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出差回來之後,我和楊恆之間的關系並沒有多少的親近,依舊是那種融洽但略為疏遠的上下屬。但是不久之後,便發生了一個變動。
我辦公桌被移到了總經理室裡面,並不僅僅是表面上的專門助理了。
上午的時候,一群工人入內,搬了些東西到總經理室,一陣敲敲打打的聲響之後,就見莫姐走到我跟前,同我說:"小安,你把東西收拾一下吧,你以後就到總經理室裡辦公了。"
我愣愣的收拾了為數不多的私人物品,走進了以後據說也是我的辦公桌所在地的總經理辦公室,卻見總經理室已經改頭換面,用一道屏風隔成了內外兩間,之前辦公室裡沒有什麼多余的物品甚至顯得有點空曠,現在則是飽滿了起來。而外面那間裡那張只有一台電腦的干淨的辦公桌想必就是我的了。
我繞過屏風,卻沒有看到本應在辦公室裡的楊恆,正在納悶的時候,卻聽見角落裡的一扇門打開了,楊恆從裡面出來,看見我,就叫我進去了。
"這裡本來是個休息室,但我總覺得太大了,現在就當作資料室來用吧,恆陽這麼多年一些資料也要好好整理整理了。"
若說這裡是休息室,也確實是大了點,一張三人沙發一張單人床再加三個落地的三門書櫃,也沒有讓這裡面的空間顯得多局促,若要用來兼作個資料室,也並不是不可以。房間的角落裡還有一個看上去像是盥洗室的空間,這大概就是所謂的老板們奮鬥的密室了。
"那麼,你的工作就從這些檔案開始吧。"說著,楊恆指了指沙發邊上,從側面看過去沒什麼,可等我走過去一看,卻發現那一塊空間裡滿滿當當都是堆的檔案。
" 這些都是要整理的?"以前在學校有時候會出入檔案室,那個時候就感慨整理這些檔案的人一定很辛苦,可卻從來沒有想到過這樣的事情會落到自己頭上。雖然這裡的資料同專門的檔案室裡比起來是根本不值一提的數量,可對於只有我這樣一個不是圖書管理或是文秘專業畢業,又從來有過類似經驗的人來說,還真有點不可能任務的味道。
"嗯,雖然沒有說一定要在什麼時候完成,但你有空的時候就盡量做吧。"
"那要按照什麼樣的方式編排整理呢?"
"這個麼,就按你自己的習慣吧。"楊恆說到這裡,電話響了起來,他除去接電話,便把我一個人和一堆,不,是幾大堆的資料留在了一起。
我習慣的方式?我可是買回來的書只會按國籍排好的人那。可是若再問的話,估計楊恆也就那麼句回答,到頭來還是要自己想辦法。
我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決定站著發愁還不如蹲下來干活,既然說了按我的習慣來,那就按我的來吧。
一整個上午,我就在和那幾堆資料搏鬥。那些大多是恆陽自創辦以來的生意記錄,一個個文件夾裝好了,有些可以毫不誇張的說就是恆陽的商業機密。突然我發現自己是被委以重任,卻似乎要因為能力不足的關系而搞砸了,心下便更加汗顏了。勉強按照時間把那些資料分了分,卻已經是吃午飯的時間了。
我走出辦公室,就遇上Ann拉過我去吃飯,自從進公司以來,我們就一直都在一起吃中飯,她是一個能讓人放松心情的姑娘。可今天,我想了想,頭一次拒絕了她,好在Ann善解人意並不在意。
我走過去敲了敲副總經理辦公室的門,裡面傳來一聲"請進"的聲音。
我推門進去,看見莫姐正在整理桌子上的東西,便說:"莫姐你中午有空麼?"
"中午?當然有啊!怎麼,你要請我吃飯麼?"
"那個當然可以。我是有些事情想向您請教。"
"哦......"莫姐歪著頭思考了一下,點了點頭,笑著說說,"午餐會議啊,我明白了。小安你真是越來越有特別助理的風範了。"
我們倆還是去了頂樓大餐廳,點了餐找了個安靜的位置做了下來,我把我的疑惑告訴了莫姐。
"所以你的想法就是,自己為什麼會被選作楊恆的個人助理?"
"是的。"
"那你為什麼覺得你自己不能做這個職位呢?"莫姐並不立刻回答我的問題,而是反問了一句。
"我覺得我的能力大概並不能勝任這個職位。比如今天楊總讓我整理以往的資料,我以前從來沒有做過這方面的事情,而我想一定也還有其他的事情是我以前沒有碰到過的,畢竟我只是個學語言的人。我並不是說我不想學,但我想現在公司裡一定有能比我勝任的多的人選。"
"那你的意思是想讓我去跟楊恆說換人?"
"我......"b
若就這麼換人,我也是不甘心。若是剛來工作的時候,我大概會毫不猶豫的點頭,因為那時候還是惶恐,可現在的我,卻並不那麼害怕獨自面對楊恆了。
之前的我,只是想單純的靠近他,傾慕他,而如今,卻想一直呆在他的身邊,這是得寸進尺的要求,但對於同性的我來說,還有什麼能比一個單純崇拜上司的好下屬這樣的角色更好的呢?
即使是那堵安全牆消失了,但我並不會因此而感到害怕。我渴望能夠站在他的身邊,但是並不希望是一個蹩腳的助理的角色。
所以我顯得很猶豫。莫姐顯然也看出了這點。
她用勺子攪著她的湯,然後用緩慢的語氣對我說:"小安,恆陽當初創立的時候,其實只有兩個半人,楊恆,我,還有林以言。林以言是個律師,同時也是我們的好友,他為我們提供法律方面的幫助但不參與經營,而我,最初做的,就是助理的職務。我和楊恆是大學裡的同學,早就知道他的優秀,但是一直到了同他一起創業,才真正了解他是多麼厲害的一個人。現在大家或許都知道他是裕豐集團的太子爺,可當初,他只是一個無名小卒,恆陽能有今天完全是他個人的手段與能力鑄就的。這些,不知道你是否能夠了解。"
聽了莫姐的話,我只能苦笑,我不正是因為了解到他的優秀才被他吸引的麼?
