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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架空] 《福氣神補》作者:墮天【完結】(神捕系列之一)

《福氣神補》作者:墮天【完結】(神捕系列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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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帖際遇]: 豬小妞在賭場爽了一把, 贏得現金23Ds幣.

文案:
什麼「福氣神捕」?
在他看來應該叫「晦氣神捕」才對。
那個叫余福常的小子簡直是他名捕高非凡的災星。
遇上他後每一次是逢吉化凶、遇祥成難!
有暗箭,他來擋;有毒藥,他先嘗。
每次要發生在那小子身上的災禍無一例外地轉嫁到他高神捕頭上,
並且持續在認識他後的每一天。
真是屢試不爽地黑到背!
可是……他怎麼好像習慣了這種替他背黑鍋、當墊背的日子?
不妙,大大地不妙。
為了保證他今後的人身安全,他最好把那小子看緊點,
起碼也得等到他能抵住他的晦氣,這樣才能達到「福晦雙修」的最高境界。

相闗系列書:
神捕系列之二:臥底神捕
神捕系列之三:反間神捕


楔 子
  天行有道,為人豈可無名?
  昔年荊軻凜然大義,刺秦一舉,無數人為之敬仰,更有立傳銘記,《剌客傳》流傳於世。
  剌客猶能有成就如此!
  想我六扇門中,無數英雄男兒,為求正義不惜犧牲生命,灑盡熱血,如此忠肝義膽、盡忠職守之事,焉能無傳流傳於世?
  福常奮而起念為我六扇門中英傑著書立傳,以表明其功德,以供後人敬仰……
  以供後人敬仰……
  「余福常,你一臉高深的坐在那裡幹什麼?就你那傻樣子還在那裡糟蹋筆墨,看起來更傻了。過來陪我睡覺!」
  「高非凡,說過不許叫我傻瓜的!本、本來就……就不太聰明,被你一叫就更傻了。」
  「我偏要叫,傻瓜傻瓜傻瓜!就憑你也能蓋過我的名頭得到皇上嘉獎成為名捕,不多叫你怎麼會傻人有傻福?」
  「再……再叫我就哭給你看!」
  「到床上哭去,我喜歡看你哭。」
  一隻修長的手伸過來刮了刮皺成包子樣的鼻子,邪惡的笑容破壞英俊的皮相,看呆了汲汲營營的碌碌蒼生。
  坐在書桌前的人只來得及發出一聲慘叫「我的六扇門名捕傳!」就被人滅了口——以唇。
  是夜,舔了飽飽濃墨的毛筆划行至此戛然而止,透過半明半暗的紙窗格,看得到兩道親密無間的身影在房中交纏,一盞欲明未明的油燈就此熄滅。

第一章

  娘說,我是個有福氣的。
  她生我的時候遇上難產,掙扎了一天一夜才把我生下來時,我本已全身烏紫,氣若游絲。
  有經驗的穩婆當場就說我活不了了,勸爹娘別牽掛,就當我沒生過。可是畢竟我是爹跟娘的第一個孩子,當時悲憤欲絕的爹滿腔怨恨無處發洩,重重地一掌打在牆壁上。
  打得窗欞震動,房子也一陣動搖。
  這是爹的成名絕技-飛雲掌。
  不是因為抑鬱到了極點他不會在這時候發出。
  而當時的情形就是,他的飛雲掌一掌過去打得屋動地搖,連帶顫動了放著我的桌子,我在這劇震之下,嘔出一團污血,奇跡般地活了下來。
  可能是因為在娘胎裡被憋得太久,氣鬱堵了不知道哪個掌管人精神的靈竅,在我活過來後,前來診斷我的大夫說我很有可能是個傻子,因為不管他怎麼拍打我,我連哭一聲都不會,傻傻地瞪著大眼睛,衝他無辜地傻笑。
  娘是頭胎生子,心痛得要命,認了說:「傻就傻,傻也是我玉玲瓏的兒子,我就不信我這七巧玲瓏的娘教不了他!」
  於是,我傻笑著降臨於世,從此世間多了一名叫「余福常」的閻王跟前漏網小魚。
  娘給起了名字叫「福常」,幸好我爹又姓余,大難不死,余福多多,常常長長久久。
  托這個名字的福,我還真的小病不斷、大病沒有地在爹娘的護佑下長大,只不過可能是因為一出生險些兒就又回地府去重新報到的緣故,凡人該有的三魂七魄到我這裡少了一味似的,缺心眼。
  在晚我兩年出生的妹妹已經兩歲,開始會撒嬌討爹爹疼媽媽愛,並會揪著我的頭髮欺負我的時候,我終於學會了我人生的第一個單字。
  不是「爸爸」也不是「媽媽」,而是「妹——」
  並且發音是可恥地討好與諂媚。
  原來娘說棍棒底下出孝子果然不錯。
  年幼的我用實踐檢驗了這一條真理。

  在我八歲那年,我站著練馬步尿了第五條褲子,爹實在忍無可忍,認了他「金陵神捕」一身的武功絕學後繼無人,對我近乎絕望。
  而我那被喻為「諸葛女神算」的娘卻是個好強的。
  她認為我雖然先天心智上有缺陷,但卻仍是個實心眼、踏實勤奮的好孩子——她的證據就是我尿了的那五條褲子,看看,被爹喝令站四個時辰的馬步,乖乖愣是一步也沒離開那個牆角,連尿了褲子都堅決不退縮,這份執著,那些凡是覺得自己聰明多幾個心眼兒的孩子誰能做到?
  她又說了,凡是聰明人,行事必想取巧,不肯在基礎上下功夫,反而不如笨人紮實,爹能有兒如我,實在是應該慶幸之至。
  爹被說得哭笑不得,起初是對我又重新認識了一回,可是我一直跟他練功練到十歲,還是除了馬步外沒有其它的進展。
  朽木終究不好雕,他對我練功也督促得不那麼嚴格了。
  心情好的時候耐著性子教我幾招,務必令我把救命的幾個絕招學會學精學純,其餘的都馬馬虎虎放我低空飛過,不再追究。
  我那機關算盡的娘覺得我也許在武學上沒有天份,但多少應該繼承了一點兒她在機關算術的天質。
  於是在十歲那年跟爹爹交接棒,教導我八卦五行、機關奇學、歧黃之術,那三年的苦訓就是讓我練出狗一樣靈敏的鼻子,知道嗅一嗅手上拿的藥水是砒霜還是硫磺,不再傻里傻氣地拿過來就吃。另外還有一個成效也是來源於我的鼻子,每次當我被困在娘布下的五行奇門陣裡脫身不得、餓得頭暈眼花的時候,從廚房飄出來的香味就是那美妙的救贖。每每到這時候,我都會生起一種勇往直前的毅力,從層層疊疊的陣式裡走出去,屢試不爽地找到廚房的位置。
  在苦不堪言的訓練中,倒是妹妹那陣子跟我的感情特別好。
  由於小我兩歲的她完全繼承了爹和娘親的優點,心智太高而周圍沒有朋友肯跟她玩,於是只好纏著我這個傻子——反正爹娘也有吩咐,別讓我單獨出門,省得被別人欺負,有她照應,便大可放心。
  那時妹妹喜歡到河邊撿拾些野花野草什麼的來打扮我。
  她總說我生得好,穿上她的花花裙子一定更漂亮。
  這種假扮小女生的遊戲一直到妹妹發現了新的玩伴後才終止。
  那一天,她從河邊揀回了一條被人打得奄奄一息的野狗,抱回家來後養好了傷,天天琢磨著怎麼訓練狗兒,就不跟我玩了。
  她還把那條癩皮狗取名叫阿黃,說是牠比我聽話而且忠心。
  我傷心了很久。
  妹妹不理我,那就代表在我好不容易跌跌撞撞地自娘的機關裡爬出來後,沒有人可以帶我出門去玩,還得回房裡面對著爹的黑臉學武。
  幸好我這很久其實並沒有延續很長時間。
  那條被妹妹喻為很忠心的狗竟然某天狂性大發,為了一塊肉骨頭咬傷小主人後逃逸。
  雖然我妹妹是千靈百巧出得門去,直可哄得上至八十老翁下至三歲小弟都聽她的話,可是那是聽不懂人話的一條狗,她又能奈牠何?
  心痛愛女的娘親發誓今後我家杜絕養寵物,言明如果妹妹再把不知道從哪裡撿回來的野狗帶回家統統都要實施流放之刑之後,妹妹很慷慨地讓我頂替了那在我家棲息過兩個月的阿黃的位置。
  經過了兩個月的『喪狗』之痛,她對我的興趣也發生了改變,不再要我扮小姑娘過家家酒了,她最熱衷的一件事,是訓練我去接飛盤,或者是把她隨手扔出去的線團、樹葉、雞腿什麼的接住並銜回來。
  到我十三歲上,爹娘能教我的都教了,教不會的也完全絕望了。爹娘都拿我沒法子,覺得我對武功或是機關奇學都沒能領悟的天分,也許上個學會發現我是狀元之材。
  於是他們抱著這個美麗的幻想帶著我到全城最有名的「南山學院」,向那裡首屈一指的講席東郭老師求學。
  出於對頂著「金陵神捕」名頭的爹余大為的敬仰,與及對協助丈夫屢破奇案的諸葛娘子玉玲瓏的敬重,再加上看看我的面孔倒也還生得清秀雅麗,並不像笨頭笨腦的傻子,東郭先生非常高興地收下了我。
  可惜我到他那裡不出三天,美麗的光環破滅後,世間又多了一個只恨頑鐵不成鋼、只恨弟子何其笨的夫子。
  勉為其難地教了我三字經、百家姓入門。
  當東郭先生發現我在學了半年之後,對百家姓的研究始終停留於「趙錢孫李」接下來就到「余福常」,終於無法對我這廢材施教,又不好拂了爹和娘的面子直接將我掃地出門,於是權當多放個閒人做書僮。反正我為人又老實,叫我磨墨我絕對不會隨便攪攪兩下見黑就算,叫我倒茶也不至於水未燒開見熱就衝上唬弄老師,只叫我不要呆笑犯傻,盡量擺出一副高深莫測的架勢來不讓其它弟子看出端倪,其餘時間放任我在他的學院裡神形皆游於課堂外,或是找周公吃火鍋。
  在南山學院那幾年裡,我最常做的事就是在後山的老松樹下抱膝靜坐,仰頭向天,看白雲來來去去,千載思悠悠;又或低頭見南山,眼睛半開半閉,神遊物外,魂逛太虛,對同門師兄弟們的眉目傳情、或言論投來的輿論干擾無動於衷,注意力高度集中。
  長此以往,眾師兄弟背後私下打小報告給師傅,說我憑什麼可以有此特權,上課不聽講、擅自到後山遊玩也不管不罰。老師被說不過,惱羞成怒,斥那一幫不成器的弟子後,說我這是大智若愚!你見過誰會一天到晚都擺出這麼有哲學有思想的樣子在思考?肯思考必是大器之材!哪像你們這些小肚雞腸的自以為能背個千家詩、百家姓就了不起啊?做學問要有悟性,我坐在那裡就是「悟」,將來說不定可以著傳立書,成就大業。
  在老師給我戴上了「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空前絕後大思想家的高帽後,師兄弟們看我的眼光多了幾分敬畏,少了幾分輕視,這讓我著實感激。在師傅發表了關於我可能成為一個偉大的文學家、思想家的那番高論之後我考慮了一個晚上,決定為了不辜負老師的期望,將來定要著書以表明老師點撥之恩——就算寫不成《論語》這樣的聖人理論,至少寫個《東郭先生傳》以彰萬世師表!
  可惜我把這一想法跟老師一五一十地稟明後,東郭老師先是臉色刷白,繼而青灰,連連擺手歎氣道:「罷罷罷,我也不求你能為師傅我做什麼,只是將來別人問起你的師承時,千萬不要說出我的名號就是了。」
  就這樣在南山學院打混了兩年,爹娘每次來看我,都被我嚴遵師令,不得露出傻樣子的高深模樣唬住了。
  直高興我終於投得名師,在氣質與行為上都有了很大的轉變。
  事情的敗露是因為一次官員的巡學。
  那是一次非常成功的敗露。
  換而言之,就是我成功了,但我也險些在外人面前敗露了傻子行藏,老師不敢再留我。
  南山學院不同於一般的私塾,而是官辦學堂。
  歷朝歷代在這裡讀書出仕的弟子還真不少,所以考試晉級制度也非常嚴格。
  每隔兩年都會有史部官員到此來考查學生學問,從中挑選出優秀的人材,提前給予童生的資格,好讓他們跳級參加來年的科舉。
  學堂裡的半月一小考,一月一大考我都是由老師直接放過,所以我對考試這檔子事的確不怎麼熱衷。
  新近上台的巡學大員楊其芳卻是個務實的,覺得死讀書會令頭腦僵化,盡信書不如無書,他喜歡採取的方式不是發試卷筆試,而是提問,所以自他主管人材選拔之後,得了個有名的名頭叫楊三問。
  能答上他三個問題的學生,便可得到資質優秀的童生資格,當然他的問題非常刁鑽,經常從意想不到的角度來考究學生的反應能力及對包括非主流的各類學科的知識水平。
  自然,白天進行的正式的當堂提問是不會有我的份。
  看著師傅的得意弟子們一個個躊躇滿志地被叫到小屋,又一個個垂頭喪氣地出來,我也不僅有些好奇他考的到底是什麼爍古耀今的大難題。
  當然,僅僅只是在心裡想想而已。
  吟詩、填詞、對對子、做學問我一樣不會,唯一可以稱道的是畫畫,然而師傅好不容易挖掘了我這個偏長後,復又失望地發現,也許要把我培養成一代名家是沒有希望了,因為我只會畫人物的臉孔,雖然說畫得是那個原貌重現,就連臉上大小麻子、點痣的位置都分毫不差,可是我完全不懂得掌握繪畫技巧加以美的修飾。
  基本上,人類都有一種很自欺欺人的劣根性,看到我畫人像畫得逼真肖似的時候,眾師兄弟是很轟動了一陣子,可是他們都嫌我把自己畫丑了。
  尤其師娘某天心血來潮,叫我畫了一張像後就大為憤怒。
  我沒有像以往的畫師那樣處理好潤紅花臉,而是把她臉上的淺白麻子一個不少地點了出來,於是其實本來覺得自己挺美的師娘感覺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污辱。
  就連在學中唯一的長處都遭人貶損至此,我壓根就沒想過我能有什麼可以拿到人前說的特長,更別提能通過楊三問的考核了。
  那全院緊張的三天,倒反是我落得自在輕鬆的日子。
  意外的發生是楊三問要離開前的那天晚上。
  因為怕我在人前露出真我本相,老師一向把我安頓在遠離學監宿舍的後院裡自成一統。打從巡學官員到來後,更是嚴嚴實實地把我金屋藏嬌了三天。
  我吃飽睡睡飽了就吃,完全聽從爹臨行前吩咐的、一定要聽老師話的鐵的定律,三天來連小溲都在房裡解決,一步也沒邁出門去。
  最後一天夜裡,我才實在憋不住了去了趟茅房。
  當然,如果我知道那些文人雅士都有夜裡睡不著覺失眠夜遊的習慣的話,再怎麼憋著我也不會在最後一天破功。
  那天晚上的月亮很明亮,照得小院裡的菊花金燦燦的。
  而我鑽進茅房把三天的郁集一瀉為快後,也十分愜意。
  呼∼全身舒暢,人生至樂不過如此。
  可是,在我步出茅房的時候卻在小徑上與一個眉彎彎眼彎彎,頦下還長著一把山羊鬚的老頭狹路相逢。
  他長得真有特色!我想。
  如果讓我畫出來的話,沒準紙上會出現一隻山羊。而他通身的氣質,硬要形容的話,就像是一頭人型的山羊跑進了我們的書院。
  「羊先生好。」
  老師教導我,對人一定要有禮貌,所謂禮多人不怪嘛!所以即便我犯傻得罪了人,至少別人也會瞧在禮數周全的份上,怪罪得輕一些。
  所以我露出一個和藹的傻笑,跟月夜下突然出現在花園裡的羊打了聲招呼。
  他「唔」了一聲,下巴上的鬍子一動一動的,像是羊在嚼草,真可笑。
  我很勉強地壓抑下了我的笑意,可是也許是師傅說的,我只要表情有一點放鬆都像是在傻笑的話是真的,他看著我,眉頭明顯地皺起來了。
  「你也是這個書院的學生?」
  羊先生看起來心情不太好,臉色陰沉沉的,憋著一股的氣,很像……很像我開始急著要上茅房的時候。
  莫非是便秘?
  聽說食草性的動物是不容易得便秘的,因為草木中有許多粗糙的纖維有助疏通腸胃。
  這麼說來,他是第一頭得了便秘的食草性動物。
  真可憐!
  我同情他。
  對了,聽說菊花性寒,花、莖、葉舂搗成汁後就是一味上好的涼茶,也許他用得著。
  於是我很友善地衝他點了個頭,示意他等一下。
  轉身到花圃裡準備給他采上一朵又大又鮮的菊花。
  「那好,我且問你,你可知道這南山書院的來歷?」
  他明白了我的意思,緊跟在我身後,一邊好奇地看我的舉動,一邊問出了是這個學院的學生都應該能夠答出的問題。
  當然,那是指一般學生。東郭老師雖然在我一入學就長篇大論地說了一通南山學院的由來,數朝數代是多麼的光輝榮耀,可是我哪裡記得這麼多?
  對了,辦正事要緊。
  我採下了一枝開得正艷的菊花,笑嘻嘻地遞到他手裡,這下他的便秘痛苦可以解決了。
  「這就是你的答案?」
  他接過了那花,突然間激動起來了。
  「對,沒錯。『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我南山書院創始之初,本意不過如此!陶淵明陶老先生當年那一份淡雅從容的心性,才是我們這南山書院創立的根本!可惜啊可惜,現在這裡出官入仕的人越來越多,學生們卻都忘了陶潛不為五斗米折腰的骨氣,開口什麼創於太祖年間,閉口什麼明祖親封題名南山書院!唉,數典忘祖者眾,肯淡泊的學生不多見了!古人云:『非寧靜無以致遠,非淡泊無以明志』,這菊花便是陶先生精神的根本……」
  我只不過送一枝花而已,他唧唧歪歪說這麼一大串幹嘛?
  我大惑不解,但老師又教過我,別人說話的時候打斷或是離開都是很不禮貌的,所以我帶著一如既往的傻笑,站在菊花旁聆聽他的教誨。
  那位羊先生從陶潛淵明先生的生平說到他的《桃花源記》,很是嚮往地沉醉了一陣子,這才省過神來似的「哼」了一聲,擺回原來那副要死不活的便秘臉問我:「我又問你,先帝將銀杏樹封為『護國寶樹』。眾所周知,銀杏樹又叫公母樹,我且問你,此樹種如何區分公母雌雄?」
  「看兩樹所開之花。公母銀杏在外形上毫無差別,只是每到四月開花時,雄樹的球花很小,有許許多多的淺黃色小花擁擠在一起,像毛毛蟲一樣穗狀下垂,狀若男根。雌樹開花則為六七朵簇生在一起,中間有一個長柄,頂上分成兩個叉,叉上有胎盤狀的胚珠座。」
  嘿,這個問題問我就對了!
  想我天天沒事就在後山裡轉悠,什麼花草樹木,飛禽走獸我不認識?
  更何況後山就有一片銀杏樹林呢!
  老師經常教導我們對學問要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難得遇上別人向我求學的機會,怎麼可以不認真回答呢?(更難得的是我居然知道答案)
  「什麼狀若男根?粗俗!粗俗!真是的,不再考你這些旁門雜類了。我再問你,『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於道。』出自哪位名家之手?」
  那羊先生吹鬍子瞪眼了好一會兒,又訓了我一頓,可能也覺得光問我這些太淺了,想了一想,搖頭晃腦地掉起書袋來。
  這人真奇怪!
  怎麼一見面就是沒完沒了的問題?
  被罵了一頓,加上他又問到我不知道的東西,所以我下意識地轉開了頭,打算從他身邊繞過去。
  可是這一看,發現了一個意外的人物出現,直嚇得我魂飛魄散。
  「老、老……老……」
  我會這麼結結巴巴,完全是因為看到了我的先生,東郭老師滿臉黑煞怒氣地出現在花園門口,看起來已經旁聽了好久。
  完蛋!
  先生嚴令叫我不得出房門半步的,現在我私自出門,還在這裡跟人閒扯了這麼久,一定一定要被罰抄書了。
  抄書很可怕的。
  我明明又不懂那些字裡行間的意思,一個字一個字打釘子般地抄,每每都累得有氣無力的。
  「是老子的《道德經》不是?!咳,你這孩子真不聽講,明明跟你說過先不要看這麼高深的書你卻偏偏自己先看了!」見我顯然是發現了他的存在,「老」了個半天愣是掰不出下句來,東郭先生急中生智,從藏身處走了出來,一邊訓斥我,一邊向那「羊」先生賠笑道:「楊學督,這孩子是去年才入學的,我怕一下子教太多他貪多嚼不爛,所以叫他除了《論語》、《大學》、《中庸》之外的書少看些。可沒想,他還是自個兒看了,剛剛看見我出來,所以才嚇得說不出話。」
  「孺子可教!孺子可教!這孩子能學以致用,靈活回答問題而不是死板板照抄照搬,實在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材啊!東郭老師,我這次來南山學院一個優秀的童生也沒挑出來,還以為要白來了,卻沒想到最後還是有一顆滄海遺珠!不枉我此行啊!」
  跟東郭老師回了個禮,那羊先生笑的,一臉便秘的表情大有緩解,老師聽到他這番話後也大為欣喜,兩個人都笑得很開心的樣子,害我實在不好意思問到底剛剛發生了什麼事。
  後來我才知道,這次楊學督盡出些偏題刁題,捉弄那些一本正經的學生們,玩得太過火了,三天的選期過去,卻連一個童生都沒選上。
  好歹南山書院是當地首屈一指的大學堂,要是連一個合格的人先都找不出來,那就太說不過去了。
  當天晚上正愁不好交差,沒想就撞上了異院奇葩的我。
  據楊學督的話說,我不但解答他的問題頗具巧思,而且一般的知識也掌握得盡善盡全,尤其是他問了那麼偏僻冷門的道德經都能知曉,其餘的就更當不在話下了(當然,這是最後東郭老師急中生智幫我圓謊的功勞,不然我怎麼可能知道出處與來歷)。
  這下子學督的任務完成了,南山書院的面子保住了,皆大歡喜。
  於是,第二天我就拿到了蓋上大印的童生薦書,看著上面寫了龍飛鳳舞的三個大字「余福常」,我把那份官牒研究了三天才總算明白了自己被別人求也求不來的好運砸到這件事。
  我為書院爭了光,東郭老師很是高興。
  但他也不敢再留我了。
  一是因為選上童生如無意外,第二年可是要參加科舉考試的。
  二是他覺得我在這裡學了兩年,十五歲就超越別的弟子拿到童生資格,他算是對得起我爹的臨行托孤,和,交納的學費。
  於是在我高高興興地被眾人冠上神童的名頭的第三天,在眾人面前犯下的傻事已經叫人懷疑卻還不至於漏餡的時候,東郭老師與我灑淚揮別,趕也似地把我送上了家裡派來接我的馬車,結束了我短暫而輝煌的求學之路。


[ 本帖最後由 cathysst 於 2013-5-1 16:06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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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學成歸來,並且拿到了別人求也求不來的殊榮,爹和娘自然是喜歡的。
  可是當我回家不過三日,他們發現我不管從本質上還是實際上比起兩年前他們送上山去的那個傻兒子並不高明到哪去,(頂多就是學會了藏拙,在人前只要不說不笑不行動,看起來還算是個正常人——這與世人看著霧裡的花、水中的月都特別美的道理近似),他們又犯愁了。
  按說我家雖然不是什麼高門大戶,可也是個小康之家,就算把我當社會閒散人員養住家裡也浪費不了多少糧食,可麻煩的是我拿到了童生的資格。
  這也就意味著:如果沒有任何意外與借口,明年的這個時候我都必須要到縣裡參加當年的秋闈。
  倘若不去,那簡直形同藐視朝廷為選拔人材專設的科舉制度!如我真是名至實歸的童生也就罷了,但問題在於我的真實水平與別人想像中的誤差不是簡單幾個「寸」、「尺」、「丈」等距離單位能夠丈量的,赴考完全是自暴其陋,更重要的是還會給余家丟臉。
  愛面子的爹丟不起這個人。
  於是只好想著搶在科舉前給我另謀出路。
  而逃避入仕的最佳途經,莫過於有了個自己另避蹊徑、闖出名聲、開創了足以傲視科舉的第二職業。
  爹娘為這個思量了很久,擺在我面前幾條可供選擇的路:
  第一是懸壺濟世,,但出於人道主義的想法以及我父母悲天憫人的心態,這條道路馬上就被否定了,娘覺得我還是不要去學醫的比較好。草菅人命就不要說了,麻煩的是我連草菅都不知道是怎麼草菅的,將來枉死到閻王面前的人說來都是一筆糊途帳。
  第二是捨文從武,不參加文試,去考武狀元——很快第二條路也變成此路不通。爹認為他已經沒有辦法再教我更高深的武功。我那點三腳貓的功夫自保可以,想去考武舉那是想都沒得想。
  第三……就是像爹一樣,進六扇門吃公門飯了。這個行當需要會武但可以不必太高,身體健壯即可;人嘛,只要肯聽上級的話,勤於跑腿,有正義心就行了。看看我的樣子,馬馬虎虎勉勉強強,還能夠得上條件……
  對於這第三條路,我那百算無遣的娘覺得可以拍板。她說:到底是自家兒子,進了六扇門至少還有我們夫妻二人照應著,馬虎應付過去不成問題!再說了,過個幾年福兒也習慣了,大家都淡忘了童生這件事後,悄然退出也沒什麼大不了。總之也算是為朝廷效過力了。
  在娘對第三條路大力支持,並且一語中的慧言點撥之下,爹也沒有疑議。
  這次家庭會議在本人完全無置喙餘地、頻打瞌睡的情況下結束,確定了我的未來要走的道路——趁著年底衙門裡還打算招十個捕快,趕明兒個爹就趕緊替我報名應考罷。
  於是,我要加入六扇門成為一名捕快就成了上板上釘的鐵定事實,也成了余家當前的頭等大事。
  然而,我們都忽略了一點。
  在當前經濟蕭條的情況下,區區一名年俸只有二十兩銀子的小捕快也多得是報名候選者。由於報名者眾,因此,今年官府在收到過多報名人選之後不得不臨時決定,要通過考試來選取前十名加盟六扇門。
  打從爹爹給我報名後,就一直心神不寧。聽到這個消息,差點沒背過氣去。可是他為了讓我能順利當上捕快,搶在招聘計劃還沒向外宣傳前就先向人事部門給我打了招呼,這下子臨時抽腿也來不及了。
  負責管招募的官員更是抓住了機會在張貼招募佈告的同時利用這件事大肆宣傳以吸引眼球,弄得幾乎人盡皆知(我爹事後一直懷疑就是這種宣傳做的太過火,所以才引來這麼多的報名者,導致要用考試來作為選拔的標準)。
  對於被余家養在深閨未人知,雪藏了十五年的我為什麼會投身公門,六扇門裡官方的說法是這樣的——
  因為小公子天質極高,完全繼承了其母親諸葛神算的資質,所以家人不忍心讓我埋沒了這份才華,所以決定讓我出官入仕,早早把我送上南山書院進修去了。這不?一十五歲就學成歸來,得到了童生的資格。而小公子又繼承了其父金陵第一神捕急公好義的天性,雖然在仕途上眼看就要有大好前程,但仍是毅然捨棄封侯拜相的機會,棄筆從戎,投身六扇門。有這樣文武雙全的資質在,超越父親成為名震中原的名捕快指日可待。
  在傳言紛擾,群情振奮的一片大好形勢下,只有始料末及的爹直在後悔,不該因為聽了娘的話一時腦熱就真的做出這樣的決定,害他目前正陷入三十七年的人生中最艱難的抉擇——絕不偏私,從不弄虛作假的他到底要不要找關係走後門給我打聽考捕快試題的內幕?
  (忘了說,我們家一向這樣,小事娘做主,爹是男子漢大丈夫,要做當然就是得做大事的。不過,打從我出生到現在,我們家好像還沒有什麼大事發生過……)
  總而言之,事到如今,任何的臨陣脫逃、打包落跑、拒不參加考試的情形都已經不能出現,無論如何我就是硬著頭皮也得去考上那麼一回。
  爹好歹也還是厚著臉皮天天向招募官問考試的內容,娘則針對爹得回來的情報幫我做那個方面的特訓。
  就連妹妹都自告奮勇,要幫我制訂考前培訓計劃,務必要讓我名正言順地考進六扇門去,不給余家丟臉——其實是妹妹已經打著今後跟我做像爹娘那樣的「夫妻檔」一樣,合作無間的「兄妹檔」的念頭,為了她的將來讓我先行做好一枚鋪路的小石子。
  於是,在家人的殷切期望下,我終於迎來了六扇門招考捕快的那一天。
  其實說老實話,考這個比考童生簡單多了,上午考推理題,下午考反應能力。身為一名捕快,只要會這兩點就夠了,不需要今天「子日」明天「詩雲」,去念一些我就算背得下也不能理解什麼意思的古文。
  我也知道應該努力,若是考不上,拉不下面子的爹搞不好會讓我考科舉。
  上午的推理題在一個密閉的斗室裡進行,我戰戰兢兢地推開那扇門。
  娘說,推理其實很容易,就好像數學。比如說甲等於乙,乙又等同於丙,於是我們可以知道甲跟丙也是一樣的。
  按這個邏輯推論下去,事情的真相只有一個。
  我聽得似懂非懂。
  但畢竟也是臨陣磨過的槍,不利也得光一光。
  進得門去,我站直了腰。那考場是由一間茶水具備的客房臨時改裝的,等待我的,是六個衙役打扮的人,與放在桌上、很明顯的蛋殼碎片。
  坐在正中的一個看起來是眾人的頭頭,笑瞇瞇地看著我,很是和藹。
  這讓我心情放鬆了不少。
  「余公子,今天你要做的推理考試,就是從我們這六個人之中找出偷吃雞蛋的賊。」他神色可親地對我說出我的考題,還補充提醒:「你可以使用這房子裡的任何東西,找出這人之後,說出你的論據就可以了。記住,一定要有證據!我們做捕快的辦案,凡事都要講究證據……你幹什麼?」
  說時遲那時快,他的話還沒說完,我已經一步跨到他面前指向他大聲叫道:「你就是謀殺雞蛋的兇手!」
  眾人呆然。
  當頭的那個也怔了一會兒,呆呆地問我:「怎麼,你什麼工具也沒使用,你是怎麼判斷的?」
  「你有口臭!」
  不是我自誇,打小在娘與妹妹的無意培養下,我的鼻子可是一等一的靈,剛剛伴隨著那人的說話,一陣又一陣雞蛋所特有的膻腥味兒可不就是從他嘴裡散發出來的?
  我得意洋洋地說出我的判斷,在場的其餘衙役們臉黑了一下,然後則是忍不住捂著嘴「噗哧」地偷笑起來。
  「你你你……你知不知道這個題是叫在場的每個人都含一口水,然後根據他們吐出來的漱口水中是否含有蛋渣殘酴來判斷才是正確的推理方式?」
  當頭那個看起來被我氣得很不好下台,吹鬍子瞪眼的,只差沒拍桌子了。
  「郝師爺,這是余頭的公子……可能早知道這個方法了,故意不用跟大家開個玩笑。而且雖然他沒有提出有力證據,但辦案也講究直覺,我看他就很具有一個名捕快的直覺嘛!」
  終於,一邊的人笑夠了,發覺再不幫我圓場有可能只會讓氣氛一直僵持下去,遂開口勸解道。
  「哼!這樣的判案如何叫人信服?就算你憑直覺拿住了真兇,可是沒有有力的證據!這道題雖然你的答案是正確的,但推解過程不可取。這樣吧,我姑且看在你爹的面子上,給你一半分。下去吧!」
  還好,原來還是給分的……
  好過沒有。
  我鬆了口氣,事後才知道我是所有人中唯一一個在推理題上拿一半分的(別人不是全拿就是一分不得),爹看我的眼光無奈得緊。
  下午的反應能力測試則是以接暗器的形式進行的。
  這個分數好算,十個衙役各拿五十個一筐的木片暗器圍成一個圈子,然後向場中的應試者一刻不停的投放暗器。
  應試者在這一關裡就是不停地接收衙役們發來的暗器,然後放進自己身邊的大蘿筐裡,直到十個人的暗器發完為止,最後按接到的數量算成績,這個比法相當公正,也不失為拉開差距的一個好辦法。
  在這種時候什麼取巧作弊的方法都沒有用了,應試者只是木然地、條件反射地撲向從各個角度投射向自己的暗器。武功好的接得多一些,武功差的接得少一些,還有就是反應快的,雖然不及有武功的接得那麼有效,但多少也比一般人會好一點。
  在爹憂心忡忡的目光注視下,我慨然上場了。
  在這關鍵時刻,妹妹小時候比擬阿黃對我的訓練反而顯出了其莫大的威力。
  根據我的經驗,接東西只要形成條件反射那就好辦了,一旦接出了一定的默契後,不管是飛碟、樹葉、還是垃圾,不管是橫飛、直射、還是弧線拐都是手到擒來。
  於是我半蹲在地,昂然地高抬著頭,以一種奮不顧身的大無畏精神地在滿天暗器雨中回來折騰著,手不夠用了就連腳也用上,雖然姿勢不佳,十分有損本人形象,但一場比式下來,累得氣喘吁吁喘得跟拉風箱似的,像是也接了個十分之五六,處在及格的邊緣遊蕩。
  上下午兩場的考試綜合成績出來,我恰好排在第十名以外的第一名,看著爹每況愈下的臉,我心裡那個悔啊!早知道應該連嘴都用上多好,反正形象這種東西對於來說是遲早都要拋棄的身外之物。
  在這危急時刻,排名在我之上的一位朱姓男子卻被一名走路都還要拄著拐的老婆婆拎著耳朵扯回去了。
  據說該男子是三代單傳的男了,母親又是個老寡婦了,無論如何捨不得讓家裡的獨苗兒擔這份風險。
  縣太官也只得默許了這朱寡婦當眾跟官府搶人的舉動,目送肩負偉大傳家責任的種馬小豬哥離去後,師爺按著在場的排名一二三四五六一溜號數下來,我恰恰好吊著車尾入選此次招收的捕快名單內。
  爹把捏在手心裡的冷汗抹掉,轉過頭應和著同僚們奉承的笑。當然,那些叔叔伯伯們都笑言這次我就是因為心智太高所以才輕敵、好玩!不然哪能拿這個成績呢?
  其實我爹已經很想回家去燒上一炷高香,叩謝余家的列祖列宗保佑。
  而我,對這個結果也很滿意,因為娘說的,只要我老實肯幹,聽上司的話,基本上混進了公門吃公家飯不成問題。
  我這人最大的優點就是「老實聽話」!雖然有可能笨手笨腳一點,理解能力也不是這麼高,但既然爹目前是我的頂頭上司,他自然有辦法會把困難的任務分解成我能理解的。
  更何況我在進了六扇門後不久還交到了朋友。
  因為新加入六扇門的捕快都要經過一個月左右的集中培訓,經過觀察和培訓然後才好依各人能力分派到各個部門去,娘為了讓我能盡快熟悉環境,勒令我也必須在衙門裡跟大家一起吃大鍋飯、睡大通鋪。儘管我家可恥地就在衙門後方的五步之遙也不許我回家。
  我就是在這個時候認識藍如煙的。
  在一場野蠻的食物爭奪戰裡。
  考入公門的第一天,也不知道官委的新手訓練員是打算給我們來個下馬威還是有虐待狂,從早到晚讓我們扛著沙袋跑步,被訓練了一天的弟兄們都很餓,這也就是之所以當天晚上的晚餐競爭分外慘烈的原因。
  在場的除了我,都是在接暗器考試中以武功出眾或是反應能力極佳才考進來的,儘管咕咕做響的肚子多少有點影響了行動力,但至少比我這個反應遲鈍又生性膽怯的傻瓜要好上很多。
  每次菜一上桌(而且是個八仙桌,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八仙桌,想當然爾,就是只能坐八個人,而我們考進來的新捕快人數明明是十,難道官府有意識要把每天的吃飯時間也變成加時訓練?),我捧著一碗白飯好不容易接近放菜的桌子的時候,四散開的人群恰好露出中間一個空空如也、還在滴溜溜打轉的木盤。
  就算傻瓜如我也知道,在訓練了一天後只能空著肚子吃白飯是很不人道的!
  莫非娘是打從一開始就決定要讓我進六扇門來體驗競爭的激烈與殘酷性,順便教育我糧食來之不易?
  看著當天所有的菜幾乎都是一上台就一搶而光。我欲哭無淚地捧著自己的白飯窩到角落理鬱悶著,在我前面一人突然地怒了。
  「嘁,衙門裡就款待我們吃這個啊?老大一條排骨居然連點肉都沒有!」
  說著,他順手—揮,白皙的手指握著烏黑的筷子,終端在空氣裡劃出一條油腥的弧線。
  「啊嗚!」
  不知道我是餓瘋了還是因為訓辣的條件反射還沒過去,總之,看到那還在半空中沒落地的排骨,我下意識地伸長了脖子兩腿竄高——因為兩手還捧著鐵飯碗不敢放開,所以只好用嘴一把銜住了被他嫌棄沒有肉、直接從飯碗理開除的排骨。
  他訝然地回頭看著我,突然抿嘴一笑。
  害我無端就為自己的狼狽而有點羞愧起來。
  向我報上大名的同僚就是藍如煙。
  看起來水水嫩嫩秀秀氣氣的一個人。
  如果說我因為長得像娘而像女孩子,那麼他簡直就是個女孩子化妝的。
  我完全不能想像他在一堆如狼似虎的差役中是怎麼搶到這麼多的菜,而且幾乎都是最大份的。
  「過來一起吃吧?反正我也吃不完。」
  他笑瞇瞇地向我招了招手,沒等我答話就已經自顧自地坐在我身邊,把他碗裡的東西分類向我碗裡挾。
  「芹菜,不吃,給你;青椒,這種味道怪怪的東西也給你……這山藥蛋太腥了,拿去!」
  他真是個好人!
  我捧著不一會兒就滿滿當當地布上了菜的碗,含著滿口他塞過來的東西感激涕零。
  不過他不喜歡吃的東西是不是也太多了一點?
  娘說挑食不好,長不高的。
  但彼時我滿口都是食物,顧不上跟他說這些。
  遇上了他,我終於結識了我十六年的人生裡出現的第一個朋友。
  他真的很照顧我。
  在集訓那一個月裡,每次都是搶到一大堆吃的然後拉我到一邊分我吃。
  正因為有了他,我在競爭激烈的殘酷日子裡也能吃得頭好壯壯,並且長高了一寸半。
  我娘對這個成效欣喜不已,覺得既然我吃公門飯有助增長,以後索性早、中、晚三餐都在那解決了。
  當然交到一個朋友對我的幫助還不止這一些!
  別看藍如煙斯斯文文的,打起架來可毫不含糊。
  剛進衙門的時候就因為我們倆都長得比較瘦小,同伴們很是看不起。有一天一個人有意無意地指著我們說:「這世道越來越奇怪了,娘兒們也可以混進六扇門吃公門飯了!」
  我還沒明白過來他的意思,藍如煙已經撲上去把人揍到不成人形。
  晚上郝師爺到捕快房查問當天打架經過的時候,他把我推向前狠狠地在我背上一捏,頓時把我痛得眼淚汪汪的。
  然後他是這樣申述案情的:「因為那幾個人看余總捕頭的公子不順眼,欺負他,我看不過眼才出頭的。雖然余公子是名捕後人,對他們盡力忍讓,可大家既然一同考進來了就是同門,難得的緣分!哪裡還有分什麼高低貴賤的?他們的心態太不正常了,所以我忍不住身體力行地教導他一點做人的道理,以便讓他多增長些人生的閱歷。」
  一番話有理有據、聲情並茂,說得最注重理論證據的郝師爺臉色大為緩和,再看看我的確是一副淚汪汪的可憐相,反而又狠狠地馴斥了到現在還趴上床上動彈不得的挑事者,這才把這件事情告一個段落。
  沒有被罵,我也蠻高興的,就不計較他把我扭青了一塊的事了。不過還有一點我想不明白的,那就是爹為了表示他對所有下屬一視同仁、公事公辦,從來不許我在衙門裡說我的身份,平常就連我叫他都得叫—聲「總捕頭」的,藍如煙是怎麼知道的?
  當我把這個疑問向他提起的時候,藍如煙眼裡閃爍著狡詐得叫人發毛的光芒,在我頭上拍了拍,很拽地給我一個的答案:「你有什麼是我不知道的?不過我偏不告訴你!」
  他這句話似乎大有深意,可是我沒有想得到這麼多。
  因為他已經體貼地拿來了藥給我擦被他扭青的淤痕了,他真是個好人啊!

