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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架空] 《妖月少年》作者:泡泡雪兒【完結】

《妖月少年》作者:泡泡雪兒【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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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祭女?這種東西不一直都是由處女擔任的嗎?為什麼海神會挑中他?他可是不折不扣的男人,混蛋!即使他是妖月族最美麗的少年,但劍術超群的他可是新任王家騎士的人選,被男人擁抱這種奇恥大辱,絕對、絕對要復仇……
可是,對方的身份未免也太離譜了吧,掌控王國命運的王子,擁有海神神力的王家祭司,神祇一般的強大,最要命的是,還是王家騎士團的團長,他的頂頭上司……那他十七年來的努力又是為了什麼,難道就是為了保護這個冷酷、自私、惡劣的男人嗎?雖然這個男人,長得真是要命的好看……



(一)

17歲的萊比特靜靜躺在神殿內的祭壇上,等待即將到來的儀式。
只要他的手腳微微一動,就會發出「嘩啦嘩啦」的金屬聲。巨大的鐵鏈牢牢鎖住了他的四肢,在一番拚命掙扎後,除了手腳磨破的血痕,萊比特依然是動彈不得。
「為什麼是我?」在萊比特知道自己被選為月夜祭的祭品時,憤怒不已地大叫著。「那種東西不是一直都是由女人擔任的嗎?我又不是女人!」可是回答他的是族長不容改變的表情:「在妖月族的巫女裡,還有比你更漂亮的人了嗎?」
在塞克因王國,每年就要舉辦一次的月夜祭是最神聖和重大的祭禮。向海神獻上最美麗純潔的處女,換取來年的風調雨順,國泰民安;海神祇有對祭女感到滿意才會佑福王國,因此,作為祭品的處女是整個月夜祭能否成功的關鍵所在。以前也曾發生過因為祭女不夠美,而惹惱了海神發動海嘯,毀了王國一年的收成。這樣一來,祭女的人選便成了關係到王國命運的頭等大事。
可是,不是所有少女都有成為祭女的資格;有這個資格的只有妖月族。妖月族是王國中外表最美麗的種族,而且,只有他們純正的妖族血統,能夠為海神提供靈力。妖月族的少女長到17歲,就要進入皇宮參加祭女大選,由王家祭司親自指定。被選中的少女會激動萬分,因為她們可以籍此步入貴族階層,成為有身份的神女或司官。
但這一年,被選中的竟然是擁有不折不扣男人身體的萊比特,這個結果讓所有人大吃一驚。
「見鬼!有沒有搞錯,我可是男人!」憤怒的萊比特揮劍砍向前來送他去祭壇的皇宮衛士,凌厲的身手雖然逼退了對方,但源源不斷的人馬,最終使他筋疲力盡地被擒。
「可惡!用男人去當祭品,就不怕海神發怒嗎?」
「這是祭司大人親自指定的。」
萊比特一時啞口無言。祭女和海神結合的神聖儀式,說到實質,飈實是和將被海神附身的王家祭司結合。只有那個人能夠無限地接近神,所以,他的話決定了一切。
「他連見都沒有見過我!而且,兩個男人要怎麼做啊?」
這是讓萊比特想破頭也想不出答案的問題。可是,比起這件事的可操作性,被當作女人對待這一點更讓他感到屈辱。
「等那個男人來了,我一定一腳踹在他的臉上,再狠狠地揍他!讓他知道他的決定有多麼愚蠢。」
被捆綁在祭壇上,萊比特在心裡反覆想著報仇的計劃。如果以為他萊比特只有一張臉的話,那就大錯特錯了。就是因為這張該死的漂亮的臉,他從懂事開始,就拚命想證明自己作為男人的能力。到了現在,他已經公ˇ是妖月族最有可能成為王家騎士的少年了。論劍術和身手,就是成年的族人,也沒幾個能是他的對手。
「萊比特,」當知道祭女結果時,族長無可奈何地拍了拍像獅子般發怒的萊比特的肩膀:「你要把這件事當作接受神的考驗。無論如何,海神一向只挑中處女,這次會看上身為男人的你,是你什麼重大的因緣也說不一定。」
什麼重大的因緣,那種話拿去騙小孩子好了!如果王家騎士以前竟然當過供海神享樂的祭女,傳出去還能看嗎?萊比特握緊的拳頭發出骨節緊縮的聲音。這筆帳,他一定要討回來!
等了那麼久,神殿裡還是沒半個人影。在忍受了一堆複雜的祭禮儀式後,萊比特被送來這裡,然後就無人理會了。就在他想,是不是海神根本不會來的時候,鼻中忽然聞到奇異的香味。
好香……好像是異域的熏香,妖冶中帶著一絲甜膩。萊比特正在奇怪這陣香是從哪來時,殿中響起了腳步聲。
黑影漸漸走近,腳步聲在萊比特面前停住。一個高大的男人面無表情地俯視著他。
萊比特毫不畏懼地瞪視回去。一瞬間,他有一種被震懾的感覺而目瞪口呆。
好……美。這個男人長得好俊美。
銀色的長髮,深藍色的眼眸。整個五官好像是精心雕刻出來的,完美得沒有一絲瑕疵。俊挺的鼻樑和性感的薄唇,讓他的長相充滿了高貴;但那雙幽深得看不見底的冰冷藍眸裡,看不到一絲感情色彩。
這是完全不同於萊比特的另一種美。渾身散發著強烈的男性氣息。
「你就是祭司嗎?」
看呆也就是幾秒鐘的事,回過神的萊比特立即怒氣騰騰地問。
男人微微闔了一下眼睛,作為回答,然後就冷冷地打量萊比特的臉。萊比特掙動手腳,鐵鏈立即發出巨大的聲響。
「你是不是腦子有問題?你看清楚,我是男人,如假包換的大男人!這樣子怎麼可能做祭女?快放我下來!」
男人好像根本不理會他在說什麼,只是像看一隻被捉住的小動物一般,漠然端詳著他。
「你打算看我的臉看到什麼時候?你這個混蛋白癡祭司,有本事就放我下來,我讓你看個夠!」
「果然很美。」
「你說什麼?」
「你果然擁有妖月族罕見的美貌。」
男人俯下身子,伸手抬起萊比特的下巴。萊比特大喊著「別碰我!」拚命扭開頭去,但被對方捏住竟然動彈不得,被逼與一雙藍眸近距離對視。
「恩……少見的翠綠色眼瞳。是妖月族和飈他族的混血嗎?」
鐵鏈嘩啦嘩啦劇烈地響起來。萊比特幾欲噴火的視線,看在男人眼裡卻完全不為所動。
「時間到了。」
這麼說著,男人直起身來,開始脫去身上白色的祭袍。
萊比特緊張地問:「你幹什麼?」
「完成祭禮。」
裸露出結實而健美的上身,男人的手伸到了萊比特的胸前。總算知道他要幹什麼的萊比特憤怒地大叫起來:「別開玩笑了!我不是女人!」
「我知道。」
「你是白癡嗎?住手!住……唔!」
胸前肌膚上的冰涼觸感,讓他渾身起了一個機伶。身上裹著的一層紗衣被毫不猶豫地剝開,男人的手帶著掠奪的氣勢伸了進來,扯去纏繞在萊比特身上的那些織物。
「幹什麼!快住手!!」
羞急交加的萊比特劇烈地掙扎著。一瞬間,身體完全暴露出來的衝擊讓他驚慌得不知所措。從沒有在外人面前裸露過的身體,就這樣一絲不掛地被一個陌生男人審視著。萊比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恥辱。
「你究竟想幹什麼?」
男人攏起額發皺了皺眉。
「安靜點。既然來了,就要有祭女的覺悟。」
萊比特瞪大了眼睛,看著男人慢慢解開下身的祭服。當一副雄壯的男性軀體以迫人而曖昧的氣勢向他靠近時,萊比特原先一直抱持的「既然兩個都是男人,那只要做做樣子就可以了」的想法全部幻滅了。他頓時覺得天旋地轉。
「別碰我!你這變態!你這混蛋!」
「是海神選中了你,我只是按神的意願行事罷了,所以合作點。」
低語的男人望著萊比特猛力掙扎流下血絲的手腕,按動了床下的開關。鐵鏈「啪」地鬆脫了。意外的自由讓萊比特有一瞬間的驚愕,然後他猛地跳了起來,迅疾無比地向男人一拳揮去。
拳頭竟然落了空,萊比特又飛快地踢出一腳。常人是一定躲不過的,可是他的腳被對方緊緊抓住,往上一掀,失去平衡的萊比特頓時向後倒在床上,隨後被緊壓下來的身體牢牢壓在了下面。
「遊戲結束。」
下巴被抬高,咒罵的話剛要從萊比特的嘴裡罵出來,嘴唇忽然被堵住了。
那是一個不容拒絕的、強勢的吻。男人的舌尖頂開萊比特的雙唇,果斷地尋找著萊比特驚慌逃竄的舌頭,把它逼到無處可逃,然後狠狠地纏了上去。一瞬間,萊比特渾身都在顫抖。兩人唇舌交纏著,濡濕的聲音和喉嚨深處的喘息,讓萊比特顫抖得如同風中的葉子。
直到他的手在男人胳膊上掐出了血痕,男人才放開他。和漲紅著臉大口喘氣的萊比特相比,男人依然維持著沒有變化的表情。
用力去擦嘴唇的手被反剪到背後,修長的兩腿被夾住而動彈不得,萊比特維持著這樣的姿勢,眼睜睜地看著男人將頭埋向自己胸前,咬上粉紅色的突起。
「住手!住……唔!」
彷彿一道電流竄過脊柱,萊比特難以自制地弓起身子。香氣越來越濃了。萊比特覺得自己越來越奇怪。好熱。心跳得好快。體內的這股燥熱感是什麼?他全身變得軟綿綿的,男人的每一下碰觸都讓他顫慄不已,一種強烈的不知名的熱流一波波地衝向他的小腹,讓他難以自抑地叫出聲來。
「啊……」
萊比特驚得閉住了嘴巴。剛才那種甜膩的聲音是自己的嗎?他還沒回過神來,一道強烈的衝擊讓他幾乎跳了起來。
那裡被握住了。那個無比隱秘的地方被陌生的手撫摩揉搓著,很快就起了反應。不能原諒在男人的愛撫下有了反應的自己,萊比特用手臂遮住眼睛,流下了恥辱的眼淚。
身體被抱起來了。想去擋卻一點力氣也使不出來,萊比特被擁進一個寬闊的胸膛裡。明知道是正在侵犯自己的人,萊比特卻產生了一種被安慰、被保護的錯覺,而將臉埋在對方的肩頭,忍受下身傳來的一陣陣快感。
「恩……啊……」
萊比特緊緊咬住嘴唇,不讓自己發出丟臉的呻吟聲。但男人的動作越來越快,他受不了地緊攀住男人的肩,背上滾過一道又一道電流。
支撐不住了。萊比特渾身一個激顫,在男人手上釋放了熱流。
眼淚止不住地湧出來。自己真是沒用,被做了這樣的事,竟然連一點反抗的力氣也沒有。萊比特捂著臉,男人的氣息靠近,吻上了他的脖子。
「放手!」萊比特大叫著,「不是已經結束了嗎?」
「結束?」耳邊是男人冷冷的低笑。「你還真是什麼也不懂。」
身子忽然被放倒,男人的手摸上萊比特變的紅艷的突起,用力擰著。「唔!」萊比特繃緊了身體,大腿忽然被抓住,大大地分開,男人的膝蓋頂進他的兩腿之間。
「做什麼!不要看那裡!不要看!」
惶急的萊比特拚命想合攏雙腿,忽然間呆住了。男人的手指滑到他想都不曾想過的部位,沾著剛才濡濕的體液,用力擠了進來。
「不--!」
萊比特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叫喊,他清楚地聽見腦子裡什麼東西碎裂的聲音。
「不要……!」
手指毫不容情地侵犯著,刺進了最裡面,然後開始反覆抽動。男人俯下身體端詳萊比特的表情,萊比特覺得自己羞憤得快要暈死過去。
「你這混蛋……」
雖然心裡痛苦,可是身體卻老實地起了反應。萊比特的下身鼓脹起來,前端分泌出黏濕的液體。他全身的體溫都在上升著,一種難以忍耐的火焰燒灼得他不受控制。他難以自制地扭動起身體。
「想要嗎?」男人湊近他的臉問。
「閉……閉嘴……誰會……啊--!」
男人用力一頂,讓萊比特大叫出來。反覆折磨之後,手指拔出去了。萊比特剛閉上眼喘了口氣,比手指粗上幾倍的東西忽然炙熱地抵了上來。反應過來那是什麼時,萊比特整個身體都僵硬了。
「不可能……不要……住手……住手--!」
伴隨著他淒厲的慘叫,男人粗暴地插入了他的身體。似乎整個身體被撕成兩半的激痛讓萊比特張大了嘴,連叫都叫不出來。臉上流的不知是淚還是汗,下面痛得快要喪失知覺,狹窄的洞口緊緊包住執意進入的凶器。
「真緊……」
男人粗著嗓子從喉嚨發出聲音。他抱起萊比特的大腿架到肩膀上,然後狠狠地插到底部。
「啊-!」
萊比特發出不成聲的慘叫。男人緊緊抓住他的腿,阻止他拚命想要逃開的動作。兩人結合的地方傳來清晰的脈動,那個插進萊比特身體裡的凶器,因為他的掙扎扭動而快速熱脹起來。
「唔……」
男人皺起眉,發出低低的呻吟。一直冷靜的表情開始燥熱不耐起來。他開始一下一下地抽插。
直竄到太陽穴上的激痛,讓萊比特有全身的毛孔都要噴出血來的錯覺。憤怒的他在律動的男人身上,不管是腰間或背上,用手抓、用拳頭打,用全身僅存的一點力量去抵抗;但這些只有使得男人的慾望更加凶暴而已。
「--!!」
男人用力地一頂,讓萊比特發出一聲尖叫。可是激烈的疼痛中,慢慢升起奇異的麻痺感覺。那是一種甜美的快感。
絕不……絕不承認。萊比特用力地搖著頭,要把竟然從這樣的行為中得到快感這令他恐慌的事實甩出體外。可是,完全無視於他的意志,源源不斷的快感像波濤般朝他湧來。他全身起了一次比一次劇烈的戰慄。
男人的節奏加快了。萊比特透過搖晃的視線看過去,騎在自己身上、用力擺動腰部的男人,臉上呈現出致命的官能性感。原本冰冷的藍眸騰起慾望的火焰,萊比特在那雙眸子中,看見了全身赤裸、張開大腿、露出沉醉表情的自己。
不--!他的心裡發出慘叫。那不是我,那個享受快感的人不是我!他的手在男人背上抓出了血痕,被強烈快感濡濕的雙眼狠狠瞪住男人的眼睛。
「我要殺了你。我絕對要……殺了你!」
「好啊……如果你還有力氣的話。」
男人邊回答,邊用自己的下體在萊比特的入口處強烈地撞擊。
「啊--!」
意識漸漸渙散了,男人和自己濃重的喘息聲迴響在神殿內,夾雜著忽然高亢的尖叫,和性器激烈進出發出的淫靡聲音。比起被灼熱而強壯的性器反覆衝擊帶來的恐怖和疼痛,驚濤駭浪般湧來的巨大快感更讓萊比特怕到想哭的地步。
最終,兩人終於陷入了瘋狂。快速粗暴的抽插,無意義的言語,自我意識迅速消散的萊比特主動瘋狂地搖晃著腰肢,向男人迎合上去,需索更多的快感。彼此緊抱著拚命動作的兩人眼前同時劃過登臨頂點的白光,萊比特奮力緊縮著狹窄的入口,男人從喉嚨裡發出一聲悶哼,一道滾熱的液體噴射進萊比特的身體。萊比特也同時在男人的小腹上釋放了自己的熱流。