"我能了解。可是就是因為了解了,才會感受到自己能力的不足而自慚形穢啊。"
"小安,我想你沒了解我的意思。"莫姐放下了湯匙,兩個手交叉了擱在桌子上,以一種以往我沒有看見過的嚴肅姿態同我說,"很少有人不會對楊恆的能力感到敬佩的,所以這不會是他需要你的原因。"
"需要我的原因?"
"因為他的能力很強,所以他並不一定需要一個能力同他一樣強的助理去輔助他,他完全可以自己搞定那些事情。他需要的,只是一個他可以相信的人。"
"一個可以相信的人?"聽到這裡,我不由得失笑了,也不知道我何德何能會被人歸類到那類可信任的人裡面。
"是的,一個可信任的人,一個無論如何都會站在他身邊的人。"
"那為什麼是我呢?"我還是不敢相信。
莫姐不說話,看了我半晌,終於還是嘆了口氣,起身收拾自己的餐具。
臨走前,她對我說:"看來小安,你並不是很清楚自己的閃光點呢。但是你應該相信楊恆的眼光,同時,也該問問自己是否能夠勝任他的信任。"
莫姐的話讓我陷入了沈思。
多年來一個人走過,讓我學會了只能相信自己,而不輕易去相信別人。
我當然相信自己,我知道自己能夠一直站在楊恆的身邊,無論什麼情況。
但是,我該相信楊恆麼?或許莫姐說的對,我不清楚自己在別人眼中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因為我一直覺得別人的評價對自己無關緊要,但是現在,我真的很想知道,楊恆眼中的我,究竟是個什麼模樣。
我該試著去相信麼?
下午的時候,我還是沒有其他的事情,於是還是在那間小小的資料室裡面,整理著那些資料。楊恆,就坐在一牆之隔的他的辦公桌上,或許是在批閱文件,也或許是在制定計劃,我不知道他在干什麼,同樣的,他也不能預見我在干什麼。
這時候我若是偷偷把幾份資料藏起來,或是拍照復制下來,拿出去賣大錢,沒有人會知道。但是,自始至終,楊恆沒有進來看過,只是留我獨自一人。一直到下班的時候,他來敲了門,探了腦袋進來,告訴我可以下班了,今天弄不完分幾天沒問題的。
我收拾了自己的東西告辭,而他依然是留了下來,繼續著加班的傳統。
或許真的如莫姐所說,他並不一定需要一個能力多強的人,而是需要一個可以信任的人。
因為再強的人,也會有寂寞的時候,也會需要其他人的支持。就像我有時候還是需要安那樣,或許我就是他需要的那個人,這與情愛無關。
那麼,去試著相信吧。我做了這樣的決定。
並且,既然他是如此信任我,那麼我也會回以足以他信任的行動。
接下來好幾天的時間,我都把精力放在了整理資料上,不僅僅是把它們排好放好,我更用心地記下它們。從小到大,我對自己的記憶力還是頗為自豪的,以前背單詞的時候讓我無往不利,而現在,則又有了新的用武之地。
當然,我可不是想著以後或許可以用腦子裡這些東西出去換錢這樣齷齪的念頭,我只是想,若楊恆要看什麼,我可以以最快的速度找給他,這是我能夠幫他做到的。
同時,我也努力記下他的行事歷,他在什麼時間有什麼樣的安排,這當然也不是為了跟蹤方便(誰會有那麼糟糕的念頭啊,又不是真的變態......),而是若老板忘了什麼時候要干什麼,我可以立刻反映給他,雖然我覺得這種事情發生的可能性不大,但我還是認真在做,因為這是我所知道的自己能做的事情。
我再也沒有問過莫姐關於自己被選中的理由,也沒有在楊恆面前表露過我的疑惑,我只是盡心盡力的表現得像一個恪盡職守的助理,做我力所能及的事情。
我不清楚我的努力是否讓楊恆察覺到了什麼,但我們之間的默契確實是越來越好。照理說,楊恆並不是那種吝於誇獎他人的人,但他並沒有很明確同我說過諸如"干得不錯"這樣的話。
或許,這也是一種信任吧。因為相信對方能夠了解,也相信對方並不會因為少說了一句贊美的話就失去了動力。這讓我不得不佩服,楊恆其實在某種程度上已經看穿了我。
就在我漸漸遺忘了最初聽到楊恆的決定時的疑惑,而越來越習慣於自己的角色的時候,一個消息傳來,讓我意識到,或許楊恆真的是因為某個原因才選擇我的。
這天中午,我照例和Ann一起去吃午飯。我們現在雖然不在一個辦公室了,但還是很要好的朋友。
剛坐下來,Ann就把頭湊過來跟我說:"小安你有沒有聽到那件事情啊?"
"什麼事情啊?"我本來就不是好打聽的人,而自從搬入總經理辦公室以後,我就基本上同那些八卦流言斷了聯系,所以安這麼問,我連想都不要想就知道自己沒聽過。
"就是那個啊,聽說恆陽要被兼並了。"
"兼並?我沒聽說啊。"我一愣,這可真是個大消息啊,可按理說這種事情不該是最先從上層傳起的麼?