  一個月的集訓時間很快就過去了,我們也被分成五組,分別聽從不同的部門調遣。
  我以為我會跟藍如煙分在一個組的,可是他卻被抽到風化組去了。
  據上面的說法,那是比較物盡其用的好辦法,凡是看到小藍的臉一臉色迷迷的男人,那沒得說,一定是淫賊!
  這麼好用的天然探測器不用,實在太暴殄天物了!
  而我,雖然在集訓中反應平平,但秉承著虎父無犬子的傳統理念,被派到血案組。
  雖然同在一個地方上工,可是因為各組的側重點不同,分派的任務與巡查的路線也都不一樣,不能像以前那樣天天黏在一起了。
  臨別時,小藍拉著我的手很依依不捨地與我惜別:「小常,以後我不能照顧你了。自己要小心,本來要跟你分在一組的李言武是個空心大蘿葡,不會看出你真的很傻,可是他又被派去當臥底了,你將來還不知道要跟誰做搭檔,但無論如何你不能再像以前那樣了,知道嗎?」
  我被他說得背上的冷汗涔涔下,原來我跟別人朝夕相處了一個月,犯下的傻事沒有一千件也起碼有八百件,卻連一次「笨蛋」、「傻瓜」都沒有被人叫過,全是他幫我兜著啊?我還以為我自己多少變聰明了一點呢!
  唉!
  不知道我的搭檔會是誰?
  在沒有正式的任務委派下來之前,爹決定先讓我跟經驗老道的年長捕快去巡邏,也好先熱悉街道環境。
  被上面一番評議下來後,一起朝夕相處了一個月的兄弟們就要各自分赴前程,出於小藍的提議,我們一起湊份到鎮上的望江樓去吃頓好的,以茲紀念這一段同甘共苦的日子。
  我當然沒有疑議,還把小藍那一份錢也出了,被收編進六扇門後發的第一個月的薪水就這樣告別了。
  宴席上,我因為要跟小藍分開了很是捨不得,又聽說過酒這東西可以一醉解千愁,於是一杯接一杯,喝得我頻報內急。
  偏那天酒家生意太好,導致茅房也生意興隆,我在門外候了小半個時辰它都沒有間歇的機會,實在憋不住了只好扭扭捏捏地拐到後巷,解開褲襠就飛流直下三千尺。
  尿得正高興呢!突然感覺下方被我尿濕的那塊地兒有點奇怪,似乎土質非常鬆軟,被尿一淋,那土漸漸塌陷下去,顯出裡面大有內容。
  我一時好奇心起,沿著漸漸顯出輪廓的地方尿了一圈,赫然發現一截蒼白而毫無血色的動物肢體半埋在泥土中,呈現在我面前!
  這這這……這似乎是人類的手?
  活的人是不能在土層下呼吸的,那……那麼,也就是說、這裡有個……死人?
  「哇啊啊啊啊——」
  我發出驚天的慘叫,雖然很想屁滾尿流地離開這個會被人捉拿隨地大小便現行犯的場所,可是我的腿邁不開步。
  我的慘叫聲引來了一堆圍觀的群眾。
  儘管圍了一大圈人來瞻仰我剛剛尿濕的地方很是不雅,可是他們的出現好歹讓我壯了壯膽。
  有人在旁進說這件事一定要報官。
  我打從心底贊同這一決議。
  可是為什麼他們都只是說著、看著,卻沒有一個人行動?
  我驚駭到差點就成鬥雞眼的眼珠子轉了轉,終於看到我身上穿著新發下來的衙役公服。
  敢情他們以為我就是「官」了,都在等著我處理這件事不成?
  可是我我我,我怕血,也很怕死人。
  但是我不能給爹丟臉!
  在我猶豫著要暈還是不暈的關鍵時刻,小藍他們終於發現了這邊的動靜,快速趕來。
  有了這麼多穿公服的人出現,現場終於安靜下來,並立刻變得井然有序。
  藏在土下的東西也被挖出來了,果然是—具人的屁體。
  是大約年齡在三十後半的男子。
  長得倒是儀表堂堂,致命傷在血肉模糊的胸膛處。
  「我再也不要到這裡來尿尿了!」
  我驚魄未定,兩腿還直在發軟。
  看著聞訊而來的老捕快跟仵作已經忙碌起來,記錄案發現場的情形、查驗死者身上的傷口,先前被小藍打過後才成為好兄弟的馬如龍在我身後小聲嘀咕著:「尿尿也能尿出一宗大案來,運氣真好!」
  按當時的刑部律法,第一辦案者必須對本案負責到底的原則,這宗離奇的殺人案自然是得落到我身上了。
  基本上來說,雖然當一名捕快不管是抓小偷還是拿採花大盜都是為人民服務,可是最最容易闖出名頭的,自然是去破什麼命案、血案、驚天大案。
  而我才入六扇門就受命去偵破一宗命案,直接略去我應該做的巡查、跑腿、調查處理民事糾紛等等循序漸進過程,簡直是無形中實現了超越障碼三級跳。
  爹對這個事件帶來的影響的反應是喜憂參半。
  如果我像年輕時的他,那可真是天上掉下來的大好時機,揚名立功在此一舉。
  然而,面對著一個從外在到內在都與自己相差甚遠的繼承人,我爹除了學伍子胥一夜白頭還能做點什麼?
  倒是娘在一旁出了個主意,「福兒雖然沒什麼經驗,擔不起這等大任,但我們余家不是還有個金陵第一名捕的他爹在嘛?福兒的搭檔到現在還沒有,你自告奮勇得了,你們父子檔連袂出手,不管誰的功勞那還不是咱余家的嘛?破了案子將來也好為福兒積累些必要的資本。」
  娘一語驚醒夢中人,雖然爹是很想把這個偵察父子檔開下去,可惜他還有一宗要案在身,分身乏術。
  但無疑的,娘這個提議也為我的困境開闢了一條新的解決之道。
  既然辦案一般都是兩名捕快同時出動,東邊不亮西邊亮,就算在其中我的完全不能起到作用,好歹也可以給我配個本領高強的搭檔,至少不會叫死者沈冤不得雪吧!
  有了這樣的根本解決辦法,爹的心定下來了,不再反覆思考著讓我離家出逃等逃避現實的舉措,轉而研究他手底下的捕快究竟哪一個最適合做與我搭檔的倒霉鬼。
  事實證明有人要倒霉的時候擋都擋不住。證據就是我爹第二天一早就興沖沖地把我從床上挖起來,去見—個好死不死,恰好要在這個時候撞回來結案的一流捕快。
  據說這人是捕快中的後起之秀、新升起的一顆明星,他在三年前才加入六扇門,當年便破了一起因宗教迷信活勁而引發的連環殺人案而名聲大噪。後來在一場追捕中他的搭檔因公殉職,所以到現在他身邊也還沒有固定的搭檔。
  「福兒,這是高非凡高捕頭,以後你就跟在他身邊多學點兒,知道嗎?」
  當爹含著熱淚執起我的手,既像臨陣托孤,又像清倉甩賣,還有點像強行嫁女般地把我托付給面前這人的時候,我就知道我心底一直抱著渺茫希望能與小藍復合的僥倖已經沒有了。
  這個人不知道好不好相處?
  會不會像小藍一樣聰明又溫柔地給我做好一切收拾善後工作?
  雖然小藍偶爾也會欺負我,可是大半時間他都在幫我,而且他是知道我傻也不會嫌棄的人。
  「來呀!福兒,你還愣著幹什麼?還不快過來見過高捕頭?你要以高捕頭為榜樣,別丟我們六扇門的臉!」
  爹看我呆站著不動,心裡大急,也不管我對陌生人的心理適應期過了沒有,就強行把我推上前去,勒令我給別人打招呼。
  「高高高……」
  我哭喪著臉,把頭仰高三十度,只看見一枚白皙的喉結。
  再把頭抬高六十度,看見了一管高挺的鼻子。
  直到我把頭仰成九十度時,終於對上了一雙如墨夜裡的星星般的眼睛。
  我知道我的身高不夠普通標準,只有五尺一寸多一黠。
  爹每每為之歎氣,欽恨於我不管身材還是智力都接不了他的班。
  娘說我才十六歲,還有很大的成長空間。
  可是爹也不用這麼快就找個榜樣來激勵我飛速拔高成這樣吧?
  真是合了他的名字,高到非凡。
  除了傲人的身高外,他還有一副英俊的皮相。
  一身的勁裝看起來非常精明強幹的樣子,高挑挺拔的身材隨便往哪一站就是鶴立雞群。英氣的嘴角微抿著,細長的眼精光熠熠,只是不知怎麼地他給人有點孤高冷漠的感覺就是了。
  他居高臨下的俯視著我。
  我在他的目光下瑟縮。
  那雙眼睛的主人冷淡地上下打量了我一圈。然後,那雙眼睛上方同樣好看的濃眉皺了皺,吐出他見到我後的第一句話:「余總捕頭,我不當托兒保姆的。」
  「福兒已經十六歲了,不小了,呵呵,呵呵,該長的地方都長了。」
  爹傻笑,不過我知道他是在裝傻。
  為了把我推銷出去,爹偶爾也會扮豬吃老虎。
  「而且跟我搭檔很危險,我在辦案中無法顧及別人的安危。上一次就已經損失了一個同伴了,我認為大可不必再多浪費一個。」
  原來別的老捕快都有搭檔,唯獨他沒有,還真的是因為跟他搭檔的人在辦案中險難身亡啊?
  我激靈靈打了個冷顫,果然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隨便就能碰到的好事不是這麼輕鬆容易就能享受的。
  「沒關係,福兒就是太少閱歷,能跟著高捕頭遊歷遊歷,也是好事。而且我們官差辦案最講究團結協作精神,你獨來獨去的習性也該是時候改一改了,這次你務必要攜帶夥伴共同進退,這是我這總捕頭的命令,你想不遵從嗎?」
  可惜我那一心為公的爹已經決定了不管前面是刀山還是萬丈深淵,他都將讓我一往無前,義無反顧,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總之目前的第一步計劃就是得讓我巴上眼前這位高捕頭再說!
  看樣子爹為了破案,是不惜犧牲小我了!連「總捕頭的命令」這麼大的帽子都蓋下來了,叫人敢不遵從嗎?不過不知道是不是我錯覺,爹像是有點話裡有話的樣子。
  然而,這次高非凡卻沒再違抗成命,只是默默地點了點頭,表示他知道了。
  在我還沒完全接受這個事實而站著發愣的時候他就已經轉身走開,一刻也不浪費時間地向整理案件記錄的師爺、還有解剖屁體的仵作瞭解案情去了。
  「福兒,你還不快跟上去!記得一定要聽高捕頭的話,絕對不可有任何違抗!」
  爹叮囑我要珍惜每一個學習的機會,當然,還有最重要的就是聽話不惹他生氣拋棄我。
  我略帶哭意地點點頭,表示我聽懂了爹的話,然後拚命地跟在他身後追趕他的腳步。
  行至無人處,高非凡突然停下步子,害我差點沒一頭撞上他的背。
  「不想死的話就離我遠點!我才沒空帶小孩子瞎鬧!滾開!」
  這這這……這人怎麼這樣啊?
  好惡劣,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的。
  因為這些許的憤慨之心蓋過了爹叫我一定要聽話的命令,我決定就偏不滾開,跟著他看看誰比較倒霉。
  事實也證明當一個傻瓜下定了決心拿出傻勁兒幹一件事的時候,沒有不成功的——就算失敗也是為了涎生成功而做的前期準備。
  在我創造了第三百六十七個成功的母親後,第三天,高非凡莫可奈何地帶著我上路,查案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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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帖際遇]: 豬小妞贏了啤牌大賽冠軍,獲獎金現金50Ds幣.


第三章

  「我們此行要去滄州。因為你發現的這起殺人案並不是一般的殺人案。根據仵作剖屍檢查的結果,雖然兇手刻意用劍把傷口砍得血肉模糊以混淆視聽,但直接致命的凶器是十字鎬。十字鎬是一種非常特殊的武器,江湖上能練到一擊必殺的高手並不多,而這種殺人手法我恰巧在三年前見過一次,那人便是被我親手送進滄州大牢,今年秋後就該問斬的死囚『飛天狐狸』李段。仵作經過解剖還發現……」
  風清氣爽的清晨,對面的帥哥看起來心情很好,也有打算要緩和我們之間的關係的樣子,自我認識他之後頭一回說了這麼多話,簡直可以說是侃侃而談。
  可是,面對著豐盛的早餐而大談肢解、命案、血淋淋的殺人現場,我的胃似乎有點因為這樣的就餐話題而鬧罷工。
  「來,吃一塊冷牛肝,味道不錯。」
  對面的帥哥自然是不為所動,親切地挾了一塊牛肝給我,看著我受寵若驚地吃進嘴裡後,接著陳述案情。
  「死者肝部也出現了十字鎬的痕跡,足可見這一擲之力勢不可擋,在穿透胸腔之後還傷及內臟,因肝臟破裂致死。」
  「嘔——」
  我可憐的、飽受折磨的胃終於因為實物在前般的殘酷敘述而造反,對面那位帥哥連眉毛也不動地看著我衝到窗邊上抱著柱子去吐。
  「早說過叫你不要跟著來,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冷冷地,他絕情的話語從背後追來。
  原來,這幾天來他甩我不掉,人前也不好做得太過。現在已經遠離爹的視線了,打的主意是讓我自動離開啊!
  我我我,我當然也不想跟在他身邊受這樣語言、精神上的虐待。雖然跟著他還不知道會怎麼樣,可是我知道如果我回去,爹就一定會把我捆到馬背上再送回他身邊。
  與其去選擇一個已知的悲劇,不如跟著未發生的悲劇前行比較好。
  娘常說,旦夕禍福!將來要發生的事,還不一定是災禍呢!那我為什麼一定得先選了知道十足倒霉的那個?
  「嘔——」
  大概是被我哇啦哇啦毫無形象的狂吐影響了胃口,邊吃東西邊講解剖經過的人也吃不下了,臉色臭臭地叫來小二把東西打包。
  而原本坐在我們旁邊幾桌的客人,早就散出了五尺開外,一臉驚駭莫名的表情正襟危坐,斜眼也不敢看這邊。
  「還不快走?被人看笑話很好玩啊!?」
  他大約是覺得作為我的同伴很沒面子,可是會吐成這樣也不是我願意的,如果不是他這麼具體到細節部位地講述案情,我怎麼會產生這般深刻的聯想?
  當然他沒耐心聽我解釋,一轉眼早就去了七八丈遠了。

  「我說,你這麼死心塌地地跟著我就只是因為怕回去被你爹責罰?那容易!你到鄰縣去隨便找個地方藏起來玩上那麼一兩個月,我把案辦完了就回來找你,再帶你回去,這樣你爹也罵不著你了,破案的功勞我依然分你一半,如何?」
  因為此次辦案的經費充足,高非凡向驛館租借了兩匹馬代步,一路上還不忘做我的思想動員工作。
  「可是爹說要我跟著你聽你的話呀!」
  他不讓我跟著,我怎麼聽他的話?
  我搖搖頭,表示出門前爹不是這樣交待,如果我不跟著他還是會被爹責罰的。
  「傻子,你不說,我不說,誰會知道?」
  他臉上浮現出「是聰明人你就該知道怎麼做」的笑容,可是不幸他已經一口道破我的真我本相。
  「我會說的。」
  既然已經被他看穿,我也就不再隱瞞了。於是我誠實地開口,說出他認為的萬全之策的唯一缺陷。
  只要爹一盤問,我多半還是會說出真相,到時候就不止是被責罰的問題了。當爹發現我由一個雖然很笨,但起碼還誠實聽話的好孩子,變成了依然很笨,可是卻學會了撒謊欺瞞的壞孩子,極有可能把我趕出家門。
  我喜歡吃娘做的荷葉粉蒸肉,不想被爹趕出家門。
  「你有毛病啊!?真是的,誰要跟一個臭男人一起辦案啊?」
  他拿我軟硬不吃沒辦法,大大地發了一通脾氣,縱馬先行而去。
  「臭男人?」
  我終於發現了他百般不願與我一同上路的原因。
  嗅了嗅自己的衣服,手和頭髮,不臭啊?也許他不喜歡跟我在一起,是因為我是個男人?既然這樣那也就沒辦法了。
  以前娘發現妹妹喜歡把我打扮成女生後發了一通脾氣,勒令我要記得我是個男孩子,無論如何都不可以穿花裙子,戴花冠。
  可是現在為了能夠與我的同伴相處和諧,適當的讓步是應該做的。
  好不容易追著他到了打尖的客棧,歇息的時候我到街上買來了一套女裝,還有胭脂水粉。
  不過有點我不太明白:當那個賣胭脂水粉的大娘說不知哪家姑娘這麼幸運,能得到像我這樣俊俏體貼的郎君,我說這些是我自己要用的,她幹嘛變了臉?
  同樣臉色變得怪怪的還有高非凡。
  當第二天我穿著好不容易才綁好的裙子,並塗好昨天買來的胭脂水粉出現在大家面前時,他震驚得連挾在筷子上的花卷都掉了。
  我想可能是我化的妝太難看了。
  不過那也沒辦法,我從來沒做過這種事,以前都是妹妹幫我化的,我只記得刷上了粉之後,臉上要抹一陀胭脂,唇上也該塗一圈。
  程序我是記得的,可是份量就不是我能夠掌握的事了。
  全部弄完看到鏡子的時候我自己也蠻害怕的,可是轉念一樣,反正我自己又看不到,那就沒關係了。
  唉,高非凡也許是真的精明能幹,可是他的品味我不敢苟同。
  「早!」
  我小心翼翼地在他身邊坐下,不敢太大聲說話,怕臉上的粉層龜裂開來。
  他英俊的面目抽搐了一下,幾乎是立刻食不下嚥。
  也罷,昨天他才讓我吃不下早飯,今天風水輪流轉一下,到他吃不下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我習慣性地見怪不怪,舉起筷子吃飯。
  「你這是什麼打扮?」
  良久,看起來高非凡是很辛苦地平息了體內造反的器官,確定不會重蹈我昨天的覆轍後,問了我一個問題。
  他的臉色很奇怪,像是想笑又笑不出來,要生氣可是在那之前就想先哭出來的樣子,並且面頰一直持續抽搐著,我想也許是表情太過氾濫而導致的短暫性面部神經失控。
  「你說你不要跟一個『臭男人』一同辦案。」
  我慎重地重複他昨天的提議。
  為了達成他的願望,我還用了不少香粉,現在不管走到哪裡,都是一陣粉香撲鼻,他不可能沒體察到我的細心。
  「如果你是為了報復我昨天早晨的捉弄而耍我,我承認你更高明。」
  他冷冷地跟我談條件,可惜直到現在他的臉還恢復不過來,所以讓他話裡的嚴峻意味大大降低。
  「我現在可以跟你一起辦案了吧?沒有人認為我是一個臭男人了。」
  就連昨天才給我送過洗臉水的店小二都認不出我來,他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那大概是我忘了補充,跟一個丑到叫人會吐出三天前的餿飯的『醜女人』在一起,會叫我更加辦不下去。」
  他咬牙切齒地說完,終於無法再忍受蓋過了一桌子菜的濃厚粉香味,嗖一下竄起來,動作比上次他甩掉我的時候逃得還快,據說是去找地方吐去了。
  回頭看看除了他外也沒有人敢靠近我十步之遙,這香粉的效用真大。
  諾大一間客棧只有我一個人用餐,非常清靜。
  餐後,我被店家強行打包讓企圖逃避責任的高非凡帶走,一路上人見人避,所向披靡。
  高非凡再也沒勇氣在這個小鎮上呆下去了,牽來他的馬就把我也抱上去,兩個人一塊共騎倒是比我自己另外騎一匹馬要快得多。
  對了,我想起來了,爹說過畜生也是有靈性的。被我騎在胯下的那一匹馬一定憑著動物的直覺知道我傻,所以總是刨蹄子、鬧性子,反而害高非凡得時不時在前方等我慢慢跟上。
  一路揚鞭疾馳,不出半天就可以看到一座巍峨的城關,「通州」二字寫得蒼勁古癯。
  我正對出了家門後遇到的第一座城關而心嚮神往之的時候,高非凡突然勒住了馬,在官道上停了下來。
  「好了,前面有一個大集市,你隨便都可以找到人給你帶路、陪你玩,我們就在這裡分道揚鑣。總之,不管你是真傻也好,裝傻也罷,你不要再來找我,我也不再陪你瞎鬧。我還要辦正事,就此別過。」
  他把我放下馬背,又從包裹裡掏出幾錠銀兩放在我身邊,一直掛著剛剛那個彷彿抽搐般的隱忍笑容,沖站在路邊的我這樣說道。
  而我,被他剛剛相當輕柔地把我從馬背上放下,對他這麼多天來頭一回出現的溫柔舉動有那麼一陣的不適應,所以,等我正式反應過他話裡的意思時,他已經連人帶馬化做遠道上一個小小的黑點。
  「高……」
  我不敢置信地望著他離去時產生的煙塵。
  他居然在發現了真相的第一天,就這樣棄我而去了?
  不,重要的是,爹在我們出來的時候吩咐過我要聽他的話的。
  現在他不在了,我該聽誰的話去?
  我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路邊,越想越彷徨、越想越害怕,終於一屁股坐在官道上放聲大哭起來。
  由於我哭得太投入,所以並沒有注意到我是坐在馬路的中間,並且,後方來了一輛四人抬的官轎。
  「大人,前方有人攔轎哭述冤情!」
  當頭的一個官差看到我不讓路也不起身,哭得正傷心,一揮手停了轎,向坐在轎裡的官員這樣稟報道。
  「你有何冤情?速速報來。本縣令為你做主!」
  轎子裡的老爺下了轎,胖胖的很和藹的樣子對還蹲在地上的我說道。
  「做主?」
  我正愁著沒有主心骨,這裡來了個肯為我做主的人。
  我像是抓住了黃河氾濫前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嗚嗚咽咽地哭得更傷心了,一邊哭還一邊申報案情。
  「他……他不要我了!就這樣丟下我一個人走了!還……還拿走了包袱!哇——!」
  好傷心,好委屈。
  我知道我是笨,可是我有努力地聽爹的話,也聽他的話,做個好孩子。
  就連他說不喜歡和一個「臭男人」在一起,我都違了娘一再的叮囑,勉強變裝配合他了,他怎麼可以說不要我就不要我了呢?
  我捉著縣太爺的手嚎啕大哭,根本就說不下去了。
  而當時正是秋老虎肆虐的季節,好脾氣的縣太爺陪我站在毒日頭底下,漸漸也快要站不住了。
  看看我,哭得抽抽咽咽的語焉不詳,可是身邊分明有幾錠像是在搶奪中散落在地的碎銀子。
  光天化日下,在眾人面前,這案子也是不能不立的。
  「咳!」不知道什麼時候流了一頭的汗的縣太爺這樣對我說:「既然這樣,你就先隨本官回衙門,不管是賊人攔路搶劫,還是負心漢狠心薄倖、無情棄妻,只要你把那漢子的樣貌跟畫師說。本官上天入地也會把他給你找出來!」
  棄妻?
  哦!對了,我到現在還穿著不得不將就湊合的女裝。另外哭到臉都腫了,妝也花了,可能縣太爺一時沒認出我的性別來。
  不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從他的話裡得到了一條可行之計。
  「畫像?」
  聽他這麼一提我想到了。
  以往官府要找人的時候,不是都會大街小巷地貼滿帶著畫像的佈告,發動全天下人去查找此人。
  這也不失為一個有效的好方法。
  畫像還難不倒我。
  更何況全天下也沒幾個能長得像高非凡這樣的。
  我於無邊無際的黑暗中找到了一絲曙光,於是收了哭,含著淚點了點頭。
  一到縣衙,我就刷刷刷畫了好幾張高非凡的畫像,畫得那可真是惟妙惟肖,見了的人沒有一個會不認得的,然後把畫像交給縣太爺去張貼尋拿。