(二)
明亮的陽光,熟悉的屋頂。
意識到這是自己房間的萊比特,猛地翻身爬了起來。
下身像要被撕裂般的痛。等一下,我什麼時候回到這裡,怎麼完全不記得?
「萊比特!」
棕色長髮的少女走進房間,驚喜地撲到床前。
「你醒啦?太好了。是雷克西爾大人把你抱出來的。你裹著白色的紗,昏迷不醒。」
不堪回想的記憶瞬間在腦海裡復甦。炙熱的溫度、交纏的身體、急促的喘息……萊比特用兩手緊緊抱住頭,微微發抖。
「你沒事吧?」少女擔心地扶住萊比特的肩頭,望著他的臉。「雷克西爾大人說你受了傷,他已經給你上過藥了。現在還有哪裡會痛嗎?」聽不到回答的少女天真無邪地喃喃自語:「不過真奇怪,為什麼做祭女會受傷呢?」
看見房間裡的花瓶,她興高采烈地把手裡的花束插進去。「這是我剛採的花哦!好看嗎,萊比特?我專門為你……」
「……名字。」
「呃?」
「那個男人的名字……再說一遍。」
「雷克西爾大人嗎?就是祭司大人啊,你不知道他的名字嗎?」少女忽然微紅了臉,用夢幻般的語調說:「祭司大人昨天跟我說話了耶!真不敢相信,他可是全國女子的憧憬呢……不過,我最喜歡的人,還是萊比特。這一點永遠不會改變。」
雷克……西爾嗎……
萊比特的手緊緊握了起來。

寬闊明媚的皇宮庭院內,美妙的豎琴聲緩緩飄蕩。彈奏豎琴的艷麗美人,不時把愛慕的目光投向旁邊的男子。
男子披散著耀眼的銀髮,半倚在舒適的躺椅裡,優雅地交疊著雙腿。雖然長相俊美,但是全身發散著冰冷的氣質,即使是如此柔美的琴聲,也不能讓他的表情有些許的柔和。可是,彈琴的女人卻能感覺出有一份難得的愉悅存在。
「您今天的心情似乎很好,殿下。」
「是嗎?」回答她的依舊是淡淡的表情。
「月夜祭還順利嗎?祭女……聽說是一個少年?……」
雷克西爾不動聲色地抬起眼睛。
「他長得美嗎?祭司大人……」
如果是男人的話,再美也不可能構成自己的威脅。但是琳娜還是忍不住要這樣問。
3年前,躺在月夜祭的祭壇上等待海神寵幸的人,是自己。當她第一眼見到王家祭司時,立即從內心深處感激自己的命運。這是一個會令女人看一眼就瘋狂愛上的男人,她也毫不例外。
她長得很美,自信比所有的祭女都美麗,所以,她才可以留在王宮作了神殿的女官。當得知今年的祭女竟然是一名少年時,琳娜擔心自己的美貌被超過的擔憂立刻蕩然無存。可是,她還是對這個少年感到好奇。
「是怎樣的男孩子呢?」
「是一隻會咬人的野貓。」
琳娜愕然看著雷克西爾臉上趣味的表情。
「……野貓?」
雷克西爾站了起來,脫下身上的外衣,走向供皇族游泳嬉水的浴水池。琳娜看見雷克西爾赤裸的背部時,臉色刷的變了。
手指抓出的血痕。那是……激情歡愛的證據。
他抱了那少年。琳娜臉色發白地撐住額頭。憑他強大的力量,明明可以碰都不碰那男孩就完成祭禮的;之前她也一直以為事實就是這樣。沒想到竟然……
水池邊忽然傳來宮女的驚叫。琳娜抬起頭,頓時被眼前的景象嚇住了。
一個穿著皇宮衛士裝束的少年正用劍指著雷克西爾的脖子。
「雷克西爾大人!」
聽到琳娜的驚叫,少年側過臉看了她一眼。一瞬間,琳娜被釘在地上,動彈不得。
好美。美得讓人難以呼吸。那張臉比她見過的任何一張女人的臉都更美麗。不,如果這張臉屬於女性,那麼基本上自己還是可以抗衡的吧?可是,雖然異乎尋常的漂亮,那卻絕對是一張男性的臉孔,有著女人所沒有的英挺和俊俏的感覺。深綠色的長髮在背後紮成一束,就少年來說,完美的高挑纖細的身材,意外地給人矯健強騐的印象。
「雷克西爾!去拿你的劍!我不會和手無寸鐵的人決鬥的!」
少年怒氣沖沖地晃動劍身。可是,銀髮男人只是瞇起眼睛,微微地揚了揚眉。
「原來是你。」
被那雙冰藍色的眼眸注視,萊比特的腦中忽然閃過那些屈辱的畫面。他的臉騰地紅了起來。
「昨天才剛剛分開而已,今天就這麼急著想見我嗎?」
「住口!把衣服穿上!拿起你的劍!」
「我並不想和你決鬥。」
雷克西爾無動於衷地繼續向水池走去,長劍「唰」的一聲,逼到他的顎下。
「再往前一步,我就殺了你!」
女人們的驚叫聲裡,雷克西爾反而對萊比特露出一個滿不在乎的微笑。
「哦?你還是第一個敢當面對我這麼說的人。有趣。」
「廢話少說,你接不接受我的挑戰?」
雷克西爾瞇起眼睛,打量著怒容滿面的少年。漂亮的翠綠色眼瞳像要噴出火似的盯住自己,身子雖然是少年的纖細,不過持劍的姿勢卻很標準和老到。抱起來的感覺那麼柔軟,想不到發起飆來意外的強勢呢……
這個男人究竟在搞什麼鬼?被對方捉摸不定的視線看到渾身不適的萊比特,一想到他腦子裡可能在想的東西,像火般竄起的羞恥感就頓時襲遍了全身。
「喂!回答我!」
「要向我挑戰的話,先得看你有沒有這個能力。」
「你說什麼?」
「你真的拿得動劍嗎?小鬼。」
幾乎是同一時刻,一道血痕立刻出現在雷克西爾的脖子上,流下細細的血絲。周圍響起一片驚叫,雷克西爾毫無感覺似地摸了摸傷口。萊比特被激怒地叫了起來。
「不准你小看我!」
皇宮衛士大批地趕來了,轉眼就包圍了萊比特。萊比特向周圍掃了一眼,突然手腕一麻,還來不及反應的時候,劍已經落在原本被他制住的男人手裡。他憤怒地撲向男人想奪回自己的劍,衛兵們一湧而上,蒳手八腳地抓住了他。
「殿下,您沒事吧?」
衛隊長緊張地問著。掙扎的萊比特愣了一下。
殿下?這個人不是祭司嗎?為什麼稱呼他為殿下?
「放開他。」
「可是……」
「這個人由我處理。」
手腳被放開了,萊比特恨恨地活動著手腕。銀髮男人以一副居高臨下的姿態走到他面前。
「後天是王家騎士選拔賽。想要打敗我的話,就先打贏那些人再來吧!」
劍被塞還到自己手上。萊比特打開男人的手,向他握緊拳頭。
「這種事不用你說!你等著,我一定會再來找你!」
賭氣般地跑遠了……雷克西爾抱起手臂,看著少年漸漸消失的背影,意外地既不覺得惱怒,也沒有被挑釁的不悅感。
「殿下!就這麼讓他走好嗎?」
對衛隊長的擔憂,雷克西爾只是簡單地說「沒關係」。可是衛隊長依然誠惶誠恐地解釋著。
「請殿下恕罪!這少年實在太狡猾了,他打倒我們好幾個人,還偷換了衛兵的衣服,所以……」
「哦?」雷克西爾意外地揚起眉毛。「原來他的身手這麼好嗎?」
這麼說,是不是該對他的挑戰有所期待呢?
他的嘴角浮起自己也沒有察覺的笑意。看著這樣的雷克西爾,琳娜臉色發白。
危險……這個美少年,會成為危險……

可惡!萊比特奮力地揮著劍。砍倒再多樹枝也沒有用,本來是為了雪恥而去的,結果竟然又受到了新的侮辱。
「那個男人……我絕對饒不了他!」
打贏了那些人再來找我吧!那個男人是這樣說的。萊比特惱火地折斷一根樹枝。那種事我當然知道!如果不是這該死的月夜祭,他17年的人生唯一重要的事,就是後天這場王家騎士選拔賽。成為象徵這個國家男人最高榮譽的騎士,萊比特就是為了這個在不停辛苦訓練著。可是,他從來也沒有像現在這樣,急切地想要拿到最終的勝利。
打敗所有人,然後就可以堂堂正正地和那個男人決鬥。
「萊比特!」
又來了。萊比特有點頭疼地轉過身去,正好將撲進他懷裡的棕髮少女接個滿懷。
「露伊絲,不是跟你說過,練劍時別來找我嗎?」
「可是,我聽說,你竟然潛入皇宮想要刺殺祭司大人?」
「……這麼快就傳開了嗎……」剛這樣想著,身體就被少女緊緊抱住了。萊比特露出傷腦筋的表情。
「喂,露伊絲!別這樣抱著我,被人看見會說閒話的。」
「你為什麼要去做那麼危險的事?」露伊絲大叫著越抱越緊,最後萊比特也只有放棄地站在那裡。「如果萊比特受傷的話,我要怎麼辦?而且……而且萊比特為什麼會想要刺殺雷克西爾大人呢?」
複雜的表情掠過萊比特的臉,他不自然地轉過頭去。
「這是我和他的事,你不會懂的。」
少女失望地抬起臉。
「連我也不能告訴嗎?」
純潔的大眼睛和柔嫩的肌膚,承受疼愛和恩寵的話,本來就是女人才合適不是嗎?可是,注定應該持劍在前線奮勇衛國的自己,竟然遭到這樣的命運。而且那個男人,他對我……他對我……緊握住劍的手因為內心的震動止不住地搖晃,萊比特幾乎要把嘴唇咬出血來的樣子嚇壞了露伊絲。
「萊比特!你怎麼了,萊比特!」
為什麼,自從昨天以來滿腦子都是那男人的樣子呢?趕也趕不走,揮也揮不掉,只要閉上眼睛,就會浮現出那時候他搖晃著銀髮、充滿官能性感的臉孔。拚命甩頭想將他的影子甩出去也沒有用,就好像霸佔了他的思維,無論做什麼事情都會想起那張臉;就像現在,雖然是和露伊絲在一起,可是腦子裡依然在想那男人的事,忍都忍不住。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沒辦法理清自己混亂心情的萊比特,最終得出一個結論:殺了那個男人。只有殺了他,才能洗雪自己所受到的奇恥大辱。只要那個男人不在的話,自己就可以忘記這件事,徹底把他從自己的腦子裡清除掉。
所以,眼前再沒有任何事比復仇更重要。萊比特緊緊凝視著手中的劍,旁邊的少女露出無比擔憂的表情。