"其實現在外面還有沒有消息,我也是從一些有關系的人那裡聽來的。"
"可是,同行業要兼並恆陽,還是要些實力才行的。"
"不是同行業。我聽說,是裕豐。"
裕豐?這個名字讓我停下了手中的筷子。我記得莫姐同我說過,創辦恆陽的過程中,楊恆並沒有借助家族的力量,而是完完全全的白手起家。之前我一直以為,這只是他的父親給他的一個試煉,測試他是否有掌管偌大的家業的實力,到了適當的時機,恆陽終會變成裕豐集團下屬的一個子公司。但現在卻傳出了裕豐要兼並恆陽的消息,並且是以一種小道消息的形式流傳著的,說明裕豐和恆陽,至少有一方並不願意恆陽加入裕豐這樣的事情發生。
會是誰呢?楊恆的父親麼?若說是歷練的話,那楊恆這麼多年來的成績已經是最好的證明了,況且若他不想兒子回去,那完全沒有必要考慮兼並恆陽這種事情。所以,恆陽抵觸加入裕豐這種情況,只有在楊恆不願意的情況下才會發生。
那又是為了什麼呢?現在又回到了一個已經困擾了我很久的問題:楊恆為什麼要創建恆陽,這個完全屬於他個人的公司呢?
我突然想起,楊恆的外公曾經同我提過,楊恆和他的父親在觀念上有些不同。若真的是因為這個而放棄了別人打好的天下,那倒是很有意思的一個人。
"那,小安,如果恆陽真的被裕豐兼並了,你還會留在這裡工作麼?"
"為什麼這麼問?就算恆陽真的變成了裕豐的子公司,也不會有什麼大的變化吧。"
"誰說不會啊,就算辦公室不搬,人員留任,但楊總肯定不會在帶領我們了。"
"那也不一定啊,或許只是形式上的變更,我們還是獨立運作的。"
"我想不會了。裕豐會要兼並恆陽,不就是要逼著楊總回家去麼,怎麼可能還讓他直接主持恆陽啊,要知道我們公司同裕豐比起來真的是就只比小蝦米好上那麼一點啊。"
"就算楊總真的走了,只要我們這裡的氛圍、企業文化沒有!,不也還是照樣可以工作的很開心麼?難道說,你是為了楊總才來這裡工作的?"我突然想起了Ann第一次和我見面時候說過的"恆陽的BOSS很帥哦"。
"雖然有那麼一點原因,可總覺得這裡是楊總自己的辛苦打下的天下,如果他離開了,這個公司或許就再也不能保持現在的樣子了。"
Ann的聲音有些傷感,她一向是個樂觀的女孩子,從來沒有如此沮喪的時候,我也只能安慰她。
"先別擔心這個,或許這件事情不過子虛烏有,我們現在還是要干好我們的本職工作。"
我嘴上雖然這麼說,可我知道,蒼蠅從來不叮無縫的雞蛋,想來兼並的事情也不會是空穴來風。若這會在不久的將來發生,我又該何去何從呢?
我是追隨著那個人來的,也想著要一直呆在他的身邊,盡我所能的去幫助他。可是,一旦他離開了恆陽,成了裕豐的總裁,那麼高高在上的他,即使努力伸長了脖子,也不是我能仰望的對像吧。
或許那個時候我真的該選擇離開,提前從我的愛情試驗中畢業吧。
這雖然是一種讓人很不甘心的方式,但或許也是最好的那種方式。
第八章
很快的,一切都得到了證實,關於兼並的事情,關於我的猜想。
下午的時候,總經理辦公室裡來了一個人,或者說他其實是衝進來的。來人三十不到,和楊恆差不多的年紀,西裝革履,一看便是精英人士的派頭。門口服務台處並沒有通傳說明他並不是外人,而聽楊恆叫他"以言",我便知曉他是莫姐提到過的那半個人──林以言,恆陽的法律顧問。
"楊恆,那個......"林以言一進來就想直奔主題,可眼角瞟到了我,大概發現是個生面孔,於是又硬生生把到了嘴邊的話吞了一半回去。
我坐在那裡,真的好不尷尬,雖然我工作只有兩個月,可對於這個兩個月內從來沒有出現過的法律顧問,不知道我們誰跟公司更熟啊?
楊恆笑了笑,給我解了圍:"沒關系,小安是我的個人助理。"
林以言聽了這話才把他剛才縮回去的話又吐了出來。
"那個兼並的事情,你到底打算怎麼辦?"
"那個,已經確定了麼?"
"嗯。楊伯伯找到了我們事務所。"
"他打算讓你幫他辦?"
"他本來有這個打算,不過我告訴他因為我是恆陽的法律顧問所以我們所不好接。他找了別人,是我一個同學在的所。"
"這樣啊。你沒有幫他辦算是個好消息。"
"我不是問你這個。我的意思是你有什麼想法。"
"我只想保住恆陽而已。"
兩個雖然說的話的內容應該便是那種關系到公司生死存亡的事情,但兩人的語氣並不顯得那麼十萬火急,如熱鍋上的螞蟻。林以言似乎還藏著什麼牌,而楊恆也一副了解的樣子,真是能把我這個旁觀者給急死,他們自己倒是很無所謂的樣子。
林以言聽了楊恆的話,想了一想,又說:"其實如果你回去,恆陽成為裕豐的子公司,其實沒有多大的變化,公司還是相對獨立的,而且更能夠得到裕豐的財政支持,說不定會有更好的發展。"
楊恆看著林以言,笑了笑,那笑仿佛在說林以言其實什麼都不了解。
"這樣的恆陽,已經不是我的恆陽了,它是裕豐的恆陽了。"
"可你是裕豐的總裁,恆陽當然也是你的恆陽。"
"那不一樣的,以言。"
在恆陽究竟能否在加入裕豐後依舊保持起原樣這個問題上,楊恆和林以言誰都說服不了誰,他們並不是不夠聰明,只是在他們眼中恆陽存在的意義不同。
在林以言看來,恆陽就是一家公司,而恆陽,對楊恆來說,或許代表著什麼更深刻的東西。
兩個人看著對方好半晌,林以言才嘆了口氣說:"如果真的談不攏要強行收購的話,你真的會損失慘重的,或許,連恆陽這個名字都保不住。"
"我知道。"楊恆淡淡的回答。
"那你寧願這樣?"林以言的語氣裡透著驚訝,"我不以為你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人。那樣的想法其實很愚蠢。"
"我知道。我只是想或許可以想想其他辦法。"
"楊伯伯他......似乎有什麼其他的想法......"林以言說這句話的時候有點吞吞吐吐,我想林楊兩家一定是世交,所以林以言知道些什麼但或許牽涉到其自身所以不方便直接講。
"我知道。我過兩天會回家看看,而我父親,他在想什麼,我大概也知道。"
楊恆還是一派從容,一切似乎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林以言聽了他說會回去,明顯松了一口氣的感覺,他站起了身子,說:"既然你自己有了主意,那我也不好多說什麼了。我下午要開庭,先走了,若有什麼情況記得聯系我。"
"好的。我知道了。"
楊恆把林以言送出了門,回來看到我,看著他,呆呆的樣子。
他問道:"小安你似乎並不是很驚訝嘛。"
我當然不好說我之前已經聽到內部消息所以並沒有他想像的那麼吃驚,於是我只好說:"這個消息太讓人驚訝了,我還沒來得及要做出什麼反應來。"
楊恆聽了,笑了:"倒是難得聽你講話這麼幽默。不過對於誰來說,這都是個很驚人的消息吧,裕豐要兼並恆陽?不,其實該說收購才行。"
"裕豐為什麼要收購恆陽呢?"雖然答案顯而易見,可我還是問了。
"為什麼呢......"楊恆微微嘆了口氣,"誰知道呢......"
