麼。”
魏之奇垂下眼睫,心知這麼大一件事,估計也瞞不住那位二皇子,只好閉嘴不語。
喻素重新為他整理了一下被蓋,關上窗戶,帶著小賢悄聲退出。此時夜已深沉,雖然心頭千思萬緒,但身體畢竟太過虛弱,魏之奇在床上輾轉了片刻,還是沉沉睡去。

麒弘知曉整個過程的時候,危機雖然已經過去,但仍然讓他止不住一陣陣的後怕,以至于見到體虛面白地躺在床上的朋友時,第一句話竟是含著怒氣地抱怨。
“拿自己的血喂貂,你瘋了?!”又急又怒地吼了一句,雙眼卻是一濕,把魏之奇捉起來上下檢視了一遍,聲音沙啞地問道,“現在覺得怎麼樣?”
“很好啊,只是有些全身發軟而已,”魏之奇微笑著道,“不過看起來你更好,臉色都恢復了呢。”
“我差不多已經全好了,”麒弘小心地給朋友的背後墊上軟枕,扶他坐起來,“不過你得在我這裡多住一陣子,你府裡所有人加起來,也比不上素素會調養人,別擔心小賢,他也住過來了,琪琪和小典他們常陪他玩,不會寂寞的,再說還有邾談……”
一提到邾談,魏之奇胸口一痛,臉色就白了。
“怎麼了?”麒弘頓時緊張異常,“哪裡不舒服?我叫安楚進來……”
“不……”魏之奇吸了一口氣,控制住自己的情緒,“我沒事,只是有點兒……”
“有點兒什麼?”
魏之奇低下頭不知在想什麼,過了好久才抬起頭來,低低地叫一聲:“麒弘……”
“嗯?”
“如果……一個人說話不算話,明明答應了的事,因為情況一變就想反悔,這個人是不是特別讓人覺得討厭?”
“那當然……”麒弘大概跟喻素在一起久了,多少傳染了一點機敏勁兒,話說到一半覺得不對,臨時改了口,“那當然得看具體情況是什麼樣的了。”
“你也知道……那個時候我以為自己肯定要死了,所以把小賢拜託給邾談,實際上就是同意他們兩個人在一起,可現在我沒事了,又覺得後悔,舍不得……每次邾談來探望我,我都不敢跟他多說話,就怕他跟我提小賢的事……雖然我明知道小賢不可能永遠留在我身邊,也知道他很喜歡邾談,可就是心裡覺得難受,不想看到他們兩人在一起……麒弘,我是不是一個很壞的哥哥?”
“開玩笑,”麒弘哈哈一聲,“要是連你都算壞哥哥,那全京城就沒一個好哥哥……”話剛說到這裡,突然哽住,因為太子殿下巧不巧地,剛好出現在窗前。
“當然……我指的是除了我皇兄之外的其他當哥哥的……”二皇子趕緊彌補,可話音未落,太子殿下微笑著轉身離去,後面出現了另一個人。
“其他當哥哥的怎樣?”喻素甜甜笑著問。
“也……也不錯……”麒弘結結巴巴道,“比如我家素素,他就是琪琪的好哥哥……”
被他們這樣一鬧,魏之奇忍不住也笑了起來,胸口煩悶的感覺稍稍褪去,覺得倦意襲來,雙眼慢慢有些朦朧。
喻素繞進房裡,動作輕柔地把魏之奇放平,讓他睡得舒服一些,再換了房裡的安眠燻香,兩個人無聲地走到門外。
“素素,”麒弘壓低了聲音道,“之奇好象很難過的樣子,你能不能想個辦法,幫他解決一下這個問題?”
喻素聳了聳肩,攤開兩手道:“還是那句話,要讓一個人不恨另一個人有很多方法,但要想一個人不愛另一個人,恐怕就沒那麼容易了。再說你也知道,邾談那個人雖然性格不那麼開朗,但卻絕對真摯坦誠,能被他愛上,也不是什麼壞事啊。”
“我知道邾談是個優秀的好男人,”麒弘嘆了一口氣,“關鍵是之奇他……他舍不得小賢嘛。”
“可他們是兩兄弟,又不是兩口子,各自婚嫁的事情總有一天要發生,不是邾談,也會是別人,拖又能拖多久呢。”
“話是沒錯,但柔瀾也確實太遠了一點,見面什麼的實在不方便。”
“現在說什麼都來不及了,已經動了心動了情,總不可能當什麼都沒發生吧。再說我看之奇,沒有討厭邾談的意思啊。”
“這跟他討不討厭邾談沒關系,就算他十二萬分地滿意邾談,也不能改變柔瀾與中原遠隔重洋的事實吧?”