「不會吧!太厲害了!」
「他真的只有17歲嗎?」
廣場上聚集的人群發出一陣又一陣驚歎。在王宮前搭建的盛大的比武台上,一個綠發少年的勇猛看得人群目瞪口呆。
在各族推薦的20名候選少年中,妖月族的萊比特幾乎是以絕對優勢勝出。
無論是比劍術還是騎射,這個少年都厲害得超乎他的年齡。劍術比賽時,有幾個對手甚至還沒看清他的動作,就手忙腳亂地敗下陣來;雖然也有顯然身手不弱的參賽者,但是少年的劍實在太快,而且攻守兼備毫無破綻,被他凌厲的攻勢三逼兩逼,對手不是被點中了身上的要害,就是體力不支被打飛了劍,只有束手就擒。人群立刻騷動起來。
「這是誰啊?太厲害了吧!」
「看他那樣子,簡直是不要命的打法!」
「好帥哦~!」
而到了騎射比賽的時候,少年騎著奔馳的快馬,遠遠的一箭將宮女頂在頭上的蘋果從中心穿過,不僅是人群發出巨大的歡呼,連遠遠坐在看臺上觀望的王族們也聳然動容。
「妖月族裡竟有這樣的好手嗎?」
「看起來還非常年輕哪。真是太讓人驚訝了。」
議論紛紛中,一直侍立在坐在正中、始終不動聲色的銀髮男人身邊的軍官,悄悄地低頭向男子耳語著。
「殿下,這個少年讓人彷彿看到了當年的您啊。您難道不發表一點看法嗎?」
男子撐住略歪的額頭,目光片刻也沒有從少年的身上移開過。這時,站在場中的少年轉過身來,抬起頭將目光筆直地射向他。兩人視線交接的瞬間,男子露出一抹不可捉摸的笑容。
「真是良材美質。」
按照程序,這時只要宣佈前五名得勝者的名單,並由王子雷克西爾親自向第一名的勇士頒發象徵榮譽和身份的騎士勳章,人群就可以開始慶祝新的勇士誕生了。可是,禮官剛要求新騎士走上紅毯接受榮譽的時候,少年卻做了一個所有人都想不到的動作:他逕自走到王族看臺前,抬頭緊緊盯住銀髮男人的眼睛,然後脫下手套澤在地上,將手中的劍插了上去。
人群立刻發出一片驚呼。在塞克因王國,這個動作代表,向對方發出生死決鬥的挑戰。
「萊比特瘋了!」站在人群中的露伊絲絕望地想。巨大的騷動中,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坐在高台上的雷克西爾。雷克西爾竟然毫不驚訝,相反,他彷彿早知事情會如此一樣,緩緩地站起身來。
「殿下!」制止了想跟上來的隨從,雷克西爾一步步從高台上走了下來。萊比特緊緊盯著他來到眼前,人們全都屏息靜氣,看著王子的反應。
雷克西爾在少年面前停住腳步,對著他的臉孔注視了一瞬,然後伸手拔起了劍。
「我接受。」
「殿下!」王族們難以置信地驚呼著,人群更是因為這句話再次劇烈地騷動起來。
「特大新聞!」
「王子要和新騎士決鬥了!」
「太自不量力了吧!竟然向王國第一高手挑戰!」
「殿下竟然沒拒絕,太讓人驚異了!」
彷彿炸開鍋的局面簡直讓主持選拔賽的禮官不知如何是好,而面對面站在廣場中的兩人之間更流動著一股奇異的氣息。
「沒想到,你對我這麼執著。」
「你說什麼?!」
聽到對方低聲這麼說的萊比特,不知為什麼臉一下漲得通紅。
「少自以為是了!我說過了,我一定會再來找你,我要打敗你!」
「我很期待。不過在那之前……」
一個銀光閃閃的鏈子忽然套進自己的脖子上。吃了一驚的萊比特還來不及阻擋,胸口已經多出一塊圓形的沉重銀章。
騎士勳章……萊比特捧起銀章呆呆地看著。自從懂事起就日夜想要實現的夢想,現在就在自己手上。
「為塞克因王國新誕生的勇士歡呼吧!」
身邊的男人忽然高聲宣佈著。愣了一下的人群反應過來,爆發出震天動地的歡呼聲。
「新騎士萬歲!王子殿下萬歲!塞克因萬歲!」
還不能把新騎士與自己聯想在一起的萊比特不知所措地站著。剛才比賽時,滿腦子都只想著打贏這些人就可以去挑戰那個男人,幾乎完全忘記了比賽本身的意義。
取過禮官遞上的一套銀色騎士服,雷克西爾拿起放在最上面的白色披風,抖開後披在萊比特的身上。
萊比特本能地想要抗拒,雷克西爾低聲喝止。
「別動。這是儀式,你想讓期待你的國民失望嗎?」
萊比特猶豫地垂下了手。男人的手指在他的鎖骨處繫著披風的帶子。當男人的手指無意間碰觸到他的脖子時,萊比特全身猶如竄過一道電流而微微地顫抖。男人的藍眸立刻向他銳利地射來,萊比特驚惶地轉開臉去。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拚命想掩飾窘迫的萊比特一個勁地只盯著旁邊,一等帶子繫好就急忙向後退了一步。
人群再次發出歡呼聲。披上由王子親手繫上的披風,象徵著少年正式成為高貴的王家騎士團的一員。禮官立刻迎上來,要求新騎士換裝後接受王都民眾的祝福,而銀髮男子開始轉身離去。
「雷克西爾!」
男人回過頭來,靜靜地開口。
「三天以後,我在奧丁城堡等你。」

(三)
妖月族的村落裡,族長看著一身銀色騎士裝扮的萊比特,歎了口氣。
「萊比特,你知道這麼做的後果嗎?」
萊比特不為所動地堅持著。「我知道。但是我已經決定了,我要殺了他!」
「唉。」族長無奈地搖著頭。「為什麼你一定要這麼做呢?雷克西爾做了什麼,讓你非要和他拼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當然有!他對我……」萊比特說不下去地緊咬住嘴唇。「他極端地侮辱了我……」
族長關愛地看著萊比特。「你是說祭女那件事嗎?那是神的旨意,作為王國的王子和祭司,雷克西爾大人也只是按照神的意思來辦而已。當然,對於身為男孩子的你來說,的確是受了很大委屈……這一點,我相信雷克西爾大人也很明白。所以這次祭女的名字並沒有對外公佈,這是他在保護你啊,否則,連能否參加騎士選拔都很難說……」
「您不用說了,我決心已定。」不僅如此。不僅僅是要雪恥,而是只有殺了他,自己這些天來的奇怪心情才可以徹底消失。這種一想到他就心緒不寧的狀態,再也忍受不下去了。
望著萊比特離去的背影,族長只有放棄地歎息。
「這孩子,他還不能弄清楚自己的心情啊……」
萊比特正要跨上他的白馬,旁邊走出了一個嬌小的身影。
「露伊絲?」萊比特奇怪地叫著。「你在這裡做什麼?」
少女的臉上露出哀傷的表情,撲上來抱住他的臂膀。
「萊比特,你一定要去嗎?一定要去做那麼危險的事嗎?求求你,可不可以留下來?」
「露伊絲……」從小到大,這女孩總是這樣一步也不肯離開自己。「這是我必須要去解決的事,好好留在這裡,不用為我擔心。」
「不能……為了我而留下來嗎?萊比特……」少女把身體偎進了他的懷中。「我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你……」
聽著少女的告白,萊比特也只能手足無措地站著。他也喜歡露伊絲吧……就像喜歡自己的妹妹。但他知道那是不能說的,否則少女一定會傷心地哭泣。
「聽話,等我回來,好嗎?」輕輕推開少女的身體,萊比特好言安慰著。「萬一我回不來,你要代我好好照顧族長。」
「萊比特!」少女的眼淚瞬間決堤了。「為什麼你非去找雷克西爾大人不可呢?」
「這是我和他之間的約定。我必須去。」
從來,從來都沒有看到萊比特如此執著於一件事,不,是一個人。看到他翻身上馬,露伊絲自己也不知怎麼會脫口而出這樣的話來。
「雷克西爾大人對你就那麼重要嗎?」
萊比特頓時皺緊了眉頭。
「你在胡說什麼?我是要去殺了他!」
「可是……可是為什麼我會覺得,萊比特好像要被雷克西爾大人搶走了呢?」
看著不發一言飛奔離去的萊比特的背影,少女蹲下身子絕望地哭泣。
被搶走了。萊比特的心,被別的人搶走了。

奧丁城堡。
位於皇城郊外的奧丁城堡,是皇家的重要行宮。有別於王宮的富麗奢華,這裡清新典雅,是一座美麗的城堡。而現在,它是王子雷克西爾專屬的私人領地。
策馬走進奧丁城堡的萊比特,意外地幾乎看不到任何守衛。他跳下馬背,走進陽光耀眼的庭園,轉頭四顧,除了啁啾的飛鳥和鮮艷的花卉,看不見半個人影。
「在找我嗎?」
就在他心生疑惑的時候,一個聲音從背後傳來。萊比特連忙回頭,銀髮的男人已經站在他的背後。
「你的警惕心還不夠。」
萊比特唰地拔出劍來,指向雷克西爾。
「廢話少說,拔劍吧!」
雷克西爾上上下下地打量著萊比特,然後露出一絲讚許的笑意。
「沒想到騎士服很適合你。」
總是和他說不了幾句話就感到無比焦躁。萊比特心急地晃動著劍柄。
「快點跟我決鬥!」
從雷克西爾一身黑色的騎士裝扮來看,他的確是鄭重地接受了自己的挑戰。沒有帶隨從,是為了讓這場決鬥更公平嗎?總算也還不失騎士的風度。萊比特這樣想著,緊緊握住了劍柄。
「你真的不會後悔?」
「決不。」
「很好。」男人的眼中閃過一道激賞,然後緩緩舉起了劍。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碰撞的瞬間,萊比特迅疾無比地揮劍刺了過去。
真……強。
萊比特不得不承認,他碰上了前所未遇的強手。無論是進攻還是防守,自己的每一個行動都好像被看穿了一樣,劍法被對方牢牢地壓制住,幾乎完全施展不開。一向以快取勝的自己,現在竟然佔不到半點便宜,因為對方比他更快;每次都只差那麼一點點,可每次對手都能從他的劍鋒下巧妙地躲開。相反,開始只守不攻的雷克西爾忽然的幾招進逼,就讓萊比特手忙腳亂,一身大汗。
眼看一劍已經刺到自己胸前,雷克西爾忽然收手,冷冷地問:「還要再打嗎?」
「當然要打!」萊比特使勁揮出一劍,又朝雷克西爾攻擊過去。豆大的汗珠從他額頭滾落下來,他依然奮力咬牙抵擋。雷克西爾發出一聲讚歎:「你還真是頑強。」萊比特對著他大叫:「不要放慢你的速度!」雷克西爾皺起眉頭:「你想死在我的劍下嗎?」
「勝負還沒定!」原本應該已經筋疲力盡的少年,忽然憑著強大的意志力發動了猛烈的進攻。快如閃電的劍光剎那間逼得雷克西爾倒退了幾步,萊比特招招都是不要命的打法,微微吃驚的雷克西爾一不留神,幾乎被劍所傷。
「看來,我太小看你了。」瞬間的激賞閃過,雷克西爾臉色一正,劍光猛然強了幾倍。一旦認真起來,他凌厲的攻勢頓時讓萊比特連呼吸都困難,幾下艱難的招架之後,手腕被刺中,劍飛向半空中,而雷克西爾的劍難以收勢地直劈下來,萊比特的腿頃刻間血流如注。
萊比特跌倒在地,摀住迅速染紅的傷口。劍「叮噹」一聲掉落在地上。
這個男人……果然太過強大了。
可是,就這樣輸掉,實在太不甘心了。緊握住拳頭的萊比特,眼睜睜地看著雷克西爾一步步走到面前。
他閉起眼睛,坐以待斃。
可是,並沒有利劍刺過來,而是他的身體被抱離了地面。
「幹什麼?放我下來!」
惶急的萊比特又捶又打,男人毫不理會,直到走進一個靜謐的房間,把他丟在床上。
「痛……」腿上的傷口被剛才的反抗弄裂開了,血把褲子都浸濕了。萊比特吃痛地抱住雙腿,男人向他的腿伸出手,被他用力地打開。
「別碰我!」
雷克西爾終於不耐煩了。
「你到底要任性到什麼時候?」
強行把萊比特的上身推開,雷克西爾撕開傷口處的衣料,仔細審視著。
傷得很深……剛才出手太重了。
只是輕觸了一下皮肉,萊比特就痛得倒吸一口氣,隨即又咬緊牙關忍住。雷克西爾看了他一眼,站起身來搖了搖鈴。一群僕人趕來,又來了一位御醫,為他止血、上藥。不想為難這些下人,萊比特難得地安靜了下來。而雷克西爾找了一張椅子坐在一旁,然後直盯著萊比特看。
「你看夠了吧!」
「哈哈!」
直到房間裡又只剩下他們兩人時,萊比特忍無可忍地爆發。男人竟然笑了出來。雷克西爾自己也很驚訝,可是,看見少年像被偷窺的女孩子一樣漲紅了臉,就覺得無比有趣。見少年又要被激怒了,雷克西爾走到床前。
「很痛吧。抱歉,我出手太重了。」
萊比特愣了一下,然後低下了頭。
「……不要侮辱我。」
「什麼?」
「決鬥本來就是要拼盡全力的吧?有因為出手重而向對方道歉的嗎?輸給你,我沒什麼話說;可是你對我的輕視,我決不容忍……」
好一個心高氣傲的人啊……雷克西爾微微一笑。
「為什麼不殺了我?」
少年抬起臉認真地問。翠綠色的美麗眼瞳毫無雜質地望著自己,讓他忽然間想起擁抱少年時,這雙翠眸曾經變得多麼妖冶和艷麗。
「如果輸的一方沒有死,決鬥就不算完。」
「你好像很希望死在我手上。可是,你的命,對我一點用處都沒有。」
「你!」被男人冷酷的話語激怒,但是男人朝著他俯下身來。
「相反,你活著,對我也許有價值。」
近距離的凝視,和那雙沒有感情的藍眸這麼近地對視,萊比特的心猛地跳了起來。他本能地向後退,抓住心口。男人有趣地看著他的反應。
「你怕我?」
「我才沒有!」想掩飾慌亂,萊比特拚命地找話說。「你現在不殺我,可不要後悔!等我變得更強以後,我一定會再來向你挑戰!」
「哦?有志氣。」男人微微一笑。「不過在那之前,你的命是我的。」
「什麼?!」
「既然你敗給我,你的命就已經是我的了。要怎麼處置是我的自由,你有意見嗎?」
「……」
萊比特咬著唇,說不出話來。半晌,他才想出話來反駁。
「我的命對你一點用也沒有,這是你自己說的。」
「死了是沒有,可是活著有。」
聽到少年問「為什麼」,雷可西爾直截了當地回答。
「因為我欣賞你。這個理由可以嗎?」
心臟……為什麼會激烈地鼓動起來?只是聽到一句「我欣賞你」而已,竟然雀躍得這麼厲害,萊比特惱恨死了自己。
「我的騎士團正需要你這樣的人材。我會培養你成為一流的高手,作為交換的條件,你可以隨時隨地挑戰我。」
男人靠近了自己,用認真的表情凝視自己。
「怎樣?願意到我身邊來嗎?」
不要答應他,不要被他假惺惺的樣子騙了。他是個混蛋,是個讓我遭受奇恥大辱的混蛋……可是,就算在心裡告誡了一萬次,在男人藍眸的逼迫下,萊比特竟然一個「不」字也說不出來。他猶豫不安地和男人對望著,直到男人忽然支起身體,嘴唇近到幾乎要吻上他的時候,萊比特驚慌地推開他。
「知道了!我……我答應,但是你不要忘記自己的承諾!」
果然很有用。計謀得逞的雷克西爾露出高深莫測的微笑。看見那笑容的萊比特,覺得自己似乎上當了。
花開花落誰堪折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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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帖際遇]: 炎焚買了一輛小破車, 花了現金46Ds幣