  懸畫尋人的方法果然有效。
  才不過等到日落而已,就有衙役上報說人找到了。
  我欣喜地隨縣太爺到大堂去,果然見到被兩個官差帶上來的人是高非凡。
  據說是看到滿街貼了懸賞捉拿他的佈告,而且就貼在採花大盜的下面、偷雞賊的上面,投案自首上門來向縣令問個明白的。
  「高非凡!」
  古人有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在滿地陌生人的地方終於又見到一個熟悉的面孔,我忍不住撲上去緊緊地捉住他,又開始今天第二波眼淚氾濫。
  「原來是你!」
  他咬牙,英俊的面容非常險惡的抽搐著,一副恨不得咬下我幾塊肉解恨似的。
  想來他當捕頭已久,又是一城的名捕,被官府當成罪犯尋拿的誤會並不多。
  「哎呀!原來是金陵的高神捕。高捕頭義膽忠肝、屢破大案之事,本官也早有耳聞,依高捕頭的為人,當然不可能是搶路搶劫、拋家棄子的惡人,原來全是一場誤會。」
  看過了高非凡拿出的腰牌,驗明正身無誤,胖胖的官太縣乾笑著不停擦汗。
  「還有你!居然連問也沒問明案情,就給我定什麼攔路搶劫、薄倖棄妻、姦淫擄掠的罪名滿街張貼告示,還畫上了我的畫像,害我下到驛站連一個敢給我換水歇腳的地兒都沒有!」
  高非凡見在眾人面前,不好跟我這個傻子清算,只怕越算越成一筆糊塗帳,滿腔怒火波及到無形中成為我幫兇的縣太爺。
  「這……這……」
  縣太爺瞄瞄已經哭到打嗝的我,無奈地攤了攤手,表明他也沒辦法,當事人不能詳細說明,只好按現場看到的情形定罪。
  「咳,既然高捕頭是無辜的,那這人也太大膽!竟敢誣陷朝廷命官,本縣有令,凡誣告謊報者,一經檢舉發現,重打二十大板。來呀!把這、這……高神捕,您知道這人是誰?」
  官太爺不愧是在官場上耍得溜圓的高手,馬上就棄我不顧準備捨小我以討好高非凡,不過看我掛在他身上哭得抽抽咽咽也沒被甩開的樣子,到底多長了個心眼,估量著別把馬屁拍到馬蹄子上,先問我的來歷再說。
  洞察了他用意的高非凡冷笑道:「他爹是金陵第一神捕余大為。」
  「喔!高神捕,本官斗膽說一句,那就是您的不是了!既然她也是名捕之後,跟您也是門當戶對,怎麼能因一時口角就把她一個人拋在路邊呢!」
  縣太爺再擦了擦汗,金陵第一神捕的官級不大不小,剛好在他七品之上。
  看著縣太爺一副「你們小兩口鬥氣還要驚動了官府那實在太不應該」的表情,高非凡氣不由一處打來。
  「你還沒聽我說完!他是余大為的公子,同屬義州公門。既然他身為男子,本人又何來薄倖棄妻一說?還加上什麼燒殺搶劫、姦淫擄掠,就憑他?」
  在我往他的袖子上抹第二把鼻涕的時候,高非凡厭惡了,藉著要讓縣太爺辨明雄雌的機會,趁機把我揪出他懷裡,臉衝著那邊推過去。
  「這個……啊!哈哈,今天太陽實在太大,本官曬得有些頭暈眼花的。既然難得高捕頭跟余捕頭大駕光臨本縣,不如也先住下來歇歇,我讓夫人給大家煲些涼茶,既生津解渴,又消火散熱。」
  於是,我們就這樣莫名其妙地在縣衙裡找到了落腳之處。
     ◇     ◇     ◇
  「哈哈,原來全是一場誤會!說起來,高捕頭這案子,跟本縣倒是有些淵源!想當初,『飛天狐狸』李段就是在這裡露出行藏叫高捕頭拿去的。本官當時恰好去懷嶺賑災,回來後聽縣裡的彭總捕頭提起高捕頭之事,對高捕頭的神勇實在是佩服之至啊!」
  晚間,縣太爺設了家宴,讓幾名內眷做陪,把哈哈打得又響又亮,高非凡對今天的烏龍之事雖然受了一肚子的鳥氣,可也一時發作不得。
  我換回了男裝,打橫做陪。雖然在這個位置上接收到的高非凡的白眼是最多的,可是今天折騰了一天,我餓得慌了,把他的白眼當配菜,仍是吃得很起勁。
  劉縣令的夫人已經適時地給大家倒上了酒,正待舉杯暢飲的時節,突然聽到佩環叮鐺,一股如蘭似麝的香氣撲面襲來,卻原來是縣太爺的第四小妾蘭如意直到現在才盛裝打扮好,姍姍而來。
  「如意啊,你遲到了,還不快向高捕頭、余捕頭敬酒三杯?」
  劉縣令一見這最心愛的寵妾到了,笑得眼睛都沒了,招手直喚她坐過來。
  「老爺有令,妾身敢不從命?」
  這如夫人也著實了得,先以自己遲到為由,自罰三杯堵了高非凡的口,然後一杯又一杯地勸過來,笑語嫣嫣,酒到杯乾。
  「劉縣令,如果今天晚上沒有公事,那麼高某酒興已盡,請容告退。」
  我早就頂不住那個酒的攻勢,一陣一陣鬧騰得難受坐一邊趴著去了,高非凡比我好一點,不過似乎也不是她的對手,又喝了一會兒後,飯都不想吃了,拱一拱手就要走。
  「噯,高捕頭,本縣還有一事相求啊!」
  這時候劉縣令卻拉住了他,使個眼色讓其它的衙役都退下去,連上菜送酒的丫環小廝都摒除在外,這才開口道:「高捕頭,通州因貫通南北,實為經商要道,一向是繁華昌盛,客似雲來。自本縣上任以來,也一貫秉承著辦商治民的方針,整頓城市治安,安頓居民,多年來一直沒有出現過雞鳴狗盜、打家劫舍的事情。可是就在半年前,城外飛虎崗上突然住紮下了一夥夜盜,他們趁著黑夜做案,倏來倏去,打著個『劫富濟貧』的名號實行擾民之實,弄得怨聲載道。尤其是他們之中有個大首領叫『鑽天鷂』的,一身輕身功夫著實了得,出門入戶如入無人之地,本官可是拿他們頭痛得很。」
  「既然有夜盜出現,又知道他們的藏身之處,這當是通州縣衙捕快們的份內之職,高某不便插手。」
  聽到他囉嗦了前面一大通廢話就已經老大不高興了,耐著性子聽完他的意圖,高非凡冷冷地打斷了縣太爺的話,不打算節外生枝。
  「本官也是這樣想。可是三番幾次,都是徒勞而返,他們對本縣的緝拿行為似乎早見機在先,每每都在官兵抵達之前人去房空,奈何不得他們。所以,本官懷疑府衙內有他們的內應,卻又不知內應是誰,敵我未明的情況下不好捕風捉影,以傷內部和氣。恰好天祐吉人,這麼巧,高捕頭路經此地!高捕頭本領高強一事早有耳聞,若想拿得夜盜,找出府衙內的奸細,還請高捕頭通力相助!」
  那劉縣令一頂頂的高帽戴上來,連我都覺得不幫他一下不好意思了,高非凡還是那樣一張死人臉,打定主意不越界管別家的事,免遭通州同行們的忌恨。
  「對了,我還聽人說,那『鑽天鷂』著實狂妄,在一次酒後甚至跟人說,就算真的失手被擒也沒什麼了不起的,憑他的輕功,他照樣可以從城牆裡跳出去,哪怕是滄州大獄也奈何他不得!還說得有憑有據的,活像他真的去過似的!哼!無名小賊,要知道滄州大牢關的可都是窮凶極惡的死囚,看守的那是一個叫銅牆鐵壁,連一隻蚊子都飛不出來,就憑他那三腳貓的手段也想被捉進滄州大獄裡去?簡直是癡人說夢。」
  瞧起來碰了一鼻子灰的劉縣令的確是對那個夜盜首領痛恨入骨,莫非那鑽天鷂子偷過他家夜壺?
  我正用被酒精炙燒得迷迷糊糊的大腦思索著這件事的時候,高非凡卻已經站了起來,轉眼就換了一副義薄雲天的面孔。
  「既是如此,維護城鎮治安人人有責,高某身為公門中人,更是應盡一點棉薄之力,此事卻還請縣太爺嚴守秘密,明天我就上飛虎崗會一會那鑽天鷂。」
  才不過短短一眨眼的功夫,高非凡就從一個冷酷無情的袖手旁觀者變成了熱血正義的一等捕快。
  這改變讓劉知縣欣喜不已,讓我暗暗歎氣。
  這傢伙,分明是聽到「滄州大牢」這幾個字才產生了興趣的,還說得這麼義正辭嚴的樣子!唉,他這人前一套人後一套的惡習怎麼就不改呢?
  唔!果然人無完人,看看我,雖然又蠢又笨,可是誠實善良,從不說謊。高非凡雖然聰明能幹,但他也並非事事都這麼完美。
  突然之間,我覺得我跟他天壤之別的差距似乎沒有這麼遙遠了。
  因為受不了高非凡的變臉神功,我提早告退,路過中庭的時候才發現早起時艷陽高照的好天氣已經不復存在,淅淅瀝瀝的雨挾著兩三個星天外,氣溫一下子驟降了好多。
  「咕咕——」
  有什麼東西蹦達著竄入我的腳下躲雨,我把那小東西捧起來,卻原來是只全身雪白的鴿子。
  「小東西,你也受不了老天爺變臉像翻書對不對?」
  我把這同病相憐的小白鴿抱進房裡,在桌子上鋪了一層布墊,又放上一茶盞清水,權充這名難友今晚的棲身之處。
  一夜無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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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二天一早,我和高非凡就上山勘察情況去了。
  飛虎崗是位於通州縣城西的一座小山崗,草木繁茂,景色秀麗。原本山下還有一座百年古剎,不失為一處遊覽勝地。
  昨夜一場雨把山中的空氣滌蕩得清新如許,越過一道據說叫虎跳塹的峽谷,一座小小山寨便駐紮在青山綠水間,端的是塊好風水寶地——可惜做了賊窩。
  「那個……高非凡,雖然你叫我閉嘴,可是我還是有個問題想問你,夫子說過,有問題的時候一定要及時地問清楚,這樣才不會有不明白的地方……」
  我一路緊跑慢跑地跟在高非凡身後,眺望到疑為目的地的山寨的時候,終於還是忍不住打破了戒律,為自己爭取一點發言權。
  「閉嘴!說!」
  雖然高非凡對我也與他一同前往之事非常不樂意,可是這麼多天下來,所有見過我們的人都習慣在他走之前讓他打包帶上我。
  也就因為如此,他的下床氣直到現在還沒順過來,難免說話有些顛三倒四的。
  「又叫我閉嘴,又叫我說,我閉上嘴巴怎麼說話?」
  瞧,就連愚鈍如我都可以挑出他的語病了。
  「我是叫你閉嘴少說廢話,要問什麼?說!」
  這回他不單只煩躁了,簡直有點憤怒起來。因為他一直不肯回頭看我,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從他後頸處突突亂跳的血管猜想他整個額頭被暴怒的青筋掩埋。
  「高非凡,你是不是早餐沒吃好?沒吃飽的人火氣才會這麼大……」
  我小心而且盡可能委婉地為他開脫脾氣過大的罪名,但看到他倏地回過頭來,那雙眼睛放射出「你再多一句廢話我就斃了你」的兇惡目光,把接下來想辯論說明的長篇大論吞回去了。
  「你,最初,到底,想問我,什麼?別告訴我因為你的思想回路一被打斷就接不上了!」
  他一字一句頓得似乎超出必要的用力。
  「哦……」
  我瞭然。
  面對暴怒美男子,我之前的確有幾次因為被打斷了話頭後一轉背就把原來要說的話忘了,讓聽了半截話聽得莫名其妙的高非凡到現在還像是早起闖入杜鵑窩的迷途小鳥。
  不過這次因為目標物就在眼前,我難得地沒有忘記自己原來打算問的問題。
  「那個……我想說,前面好像就是夜盜的營寨了,我們要怎麼進去?」
  我左看右看,高非凡一個官兵也沒帶上來。
  而已經近在眼前的山賊窩倒是可以看到有幾小隊人來回巡邏的樣子,人數不少、戒備森嚴。
  莫非高非凡這次是來打前哨,看看地形就走;或是昨夜他已經跟官大爺商定大計,雖然看起來只有我們兩個人來挑寨,但其實大隊人馬在後面埋伏著,隨時可能異兵突起?
  「直闖進去。」
  高非凡原本根本不想回答我的問題,但可能一想到如果我有一個疑問解不開,接二連三的不明之處也會出現,所以雖然臉色臭臭的,也仍是言簡意賅、硬梆梆地扔過一個答案。
  「他……他們人很多……」
  而高非凡只帶了一個我,怎麼看都不像是能與對方的數量相敵。
  「人多就有用了?」
  給我一個「若你不在我更瀟灑」的直白眼神,高非凡已經直闖到山寨前!
  「什麼人?」
  守崗哨的賊人才問出這一句,就被暴躁的高非凡打暈。
  一路上我總算見識了高大帥哥的魅力。舉凡在他面前的物體,從前寨兩扇就地撲倒的木門開始,到其它的人或物,皆傾倒於帥哥腳下。
  我還是頭一回看到「直闖進去」是這麼簡單形象化的舉動。
  他根本就不管什麼謀略、計劃的那一套,直接就閱了進去,筆直地殺進了大廳,連一個彎都沒拐!
  打倒了一地的傷兵之後,高非凡一腳踏上最後一個向他撲上來的賊匪的胸膛,厲聲喝問道:「鑽天鷂在哪?叫他出來見我!」
  「高……高……」
  他只負責前闖,卻不負責斷後,雖說按他一路闖來所向披靡,本也沒個再能蹦起來制住我的人在,可惜偏偏有個會耍心計的小賊,受他一腳時裝暈倒了過去,此時待機反撲,一舉擒住了毫無防備的我。
  鋒利的刀刃架在脖子上,不由得我不顫聲直著脖子高叫他的名字。
  「你們到底是什麼人,竟然敢闖入我們飛虎寨來生事?」
  不明不白就幾乎整個寨子給人挑了,那名兇徒看起來著實憤怒。
  「二當家的,這兩個人根本不由分說就闖進來了。」
  此刻,那些被高非凡或是打倒,或是點制的匪眾們才勉強恢復一點力氣,哼哼唧卿地爬到挾持我的那個賊人身後彙集。
  「金陵六扇門,高非凡!」
  眼見我被人制在手裡,高非凡仍是眼皮也不抬一下,漫不經心地回答了別人想知道的問題後,腳尖一點,撂倒剛剛制住的那個人,回身指戳掌切、指東打西,轉眼把剛剛聚集起來的匪幫又打倒一大片。
  「你再不住手我就殺了他!」
  那二當家的臉上變了色,沒想到在有人質要挾在手的時候,竟然也制止不了這高捕頭的行動,手上一緊,頓時勒得我呼吸困難。
  「別動,也別掙扎,我會救你。」
  高……在我張大了口無聲呼喚的時候,我卻分明聽到高非凡的聲音近在耳邊地響起,怔了怔才想這會不會是自己的錯覺的時候,耳邊卻再次傳來他的聲音:「好啊!你要殺就殺吧!反正我一路上正嫌他礙事呢!快點動手,別浪費時間。」
  說得是斬釘截鐵,轉眼又攻近了幾尺,渾然不把我的生死放在心上。
  那二當家的臉上變了色,嘶聲道:「你,你不管同伴的死活了嗎?」
  「他死了我拿你們全寨人陪葬也就很對得起他了。」
  高非凡像是沒有看到他架在我脖子上的鋼刀,只要再用力一點點下去就有可能劃破我的大動脈,冷淡從容的表情恆定如昔。
  「不過我說二當家的,你們本來只不過是夜盜,就算被官府緝拿了去也只不過判個三五七年的,出來又是一條好漢。但如果你殺了人,那情形可就大不一樣了。當朝律法,殺人者死,而且有我這個目擊證人作證,你一顆大好頭顱也要就此賠上了,這值得嗎?」
  他直視挾持我的賊人,目光炯炯,那一雙如天上星子般的眼睛像是有無形的魔力,散發出一種叫人安心的氣息。
  我不知道他哪一句話是真的,哪一句話是假的,但爹說叫我要聽他的話的,雖然心裡很害怕,可也乖乖不動。
  「你……你……要不是你們挑上飛虎寨,我們是不會殺人的……」
  看起來二當家的被他說得心意動搖了,抓著我的手也沒那麼用力。開始結嘉巴巴地申訴他之前根本不存在殺人理由。
  「不管你殺人的理由是什麼,殺人就是殺人!只要你的手一動,你的罪名就算成立。」
  高非凡緊盯著他架在我脖子上不住顫抖的刀,面色深沉,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偏在這時候,我卻又聽到了他幾乎是近在耳邊的喝令聲:「快,趁現在,裝著要向他刀口上撞。」
  向刀口上撞?
  他他他,他不是真的煩了我,打算讓我這樣自我了斷吧?
  我愕然地看向他,他還是一副沒什麼大不了的表情與劫匪對峙著,注意到我看向他,在別人看不到的角度向我眨了瞬眼,示意我照他的話去做。
  爹說,叫我要聽他的話的!
  我把心一橫,牙一咬,在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視著我脖子上的刀、尤其是二當家的眼光不停地在我的脖子與刀子上游移的時候,突然一頭撞了過去,看起來竟是意圖自盡也不要讓自己被人挾持在手裡向同伴要挾。
  「啊——」
  驚呼聲齊齊響起,那二當家的沒料到我有此一招,心一慌急忙收手撒下鋼刀,傻不楞楞地看我就這樣脫困而出——他們畢竟只是一夥貪愛錢物的小賊,而非十惡不赦的土匪。
  高非凡眼捷手快地一把將我跌撞而出的身子撈進懷裡,大概是怕我腿軟打顫的孬種樣敗露出去壞了六扇門的名聲,索性保持著擁我在懷的姿勢,居高臨下地睨視已經頓失依憑的二當家。
  「現在,你還有什麼可以要挾我的權柄?我給你們一個機會,說出鑽天鰩的下落並去縣衙投案自首,我可保你們刑罰各減一半,以後回家自食其力,耕農經商,重新做人!」
  他的心跳聲很有力,一下一下地,有規律的拍擊聲讓我漸漸平靜下來。這樣貼近他胸腔的聽他說話感覺很奇怪,嗡嗡的震動輕輕搖晃在他懷裡的我,很安全的感覺。
  「這……」
  大勢已去的賊匪們商量了一下,願意接受高非凡的建議,由二當家帶頭,自行向府衙投案——因為高非凡告訴他們根據本朝律法,如果案犯所犯罪行情節不重,而且又是自行投案,可減刑一半。
  衝著這個原因,他們甚至不需要高非凡用鐵鏈鎖枷把他們綁送回去,自己扶老攜幼地下山自首去了。
  難怪高非凡上山什麼準備都不用,只一個人單槍匹馬就力敵群雄——他要拿人的時候甚至連犯人都是自己回去受綁的!
  爹說他是手下第一精明強幹的捕快果然名不虛傳!我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
  「喂,我說你啊!」
  等眾人離去後,高非凡把還窩在他懷裡貪圖那安心感覺不願爬起來的我楸出來,望定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問道:「你不是一直都很怕我的嗎?我用傳音入密叫你往刀上撞你就往刀上撞。你就這麼相信我?」
  他的眸幽黑深沉,裡面有我看不懂的光芒閃閃發亮。
  「那個……爹說叫我要聽你的話。」
  我老老實實地說出我最終會選擇了聽從他的命令兵行險招的原因所在,他不知道是失望還是無奈地笑了一下,歎了口氣,放開了我。
     ◇     ◇     ◇
  根據飛虎崗二當家的線報,我們下得山來,立刻就馬不停蹄地奔赴通州城西的「陶紅居」——據說,這半年來,鑽天鷂雷鵬經常在此落腳,有時是徹夜都不回山寨。在寨子裡沒見到他,來這裡就一準錯不了。
  來到陶紅居,這裡卻是一家偏僻的小酒樓,兼營客棧,只是從老闆到夥伴都有氣沒力的樣子,招呼得也不是很慇勤。
  幸好環境還不算髒,酒樓裡飄香四溢的酒想必是這裡雖然招呼不周但仍有客人的原因了。
  「客官,要來點什麼?」
  看起來正在犯困的店小二懶洋洋走過來,說話的間隙還打了一個小小的呵欠。
  「我們不是來點菜的,我們來找人。」
  高非凡也不跟他多說,直接掏出六扇門的腰牌在他眼前一晃,早相準了獨自一人打橫跨坐在窗邊喝酒的精瘦男子。
  「鑽天鷂雷鵬?」
  我汗,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把人認出來的,雖然是疑問的句式卻是完全肯定的語氣。
  「你又是誰?」
  那高瘦男子也沒否認,把玩著手中的酒杯,眼中精光一閃。
  「金陵六扇門,高非凡。」
  我突然發現高非凡的一個特點,那就是面對敵人的時候,說話絕不拖泥帶水,整個人蓄勢待發如一桿標槍。
  「金陵六扇門?那跟通州有什麼關係?狗拿耗子!」
  那高瘦漢子雷鵬滿臉皆是不屑之色,指間把玩的酒杯卻疾如利箭般破空擲來。
  高非凡卻是早料到別人會有此一招似的,待酒杯堪堪將至面前時,使了個巧勁兒輕輕一彈,那細瓷白底青杯轉了個方向,竟是去勢不減,「奪」一聲就嵌入了陶紅居的頂梁大柱,直沒至只現一圈白色的杯底。
  鑽天鷂臉上變了色。
  他那一擲之力自己是知道的,可是這青年只不過用中指與拇指圈起來在杯底輕輕一彈而已,整只酒杯中途轉向後竟然就完全嵌入了木柱!
  雖然那柱子是木的,可能夠支撐起整幢房子的大梁,其結實程度不啻於鋼鐵!
  「你為何要為難於我?你可知道我整個寨子的兄弟都不會放過你!」
  鑽天鷂到底是一代梟雄,雖然大敵當前,卻仍能勉強保持鎮定,問清來的人底細意圖再說。
  「沒什麼,只是想問你滄州大牢一事到底是不是真的?另外,如果你想見你寨裡的兄弟,我不介意把你送到通州縣衙去與他們相逢。」
  以一種「不然我怎麼知道上這兒來找你」的眼神看著面上幾度變色的雷鵬,高非凡仍是一派好整以暇的樣子。
  我突然有點兒同情起雷鵬來了。
  原因無他,同病相憐。
  因為我們遇上的是高非凡。
  不管是敵人還是朋友,面對他那種無懈可擊般的強大,都不得不感覺到一種無形的壓力。
  對這壓力反抗越大,反挫回來的作用力反而更強。
  如果雷鵬學我一樣,一早放棄反抗,也許會讓自己好過點。
  反正我是傻子嘛,他強由他強,我自做小伏底,哪怕他強到天上去也與我不相干。
  我緊張地盯著現場的局勢,眼神中傳遞出信息可惜雷鵬不懂。
  「你竟然把我的兄弟們都害了?老子跟你拼了!」
  只見他一聲怒吼、舌綻春雷,身形暴漲而起,像是要跟高非凡拚命——但只是在一瞬眼之閒,卻見他並非搶攻—來,而是飛也似地躍出窗去,全力急馳而走。
  「原來他也知道不能跟高非凡對敵。」
  我吁了一口氣,欣慰地想。
  可是沒等我這口氣完全吐出來,我身邊的局勢有變。
  高非凡眼見得他去勢如箭,鑽天鷂輕功果然了得,被他奪得先機恐怕追他不上,一把抓起了我,向那邊喝道:「接著,你的同夥來了。」
  他的健臂只是一掄,我就感覺自己在他身邊時無論是體型還是存在都果然是輕若鴻毛!我還從來不知道「身似浮雲,心如飛絮」是這麼一件有實際體驗、有具體行為化、這麼……可怕的一件事。
  「哇啊啊啊啊——!」
  慘叫聲中,我疾如流星般地一頭撞向半空中的鑽天鷂子。
  若他真是一隻展翅在空中飛翔的鳥兒,那我就是高非凡派出去擊落他的炮彈。
  「什麼東西?」
  大概是因為高非凡臨擲前的那一喝,鑽天鷂一時不察呆呆地伸手接住了我。
  而我在半空中上不著天,下不著地正害怕得緊,突然感覺到有個落到實處的地方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緊緊地巴了上去。
  這一下,就好比在高飛的鳥兒腳下拴了一塊大石頭。
  「噯?」
  雷鵬一時不察著了高非凡的計,又甩我不開,本來輕靈飄逸的身法頓時僵硬,直挺挺地打半空中掉下來,早算好他落腳之處在下面候著的高非凡輕輕鬆鬆就點了他的穴道,順便賞我一記刀眼成功地堵住了我的哇哇大叫。
  「高非凡,你好卑鄙!有本事放開老子再比過!」
  你個起落間便受制於人的事實讓雷鵬怒火中燒,破口大罵。
  「我是在辦案,不是跟你比武。」高非凡眉毛都不動,見我還呆立在他身邊,不悅地將我扯開,冷冷地道:「更何況你一開始就想逃,根本不想跟我認真地打。鑽天鷂子輕功了得,武功不過爾爾!想當我的對手,再練上個十年八年再來吧!」
  我發現,高非凡的嘴巴也許比他的武功更毒。
  從這麼高摔下來(還抱著我)都沒事的鑽天鰩到地面才不過過了三分之一柱香的時間,就被他氣暈了過去,不省人事。
  等他再醒來,已經被我們下到了通州府的大牢,高非凡親自審問他的罪行。
  「雷鵬,你集眾虯結、拉幫結派、搶奪他人錢物、為禍鄉里。飛虎崗夜盜以你為首惡,這些罪狀你還有什麼可以辯解?」
  「哼!」
  雷鵬可能是還記著先前高非凡嘲弄他武功不濟的仇,冷冷地哼了一聲,撇過頭去不予回答。
  「現在我給你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只要你把今年三月十二日,酒後與人笑言闖入滄州大獄劫囚一事詳細報來,我就可以把你當成污點證人從輕發落。」
  高非凡也不氣餒,步步緊逼,跳動的火焰在地下室裡閃著幽明的光,映得他們兩人的臉色都忽明忽暗的,看不清他們的表情。
  「做過的事老子自然承認,沒做過的你們這些狗官府也不能隨便栽贓到老子頭上!沒錯,老子是干了夜盜,幹些劫富濟貧的勾當!可是什麼滄州大獄,那種酒後胡言根本做不得準,你也拿來問我?」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雷鵬似乎很害怕我們咬著「滄州大獄」的事不放,索性爽快乾脆地認了他在飛虎崗安營紮寨、為禍鄉里一事,其它的一概避而不談,先行堵死了高非凡的話。
  「酒後胡言?我看你是酒後吐真言吧!你的輕功的確是一絕,但單憑你一人之力要在滄州大獄出入自如恐怕力有未逮,到底是誰主使?都有哪些同謀?你好好從實招來!」
  高非凡倒是不吃他混淆視線的那一套,追著一線可能的線索,直查下去。
  「娘的,老子都已經認罪了,你這狗屁捕快還窮查個什麼勁兒?只聽說過有逼良為娼的,沒聽說過有逼人認罪的。」
  鑽天鷂早就受了高非凡一肚子鳥氣,看到他才說了一句:「你不老實招來我就不客氣。」立刻就滿地撞牆打滾,直嚎:「官府嚴刑逼供啦!打死人啦!」
  跟著一同陪審的縣太爺一瞧這形勢不對,而且也已經審出了他想知道的夜盜事實,趕緊一頓勸把氣得臉色鐵青的高非凡拉開,怕這潑披無賴喊打喊殺的叫嚷壞了他通州府的名聲——朝廷最近才提倡文明辦案,不得有屈打成招的事件發生,一經查出,必嚴懲不貸。
  打又打不得,問又問不出,案情就這麼擱下來了。
  據高非凡所說,雷鵬一聽到他提滄州之事就會有那樣的反應肯定有鬼。
  可是也誠如那無賴說的,他一無父母二無兄弟,又未娶妻,光棍漢一條,最不怕的就是受人威脅。用刑或是武力逼供是不行了,又抓不住什麼可以叫雷鵬說實話的把柄,難道就這樣乾耗下去不讓夜盜一案結案?
  不過,高非凡很定篤地認為他們這些人在縣衙內至少還有一個內應。
  不然之前的圍剿行動他們怎麼都能見機在先呢?
  如果能把這個內應楸出來,那麼也許是叫雷鵬開口說真話的好機會。
  只是在全數人都已經落網的情況下,要將這隱藏至深的內應揪出來可不容易。而且那是聰明人的話,早知道在這時候丟卒保車,不再與飛虎崗這干人扯上關係了,難道好不容易才找到的線索就要斷在這裡了?
  屋內,一室燭火幽幽,我與高非凡兩人面面相對,深夜不眠。
  更正,其實因為思考案情夜不成寐的是他,而我,則是被強行拉來陪坐的,那心志比天高的傢伙就是見不得不別人好。
  平常總嫌我礙手礙腳,今兒個卻硬是說什麼既然這案子是我們兩人負責的,所以我也必須出一份力氣,大半夜的拉我到書房查閱這幾天審問夜盜一事的卷宗。
  月色昏黃,暗香浮動。
  我正困頓得渴睡欲眠,突然老天送來的一陣風把窗外庭院裡開著的桂樹花香送了進來,那濃郁的香味對我這相對來說太過靈敏的鼻子刺激不小,要打噴嚏沒打出來,腦子這一激靈,倒有一個地方開了竅。
  對了,高非凡不是嫌過我是臭男人嗎?
  那雷鵬也是個臭男人,而且還是在匪幫盜類一堆臭男人之中打混的臭男人,理所應當更臭才對。
  可是那天我被高非凡擲出撲到他懷裡的時候,鼻端卻是嗅到一陣淡淡的香氣。而且我像是在哪聞過那個味道,挺熟悉的。
  若說雷鵬不會因為高非凡的厭惡也曾經有過假扮女子的事情,那他身上的香味是從哪來的?
  是因為碰到了一個很香的女人,所以才沾染過來的罷?
  那那個女人是誰?
  他說他沒有妻子,可是身上卻有女人的香味,應該是他很親近的人吧?
  我努力地想啊想,腦中像是在拼七巧板一般,明明那個圖形就要出來了,可是就差了那麼一塊拼不上……
  啊——!好困哦……
  看了一眼仍在聚精會神地看卷宗的高非凡,我再也無法抵抗睡意來襲,就這樣趴在桌子上沉沉睡去。