喻素挑起雙眉看向麒弘,唇角忍不住地上翹,彎成一個安撫般的笑容,“好了麒弘,我明白你維護朋友的心情,不過據我看邾談也忍耐不了幾天,很快就會跟之奇攤開來談這件事了,到時候我們看看情勢的發展,再決定該不該插手好不好?”
麒弘想了想,好象也沒什麼別的好辦法,只好不樂意地點了點頭。

與喻素的預計大致相妨,只隔了一天,邾談對于魏之奇那種躲避態度的忍耐就已到了極限,抓住他下午小睡醒來,又已經吃完藥的時機,與小賢兩人雙雙走進了病房。
“啊……”魏之奇心頭湧起不好的預感,頓時不自在起來,可因為才睡醒,一時沒來得及把精神狀態裝成很糟的樣子,想了半天想不出逃避談話的借口,只好坐起來予以接待。
“哥,今天怎麼樣?”小賢上前幫兄長調整靠墊的位置,捧過一碗熱熱的梨汁。
“還有點兒想睡……”眼皮眨了幾下,慢慢地就準備閉上。
“不會耽擱你太長時間的。”邾談的聲音清晰地傳來,瞟眼看去,他已經坐在床邊。
“哦。”揉了揉其實並不困倦的眼睛,勉強問道,“有……有什麼事?”
邾談與小賢交換了一個眼神,後者向他做出有鼓勵意味的手勢。
“我知道,你跟小賢兄弟情深,不願意分離。但是無論如何,你們遲早會有各自不同的生活……小賢的身體已經轉好,不用再象以前那樣讓你時時掛心,所以……”
魏之奇趕緊打斷他:“是,是,還要多謝你,那麼辛苦治好舍弟的病……”
“哥,”小賢不滿地道,“你聽人家邾大哥把話說完嘛。”
“喔……對不起……請……請說……”
“我們柔瀾,”邾談的臉微微有些漲紅,“是一個美麗的國度,雖然風土人情跟中原不太一樣,但氣候適宜,風景極佳,民風也很良善,我在柔瀾,還算有一點地位,能夠……”
“我知道,這個我知道,”魏之奇急忙點著頭,“我聽素素說過,你是那邊的一位領主,相當于我們中原的藩王。”
“所以……在居住環境和物質生活方面,你可以不用擔心。”
“我從沒擔心過這個。”魏之奇的雙手在棉被下絞成一團,“我家小賢雖然嬌生慣養,但不是個貪圖享樂的人,我也知道你一定會提供給他最好的生活。其實……我並不是對你有什麼不滿,你很好……非常好……只是,我……我覺得……小賢年紀還小,能不能不要這麼匆忙就做決定,也許再過幾年……”
“哥哥!”小賢氣鼓鼓地再次叫道,“你把我扯進去幹什麼,聽人家邾大哥說完!”
“啊?”魏之奇驚訝地抬起頭,“還沒說完嗎?我覺得我已經知道他的意思了。”
“你知道什麼了?”小賢哭笑不得地說著,又轉向邾談道,“邾大哥,沒關系,你不是已經決心今天一定要說清楚的嗎?”
“我想說的是,”邾談清了清嗓子,臉色變得更紅,“聽小賢說你從小就向往到遙遠的地方去遊歷,只是因為被他的病絆住,以至于連京城都很少離開。……所以,我想問你,願、願不願意跟我一起……到柔瀾去遊玩一趟……我們可以先什麼都不談的,只是當做朋友一樣,過去看看環境,以後如果你願意……我們再……”說到後來,邾談的臉已經紅得有些發紫了。
小賢小小地鬆了一口氣,轉頭看看自己的兄長,見他好象有點受驚過度的樣子,雙眼直直地坐著,便伸手推了推他,沒有反應,再推,還是沒反應,再再推……推到第五下的時候,魏之奇“啊”了一聲,一張臉騰地一下,瞬間變成了煮熟的蝦子。
與此同時,在天才管家喻素的房間裡,麒弘、小典與鄢琪三個人同時跳起來,大叫一聲:“你說什麼?”