(四)
在奧丁城堡療傷的日子裡,萊比特每天只能見到雷克西爾一次。每天,他都是在傍晚的固定時間來到,故意用言語刺激萊比特,然後看著他砸過來一堆枕頭之類的東西取樂。
可是,漸漸的,萊比特竟然在有意無意地等待黃昏了。
一定是住得太無聊了吧!白天只能和僕人在一起,想要有人說說話也沒什麼奇怪的。可是,糟糕的是,不僅是說話而已,到後來聽見雷克西爾的腳步聲,心就會撲通撲通地跳。難道我在盼望他來?這不可能,明明看到他就只有屈辱的。可是那又是為什麼?萊比特想破頭也想不明白。
萊比特不等腿傷完全好,就在城堡裡四處遊蕩,甚至騎馬去附近的森林。城堡裡,所有人對他都很恭敬,可是萊比特能夠自由行動後,雷克西爾就不再每天都來了,只派隨從過來問問有什麼需要。到現在,萊比特已經好幾天沒見到雷克西爾了。
這一天,他聽到侍女說,雷克西爾正帶著王族在附近的森林狩獵。不知出於什麼原因,萊比特也跳上馬背,向森林奔馳而去。
這座森林他來過好幾次,路徑已經相當熟悉了。剛進去不久,忽然傳來一聲女子的驚叫。
萊比特吃了一驚,立刻勒住韁繩,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奔去。他趕到密林深處,看見一頭野狼正在向一個紅衣少女逼近,少女已經嚇得快要哭出來。
「站在那裡別動!」萊比特大叫著飛身下馬,拔出劍擋在少女前面。野狼嚎叫一聲撲了上來,少女一聲尖叫,萊比特對著狼腹狠狠一劃,受了重傷的野狼頓時癱倒在地。
少女用發抖的手指緊抓著萊比特不放。「放心,已經沒事了。」萊比特轉過身安慰少女,少女一看到他就露出驚喜的神情。
「我認識你,你是新騎士!」
沒想到對方認識自己,萊比特有些窘迫。有著一頭金色長髮、長得非常可愛的少女興奮地挽住他的胳膊。
「謝謝你!如果不是你,我一定會沒命的。謝謝你救了我!」
萊比特困惑地站著,這時,一群人馬焦急地趕了過來,大喊著:「公主殿下,您沒事吧?」
公主?萊比特驚訝地看看少女。少女緊拉著他的手不放。「我沒事,多虧新騎士救了我。王兄!」
聽到少女突然揚聲對著隊伍中喊著,萊比特不由自主轉過頭去,視線和馬背上的銀髮男人交織在一起。少女硬拉著他走到雷克西爾的馬前。
「愛米莉,你在幹什麼?」
「王兄,剛才我碰到一隻野狼,差點就要把我吃了!幸好新騎士救了我,他好厲害!一劍就把野狼解決掉了呢!」
少女用崇拜的眼光凝視著萊比特。萊比特抬起頭,雷克西爾皺起眉頭看著自己。
「是你?」
心,怎麼跳得那麼快?萊比特被自己的反應嚇住了。只是看見他而已,心就砰砰直跳,這是從來也沒有發生過的事情。萊比特茫然地沒有做聲,少女搶先說道:「王兄,我要請他回王宮做客!」
回過神來的萊比特連忙拒絕。
「謝謝公主殿下的好意。但是我……」
「你不用客氣了,王兄一定也會很歡迎你的,對吧,王兄?」
「我不同意。」
愛米莉和萊比特同時抬起頭來。愛米莉抗議地大叫起來。
「王兄!你……」
「愛米莉,他現在是我的客人,你要請客的話,也要講個先來後到哦。」
萊比特看著雷克西爾,男人向他被少女抱著的胳膊看了一眼,抬起眼睛:「你說呢?新騎士。」
萊比特小心地從少女手裡抽回手臂。
「嗯。」
愛米莉失望地噘起紅唇。
「那我要新騎士送我回王宮。」
「愛米莉!」男人露出不耐煩的表情。「不要再任性了,新騎士會困擾的。」
「我偏要!」愛米莉賭氣地轉身就騎上萊比特的白馬。「新騎士,上來!」
萊比特猶豫地站著,不知該如何是好。雷克西爾策馬走到他的身邊。
「上來。」聽到男人的聲音,萊比特幾乎不及細想,就被男人拉上了馬背。少女惱火地瞪大了眼睛。
「王兄!」
「愛米莉,我的客人還在受傷。你也不想他的傷口惡化吧?」
吩咐隨從的軍官先送大家回去,把少女的惱恨拋在身後,雷克西爾帶著萊比特飛馳而去,轉眼就把眾人遠遠地甩在後面。
風好大。疾馳的駿馬上,萊比特聽著耳邊呼嘯而過的風聲。男人拉過他的手臂環在自己腰間。
「抱緊。你想摔下去嗎?」
好……溫暖。萊比特被拉靠在雷克西爾寬闊的背部,觸碰著他柔軟的銀髮。好漂亮的頭髮,近看更加美得耀眼,在風的吹拂下,溫柔地包圍著自己。萊比特心慌意亂地感覺著自己的心口,那裡正不受控制地加快跳動。
怎麼會這樣……我明明恨他的啊。明明恨到想要殺了他的啊。為什麼看到他就會心跳,現在抱住他的雙手,又為什麼會在顫抖?
直到進入城堡跳下馬背,萊比特都因為發燙的面孔而不敢直視雷克西爾的眼睛。他匆匆忙忙地走進自己的房間,雷克西爾在後面跟了進來。
「為什麼會去森林?」
「只是悶了去散心而已。」
「是嗎?你上午不是剛去過嗎?」
萊比特驚訝地回過頭盯著雷克西爾。
「你怎麼知道?」
「你每天的行蹤都會有專人向我報告。」
萊比特頓時火大起來。
「你監視我?」
「只是好奇而已。回答我的問題。」
「我不想回答!」
「難道說……你是為了見我才去的?」
「誰……誰要見你?你少自以為是了!我最討厭你這種自以為了不起的樣子!」
他越是手忙腳亂,雷克西爾的表情就越是驚訝。
「我只是說說而已,不過,從你的反應來看,好像我說中了?」他瞇起俊俏的眼睛,像要洞悉什麼似的盯著萊比特看。「認識你時我就發現了,只要一說中你的想法,你的反應就會特別激烈。」
跳起來的萊比特本能地想要否認,但是想到男人剛才的話,又不得不閉住嘴。可是雷克西爾漸漸向他靠了過來,萊比特緊張地往後退,然後被床沿畔到,跌坐在床上。
「你幹什麼?別靠近我!」
揮出去的手被抓住了,雷克西爾用壓倒性的姿勢朝萊比特壓過來,逼得他不得不向後仰倒,結果就形成了兩個人面對面半躺在床上的曖昧姿勢。萊比特本能地掙扎起手腳,可是力量的懸殊讓他最終只有動彈不得。
「放開我!」
「回答我的問題就放開。」
「誰要回答你那些沒完沒了的問題!」
「為什麼三番兩次接近我?」
「……」
「怎麼,沒話說了嗎?」
「……我要報仇!」
「報仇?你是說月夜祭嗎?因為我抱了你,所以想要殺我?」
被說到難堪處的萊比特用另一隻手奮力地揮出去,結果兩隻手都被反剪到背後。
「想殺我的話,機會多的是。為什麼不動手?」
「我要堂堂正正地打敗你!」
雷克西爾略略露出思索的神情,然後像探究一般銳利地直視著萊比特的眼睛。那種好像可以洞悉一切的深邃眼神,讓萊比特只維持了短暫的對視,就難以承受似地別開視線。男人忽然抓住他的臉,強迫他迎視自己。
「每次我來奧丁城堡的時候,你都很高興,是吧。」
「沒……沒有的事!你胡說!」
「那為什麼總是盯著我?」
「……」
「你總是在我不注意的時候盯著我吧。為什麼?」
「我沒有!」
「今天不是還為了見我,特意跑到森林去嗎?」
男人毫不留情地追問著,不給萊比特喘息的餘地。
「到底為什麼?」
心被一種無法言語的感覺攫住了。好像有什麼痛苦的東西堵住自己,讓萊比特喘不過氣來。為什麼?自己也想知道。這種混亂和焦躁的心情,讓自己也無法明瞭和解脫的情緒,究竟是怎樣的東西,自己也想要知道答案。不想再這麼亂下去,這麼沒辦法集中注意力去做別的事……
雷克西爾的手慢慢摸上他的脖子。指腹在光滑的肌膚上摩挲,萊比特的身體頓時像通過電流一樣顫抖起來。雷克西爾仔細觀察著他一點點細小的反應。
「為什麼……只是這樣碰你,就會有這麼大的反應?」
不要……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害怕聽到任何結論,萊比特把頭拚命扭向一邊,恨不得緊緊摀住耳朵。可是,男人仍然在他耳邊,說出了那句讓他最害怕的話語。
「你喜歡我……對吧?」
下巴被抓住,強行扭回來和男人的雙眼對視。
「你喜歡我,所以才來找我,對嗎?」
不是這樣,不是這樣的!已經喊得那麼大聲了,為什麼這個男人就是聽不見呢?為什麼他會忽然露出驚愕的表情呢?為什麼,臉上會這麼潮濕呢?
手被鬆開了,萊比特蜷起身體,拚命擦拭著滾落的眼淚。
好沒用……真是太沒用了。竟然被這個人看到軟弱的模樣,可是,眼淚就是不受控制地流出來。17年裡,他不知道怎樣才叫喜歡一個人,可是他不要變成這樣,不要因為一個侮辱了自己的人,不管是歡樂還是憂傷全都會想到他。明明不可能喜歡上的,但是真的喜歡了。喜歡到讓自己想哭的地步。
雷克西爾放開他,站直了身體。在看到萊比特眼淚的瞬間,他露出驚訝的神情;但是緊接著,竟然縱聲大笑了。
「哈哈……真是意外的收穫啊!」
萊比特猛地抬起眼睛。雷克西爾的笑聲像針一樣扎進他的心裡。他一動不動地望著雷克西爾充滿嘲諷笑容的面孔。
「只是抱過你一次,竟然就喜歡上我?真是單純得讓人吃驚。」
用那種幾乎輕蔑的語氣說著,雷克西爾抱起手臂冷冷地倚靠在牆上。
「很可惜,我對你並沒有那種興趣。」
萊比特伸出手,緊緊地抓住心口。手指顫抖得幾乎控制不住,怎麼命令它也停不下來。身體裡的陣陣涼意,讓他一瞬間以為自己會暈厥過去,可是沒有。
這種好像有東西忽然甭碎在胸口的感覺,是他17年來從來沒有體會過的。就是這個嗎?常常被大人掛在嘴上的所謂「心碎的感覺」,就是這個嗎?
他走下床來,用顫抖的手拿起配劍,微微搖晃著身體向門口走去。不想再看見這張臉,不想再和這個人有任何關聯。只要躲得遠遠的,總有一天可以自己撫平傷口吧?
雷克西爾冷眼看著萊比特的行動,直到萊比特從他身邊擦肩而過,他猛地拉住他的手臂把他拖了回來。
「我允許你走了嗎?」
「別碰我!」
幾乎用撕裂般的聲音大吼,萊比特手中的劍閃電般向雷克西爾直刺過去。雷克西爾早有防備地躲開,捉住萊比特胡亂進攻的手腕,把劍奪了過來,但是也付出了被劃一道血痕的代價。扭住少年的身體拉到眼前,碧綠的翠眸裡已經看不見眼淚,痛苦、倔強而又噴著火的視線,筆直地射向他。
「你捨得殺我嗎?我的騎士?」
「住口!」
萊比特顫抖得彷彿風中的樹葉。
「雷克西爾,你最好現在就殺了我,否則有朝一日,我一定會殺了你!」
「如果我說不呢?」
在少年火一樣的視線中依舊冷酷得毫無波瀾的藍眸。男人無視萊比特反抗地抓緊他。
「我還捨不得讓你死。萊比特。」
萊比特倏地睜大雙眼。第一次。這是男人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字。
在他愣神的瞬間,雷克西爾的臉忽然俯了下來,然後堵住了他的嘴唇。幾乎喪失了思考能力的萊比特直到幾秒鐘後才想起要反抗,但不管他如何拚命掙扎,身體已經被雷克西爾緊緊摟住,吻得喘不過氣來。
這是一個無關感情、只有屈辱的吻。直到萊比特渾身無力,似乎一鬆手就會軟倒,雷克西爾才放開他。把雷克西爾一把推開,萊比特大口喘著氣,然後憤怒地用手背去擦嘴唇。
「再戲弄我就殺了你!」
「哈哈……」
雷克西爾又一次發出狂妄的笑聲。他有趣似的盯著萊比特看,然後把門外的侍衛叫了進來。
「給我看好他,沒有我的命令,不許他踏出這個房間一步。」
「雷克西爾!你這個混蛋,我一定會殺了你!!」
對著雷克西爾走掉的背影憤怒地大喊,萊比特把隨手抓到的花瓶狠狠地砸了過去。響亮的碎裂聲中,雷克西爾頭也不回地消失在門外。