  第二天可惡地發現那個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回房去睡的人沒把我叫醒,就這樣讓我在桌子上趴了一夜,害我一早就因睡姿不正而腰酸背痛的,脖子那裡也不知道哪條筋扭了,一跳一跳地痛得慌。
  他一定是故意的,早知道這樣的結局故意看我受罪。
  我心裡那個氣啊!可惜沒膽子找他申訴。
  「春香,小雪怎麼會不見了?兩天都沒找到呢!它一直都很乖很聽話的。」
  我站在書房的窗前舒活我疼痛的筋骨,突然聽到有人在院子裡說話,而且語意十分惶急。
  探頭一看,卻是劉知縣的第四夫人一早就起來了,帶著丫環在院子裡四處尋找著什麼。
  看見我探頭叫了一聲早,那蘭夫人卻是愛理不理的樣子,丟下一句「春香你在這兒繼續找找,我到後院看看去。」就這樣走了。
  我好不尷尬,不知道自己哪裡得罪了這縣太爺的寵妾。
  還好溫柔善良的春香姐姐見我窘迫,耐心地跟我解釋道:「四夫人心愛的鴿子不見了,我們正四處找它呢!余公子有沒有見過?那是一隻全身雪白的小鴿子,嘴兒紅紅的,尾巴稍上有一抹灰羽。」
  「啊!」
  聽她這麼形容我還真像是在哪兒過!
  對了,這不是前天夜裡我抱到房裡避雨的那隻小鴿子嗎?
  第二天因趕著出門就把它忘了,後來又發生了。連串的事,尤其是昨天高非凡硬要拉我來書房陪坐,害我連房間都沒回過。
  那隻小鴿子應該還好吧?沒餓著吧?
  我看四夫人已經很有動怒的顏色了,如果說是我不小心把它囚禁了兩天之久,怕她會向劉縣令告狀說我是偷鴿子的賊,還是誰也別說,偷偷地把它放了吧!
  我對春香姐姐詫異的詢問含糊地答了幾句就走,直擔心那只鴿子會不會因為我的疏忽而餓著了、渴著了。
  「小雪?小雪你沒事吧?」
  聽四夫人剛剛說,它像是叫這個名字。
  一進房我關上門立刻滿屋子地找那隻小白鴿子。
  「咕咕——」
  它從床底下探了個腦袋證明它還在我房裡,好好的沒出去過。
  「太好了!你有沒有餓著?我這就放你出去吃小蟲,吃小米。」
  我高興得不顧它身上全是床底下的灰,抱起它就親了親,突然地,它身上傳來一種似蘭似麝的香味兒,淡淡的、淡淡的,就跟我在雷鵬身上聞到的一樣!
  啊!
  我知道了!
  是四夫人!
  難怪我一直想不起那香味兒我在哪聞過。
  塗在她身上的,是原原本本的香味,太過濃郁了,與沾染到別人身上的略有不同。
  而雷鵬與這只鴿子,身上蹭到的都是沾染自她的香味兒,聞起來完全相同!這個連接的關鍵找到了,我的腦子終於通了竅。
  當我興沖沖跑到高非凡房裡說出我的發現的時候,高非凡還不太願意相信,可是當看到我拿出代表證物的鴿子時,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原來如此!之前官府的緝拿密令一直被洩露給飛虎崗的盜賊們,是有人用鴿子傳信!你說的什麼香味兒辦案,也許只有你那像狗一樣的鼻子才能聞到……咳,那個不能當成辦案的依據。但找到這只鴿子的主人,一切就無從抵賴了!這只鴿子就是鐵證!」
  「是啊是啊!」
  聽著高非凡有理有據的分析,我拚命點頭。
  什麼光憑直覺沒有證據是不行的……感覺上,情形像是跟我考過捕快那場推理考試差不多嘛!不管過程怎麼樣,反正達到目的就好。
  當然,在實際行動上,是高非凡的辦案方式更有效。
  「走,我們問案去!」
  高非凡興高采烈,難得地不怪罪我把這只鴿子不小心藏了兩天的行為。
  當他拿出那只被當成證物的鴿子到牢裡威脅雷鵬時,那個號稱天不怕地不怕的漢子臉色刷地白了。
  「若你不說出我想知道的實情,那麼,我就要請縣太爺幫忙找出這只鴿子的主人來與你對質了。」
  高非凡在此時再給他來一下狠的!
  在來之前他就跟我說過,孤男寡女私通信息,其中必有姦情。拿這個去威脅鑽天鷂,就不怕他不招!
  我聽得似懂非懂,只好依循慣例傻笑點頭。
  心裡琢磨著「堅情」的定義。
  堅情?難道是指堅定的友情?
  四夫人跟雷鵬竟然是朋友啊?一個是官府的太太,一個是江洋大盜,結交朋友,他們的堅定友情固然令我感動,但劉縣令會不高興的。
  難怪雷鵬見到朋友受威脅會這麼緊張,他比看到我被刀架在脖子上也不動聲色的高非凡有人情味兒多了。
  「等一下,你別害了她!」
  見高非凡作勢要走,雷鵬口氣就軟了,歎了口氣,喃喃自語說什麼「自作孽」之類的,一五一十地將滄州大獄一事和盤托出。
  在今年三月之前,他還是四處流竄的慣偷小混混一名。
  用師門的絕世輕功時不時做些夜入官邸的事情以救濟自己的荷包。
  有一次他才從一個大戶人家裡偷盜出來,就被人盯上了。
  那人武功很高,三招兩式拿下了他之後以盜賊罪名脅迫他為自己作一件事。
  當時他也很害怕,因為那人的武功實在詭奇,而且又會用毒,也說了像高非凡說過的差不多的話,說他雖然輕功了得,可是武功平平,怕不能成事,要他協助配合另外幾個人去一個地方,幫救被關在裡面的人出來。
  事後他才知道自己劫的是滄州大獄。
  那裡守備比一般牢獄森嚴得多,關的都是窮凶極惡的死刑囚犯,每一個都是沾滿血腥、死有餘辜。
  而那人卻要把他們救出來,雖然不知道用意為何,但他事後每每總在害怕。
  而且劫大獄的罪名可是不輕,在拿到了那神秘人物給他的賞金後,他不敢再留在那兒,幾經輾轉就到了通州落腳。用那筆錢建了飛虎寨,安心在這裡做他的山大王。
  至於要問更多有關劫大獄的事,他負責的部份只是用自己的絕佳輕功竄上獄牆,放下繩梯給別人造就一條方便進出之路,其餘事項全不知情。
  「我知道的就是這麼多!你們……你們不可以向劉縣令告發我和她的事。如意在她還下嫁那個狗官前就是我的老相好,我們約好等我發了財就來替她贖身,卻沒想叫那個狗官先行一步。」
  見他說得憤憤的樣子,諒他也不敢在此時對我們有所欺瞞。
  高非凡趁熱打鐵,詳細地問那個叫他協同劫獄的主使之人的身形相貌,可惜雷鵬說那人不僅蒙著面,就連衣著都是穿一襲大斗篷,夜色中甚至是男是女都無從分辨,不過出手倒是豪闊的,那一次事成,他分到了三千兩黃金,趁事跡還未敗露之前,遠走他鄉。
  事後,他也一直未聽到過那些被劫出大獄的死囚的消息,直到被高非凡找上門來,他才知道這件事終於爆發了。
  「那麼,你可記得,從大獄裡劫出的人中,可有飛天狐狸李段?就是那個因為一時氣懣於師門不公,一夜之間下毒手謀害師門上下三十八口的武林敗類?他輕功還要在你之上,並且武功也很不賴。常用的兵器是十字鎬,那玩意兒可做兵器也可做攀緣翻牆的工具,有了這獨門兵器,天底下的城牆沒有是他過不去的。」
  「李段?我不知道有沒有這人在其中,不過被救出來的五名囚犯中,的確有一個是帶著你所說是十字鎬的。從獄中出來後,這五個人就坐上了一輛前來接應的馬車,不知去向了。」
  「一共救出了五人?你把那被救出來的五名囚犯身形相貌形容給我聽。」
  見雷鵬對主使劫獄、及協同劫獄之人的確一無所知,高非凡只好從被救的人著手了。
  聽過他的形容後,高非凡的眉頭皺到挾得死蒼蠅。
  「這五個囚犯竟是飛天狐狸李段,辣手毒夫杜子梓,子母連環鏢唐承器,開碑手秦如來,狗頭軍師凌百計!?二這五人各有所長,飛天狐狸輕功獨步天下,辣手毒夫可下毒傷人於無形,子母連環鏢的暗器叫人防不勝防,開碑手的劈空掌已經到了隔山打牛的境地,狗頭軍師詭計多端,這五個人中的任何一個重現江湖都勢必再掀腥風血雨,五人連手,還有什麼事是他們辦不成的?還有什麼人是他們殺不了的?」高非凡眉頭深鎖,臉上是從未有過的凝重:「滄州大獄一向是天下牢獄的典範。因為關押的都是重刑死囚,甚至是駐紮著一個軍的軍隊看管,防備森嚴、插翅難飛。一夜之間竟然丟失了五名死囚卻沒有人上報?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我之前看到他一向都是自信滿滿的驕傲姿態,倒是難得見他也有犯難的時候,可見這是個大案子。
  不過……
  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
  看看我身邊高到非凡的他,我慶幸自己比他矮上那麼個依稀彷彿一尺三寸又七分。
  不怕不怕!我拍著胸口給自己壯膽,就算這個案子是被我一泡尿尿出來的,可是現在已經有了新的發展,高深莫測的案子自然要由高大威猛的人去解決。傻瓜如我,笨鳥先飛,在大難來臨之際已經先揀著了高枝兒歇著去了。
  一切就全都拜託你了!
  高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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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越往北上,天氣就越見寒冷。
  偏高非凡堅持要在去滄州前繞道前往豫州去查訪一名故友,這天才一步踏入山道,雪的氣息撲面而來。
  「才十月就下雪了耶!」
  我在金陵還沒見過這般雪景,十分興奮,伸手去接那自半空中飄然而下的雪花精靈。
  高非凡跟在我的身後,以他一雙月落沉星的漆黑眼瞳直勾勾地看著我,一瞬不眨。
  他保持這個狀態已經十天了,若不是我對自己的質資樣貌都極有自知之明,難免會對一個大帥哥這般明顯的秋波明送產生一點超常理範圍外的期待。
  「我說,你上回把四夫人的鴿子藏起來,到底是早有預謀,還是無心所為?該說你是運氣好呢?還是大智若愚?」
  近距離觀察了我十天後,高大神捕依然無法得出一個肯定性的結論,只好不恥下問地求助於我了。
  「那個……」
  我汗,大智若愚?基本上,大愚若智也許比較適合我。
  我猶豫了,在考慮要不要把我是個傻瓜一事和盤托出,避免他為這事苦惱良久。
  可是頂著十五歲晉級童生的光環以及合格考入捕快的名頭,我想承認背後為我付出無數心血支撐起這個假像的人們也不會答應的。
  「我足足觀察你十天了。雖然你在這十天裡走路撞樹二十六次,上茅廁迷路七次,但是你撞樹二十六次裡有十八次吃到了果子,迷路七次居然有四次揀到錢包。我實在很懷疑,你是出於主觀意識的控制去做這些事以小損傷換來大利益?還是無意識地做每一件傻事卻總有這麼好的運氣?如果是前者,你也未免聰明得可怕!如果是後者,你是一個無以倫比的大傻瓜,只不過你的運氣好得太離譜!」
  「這個……」
  我乾笑。
  高非凡不愧是首屈一指的名捕,對這種生活小事也統計得這麼詳細,我自己根本都沒有印象的說。
  「不要給我這個那個的打迷糊眼!說!」
  高非凡一臉不耐地扳了扳手指,關節「卡吧卡吧」直響,嚴刑逼供的架勢好不嚇人。
  「其實是一半對一半啦!」
  我可沒說謊,每件事的前半部分是能在我預料中的,至於後半部分就不是我能知道的了。像
  「你唬人玩呢?絕世聰明人跟超級大傻瓜怎麼可能全落在你一個人身上?」
  我頭上立刻挨了一個爆栗子,但他看在我已經抱頭求饒、大呼「不要打我的頭,娘說打頭會變笨」的份上也只好意思意思做罷。
  一路打打鬧鬧來到了豫州境內,正待入城,高非凡卻在與一人狹路相逢的時候停住了腳步。
  我順他的眼光看去,那是一個令人眼前一亮的美男子。
  如果說高非凡英俊帥氣有如柏木白楊,藍若煙斯文靦腆好似煙籠芍葯,這男人卻當得上艷若桃李。
  他顯然是發現了我們在看他,回望過來對上高非凡的眼,那一瞬,我幾乎以為他們之間眼神碰撞出火花。
  那男子看到了我們後,跟身邊的人交待數句,撇下眾人,卻是筆直地朝這邊走來,微笑招呼道:「高捕頭,一別可就是三年不見,您瞧起來依然安好。」
  我好不容易把目光離開他的臉,下移三寸,看到他身上穿的,竟也是公差捕快的制服。
  這樣一個美男子,竟然也是六扇門的人!?並且看起來像是高非凡的舊識,難道高非凡特地繞道豫州,為的就是來看他?
  雖……雖然是個男人,可是的確有叫人夢縈魂牽的魅力。
  「你……怎麼會在這兒?」
  然而高非凡卻像是非常迷茫的樣子,像是並不太喜歡他鄉遇這個故知。
  「在這裡當捕快,起碼不用擔心本領高強的搭檔送掉自己一條命。」
  的確,這男人看起來也並非等閒之輩,在這樣的邊野荒城,是委屈他了。
  可是他卻毫下以為忤的樣子,微微一笑,話中帶刺。
  高非凡臉色沈了沉,低喝道:「俞湘君,我說過那是個意外,如果他對我足夠信任,悲劇根本不會發生。」
  那男子針鋒相對地響應道:「我只知道,我弟弟湘泉是死在你手上的!他的身死換來了你高大捕頭的名揚天下!」
  這這這,看起來怎麼像是要打架的樣子?
  呃!我可以確定高非凡來這兒不是為了見他了。
  「那個……」雖然我的立場和存在感都很弱,可是兩大帥哥當街火並的話,圍觀過來的婦女群眾這麼多,造成的後果就不止是傷亡慘重這麼簡單的事了!出於職務與正義感,我都要出面阻止一下:「你們是不是應該換個地方敘舊?」
  大約是因為我的出聲而終於發現了一直被埋沒在高非凡身後的我的存在,俞湘君看我的眼神倒是很奇怪,而面對面嚴陣以待的雙方之一放鬆下來了,另一方散發出的危險氣息也較先前收斂很多。
  俞湘君撇了撇嘴看我,眼睛卻斜睨著高非凡,悠悠地開口問道:「莫非這就是你的新搭檔?」
  高非凡閉嘴不答,但是眼神卻倏地凌厲起來了。
  「既是公幹,何不請二位到衙門落腳?」
  面對這樣的高非凡,俞湘君很快地換回一副公事公辦的嘴臉,彷彿剛剛快要擦出火星來的對峙並不存在。
  「我們這次並不是來豫州公幹,只是探訪一個人,很快便要離開。」
  高非凡冷冷的回絕,拉著我立刻就想離開的樣於,真少見他對一個人有這種惹不起遠躲為妙的表情。
  我著實猜不明白高非凡與他這前搭檔的大哥到底在打什麼啞謎,不過讓一向自信滿滿的高非凡也有了這種躲避的態度,這個男人絕不簡單。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想探訪的,便是『飛天狐狸』的夫人,羅女蓋嬌嬌罷?飛天狐狸重出江湖,聽說還是有人劫獄,你當然要懷疑是不是他的髮妻在背後搞的鬼。」
  俞湘君也不惱,看高非凡轉身要走,只在背後徐徐道來,卻是立時叫高非凡停下了腳步。
  「你知曉她的下落?」
  高非凡像是不信,可是到底還是以辦案為重。
  「我當然知道!不是因為她,我怎麼會在這裡當捕快?我至少也要查明我弟弟因公殉職的真相吧?」
  俞湘君冷冷的笑容直可當得上「艷若桃李,冷若冰霜」八字,當然,前四個字是我的感受,後四個字卻是間接得自高非凡的體會了,他一聽到那美男子這麼說,身上立刻散發出一種冰冷的氣焰,讓我對「美麗凍人」這四個字有了一層新的見解。
  「如此,我們就叨擾了。」
  相比起掛著淡淡笑容的俞湘君,這樣說著的高非凡的臉色直接冷到這數天來的最低點。

  俞湘君在府衙裡似乎很有點權勢,縣太爺都聽他的,辦事利索,能力之強不下於高非凡,據說也是個一等一的一流捕快。
  所以,他在當天就給我們安排下了兩個房間,說好明天一早就帶我們上山去找飛天狐狸的夫人羅女。
  一宿無話。
  第二天一大早,我們在縣衙用過了早點,就在俞湘君的帶領下直奔城外的羅浮山。
  「余福常……如果一會兒發生什麼事,你記得要相信我。」
  臨行前,高非凡似乎有點心事重重,找了個俞湘君看不到的角落特地叮囑我。
  「喔!」
  我答應著;心想有你們兩個人在,還會有什麼事?
  高非凡一個人就夠強大的了,再加上與他不相仲伯之間的俞湘君,別說那羅女只是一介女流,足十足流氓都害不了我。
  「羅女自夫君被擒後便洗心革面,今年三月索性投身羅浮山上的渡緣寺帶髮修行,平常倒是很少見她出來走動。渡緣寺的靈惠大師受我們的委託,注意她的一舉一動,並照顧她的起居。」
  彷彿根本沒有看到我們的臉色怪異,俞湘君盡職地介紹他所關注的嫌疑犯。
  「等等,你說的這個靈惠大師到底有沒有問題?另外,如果羅女一意為前事贖罪,又為什麼要入寺廟而非尼庵修行?畢竟男女有別,不怕惹人非議?而且……又是今年三月?」
  高非凡不愧是高非凡,我還沒消化完俞湘君話裡的信息的時候,立刻就列出他話裡的幾處疑點。
  被他這樣一點明,我也覺得有問題了。
  怎麼會那麼巧又是三月?恰好與鑽天鷂劫滄州大獄的時間吻合了。
  「大師化外高人,眼中無色無相,早無男女概念之分。而且也是本地有名的得道高僧,按理說也不會被人收買,做害人之事。」
  「按理說?請問俞捕頭,自羅女入了寺後你可有再探訪得知過她本人的確叨消息?」
  高非凡對這俞湘君總是針鋒相對的樣子,會害我這個夾在中間的人很為難。
  「她入寺之後極少出現。並且……我想問問二位,有哪一位比較精通佛義禪宗的?靈惠大師最愛與人辯經,若辯得過他的,入寺不加阻攔;反之有可能不許外人踏入。」
  相當委婉地說明他不能親自探訪羅女的原因,俞湘君臉上卻全足一副「你若真有本事就自己辯過去給我看」的表情。
  對方可是一州知名的得道高儈,本朝又極敬佛法,出於對佛門的尊重,等閒官府也下能強行人寺搜查。
  說話間,已經到了一座香煙繚繞的寶古寺,門口的兩棵雪松下,圍了一群的和尚,個個鬥志昂揚,摩拳擦掌。讓我很懷疑這裡到底是叫人清修的還是隨時準備打架群毆的。
  「何謂念煩惱?」、「誤將濁水濺蓮葉」
  「何謂不念煩惱?」、「奪取鋼刀破藕絲」
  「何謂念不念煩惱?」、「春蠶作繭全身縛」
  「何謂找煩惱?」、「底事急流爭鼓棹」
  「何謂自性煩惱?」、「鑽榆取火還燒樹」
  一胖一瘦兩名僧人在人群中心口沫橫飛的爭論著,博得同門的陣陣喝彩。
  然而在我聽來,同一個「煩惱」繞來繞去沒完沒了的只是可笑,於是「咭」地笑了一聲。
  我娘說我這個人就是這毛病不好,完全不懂得掩飾自己的情緒,在很多時候要吃虧的。
  我這一聲笑過後,坐在場中一名花白鬍子的僧人目光如電地看過來,那銳利的眼神盯得我心頭不由得一陣發毛。
  「兩位小徒在辯佛法,這位施主有何高見?」
  雖然相隔還有一段距離,這山中一陣陣呼嘯而過的山風也非常大,可是那大師的聲音仍是一絲不散地傳了過來,讓我們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瞧起來這靈惠大師不僅是一個得道高僧,還是一名武功高手。
  難怪羅女入了寺後,就連俞湘君都打聽不到她的確切消息了。
  「那個……」
  我下意識地躲到高非凡身後,可是那靈惠大師的目光似乎會繞彎兒。
  「既然施主出言阻止兩位小徒貽笑大方,必是高人,與老儈對上一道無言禪法如何?」
  「這個……」
  「高人必有高見!而且看你們這架勢想是要入寺吧?對過我方可入內。」
  「高高高……」
  我結結巴巴地想說明高人不是我,可是高非凡凶巴巴地回頭瞪了我一眼,表示自己惹的麻煩自己解決。
  他的目光……好冷!
  「哈啾——!!」
  我老大一個噴嚏打了出來,那靈惠大師卻只當我已經答應比試了,伸出一根手指。
  「哈啾——」
  這不長眼的風,怎麼淨往人脖子鑽。
  我一邊揉著鼻子,一邊對靈惠大師伸出兩根手指。
  他見狀立刻又伸出三根手指。
  我握起拳頭在空中晃了晃。
  「阿彌陀佛!是施主贏了。」
  靈惠大師垂下頭,思索片刻,突然就此認輸。
  圍在他身邊的弟子們也趕緊給我們讓開一條道。
  在路過他們身邊時,我依稀聽得那和尚奇怪地詢問大師,剛剛那無言禪到底是什麼意思,靈惠大師歎著氣解釋道:「我先伸出一指,表示佛陀世尊,人天無二;那位小施主就伸出兩指,表示佛法為二,一體二面,合二為一;我又伸出二指,表示佛法僧三寶和合,缺一不可;他就在我面前握起拳頭,表示三者皆由一頓悟而得……至此,我已無言以對,還不認輸,更待如何?」
  俞湘君像看怪物一樣看著我,良久,佩服道:「瞧不出你小小年紀,竟然對參禪悟道一事有這麼深的研究,真是人不可貌相!」
  我只好乾笑。
  而在我身邊打混已久,熟知我脾性的高非凡就沒這麼好糊弄了,拐個彎把那一群和尚甩在身後後,低聲問我:「你剛剛到跟那和尚玩什麼啞謎?說!」
  好……好凶哦!
  我敢不說實話嗎?
  於是,我揉著鼻子老老實實地回答道:
  「他伸出一根手指,說我打了一個噴嚏,我伸出兩根手指告訴他數錯了,我打了兩個;然後他又伸出第三根手指詛咒我馬上還要打第三個。可是打三個噴嚏那不就傷風了嗎?就算他是大師也不能這麼咒人呀!於是我握起了拳頭,表示如果他敢在我身上下咒,我就扁他!」
  「……」
  「……」
  高非凡與俞湘君對看了一眼,突然都齊齊快步走開,不敢再回頭看我一眼。