喻素向後縮了縮,揉著自己的耳朵,“你們那麼大聲幹什麼?”
“你剛才說什麼?”麒弘一把捉住情人的肩膀,“你說邾談喜歡的人不是小賢,而是……而是……”
“是魏之奇啊,”喻素不以為意地道,“這麼明顯的事實,你們沒有看出來?”
“沒有!”三個人異口同聲,“哪裡明顯了?”
“邾談隨時隨地,都在看著之奇啊。”
“可是魏家兄弟老是在一起,大家都以為他看的是小賢啊。”麒弘道,“而且之奇還跟我抱怨過,說邾談幾乎每天都上他家去找小賢,連不理脈的日子也去……”
“邾談說過他是去找小賢的嗎?那是因為只要他到了魏府,之奇必然會時時刻刻守在一旁……你們想啊,可以看到自己喜歡的人,跟他坐在一起喝茶,還可以吃到他親手燉的野味,邾談當然要天天去了,我看他每次回來的時候,都迷迷醉醉的開心得要死。”
“他就那點兒表情,我可分辯不出來他開心還是不開心。”麒弘嘟噥著。
“還有那次狩獵大會,邾談不是在河裡救了之奇嗎?”
“我以為是小賢拜託他……”
“而且他那麼努力要得到優勝,就是因為我告訴他可以把之奇砸回家三個月形影不離,當時之奇還以為他要砸小賢,費了那麼多手腳,我在一旁都快笑死了。”
“我們都以為他要砸小賢啊。”
“什麼叫都?安楚和皇兄早看出來了,不信你們去問。”喻素笑道。
鄢琪和小典一起鼓起腮幫,覺得自己淪落到跟麒弘一個水平,實在有些丟臉。
“明明就是你跟我說的,小賢就是邾談最喜歡的那一個型……”鄢琪實在不服氣,忍不住又抱怨了一句。
“這話也沒錯啊,之奇跟小賢,根本就是同一型的,而且從骨子裡說,小賢比他哥哥還要強悍得多呢。”喻素揉了揉弟弟的頭
“既然你那麼厲害,那你說之奇對邾談呢,有沒有感覺?”
喻素呵呵笑了兩聲,道:“他為了小賢,對邾談事無巨細地觀察,了解得那麼深,怎麼會沒感覺?只不過他一直以為邾談是小賢喜歡的人,強行壓制住了,不讓自己朝那個方面去想。麒弘,換了是你,如果你真的很不喜歡一個人,你肯不肯天天跟他一起,為他做飯,還專門去打野味?”
“之奇平時就有些濫好人,我也沒有想那麼多……”
“之奇不願意看到小賢跟邾談在一起,除了舍不得弟弟以外,其實還跟他自己對邾談的感覺有關,只不過他沒有意識到罷了。”喻素拍拍手站起來,“當然,現在還只是邾談單戀而已,但只要這層窗戶紙捅破了,後面的發展就很值得讓人期待啦。再說之奇為了小賢,也實在犧牲了太多屬于他自我的東西,就算只是實現一下從小就有的願望,也不妨去一趟柔瀾啊,何況昱飛表叔他們不是也要去嗎?大不了到時候再跟他們一起回來,你也不用太擔心他的。”
麒弘細細一想,覺得有理,又相信邾談絕不是那種強人所難的人,當下也不知不覺點頭表示贊同。
“那小賢呢?”鄢琪問道。
“小賢自有他自己的生活,不用一直跟哥哥拴在一起啊。”喻素道,“再說兄弟之間的感情,是不會因為距離遠就減淡的。我想小賢,也很希望哥哥能有一個可以真心愛護他、照顧他的人吧。”
“可是之奇會答應跟邾談去柔瀾嗎?”小典有些拿不準地問。
“他們現在差不多該談完了,”喻素笑咪咪地起身,“我們去探聽一下結果吧。”
于是一行四人離開房間,一起向魏之奇休養的小院進發。剛到門口,就看見邾談從裡面走出來,雖然他臉上的漲紅還沒有完全消除,但單從表情上,還是根本看不出他得到的最終答復是什麼。
“邾談,”喻素揚聲道,“之奇怎麼說?”