我倆下午的對話到此為止,我沒有接著問下去,楊恆似乎也沒有與我分享更多故事的打算,我們各自做著自己手頭未完的工作。
下班之前,我去樓下業務部核對一些資料,沒想到一個實習生搞出了烏龍事件,一大堆的資料被刪得精光。看著那孩子一臉快哭出來的樣子,讓人怎麼都不要再去苛責他什麼,也好在恆陽的企業氛圍很輕松,大家都是和善的人。當下,辦公室裡僅有的其他三個人都坐了下來幫忙把資料重新輸入──雖然不是很急用的資料,但是如果每天都有安排好的工作,不能被這類突發時間占用了上班的時間。
當然,那三人中也包括了我。
等全部輸入完畢並且校對好了之後,居然已經是華燈初上的時候了,回到了辦公室,燈竟然是關了的。心想著莫非楊恆已經回去了?
我順手開了燈,收拾自己的東西。忽然覺得到一道視線,看過去,卻是楊恆。他站在他的辦公桌前,背靠著窗,看著我,有些出神。
那道目光當然稱不上熾熱,但那有些游離的目光還是讓我的心猛的一跳。在我進門之前他大概便在那裡,然後一直看著我,或者說是我這個方向。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兼並案的影響,楊恆的眼神顯得有些復雜,並不如往日裡那樣的和善而溫柔,而帶著一些別樣的情緒。
"楊總......"我輕聲喚他。
聽到我的聲音,楊恆的思緒仿佛被緩緩從某個遙遠的地方拉回來了一般,他定了定神,看到了我。慢慢的,他轉過了身子,面朝著那一大片的玻璃窗。
"先把燈關了吧。陪我一下。"
我依言把燈關上了,然後走進了他,站在了他的左後方,身子靠著辦公桌。
對於第二商圈來說,16樓的高度是個中間數,並不算高,也不算矮。但因為我們所處的這幢大樓在比較外圍的地方,所以這個高度從某個角度看過去,是一覽無遺的。而那個方向,便是第一商圈的方向。
我以前從來沒有在高處看過這個城市,更加沒有看過夜景。而我現在,終於了解了那些渴望成功的人把樓層看的那麼重要。
大片的玻璃牆的設計,讓人可以把周圍的景色全部收入眼底。各式的霓虹燈亮起,彼此聯系,它們的光芒甚至遮住了天空的繁星。雖然這些一直被人詬病為光污染、能源浪費、政府的面子工程,但不可否認,在城市的夜晚,它們便是能讓人心醉的風景。
越是在高的地方,越是能看得更遠,越是能看的更多,也越是能看清楚前方那第一商圈的亮彩。
那最高的一幢樓,便是裕豐的大樓了吧。站在那座四十多層高的大樓的頂樓,是不是真的會有君臨天下的感受呢?
楊恆基本上每天都要在這個辦公室裡加班,那他是不是也每天會看這風景呢?他貪看的究竟是什麼呢?這高度,或是遠處?
"很漂亮吧?可我並不是很喜歡這樣的景致。"
楊恆沈默了許久之後,卻說出了一句令人匪夷所思的話。
"其實我並不是很喜歡這樣看風景。"楊恆又重復了一遍,"但大多數人都會喜歡吧。"他的下一句話似是在征求我的意見。
我並不知道我對這樣的景致的確切感受,籠統來說,便是喜歡著,但並不渴望。有點像我對楊恆的感情,並沒有那麼強烈的占有欲望,因為我就是那麼一個平庸懶散又無野心的人。
但我知道楊恆不是,或許說野心並不貼切,我們可以稱之為理想、目標、願望。
是的,他所做的一切,應該都是為了這個理想。從獨立創辦恆陽到現在只想保住恆陽,他應該都只是為了心中的那個理想,他是一個能夠堅持住的人,不會輕易逃避。
"這景色很美,大多數人都會喜歡的。"雖然說著這樣的話,但我的語氣裡顯然沒有與之相符的激情。
楊恆當然是聽出來了,他又問道:"可是聽上去,你似乎並不屬於大多數人?"
"我喜歡這樣的風景,但並不在意這風景所包含的意義。"
"看來你是沒有什麼野心的人那,小安。"g
對他的評價我不置可否,只是微微聳了聳肩說:"我大概只是比較懂得隨遇而安吧。"
我的說法逗笑了楊恆,他輕聲的笑了笑,然後從抽屜裡摸出根煙,朝我示意:"不介意吧?"