  雅致的禪房內,一白衣女子閉目垂頭,幽幽的檀香滿溢一室。
  見我們進來,她頭也不抬,彷彿亙古至今她就坐在那兒,並且打算坐到無止盡的長久。
  「羅女蓋嬌嬌?」
  高非凡卻容不得她這樣輕慢與忽視,大步走到她面前,沉聲喝問。
  「一千煩惱盡斷根,遠離十丈軟紅塵。你又何必苦苦相逼?」
  她星眸微抬,向我們看來。
  這是一個容顏俏麗的年輕婦人,左腮上一顆美人痣為她增添了幾許嫵媚丰韻,雖然是一身白衣素裝,但在這一身素白的映襯下,她自然生媚的女性氣質卻是分毫未減,這一抬頭便使得室內靜心的檀香效力大減。
  高非凡目光如電,已然看到燒香的籠幔內立著一個靈位,上書「先夫李段之位」下面的落款是「妻蓋嬌嬌泣立」。
  不由得冷笑道:「?裝神弄鬼給誰看?李段分明未死,而?,假稱入寺修功德只怕也未必是真的。」
  「高捕頭,三年前便是您遠赴這雪山絕嶺將我夫綁走;三年後他大限已至,與我陰陽永隔,您卻又上山來如此為難我這未亡人,不覺得您太過分了嗎?」
  蓋嬌嬌雖然神色悲憤,可是話語中卻是不卑不亢,滿滿的全是冷諷之意。
  「蓋嬌嬌,三年前我上此絕嶺與?夫妻二人交戰,因見你們伉儷情深,況且殺九玄門一事其錯只在李段一人,所以放過了?。而今,卻有人在問斬之期將至之時,將李段自大牢內劫走,?敢說?全不知情?」
  高非凡的目光落在蓋嬌嬌臉上,絕不錯過她任何一絲表情變化。
  「若真有此事,雖然夫君沒有透露消息與我知曉,但嬌嬌也當替夫君酬謝神明。」
  蓋嬌嬌臉色如水,絲毫不起波瀾,淡淡地回駁著高非凡,確是毫不知情。
  「蓋嬌嬌,?聽著,不管?裝不懂也好,想替人隱瞞什麼也罷。反正這案子我接手就一定會追查下去!我有本事擒得飛天狐狸第一次,自然就能擒他第二次,別說我沒警告過?。」
  看到實是問不出些什麼,高非凡撂下這幾句話即刻便退。
  俞湘君跟我們出了寺門外,不知道又想到什麼似的,說他另有事找方丈一敘,讓我們先自己回去。
  路上,我怎麼想都覺得高非凡對這件事放棄得太乾脆,想不明白只好開口不恥上問了。
  「高非凡,你說那個……李夫人真的不知道她丈夫的消息嗎?」
  「笨蛋!她當然知道。」
  高非凡心情和口氣都很惡劣,不過像是在等什麼人似的,也不急著趕路,所以有空隙回答我的問題。
  「可是我看她的表情,完全沒有一點變化啊?」
  爹說要想知道一個犯人是否說謊,觀察他的表情是很重要的。
  說謊之人在驚慌之餘,總會有一些不自覺的小動作,或是語言支吾,可是剛剛蓋嬌嬌神情恆定如常,我看沒什麼變化啊?
  「說你笨還真是笨!如果知道自己已經被殺的老公居然還活著,不管是誰都應該有一點欣喜或是驚訝的神色吧?可是她卻完全沒有這種表現,這就實在太不自然了。那說明理由只有一個——地早就知嘰在先,所以故意做出這個樣子來唬我們的。」
  高非凡沒好氣地在我腦袋上鑿一下(他像是越敲越順手了),說出他明智的分析見解。
  「沒錯……你走後我才想到你已經意識到了真相,你從我身上反而肯定了我夫君越獄一事,所以只好前來截你了。」
  幽幽的話語接上高非凡未落的話音,一陣挾帶著微雪的清風過後,剛剛還在禪房內枯坐如入定的蓋嬌嬌像是被風送來的一般,出現在我們面前!
  「別的犯人也許不會在這種時候來找自己的老婆,可是上次我親眼見過你們夫妻情深,所以?這樣的態度反而讓我肯定了滄州大獄被劫一事不假,李段已經越獄並且又造殺孽一事不假!」
  高非凡卻像是早有準備似的,好整以暇的捋了捋袖口,凝神靜氣,候這羅女賜招。
  「高捕頭,得饒人處且饒人!他已經死過一回,也成就了你在江湖上的名望,你又何必對一個鍾愛妻子的丈夫這般不肯放手呢?不管他是不是還活著,我都不會讓你再去找的麻煩的。」
  蓋嬌嬌歎著氣,她整個人都是這樣幽幽怨怨的,立在風雪中,宛如冰雪綃揉成的玫瑰,陣陣冷香撲鼻。
  「不好,她在上風處使毒,快閉住呼吸!」
  高非凡遲我半瞬也驚覺了那在風雪中被掩得極淡的香味,急忙大喝,同時揉身而上劈手打下蓋嬌嬌掩在袖中的香爐,意欲搶在毒發之前拿到解藥。
  「呃……」
  我已經全身癱軟地倒在地上——沒辦法,誰叫我鼻子靈呢?敢情就算是吸毒也吸得比別人快些。
  「拿解藥來!」
  高非凡知道此刻危在旦夕,招式之間大開大闔,毫不容情,羅女只應付得左支右絀,卻咬緊了銀牙不肯認輸。
  「拿解藥來,我饒?不死,不然我只好先斃了?,以策安全。」
  高非凡臉色泛紅,一邊運功逼住藥性不使其發散,一邊仍不放棄逼迫羅殺女交出解藥的舉動。
  然而那羅女施放的卻不是毒(高非凡說過,他自己對毒物有一定的抗衡力在,等閒毒物也不容易把他毒倒),而是一種有著非常強力的舒筋軟骨效用的藥物。任你武功再高,一旦將這藥吸嗅入鼻,也得著了它的道兒。
  「啊!」
  羅女的武功雖然精妙,但比起天下聞名的高捕頭來說,還是差著一截,她一招虛晃誘敵末過,已經被高非凡攻至了面前,大驚之下花容失色,疾向後退卻踩著了雪下掩埋的大石頭。一個踉蹌幾欲向後仰倒。在這樣的動作下,她一身寬鬆的衣服被風吹得緊貼在身上,凸顯出她曼妙的身材,可卻是小腹微隆,看起來已經有了幾個月的身孕。
  高非凡一驚,在判決生死的緊要關頭去拉了她一把,在她站穩的同時,強撐著不洩的那口真氣用盡,自己卻倒下了。
  「我應該是說你蠢呢?還是感謝你的好心?」
  驚魂甫定,確認了自己已經成為主宰全場的勝利者,蓋嬌嬌臉上的媚笑分外動人。
  「事已至此,不必多說。?下的並不是毒,如果?不現在就殺了我,等我恢復過來定還是會將此案查辦下去的!」
  高非凡從來不肯受人威脅,哪怕人質在別人手裡的時候都沒見他服過軟。
  中了那藥之後只是全身發軟,漸漸的力氣全失,等閒一個不會武功的孩童只要有利刀在手,都可以將我們置之死地。
  「高捕頭,我也不想給未出世的孩兒製造殺孽,只要你放過我們一家,蓋嬌嬌立時就把解藥奉上,絕不為難。」
  那羅女對他臨危施以的援手卻也不是不感激的,平常婦人摔一跤沒什麼,可是孕婦這一跤跌下去,後果可就很難預測了。
  「既是如此,?想要讓?腹中的孩子將來能夠挺直腰桿存活於世上,就必須讓惡人接受他所當受的懲罰,哪怕那是孩子的爹。」
  高非凡仍是不肯鬆口,可是聲音卻漸漸的微弱下去了,那藥力發作得好快,尤其是在他中了毒後仍強行運功抗敵。
  「我知道他犯了殺孽,罪無可赦。我在江湖上有個名頭叫『羅女』就是因為我對欺侮於我的惡人深惡痛絕,下手絕不留情。可是他……對我真的很好,給了我一個家,現在又信守承諾給了我一個孩子。我的確不希望你再找到他。」
  娓娓地敘述著,羅女臉上的神色幾經轉變,由凶狠到慈悲,再到殺氣大現,週而復始,想是她內心也在做著激烈的掙扎。
  不過美女就是美女,在這種時候仍是我見猶憐。
  「也罷!」她臉上最後的神情變成似笑非笑的莫測高深,一隻纖纖玉手托著一丸帶了淡淡甜香氣味的藥丸從我眼皮下經過,直伸到高非凡嘴邊,神色淒宛地歎道:「你雖然對我有莫大仇恨,卻對我和我肚裡的孩子有救命之恩。剛剛所用的氣化丸解藥在此,這次你我就互不相欠!」
  真是個重情重義的女子!
  見她送了一枚丹藥到高非凡的面前,完全打算不顧慮我的感覺。
  我躺在高非凡身邊的地上,只覺得自己的後背和屁股都被雪凍得好僵,只希望高非凡快快服下解藥,好順便連帶解決我的困境。
  「謝了,有問題我自己能解決,這枚丹藥可就敬謝不敏!」
  不料高非凡卻把頭一撇,說出拒絕的話語。
  美人恩,居然有人不接受!
  我氣憤地看著那漂亮的姐姐憂傷地要把糖丸收回去,從我眼前路過的時候,我正覺得肚裡一陣鬧騰——餓得慌,當下想也不想就一口噙住,吞了下去。
  「好甜。」
  吃完還咂了咂嘴,其實這麼小一粒糖果真的不解餓。
  看到我一臉饞相,剛剛經歷了一場生死大劫的羅女也忍不住笑出聲來,摸摸我的頭說:「好乖好乖。」
  高非凡瞪得眼珠都快凸出來了,俊臉白了又紅紅了又白,終於忍不住破口人罵:「你幾歲了?小孩子都知道陌生人給的東西下能亂吃!更何況她是天下聞名的女羅!她給你的東西都還不知道是什麼就敢亂吃?不吃那解藥倒沒什麼,只怕這一顆才是她真正用來要挾我的絕命丹呢!」
  「呃……」
  會是嗎?
  原來毒藥是甜的啊!
  我一臉驚懼地看向羅女姐姐,她回我一個溫柔至極的微笑。
  算了,在這荒郊野地,高非凡又不能動了,不是冷死就是餓死,毒死比起以上兩種死法來說,似乎還人道一點。
  可惜就是太小了……
  我半點也沒有把吃下去的東西吐出來的打算。
  「小弟弟,你是個有福氣的,有大智能者才能如此無畏,信人不疑,比起一些嘴裡說得冠冕堂皇,實際上皮裡橫秋的人來說,你很真誠。」羅女輕輕地撫著我的頭,我猜她一定是愛上了我那一頭秀髮的感覺,不是我自誇哦!這把遺傳自我娘的頭髮可是絲絲柔順,光可鑒人。
  「高捕頭,既然我跟你的恩怨已了,那我就告辭了。」
  言罷,羅女起身,在皚皚冰地中如那一片被風吹送去的雪,轉瞬間消失得不見蹤影。
  「高非凡,你會不會覺得冷?」
  不知道他被制住後還能不能運功,反正我是冷得要命,快要凍僵的身軀很自然地向他挨近。
  這一移動,我才發現我居然能動能說話了,受制的狀況解除,看起來羅女說的解藥不是假的嘛!
  高非凡顯然也看到我被制解除的舉動,我想他心裡也一定後悔沒搶在我之前把解藥吃掉。
  但高傲如他,只是閉上眼去拒絕跟我對視,免得把自己氣死。
  「你武功這麼高……少穿一件衣服不會冷死的……可是我冷得要命……你不介意發揚人道主義精神借個外衣給我穿吧?」
  我涎著臉一步一步地挨過去,抖抖索索地伸出手去解他的衣扣。
  他對此的反應是瞪大了眼睛,卻沒有出聲制止我。
  果然大俠就是大俠,天下著名的神捕不是蓋的!
  在這種時間能二話不說地助人為樂……披著他的黑色外套,我感激地想(事後才知道因為他功力高深,那個時候氣化丸的控制作用才完全發作出來,出不得聲)。
  可是……還是好冷喔!
  爹,我回家後一定聽您的話,先把冬練三九給練起來,這樣才不至於在出任務的時候在野地裡凍死。
  「高非凡,我知道你很強。幾乎可以說是天下第一的神捕,你不介意再多借我一點溫暖吧?」
  自說自話中,我又解下了他的第二件中衣……再往下就是底衣了。嘖,我就說功力高深的人就這點不好,在大冷天的硬是要標榜玉樹臨風的風姿,穿得這麼少這麼薄,要風度不要溫度!
  可是……還是好冷喔!
  我不懷好意地覬覦高非凡身上最後一件蔽體之物。
  他發現了我垂涎的目光,雙目血紅,大冷天都沒打寒顫的身軀硬是掠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我想這是身體的自然反應,應該不在氣化丸的控制範圍內。
  當然我不會這麼不人道,大冷的天讓他光著身子躺在雪地上。
  起碼也不能讓帥哥春光外洩太多,浪費資源嘛!
  於是我選擇了「與子同袍」的精神共度患難。
  把他的底衣解下,自己窩進了他懷裡跟他一起披著最後一件衣服。
  「解……藥……」
  離得他這般近了,我才聽到他很艱難地發出細若蚊蠅的聲音。
  嘴裡的熱氣噴到我耳朵上,害我一個激靈。
  「解藥?」
  已經沒有了啊!我都吞下去了,難道會要我剖開肚子把它挖出來啊?
  「那個……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想大約等半個時辰它就可以自然從下面排出來……」
  我娘常說我是直腸子,又說我一根腸子通到底。
  我想我的消化能力應該還好。
  可是眼前的高非凡卻氣到脖子都紅了,我想他在這種時候生氣也是有好處的——起碼提供了這麼大的能量產熱。
  「你的血裡有……解藥……」
  好不容易等他氣順過來,顫抖著重複他的堅持。
  「喔!」
  對哦!聽我那略通醫術的娘說過的,如果是服藥,藥氣發散後,有一段時間人體的血液啦、汗液啦、唾液啦、尿液啦!都溶解有藥力的。
  那麼,我現在的確是有解藥。
  可是……血液,割腕好痛的耶!
  汗液,這麼大冷的天,我去哪裡發一身汗來給他?
  尿液……估計這個就不用考慮了,我肯他也不幹啊
  那就只有……
  「高非凡,你張開嘴。」
  我有些靦腆地湊近了我窺探已久的薄唇,低下頭去,與他相濡與沫。
  嗯!果然不愧是帥哥,唇形一流,牙口也很好。
  我跟他,相擁在雪地裡親了個天昏地暗,不知道他到底吃了我多少口水,等我已經開始覺得腮幫子都因為這一吻而酸痛的時候,他終於能稍微活動一下手指了。
  我的媽呀!這解藥經過我吸收後再發揮出的威力也太差了吧!
  我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看著他突然變得深沉玩味的眸。
  不行了,我給他一枚大白眼。我內力差沒有這麼綿長的氣息沒見過啊?再親下去就要成為第一個因親吻窒息身亡、流芳青史的捕快了。
  喘過氣來後,我再次湊向他變得嫣紅的唇,這一次,他不再像原來那樣反應木訥,反而突然熱情主動地纏吻了上來,還把舌頭伸到我的嘴裡。
  唔!高非凡,我知道你很想要解藥沒錯,可是是不是也太心急和熱情了一點?
  我怔怔地接受他逐漸施加壓力的吻。
  正當我被親得兩眼暈花,元神出竅之際。
  有數個紛沓的腳步聲近在咫尺地響起。
  「大哥,那衣服上有捕快腰牌,他一定就是高非凡,羅女提供的線索沒錯!」
  一聲大喝驚起了似乎很投入到這個吻裡的高非凡。
  被打擾到興致的男人不耐煩地抬頭,渾然不知自己一張嫣紅的臉有多……嫵媚。
  是哦!羅女剛剛說是「兩不相欠」,她這次沒有殺了高非凡,就等於還了他救她的恩情,在那之後自然還是得有冤報冤,有仇報仇的。
  提供不能動彈的高神捕的下落給黑道上的鼠輩,自然不在話下。
  「哇啊!他剛剛在親一個男人!天下聞名的神捕居然是個斷袖龍陽!」
  那起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小賊發出了這樣不知死活的尖叫。
  我似乎看到高神捕已經被我玷污得洗不清的清白又添上了重重的一筆墨黑!
  眼裡進出火花的高非凡箭一般地竄了起來,舉手投足間就打倒了七人中的四個。
  看著他以一種極不懷好意的目光破壞他尚可稱得上正氣的英俊皮相,剩下的三個賊人嚇得縮成一團。
  「你……你想怎樣?」
  「不怎麼樣。如果你們不把今天看到的事說出去,我就賞你們一條活路。服下我這陰天雪丸,每年中秋到金陵找我要解藥。如若我在江湖上聽到有一絲敗壞我名聲的消息,哼哼!」
  原來代表正義一方的捕快耍起老奸來比壞蛋還要奸滑的!
  在他飛指把幾顆白裡帶著黑點的小丸彈入那七人口中之前,我分明看到他在背後搓了幾個雪丸子!
  當那冰涼涼、入口即融的的「毒藥」入喉,那幾個毛賊嚇得只有哀嚎饒命的份。
  我終於恍然大悟他不敢服羅女給他的解藥的原因了。
  因為先餵人假毒藥,到別人來換解藥時再哄人服下真毒藥,原來這一招他常用!
     ◇     ◇     ◇
  好不容易等到高非凡行動基本無礙了之後,我們相互扶攜著下山,一路上沒見再有任何趁火打劫的賊人,正要放下心時,前方峰迴路轉的小道上,卻有一條淺灰色的人影,看起來已經等我們很久了。
  「俞大哥,你來接應我們了?真好,剛剛很危險……」
  我認清來人,大喜過望地想上前拉著他哭述剛剛的險境,卻見他綻開了一抹艷絕人寰的微笑,足下一點,竟然是雙腳連環踢出向高非凡攻來。
  「俞湘君,你要幹什麼?」
  遇此驟變,高非凡應變仍是快捷無比!——難道說他在遇到俞湘君的第一刻起就知道有一天他會向自己出招——可是他剛剛中的氣化丸並沒有完全根除,俞湘君一是攻其不備,二是武功與高非凡相差不遠,只避過了兩腿,就氣一窘,被俞湘君一腳踢入了左邊的斷崖。
  「高非凡!」
  我大驚,撲到崖邊看他的生死,幸好那只是個矮崖,雖然崖下有無數根尖銳的冰柱沖天而起,但依高非凡的武功,卻還是有驚無險地落到了冰柱旁邊的一塊平台上。
  「俞湘君,你瘋了!?」
  高非凡又驚又怒,抬頭看著崖上的情形,目光在我與一旁神色冷然絲毫不像開玩笑的俞湘君之間游移,像是突然猜到了什麼,語意間不勝驚惶。
  「我沒瘋。你應該還記得這座山崖吧?我弟弟就是在這裡,為了給你斷後而丟掉性命。到頭來你卻說他是不肯聽從你的命令,導致接應上產生了失誤,才會喪生此處?我現在就要來做一個試驗,到底是你的判斷錯誤,還是我弟弟真的命該絕此!」
  「現在的情形跟當天也很像罷?你們追李段及蓋嬌嬌夫婦,你為了邀功,沒有顧及搭檔的安全,自己追逐著李段跳下矮崖將他擒下。而我那只是空有夢想卻實力不強的弟弟,卻不是蓋嬌嬌及飛天狐狸門下一干人的對手。那時候你是怎麼處置這個危機的?我弟弟怎麼會墜崖而死?這個真相我想知道很久了。」
  「現在,讓我們重演當天的事情吧!你的搭檔就在我手裡,如果你不想辦法救他,他也要在崖上死於我手裡,你要怎麼救人呢?高大捕頭?」
  俞湘君臉上神色未變地說著這樣一個可怕的計劃,眼中全是瘋狂。
  「我我我……俞大哥,我是余福常,不是壞人,是你的同行,我是捕快啊!」
  我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只覺得自己無比地害怕起來,他每逼進一步都向後瑟縮一分——然而,我背後就是凸出的懸崖:小半圈圓弧的地形,前半段是寒風呼嘯,白茫茫望不知深淺的高崖;後半段是雖然風平浪靜可是卻行一片可以把我從後背刺穿透明窟窿直達前胸的冰柱的矮崖;連接高矮兩片懸崖之間的拐彎處,有一塊平平伸出的大石頭打造成一個僅容一人立足的小小空間。
  而憑我的功力,是絕對不能像高非凡一樣一掠三丈跳到矮崖旁邊那一人片平台的絕對安全地。
  看著俞湘君充滿殺意的曲扭面孔已經逼近到呼吸可聞,我向後摸出的手已經陷入虛空,臨於生死懸於一線的危崖邊!
  高非凡在崖下注視著俞湘君的眼睛,深吸了一口氣,語氣裡滿是沉著與冷靜地對我下了命令。
  「余福常,你如果相信我,就向矮崖這邊跳下來,我保證一定能救你!」
  「啊?」
  可是看起來另一邊比較安全啊?
  雖然看不到底不知道它的深淺,起碼我知道那裡不會有尖刀一樣的冰柱把我刺個對穿,更何況還有一塊大石頭做為立足之地。
  運氣好的話落到上面沒問題……
  我猶豫了,不知道該不該聽從高非凡的命令。
  「快跳!」
  高非凡在崖底下催促著我。
  「你是跳,還是不跳?」
  俞湘君也已經逼近,雙目盡赤。
  這人已經瘋了!
  看上去我不跳他也大有可能一腳把我踢下崖去。
  「高非凡!救我!」
  生死關頭,我別無選擇。
  還是爹說的那一句:「你一定要聽高捕頭的話」起了決定作用。
  我很鴕鳥地把眼一閉,向那些衝我展示猙獰微笑的尖銳冰柱一躍而下。
  「呼——碰——叭——」
  幾聲風聲怪異的響動過後,我安安穩穩地落到一個溫暖的懷抱,連皮都沒碰破一塊。
  噗哆——
  噗咚——
  聽著他沉穩有力的心跳,我的心莫名的就平靜下來,彷彿只要有這個溫暖的臂膀環抱著我,我就安全了,天底下就沒什麼可以傷害到我。
  偷偷睜開眼睛,果然是高非凡的俊臉在眼前放大,身邊倒了一地的冰椎。
  卻原來,是他在關鍵時刻俯身向這邊衝來,伸展開雙手以自己的身體當破冰斬銳的武器,一連撞倒了數十根冰柱後,硬是從這滿地冰刺中碾出了一塊安全的地方,牢牢地將我抱在懷內。
  「這就是你原本設計的逃生路線?」
  俞湘君站在崖上,注視著我們,語意裡有著莫名的悲哀。
  「是。可是湘泉在最後時刻沒有選擇相信我,他……沒有朝這個方向跳下來,賭自己的運氣向中間那塊大石頭跳了下去。」
  正常的聰明人都知道會這麼選吧?
  就算我現在跳下來、安全了,回想起剛才的危機還是心有餘悸。
  差點就被冰柱刺個對穿哎!
  「這個山上的風勢很強勁。當時剛好刮起了一陣大風,所以,他沒落到那個石頭上,直接掉下了山崖。」
  高非凡沉靜的敘述在風的嗚咽中送了出去,也不知道那個痛心於弟弟之死而做出瘋狂事件的俞大捕頭有沒有聽進去?
  「他真的是因為沒有相信你、沒有相信自己的搭檔,才走上了絕路的……」
  俞湘君喃喃的重複,頹然氣餒地跪倒在懸崖上,語意間已經沒有了怨恨憤懣之意,轉而允滿了悲傷。
  「俞湘君,我們曾經是好朋友,我也像疼自己的弟弟一樣疼愛湘泉。你把他交給我的時候,我很感謝你的信任。那一次,是我第一次帶他山任務,可是就造成了無可挽回的事實,所以我不敢見你,也不想解釋什麼。」
  高非凡解釋到這裡,便不再多說什麼,漂亮的眼睛凝視著高崖下的深谷,不無感傷。
  「原來如此,怨不得人。」
  俞湘君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不過名捕就是名捕,即便在失魂落魄中卻依然保有一流捕快所應有的冷靜。
  「我會把這件事向上司呈稟,接受我應得的處罰。余捕頭,利用了你,也險些殺了你,我很抱歉。」
  他背向著我們,陡然間像是老了十歲,我不由得同情起他來。
  他還這麼年輕,而且本事這麼高強。
  只是愛弟心切才犯了這樣的錯,可到最後我也沒事啊?
  如果向衙門自首,被判個蓄意殺人未遂可就一輩子都毀了!
  高非凡像是知道我的心意,看了我一眼,突然揚聲向上說道:「俞湘君,如果你把一身才能浪費在牢獄裡,不如把這死板的囚禁改成活動的囚禁。你去金陵替我查出滄州劫獄案還行其餘的四名要犯身在何處?出獄後又做過什麼案子?我依舊前往滄州調查滄州大獄。我有預感,這是一個非常大的陰謀,以我一人之力恐怕力有未逮。」
  「沒錯沒錯,你這樣戴罪立功恐怕比坐牢更讓人佩服一些!」
  我急忙點頭大力附合高非凡的意見,是人才的,一個都不能浪費啊!
  「高非凡,我從來不佩服你。因為你這人雖然本領高強,可是自大狂妄,並不能讓人完全產生信服。但是,我欠余捕頭一個人情,這個人情,就用這件案子來還。等破了案之後,我再去自首,這樣,也起碼在我的有生之年做一點有用之事。後會有期了!」
  雪霧迷濛中,遠遠傳來俞湘君的話語,那灰撲撲的人影幾個起落就已不見。
  「呼——」
  我和高非凡不約而同地吁出了一口長氣,現在才有力氣考慮我們自己的處境。
  「你還要在我身上騎到什麼時候?還不快下來!?」
  強敵一去,高非凡就恢復了那逼飛揚跋扈的兇惡嘴臉,痛斥在他身上賴得很舒服根本就忘了要下來的我。
  「啊?喔!」
  我像是還蠻重的,真是不好意思。
  我汗顏,趕緊笨手笨腳地從他的肚子上跳下來,可是腳下全是滑不溜溜的冰塊,所以才一落地就又倒了下去,復又重重地砸在還躺在地上的高非凡身上。
  奇怪的是,他居然躲不開我。
  「痛啊!」被壓在我身下第二次當了肉墊的人悶聲痛哼!突然間想起什麼似的暴怒起來了:「媽的!俞湘君你這個混蛋,要走也不先把我們拉上去!沒看到我肋骨都被撞斷了一根爬不起來嗎?這個傻瓜不知道,你又不是不知道,現在誰來救我們上去啊?」
  「噯?」
  我在他身上試著三度爬起,可是聽到他突然罵粗話,嚇了一跳,一個站立不穩仍足不偏不倚地砸回了同一個地方——他的傷處。
  「喂,你是故意的!」
  出師未捷身有損,常使英雄淚滿襟!
  事後,我用我長久的艱酸歲月只證明了一個事實:英雄的血與淚都是上天恩賜的珍稀資源,所以勢必要我這不幸目睹英雄落難成狗熊英姿的俗人血債血償,肉債肉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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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好不容易從那雪旮旯裡爬出來,我和高非凡都只落得一身傷。
  這一事實說明了「英雄救美」的壯舉是值得嘉獎的,反過來的情形卻十分艱辛。
  出於種種原因,高非凡無論如何也不願意再回豫州,執意帶傷趕路,逞強的結果,就是在我們抵達下一個城鎮的時候,他的體溫高得一塌糊塗,熱得可以煎烙餅。
  我只好連拖帶扛的把他帶進小鎮上的驛館休養生息,幸好捕快的名頭在這裡蠻好用的,一聽說我們是從金陵來的,好歹也算是中央官,驛館的小吏熱情得很,不但立刻就安排了兩個最好的房間,並且找來了鎮上最好的大夫。
  「這位公子看來是平素身體強健,不常患病,所以感染風寒一旦發作起來,卻是比平常人要厲害多了。更何況他身體還帶傷,不宜勞累,必須好生休養個幾天。」
  這大夫是個慢郎中,不緊不慢的架式讓我很懷疑高非凡服下他的藥後到底要多久才能見效。
  可惜就算在半昏迷狀態下身為捕快的高非凡仍不忘緊捉罪魁禍首的職業本能,被他拽著無從逃避責任的我只好義不容辭地擔任起照顧病人的責任。
  經過一段時間的小居室內朝夕相處,我終於發現了高非凡難得一見的另一個層面。
  實在很難得!
  我原認為我已經見過高非凡各個層面的表情。
  暴跳如雷的,陰險惡毒的,咬牙切齒的,溫柔體貼的……但我卻從未見過他如此楚楚可憐,我見猶憐。
  病到眼角嫣紅鼻子通紅,活脫從一名帥哥蛻變成一隻帥兔子,倒在驛站的房間裡醒也不醒地發著高燒說糊話。
  這下子忙壞了前來噓寒問暖的驛宮,也連帶忙壞了我。
  人家驛宮雖然想討好這名聞天下的捕頭,可是畢竟也是有家有口之人,白天慇勤守望於病榻之前已盡下屬情分,晚間的護理病人工作自然責無旁貸地落到我身上。
  結果白白浪費驛官給我開的一個好房間,我天天晚上都是在高非凡的床頭度過的。
  我是不太介意看著他難得出現的柔順的臉流口水啦!(別想歪了,我只是坐在他床頭打瞌睡,我睡相不好,口水三千丈也不算什麼奇事)可是他時清醒時迷糊的這種燒法著實令人心焦。
  尤其是他在生病時非常的任性與蠻不講理。特別是在他一開眼就看到我,看到我以一副傻樣子在犯傻,就氣不由一處打來。有一天晚上因為我把口水滴到他臉上,他跟我吵了一架,因為身體虛弱竟然沒吵過我,一口氣體溫飄升到快可以煎蛋,直把我嚇得連連道歉,發誓絕不趁他之危、勝之不武才平息了下來。
  那之後更是對我頤指氣使,呼來喝去的。
  好家在我逆來順受已經成了習慣,被罵笨蛋傻瓜不痛不癢,這才勉勉強強撐了下來。
  等他病情漸漸穩定,恢復了神智的時候似乎知道他之前的種種惡形惡狀,多少對我有點愧疚的樣子。
  當然,像他那麼高傲的完人是不屑於向我這樣一個傻子道歉的,雖然說話用詞溫和了許多,但神色間還是愛理不理的,實際上,我想若不是他起身還會犯頭暈目眩的話,他絕對不想與我有任何牽扯。
  「吃藥了!」
  這天晚上,我又把一碗熬得苦苫的藥端到他床前,他一看見就反射性地皺起了眉——嘿嘿,他在某些地方也像小孩子一樣,怕吃藥,不是我吹哦!我因為小時候身體不太好的緣故,吃藥就跟吃飯一樣的,所以已經練成不管是什麼藥我都可以做到笑容滿臉地喝下去的本領了。
  「那是因為你天生味覺也差了幾味!」
  高非凡厭惡地接過了藥碗,還不忘對我涼涼地諷刺一番。
  喔!原來我又不小心把心裡的話說出來了呀?
  我赧紅了臉,小心看他的臉色,幸好這次沒像上次那樣怒火飄升導致體溫增高。
  「我已經沒事了,你回房去睡吧!」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從那為換取解藥的一吻過後,但凡他神智清醒的時候就下意識地驅逐我的存在。
  「我也很想,可是因為這十天都在照顧你,驛官說既然我的房間都不用,又出讓給下一位客人了……」
  看起來也是個達官顯貴,不然怎麼原來天天往這邊跑的驛官這幾天都不見人影,連藥都得我親自去煎了呢?
  瞧瞧,出來增長些閱歷果然是有用的,就連我也知道「人情冷暖」這四個字的實際意義了。
  我揉揉困頓的雙眼,忽略他抱怨藥湯裡有太多的藥渣沒過濾乾淨。
  等他抱怨完了,打來清水給他漱口淨面,我收拾好一切之後正打算習慣性地倚向我這幾天來休憩慣的床頭時,高非凡突然拉了我一把,臉色臭臭地掀開半邊被子。
  「?」
  這張床挺好的,被子也很暖和,他還有什麼不滿?
  我伸手摸摸他身底下的被單,大惑不解:「你也沒尿床啊!難道要我換床單?」
  「去你的!你才會尿床,我是說叫你上來睡,看你這黑眼圈,本來樣子就夠傻了,現在整個跟一頭貓熊似的!」
  他的牙齒很用力地磨了幾磨,額角的青筋也跳動了好一陣子,這才咬牙切齒對我說明用意。
  「我……我怕你睡相不好,半夜被你踢下床怎麼辦?」
  怎麼說也是觀察了幾天他睡覺的姿勢,我覺得這一悲劇很有可能在當晚發生。
  「閉嘴!你最好趁我還沒後悔跟發火前進來!」
  被人揭了短的人惱羞成怒!
  而我天生怕惡的奴性讓我選擇了在他還沒罵完之前一溜煙地鑽進了那暖暖的被子,順便還蕩漾出一臉討好的甜笑衝他傻樂。
  他似乎呆怔了一下,一臉不悅地轉身與我背對背,沒多久卻又轉了回來,從背後把我抱進懷裡。
  「高……」
  我有點受寵若驚,基本上,他極討厭與人肢體接觸,所以在過去的幾天裡只要我一接近就會橫遭他的睡夢羅漢拳。
  「閉嘴,這樣我就不會把你踢出去了。」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吹在我耳上熱熱的,可惜他的臉在我身後,我看不見他現在的表情。
  喔!原來我的功用就是抱枕兼暖爐啊?
  我默默地認同他的觀念,畢竟,就算睡癖再差的傢伙也不會把合用的床上用品給拋下床去不是?
  而且因為他發熱才退下去,體溫還是略高於常人,在這寒冷的冬夜跟我夜夜休憩的寒風呼嘯的床頭相比,高下立分,我死也不要被他踢出床去。
  這麼想著,我心安理得地更往他暖烘烘的懷裡窩了窩,聽著他漸漸均勻的呼吸,當我們的體溫終於交融為一體的時候,安穩地睡著了。
  第二天醒來,床上卻早已不見了高非凡的身影,我倒是發現我自己的睡癖敢情比他還差!因為一覺醒來,我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竟然把衣服都脫得差不多了,胸膛上、胳膊上,儘是一個一個的小紅點。
  難道是我因為被跳蚤襲擊,所以無意識下自己把自己扒光的?
  摸了摸一塊塊的紅斑,微微有點痛,不癢,也沒起腫塊小疙瘩。
  我百思不得其解。
  整理好儀容出得門去,發現高非凡已經神清氣爽地跟風聞他病情無礙的驛官在花廳裡聊天了。
  看到我出來,驛官趕緊迎了上來,拉著我的手笑嘻嘻地問道:「這陣子辛苦余捕頭了,不知道在昨天夜裡睡得還好?」
  「很好啊!就是這裡的被子可能有跳……」
  「啪!」好大—聲響,我話還沒說完呢!高非凡突然重重一巴掌拍在我的後腦勺上,生生把我要說的話打斷了。
  「很痛耶!」
  我回過頭去怒視莫名其妙打我的人。
  打頭會變笨耶!你最好給我個可以讓人信服的理由!
  「抱歉,我是看到有一隻大蚊子在你身後飛來飛去,忍不住出手。」
  面對我的怒目以視,他神色不改,給我這個答案。
  「這麼冷的天會有蚊子嗎?」
  我百思不得其解,不過看起來他一本正經的也不像在說謊,八成是真的……吧?
  「謝謝。」
  既然這樣,我就不應該錯怪他了。
  於是我很有禮貌地道謝。
  「不客氣。」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總覺得他回答這句的時候帶有一點想噴笑又不敢笑出來的怪異。
  「余捕頭對本驛館沒有什麼不滿吧?」
  倒是驛官還記得我說了半茬的話,可是被高非凡那一鬧,我的思考回路一旦被打斷很難再連上,我早把自己要說的話忘了個乾乾淨淨。
  「沒有沒有,昨天我也睡得好飽。」
  真的,是我這十幾天來睡得最安穩的—個夜晚了。
  我當然沒有什麼不滿。
  「歷大人,我的身體已然無恙,明天便可啟程,這麼多天來多謝您的關照。」
  高非凡身體才好,馬上就生龍活虎的,唉,真是羨慕他。
  「這個,您太客氣了。這幾天恰好又有別的客人到此,招呼不周,還請您多多海涵啊!」
  那驛官也推謝了一番,我注意到他說的其它客人的時候,恰好見在花廳外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這幾天都忙著照顧難纏的病人足不出戶的,驛官說新來的客人就是他?
  「小藍!你怎麼也會到這來了?」
  他鄉遇故知!
  這一番欣喜豈是筆墨可以形容的?
  我二話不說就要撲上去,可是後領處卻被一股不可違抗的力量拉住了,害我整個人凝固在小藍面前不及五寸處,手腳在半空中亂揮了半天卻抱不上去,情形尷尬。
  「高非凡,你又幹什麼啦!?」
  害我在小藍面前出醜!我憤憤地回頭瞪視著一臉沒事人似的罪魁禍首,他食指一勾把我拖離中心地帶三尺遠後,突然附在我耳邊低聲說:「我警告你,別在我面前對別的男人投懷送抱的。」
  可是小藍不是別的男人啊!
  他是我的朋友,嚴格說起來比高非凡還認識在先,他有什麼權利阻止我。
  「小常親親,好久不見了!抱一下!」
  我和高非凡之間的氣氛僵持著,小藍卻像是在看好戲一樣,不知怎麼就從高非凡的封鎖線下溜進來,結結實實地給了我—個擁抱,挑釁般地回頭斜挑起眉看臉色怪怪的高非凡。
  「呃……原來你們也認識啊!這位……這位是雲尚書的義子,這次來這裡為皇上大婚之事採購用品?這位是聞名天下的高捕頭。」
  正愁著剛剛那場面怎麼處理呢!見我與藍若煙極度熟稔的樣子,驛官急忙見縫插針地進行介紹。
  「久仰!見面不如聞名!」
  小藍果然不愧是新一代加入六扇門中成績最高者,面對無論從氣勢還是從身高上都高人—等的高非凡都毫不動搖,微一拱手,淡淡嘲諷道。
  「刑部尚書的義子?如此迂尊降貴,加入六扇門,實在也聞所末聞。」
  是我的錯覺嗎?
  我怎麼覺得他們兩個人對上,雙目交接時閃起了電光火花。
  「小常,你要不要跟我出去採購?我帶你去九龍飛瀑玩。」
  藍若煙嘴一撇,撇下高非凡,關心地拉著我問長問短。
  「抱歉,他和我還有任務在身,沒空陪公子哥兒遊山玩水。」
  高非凡杜絕把搭檔出借做伴遊的機會,扯我得好生疼痛。
  「這……藍公子,您吩咐要的九君山雪春茶已經找到了,您要不要親自去驗驗貨?」
  驛宮認定兩邊的大人物他都開罪不起,趕緊想辦法拖了一個就走。
  「哼!你居然有這樣一個老朋友!」
  旁人都退去後,單單只剩下我和高非凡兩人,他的臉色不是難看可以形容的。
  我立刻後悔剛才沒答應跟小藍去遊山玩水。
  「過來,我有事要問你。」
  高非凡卻不讓我有退縮的機會,拽著我就回到他房裡,大馬金刀地在床上坐下,招招手,就像隨意叫一隻寵物似地叫我過去。
  「……」
  我恨自己這種不欺善但很怕惡的個性。
  「你跟著我一起,遇險已經兩次了。兩次你都願意把性命交到我的手上,你是真的那麼相信我?」
  大白天就關門閉戶的房中,高非凡的眼睛在幽暗光線中閃閃發亮。
  「爹說……要我聽你的話。」
  搔了搔頭,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
  可是我從小就是聽話聽慣了的好孩子,既然自己沒什麼主意,別人幫我出總是好的。
  「你!」
  高非凡上上下下地打量我,表情怪異,似乎有一刻被我氣到不行,但後來卻又無奈地歎息著放棄跟我生氣的可能。
  類似這樣的神色反覆了幾次後,他深吸一口氣,用一種似笑非笑的奇怪表情看著我,悠悠道:「好,那我倒要看看你有多聽話!把衣服脫了。」
  「……」
  原來他不放心我的順從程度,刻意要試一試我到底有多聽話啊?
  真是奇怪的命令。
  我猶豫著,把外衣脫掉。
  「全部脫光光!」
  他瞪我一個「你敢不聽我話」的兇惡眼神,我趕緊飛也似的把上下衣褲連同褻衣都解了,自我感覺這種發育不良的身材在他面前現實在丟臉。
  「過來,抱著我。」
  他的呼吸變得很急促,可能是看到我在寒風中冷得有些瑟縮,仁慈地下了第二個指令。
  「高非凡……唔!」
  我想說他做到這樣也夠了吧?可是他一聽我說話就生氣似地堵上了我的嘴,並重重地咬了一口我的舌頭,痛得我像吊死鬼一樣把舌頭吐出去讓冷意緩解疼痛,他卻又輕柔地把我的舌含在嘴裡,溫柔地安撫著。
  「你又發燒了?」
  他的身體好熱,緊貼在我身上的肌膚滾燙,讓我錯以為自己抱了塊烙鐵。
  「不,我發瘋了。居然栽在你手裡……」
  他接下來說的是什麼我沒聽清,因為他一口含住了我的耳垂,好癢。
  「那個……高非凡,你為什麼摸我屁股?」
  他的手也很熱,撩撥得我身上到處難受,摸到哪都像是在點火,無端讓我感受觸碰火焰的驚悸。
  我幾乎站立不穩地跌臥在他懷裡,他的大手不安分地從我的腰向下摸到了我的臀部。
  「因為你剛剛不聽我的話,我要打你屁股!」
  說著,他還真的打了兩掌,幸好力道不重,可是聲音卻清脆無比,聽得我—陣臉紅。
  「我哪有不聽話……晤!」
  這人真的很霸道,完全不讓我有辯解的機會,一看我開口要反駁他,馬上就用嘴來堵我的口。
  「那個,高……這床上有跳蚤!」
  我見他伸手一攬就打算把我抱上床去,這當口突然想起早起時被咬得全身紅紅斑斑的事情,急忙提醒。
  「去你的!竟然敢把我說成是跳蚤,你完了你!」
  他重重一口咬在我胸口上,用力吮吸著,舌尖輾轉擰扭,不一會兒就出現了類似我身上其它部位的紅斑。
  「呃……」
  我被這一事實驚嚇,呆呆地看著那塊還散發著熱氣的部位。
  「來,現在這床上沒有跳蚤了,乖乖躺好。」
  高非凡似乎很得意於我的震驚,順手把我按倒,不安分的舌游弋到我左邊的乳頭上,白森森的牙不懷好意地在上面磨轉著,不一會兒就讓我覺得那裡腫痛起來。
  「我昨天又沒有不聽你的話,你怎麼咬我。」
  想來想去,他說我「不聽話」頂多也就是見小藍那一下子情難自禁讓他生氣了,可是沒理由昨天晚上他就咬得我遍體鱗傷現在還繼續咬得很上癮的樣子。
  腦子裡有事情在想,一時間也就忘了注意他已經在我身上越咬越向下滑去的危機。
  「我提前知道了,預支懲罰你不給啊!?」
  高非凡眼一瞪……
  我恨我這種怕他怕成了習慣的奴性。
  「把腿打開。」
  「呃……」
  他這種看我到底有多聽話的遊戲還要玩到什麼時候?
  很難為情耶!
  而且兩個男人脫光光抱在一起有什麼好玩的?娘說男人和女人脫光抱在一起睡覺是為了養育小娃娃……咦?對了,高非凡是什麼時候脫掉衣服的?
  太多紛至沓來的問題把我本來容量就不大的腦袋弄得一團漿糊,眼睛看到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坦露出的健壯肌體時,不由得好奇打量。
  果然跟我不是一個檔次的!
  人家瘦是瘦,可是身材很有看頭,肌肉一塊塊的精幹結實,如果是姑娘家看到一定是流著口水撲上去……
  「想摸嗎?你可以摸摸看的。」
  看起來我想什麼就在臉上表現出來的特性在這種時候還是沒改,在高非凡的主動色誘下,我顫巍巍地把色狼之爪摸上了他壯實的胸,緊致的小腹……
  呃!下面……
  奇怪,都是男人,為什麼會有這麼大不同呢?
  我的目光才一落到他小腹以下的部位,他那雄赳赳氣昂昂的小高非凡立刻有禮貌地站起來跟我打招呼。
  「繼續啊!」
  高非凡在我耳邊呵著氣,完全沒有一點阻止我的祿山之爪的意思。
  反而他的手伸到了我的臀部,在背椎與股縫之間游離著,似觸非觸的撫摸讓我一陣酥一陣癢。
  「這個……」
  我還是應該客氣—點的比較好?
  雖然說人家身材好,也不能因為愛慕就摸得夠本嘛!
  「嗯?」
  他火熱的身體緊貼著我的,火熱的氣息灼傷了我,頭腦一陣一陣的犯迷糊。
  見我臉漲紅得快滴出血來,高非凡也不再捉弄我了,索性自己動手,讓我更深刻地體察我和他之間到底有什麼不同。
  他一隻手圈著我雖然小小但已經很有精神的小弟弟,和他自己的挨在一塊,上上下下地套弄著,不時抵在一塊摩擦,雖然感覺蠻羞恥的,但為什麼卻很舒服的樣子?
  高非凡果然不愧是高非凡,連我不知道的東西他都瞭如指掌。
  我對他肅然起敬!
  「放鬆一點,我要進去了。」
  前面被他頂點對著頂點的旋轉打磨之後,不知道為什麼有濕濕的液體不停地滲漏出來,讓他的動作越來越順暢。
  我的心臟像是降到了小腹那裡去了一樣,一下一下,有力的跳動著,像是在那裡上了一隻小水車,不停地把血液送上那一柱擎天的地方。
  與此同時,他的指尖卻分開了我的股縫,向中那其中唯一的入口處探訪,因為我吃了一驚而僵直了身子,他不耐煩地拍了我一巴掌,幸好手指的動作還是相當輕柔的,在那裡揉弄了一會兒,弄軟了入口緊繃的肌肉後,像一條靈活的小蛇一般探入。
  「那個……你要做什麼?」
  不髒嗎?而且現在我們把對方都弄得黏糊糊的,可是身體卻有一種憊懶的舒坦。
  「你要是嫌髒,下次我會把你『從裡到外』洗乾淨了再進去。」
  他是這麼回答我,不知道為什麼,他加重語氣特意強調的那幾個字讓我全身泛起了一陣寒慄。
  「啊……」
  他的手……有著粗糙的老繭在指腹上,伸入我的內裡磨擦時,帶來了奇妙的感觸。
  我為自己用那種奇怪的地方來瞭解他的手而產生了不適應的羞愧。
  「哪裡舒服就要老實跟我說出來,不然我可不管你會痛成什麼樣。」
  他齜著白森森的牙威脅我,自顧自嘀咕著:「應該還沒人碰過呢!害我窮緊張。」
  「什麼?」
  我被他弄得呼吸急促,全身燥熱。
  前方似乎有一種奇妙的快意搶著要一洩而出,後面卻被他弄得似癢非癢的難受。
  「啊呀!」
  突然地,他的手指刮到我體內一塊黃豆樣的腫粒,那腫粒內部卻不像是實質的物體,而像是有流質性的信道直通到前方似的,被他一按,一股濕意在頂端氾濫開來,我喘息出聲。
  「原來是這裡。」
  他毫不留情,在剛剛發現的那個地方按、揉、扭、搓,直弄得我整個身子像是被拋上了岸的魚,不停地在他指尖上扭動著,無意中自己用前端去拚命與他的相磨蹭。
  「唔!小壞蛋!」
  他似乎也被我頂得有點不舒服了,皺著眉罵了一句,繼續向我下達那磨人又羞人的指令。
  「把腿盤到我身上,環著我的腰。」
  「那個……」
  我已經很聽話了,可是我的難受他要怎麼幫我解決?
  我含著淚略微抬了一下身子,他精壯的身體立刻嵌入我的雙腿之間。
  發現我無法理解他剛剛那句話的用意,高非凡乾脆直接抬起我的腿,讓我圈在他身上,這下子他昂挺的下體就很方便地接觸到剛剛手指進入的地方,濕潤的前端在上面磨擦著,把入口處滋潤得濕濕滑滑的。
  「你不許叫,也不許哭!」
  說完這句最後的指令,他又堵上了我的嘴,身子一沉,巨大的分身像一個楔子,強硬地頂進我的體內。
  好痛!
  嗚……
  我感覺得到我入口那一環的肌肉緊緊地咬住了他探入一個頭的東西,這回心臟又轉移到了屁股那邊,一跳一跳的,楔合著他的脈動,堵得我心裡直發慌。
  「乖啦!聽話,放鬆一點,來,呼氣,吸氣……」
  他一把伸手抓起我因為突來的疼痛而蔫頭蔫腦倒下去的東西,重複之前的動作在上面輕輕捋動著,等我終於適應過來,繃得過緊而隱隱產生酸痛的後門無可奈何地放鬆了對他的禁錮之後,肆無忌憚地長驅而入,直頂到我的臀部坐上他的腿根。
  「高……高非凡……」
  我幾乎以為自己坐上了一座活火山門,因為他是這麼的灼熱,生猛的楔入像是一塊鉻鐵,在我的體內留下他的印記。
  「以後你只准聽我的話,聽到沒?」
  在火山爆發而引起的一波波強烈震動中,我似乎聽到他這樣霸道無比地命令我。
  「嗚……」
  之後,我一直便在他的帶領下載沉載浮,意識漸至混沌之境,似乎見到他與我一起飛翔,越飛越高,越飛越高……
  「高……」
  我想說太高了我會害怕,可是他以為我在叫他,停下了那掀起一浪浪高潮的律動,低下頭來吻我,很溫柔地。
  結果導致我今天一整個晚上就只記得他這樣溫柔的一個吻,然後就因為接吻而呼吸不暢,窒息後暈過去不省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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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一早醒來,不像平日的神清氣爽,反而有點頭暈暈的。
  想坐起來臀都傳來一陣奇怪的激痛,害我一下子又倒回了床上。
  當我歷經半個時辰的艱辛起身運動,一手扶著腰象七老八十的老頭子一樣沿著牆壁蹣跚前行時,從外面回來的高非凡見此情景賞了我一個白眼,立刻就把我丟回床上,告訴我最好把衣服穿整齊,他雇了馬車即刻上路。
  「那個……」
  我很想爭辯說我會這樣有一半原因該在他身上找,可是一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我的臉竟莫名其妙發起燒來。
  高非凡放大的俊臉此時出現在我面前,與我眼核對著眼核,抱怨道:「你真的很沒用耶!竟然暈過去了,害我都不能做到最後。」
  看著我的慘狀,那個人還有臉大言不慚的抱怨我的體力。
  我……
  我那個氣啊!
  就像是看到一土匪進麵館吃了霸王面還敢抱怨那面的功夫不夠沒等他大爺吃完就糊了一樣。
  對了,說起面,我肚子好餓。
  可是高非凡不耐煩等我以那種慢到像是在水中跋涉前行的走法去飯廳慢慢享用我的早餐,索性直接把早餐和我一起打包帶走。
  雖然驛官對一夜過後本該坐進馬車休養的高非凡換成了我有點訝異,但是聰明地沒有多問什麼。
  倒是小藍,頂著高非凡殺人的目光很愧疚地跟我咬耳朵道歉。
  「對不起小常,我只是想逗逗你開個玩笑,可是沒想到那傢伙那麼快就確定了自己想要的先下手為強。等你開竅之後發現自己不喜歡他呢!就來找我,雖然我武功沒他強,可是好歹我義父是六扇門的頂頭上司,自會有辦法對付他。」
  「啊?」
  遭殃的是我的屁股,可是這也只能怪高非凡心胸太過狹窄,跟小藍有什麼關係呢?
  我百思不得其解。
  高非凡卻杜絕讓小藍再灌我讒言了,烏眉楞眼地一揚鞭,驅車揚長而去。
  「高非凡,你確定了自己想要的什麼先下手為強?」
  車子駛出老遠,我才慢慢想清楚小藍跟我說的意思,納悶地問車外有可能是唯一知情的當事人。
  「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坐好,我要加速了!都在路上耽擱幾天了!」
  他一臉臭臭地訓斥我,還真的又加了兩鞭子促馬加速,最可惡的是專門挑崎嶇不平的小石子路上趕,害我在車裡坐立不安,最好只好選擇趴臥來完成剩下來的旅程。
  幸好這次沒有再生枝節、多走彎路,十天之後,我們終於抵達了滄州。
  本來依高非凡的意思,馬上就要前往滄州監獄去提審獄官,可是看到我趴睡了十天睡成的大餅臉,終於覺得還是沒辦法把我帶出人前,鬱悶地先到驛館找個落腳之處,起碼讓我把臉恢復過來了再說。
  是夜,我看著高非凡在房裡換上了夜行衣,儼然換了一個人,倒是很新鮮。
  不過,看他黑巾蒙面的樣子,怎麼看也不像是要去做好事不留名,倒十足一個飛簷走壁的大盜。
  「高非凡,你要去哪?莫非是要去劫獄?」
  我想了想,很小心翼翼地詢問他的動向,好確定自己以後是不是要過一陣送牢飯的生涯。
  「說你聰明呢!你像是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說你笨嘛!有時候你的直覺準確得叫人覺得可怕。」
  「呃……」
  這種回答,似乎是……肯定了?
  我知道他是很有行動力,可是也犯不著親自去示範一下劫獄吧?
  在那裡被捉住了,那可就連地方都不用挪就直接關進牢裡這麼方便的地方,「自投羅網」四個字就是這麼寫的,劫獄這種事怎麼會有人去做?
  「笨啊!你又想歪到哪去了?我只是去試驗一下看看鑽天鷂說的路線是不是真的能順利闖入大牢裡去,順便檢查一下有沒有他們上次劫獄的痕跡。」一看到我這種眼神高非凡就已經知道我心裡想的是什麼了,立刻一巴掌拍掉我多餘的想法,沒好氣地解下他腰裡的捕快腰牌丟給我,臉臭臭地吩咐道:「烏鴉嘴!如果今天晚上我不回來,你明天一早就拿著這個腰牌,到滄州大獄找他們的獄官釋放我。」
  「可是……」
  老實說我很擔心我會在找滄州大牢的時候迷路而無法一早到達。
  「再說廢話我就帶著你一起去,然後丟下你在那邊自己逃走!」
  我立刻噤若寒蟬。
  不過事實證明我臨別前烏鴉那一下還是起到了防範的作用的,第二天當我問了七個路人終於摸到滄州大獄的時候,被他們擒住的高非凡竟然已經被嚴刑拷打弄得一身是傷。
  「阻撓朝廷命官辦案、私囚人犯、動用酷刑——你們就等著坐監收押吧!」
  這也就是之所以,高非凡好不容易驗明正身一經脫難後,馬上利索地給那幾個片刻前還在犬欺平陽虎的惡獄卒定下三條大罪。
  看他們之間的情勢扭轉得這麼快,片刻前還高高在上的審訓者變成階下囚,實在是讓人想感慨風水輪流轉。
  當頭那個據說是這個大牢裡的當值主管,大冷的天胖臉上汗都下來了,沒想過天天打雁卻被雁啄了眼,碰上一個上面來調查的捕快——你說「上面來的」不大搖大擺、堂堂正正大白天來遞個拜貼上門,非挑黑天半夜裡來,認錯人了也不能全怪他們不是?
  然而在官府這一路,最能體現效率的一句話是「官大一級壓死人」,高非凡雖然只是個捕頭,可到底是京官,比起他們這些個在苦寒大漠服役於監獄的差役,少說也高個二三級,更何況在寡不敵眾被捕之時著實吃了些苦頭,尤其是有人妒忌他的英俊往他臉上招呼了幾下……
  好一會兒後,當負責看守這座監獄的獄官彭懷業聽報聞訊趕到,看著自己面目全非的屬下,不得不對他們重新認識了一下。
  「你就是負責這裡日常事務的彭統領?」
  高非凡沒事人一樣拍了拍手,從一地呼號呻吟的人中間走了出來,雖然臉上的紅痕小小有損他的風采,不過那幾乎叫人心跳停止的邪惡微笑卻讓人不敢不忽略他目前的小小瑕疵,並順便忽略掉剛剛發生的暴力事件。
  「是……是的。不知高捕頭大駕光臨,有何指教?」
  在軍中任統領一職的彭獄官是個有見地的,相當鎮定地仰起了頭,回答咄咄逼人的高非凡。
  「那好,我問你:飛天狐狸李段,辣手毒夫杜子梓,子母連環鏢唐承器,開碑手秦如來,狗頭軍師凌百計這五名人犯在哪裡?」
  單刀直入以最有效的方式攻其不備是高非凡的常用問案技巧,他一點也不浪費時間地就著目前單方面有利於我們的條件開始查案。
  「這五名人犯都是判定了今年秋後處決的要犯,一個月前就已經行刑。高捕頭特地來此要找他們,莫非是在跟下官說笑?」
  彭懷業臉色也不變,順暢地報出這五名犯人目前的狀況,我看他滿臉正氣的樣子,倒是比高非凡顯得正義多了。
  「可就在一個月前,卻有人在金陵發現一起命案與飛天狐狸有關,若人犯真如你所說已然正法,死人怎麼作案?」
  高非凡當然不是省油的燈,背起手圍著彭懷業踱方步,掂量他說話到底有幾分可信。
  「高捕頭,說話要講證據,我可以給你看一個月前的犯人在獄記錄,這五人的的確確是已經正法。」
  彭懷業不愧是當軍人出身的,一板一眼地回答得有力有據,不卑不亢。
  「我不看什麼記錄,你直接帶我到埋他們的地方驗屍吧!飛天狐膽李段是我親手抓的,他身上有個特殊印記,我自然認得。」
  可惜高非凡是個絕對務實的,常常不走正規的那一套,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這……」
  今日交鋒以來,彭懷業臉上首次出現不豫之色,似乎大感為難。
  「這什麼?莫非你是想說他們的屍身都早已火化?」
  高非凡冷冷地打斷他的話。
  急追窮寇,高氏審問的第二法寶。
  「是,因為今年初滄州發生過一場瘟疫,所以管轄這一州的鎮西王下令焚燒所有無人收認屍體。死刑犯人的屍首按例是不得讓親人認領,在此一例,所以下官在行刑當晚便命人將屍體火化。」
  這一把火倒燒得乾淨,完全死無對證了。
  我在一旁坐壁上觀,很有興趣知道高非凡還有什麼逼供的高招。
  「那也無妨,帶我們到這五名人犯生前所關押的牢房,只須向他們左鄰右舍的人犯詢問他們最後幾個月的身形樣貌,我這位搭檔就能把那人的面貌一絲不差地畫出來。」
  咦?這戰火怎麼突然燒到我身上了?
  我我我……我只是能把自己見到過的人畫出來,光憑人口述,就我這貧瘠的想像力,卻是絕對不成的——不然我爹怎麼會忍痛讓我放棄了當官府專為犯人畫像的畫師一職呢!
  但高非凡一向擅長的就是強人所難,一個眼色示意我表現一下,我愣沒明白過來他的意思,立刻把我掐得一塊青紫眼淚汪汪。
  「把地上躺的這幾個原來的樣子畫出來。」
  他幾乎是對我的心無靈犀咬牙切齒。
  我唰唰唰大筆一揮果然重現地上幾個豬頭臉的原貌,倒是一分不差。
  在場還站著的幾個獄官對看了—眼,臉上同時變色,顯然為沒能瞧出我身懷絕技而愧疚。
  「彭統領,前面帶路吧!」
  見他們幾個目光閃爍,必定有鬼,高氏魔鬼審訊法的第三招出台——落井下石。
  他還生怕這塊石頭不夠重,當先領路就要向獄房區闖。
  「高……」
  彭懷業還沒來得及叫住他,倒是門外有一人大踏步而入,一把抱住了高非凡的身子還在他肩上捶了兩捶,大笑道:「高老弟!別來無恙啊?我剛剛才聽到屬下稟報你到了滄州,就立刻趕來了,果然是你!」
  這突如其來的人物看起來來頭不小,從他直闖此地無人敢阻的情形就可看出來了。
  一向自大霸氣如高非凡見了他都不得不退開兩步,垂手敬稱道:「王爺抬愛,高某惶恐。」
  王爺,在這邊野荒城居然有個這麼大的人物。
  我不由得睜大了眼眸,好奇地打量著這突然出現的大人物。
  「你這不就太見外了嗎?今天難得大駕光臨我這邊塞小城,怎麼說也得喝上兩杯,走!」
  「王爺!」
  這王爺比霸道的高非凡自有一股傲視天下的霸氣,果然不愧是皇族出身的人物,三下兩下就把他拖出去了,甚至連分辯的機會都不給。
  「王爺,我在辦案呢!」
  高非凡也很無奈,可是形勢比人強,就連我都又習慣性地被打包帶走,片刻後已經坐在王爺的將軍府華麗的花廳裡,面對著幾大甕的酒罈發呆了。
  「從六年前我們一戰而別後,高老弟看起來又比之前更瀟灑了。」
  「王爺也比之前更丰神俊朗了。」
  我在一邊做陪,無聊地看著兩位帥哥互相吹捧了一炷香的時間。
  心裡倒是疑惑著,一個堂堂正正的王爺,不在封地上挑一座最繁華的城鎮建立行宮享福,在這邊陲小鎮的苦寒之地特地駐紮下來是為什麼呢?
  正沈浸入自己解不開的難題裡發著呆,那王爺倒是注意上我了,呶一呶嘴,調笑意味極重的看向高非凡道:「怎麼,這次你來辦案還是攜眷出遊?本王招呼不周了。」
  「王爺取笑了。」高非凡像是生怕跟我甩不脫關係似地苦笑著一拱手,道:「這是余總捕頭的公子,我這次辦案的搭檔。」
  「哦!現在金陵的總捕頭一職還是余大為擔任啊?他倒是一向四平八穩。不過,這種兩人—組沒有效率的辦案方式也還是一樣!高老弟,不是我說,你早就應該被提拔了,憑你的能力怎麼能甘心屈居人下?」
  瞧起來這位王爺對我爹頗有詬病的樣子,雖然我也承認高非凡的確能力強到非凡,可我爹也從無失職之過啊……
  一直坐著不敢多說話,眼觀鼻鼻觀心的我(就是這樣才被誤認為是女孩子吧?)小小地抬頭瞥了王爺一眼,還不敢用瞪的。
  「王爺說笑了,余總捕頭乃高某的良師益友,他任這六扇門總捕頭一職,高某是心服口服的。」
  還好,高非凡沒有趁機大吐我爹的槽。不過想想也是,就他這種霸道、有時候凶任性起來蠻不講理的個性,雖然的確是無可否認的高能力者,可他要是當上總捕頭一定會弄得全六扇門造反。
  「高老弟,這就是你的不是了。有能力者當為國家效更大的力,古有云:『鯤鵬展翅九萬里』,你有這能力卻沒為國家所重用,是你的損失,更是國家的損失。」
  這王爺也是個極精明強幹之輩吧?不然怎麼會跟高非凡惺惺相惜至此?我暗忖,後來我才知道破擄王爺是少見的軍事奇材。自他十五歲起便跟高祖出征西夏,立軍功無數,是當今聖上的親叔。後來劃地封候的時候被封為鎮西王,捨繁華都市不居,專門在這邊塞小鎮的營隊裡駐紮下來,就是因為他比起浮華旖旎的皇室生涯,更喜歡戎馬倥傯的軍旅生涯。
  「比起重任壓身,高某更喜歡自由自在,無官一身輕。」
  高非凡的眼神閃爍,不知道說這話的可信程度有幾分。
  「高老弟,我今天跟你說的話你且記著:像你我這樣的人,無大功便是大過,切不可如那等碌祿俗人一樣,眼光短淺。」
  見高非凡執意不接他的話茬冷場至此,鎮西王笑了笑,伸手在他背上拍了拍,起身送客道:「看起來高老弟牽掛案情,無心陪我這做哥哥的把酒暢談。那麼我祝你此行辦案順利,早有收穫。」
  「承王爺吉言!」
  高非凡酒也不喝了,立刻起身要走——他的性子可比我急多了,想必辦案中途被硬生生拉來,的確是不太有心情與人把酒言歡。
  可惜王爺的吉言沒給我們帶來什麼祝福的力量。實際上,就我們離開了那兩個多時辰,滄州大獄裡的情形竟又變了。
  一是一個時辰前南面的牢房起火,所以不得不把所有犯人集中遷徙至北館。高非凡想在這混亂中找出以前五名逃犯的左鄰右舍,恐怕很難。
  二是身有重大知情嫌疑的彭統領以母親病危之故告假,被上—級的都統批了假之後不知去向,高非凡說不排除他畏罪潛逃的可能。
  現在臨時換上的獄官是一個即將退伍的老頭子,耳背兼重聽,光是想向他打聽一件事就隨時可能雞同鴨講,要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能說到讓他明白,等他明白過來,發問的人都沒力氣了。天縱奇才如高非凡都在這糟老頭子面前敗下陣來。
  案情又耽擱了下來,心急如焚的高非凡每日白天外出四處探訪彭懷業的下落,晚上就到滄州大獄的書典房去查找相關宗卷,幾天下來,一大帥哥憔悴得不成樣子,不過這次他倒是沒有硬要拉我陪著。
  本來他免我受此酷刑我是非常高興的,但下車在那段無所事事的期間,發生了一件對我來說影響深遠的事。
  那就是,有一個自不量力、無自知之名的傻瓜竟然愛上了他高攀不起的對象。
  其實事情發生的經過很簡單,也許就在我覬覦高大帥哥許久,終於由量變達到質變飛躍;也有可能是一時不經意的心動,回首已經萬劫不復。
  那只是一個很平常的午後。
  在案情陷入膠著狀態的第三天,我到小鎮上溜躂回來,突然興起去看看高非凡這陣子這麼辛苦查案到底有了什麼進展而溜進了獄房的書典室。
  我進去的時候他正坐在桌前看案件卷宗。
  他看得十分專注,低著頭,連我進來了都沒發現。
  從門口這個方向看過去,半明半暗的光在他臉上交織著,神情專注的側面,隨著眼睛眨動而輕輕顫動的睫毛,顯得十分漂亮。
  我再走進兩步,他大約是發現有人進來了,於是抬起頭,衝著門口的方向微微—笑,雖然因為發現了是我而迅速地沉下了臉。
  可是那一笑,我的頭腦為之充血,心臟也跳亂了節拍,有一種從來沒有過的飽脹感覺,可以感覺得到,他滿滿地被裝在了我的心裡。
  娘說,認真的男人是最迷人的,也就是因為這樣,她才會下嫁了我爹。
  我認同這句話。
  我真的覺得那時候的他很迷人,幾乎讓我口水都流下來了。
  而事實上,我已經把口水流下來了,就滴在我手裡舉著的糖葫蘆上。他路過我身邊的時候皺了皺眉,歎道:「本來樣子就夠傻的!既然你已經買到了你想要的冰糖葫蘆,還流口水幹什麼?」
  說著,順手在我腦門上一拍,扯起我的衣襟給我擦了擦準備滴答得到處是的糖漬口水。
  於是,我清楚地知道,從這一刻開始,我愛上他了。
  可能是娘在我身上流著「愛上認真男人」的血液在作祟。
  但幸好我跟娘愛上的不是同一個人,我愛上了高非凡而不是我爹。
  這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可是,要怎麼跟他表白……不,多半是沒有用的。
  那要怎麼才能讓他不管是因為威脅還是其它種種原因自願跟我在—起呢?
  製造男男間的曖昧情事,然而死賴帳給他?
  不妥,他早把我從頭到腳都吃乾淨了,連骨頭都沒啃剩一根,卻壓根兒連內疚都沒有的拍拍屁股走人——在豫州出來的時候。
  那那那……我還有什麼是他得不到又想得到,然而能留得住他的,叫他動心的?
  我苦惱地抱著頭,然而,就憑我的智力也想得出來,我看上他的理由可以找出成百上千,他會突然轉性看上我的可能……可以說是微乎其微。
  但我也不能一點表示也沒有吧?
  於是在我愛上他的那一個瞬間,我下了個決定,至少要努力地幫他把案子查清,不能再像先前那樣得過且過,完全依賴著他自己卻半點用也沒有了。
  在我下了那個決定後,現在每天白天都跟著他出去幫忙找人,可惜迷路的次數太多,好好兒跟在高非凡身後也能把他跟丟,讓他幾乎沒指著我的鼻子說「幫倒忙就是你這種幫法」。
  我也很鬱悶。
  我真的很努力了,可是他也不想想他身高腿長,—步邁開我得跑好幾步才能跟上,我個子矮要跟上他就已經很辛苦了,哪裡有空去記周圍的環境,記住我們走過的路線?
  這天,在一場辛苦的追逐賽之後我眼前一如既往地失去了高非凡的身影,舉日彷徨四顧,周圍除了樹還是樹,除了一株大榕樹下有個不知道是哪家農戶的孩子在獨自玩跳格子遊戲外,靜悄悄的連個人影兒也沒有。
  我像是……又迷路了。
  我赧然發現這一事實。
  反正債多了人不愁,眼下只好等高非凡來找我了。
  揉著酸痛的雙腿,躲過那孩子好奇的目光,我到那株大榕樹背後坐下歇歇腳,順便回憶一下這是自己認真執行公務以來的第幾次迷路。
  想啊想的,大半個時辰就過去了,我在想這次高非凡該不會是根本就沒發現我又跟丟了吧?耳邊就傳來這陣子熟悉到我一聽就立刻能辨認出的腳步聲。
  高非凡!
  他終於發現我又走失而來找我了。
  我本來很想急著出去,可是蹲得太久腳麻掉了,站不起來。以一種像是在屙便便的姿勢出現在心上人面前,傻瓜也有會顧忌的自尊。
  所以我隱忍著,暫時不要出去見他比較好。
  高非凡在這裡停了下來,四處看了看,顯然也發現了那個一直在樹下玩耍的孩童,於是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問道:「小弟弟,你有沒有見到一個看起來很傻,實際上比你想像中的更傻的哥哥路過?」
  聽聽,這是什麼說辭?
  泥人也還有土性子!
  我聽到這種污蔑人的不良動機問話,索性賭氣躲在樹後也不出去見他。
  「沒有耶!我看見一個漂亮的小哥哥往那邊方向走了。」
  那正在一個人玩跳格子的孩子指向東邊,我半個時辰前是往那邊走過。
  「謝謝。」
  高非凡禮貌地道謝,向東方發足奔去。
  多乖巧可愛的孩子啊!
  他誇我漂亮耶!
  我似乎應該拿出點什麼來獎勵人家一下。
  我摸了摸口袋,還有兩顆昨天吃剩的麥芽糖,等我的腿腳終於能活動了之後,笑瞇瞇地從樹後現身,朝那孩子招了招手。
  「咦?漂亮的大哥哥原來你在這呀!剛剛有個叔叔找你耶!」
  嗯!很好,叫我就叫哥哥,叫那傢伙就叫叔叔。
  我樂得眉開眼笑的,把從口袋裡拿出來的糖果往他手上塞——本來只打算給一顆留一顆自己吃的,現在是很慷慨地一起送他好了。
  「爹說,不能吃陌生人給的東西。」
  那孩子實在很懂事,雖然眼睛看著糖饞饞的,可還是吮著手指拒絕了。
  「呃!我們不是陌生人啊!不是句話是說叫什麼『一回不熟二回熟』嘛?我們已經見過兩次面了,不是生人了喔!」
  我孜孜善誘,務必要讓人家接下我滿懷謝意的禮物才好。
  不過那個成語是這麼說的嗎?
  不管了,反正意思應該差不離吧!
  「我明白了!」
  那懂事的孩子慎重地點下了頭,篤定地說道:「剛剛那個叔叔找的就是你!」
  我倒!
  這孩子怎麼這樣?
  我是哪裡得罪他了?
  哼!可惡。
  說孩童直覺最準的那個人一定比我還笨!
  決定了,我以後就算成親也絕對不要生這種氣死人的小屁孩。
  「哥哥,你在這裡待了很久了耶!到底想要幹什麼?」
  沒有發現因為他的存在而讓我對兒童美好的信念完全走樣,那孩子小心地碰了碰我,詢問我走了大半個時辰又回到這裡發呆的原因。
  「我?我迷路了……又沒有人可以帶我回去。」
  一說起來我就好委屈。
  現在快到下午了,我卻連中餐都沒有得吃。
  「那……剛剛那個叔叔在找你,你跟著他不就有人給你帶路了嗎?」
  聽到了我的理由,這下子,那個本來還對我在身形上比他具有優勢而有所敬仰的孩子也用一種很不屑的目光睨視我了。
  「對喔……」
  我光顧著鬥氣,卻忘了自己迷了路沒有他帶就找不回去的事實。
  這下要怎麼辦?
  我已經無顏面對那孩子唾棄的目光了。
  「……」
  「哥哥,我要回家了喔!你要不要跟我去我家裡吃飯?」
  到底還是吃了我給的麥芽糖的小弟弟現在對我很講義氣。
  愧疚於自己給那個帶路的叔叔指了錯誤的方向導致他再也沒走回這邊來,所以在發現我很有可能在要這荒郊野外過夜的時候,那小弟弟善良地發出了邀請。
  「嗯!」
  我餓得頭暈眼花,淚眼汪汪地用力點頭。
  「我扶你起來。」
  可能也察覺到我的確餓得不行了,那人小鬼大的孩子很爽利地跑到我身邊,用他小小的身子用力地把我撐起來,我覺得這姿勢太丟臉而謝絕他的攙扶他也不肯放手。
  於是,我們維持著這他被我挾在腋下的姿勢走進了他所說的家。
  「匡當——」
  屋內,發現我們兩人進來的一家之主立刻就一個失手打碎了碗。
  我愕然抬頭,對上一張也還算熟悉的面容。
  彭懷業!
  他竟然躲到這山裡來了!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可……可是高非凡不在,恐怕我不是這人的對手。
  我緊張起來,不自覺地攥緊了那孩子的小手,沒留神用力太大,讓他痛得眼淚汪汪的。
  「你……你想幹什麼?放了小寶!大不了我跟你回去自首就是了!別傷害我兒子!」
  那硬氣的漢子把拳頭攥緊了又放開,終究是投鼠忌器,長歎一聲,自縛於我面前,甘願用自己去換回他兒子。
  收押到一名熟悉當地路線的人犯,我一路順利地回到了百尋不覓的府衙。因為我一整天都沒回來而焦急不已的高非凡看到我身邊的人時,幾乎沒把眼睛瞪得凸暴出眼眶。
  事後誇我迷路這麼多回,就屬這一回最有成就。
  如果這次辦案順利,他可以大人不記小人過地忽略我之前犯的諸多錯誤。