(五)
「王兄!」
看著不顧侍衛攔阻硬闖進來的金髮少女,雷克西爾皺著眉示意侍衛退下。
「愛米莉,這可不像是公主該有的舉動哦。」
「你把新騎士藏到哪去了?」
「新騎士?你還在想著他嗎?」
不管氣呼呼前來興師問罪的愛米莉,雷克西爾漠然地低頭處理文件。愛米莉拎起裙子走到他的面前。
「他答應要來我這兒做客的,可是現在,我連他的人都找不到。他在哪裡?王兄?是在你的奧丁城堡嗎?」
「他的傷還沒有恢復,所以不能來見你。」
「為什麼?王兄至少應該問問新騎士自己的意見吧?王兄你好奇怪,好像不希望我和新騎士見面似的。」
「公主不應該隨便和男士見面吧。」
「可是以前別的男人圍著我轉的時候,王兄為什麼從來也沒有過問過呢?」
雷克西爾終於把頭從桌上抬了起來。
「你究竟想說什麼?」
被那雙有魄力的藍眸審視,愛米莉不禁有點心慌,但還是鼓起勇氣說:「我想知道,王兄為什麼阻攔我見新騎士……」
「你又為什麼一定要見他呢?愛米莉。」
少女的臉上騰起紅雲。和剛才的氣勢相反,她有些忸怩地低下頭去,扭著手裡的手帕;雷克西爾看見她這副樣子,推開文件慢慢站了起來。
「你該不會是告訴我,你喜歡上他了吧?」
愛米莉的臉頓時羞得通紅。不用回答,雷克西爾也已經知道答案了。
「真是叫人驚訝……只見了一次面而已,就變成這種結果。你還真是出乎我的意料,親愛的妹妹。」
「不是一次……」少女夢幻般的語調讓雷克西爾皺起眉頭。「在王家騎士選拔賽的時候,我就已經喜歡上他了……他好漂亮,好威風哦……」
從沉迷中回過神來,她露出妹妹該有的親熱神情,挽住沉默的雷克西爾撒嬌:「王兄,你會幫我的,對不對?雖然拜託這種事好丟臉……可是我真的好喜歡他,所以……」
「不可以。」
雷克西爾冰冷的回答,讓少女瞬間變了臉色。
「為什麼?」
「他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少女立刻呆掉,大叫著「你騙人!」雷克西爾抱著手臂站在那裡。
「是他親口告訴我的。」
「我不相信!」
湧起淚光的愛米莉轉頭離去。雷克西爾目送她的背影消失,皺了皺眉。
沒想到事情會這樣發展,倒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侍從走來耳語了幾句,雷克西爾臉色一變。
少年竟然從反鎖他的房間裡逃走了。雷克西爾微微錯愕後,隨即輕輕嗤笑。

春天的風特別溫潤,吹過森林、草原和村莊的時候,似乎也特別溫柔。妖月族因為居住在鄉村的關係,村落周圍總是被鮮花所環繞。現在,五顏六色的野花就正熱烈地開放著。
萊比特一個人坐在山坡上,望著遠處的天空出神。
腿上的傷又痛了。沿著繩索從窗口爬出去時,因為高度太高,繩子竟然半途斷掉,結果他差一點摔斷骨頭,幸好城堡外的樹叢救了他。可是回到妖月族以後,他卻不知道應該做什麼,而獨自呆呆地出神。
沒辦法打贏那個男人,自己的心事又被看穿了,而且還遭到冷酷的嘲笑。早知道會這樣的,就不該難過,為什麼還是會心痛得好像要裂開呢?如果喜歡一個人的心情是這樣悲慘的話,人又為什麼要去做這麼痛苦的事情呢?
最讓萊比特覺得悲慘的是,心情被那個男人毫不在乎地玩弄,自己竟然還在想他。
--我真是愚蠢到不可救藥的人。
「你果然在這裡。」
萊比特大吃一驚,跳了起來,轉身看向發出聲音的人。
「用不著這麼緊張。我只是來打個招呼。」
萊比特唰的一聲拔出劍來,指向面前的銀髮男人。
「滾開!我不想再看見你!」
雷克西爾不為所動地向他靠近過來,淡淡一笑。
「這是你的心裡話,還是言不由衷呢?你不是喜歡我嗎?」
「住口!」萊比特渾身顫抖,用兩手握住劍柄阻止男人的靠近。
「我不會再作你盡情嘲笑的對象了!除非你用劍來和我說話,否則,就不要再靠近我!」
「你好像忘記了一個事實……你現在的身份是王家騎士,不管你願不願意,見習期都必須留在王宮。還有,我記得你答應過我,願意到我的騎士團。」
「……很有趣嗎?」
萊比特壓抑著聲音問。雷克西爾揚了揚眉。
「什麼?」
「到你身邊,然後盡情捉弄我,再看我的反應取樂;這樣子很有趣對不對?」
雷克西爾面無表情地回答。
「是啊。」
「你!」
「明天我在王宮等你。」
「我不會去的!」
「那麼要不要打一個賭?如果你沒有身為騎士的覺悟,我也只好採取相應的行動。」
雷克西爾轉身要離開,萊比特追上去擋在他面前。
「什麼意思?把話說清楚!」
「你也不希望妖月族有什麼事情發生吧?」
萊比特倏地睜大了眼睛。
「……你卑鄙!」
「違背我的命令私自逃走的人又是誰?這只是小小懲罰罷了。」
雷克西爾冷冷地說完,丟下呆在原地的萊比特,消失在叢林裡。


(六)
「好英俊的少年……那個人是誰啊?竟然可以一直站在雷克西爾殿下的身邊!」
「你不知道嗎?他就是傳說中很厲害的新騎士!聽說他才剛進王宮幾天,就已經惹得一大堆女官和宮女神魂顛倒了……」
「也難怪……他長得那麼俊俏,這麼美的人也會用劍啊……」
「他和殿下站在一起,叫人看到發呆耶……」
只不過剛在議事廳上露了一會面而已,王族們興奮議論的話語就足以裝下一籮筐了。什麼「王子殿下新寵幸的親信」、「美貌足以讓嬪妃哭泣的騎士」,這些話從萊比特進王宮的第一天起,就已經讓他聽得煩不勝煩了。
如果是在以前,自己早用劍讓他們通通閉嘴了吧!但是現在,他卻只能以沉默來應對。因為雷克西爾只要用一個眼神,就能逼得自己不得不吞下怒氣了。
「你也不想妖月族有什麼事情發生吧?」
這句話成了萊比特的束身縛,即使有力量也不敢去掙動。每當萊比特忍無可忍地要爆發時,雷克西爾就會擺出欣賞的姿勢,讓萊比特覺得自己就像只被人耍弄的小貓小狗,而更加怒不可遏。但是又不得不隱忍下來,就像現在,一身俊俏騎士打扮的萊比特,忍受著四面八方的各種視線,僵硬地站立著。
議事完畢時,宰相大臣撒克爾忽然向雷克西爾說道:
「殿下,臣還有一事需要請示。這件事關係到王國的未來,而且還和殿下您密切相關。」
「哦?是什麼事?」
「是殿下的終身大事。」
議事廳裡起了一陣騷動,連雷克西爾也露出意外的表情。
「這件事?」
「殿下,殿下的王妃人選不僅是您個人的事,更事關整個王國的命運和興衰。現在,西北的伊裡那國、南部德爾哈國、北部拉塞爾國,還有許多小國,都已經強烈表示想和殿下聯姻的意思,請殿下選擇飈中對王國最有利的婚姻。」
大廳裡一片寂靜。有人暗暗嘀咕:「老撒克爾還真是不死心哪……」
王子的婚姻早就成了不成文的禁忌。從雷克西爾18歲開始,上門要求聯姻的國家就可以用「踏破門檻」來形容。這固然因為塞克因是強盛大國,但更因為那些公主們凡是來塞克因作過一次客,就全都走不動了,爭先恐後地說出「非雷克西爾不嫁」的話來。但是,雷克西爾本人卻對這些金枝玉葉毫無興趣。
「抱起來沒有感覺。」敢以這句話作為拒絕的理由,雷克西爾的狂妄頓時傳遍大陸,但這種毫不掩飾的態度,反倒引得更多貴族王女對他傾心不已。
現在又再提起這件事,雷克西爾沒有掉頭就走,而是向萊比特看了一眼。
因為從撒克爾說出「終身大事」四個字起,少年就身體一震,明顯得連他都感覺到了。他向少年看去,萊比特努力維持著面無表情。
「好啊。那就由撒克爾你安排和公主們的見面吧。」
聽到雷克西爾的回答,王族們驚訝得面面相覷。
「竟然答應了!真不敢相信……」
「不會吧……殿下終於回心轉意了嗎?」
「不知是哪國的公主有這樣的幸運……」
跟在雷克西爾身後離開議事廳的萊比特,腦子裡混亂一片。
結婚……這個男人要結婚了嗎?
也對。對於成年的王子來說,娶一位符合王國利益的王妃保障國家的未來,真是再理所當然不過的事了。何況,只要雷克西爾開口,自願向他敞開身體的女性真是多到數不勝數。
而且,雷克西爾私底下也一定早有寵妃。上次在皇宮浴池邊見到的漂亮女人,相信就是飈中一個。這些全都是自己以前不曾想過的事,一想到現在自己的心情就好像後宮爭風吃醋的怨女,萊比特就無法容忍地握緊了拳頭。
一等雷克西爾走進自己的公務廳,萊比特就僵硬地行了個禮,準備離去。
「等等。」
示意飈他人都退下,雷克西爾面無表情地看向萊比特。
「有一件事,我必須提前警告你。」
萊比特猶疑地望著他。
「什麼?」
「我的妹妹愛米莉,請你不要去接近。」
萊比特瞪大了眼睛。
「我並沒有……」
「以後也不要有。就這樣,你可以走了。」
雷克西爾說完,轉身在公文桌邊坐下,再也不看萊比特一眼,彷彿他不存在。萊比特心中的空洞越開越大,他茫然地走出宮殿,心裡空蕩蕩的。
在那個男人眼裡,根本沒有我的存在……
萊比特呆呆地走到中庭,就在他獨自想著心事時,背後忽然響起一個聲音。
「新騎士?」
萊比特倏地回過頭,披散著波浪般金髮的愛米莉站在那裡。
「公主殿下……」
愛米莉用一種既驚喜又悲傷的奇怪眼神盯著他看,然後慢慢走近他身邊。
「我終於有機會單獨見到你了。從你進王宮開始,王兄就一直佔著你,讓我連接近你的機會都沒有。」
萊比特鎮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有些疑惑地問少女:「公主找我有什麼事嗎?」
「沒……也沒有什麼特別的事……只是上次你救了我,我還沒有好好感謝你……」
「那件事嗎?只是舉手之勞,公主不必放在心上。」
「可是我……」愛米莉忽然激動地抓住萊比特的手,嚇了一跳的萊比特驚訝地看著她。愛米莉斷斷續續地說著。
「可是我始終不能忘記……」我知道這樣問很失禮,但是我還是很想知道;請問你……有喜歡的人了嗎?」
少女的眼睛裡閃爍著奇異的光芒。那是萊比特熟悉的光芒,在露伊絲的眼裡,還有以前來找過自己的那些少女眼裡,都曾看見過。他知道那代表什麼意思,因而難堪地站在那裡。
久久聽不見回答的愛米莉,把沉默當作萊比特的默認。她絕望地低頭自語:「原來王兄說的都是真的……」
萊比特倏地抬起頭來。
「雷克西爾……殿下他,說了什麼?」
愛米莉難過地搖了搖頭,眼圈漸漸紅了起來。
「他說你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萊比特身體一震。愛米莉仍然緊抓著他的手不肯鬆開。
「雖然王兄叫我死心……但是,那個女孩真的那麼好嗎?我……我不可以嗎?」
女孩……原來雷克西爾並沒告訴她全部。要對妹妹親口說她的情敵是自己,也的確太難了。
萊比特看著一臉快哭出來的少女。黃金般閃亮的頭髮,大而圓的棕色眼睛,白皙柔膩的肌膚。和她哥哥一點也不像;可是如果自己喜歡的是像這樣的女孩的話,該有多好。至少她們溫柔而又可愛,不會說出殘酷的話語。
「不是那樣的。」
聽到萊比特這麼說,愛米莉一下把臉抬了起來。
「我沒有喜歡的人。」
萊比特用僵硬的聲音說。他想起了剛才雷克西爾冰冷的表情,不知為什麼就選擇了這樣的回答。
愛米莉驚喜萬分地反覆確認著。
「真的嗎?新騎士,真的嗎?」
「……恩。」
「太好了……」她合起雙手放在嘴邊,激動地喃喃自語。「真是太好了……」
萊比特強忍著心頭的淒楚,垂下視線。
「公主殿下,如果沒什麼事,我……」
「答應我……」愛米莉靠近他,抬起臉無比認真地要求著。「做只效忠我一個人的騎士,好嗎?」
「我……」萊比特轉開視線。愛米莉不依不饒地挽住他的胳膊。「不答應的話我就天天纏著你哦。」
「愛米莉!」
一個聲音冷冷地喊著,萊比特猛地抬頭,雷克西爾站在走廊上,面無表情地看著兩人。
「王兄?」
愛米莉轉頭看著一步步走近的雷克西爾,萊比特趁機把手臂從愛米莉那兒抽了回來,微微欠了欠身。
「我先告退了。」
他看都不看雷克西爾,轉身快步離開了。愛米莉想要追上去,被雷克西爾的聲音制止。
「太難看了,公主殿下。被人看見會說閒話的。」
愛米莉轉過身,氣呼呼地直盯著雷克西爾。雷克西爾皺了皺眉。
「這樣看著我是什麼意思?」
「王兄,你為什麼要騙我?」
「騙你?」
「新騎士明明沒有喜歡的人。他親口這樣告訴我的哦。」
雷克西爾微微瞇起眼睛,看向萊比特離去的方向。冷硬的臉色也抹不去愛米莉歡快的心情,她哼著小曲從雷克西爾身邊走過去。
「不過我不怪王兄好了,因為我現在好高興哦。」
「愛米莉,別再接近他了。」
「為什麼?」
「他不是高貴的公主應該接近的人。」
愛米莉猛地轉過身,堅決地說著自己的主張。
「不!我不要像王兄你,要為了國家娶一個不愛的人。如果不能和心愛的人在一起的話,我寧願不當公主。現在……」她的聲音羞澀而又甜蜜。「這個人終於出現了……我才不要放棄。」
看著愛米莉拎著裙子高傲地離去,雷克西爾沉默。
以為只要一相情願地喜歡,對方就會作出回應,那真是大錯特錯了。
愛也好,喜歡也好,那種東西,根本就沒有意義。
最後,終究是背叛。