邾談抬頭看見四人,停住腳步。
“快說他答應你沒有?”鄢琪急急地追問。
“他說要考慮一下。不過小賢在幫我勸他,我也看得出他對柔瀾很好奇,我想,”邾談說著說著,唇角就不自禁地要朝上揚,“我回柔瀾的時候,應該不會是孤身一人。”
小典和鄢琪一齊笑了起來,紛紛說著恭喜,倒好象人家魏之奇不只是答應跟朋友一起出去遊歷,而是馬上要跟邾談洞房花燭了一樣。
“之奇感情上好象有點遲鈍,你可別心急啊,”喻素關切地叮囑道,“帶人家出去一定要照顧好,等哪天你們真的已經兩情相悅了,我再恭喜你。”
“是,紉白殿下。”
站在一旁的麒弘表情有些復雜,轉動了幾下眼珠之後,他也走上前來,認真地道:“邾談,之奇可是我最好的朋友,要是你敢對他不好,就算我暈船,也會殺到柔瀾跟你算賬的。”
邾談瞟了他一眼,大概覺得這句廢話沒什麼水平,理也懶得理。
“啊,我差點忘了,”喻素雙掌一合,“小廚房還給之奇燉著補湯呢,邾談你去看看好了沒?”
話音剛落,邾談的身影已經消失在小廚房的方向。
“戀愛中的人都是這樣啊,”鄢琪感慨了一句,挽著哥哥的胳膊,“想起這件事的緣起,還是因為你要報復之奇呢,沒想到竟然會是這樣的結局。”
喻素臉上浮起甜甜的笑容,得意地道:“我原本就是準備讓他們兄弟倆一個在柔瀾一個在中原輕易見不了面啊,現在這個結局,從某種意義上來看,應該算是我報復成功了吧?”
“是,”小典和鄢琪仰頭齊聲笑著,“你最厲害,下一個你又準備報復誰呢?”
“我想想看啊,”喻素轉動著黑水銀般的眼珠,“好象有一個人,曾經說過我不是一個好哥哥,恐怕得報復報復……”
“喂,”麒弘大汗,“我……我不是那個意思……”
但是喻素聽也不聽,已經轉身向前廳走去,齊腰的黑發在背後一飄,蕩得二皇子心慌意亂。
那一天,直到很晚很晚的時候,皇子府巡夜的更夫還模模糊糊地聽到,有人在慌慌張張地解釋著:“素素,我不是那意思……我真不是那個意思……”

據說再後來,京城裡有幾個無聊之士閒來無事,做出一個排行榜,什麼十大才子,十大美女,十大詭異傳說,十大可笑,十大名不副實……其中有個十大可怕之事,羅列了諸如“太子動怒”啦,“晴天打雷”啦,“菜市口秋決”啦等等恐怖事件,然而位居首位,讓外地人困惑不解,卻得到京城人士一致公認的一項,便是---素素的報復。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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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帖際遇]: 心祐開車超速被罰款現金100Ds幣.


很好看!!!
剛開始看時還看不出來這篇故事的主角是哪一對? 看完後發現總共有好幾對情侶呢.^^
最沒想到的是原來邾喜歡的人不是小贀..而是之奇啊~  連我都shock了,還倒帶回去再看了一遍他跟之奇之間的互動,以前以為是因為之奇是小賢的哥所以邾對他好,沒想到原因是因為..愛啊~ (笑)
大家都有情人終成眷屬了,真好~
不過我比較想看的番外是素素跟麒弘的H啊~~
到底他們兩個到底誰是最後的小攻地位咧? 素素不是說過想主導嗎,我一直覺得素素會壓倒小麒的說...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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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帖際遇]: KAORU2000買六合彩幸運中得三等獎, 獲得獎金現金37Ds幣.


太好看了, 從頭到尾,好戲連台,期待看到他們更多的番外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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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你的分享,
好好看,
凡一口氣就看完,
好倦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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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看ㄚ
文章感人又詼諧.許多地方讓人會心一笑
雙雙對對ㄉ情侶讓人覺得好幸福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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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很好看....都看了N次了....還是想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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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典、琪琪、麒弘這三個人也太可愛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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