[ 本帖最後由 豬小妞 於 2008-10-20 01:38 PM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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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下官只是一時糊塗!今年二月滄州大獄的確被人劫了,走失了五名要犯。事後我們立刻組織人馬向四周的城鎮森林搜索,可是這幾名人犯像是人間消失了一樣,半點蹤跡全無。事關重大,這我們也知道!可是這幾名人犯都是判了今年秋後處斬的死囚,好好的關了三年最後這一下子出了問題,所以下官一時心有不甘,隱瞞實情,試圖瞞天過海。大半年都風平浪靜地過去了,時間到的時候我們另換了幾個死囚處斬,本以為這下子就可以死無對證,可是在看到你們來查案,就知道瞞不過去了,下官一時害怕就……就逃之夭夭,下官所報句句屬實,請高捕頭明察!」
  提審彭懷業倒是出奇的順利,他沒等我們多問就自己竹筒倒豆般地全招了。
  「那麼,你的意思是這五名人犯丟失只是因為你的失職,他們逃離後的去向你一概不知?」
  高非凡又擰起了他那好看的眉,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奇怪,這麼順利他不高興嗎?
  「下官知罪。」
  彭懷業被捕後由始至終都顯出高度的配合,可是翻來覆去就這幾句供詞,眼見再審也審不出什麼,我們只不得到了一個早已預知答案的結局。
  總覺得,有哪裡不太對勁兒……
  高非凡拉了我一把,放棄了對彭懷業及自己的疲勞轟炸,回到房裡還在支頦想這件事。
  他的眼神認真,神情因為關注於案情的緣故,有一絲隱憂。
  不過帥哥就是帥哥,就算有小小憂鬱也一樣是帥得叫我想流口水。
  「你又餓了嗎?幹嘛口水流成這樣?」
  高非凡顯然還沒察覺到我對他態度的改變,看看已經落山的夕陽,伸了個懶腰打算帶我出去吃飯。
  「高非凡,案子到這裡應該審到一個段落了,怎麼你不高興嗎?」
  途中,我小心翼翼地問他對這件案子的看法。
  「我怎麼高興得起來!他把所有的罪責全扛了去,等於中斷了我們更進一步的審訊。而按他目前招供的,論過只是罪犯瀆職,頂多判個流放。他長期在這種邊塞小城,跟流放又有什麼區別?對方雖然折損了一名將領,可是早把受損害的範圍降到最低,一切盡在別人的掌握之中。而且,彭懷業在審訊中對我間及的劫獄詳細經過一直避而不談,我想他是在維護什麼人吧……」
  看起來高非凡是心情真的很不好,不然也不會跟我說這麼多有的沒的。或者是他雖然不相信的我辦案能力,但卻不得不相信我的運氣,希望我偶爾開竅這一下能幫到他吧!
  「那麼,我們把他帶在身邊,看他跟什麼人接觸,這樣是不是可能找出他的同夥……呃!或者幕後主使?」
  高非凡都沒有高招了,不知道用我這笨方法可會奏效?
  「笨啊!他跟在我們身邊哪裡還會有他的同黨來接近他。而且他已經認罪了,放他出去一是不可能,二是誘敵的目標太明顯,敵人反而不會上當。」
  想來想去,一頓飯的工夫過去了,高非凡沒有想出更好的辦法,只好隨我玩。
  用他的話說「反正我們是搭檔嘛!偶爾也應該聽從另一方的意見。」換句話就叫死馬當成活馬醫,他倒是真想瞧瞧我的深藏不露的智能(?)或是神來一筆的好運這次到底能起什麼作用。
  於是我把彭懷業提到身邊來,試圖從與他接觸的人中查找他的同黨。
  說實在的,我也沒有什麼把握,只好每天帶著一個欽差要犯在街上閒逛。
  而且我又不像是高非凡那樣我行我素可以當身邊的人不存在一樣毫不留情,所以在給自己買些冰糖葫蘆啦、泥人什麼的時候,也不會忘了給彭懷業買上一份。
  仔細觀察了我三天後,高非凡得出結論:「若你不是我從金陵帶來的,我一定以為你才是他的同夥!」
  「可是你在一邊跟著我們,都沒注意到有誰接近他嗎?」
  「沒有!倒是你,你跟他的關係看起來好到不得了啊?我現在很懷疑你到底是想辦案,還是找人陪你玩。」
  他一語中的,我滿頭冷汗直淌。
  不過比較讓人奇怪的是彭懷業的態度。
  我們先把他關在大牢裡,由高非凡親自出馬天天疲勞轟炸地審訊他,也沒見他有什麼改變,只是把回答的話越背越順溜了,精神得很。
  現在我天天帶他下館子、逛集市,好吃好喝的伺候著,他反而像是適應不來的樣子,臉色一天比一天難看,時不時欲言又止,最後幾乎沒求我們把他下回牢裡別再這樣標誌顯著地瞎逛遊蕩。
  然而高非凡最大的本事就是強人所難,本來已經對我放棄希望了的,可是看到彭懷業的痛苦就是他最大的快樂,一聲令下由著我繼續玩下去,反正有他在旁邊跟著也不怕犯人走失,閒著也是閒著,體驗一下邊區小鎮的風土人情也不錯。正好公事私事兩不誤。
  「高非凡,我今天晚上想到那裡吃飯!」
  走在華燈初上的街頭,我意猶未盡,指著遠方亮著粉紅色燈籠的一戶紅門人家,上面高書三個大字「溫柔苑」,選擇那裡做為我們今晚的下榻之處。
  「那裡是妓院!小孩子什麼都不懂就別去學別人湊熱鬧!」
  高非凡臉色怪怪地看了一眼那邊,難得地駁回了我的意見。
  「是……是啊!兩位捕頭爺,公差上妓館可是有損形象啊!咱……咱們還是回去吧?」
  彭懷業也趕緊討好地幫高非凡的腔,諂媚的態度讓人幾乎不敢相信幾天前他在牢裡還是那麼一條硬梆梆的好漢。
  「我就是想去妓院啊!」
  以前在六扇門實習的時候有聽那幫弟兄們說過,妓館裡的女子個個都美艷迷人,最擅長的伎倆就是勾住男人的心。
  我也很想去學習一下。
  因為打從我發現喜歡高非凡之後,一直沒想到要用什麼方法向他表明。而他對我跟以前一樣,高興的時候呢!就靠近一點;心情惡劣的時候就拿我來蹂躪出氣,忽冷忽熱的態度讓我幾乎沒害上風寒。
  奇怪了,從前我怎麼沒發現自己是這麼一個細膩敏感的人?
  愛情果然有著不可思議的魔力!
  我兩眼紅心閃閃、深情脈脈地看向高非凡,結果害他一個激靈,搶先走進妓院去了。
  唉……
  一步踏入那倚翠偎紅的煙花之地,立刻就有幾個善解人意的艷娘舞姬迎了上來,雖然這裡相對於京城繁華來說是偏僻小鎮,可也是這方圓幾百里最熱鬧的城鎮,加之因為有滄州大獄在這附近,往來探監的人流也不少,還有駐紮於此的軍隊,這裡的生意可紅火得很。
  「喲!幾位客官,瞧這長得多俊俏的公子啊!姑娘們還不過來伺候著!」
  越眾而出,一個晃動起胸前波濤洶湧的中年美婦過來跟我們搭訕,熱絡熟練的口吻幾乎讓我們誤以為是前世舊識。
  「王……王媽媽也好久不見了。」
  更難得的是,彭懷業跟這老鴇居然是認得的,討好的口氣,似乎在懇求她不要把今晚的事說出去一樣。
  我和高非凡對望了一眼,均想今晚不料會有意外的收穫,不由得精神大振。
  「彭爺,你這小沒良心的!你居然也知道好久沒來了呀!上一回招了我們家裡的翠仙姑娘,才把人家的魂招沒了呢!就一聲不吱地這麼老久沒上門來!把我一個好好兒的花魁給弄得茶不思飯不想的,這筆帳我還沒跟你算呢!」
  然而那王媽媽的態度卻毫無詫異之處,打情罵俏地把一根滴血紅的指甲兒彈到彭懷業額上,似睜非睜的細長鳳眼一瞟,抖落徐娘風情無限。
  「兩位爺既然是彭爺的朋友,少不得說得到貴賓席裡落個座兒——春桃、柳艷、杏紅、解語,過來伺候著啊!」
  她一陣風也似地掇著我們進內堂包廂去了。
  隨後而來的幾位姑娘一個抱琴,一個吹簫,還有兩個就坐到我和高非凡身邊,帶著香香的味道偎了過來,一雙素手似有意似無意地撩撥著,眼神幾乎要把我們的衣服扒光。
  「翠仙聽到彭爺來了,正打扮著呢!一會就到啊!」
  說話間,酒菜已經流水價地送上來了,像是不要錢一樣。
  我只希望高非凡的銀包夠付。
  三五巡酒下來,那幾位姑娘已經全部放下矜持,笑鬧著纏上身來幾乎沒扒著我們的嘴強灌。
  「高公子,你喝瞭解語的、也喝了舂桃的,柳艷不依!柳艷也要敬高公子!」
  柳艷已經喝得粉靨生春,水汪汪的一雙杏眼一五一十地將眼風送了過去,相比起三位姑娘都圍過他那邊去,只有一個看起來年齡最小的依在我身邊怯生生地勸酒的情形,我是不得不感慨一下我們倆的行情果然很有區別。
  而另一邊,王媽媽熱心地找來彭懷業的老相好翠仙姑娘果然氣質動人、與眾不同,她不像這邊這些姑娘們一樣死纏癡賴著灌酒,寒著一張似喜似的俏面,坐下後只拍開了一罈子酒往彭懷業面前一放說一聲:「喝!」
  那自知欠人風流債今日須償的彭懷業就乖乖地與那一罈子酒搏鬥去了。
  莫非今天這妓院做東道,酒水免錢?
  我幾乎找不到說話的機會,只能一杯接一杯地喝下那漸漸變得索命的黃湯。
  嗝!不好,這些姑娘們打從一開始就打算灌醉我們……
  我後知後覺地反省過來,可是已經身子發軟,甩不開像八爪魚一般黏在自己身上的女人。
  再看看高非凡那邊,情形跟我也差不多了,他那邊的火力可是我的三倍,現在還沒倒下也已經是非常人哉。
  只見他紅了一張俊臉,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走到我身邊突然一把抱住我說了句:「你好可愛!」
  然後他的唇在我面前放大,毫不猶豫地空降了下來,抵在我的唇上,就這樣壓著我倒在地上不再動彈了。
  「高公子?余公子?再來喝呀!」
  我被他這突如其來的一下弄得面紅過耳,心跳加速,迷迷糊糊地雖然聽到那幾位姑娘在不停地叫我們,可是高非凡這麼近距離地壓著我,我能保持自己的順暢呼吸就已經不容易了,哪裡還有空顧及旁人?
  我緊緊地閉上眼睛,不去看高非凡在眼前放大的俊臉——他居然倒下來後還保持著跟我嘴對嘴、鼻子碰鼻子的姿勢糾纏在一塊——力圖克制住自己當眾染指他的情緒。
  叫了我們幾聲不再見有響應,我終於聽到頭上的姑娘們長吁了一口氣放棄把兩個醉鬼弄醒的可能。
  「他們可是真的醉了?」
  不其然地,王媽媽的聲音在這個房間裡響起,聽起來又遠又近,我想我是真的喝多了。
  「當然是啊!不然他放著滿屋子的姑娘不要,怎麼會去親一個男人,還說他好可愛。」
  另一個姑娘像是想起了什麼,掩著嘴直笑。
  「哼!」王媽媽走過來踢了我和高非凡幾腳,證實她們所言非虛後,這才放下心來,冷笑道:「饒你精是鬼,也喝了老娘的洗腳水!不過也還真不容易,居然浪費了我這麼多加料的好酒!」
  說著,她又忿忿不平地最後踢了我們一下,這才施施然走到頹然趴倒在桌上的彭懷業身邊,一杯冷茶澆醒了他,厲聲喝問道:「你可是背叛了主子?」
  「我絕對沒有……我只是按著主子的交待招了供詞,別的一句廢話也沒說!王媽媽,?可不能血口噴人啊!」
  那一邊,彭懷業已經撞天價地叫起屈來。
  「哼哼!你幾天牢可坐得真過癮,天天在街上招搖過市不說,他們居然還招待你上妓院?我可從沒見過這麼受優待的囚犯。」
  我可以想像王媽媽那血紅的指甲一定又掐在了彭懷業的身上。而實際上,高非凡雖然嘴上說得凶,可是一直都還沒有採用過嚴刑逼供,難怪彭懷業比較怕她。
  「我怎麼敢!」
  彭懷業的聲音裡已經有了一種極大的隱忍痛苦的味道,我都已經忍不住好奇想探頭一看究竟了,可是高非凡死死地壓著我,在眾人沒有注意的情況下,他的舌尖悄悄地溜進我的嘴裡,細細地輾磨著我的唇舌,勾引得我根本無暇顧及其它。
  「別忘了你兒子在我們手上,諒你也不敢真的做對不起主子的事。」
  我想那王媽媽一定是天生喜歡折磨別人。
  其實她從一開始就吃準了彭懷業有把柄被他們攥在手裡不敢反抗,可是卻依然先把人折磨得半死不活再說。
  在這個層面上,從某個角度來說,她跟高非凡挺像的。
  「王媽媽,這兩個人怎麼辦?」
  我還沒來得及總結歸納完他們倆的相似點,那邊的三堂會審就已速戰速決了。
  一個姑娘指著我們詢問處置的方式。
  「先別打草驚蛇,留著他們還有用。今晚嘛……就任你們處置了!」
  王媽媽急著要去什麼地方的樣子,丟下這樣一句話就出去了。
  剩下的幾位姑娘全圍到我們這邊來,嘰嘰喳喳得像多嘴的麻雀。
  「杏紅,今天晚上?一直陪那余公子,他就歸?了。高公子嘛……姐妹們,?們說他有沒有可能抗得住我們三個?」
  吃吃的嬌笑聲竟然帶了淫邪的意味,那幾個千杯不醉的妖女倒是很有興趣的樣子,不停地拿手撫摸高非凡的俊臉。
  我眼睜睜地看著他被別人餓虎撲羊般地扛到另一個房間,心裡祈禱他還能看得到明天的太陽。