(蒳)
幾天後,愛米莉公主和新騎士的流言就在王宮內傳得沸沸揚揚。
儘管萊比特處處躲著愛米莉,但作為一名騎士,卻不得不服從一個公主的命令。
尤飈是在當初警告他的人,明知愛米莉天天忙著去找誰,卻竟然完全不再開口阻止的情況下。
不管是去森林騎馬,還是在宮廷散步,公主都點名讓萊比特單獨陪同。宮女們已經好幾次看到兩人出雙入對的身影。公主就像一隻歡樂的蝴蝶,在英俊的少年身邊翩翩起舞。
只要看看公主在少年面前燦爛又羞澀的笑臉,王宮的人就全都知道,公主已經深深地迷上這個美少年了。於是,各種議論和猜測在宮裡到處飛揚。不過作為當事人的愛米莉絲毫不以為意,反而就是要所有人都知道似的,三天兩頭找出借口要萊比特陪伴自己。
在雷克西爾奇怪地不再出面干涉的局面下,愛米莉愈加頻繁地留在萊比特身邊。
「看,我漂亮嗎?萊比特。」
愛米莉笑吟吟地在萊比特面前轉了個身。她今天特意打扮了一下,一向披散的金髮盤成了優雅的髻,只在臉頰旁垂著兩綹髮絲;衣裙也不是少女式樣,而是具有成熟氣息的低領禮服,華貴的鵝黃色天鵝絨,將她裸露出的整個肩膀襯托得細膩動人;幾乎低到胸口的流蘇將少女發育豐滿的胸脯勾勒得曲線畢露。萊比特一見到她這身艷麗的打扮,就微微紅了臉。
「很美。公主殿下。」
愛米莉的臉上綻開得意的笑容,她挽住萊比特的手,把玩著他胸前的頭髮。
「今天晚上的宮廷宴會,我要你陪我去。」
嚇了一跳的萊比特連忙拒絕。
「這是王族聚會,我怎麼能……」
「我說能就能。」
結果,被不由分說的愛米莉逼著,萊比特不得不穿上她早已準備好的男式禮服,被愛米莉硬拉進宴會廳的大門。
豪華的宴會廳裡滿是王公貴族和上流精英,打扮派頭的紳士和精心梳妝的美女到處都是,但從萊比特和愛米莉進門的那一剎那起,所有人都把目光聚集到了他們身上。
愛米莉看上去很美,而且充滿了女性的風韻;但是更吸引全場目光的,是萊比特。貼身的黑色晚禮服包裹著他修長而略顯纖細的少年身材,領口和袖口外翻著雪白的襯衫蕾絲,胸前還插著一朵美麗的白玫瑰。平時總是隨便紮著的綠色長髮,在背後精心編織了一段後用緞帶束住,柔柔地垂落下來。他那近於完美的容貌和毫無偽裝的純淨氣質,讓所有女人的視線都一刻不停地圍著他打轉。看到無數道又羨又妒的眼神射向自己,愛米莉得意地和萊比特更加貼近。
「簡直就像個王子……出身平民也能有那種氣質啊……」
「傳言果然不虛啊……公主看他的眼神,分明已經是熱戀中的少女了……」
「看起來還真是一對璧人呢!」
「噓……小聲點。聽說雷克西爾殿下極力反對這件事,甚至和愛米莉公主起了正面衝突。」
「也是……不管怎樣相配,畢竟他只是一個騎士……」
「快看,殿下來了。」
隨著一聲「王子殿下駕到」,廳中起了一陣騷動,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門口。萊比特神情複雜地轉過身去,看見一身白色禮服的雷克西爾走了進來。
一瞬間,萊比特被他的俊美衝擊得說不出話來。雷克西爾就像全身散發著銀色光輝的天使,那麼高貴又凜然不可侵犯。深邃的藍眸只是微微一掃,人們便紛紛屈身行禮,拜倒在他的身下。比起無可挑剔的優雅外表,隱隱散發的危險氣息更強烈地宣告著他的存在。
雷克西爾邁著沉穩的步伐走進大廳。瞬間,女人們愛慕的視線全部彙集到他的身上,但他並沒向兩旁多看一眼。他走過萊比特和愛米莉的面前,萊比特覺得四肢都僵硬了。愛米莉拎起裙角行屈膝禮,萊比特也不得不垂下視線,微微欠身。
就在他想等會一定要找機會溜走時,雷克西爾忽然停住了腳步,向他回過頭來。
兩人視線交接的瞬間,萊比特幾乎呼吸困難。他拚命鎮定著自己,迎視盯著自己的男人。雷克西爾面無表情地開口。
「你也在這裡?」
沒等萊比特答話,愛米莉就搶在了他的身前。
「王兄,他是我請來的客人。你別為難他。」
氣氛一下子有點微妙。就在眾人想到「王子和公主為了美少年不和」的傳言時,雷克西爾卻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就逕自走向王位。
鬆了一口氣的愛米莉笑著對萊比特說:「看,我說沒問題吧?」萊比特只是回了一個禮節性的微笑。
雷克西爾舉杯宣佈宴會開始以後,人們就縱情地享用美酒佳餚,然後挑選中意的舞伴。期間萊比特雖然幾度想要溜走,但是愛米莉寸步不離地守在他旁邊。許多原本想接近萊比特的貴族小姐因此無法靠過來,只能憾恨地望著這邊。
又一支舞曲響起時,愛米莉期待地向萊比特轉過身來。
「萊比特,你不想請我跳一支舞嗎?」
知道如果拒絕會很失禮,萊比特順從地向愛米莉伸出手。
愛米莉欣然搭著他的手滑入舞池。當他們開始第一個舞步時,立刻成了全場注目的中心。連愛米莉也很驚訝,萊比特的舞竟然跳得這麼好。他準確而流暢地踏著繁雜的舞步,自如地配合著愛米莉的旋轉,優雅得就像一個王子。
人們自覺讓開圍成一圈,只看兩人獨舞。無數道驚羨和讚賞的眼光,讓愛米莉陶醉了。她癡迷地看著萊比特俊俏無倫的面孔,心裡湧起巨浪般的愛意。跳完最後的結束動作,她就著貼近的姿勢,將身體整個埋進了萊比特的懷裡。
人群發出一聲低低的驚叫。這個大膽的動作,已經等於在把兩人的關係昭告天下了。完全沒有心理準備的萊比特困惑地站在那裡。
曖昧的氣氛中,忽然傳來擊掌聲。人們抬眼望去,坐在王位上的雷克西爾正不動聲色地拍著手。好像忽然反應過來,人們立刻跟著發出熱烈的掌聲,夾雜著「跳得真好」、「棒極了」的讚歎。剛才的尷尬好像根本不存在一樣。如釋重負的萊比特趕緊牽著愛米莉的手回到座位上。
愛米莉依然沉浸在興奮之中。
「萊比特,沒想到你的舞跳得這麼好……是誰教你的?」
「是族長。」
萊比特回答著,眼睛卻向遠遠坐著的雷克西爾望去。好像立刻就被發現了,雷克西爾迅速移過視線看了他一眼,驚慌的萊比特連忙轉開了臉。
跳舞的時候,雷克西爾一直盯著自己。一想到被他注視著,直到現在,萊比特的心還在跳。
只是被注視而已,心就躍動得這麼厲害。萊比特絕望地發現,自己喜歡他的心一點都沒有減少,相反更加強烈。從剛才起,他就已經不知偷偷凝望雷克西爾多少次了。看到他和身後的幾個美麗女人說話,萊比特的心就一陣緊縮。他後悔自己根本就不該來。
「萊比特,你有在聽嗎?」
愛米莉生氣地問心不在焉的萊比特。萊比特連忙低聲道歉。愛米莉接著說:「我是在問你,以前你有固定舞伴嗎?你很會帶舞,以前一定有舞伴吧?」
棕色長髮少女的臉在萊比特腦中閃過。
「嗯。她叫露伊絲,是和我一起長大的朋友。」
愛米莉露出嫉妒的神情。
「你們很要好?」
「嗯。」
腦子裡在想別的事的萊比特心不在焉地回答,愛米莉的臉色頓時變了。
「她很漂亮羅?」
「恩……」
愛米莉猛地站了起來,把萊比特嚇了一跳。
「公主殿下?」
遠處,雷克西爾向身邊的軍官低聲耳語了幾句,軍官點點頭向愛米莉走來。
「公主殿下,我能榮幸地請您跳一支舞嗎?」
泛著醋意的愛米莉瞥了萊比特一眼,毫不猶豫地說「好啊」,跟著軍官就走進舞池。萊比特反而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他剛剛鬆了鬆衣領,就看見幾個年輕女子同時端著酒杯向他走來。萊比特連忙站起,逃也似地躲進旁邊的陽台,沿著台階走進寂靜無人的庭園。
直到轉到宴會廳的背面,幾乎已聽不見音樂聲和喧嘩聲,萊比特才放鬆身體,喘了口氣。他不喜歡這種禮儀嚴格的宴會,反而懷念起妖月族無拘無束的狂歡。那裡有更好吃的食物,舞蹈也更有趣。
不知道族長和露伊絲,還有那些族人們怎麼樣了……萊比特歎了口氣。
庭園裡空無一人。比起白天的奢華,夜色中的庭園更能給人平靜和安寧的美感。萊比特沿著小路往裡走,漸漸越走越深,視線裡只有遠處的宮殿和沉靜的樹木。
就在他想是不是乾脆就這樣溜走算了時,背後傳來輕微的響動。
「誰?」
他警覺地轉身,大喝一聲。他呆住了,一身銀色光輝的雷克西爾站在他的背後。
「你……你跟著我幹什麼?」
半天才找到語言的萊比特結結巴巴地說。從見到雷克西爾的瞬間起,他全身的血液都加快了流動。
「今晚愉快嗎?」
還是那種不帶感情色彩的聲線。萊比特把頭轉向一邊。
「不關你的事。」
「愛米莉似乎已經對你迷戀得不可自拔了。」
萊比特猛然間明白了他跟著自己的意圖。他是為保護妹妹而來的。
「你是來叫我別接近她嗎?」
雷克西爾嘲諷地一笑。
「你似乎還沒有覺悟。」
「覺悟?」
「她公然帶你來參加這種王族宴會,你知道是什麼意思嗎?」
萊比特詢問地望著雷克西爾,雷克西爾冷冷地看著他。
「代表她當眾宣佈,你們是一對情人。」
「什麼?怎麼會這樣?」
萊比特驚訝地瞪大了眼睛。愛米莉只是說她實在找不到男伴,並沒說出實情。早知是這樣的話,他無論如何也不會踏進宴會廳半步。
「公主她……什麼都沒跟我說……」
「說不說已經不重要了。現在王族們已經相信了你們的關係。明天,說不定全國都會知道。」
萊比特憾恨地皺起眉頭。怎麼可以這樣,怎麼能瞞著我就作出這樣的決定。並不討厭愛米莉的他,從沒像現在這樣惱恨她的任性妄為。他煩亂地將一根樹枝折成兩半,澤在地上。
「還要繼續留在她身邊嗎?」
聽到雷克西爾這麼問的萊比特猛地抬起頭來。
被那雙毫無感情、只有質問的藍眸刺痛,萊比特忍著心痛叫出來。
「這和你沒關係吧?」
「你喜歡她嗎?」
萊比特僵住,沉默地閉上了嘴。雷克西爾冷冷地又問了一遍。
「喜歡愛米莉嗎?」
握成拳的手在顫抖。明知道自己喜歡的人是誰,還故意問出這種話的人,太過分了。從一開始就是想看他的反應取樂才來的,既然如此,就什麼也不要聽,什麼也不要說,讓他覺得無趣而走掉就好了。
這樣想的萊比特固執地沉默。但是,男人根本沒有要走掉的打算。
「還是說,你仍然喜歡我?」
萊比特倏地睜大眼睛,血液一下湧上了腦門。
「別做夢了!我怎麼可能再喜歡你這種惡劣的人!除了想殺你以外,我對你沒有任何別的想法!你別自以為事了!」
雷克西爾笑了出來。
「哈哈……你還是這樣,一被說中心事就忙著極力否認。」
「我沒有!你……唔!」
雷克西爾忽然靠近,抓住萊比特的腰將他用力攬到身前。
「你沒有什麼?是你沒有告訴愛米莉已經有心上人了,才會變成今天的局面。」
近在咫尺的臉和身體,萊比特連呼吸都快停止了。他拚命掙扎時是滿心的悲哀,對這個男人的渴望,已經到了超乎自己想像的地步。雙手被捉住,他仰望著月光下的雷克西爾,男人冷酷的美,就像一尊沒有感情的神祇。我為什麼這麼喜歡他呢?萊比特幾乎要流下淚來。
「放開我……」
「離開愛米莉。」
雷克西爾在他耳邊低語。
「我已經給了你們一個月的時間。既然愛米莉還沒有讓你喜歡上她,我也沒必要讓你們再在一起了。」
「我不是玩偶,任你隨意擺佈!」
「你就是我的玩偶。」
冷靜地迎視萊比特憤怒的視線,雷克西爾的右手按上他的腰線。
手在腰間盤桓後,慢慢撫上胸前。萊比特的身體劇烈顫抖起來。因為雷克西爾的撫摸而起了這麼大的反應,萊比特羞恥得恨不能躲入地縫。雷克西爾俯視著他,不放過任何一個表情。
手在左胸上停住,牽出熱烈綻放的白玫瑰。雷克西爾把玫瑰揉進掌心,再緩緩張開,飛散一次潔白的碎瓣。
「我早就警告過你。離開她。」
萊比特無力地閉上眼睛。雷克西爾抬起他的臉,吻了下去。
「你今晚很美。」
這是嘴唇重疊以前,萊比特聽到的話語。然後,他就被一陣狂亂淹沒了意識。反覆的吮吸、糾纏,不斷變換角度的熱吻。明知道除了玩弄什麼也沒有,萊比特還是無法忍耐地將手環上雷克西爾的背部,全心全意地吻他。直到雷克西爾放開他時,萊比特還不能從暈眩中清醒過來。他把臉埋進雷克西爾的肩膀,在他懷裡調整混亂的呼吸。
等到短暫的意亂情迷過去之後,萊比特猛地清醒過來。他用力推開雷克西爾,像只受驚的小貓跳到一旁。雷克西爾的臉上是淡淡嘲諷的笑意。
萊比特轉身就跑,一直跑到自己屋前,確定雷克西爾沒有追來,才喘著氣跌坐在地上。他摸著被吻得紅腫的嘴唇,呆呆地抱膝望著夜空。