我搖了搖頭表示不介意,他便自己點上了煙,卻是不抽,只是夾在兩個手指中間,那個姿勢讓他看起來有點頹廢,又有點迷惘,還帶著一絲性感。
"小安,你不抽煙對吧。"楊恆問我。
"不抽。楊總你怎麼知道的?"
"你從來沒有看你在公司裡抽過。"
"或許我只是不習慣在公司裡抽,回到家就是個吞雲吐霧的煙鬼。"
"不,不是那樣。你的身上,沒有那種抽煙人的味道。"
楊恆說的很肯定,讓我有些納悶:抽煙人還有獨特的味道?是煙草香,還是煙臭味?或許因人而異?
"其實,我一直都覺得小安你很特別,或者說是神秘。"楊恆又接著說道,"其實最初我一直都懷疑你來恆陽的目的。"
"為什麼呢?我從學校畢業,找份工作很正常吧。"我以為被看穿了心事,小心翼翼的回答。
"你是學語言的吧,而且很優秀,像你這樣的人才,一定是學校竭力挽留的吧。我實在想像不出你為什麼會選擇放棄那麼穩定又高尚的職業,要投身這個社會職場,尤其你還並不是一個好勝心特別強的人。"
楊恆說這些話的時候,還是面朝著窗外,沒有看我。與其說是想要揭穿我,更不如說是一種自言自語。但我還是得承認,他的觀察力相當敏銳,至少他看穿了我的本質,那樣的懶散與不求上進。但我想他並沒有看穿我的真實目的,並不是因為他的觀察力不夠,而是因為他根本不可能會往那個方面想。
面試那天,他是第一天看見我,他永遠不可能知道在這之前,我已經喜歡他好久好久了。
正是由於這一點,我才能有恃無恐的在此,站在他的身邊,同他說話吧。
所以,哪怕是透露一點自己心裡的想法,應該也沒什麼關系吧。
"我在學校呆的太久了,在那裡看不清楚這個世界本來的樣子。我只是想讓自己,去學習一些東西,感受一些東西,而這些東西,只有在特定的地方才能夠學到。"
我說的是我的戀愛課程,但楊恆,一定會認為是社會學。
"是學著成長麼?"楊恆問我。
"是要學著堅強。"我回答他。
又是一陣沈默。室內一片黑暗,只有窗外映射進來燈光,照得我們的臉明明暗暗,看不真切。倒是楊恆手中的那根煙,明滅的煙頭,還有那嫋嫋上升的煙霧,這沒有心思的死物此刻卻比我們還要來得生動。
"堅強啊......"楊恆輕嘆一口氣,"人們總是比他們自己所想的要堅強,卻不如別人以為的堅強。"
"我不太明白......"
"我其實並不喜歡這裡的風景,但我還是每天站在這裡看,在這霓虹燈亮起的夜晚,那裕豐的大樓會分外的明顯。我想你該知道,那是我父親的公司所在吧。"
"那裡,是您的目標麼?"
"不要用您這個字,小安。我早說過,我沒有你們所想的那麼堅強,我其實也會害怕的。"
"你會害怕......什麼呢?"
其實我能了解人們心中的恐懼,即使是再堅強的人也會有獨自落淚的時候,只是他們不會讓別人看見。可是,我還是無法想像楊恆害怕時候是什麼樣子,他是那麼頂天立地的一個人,他該帶給人安心的感覺。
"害怕什麼呢......我現在大概便是會害怕我保不住恆陽吧。"
"或許事情沒有你所說的那麼糟。"我不知道自己這樣的話算是安慰還是什麼,但我知道,它聽上去是那麼虛幻不可靠,說了等於沒說,只會徒增失望。
"我並不是害怕最後的結果,而是......"楊恆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著字眼,"而是我知道可以稱得上是最完美的解決之道,但卻是我最不想去做的事情。你能了解那種感受麼?"
我當然知道,就如同我知道自己喜歡上你的那一天,我知道遠離是最好的辦法,只是我無法控制自己的心,也無法控制住自己那飛蛾撲火般的行動。我的心裡這樣吶喊,情不自禁便脫口而出:"如果不想做那就不要去做!"