  第二天我直睡到日上三竿才在杏紅的床上醒來,她早已出去了。
  當然我會睡這麼晚不是縱慾過度,而是聊天的後果。
  我在似昏似醒中,不知怎麼還記起了以前跟我一塊特訓一個月時的夥伴李如龍的那句話:『妓院這種魚龍混雜的地方最方便打探消息。』
  於是我借酒壯膽,向杏紅姑娘問了很多如何討好男人的方法。
  有高非凡這等美色在前,被分配到我身邊來就已經很不忿了,還要應付我酒後接二連三的蠢問題,當天晚上杏紅姑娘就已經出牆而去,琵琶別抱。
  出得門去,高非凡已經帶著彭懷業先走,居然也沒等我一起。
  而他那種揮揮衣袖不帶走一張賬單的超然灑脫尤其讓我憤慨。
  莫非他是跟彭懷業商量好了賴床的那個人買單?難怪他們不叫我!
  我欲哭無淚地用跟爹預支的全年薪俸才付完昨天的酒錢,揣著空空的錢袋和破碎的心一路問人跌跌撞撞地找回我住的驛館。
  滿腔的冤屈還沒路述呢!高非凡見到晌午時分才回來的我,倒先衝我黑口黑面的,活像我有多對不起他似的。
  他可能是宿醉及縱慾過度吧?不然幹嘛弄得這麼青面撩牙的?我想。
  「你這招『反間計』用得不錯啊!我一直都太小看你了是不是?你裝成像個傻瓜把我要著玩很有意思嗎?」
  一見我,劈頭蓋臉的訓斥就鋪天蓋地而來,彷彿經由昨夜,案情有了新的進展他還老大不高興似的。
  八成是高大帥哥高人一等的自尊心作祟,因為這進展來源於我的笨辦法而不是他想出來吧?
  不過也不至於要這樣吧?他噴火的眼睛直射向我,活像要把我燒穿一個洞好掏出我的心肝肺來看看到底有幾分真假似的,憤慨成這樣!
  「那個……高非凡,其實我不是故意要這麼做的……」
  如果我真有那超高超強的智能,就不用在他面前做小伏低,每每被他痛貶於前而不敢回嘴了。
  可惜我嘴笨,越說越不清楚,認定自己無論從生理還是心理上都被欺騙了的高非凡聽不進我的解釋,大吵一架後天天到「溫柔苑」報到,借酒消愁去了。
  只苦了夾在我們中間的彭懷業,現在還得天天給我們調解搭檔之間的小小齟齬,身為一名欽犯,他也未免稱職得太過頭了吧?
  「余捕頭,那個……我們什麼時候上京?」
  這天,在這裡已經耽擱完了所有的時間早該按程序結案的高非凡又到溫柔苑去了,彭懷業安慰鬱悶的我半天後,小心翼翼地提出這個疑問。
  「作為一名一上京就要聽候正式裁決的囚犯,你還不是普通的踴躍耶!」
  我奇怪地拿白眼看他,他該知道跟我們上京是什麼意義吧?
  定下了罪,他就不僅僅是「疑犯」了,勢必要承擔起自己的罪責,到時候就算是我,也沒辦法帶著他出去逛街遊玩了哦!
  他不珍惜這最後的時間,這麼急著找死幹嘛?
  我警惕了。
  「余捕頭,說到底我也曾經是公門中的一人。因為一時糊塗鑄下大錯,可是良心卻是始終不安的。想我彭懷業一世英名,現在卻落得如此下場,如果還沒膽量去承擔自己應該承擔的一切,那還是人嗎?既然遲早都是要去的,早點定下我的罪責來,也好讓我安心。唉……」
  他自責自怨,後悔莫及。
  配合著剛正耿直的臉,十分具有說服力。頗有「一失足成千古恨」,大好青年淒然走向墮落的現實寫照,看得我也一陣心軟。
  「高非凡八成是迷上溫柔苑裡哪位姑娘了,所以才找借口遲遲不肯走吧!給我一點時間去說服他。」
  提起死賴著不走,天天帶一身香味回來的高非凡,我也是一肚子怨氣。
  上次就算是吵架吧!後來也只是他在單方面發脾氣我都沒敢還嘴,他至於就這樣找借口甩開我天天風流快活去嗎?
  我明明是真的笨卻罵我裝笨,他這麼聰明的人怎麼可能連一個人真笨還是假笨部分不清?
  借口,都是借口!
  我鬱悶地去集市買了大蔥,再買了一斤豬肉,還有一袋麵粉,再拍了兩頭蒜。
  路過雜貨店又買了一罈子醋。
  別問我想幹嘛!我只是打算包餃子,順便吃吃醋。
  上回在溫柔苑問來的秘方,要討好一個男人就得先捉住他的腸胃。
  我討好不了一個男人,試著先捉他的腸胃吧!
  在廚房裡我拿來了一個盆子,很努力地倒水和面。
  可是奇怪了,我看娘做飯的時候就屬做餃子最容易,怎麼我連第一步驟的和面都這麼困難?
  不是水多了就是面多了,我一把面一把水的倒,結果把一袋子麵粉全用完了也還沒弄出柔韌得可以捏泥人的面皮來。
  那一大坨面從盆子裡溢出來,幾乎沒把我整個人都包住了。
  「呃……」
  想伸手抹掉臉上的面渣,可是卻被飛揚的麵粉糊了眼睛,手忙腳亂中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就把放在一邊的醋罈子打破了。
  酸酸的味道滿溢出來,著實堵得人心慌。
  「我還以為發生什麼事,原來有人打破醋罈子了!」
  不期然地,在我目不能視物這當口,門口方向卻傳來了不無調侃的聲音。
  高非凡!他一定是聽到東西破碎的聲音才趕過來的。
  不過我這一身狼狽、滿身醋味的樣子……
  跟溫柔苑那些香噴噴的姑娘當然沒得比啦!
  我既捉不住他的心,也捉不住他的胃。
  我又是自慚形穢又是傷心,賭氣也不去理他,把自己縮成一團蹲到案板下,死命地揮手示意他走開。
  「喂,地板上有碎瓷片,你別亂動。」
  他卻在間不容髮的時候就來到了我身邊,一把提著我的衣領把我拎起來,四處打量著滿地的狼籍,嘖嘖有聲地問道:「你原來打算做什麼的?」
  「包餃子。」
  還說,不是為了討好他,我怎麼會弄成這樣。
  「你想吃餃子的話,出門左轉第二家蔡記餃子店就有,一文銅錢一個,皮薄餡足,好吃又開胃。」
  他順溜的口氣足以讓人以為他是別人家餃子店專門雇來打廣告的。
  「我想做給你吃。」
  我自己吃才不這麼費事呢!頂多做不好就把面跟餡一塊倒鍋裡煮。
  「喂,沒事這麼討好我幹什麼?『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你是哪一種?」
  他像是覺得我整個人都被包裹在麵團裡很好玩似的,有一下沒一下地捏我的臉,試圖用我臉上的麵粉做出一張人臉模型來。
  「我才沒有溫柔苑那些姑娘們那麼會獻慇勤呢!她們一定想強姦你!」
  我衝口而出,然後止不住後悔。
  他是高高在天上飛翔的鯤鵬展翅九萬里,我算什麼?
  「好酸的口氣!可是啊!她們沒有一個會親手給我包餃子的呢!」
  他終於把黏在我眼皮上的麵團捏開了,明亮的眼睛跟我近在咫尺地相對,笑著說道。
  「我就算親手做了……也做不成。」
  我洩氣地看著滿地狼籍。
  「有啊!眼前不就有一隻好大的餃子?包著一大團人肉餡,讓我想咬一口怎麼辦?」
  他不懷好意的眼神亮閃閃,是我曾經熟悉的那種色色的卻又帶著熱切渴望的奇怪慾望。
  「你……你想幹嘛?」
  我口有些干,心有些虛眼神裡有一些期望。
  「吃你親手包的餃子嘍!」
  他刻不容緩地把我打包帶回房,跟著就將我沾滿了麵粉的衣服向下剝。
  「這麼大個餃子,醋可要沾得均勻一些才好吃。」
  他找來了毛巾和水,蘸著就往我身上抹。
  擰乾的熱毛巾粗糙而帶有奇怪的毛刺感,抹得我癢癢的,酥酥的,卻又很舒服。
  是因為心境跟之前完全不同了的原因嗎?
  我這次不等他一步一個命令地叫我做這樣那樣,而是主動地伸手把他的頭攬抱了下來,大著膽子吻上了他的唇。
  「你有膽子敢點火,就不准半途而廢!」
  他的眼神倏然一暗,馬上又爆發出燦爛熱烈的光芒,像是一小簇火苗被風吹了一下,閃忽了一會兒後燒得更旺了。
  「嗯?」
  我被那火熱灼傷,才驚覺想躲,可是他的手已經拋開了毛巾,直接地向我身上摸來。
  「高非凡……」
  「噓,別說話,腿再張開一點。」
  有過上次的經驗後,他駕輕就熟多了,不出三五下搞得我慾火焚身,只能無助地搓動著雙腿期盼那難熬的開拓歷程盡快結束。
  「你上次說我可愛,是不是真的啊?」
  儘管他不想聽到我叫床以外的聲音,可是有一件事情我還是想追究真相的。
  「我比較喜歡你左邊的乳頭,覺得它更可愛一點。我們試試看,我一用力捏它,你就收緊後面。」
  他答非所問,擠身加入我之中,魚水皆歡,共效于飛。
  「啊……你……不要再用力捏、了。」
  我討厭自己習慣性聽他使喚的身體,竟然很老實地按他說的,每被捏一下就條件反射地收緊了後穴,讓身在其中的他快樂無比,所以他揉捏得也愈發頻繁。
  「嗯……高,慢點……我跟不上……」
  天啊!他這幾天到妓院去吃了十全大補丸嗎?這麼勇猛的進攻,活像一頭被關了好幾天後釋放出閘的猛虎。
  「高……」
  到最後,我只能上氣不接下氣地跟隨著他搖擺。紅腫的乳頭、亢奮的慾望,他刻意讓我看在眼裡。自己的醜態都成了催情的辛香料。
  「是啊!有些時候我是覺得你挺可愛的,傻得可愛!」
  最可氣的,在我欲仙欲死已經分辨不出說話人的誠意跟真偽的時候,他才輕輕在我耳邊說了這麼一句氣死人的答案。
  「高……你!」
  「射給我看!快!」
  他不再讓我發問的機會,套弄著我的左手用力一握,直逼得我尖叫著釋放在他手裡之後,也滿足地在我驟然夾緊的洞穴中達到了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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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狼吞虎嚥、風捲殘雲!
  第二天我癱著腰從床上掙扎起身的時候,兩腿還直髮軟。
  可是高非凡卻心情和胃口都很好的樣子就著我的一副慘相吃飽了早餐坐在桌邊剔牙。
  他還說要打算從今往後對我進行體能特訓,免得說出去都嫌我丟人。至於他會個會在計劃進行後的幾天就跟爹一樣對我放棄那是以後的事了,現在我有更重要的話要跟他講。
  趁他看起來心情很好,我不失機地把彭懷業提出的回京要求向他委婉提起。
  本以為他的個性就算吃了我的也絕不手軟,極有可能不同意的,沒想到他倒沒說什麼,一口就應承下來,太過爽快的態度反而讓我不敢置信。
  「那個,你不要去溫柔苑跟別人告別一下?」
  該說他是薄情吶還是無情?
  「不用啊!你的醋昨晚還沒喝夠啊?我去只是為了辦案。多虧你牽制住他們的視線,竟然還真的有人會相信你是深藏不露,大智若愚!」他像是想起了什麼,笑得直打跌,「而且,昨天我已經收到俞湘君的秘信了,他證實了我想的不差,是時候該收網了。」
  他笑夠了,換回正經的神色,說出決定我們可以回京的重要情報。
  「俞大哥的秘信?我怎麼沒見到?」
  昨晚?秘信?身為一名盡忠職守的捕快,我怎麼可以這麼後知後覺?
  「當然啊!就在昨晚你叫著說我再不放開你就會死的時候……他不太方便進來,只好飛鏢留書給我。」
  他不懷好意地取笑,促狹的笑容成功地讓我想起了昨晚的癡態,一下子鬧了個人紅臉。
  不對,重要的是,俞大哥難道也看到了我和他之間的關係?那個……我以後還有什麼臉見他?
  我含羞帶怨地瞥了一眼高非凡,結果他的眼神一下子閃亮起來,不懷好意地靠近,熱熱的鼻息觸動我的敏感。
  「別又來了!你剛剛已經吃過了早餐!」
  昨晚他用「我還沒有吃夠」這種借口已經重複了很多次類似行為。「食色,性也!」孔老夫子千百年來流傳下來的至理名言導致多少英偉男兒把食慾與性慾混淆,可我從來沒見過有高非凡混得這麼徹底的!遲鈍如我都知道必須得制止一下他的良好胃口,避免自己勞累過度有一天淪落到只剩一層冰肌包著玉骨,又抑或得用輪椅代步。
  「可是我不介意享用一下飯後甜點啊!」
  然而高非凡的個性就是強硬、霸道、為所欲為的本領高人一等,三下兩下就已經把殘兵敗將的我擒住,邪笑著壓了上來。
  「高非凡,能不能打個商量……我才剛剛吃飽,你這樣壓著我的肚子會很難過……」
  飽暖思淫慾啊!古人誠不欺我!可是睿智的佔人怎麼就沒想到,吃得圓不溜溜的肚子做那種嘿咻嘿咻的事情也是很辛苦的,萬一不幸壓得太用力,肚子裡的食物被擠出來怎麼辦?
  高非凡被我認真思索這一問題的表情打敗,笑得不可抑止地從我身上爬下來,同意把這個問題留後處理。
  眼見他要離開我安全距離一丈以外,我突然想起盤算已久卻羞於啟齒的第二個要求,趕緊叫住了他。
  「高非凡……你能不能借我點錢?」
  我的口袋那天在被溫柔苑刮空之後,一直元氣大傷。
  可是既然高非凡已經同意回京了,有一件事還是必須要辦的。
  那就是我起碼也得買些當地的土特產回去孝敬一下我的妹妹,不然前景堪憂。
  「行啊!」他倒爽快,一揚手擲了一錠十兩紋銀過來,也不問我幹什麼。
  「昨天你讓我還算滿意,這錠銀子的十分之一就是付你昨晚的費用,多的你也先拿著記在帳上,下次繼續。」
  活脫一副有錢瘟生大螵客的模樣,恨得我牙直癢癢。
  不過他說下次繼續……那麼這錠銀子還夠他再買我九次……
  是該為自己淪為心上人買歡的對象而傷心,還是高興於有跟他親密接觸的機會呢?
  唉,這個問題好難回答。
  他要我我不要他的時候,絕對是聽他的。
  我要他他不要我的時候,也絕對不會是聽我的。
  所以,聽天由命吧!
     ◇     ◇     ◇
  回程的路上,高非凡對我堆了滿旮旯的雜物嗤之以鼻,暗自後悔不該給我這麼多銀兩揮霍。
  事實上是我怕他提早要錢回去把人退貨,所以一咬牙索性一次買光強迫推銷。
  幸好當初載我來的那輛馬車還在,加減改裝了一下權作送囚車充為公用,使得我給爹娘還有妹妹買的禮物也得以運送。
  一路上看高非凡雖然揚鞭趕路但是老神在在的樣子,我不得不奇怪他那幾天到底發現了什麼,似乎對破案很是胸有成竹。
  不過我們還有一招厲害的隱棋俞湘君埋伏在暗處聽候調遣,就算是我也覺得天底下沒有他們連手還辦不了的案子。
  出城的時候,他的老朋友鎮西王還特地送了我們一程,臨別孜孜以誨:「高老弟,我還是那句話:『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只要你有想飛的心,青雲直上未必是空話。男兒立世便當轟轟烈烈,就算死在戰場上馬革裹屍,也是何其榮耀!本王惜才之心末死,只盼高老弟不要令我失望。」
  「王爺,高某謝過王爺知遇之恩。然而世人更有常有的一句話是『退一步海闊天空』。巨尺竿頭更進一步固然很好,可是若再向上,則要知進退。否則爬得越高,摔得越慘——只因前方已無路。」
  高非凡一笑回他,兩人也下知道在打什麼啞謎,我看那王爺臉色一變再變,很擔心他一怒之下,下令讓在場的軍十將高非凡格殺——雖然高非凡的本領很強沒錯啦!可是雙拳難敵四手,更何況還有一個絕對會變成拖累的我——然而王爺畢竟是有氣度的,最後抿嘴一笑,不再多言。
  我坐在馬車上看高非凡挺直的背影,這幾天來漸漸嚼過他們那一番對話的意思來了。
  說實在是,我真的喜歡高非凡。
  不僅因為他長得帥氣、是個認真的男人,還因為他理性的思考裡有著「知進退」這難得的謙遜。
  他是很囂張霸道沒錯,可是再狂也沒狂過老天。
  他知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萬物因循有道,報應下爽,冥冥中自有一隻神明之手在主持著世間公道,不可違抗。
  所以他選擇了當捕快,維護世間真理,匡扶正義。而不是去做一個野心家,把所有阻止他高飛前程路上的阻礙全部剷除。
  一口氣疾馳出了滄州地界,高非凡回望遠處陰霾的迭迭雲山,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車內,坐在我身邊戴著手銬腳繚的彭懷業順著他的目光看向風起雲湧的天際,也微微歎了一口氣。
  高非凡就像背後長了眼睛似的,頭也下回,卻跟與他心有慼慼焉的彭懷業攀談起來:「彭統領,你也是個上過沙場的將士,還是昔日鎮西王麾下的一名勇將!但你須知兵禍之苦,更慘甚無為之君!皇上年紀街幼,自是沒什麼作為,與戰功赫赫的破擄王爺比起來簡直無可比擬。可是萬一起兵作亂,會有多少婦孺兒童無端受此禍害,彭統領只愛惜自己的孩子卻不念及其它嗎?」
  「高捕頭,你是個明白人,我知道您的意思,明人也下必說暗話!這段時間你們設計陷害我,我也沒說什麼。這個情你領是不領,我也不去計較了。對我而言,小寶是我彭家的獨根苗,若他出了事,彭家列祖列宗在天之靈也不會瞑目。這件事我做到主子盡忠,雖然對仁義雖然有所虧欠,但我卻不能將最後的孝道也失了。不忠不義不仁不孝,這樣的罪名我承擔其半數已經不負重荷,全數承擔則是我所不取。我們各盡其道,無話可說。」
  彭懷業雖然臉色蒼白,卻仍能侃侃而談,一字一句,把自己的立場擺明,倒是一個盡職盡責的漢子。
  「彭統領此言差矣!你所之忠,為一人也,而非忠君!普天之下,莫非皇土,帥土之兵,莫非皇卒,你忠於逆,反而叛君,你的『忠』從何談起?更何況會拿屬下子女要挾的主子,真的值得你賣命嗎?至於其餘的『仁』、『義』、『孝』……我與你打個賭如何?三天之內,我把你兒子完好無損地送回你身邊,你就要把事情的真相一一告之,並上堂作證。這樣,你非但擺脫了不忠不孝的罪名,仁義也並無虧欠,成全你的名節,你以為如何?」
  高非凡豁然回頭,臉上是一如既往的自信笑容,極具理義的說詞讓彭懷業陷入了沉默,想是內心正激烈掙扎著,又或是認真咀嚼高非凡所說的忠義仁孝之道。
  聽到高非凡這麼有把握的跟人定下睹約,我這才恍然醒悟過來臨行前他要我畫小寶相貌的用意。
  他一定是把那張圖拿給了俞湘君,讓他留下來,在我們走後敵人放鬆了警惕時神不知鬼不覺地把這孩子救出來再與我們會合。
  這個道理跟他與我大吵,讓所有人認為實行懷柔反問計的人是我,自然而然地把目標放到我身上後,他才方便另行調查的道理是一樣的。
  我們既然要走了,藏在彭懷業背後的正牌王子自然也就把所有注意力放在我們身上,而隱匿在暗中的俞湘君正好行事。
  這一下計中有計,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我無意中起的頭,竟然能讓高非凡利用,製造出這一連串的延生後續,我實在想不佩服他的能力也不行!
  「喂,你不要這麼一臉花癡相地看著我,小心我吃了你!」
  大概是我直接的目光騷擾太過明顯,拐了個彎瞅個彭懷業看不見的角落,高非凡狠狠地掐著我的腰在我耳邊吐出這樣的威脅。

  三天後,我們在約好的地點等到了俞湘君。
  他果然不負眾望地把彭小寶給救了出來,那機靈的小鬼頭眼睛滴溜溜在兩大名捕之間直轉,對高人一副高山仰止的乖乖樣,直軟聲央求著要拜師以後他也要當大捕頭。
  可惡,就是對我毫不客氣地呼來喝去的!我也是捕頭啊!
  既然小寶救出來了,估計不久滄州那邊很快就會發現他們的失誤,為了挽救他們的陰謀不被揭發,勢必會派人來截殺我們。高非凡與俞湘君商量定了,反正俞湘君一直隱在暗處,身份並未暴露,他帶著彭懷業及小寶喬裝先走,我和高非凡仍是按原計劃大搖大擺地在路上誘敵。
  不知道為什麼,高非凡執意打算跟我同路而撇開所有人的樣子總讓我聯想到一個危險;的方向。
  本來他們的討論並未避開我,可是我一想到俞湘君極「有可能」知道了我和高非凡之間的情事,見到他總是面紅耳赤的,渾身不自在。
  「我說……」他們的作戰計劃商量停當,俞湘君帶著搖身一變成了小姑娘和大媽的彭氏父子,臨行前突然極具深意地叫住高非凡,看看我,欲言又止。
  「你應該知道湘泉對你的感情吧?本來他任性地加入六扇門,我是打算讓他跟我一起辦案的。可是他自從見了你之後,就一心要跟在你身邊……」
  這位冷艷的俞大哥每次不自在的時候就是提起自己的弟弟,低低的話語順著風,偶然地鑽進我的耳朵。
  「我知道!」高非凡展顏一笑,語氣裡不勝唏噓:「可是他到最後並沒有相信我。」
  「那麼,現在你可是找到了你一直想要的,一生不變的搭檔?」
  俞湘君苦笑著,隱痛的表情一閃即沒,又看了看我,神色古怪地等高非凡的答案。
  難道是在說我嗎?
  我警惕起來,支楞起兩隻耳朵聽高非凡的答案。
  「我……」
  「呼——」一陣北風吹過,硬生生把他的話半空中攔劫了去,讓我徒呼荷荷。再回過頭,俞湘君已經得到了他的答案,帶著彭懷業及彭小寶離開了。
  單薄的背影像足被風吹走一樣,很快消失在風雪中。
  「他對他弟弟真好。」
  我搭訕,心想怎麼套高非凡剛剛說的話。
  「你最好不要跟那個戀弟托扯上關係——一見他你就臉紅心跳個什麼勁兒!」
  結果高非凡卻極不給我面子地冷哼了一聲,粗暴地把我拽上馬車,杜絕我再次發問的機會,一刻也不停留地奔赴各自的前程。
  中途,沒有了其它人的打擾,高非凡趁機把那十兩銀子的帳連本帶利地從我身上討了回來。
  不過比較不幸的是如他們之前所預言的,滄州方面層出不窮的殺手也盯上我們了,然而高非凡的個性是天不怕地不怕,尤其不在乎讓死人知道我們倆相好的秘密。緊張刺激的回程我倆平均分配各佔一半:他覺得刺激無比,可是我卻緊張到快得圓形脫毛症。
  比較誇張的一次是他在客棧裡壓倒我後,做到一半有兩個鼻血狂流的刺客從帳頂上掉下來,當然很快也就讓高非凡滅了口,可是這一事件的影響非常深遠。從而導致以後我在床上不管是跟他吵嘴、賭氣、冷戰的時候,只要他一說:「我像是聽到有什麼聲音……」就立刻條件反射地向他懷裡投懷送抱,一點生氣的立場都沒有了——護住頭臉要緊!光臀讓人看到沒什麼,沒人能從屁股上認出我來,但這張沒準會讓爹娘蒙羞的臉還是丟不得的。
  一路有驚無險地回到金陵,我已經被他調教得他靠近我身邊三尺範圍內就自動臉紅,並且再也不敢目有斜視去分心看別的男人……當然女人也在他排斥的範圍內。
  「高……非凡,你不是說要回衙門嗎?我自己回家就可以了。」
  由於一路太過讓人印象深刻的事件風波尤在,尤其是對我的影響力還很大,我想我還是不要跟他一同出現在爹娘面前的比較好。
  不然就我這種老實的反應和個性,八成娘一見到就知道我和他之間有鬼。
  儘管我知道自己喜歡上了高非凡,可是把這件事對家人明白地說出來會不會得到支持,我心裡也沒底。
  「就你這種回家還會迷路的個性,有人送不是應該巴不得嗎?還是說,你根本不想讓我見你的爹娘?」
  高非凡的眼睛危險地瞇了起來,盯得我一個勁的顫抖,就像是兔子看見狼,老鼠見了眼鏡蛇,天敵系的食物鏈中又新增加一種。
  完了,被他發現了!而且像是誤解了什麼?
  「走,我送你回家。」
  然而高非凡一向很擅長把快樂建造於我的痛苦之上,一把撈起我的脖子腳步一轉,逕直拐向回我家的方向。
  「高非凡……你真的不考慮先迴避一下?」
  臨進家門,我垂死掙扎,儘管知道早晚紙包不住火的事情還是會洩露,可是晚死總比早死好的鴕鳥心態讓我選擇了冒死進言。
  「你廢話真多!」
  然而所謂死諫就是一開口說話就死得比較早的那種,高非凡一個不耐煩,直接把我壓到門邊的大樹上滅我的口。
  「呃!不要!」
  看著他碾壓下來的唇,我驚覺這裡離危險得不得了的危險地帶實在太近,本能地閃避了一下,結果下小心咬著了舌頭,血花四濺,瞧起來滿嘴鮮血淋漓的情形是蠻恐怖的。
  高非凡只是在一邊居高臨下地睨視著我,冷笑道:「好一個節婦烈女!你居然情願咬舌自盡也不肯跟我在你家人面前親熱啊!」
  大概是剛才的吵鬧已經驚動了室內,「呀——」一聲我家的木門開了,而且好死不死,先出來探個究竟的就是我那全天下最值得敬畏的妹妹!
  老天,您真的不站在我這一邊嗎?
  被人捉姦在場,尤其是我還大半個身子掛在高非凡身上,鐵證如山!
  我不禁渾身發抖,雞皮疙瘩也快樂地出來跟它們久違的女主人打招呼。
  「哥——」
  妹妹難得地忽略了我為亡羊補牢而顫抖著雙手奉上的禮物,撲上來就抱著我嚎啕大哭,一邊用她的粉拳不停地朝我身上捶打著。
  「你怎麼可以這麼不孝,父母高堂還在,還等著你奉養,你就這樣去了,可叫我怎麼辦呀!」
  我感動了,原來一直以欺負我為樂的妹妹還是很有兄妹愛的!
  我一直都誤會她是因為娘見我生得傻了,分外地疼我而有一些妒忌。
  我實在人膚淺,太不配做她的哥哥了……
  感動了好一會兒,我發現了兩個現實。
  一是,我還沒死。
  二是,她打得我好痛!
  「尾尾……偶……」(妹妹……我……)
  其實我很想告訴她我沒什麼大礙,可是被咬著的舌頭轉動不人靈便,說起話來斷斷續續的。
  「哇!哥開始交待遺言了,不可以,我絕對不可以讓你就這樣放下了這顆心、嚥下了這口氣,閉上了這雙眼!」
  隨著這高亢的叫喊聲,她兜胸而來的一拳正巧打在我膻中穴上。
  我頭腦一陣暈眩……
  終於可以暈過去了!
  我欣慰地想。
  不然我本來還好好的沒事,打也要被她打死了。
  謝謝老天。
  高非凡從頭到尾神色占怪地瞅著我們這對兄妹,不過倒還算有良心地接住了我即將倒下的身子。
  再醒來,已經滿室黝暗,夜色深沉。
  大廳裡伴著飯菜香味傳來的輝煌燈火和歡聲笑語勾起我寂寞的肚裡饞蟲。
  於是我掙扎著爬起身,循著香味散發的地方走去。
  「你瞧,我就說福兒到了晚膳時間就會醒沒錯吧?」
  越過食物的視線,我像是看到高非凡身邊有一個貌似我母親的婦人在巧笑倩兮,慇勤待客。
  「師母真是料事如神!」
  高非凡習慣性地對付我的呆滯,順手拉了張椅子讓我坐在他身邊。
  「福兒!你……你們……唉!」
  這壁廂,還有一個貌似我爹的人物虎目含淚,一臉悲憤莫名的神態看著我相高非凡並肩而坐,語重心長。
  「哥,你還發什麼呆啦?你回家了!還帶了你老公回來!剛剛他已經說過你們的事了,娘很高興爹很傷心,不過娘已經說服爹爹難得把你這滯銷貨送出去了今後半世無憂衣食無礙辦案有人罩著捅婁子有人頂缸整體盤算下來我們余家有賺不賠不失為一件好事,所以爹就不罰你跪祠堂了一會兒你和高大哥去給祖宗牌位上香!」
  還是妹妹經驗老道,一邊心直口快地給我解釋目前狀況一邊又一個狠狠的爆粟朝我敲來。
  不料,中途卻被高非凡攔截的怪手擋了回去。
  「抱歉,我的人只有我能欺負。」
  說著,他伸出來的手甚至卑鄙地沒有收回,就順著妹妹的原定軌道給我腦袋上來了個狠的,直敲得我驚跳起來,魂魄歸位。
  「高非凡,說過不准打我的頭,會變笨!」
  我哀怨地瞪著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已經達成協議的他們,只不過換個欺負我的人而已,實質上有區別嗎?
  然而高非凡英俊的面頰一如既往地擺出一副居高臨下的姿態睨視我,僅嘴角抽搐了一下表明:「你沒有說變笨的資格」。
  「好啦好啦!孩子們都別鬧了!福兒,沒想到娘居然要先對你說相夫經,以後你就要聽非凡的話啦!非凡啊!我這兒子笨是笨了點兒,不過人還是很漂亮可愛的,脾氣也好,你可要好好地疼惜他。」
  世上只有媽媽好!我含著一口娘喂到嘴裡來的蜜餞蓮子,聽話地點點頭。
  「福兒,你是真的下再考慮一下,呃……我也不是說高非凡有什麼不好……可是他畢竟是個男……」
  爹含淚對我做最後的勸誡,頂著六道椎心刺目的雪亮目光最終還是沒能達成強硬反對態度。
  所以我就說嘛!我家的事一向由娘做主。
  「高大哥,我要紅包紅包!」
  妹妹小慧那個愛錢鬼唯恐天下不亂,明明我就給你買了那麼多禮物的說!而且那些買禮物的錢也還不都是高非凡出的。
  「下次送你豫州產『金玉滿堂』。」
  高非凡對此的響應是淺淺的拉高了嘴角,成功地把口水差點流下來的妹妹打發掉了。
  哈,他是欺負妹妹沒去過豫州呢!那個叫什麼『金玉滿堂』的名產聽著名頭不錯,其實只是一道農家菜——紅心地瓜干!
  妹妹居然也有上當吃癟的一天!
  或者應該說,高非凡整人的手段其實比妹妹更加高明?
  也許我該更擔心的是出了虎口義入狼窩的我的下場?
  「咳,閒話休提。非凡,你開始說了這次去滄州查囚犯逃獄一事又有了新的進展,你打算如何應對?」
  顯然自己也發覺了自己對家事毫無辦法後,愛國愛民的爹開始關心國家大事。
  「我已經調查過了,此事幕後主謀十有八九可以肯定是鎮西王。而他唯一動手的契機只在皇上大婚當日——太祖曾立訓,凡封王在外的皇族,非奉召不得入京。但皇帝大婚對皇族來說是何等大事?而且皇上大婚之後便要親政,於公於私,他都有動手的理由和機會了。」
  高非凡立刻配合地轉了個向,與我爹商談起這樁錯綜複雜的案件來。
  「如此,我們既然伺機在先,卻引而不發,待得他在大婚當日牽一髮則動全身的時候一舉擒獲,人證物證俱在,諒他就算是一堂堂皇族,也無法為自己的逆行脫罪。」
  「你說得也有道理,只是那擔任刺客的五名人犯都各有所長,並且可以說是頂尖一派的高手,到時候引起騷亂,我擔心警衛的人數會不夠用……」
  沒想到我一泡尿撒出這麼大的案子來,爹憂心忡忡,只怕事敗垂成。
  「此事倒是不宜讓太多人知曉實情,謹防走漏風聲。民眾的治安方面由禁衛軍負責應該足夠,倒是要從六扇門中精挑幾個好手,安插到近侍中去,以確保皇上的安全。」
  高非凡在辦案時神采飛揚,如果他收斂那種張扛霸道的脾性,當真是一個成就在我爹之上的捕快奇葩。
  可不是有一句俗話叫「狗改不了吃屎」嗎?也幸好他這脾氣不改,所以他才有自知之明,沒聽從鎮西王挑撥,叛我爹爹取而代之……
  「哎喲,痛!」
  他們不是好好地在商談破案大事,我也乖乖地在一邊發呆沒去打擾,幹什麼又敲我的頭。
  「看你那神態就知道沒在想好事,狗嘴吐不出象牙!」
  高非凡拽拽地丟給我一個解釋,其實在聯想到某種動物的一致性上,他倒跟我蠻像的。
  總之,事情就敲定在皇上大婚當天,我們針對敵人的陰謀布下一面反陰謀的天羅地網,高非凡、俞湘君、我爹和幾個六扇門的高手,都被安排入近侍隊伍裡去,隨時候機而變,以防不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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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帖際遇]: 豬小妞因為發出問題難倒壇主,獲獎金現金50Ds幣.