(八)
雷克西爾禁止了愛米莉與萊比特的見面。
不管愛米莉以什麼理由要求萊比特的陪同,一概被雷克西爾拒絕。憤怒的愛米莉前去質問,只得到一句「他只要聽從我的命令就夠了」的答案。
把泫然欲泣的少女拋在屋中,雷克西爾拉著萊比特騎上馬背。
「跟我去森林。」
走過愛米莉身邊時,萊比特不忍地欲言又止。自責不已的他一上馬就沒命地飛馳,雷克西爾也縱馬追到,兩人一口氣奔馳到一片曠野。
漫山遍野都開著漂亮的野花。萊比特慢慢地下馬走到山坡上。他開始採摘開得最美的花朵,然後坐下來將花枝纏接在一起。
雷克西爾也在他身旁坐了下來。
「你做什麼?」
「編花環。」
萊比特頭也不抬地回答。雷克西爾皺了皺眉。
「送給愛米莉的?」
萊比特不說話了,低著頭認真地編著。雷克西爾嘲笑他的舉動般向後躺下身去。
「這只會讓她抱有幻想。」
「我想向她道歉。就算她不原諒我,我也……」
「人沒有義務非得接受別人的感情吧?」
冰冷的聲音,讓萊比特回過頭。雷克西爾兩手交叉枕在腦後,面無表情地看著天空。
「如果只是說一聲我喜歡你,就可以伸手要求承諾與責任,那只會給對方帶來負擔而已。」
他移過視線看著萊比特。
「所以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根本沒有自責的必要。」
「我……也是嗎?」
「什麼?」
萊比特低頭握緊手裡的花環。
「你對我……也是看作負擔?」
「是啊。」
意料中的答案,但萊比特還是被那漫不經心的語氣刺中心窩。
「但是你有另外的價值。」
雷克西爾看著萊比特微微顫抖的背影,慢慢地說。
「我想看你變得更強的樣子。」
為什麼?萊比特想要問,但沒問出口。他一定會說,因為可以在挑戰中享受樂趣;或者因為國家的需要吧。
所以才把我留在身邊嗎?可是,既然如此,又為什麼……
萊比特穿插在花束中的指尖微微泛紅。他想起了雷克西爾給予他的吻。總是熱烈得讓人喘不過氣來,好像要燃盡他的所有理性,那麼不容拒絕又甜蜜得讓人暈眩的吻。如果只是存心戲弄,真的可以給自己那麼真實的錯覺嗎?覺得他激烈的掠奪裡,存在著那麼一絲絲的情意。
萊比特就這樣一會兒高興、一會兒悲傷地想著。在他靈動的指尖下,一個漂亮的花環就快完成了。把花枝兩端頭尾相連,纏繞著固定在一起,再在稀疏的地方補插進一些花,就弄好了。萊比特端詳著這只精緻的花環,微微歎了口氣。
希望愛米莉公主能原諒我。原諒我無法告訴她,真正喜歡的人是誰。
他回頭想叫雷克西爾回去,但雷克西爾竟然已經靜靜地睡著了。
萊比特呆呆地看著他的臉。這張讓他第一次看見後就再也忘不掉的臉,沒有了清醒時的冷酷和危險,相反竟然露出孩子般天真純潔的神情。雷克西爾屈立著左腿,微側著頭,毫無防備地睡著;他迷人的樣子讓萊比特忍不住越靠越近,最後小心地俯下上身,貪婪地凝視著他的面孔。
好美。散亂的銀色髮絲,完美的臉型,俊挺的鼻樑,還有蝶翅般長長的眼睫,全都美得讓萊比特難以呼吸。只有現在,他可以這樣放心大膽地細看雷克西爾的臉。如果他永遠不會醒來多好,那就永遠不會說出殘酷的話,永遠可以想像他屬於自己。萊比特無比苦澀地想著。
最後,他的視線落在雷克西爾緊閉的薄唇上。吻一下的話應該不會被發現……他被這大膽的想法弄得滿臉通紅,但身體就像有自己的意識般,漸漸低俯下去。萊比特將兩手撐在地上,微微顫抖著貼近雷克西爾的嘴唇。
心快要從嗓子裡跳出來了。再三確認雷克西爾沒有醒來,萊比特輕觸了他的唇一下,就慌得趕緊直起身體。但是看到雷克西爾毫無反應,他漸漸放下心來,再次吻了上去。這一次,他吻得很久、很認真,輕輕地吸吮過那薄唇的每一寸地方,甚至忘情地伸出舌頭,小心地舔著。直到本來微涼的嘴唇被自己吻得溫暖又濕潤,萊比特才依依不捨地起身,睜開羞澀的眼睛。
他正要直起身體,忽然就像被人施了法術般定在那裡,一動也不能動。雷克西爾在他身下睜著眼睛,一臉發現秘密似的神情,緊緊盯著他看。萊比特連心跳都停止了。
他恢復思考能力後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快逃;但是他的身體剛剛一動,雷克西爾的動作比他更快,他一把抓住萊比特要逃開的身體,一個轉身,就把萊比特強行壓在身體下面。兩人一起滾倒在山坡上。
萊比特羞恥得快要暈過去。雷克西爾抓住他的下巴逼他面對自己,露出不知是戲謔還是輕蔑的表情。
「你就這麼喜歡我?喜歡到趁我睡著偷襲我?」
萊比特緊緊地閉住眼睛。似乎聽見雷克西爾低低的笑聲,然後,嘴唇被毫不猶豫地堵住了。大吃一驚的萊比特連反抗都忘了,就被雷克西爾緊緊摟住,吻得天昏地暗。剛才被自己偷吻的薄唇,現在反過來強勢地侵犯自己。直到萊比特快要喘不過氣來,雷克西爾才放開他。一起喘氣的兩人彼此交換著視線,看到雷克西爾嘴角牽起的笑意,萊比特驚覺雙手竟然緊緊摟抱著他的身體。他又羞又急地將雷克西爾推倒一旁,爬起來就跳上馬背,縱馬狂奔。背後,雷克西爾發出愉快的笑聲。
又被狠狠地捉弄了。萊比特不甘地甩了甩頭,心口還在狂跳不止。可是,今天是自己先……直到快到王宮,頭腦混亂的他才想起花環,不禁紅著臉懊惱不已。
可惡……
結果,還是慢悠悠騎馬回來的雷克西爾,把花環遞到滿臉通紅的萊比特手上。整個下午,心情似乎很好的雷克西爾偶爾露出一絲笑意,讓侍衛和宮女們都看傻了眼。

鮮艷的花環被狠狠踩了幾腳,然後毫不留情地澤了出去。
「把它給我丟掉!」
「可是,這是萊比特大人……」
「丟掉!」
愛米莉砰的一聲關上房門,撲倒在床上大聲哭泣。她已經好幾天見不著萊比特了,而宮裡也到處流傳著公主戀情無望的消息。
「萊比特,你太過分了!我那麼喜歡你,可你卻……」
從來沒有受過這種委屈,愛米莉簡直不相信竟然有人能拒絕自己。美貌、財富、地位和名望,這難道不是男人畢生追求的嗎?
「還有王兄……小時候那麼疼我的王兄,根本就已經不存在了!」
愛米莉忌恨得直掉眼淚。可是,看見鏡子裡哭成花臉的自己,她吃了一驚後,趕緊擦了擦眼睛。
「不行。我不能放棄……現在就放棄的話,我不甘心。」
在心裡作出一個重大決定,愛米莉咬著唇扭緊了手帕。
花開花落誰堪折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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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雷克西爾的寢宮裡,女人曖昧的呻吟聲漸漸急促。床上人影晃動,雷克西爾粗暴地擺動腰肢,女人喘息著勾緊他的脖子。用力一個挺進之後,雷克西爾在女人體內釋放了熱流。
之後,幾乎沒有任何猶豫,他冷淡地扳開女人的手,穿上衣服離開了床,剛才的激情好像根本不存在。女人赤裸著坐起身體,失望地看著他的背影。
「殿下,我……不夠好嗎?」
「你可以回去了,沙拉爾斯公爵小姐。」
「殿下,我愛您,請讓我……」
「你要的已經得到了不是嗎?請不要讓我重複。」
女人羞恥地裹起身體離開了。雷克西爾虛無地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
從15歲時起,就已經是這樣了。不斷有外表端莊的名門淑女、公主貴婦暗示要和他上床,他也都滿足了她們。
反正只是滿足生理的本能而已,和誰做根本不重要。
可是,剛才到達高潮時,他的腦中閃過萊比特的臉。雷克西爾自己也很意外。看清楚女人的臉時,他格外地興味索然。
要說不一樣的話,只有今年的月夜祭,他留下了前所未有的回味。向海神求得的結果是「萊比特」,只是沒想到竟然不是少女,而是個少年。本來只想看一眼滿足好奇心而已,但不知為什麼,雷克西爾在一股衝動的驅使下抱了他。少年狂野又純潔的眼神,輕易地激起了他的征服欲;事後,他為自己的狂熱和投入感到驚訝。
現在,當時那種焦躁感又在心裡蠢動。雷克西爾不解地思索。
難道說,我對他有慾望嗎?
少年竟然喜歡上自己,這是他想也沒想過的事。想著那不過是失身情結而已,他就只覺得無聊。但是,不管他怎麼冷淡或者戲弄,少年好像是真的喜歡自己。在森林裡,少年偷吻他時,滿臉都是迷戀和哀傷。
當他徹底絕望,那張流淚的臉會是什麼樣?
雷克西爾在窗口站了一會兒,正要轉身,忽然瞥見窗外一個小小人影。
「愛米莉?」
這麼晚,她要去哪?