大概這句話太不符合我平日裡的形像,楊恆有些驚訝的看著我,說:"可是,如果不這樣做,我很可能會失去恆陽。如果我不在的恆陽,會讓大家失望,那會是我的過錯。"
看來我還是太高估他了,他還是一個循規蹈矩的人,還是一個會思前想後的人,因為背負著太多,所以給自己的責任就越多,便沒有了任性的理由。
那樣的楊恆,會開心麼?如果坐在裕豐大廈頂樓的辦公室裡卻只能一天到晚板著臉,再也不會有如今這般和煦如春風的溫柔笑容,那樣的楊恆還是楊恆麼?至少他不會再是我喜歡的那個人了,這也不會是他奮鬥至今的最終目的。
"我不懂這麼多的事情,我只知道,人該順應自己的心。"
已經不記得是在哪裡看過這樣的話,我自己並不能說出這麼高明的話,但我覺得在此處用剛剛好。其實恆陽或是裕豐之於我,沒有任何的意義,我只希望無論我在還是我不在,楊恆都是現在這般的模樣。即使有一天我不能再每天看著他的臉,我也至少要留下他最意氣風發的樣貌作為記憶。
"如果為了保住恆陽而委屈了你改變了你,那個時候的恆陽,也不會再是如今的恆陽了。"
楊恆沒有說話,大概內心正在激烈的掙扎,任性或是妥協,有的時候是一時的衝動,但更多的時候卻是一場拉鋸戰,一場折磨。
今晚的沈默,多次籠罩我們,黑暗中那忽明忽滅的煙頭,是我最深刻的記憶。
那根煙,終於也燃燒到了盡頭,最後一閃的紅色過後,那輕煙,也跟著消失了。自始至終,楊恆都沒有吸一口那煙,只是點燃他,用手指夾著它,人擺成好看的姿勢,然後看著它走完短暫的一生,如果煙也是有生命的話。
我猜他並不吸煙,而這只是一種近乎於儀式的過程。就像我需要我的照相本子一樣。人們總是需要一些可以寄托的東西才能讓自己去學著堅強。
"已經很晚了啊。今天,謝謝你陪我。"
楊恆這樣對我說,這次,他沒有問我要不要一起吃飯。
第九章
又是幾天過去了。
關於兼並的事情,楊恆只字未提,我也不會去問,在這個辦公室之外的地方似乎也沒有什麼小道消息流傳。
一切都很平靜,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
但就如同冬季結冰的河面一樣,上面是紋絲未動的冰層,可冰層下,水流正在流動。
我知道一定有什麼在發生著。但楊恆全部一個人獨立承擔了下來,未露絲毫的痕跡。我想他或許已經做出了決定,但無論是哪個,我想我都留不長了吧。
我們終究是陌路人,兩條直線終究只有一個交點。短暫的共處或許對於楊恆來說,只是記憶中那個會說多門外語的曾經的翻譯,多年以後只留一張模糊的臉。
對於我來說,大概會是一堂沒有結果的戀愛課程吧。
下班時間已經過了好久,我還坐在辦公室的椅子裡,不願起身,也沒有想要回去的念頭。
什麼時候開始的呢,這樣對一個地方有感情。從開始工作至今也不過兩個多月的時間,卻已經開始依戀這個地方了。
這幾天楊恆一反常態的很早就下班了,總是我獨自一個人留在辦公室裡。沒有人會來問我為什麼還沒有下班,或許這才是一個助理生活的常態吧。
站起身來走到窗邊,看著遠處夕陽下,那一幢幢高聳的寫字樓,站在那裡的頂端,大概是很多人的抱負吧,但那裡是否會高處不勝寒呢?秋天的天空很高,很干淨,傍晚的雲層和天在那夕陽的映照下,是一片絢爛的橙紅,漂亮至極。但是以它們作為背景的高樓大廈們,卻在此刻有種悲壯感。
我喜歡夕陽照進屋子的感覺,黃昏中的居室,那是一種靜謐,是適合等待一個回家的人的沈靜。但沒有想到,高樓的外部在夕陽之下卻是這般景像。或許只是因為這裡,並不是真心想要回去的地方。
站不到三分鍾,我轉身回到自己的桌前,收拾了自己的包,准備回家。我並不貪看那裡的風景,況且那也永遠不會是我該站的地方。這高高在上的榮耀,並不適合我。
還沒有到最後,卻已經萌生了去意。只是在此情況下,我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開口離去。
所以,還是等等吧。我對自己說。這樣能夠陪在他身邊的日子或許並不會長久了,過一天,少一天。
明明早就告訴了自己會離開,可還是會留戀,會遲疑。楊恆說人們總是比他們自己所想的要堅強,但我想我沒有我自己所想的那麼堅強。
我想讓自己變得堅強,但似乎最後的結果卻是讓自己更加脆弱。
如果能笑著離開,即使只是裝出來的,或許便已經是種成長了吧。
因為家裡沒有菜,我便隨便在外吃了點什麼。吃完了倒也不急著回家,初秋的白天雖然還是燥熱,但晚上已經明顯的涼快了。整日坐在空調房間裡面,趁這樣的機會呼吸下新鮮空氣倒也不錯。
我沿著路朝前走,漫無目的的走,遇到路口就直行,或是轉彎,全憑一時的念頭。街上的風景也並不去在意,只是接著走路這個動作讓自己平靜下來,把自己放空。
也不知道究竟走了多久,只記得天已經黑透了,路燈亮了起來,從大路拐入小巷又拐上大路,來來回回反反復復,身邊的人群擁擠過後又是繁忙,卻全部與我無關。
我只是在走路,單純的朝前走。
不知不覺間,突然發現身邊的景物熟悉了起來,耳朵裡傳來的聲響也是那麼熟悉,沈浸多年的親昵感,定睛一看,發現自己竟然走到了大學城的附近。
年輕人特有的腳步聲、說話聲,沿街小販的叫賣聲,自行車來來往往的喀嚓聲與鈴聲......即使閉上眼睛僅憑聲響,便能認出這個地方。直到兩個月多月前,我還是這裡的一份子,也一直都以為自己從來都屬於這裡。
"叮鈴"的車鈴聲響起,我側身讓開,卻在身邊聽到一個剎車聲,隨後是一個驚喜的聲音同我說話。
"安師兄,真的是你?!"
被人稱為師兄的那一瞬間,真的有種自己從來沒有離開過的感覺,就仿佛過去兩個多月不過是自己一場妄想,但這終究只是錯覺。
喊我的人挺面熟,細細一想,是個本科的學弟,我曾經去給他們上過幾堂課,與一些學生混了臉熟,他也是其中一位。
"師兄你怎麼會在這裡,我聽說你去一家大企業上班了。"
"正巧路過這附近,有空便過來看看。"
"師兄一定對這裡很有感情吧,畢竟是呆了七年的地方啊!我本來還想師兄以後會留在這裡,若我上了研究生或許還能選你的課,但現在看來是不可能了。"
我笑了,這孩子真的是很單純:"等你上了研究生的時候,我可還只夠資格帶本科生那!"