第十章

  鴛鴦五珍燴、香辣母子蟹、樟茶燉肥鴨、雙色芙蓉蛋,糯米甜酒湯、水晶粉蒸餃、紅沙豆餡餅、桂花棗泥糕、蓮子同心酥……
  我怎麼不知道皇帝的大婚其實是一場盛大的饗宴呢?
  這些好吃的東西流水價的送上,足足擺了十里長的宴席!
  「坐下,把你的口水吸回去!」
  在我身邊的高非凡在看到這些東西的時候很警覺地先喝斥我以防患於未然,一記必殺冷眼放過來,立時讓我正襟危坐,不敢再去肖想那些可望不可及的美食。
  沒錯,眼下我正穿著龍袍,戴著龍冠,坐在那又硬又冷還偏要雕龍畫鳳凹凸不平的龍椅上(居然還有人要在這個時候嘲笑我穿上龍袍也不像太子),一臉僵硬地冒充著真龍天子,出現在婚宴前的祭天大會上。
  本來按他們的計劃,是沒有我插一腳的份。
  可是最終的關鍵在於,在大婚當天皇太后知道了這件事情,為了保證皇帝的安全問題,無論如何都要求找一個身形類似的人代替皇帝出現在大眾面前,巡宗廟、祭天壇,以免亂中出錯(當然回到宮裡的拜天地及入洞房就沒別人的事了)。
  找來找去,低人一等的我雀屏中選,讓我不僅納悶這皇帝老兒莫非是個侏儒?大婚當即,怎麼說也是個成人了吧?只長我這高度!?(後來才知道要大婚的皇帝才今年芳齡才一十四歲,比我還小著兩歲,簡直殘害國家幼苗!)
  高非凡和我娘本來都不同意讓我冒險,可是一來太后欽點;二來我那忠君愛國的爹覺得為吾皇萬歲而死萬古流芳,難得地堅持發作了一下我家好久都沒振興的父權,於是我就這樣被送進宮,正牌的皇帝還沒見著,就先被一堆宮女蜂擁而上,這個弄頭髮那個換衣服,還沒等我有空閒參觀一下皇宮,吉時就已經到了。我立刻被架上一個很金碧輝熄的步輦,喧天的鑼鼓聲中到達幾乎可以用高聳入雲形容的宗廟之前,一步一個指令地從那八百多級的天梯跪上去再拜下來,然後就是我隔著龍冠上的重重珠簾向外窺探滿桌的美食吞口水的生涯的開始。
  敢情這是個吃力不討好的打白工!
  難怪那個小皇帝這麼聰明地躲在宮裡不出來了。
  唉……
  看著滿地趴跪的膜拜人群其實蠻無聊的。人們盲目地崇拜人造的神,甚至不辨認這神柢的真偽。
  我下意識地去看廣場左後邊上那一個巨大的石人像。
  據說那石人也是一尊地神,它頭頂著托盤,就是專為給天子承接來自上天的雨露恩惠,以恩澤萬民的。
  「你老實坐好,不要做這種奇怪的表情動作好不好?萬一全天下人民對皇帝失望怎麼辦?」
  高非凡終於同意讓一個近待小太監給我端來一盤糕點,在嚴格的檢驗查毒之後。
  我管他!一早連早膳都沒時間吃,一直被指使著忙活到了現在,誰跟我搶吃的我跟誰急。
  震天的鑼鼓響起,祭祀之舞的伶人們舞入人群,引起一陣騷動。
  祈天拜地,古老的音樂旋律帶著魅惑人心的節拍,舞者們舞出天魔之姿,留駐過往神靈的腳步,祈禱他們能給這個國家無上權力的表徵帶來祝福。
  「是不是這個舞完了就可以走了?」
  一直面目僵硬地坐著,比跟爹學站馬步還累!
  「接下來還有軍隊檢閱。噓,鎮西王來了。」
  作為領軍的將領,破擄王爺軒轅淳和爵位在他之下的將軍們都聚集在長長甬道的另一端等候。
  他目光如電地向這邊看來,我下意識地朝高非凡身後縮了縮。
  隔得這麼遠,我頭上又戴了刻意混淆視線的垂珠冠,不會被他一眼就看出破綻來罷?
  「下去接受祭司的聖水祝福。」
  場中,那舞到白熱化的盛大陣容層層疊疊平地立起一道人牆,最頂上一人戴著銀色面具,表情神聖莊嚴,白衣如雪,手持聖盃高舉過頂。
  杯中所裝之水,就是剛剛汲自那廣場邊上的石人手上托盤裡的聖水——那麼高,想必是在背後用梯子爬上去汲水的吧?
  既然高非凡他們都判定破擄王爺的當眾行刺是在下一個閱軍節目中才比較方便進行,這些只會跳舞的伶人應該沒什麼危險。
  我站起身,在眾目睽睽下獨自走下高台,靠近那五層疊起的人牆下,仰頭準備接受從天而降的聖水——據說有資格接受神之祝福的人只有皇帝老子一個,自然所有的侍衛宮女都離我遠遠的,生怕水星子濺到他們一點,擔上擅自分享掉老天恩賜福份的罪名。
  「轟——」
  滿天飄撒著奇幻顏色的水珠紛揚而下,我正感覺這水的顏色有點奇怪時,有刺耳的尖叫聲自人群中傳來:「聖水有毒!」與此同時,耳邊傳來一聲巨響。
  當然,這響聲不是從天而降的水珠發出來的。而是在杯子開始傾倒的同時,左側的石人居然被人一記轟倒,巨大的身軀向我這邊傾壓下來,同時在石人後躍出一條灰色的人影,一雙鐵掌保準我如果避停開被壓成肉餅的命運也逃不離死神的魔掌。
  右邊有一道耀眼銀色光芒呈十字星形放射而來,迅疾無比,截去了我右側的退路。當然也有一條紅色的人影逐光而來,以保一擊不中,靈活應變。
  而後面……鋪天蓋地而來的一團黑霧嗡嗡有聲,似乎有一個大軍團的蚊子降臨,定睛看去,卻全是細細密密的暗器,青光點點、飛花做雨,雨霧裡一條淡淡的青影似隱似現,好一個要命的背深深雨濛濛,安全大後方頤時變成危險第一線。
  辣手毒夫仕子梓,開碑手秦如來,飛天狐狸李段,子母連環鏢唐承器同時現身發難,這一下事起倉促,面向人牆的我前無去路,入地無門,上、左、右、後一時間全面受敵,插翅雞飛。
  「小常!」
  「福兒!」
  「余福常!」
  幾個熟悉的聲音也同時響起,一片呼喝聲又驚又喜——
  喜的是鎮西王果然沒發現這個皇帝是假的,既然計劃已經引動,真命天子的危機解除,誘敵之計成功。
  驚的是行刺居然超乎大家意料的提前發生,立時讓我陷入厄運,親朋好友們也不知道還趕不趕得及救我。
  「嗖——」
  「咚——」
  「叭——」
  各種奇怪的聲響四面八方湧來,而我,只來得及兩眼瞪得銅鑼大,動彈不得地凝視著頭上漸漸加重死亡的陰影。
  「余福常!」
  不知道為什麼這個時間聽在耳裡最急切也是最近的卻是高非凡的聲音,也許是他腿比較長,所以搶在所有人前面趕過來了吧!
  「呼——」這個時候偏生老天也要來湊趣,刮起一陣大風,飛沙走石的幾乎沒迷了眾人的眼。
  「福兒!」
  昏天暗地中,不知怎麼地,爹的聲音聽起來有點撕心裂肺。大約因為突來的大風讓他已經看不真切場中的情形,也無法下手及時救我。雖然他覺得我為皇室冒險是無上光榮,可到底不想我的小命在這裡玩完兒。
  「小常,我會為你報仇的!」
  呸!小藍雖然我是很感謝你的心意……
  「余福常,我不准你死!」
  眾多精彩紛呈、紛至沓來的臨別贈言中,高非凡語氣還是一樣霸道,不過多了幾分氣極敗壞。似乎……近在耳邊?
  「哇啊哇啊!」
  一片混亂中,身處混亂中心的我模糊感受到了,因為剛剛那一陣大風,把本來應該垂直降落到我頭上的毒水吹向了轟立著的人牆,引起慘叫一片。
  那毒水毒性好強,頓時就只聽到滋滋皮肉灼傷的聲響。轟隆一下五層高的人牆從中折斷,原本跟我如花隔雲端的美人兒紛紛從天上掉下來,恰好迎上西南面發來暗器及追魂十字鎘,一下子我而前豎了好多人肉盾牌,鬧得始作俑者手忙腳亂的。
  而原本無人能敵的東西的傾倒巨人石像,卻被及時趕到一雙鐵手擎天柱似地托住,僅有在它頂上石托盤裡剩餘的水「嘩」的一聲正中原定目標——把我淋成一身落湯雞。
  關鍵時候挺住了萬眾披靡的人間凶器的靈魂人物,正是鶴立雞群的高非凡!
  我就知道天塌下來都有高個子頂!
  「你還發什麼呆?還不快逃!」
  他只有一雙手,而且目前掙得虎口破裂,鮮血長流。不過剛剛危急的局面緩得一緩,我偉大的援軍隊伍們就勉強趕上這場足以加載史冊的叛亂了。
  大風過去,場中立刻就有了新的變化。
  我爹一雙鐵掌迎上了開碑手秦如來,俞湘君在與辣手毒夫杜子梓做技術上的切磋,小藍用他搶接府衛公門飯的絕枝迎戰子母連環鏢,住我家後院六扇門公認的飛毛腿馮伯伯只好跟飛天狐狸李段玩捉迷藏了。
  以我為中心的安全區域不斷擴大,「人算不如天算」這一句成語在這裡還算蠻好用的。
  確認我的安全無礙後卸下肩上重擔的高非凡殺入人群——估計他已經一肚子怨氣迫不及待要找個倒霉鬼發洩了。
  當然陣容最為強大的御林軍隊伍在這恰當的時機也參與了演出。
  一場激戰過後,我看著身邊的人群或多或少都因「忠心護駕」而掛了彩,而我卻連一點小皮都沒磕破,感覺怪不好意思的。
  而場外,目睹剛剛的無可逆轉、千鈞一髮到現在奇跡般地毫髮無傷的民眾們,早已跪下對我膜頂禮拜,直呼:「皇上洪福齊天!」
  「呼!逃獄的四名死囚都拿下了,還差一個狗頭軍師凌百計。不過此人心計雖毒,卻是個儒士,完全不懂武功,現下他的攻其不備的計策被破解,所有從案人員已經被擒獲,估計造不成太大傷害了。」
  打掃戰場,清點完畢,戰果尚屬喜人。
  美中不足就是這一場叛變中捉不住破擄王爺的破綻(也許在這方面我們還是不得不佩服凌百計使計的周全),所以現在他還好好地像個沒人事兒一樣站在一旁,雖然臉色難看但仍虛情假義地表達了他的關心,並字字帶針地企圖當眾揭穿我的冒牌身份。
  然而解決掉了那幾個作為心腹大患的凶悍死囚後,這一切都並不太重要了。
  聽到所有問題迎刃而解,皇太后笑得跟一朵花兒似的,破例開恩准許我們參加接下來在內殿舉行的婚慶大典。
  於是我在換好了一身衣服後,終於有幸目睹當今聖上的龍顏。
  「嗚,朕不要成親!」
  就在我引頸以待、以一個曾經的冒牌身份渴盼一見正主兒的時候,一個裹著耀眼明黃、粉團也似的玉娃娃在一群內待的追逐下跑了進來,好死不死地與我撞個正著!
  好……好可愛的孩子哦!
  雖然一身莊重的龍袍給他帶來了幾許華貴氣勢,可仍不掩其本質。圓圓的娃娃臉上,烏溜溜的大眼睛如初生小鹿,雪白粉嫩的肌膚水噹噹的讓人簡直恨不得上前咬一口。
  在我反應過來之前,我已經摟住他,保護性地面對一群看起來氣極敗壞的內待太監們。
  「皇……皇上!太后已經吩咐下來了,今兒個您無論如何都得拜堂。」
  領頭一人實在很有逼良為娼的架勢,尤其是對著這麼一個嫩稚的可愛娃娃臉美少年。
  他聽到,小鹿般的大眼睛快滲出水霧,更是緊捉著我不放。
  關於這場婚事的內幕我也略為聽說了一下,因為現在的皇帝不是皇太后親生的,她甚不放心,親自從娘家的家族裡挑了一個姑娘入主東宮,難怪她會這麼積極支持這樁婚事,就算知道有危險也絕不想延期。
  唉,所以說,皇權爭鬥可是害死人的哩。
  「吾皇萬歲萬萬歲!」一見到他,廊上所有的人都跪了下來,爹趕緊地拉了我一把,結果導致我以衣袖被皇上緊抓在手裡的姿勢非常困難地對他三叩九拜。
  「朕不要……不要啊!」
  由於他捉得實在太緊,最後統領太監不得不叫人斬斷了我的衣袖才把他架進去,他哭鬧不休的聲音仍繚繞在耳。
  我完全可以理解他!
  畢竟他才十四歲,正處於對男女關係懵懂未明的階段,這時候的男生都應該很下意識地排斥女生(我就記得我那時候對妹妹怕到不行),這種時候卻要他與一個女子天天同床共枕——尤其聽說新娘子比皇帝遠大著三歲——實在是一種不人道的酷刑。
  我無限憐憫地看向內殿,思量要如何救助他,結果高非凡立刻會意,順手割斷了我完好的那一邊衣袖好讓我左右對稱形成另一新穎服飾,一邊很不滿意地當眾對我進行暗地裡的威脅:「你不准給我生事!哼!才第一次見面就想跟皇帝斷袖問情啊?也不瞧瞧自己什麼德性!」
  我汗,他也未免把《史記.佞幸傳》讀得太熟了吧?
  剛剛的風波立刻被?到腦後,進到內殿,剛剛還敢哭叫著說不成親的皇帝面對太后威儀也不敢反抗了,委委曲曲地站在階下,手裡還拿著我的半截袖子頻頻拭淚。
  文武百官站了一殿,就連有重大謀反嫌疑的破擄王爺都位列其中,我們的位置卻是在大殿的最未一排,靠近門口的位置。
  聽得禮官一聲「宣——」後,鸞環叮噹的聲音由遠而近地響起,一盛妝打扮、拖著八幅紅綾裙裾的女子在宮女牽引下裊裊婷婷走火。
  大紅的蓋頭掩去了她的面貌,讓人感覺其實任何男人的婚禮都像是一場賭局中未揭開的盅——你永遠不知道蠱盅裡的內容。
  爹和高非凡等有經驗的捕快留神看她的腳步,蓮步款款,搖曳生姿,不像是會武功的樣子,各自放心。
  小皇帝哭喪著臉迎接高他大半個頭的新娘。
  一步,一步,近了……
  「等一下!」
  剛剛新娘從我身邊走過,我心頭毫無根據地閃過一絲預警。
  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呢?
  她身上藏了百合香,芬芳馥郁得超乎想像,可是在那其中,仍有一股極不協調的清淡墨香散發出來。
  那種香氣不是一時半刻能積存成人的體味的。只有長期接觸筆墨的人才有可能身上自帶這種味道——像我在南山書院的東郭老師和勤學苦讀的帥兄弟們。
  然而,本朝推崇的是女子無材便是德,這位未來的東宮娘娘就算真的喜好詩書,也不可能像個飽學秀才一般身上帶著這麼濃重的書墨香氣吧?
  也許是我一見面就對可愛的皇帝有了特別的關愛之心,所以想盡辦法幫他找未來娘子的毛病?
  「你……」
  高非凡沒想過我竟然如此大膽,要拉我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然而,說時遲那時快,滿殿的侍衛正打算撲上來拿下我的時候,走到皇帝身邊的新娘子突然手腕一翻,亮出一把牛耳尖刀,直接朝可愛的小皇帝身上刺去。
  「喝!」
  我橫空出世,正好趕到,一腳踏偏了那刀,與小皇帝抱作一團共渡危機。
  「好痛!」
  我撲得太猛,皇上的後腦勺重重地地金階上磕了一下,眼淚汪汪地看著我。
  「痛痛飛飛,痛痛飛飛!」
  我趕緊安撫好小可愛,然而那刀又已到了面前。
  呃……爹和高非凡不是說新娘子——起碼是假扮新娘子的人不懂武功嗎?
  怎麼她的招式如此凌厲?幾個內待竟是拿她不下。
  看她伏低躥高,招式精妙絕倫,已經揭開的紅蓋頭下,花團錦簇中一張麻皮也似的臉,頰下還有五柳長髮……
  我吐,假扮新娘也要有點職業道德啊!這種扮像活脫一人妖嘛!
  我與皇帝小兒被活活嚇呆。
  唰——!
  雪亮的鋼刀橫便在我面前。
  現場幾大高手部評估錯誤過分輕敵的結果,就是人妖絕地大反攻完全成功,皇帝、還連帶雖然發現了事情的端倪卻完全起不了作用的我被挾作人質。
  「別過來!否則我殺了他們!」
  身手比起在場的練家子們絕不遜色的凌百計目前掌握了全局,在場所有人都僵立不敢輕舉妄動,生怕那不長眼的刀子傷了皇帝的一根寒毛。
  於是大殿裡像是矗立了幾百根人柱,人人的目光都緊盯著假扮新娘的凌百計和他手上那把刀,甚至對他的扮相已經造成嚴重視覺污染這一事實不敢提出抗議。
  「皇兒!」太后先是尖叫,然後衝我們這些吃公門飯的大發雌威:「飯桶!都是一群飯桶!不是說危機已經解除了嗎?回頭我要將你們這些六扇門的統統革職查辦!」
  「閉嘴!這個廟堂竟然只有看到狹隘利益老婦與怯而無勇的黃口小兒做主,你們憑什麼資格坐在這寶座上,叫天下的能人異士向你們叩首稱臣?」
  凌百計朗朗道來的話雖然不中聽,卻自有一番道理。
  與破擄王爺一直鼓勵慫恿高非凡的原意異曲同工,只不過他們所做的,比唆使高非凡的目標更遠大。
  我下意識地看著高非凡,卻見他若有所思地看向了破擄王爺,也不知道在盤算些什麼。
  他該不會……是在這當口想向一直勸導他的王爺投誠吧?
  我冷汗都下來了。
  「反了,當真反了!給我拿下!」
  皇太后刺耳的尖叫已經出離了憤怒。她養尊處優這麼久,有什麼人敢這樣當面頂撞於她?
  「再吵我就先拿他祭刀!」
  凌百計顯然也聽得不耐煩,手腕一抖,刀走偏鋒,本來是想刺向皇帝的,但到底還是沒敢下手,轉而在我身上割了一個血口。
  「媽的!你居然敢傷了他!」
  我都還沒來得及哭,耳邊傳來一聲怒吼,高非凡越眾而出,迅如奔雷般地揮出一刀。
  刀氣,橫穿了半個大殿,餘威不減,重重地砍在了一個人的手臂上,血花四濺,修長潔淨的指自袖中滑出,黏稠的血漿蜿蜒而下。
  鎮西王軒轅淳!
  他要救我,不去砍拿著刀子站在我面前的凌百計,橫跨了半個大殿去砍破擄王爺幹什麼?!
  眼見得凌百計的第二刀又想砍下來了,自己的危機還是得自己救,我抱住皇帝一個翻滾,與此同時爹教的救命絕技「懶驢打滾式」一同發出,只求能把凌百計手上的刀子踢得偏上一偏,結果……結果卻直接把人給踹出去了。
  呃?
  我什麼時候武功變這麼好了?
  我自己都不敢置信地扶皇帝起身,從危機中脫身後仍驚魂未定。
  「滴答,滴答……」
  被這一奇怪現象再次震住,群臣面面相覷,無法相信奇跡發生得這麼突然。
  偌大的大殿裡只聽得到輕微的滴答聲,血液滴到地上的聲音。
  「你是什麼時候發現的?」
  左手受到重創,現在還流血不止,軟軟地垂在身側。破擄王爺直直地堅定高非凡,問道。
  黏連著他的指端,鮮紅的血竟然像是有無形的線在空中牽引一樣,伸延著、渲染著,勾畫出五條聯繫在破擄王爺與凌百計之間的紅線。
  「血魂蛛!我果然沒猜錯,你是進了大殿後才放出血魂蛛的蠱盅飛到他身上,讓他成為你的傀儡!難怪一個完全不會武功的儒士一下子變得這麼強!」
  高非凡揚了揚眉,給所有的人揭露盅底:「而我上次在滄州已經注意到,你與正常人的習慣不同,你慣用左手!」
  所以他毫不猶豫地砍了那一刀?
  解決了宿主,原本手無縛雞之力的凌百計自然不是我的對手。
  「高非凡果然不愧是高非凡,觀察入微!對各式奇門百寶也耳熟能詳。」
  破擄王爺揚聲大笑,居然承認了這一切的逆反行為出自他手。
  「只是我不明白,像你這樣的人為什麼甘心屈居人下?我為什麼會敗?」
  「我為什麼屈居人下,那是我的選擇。你為什麼會敗?運道不好吧!」
  高非凡淡淡地把有關於自己的問題撇開,反正他知道破擄王爺有興趣知道的重點並不在這裡。
  「你說,我只是因為運氣差了?」
  軒轅淳不敢置信地瞪大眼,心有不甘。
  「天行有運,恩澤萬民。若黎民百姓流離失所、苦不堪言,渴求上天的救贖其願上達天聽時,自有聖者應運而生,拯救萬民於水火。反之,則是逆天背運,無功負荷。現在民眾安樂,雖國無大為亦無戰禍,所以想改變這一切的你生不逢時,無運而行。」
  「本來你的計劃可以說是天衣無縫,五個死囚原也無人會去關心他們的下落,可惜,被你救出來的飛天狐狸卻仍挾私怨,擅自將三年前滅門一案中的逃生者擊殺。這是你的其運之差一。」
  「在這時候卻有人無意中發現了被飛天狐狸私下掩藏的屍體,而這人還是個捕快,案子不能不立。這是你天運不濟之二。」
  「經手此案的,除了有親自將飛天狐狸捕獲的我之外,還有一個雖然本領不強,但卻完全可以搶別人運道歸為己有的福人插手此事,接二連三,於不可能中轉運應劫,至此,你已天運全無,所以你敗了。」
  高非凡一番高深莫測的話似乎終於說服了還待負隅頑抗的破擄王爺,他長歎一聲,在眾侍衛的環伺下,縛手就擒。
  看著僅僅是因為運氣不好就輸得一敗塗地的王爺,我也蠻同情他的。
  本來麼,本事大的人自然是應該比其它人都優秀。
  破擄王爺樣樣都優秀,卻被一個長在深宮基本沒什麼本領的小可愛壓了下去,小有憤懣是很正常的!
  就像是……嗯!就像是如果有一天我這個傻瓜壓過了本領非凡的高非凡,他也一定會覺得很不甘心一樣!
  我正比神地想著這件事的深刻含意,沒留神一直還被我拉在身邊的小皇帝已經拽我的袖子拽了很久了。
  「喂,你叫什麼名字?」
  小皇帝的笑容甜甜的,水汪汪的大眼流轉著崇拜的光芒。
  「小的……小人余福常。」
  我在爹重重的咳嗽聲中趕緊退開一步,跪下回話。
  「余福常?嗯!你是朕的大阿福……咳,福將!朕就對你『福氣神捕』,位列四品之上,掌統六扇門。並賜你『皇緝令』一枚,不管是出入宮廷還是外出緝拿辦案,見令如聖駕親臨,無人可阻。大阿福,以後你要多進宮來看朕!」
  小皇帝也不知道是因為擺脫了逆反陰謀而十分高興,還是終於不用成親了而心情大好,手一揮好幾頂官帽輕飄飄地送過來——反正官帽他們家多得很,心情一好就賞賜多幾個又不用花他皇家的錢。
  想了一想,又補充了一句:「其餘人等,由史部論功行賞吧!」
  「謝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底下頓時聽到叩謝聲一片,其中徹頭徹尾呆掉的人只有我。
  「皇……皇上!」
  我這才省過味來。
  難不成,剛剛高非凡說的那個會搶別人運道的高人,就是指我?
  呃!這件事明明大家都出了這麼大力,費了這麼多心,到頭來卻是我這個啥都沒干的傻子揀了最大功勞。
  這這這……
  我感覺得到背後冷森森眼刀一片,其中以高非凡的眼神最為凌厲,幾乎已經是在施放血滴子了。
  完了,皇帝還叫我統管六扇門,這不是明擺著叫我往後日子不好過嗎?
  不對,與這些東西相比,還有一點更嚴重的。
  我剛剛不是還在總結破擄王爺之所以叛逆作亂值得同情的原因嗎?那就是因為他比現在的皇帝強太多。現在他這一封,我的官位尤任高非凡之上……天啊!
  別人不知道我是傻瓜也就罷了,反正我也想開了,狗屎扶不上爛泥牆,這一邊大可由爹去打理,我是他的親兒子,他沒理由不幫我的。
  問題在於高非凡。
  他比我能幹,比我精明,這件案子從頭到尾幾乎是他一人之功,到頭來卻全被我槍了去,他只撈了個賞封五百兩的功勞,與我一步登天的榮耀不可同日而言。
  重要的是,他知道我是個傻瓜,搶別人運氣的傻瓜,並且毫不客氣地完全搶走了他的運氣。我怎麼有臉去面對本領高強卻如此被我打壓的高非凡?
  封賞完畢,我失魂落魄地從宮裡走了出來,甚至無心享用小皇帝熱情招待的慶功宴。
  宮門外,有著一票眼神鄙薄、神情古怪的六扇門兄弟在等著我,看起來想扁我已經很久了。
  而高非凡,雙臂抱胸,嚼著一片樹葉身倚長椅,姿勢說不出的好看——惜乎時隱時現的白森森的牙讓我小心臟一跳一跳的驚怕。
  該來的,始終逃不掉。
  我吸了吸鼻子,勇敢面對。
  「死小常,想逃避請客也不是這樣的,居然這麼久才出來!」
  率先當眾發難的是小藍,我的好友,毫不留情的指責使得圍在他身邊那一票捕快們紛紛點頭,對於我竟然完全沒有表示已十分憤怒。
  「啊?請客?你們不是想反我?」
  「反你幹嘛?反正不管誰當我們的頭兒,性質都一樣嘛!更何況你還算是文武雙料的,說出去也不丟臉。」
  小藍好笑地彈我額頭一下,閃亮的眼神示意一切有他擺平。
  原來只是要我請一頓飯……拜託你們就不要用那種怨氣雲集的臉來看我嘛!害我領了賞後一直怕到不行!呃!似乎從頭到尾只是我自己想太多了?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拿到我老實交出來的錢包的弟兄們因為發現裡面物質豐富而歡呼起來,並不打算計較我今天升職的事情,讓我偷偷地鬆了口氣。
  不過看到依然面無表情的高非凡,一顆心又沉了下去。
  沒錯,別人也許不知道,覺得我因立了大功升職理所當然,可是身在其中的高非凡又怎麼能放過我?既然他對我怨憤已久,我也不能再這麼厚顏無恥下去。
  「高非凡,我們散伙吧!」
  我聽到自己的聲音這麼說。
  既然他已經公開指責我是搶人運道的人,那麼再笨再傻的人也得有自知之明。
  他「蹭」一下站了起來,似笑非笑地睥睨著我,吐出嘴裡的樹葉,冷笑道:「喲,才飛上高校,這麼快就打算甩掉我了?」
  一邊仍在一團高興的弟兄們不明白我們在吵什麼,靜了下來,奇怪地看著我們。
  「我想過了,這樣對你最好。我們散伙,我再也搶不走你的運道,你的功勞。」
  憑他的本領,要升上來應該是件很容易的事,也許沒了我他反而更利索。
  我沉侵入自己悲傷哀愁的空氣裡,在眾兄弟不解卻又不敢多問的關切注視下撥開眾人走了出去,只想找個安靜的角落獨自哭泣。
  「傻瓜!」
  背後,一聲毫不留情的指責響徹九重宮宇。
  我不敢置信地回望滿不在乎叫出我這個諱稱的高非凡。
  他好毒,我都已經甘願就算沒有他很快就自暴其短都不再連累他了,為什麼他還要提早將這個秘密在眾人面前揭露?
  「你你你……」
  我走了回去,結結巴巴心驚膽顫,他不能這樣斷我後路,趕盡殺絕。
  人人都知道我是傻瓜後,沒有人願意跟我搭伙我怎麼辦?
  「傻瓜!」
  他臉上浮起了我熟悉的、心驚膽顫的惡作劇笑容,刮了一把我的鼻子,把那個犯忌的代稱叫得更大聲了。
  「你……你不可以這樣叫我,我十五歲就選了童生……是,是有學歷的。」
  我我我,我才不是單純的傻瓜!
  我可是有功名在身的!(儘管來得莫名其妙,但在六扇門已經可以算是文武雙全的資歷。)
  對啊!在一邊的捕快們紛紛點頭附合。
  「傻瓜!」
  他不用我,扭過頭去繼續叫。
  「我我我……我爹是金陵第一捕快余大為,我娘,我娘很聰明的,她是諸葛神算妙娘子。」
  有這樣的雙親,我我我,我怎麼可能是個完全的傻瓜?(雖然說爹娘的優點一樣也沒傳到我身上,這一點我也有自知之名。)
  沒錯!這次有一些得到過我爹爹提拔,我娘親幫助的夥伴們開始有些憤怒了。
  「傻瓜!」
  這次他仰天長歎,完全是拿我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
  「我我我……我是剛剛還得了皇帝親封的福氣神捕!」
  甚至排名還在他之上,他怎麼可以還這樣看不起我?
  我快要哭了。
  實在是太對了!周圍的捕快們已經有人開始擄衣袖,看不過眼這名正言順的欺負,打算為我出頭。
  「你是個傻瓜啊!」
  他刮了一下我皺成包子樣的鼻子,突然抱住我,在我耳邊以第三人聽不到的聲音這樣說:「我愛傻瓜!」
  啊?
  啊!
  啊!?
  原來是這樣啊?
  他很快放開我,看看還在一邊群情激憤的同僚們,這次,很一本正經,字正腔圓地向我問道:「你承不承認,你是傻瓜?」
  這次,我當著眾人的面,重重地點下了頭。
  能得到他的愛,當個幸福的傻瓜又何妨?
  更何況,我本來就是個傻瓜嘛!愛上我的他這次再也跑不掉了。
  哈哈哈!

尾 聲

  我終於擺平對我有可能不滿的六扇門兄弟了。
  在他們吃掉了我荷包裡的第三張一百兩銀票後。
  而且高非凡也沒有跟我散伙,有他罩著,我娘很放心,覺得不管是什麼「名捕」、「神捕」的帽子蓋到我頭上,都可以擔當得起了。
  爹也是這樣想。
  為了不造成欺君罔上的罪名,他們甚至寬宏地把家裡的後院辟出來讓我與高非凡同住,一同感受家的溫暖。
  這時候我才知道高非凡原來出身匪類,因為遭遇滅門慘案才發奮投入六扇門,本意是為找出殺害自己一家人的兇手。其後才找到了自己的興趣。
  不過說真的,做賊的能做到他這種成就,實在非常人也!
  然而想到他從小就一個人孤苦飄零,身邊連個可信任的人都沒,我就心痛。
  不過我依然有些好奇,為什麼他會愛上我?
  還有,那天他在風雪地裡跟俞湘君說的到底是什麼?
  於是,某一天,我在他心情很好的情況下向他提出了我的疑問。
  「你想知道這個啊?」他慵慵懶懶。
  「基本上,兩個原因是同一件事。我告訴那戀弟狂的小子,我喜歡的人要崇拜我,把我奉做神明,就算知道不可能仍會完全相信我,讓我擁有完全的支配權我才肯相信一個人的愛。他的弟弟太聰明了,他是他自己的主宰,我沒辦法也把自己的信任完全交付給他,事實上任何一個聰明人都不會放心把自己全身心地交給另一個人……但你卻做到了。」
  也許是因為他自幼身世淒苦,導致長大後尋求愛人的條件這麼苛責?我不僅感慨了一下小時候的遭遇對一個人影響之深,很久之後才反應過來他說這一堆廢話繞來繞去之後的潛台詞無外乎「因為你笨」。
  「知道我笨還欺負我!那天還當眾叫人傻瓜,傻瓜也是有志氣的。」
  我對那件事還耿耿於懷,那天是我情緒起伏波動最大的一天,上窮碧落下黃泉的彈跳性反差心路歷程實在不想體驗第二次。
  我嘟著嘴,決定要給這吃得我死死的壞蛋一點教訓,於是在某極運動還在進行的時候抽身離開,把所有的被子都捲起來,像雙大蟲似地不讓他碰我。
  遭遇到了難得的反抗,某人的眼睛「霍」一下亮起來了,其後與我和被子展開了廝守纏綿的爭鬥長達四個時辰之久。
  「因為我生氣啊!不欺負你一下怎麼行?你明明什麼本領都沒有,就憑一時的運氣竟然在六扇門裡的排名還在我之上!你說叫我怎麼可以不當眾揭發你?」
  事後,他在又一次很滿足的床上運動過後,這才剔著牙(像是他剛剛啃的不是我的肋骨,而是澆滿了肉汁的小羊排)告訴我那天的真相。
  不過,我已經沒力氣去計較太多了。
  跟他在一起,到底是福,是禍?
  借用古代一個睿智的學者的話:「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
  就如那一體兩面的福禍雙棲一樣,我們共存於一體,我的愚鈍彰顯他的聰明,我的大度陪襯他的孤高,互為掣制,相互包容,相依相伴到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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