他也笑了,摸了摸頭:"我倒覺得有可能啊,只是師兄現在沒有留在學校啊......"說完,他嘆了口氣。
他的話讓我的心頭浮上了一絲愧疚,或許我曾經是被人如此期許著的吧,可最終辜負了他們的是我。我想起了前去請辭的時候系主任無奈又帶些憐惜的表情。我其實是個很任性的人,一意孤行的離去,去追求那永遠不可能有的幸福。
會走到這裡或許並不是巧合,路口的直行或轉彎,或許是潛意識裡給自己的暗示。聽說受傷的動物總是會找一個僻靜的場所獨自療傷,那麼人呢?受傷的人是否會下意識地去到那個熟悉之地呢?
只是現在的我,又有什麼理由來此尋求安慰呢?
樸實的學弟並不知道我的想法,他繼續端著他那樸實的笑容對我說:"即使不在這學校了,但你還是我們的師兄啊,系辦門前那幾棵桂花樹今年長得很旺盛,開了花一定很香,師兄有空便過來坐坐吧!"
系辦門前的桂花樹。我突然想起來了,桂花樹開的時候,我總是特別喜歡去系辦大樓,因為我的工作室窗外便是那幾棵樹,只需坐在辦公室裡,有風吹過的時候,就會帶來陣陣幽香。
這是我在這所學校裡最美好的回憶之一。但就如一陣大風或是一場雨水就能讓那盛開的桂花全部敗去一樣,那些美好的記憶,便也只能塵封在大腦的某個角落裡吧。
告別了學弟,我轉身往回走。雖然我還想看看這個能夠給我帶來安心感的地方,但我知道看的越多只會越傷感,若是碰到了熟人,更是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所以我還是選擇了盡早離開。如果真的要找一個地方給自己療傷,家永遠是最好的場所。我突然迫切的想念起了那個照相本子,那些最初的回憶,還有安的笑臉。
直到現在,我還沒有讓自己變得足夠堅強。
從學校到家裡也有差不多三站路的長度。來的時候晃悠著來,走了多久也沒感覺,回去的時候才發覺為什麼這麼長的路?只是錯過了站台也就懶得在折回去坐車,腳步帶快點大概也花不了多久就能到家,等車或許更耗費時間。
等我拐上公司門前的那條大路的時候,已經有點氣喘吁吁了,看了看表,竟然已經是九點了。所幸前面那個路口轉彎直走到底穿過菜市場便是我所住的小區了。走多了路有點累了,也有點餓了,去小店買份涼皮再回去泡個澡或許是個不錯的主意。
一邊走路一邊想事情的我,沒有太在意這條自己已經走到熟爛了的路上的其他人,結果當然是一不小心,就撞上了。
"對不起......"道歉的話還沒有說完,就發現一個勁往自己身上靠的人有點熟悉,仔細看著他的臉,除了滿身酒氣以及一張通紅而有些神志模糊的臉之外,卻是一個很熟悉的人。
楊恆!我差點失聲叫了起來。他這樣明顯是喝多了樣子以前何曾見過?我本以為他今天走得特別早或許是為了去見他的父親,可有誰會同父親見面然後喝得爛醉的呢?若是說其實這幾天他一直都在借酒澆愁我也不信。現在才九點不到,酒鬼們的PARTY TIME不剛要開始麼?
楊恆大概還沒有察覺到自己是撞上了人,還以為是根電線杆子或者什麼東西,一個勁的往我身上靠。他本就比我高半個頭,又比我結實,這樣往我身上賴,我只怕是堅持不了多久。
可現在我能拿他怎麼辦呢?送他回家?我不會開車把他扔上出租車不見得有司機肯帶,更何況我根本不知道他家的地址;把他送回公司?雖然談不上半夜三更但這個時候公司大門恐怕早就關上了,就算能把他安置在休息室裡,萬一晚上吐了暈了明早發現陳屍總經理辦公室那可是罪過了。
思來想去,我也只有一條路好走了:帶他回家。m
"喂,你清醒點,自己直起身子來走路啊!"這種情況下,我也沒必要裝文雅,反正他明天醒了恐怕什麼都不會記得,那當然還是讓自己輕松點好。
也好在楊恆酒品還算好,除了喜歡往人身上蹭之外沒有其他怪異的舉動,我讓他自己走他倒也真是站直了跟著我走,就是步伐有點虛浮搖搖晃晃的。不過我也不能要求太多了,這個時候若他執意要拉我去跳河,我恐怕也根本拉他不住。
終於回到了自己的小窩,倒進心愛的搖椅上的那一瞬間,真有一種逃脫升天的感覺。經過一番徹底的運動,明顯地感覺餓了,可是根本沒有機會去買我的夜宵,這讓我頗為喪氣。
真想把氣撒在他的身上啊。我看向倒在沙發上,不,應該說是被我甩在沙發上的那個人。
楊恆喝醉了酒也跟別人不一樣,不會一個勁地嚷著"我沒醉,我還能喝"這樣的話,也不會拉著你絮絮叨叨來個酒後吐真言,他很安靜,只是看上去恍恍惚惚的,很好拐賣的樣子。
這不,就給我拐回來了。
但是他到底還是個喝醉了酒的人,就算不會撒酒瘋,那一身的酒氣可不是風吹吹就能吹散了的。我撐起自己的身子,走到他跟前。
"我說,至少把這身衣服換了洗個澡再說吧!"我沒有潔癖,但不能忍受異樣的味道。
楊恆還是那個姿勢躺在沙發上一動不動,若不是他的眉頭還是一皺一皺的,我還真以為他會就這麼睡死過去,不過現在的情況看起來也好不到哪裡去。
"喂,給我起來,去洗澡!"這個時候我也管不得什麼上下級的身份關系了,這個時候他就是一個喝醉了酒跑到別人家裡來的家夥,我便是那個別人家的主人。
幾乎是連拖帶拽地把他拖進了浴室,然後扒下了他的西裝外套扔到一邊,這西裝一看就是要小心干洗的高檔品不過我可不在乎我那粗魯的動作會不會傷到它,因為上面的氣味實在是難聞到了讓不會喝酒的我多聞一會兒就會吐出來的地步。
可是接下來該怎麼辦呢?要繼續扒了襯衫褲子直到一絲不掛?我家沒有浴缸只有淋浴,就算我扒光了他難道讓他自己躺在那裡洗澡?這明顯是不可能的啊。
要我幫他洗麼?那可是異怪到一定程度的事情啊。
我想了想,決定還是先讓他醒酒了再說。我跑到廚房,翻出了水壺和一盒袋泡紅茶,開了爐子就開始煮茶──我並沒有什麼醒酒的秘方,只聽說過茶能解酒,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就算死馬當活馬醫吧,反正茶也喝不死人。
好不容易茶煮好了,又放在冷水裡涼了一會兒,到了微燙正好入口的時候,我拿了個杯子倒了滿滿一杯跑進浴室,希望楊恆喝了可以恢復一點神志把自己料理一下。
可等我到了浴室,眼前的情景真的是讓人哭笑不得:楊恆就這麼,穿著他那少了外套的一身西裝,坐在浴室的地上,倚著牆,就這麼睡了過去。我本以為他是大少爺,大概會很講究睡覺的環境,不是那種睡上去十二萬分舒服的床和枕頭會睡不著,但現在看來事實並非如此,又或許是真的喝多了,酒精讓他無暇去顧及那些東西。
我上前,搖了搖他,不動;又喊他的名字,還是紋絲不動,看來是真的睡著了。我嘆了口氣,把手中的杯子放到了一邊,掃了一眼蓮蓬頭,考慮了一下用冷水把他澆醒的現實可能性,最後,還是放棄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件沾滿了酒氣的外套脫掉了的緣故還是我已經習慣了那個味道,我發現他身上的酒氣不那麼重了,甚至可以說比較清爽了。我想了一下,終於還是決定浴室的地板不是什麼睡覺的好地方,還是把他至少挪個能睡的地方再說。
又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楊恆弄到了我的床上,自己在一邊喘著粗氣。今天一天的運動量還真是可以了啊。我這個時候累得只想倒頭就睡。
可是,我的床上,此刻已經有了一個人。
一米八的大床要睡我們兩個大男人還是綽綽有余的,但我懷疑自己在他的身邊能夠睡得安穩麼?
方才怎麼就只想到把他挪床上來呢?要睡覺的話沙發上不是也可以麼?雖然肯定會不舒服,但不速之客沒有反對的立場,況且他也不會有反對的機會。可我就是不假思索的把他搬進了我的房間。
"看吧,我其實是個很善良的人呢。"我輕聲的對他抱怨,感情些微的外露,但我知道他聽不到。
既然他聽不到,那是不是可以更加肆無忌憚一點呢?這樣接近的機會絕對不會有第二回了。
若清晨醒來的時候,能夠看到他熟睡的臉在自己的旁邊,會是怎樣一種幸福的感覺呢?我之前從來沒有過這樣的幻想,但不知道是不是今晚的月光特別的曖昧,我也不由得想入非非起來了。
我抓住這一生僅有一次的機會,仔細打量著他的睡臉。醒著的他並不是個嚴肅的人,睡著的時候卻更加能讓人感受到他的溫柔。毫無防備的睡顏,大概只有日後他相親相愛的枕邊人能有幸目睹吧,而我只是一個幸運的托了酒精的福的家夥而已。
但即使只是這偷來的幸福,也足以讓我感到頭暈目眩了。
我伸出了手,很想摸摸他的臉,從上到下,從額頭到眉眼再到鼻子和嘴唇,用我的手掌去感受他臉頰的溫度,就像撫摸著愛人的臉龐,然後,或許可以趁著他的不注意,竊取一個小小的吻......
手指已經離他的臉很近了,我甚至可以感受到他臉上的溫度,就像我已經摸到了他的臉一樣,還有他呼出的柔柔的氣息,我的指尖可以感受......
猛地,我縮回了手。他的氣息很熱,足以灼傷我的溫度,讓我縮回了手。我不敢置信的看著自己的手,想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有那種急欲觸摸的衝動。
不是早就同自己說過了麼,只要能站在他的身後看著他便可以了麼?如果他能把自己看作一個可以信任的助手,甚至是朋友就可以了?再多一點的碰觸不是我能承受的。人總是貪心的生物,只要有哪怕一丁點的希望,便可以厚顏無恥的企求更多,那些完全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我也是如此貪心之人,所以我抵擋不了那樣的誘惑。但我不想自己變成那樣的人。能夠有一次與他相交的機會就該感到滿足了不是麼?那麼多的人永遠只可能是平行線,我們有一個交點,我該滿足了不是麼?放任自己的感情並不會有什麼好結果,如果真的是馬上就要離開的結局,那麼,終究還是長痛不如短痛。
我拉過了床腳的毯子,給他輕輕的蓋上,然後從床頭櫃裡拿了一把小小的鑰匙。最後看了一眼那讓我沈迷的睡臉,還是放輕了腳步,慢慢地走出去,門板在我身後合上。
在客廳了站了好久,我終於還是來到了那扇門前面。哢嗒一聲,是鑰匙轉動的聲音。
掀開遮塵的白布時揚起的灰塵侵犯著我的呼吸道,讓人很不舒服,但我還是忍下了喉嚨裡的不適,這比方才要忍住自己欲望簡單的多了。
安的床還是老樣子,整齊平整,隨時准備迎接主人的回來,床頭櫃上的照片裡的安,還是笑得那麼燦爛。
我脫了鞋子,把自己的埋進了枕頭裡。枕頭是冰冷的,許久未曬過連陽光的味道都沒有。我還是努力地把自己的腦袋埋進去,希冀在這冰冷深處找到那讓自己安心的溫暖。
什麼的東西熱熱的流過臉頰,那是安殘留的溫暖,還是我自己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