萊比特剛從浴室中擦乾身體走出來,就聽見猶豫的敲門聲。
「誰?」
擦著濕漉漉的頭髮打開門,萊比特看清眼前的人後,嚇了一大跳。
「公主殿下?」
站在門口的正是一臉異樣表情的愛米莉。還赤裸著上身的萊比特尷尬地把愛米莉讓進屋,就趕緊轉過身去穿上衣服。
「您這麼晚來找我,有什麼……」
話沒說完,他就僵在那裡一動不動。少女從背後抱住了他,伸到胸前的手指緊緊抓住還沒扣上的衣服。
「我喜歡你……萊比特,我喜歡你……」
愛米莉用哭泣的聲音反覆傾訴。
「我有哪裡不好,為什麼你不能喜歡我呢?」
「不是這樣,我……」
萊比特不知如何是好地回答。他難堪地站著,手足無措。少女忽然止住了啜泣聲,鬆開了手指。
「萊比特,你回頭看著我。」
萊比特猶豫著沒有動。聽到愛米莉悲傷地說「你連看看我都不願意嗎」,他才歎了口氣轉過身來。
下一瞬間,他瞪大了眼睛,連呼吸都停止了。披裹在愛米莉身上的披巾從她肩頭滑落,她裡面竟然什麼也沒穿。
豐滿白皙的處女胴體,毫無遮擋地展現在萊比特眼前。萊比特的大腦頓時一片空白,目瞪口呆了一瞬間後,他像觸電般立即閉上雙眼,慌亂地連連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
愛米莉咬著唇,向萊比特伸出手。感覺到她的意圖的萊比特想逃,但是一碰到愛米莉赤裸的身體,就嚇得立即縮回手。結果他不得不脊背靠上牆,完全不敢睜開眼睛。
愛米莉埋進他的懷裡。
「抱我……萊比特……」
萊比特震驚得倒吸一口冷氣。他知道愛米莉喜歡自己,但完全沒想到她會寧肯作出這樣的犧牲。他碰都不敢碰那光滑的肌膚,只能閉著眼任由少女抱著自己。
「公主殿下,請您別做傻事……」
「不,我來的時候已經下定決心,不管你心裡認為我多麼沒有廉恥,今晚我也一定要……」
愛米莉淚漣漣地抬起頭來,癡迷地看著萊比特的臉。她忍不住伸手撫摸萊比特的眼睛、鼻子和嘴唇,心裡的緊張和羞恥被喜悅所取代。
她的手沿著萊比特蜜色的胸膛滑下,緩緩脫下來不及扣好的衣服。
「公主!唔……」
萊比特忽然脊背僵直,愛米莉吻上了他的脖子。當她高高踮起腳尖,從臉頰一路吮吻到萊比特的嘴唇時,萊比特終於忍無可忍地推開了她。
「……!」
跌倒在床上的愛米莉難以置信地看著萊比特。萊比特拉起褪至肩膀的衣服,躲避著愛米莉的視線。
屋中瀰漫著難以忍受的尷尬。片刻,萊比特慢慢直起身體,撿起地上的披巾,輕輕披在愛米莉身上。
愛米莉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臂。
「為什麼?為什麼我都拋棄尊嚴和女人的名聲不要了,你為什麼還是這樣對我?我究竟做錯了什麼,讓你這樣嫌棄我?為什麼!」
愛米莉撲倒在床上放聲痛哭。她哭得那麼絕望,那麼痛苦,萊比特的心被愧疚感扯得生疼。他默默地陪伴著她,直到愛米莉哭得筋疲力盡,漸漸平靜下來。她裹住身體,慢慢坐了起來,用又紅又腫的眼睛悲傷地看著萊比特。
「萊比特,你真的不能喜歡我嗎?」
萊比特垂下眼睛,低聲說了句「對不起。」
眼淚差點又湧出來,愛米莉吸了吸鼻子,露出無可奈何的表情。
「如果我能聽王兄的話,早點死心就好了。」
忽然聽她提到雷克西爾,萊比特不自然地轉開臉去。愛米莉小心翼翼地抬起頭來。
「萊比特,你會看不起我嗎?」
「當然不會。」
「可是今晚……我做了很羞愧的事情,我……」
「公主是最美麗高貴的公主。」
聽到萊比特的話,愛米莉的眼中放出光彩。
「你真的不會因此輕視我嗎?」
「羞愧的人是我,因為我傷害了你……」
愛米莉忍不住又流下了淚,萊比特溫柔地為她擦去淚水。
「別哭了,這麼美的臉,被哭壞的話會遭天譴的哦。」
愛米莉破涕為笑。她凝望著萊比特的眼睛,淒楚地要求著。
「萊比特,能不能滿足我最後的心願?」
「什麼?」
「吻我……一次就好。就當作告別之吻……」
萊比特猶豫了。但是看見少女楚楚可憐的神情,他還是點了點頭。愛米莉欣喜地仰起了臉,閉上眼睛。萊比特撐起身體,輕輕吻住了她顫抖的紅唇。安撫地覆蓋吮吸後就放開了,只是這樣而已,少女就心醉神迷,渾身顫抖。
如果能讓她釋懷一些,自己怎樣都無所謂。送愛米莉出門後,萊比特就有這樣的心情。他站在門口,想到自己對雷克西爾無望的愛情。原來不能接受別人的感情也是這麼痛苦,那個男人,他能體會到這一點嗎?
他苦笑了一下,走進房裡關上門。正要緊閉的門忽然被一道黑影擋住,萊比特抬起頭,大吃一驚。
「雷克西爾?!」


(十)
他看見了,剛才的一切他一定都看見了!萊比特瞪大了眼睛,驚慌地向後退。雷克西爾冷冷地走進房裡,關上了門。
「你用不著一副見了鬼的表情看著我吧。」
「你……你來幹嗎?」
雷克西爾發出一聲冷笑。
「我只是跟著尊貴的公主殿下,看她去哪裡而已。」
完了,他一定從頭到尾都看見了。自己過於注意愛米莉的事,竟然沒發現外面一直有人站著。萊比特惱恨地咬緊下唇。
雷克西爾望著萊比特,眼神是一片冰冷,說出口的話卻帶著無比的嘲弄。
「沒想到你會拒絕。」
萊比特憤怒地握緊拳頭。
「你胡說什麼?我怎麼可能去做那種事?沒有感情的話,怎麼可以……」
「還真像你這樣的人會說出來的話。」
雷克西爾不屑地一笑。
「我在你這個年紀時,已經抱了不知多少只見過一面的女人。」
萊比特倏地睜大眼睛,轉開了頭,握緊雙手。
「那樣的話……抱誰都沒有差別吧……」
「是啊。」
「即使她們當中有人真心愛你,也不可能通過那種行為得到回應……」
「愛嗎?」雷克西爾微微皺眉。「那種東西我不需要。」
「這可以成為你傷害別人的借口嗎?」萊比特忽然勃然大怒,握緊雙拳對雷克西爾大吼。「你不要的話不去碰不就好了嗎?別人的心意對你來說就那麼不值錢嗎?喜歡一個人又沒有錯……像你這種明明根本不喜歡、還把別人當作玩具來玩弄和踐踏的人,我絕對、絕對不原諒!」
雷克西爾看著他,眼神有些驚訝。萊比特摸了摸冰涼的臉,才發現自己竟流出了淚。怎麼能在這惡劣的男人面前哭泣?他胡亂地抹著淚水,雷克西爾直起身體,向他走了過來。
「你是在說你自己嗎?」
他抬起萊比特淚濕的下巴,注視著他水光瀲灩的眼眸。
「得不到我的回應,所以委屈是嗎?」
萊比特啪地打開他的手。
「我不是女人!別用對待女人的語氣和我說話!」
「那麼你呢?拒絕愛米莉,就不傷害她了嗎?」
萊比特語塞了。雷克西爾用微微戲謔的表情看著他。
「並不是所有人都抱著你這樣純情的想法。」
萊比特迷惘地垂下視線。就算如此,自己也做不到去擁抱不愛的人。親吻愛米莉的時候,雖然她很動人、很可愛,可是自己心裡沒有一點波瀾,連一點心跳的感覺也沒有。但是和雷克西爾接吻時就完全不同,那種心跳加快、體溫升高、幾乎讓自己窒息的甜蜜感,像一股巨浪將他淹沒。這都是因為他喜歡雷克西爾,喜歡到自己都沒法控制的地步。這樣的感覺,怎麼可能從飈他人身上得到呢?
「不過,你該慶幸剛才沒有碰她。否則……」
萊比特感到一陣寒意。
「怎樣?」
「我會殺了你。」
毫不猶豫的話語,讓萊比特的心像被澤進冰窖般凍結了。
殺了我……對他來說,大概是太容易的一件事吧。他可以毫不在乎地說殺了我,就像說殺死一隻螞蟻一樣。在他眼裡,果然有沒有我都……
萊比特不想被他看見自己悲慘的表情,而轉過身去。眼前模糊一片,最近他變得愛流淚了,那是以前的萊比特最不屑的行為。他趕緊擦去淚水,不想承認變得如此脆弱的自己。
雷克西爾沉默地看著萊比特的背影,心中一片焦躁,忽然不耐地抓過萊比特的身體,粗暴地吻上他。
萊比特驚訝地睜著眼睛。不知道他為什麼忽然這樣,可身體已經本能地和雷克西爾摟在一起。
雷克西爾也不知道,自己這樣做有什麼意義。只是看見萊比特擦淚的背影,心裡就無端升起焦躁感,下意識地就尋求排解的動作。看見他哭的時候,為什麼會有種煩亂的衝動呢?雷克西爾皺起眉。難道他真的勾起了我的慾望?
雷克西爾想要尋找答案似的,反覆吻著萊比特。可是,原本沉迷在深吻中的萊比特忽然臉色大變,狠狠把他一把推開。
「別碰我!」
「……」
雷克西爾不解地皺起眉頭。萊比特喘著氣握著拳頭,像一隻全身充滿攻擊性的野獸瞪著雷克西爾。
「怎麼了?」
「你剛從女人那兒來對吧……」
雷克西爾愣住了,沒想到會聽到這句話。
「要抱女人的話就快去抱啊!在我這裡幹嗎!」
這是怎麼回事,心好像泡在酸液中一樣,發苦發澀……有什麼好奇怪的,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他的身邊不是整天圍著大把的女人嗎?在他身上聞到女人的香氣而已,幹嗎有那麼大的反應啊?這樣的自己實在太難看了……萊比特悲慘地想,控制不住全身的顫抖。
他怎麼可能沒有女人……只是捉弄的吻而已,就幻想他沒有這樣吻過別人,有這種想法的自己簡直天真得像個白癡。我只不過是他的玩物而已,只是抱過女人以後的餘興節目而已。
「那個女人已經走了。」
「你沒必要告訴我,你怎樣都跟我沒關係!」
「是嗎?」雷克西爾露出讓萊比特恨不得殺了他的戲謔笑容。「你是在吃醋嗎?萊比特。」
「住口!」萊比特大叫著。「你走開,我不想看見你!」
有趣。太有趣了。雷克西爾興致勃勃地欣賞少年明明是在吃醋、卻嘴硬地不肯承認的樣子。他捉住少年拚命揮舞的手臂,別到背後去。
「安靜點。還是你想再被我吻一次?」
「別碰我!」
又變成當初那個碰一下都會拚命反抗的少年了。這些日子,萊比特一直順從地接受自己的碰觸;而現在,他剛向少年伸出手,少年就嫌惡地轉向一邊。見此情景,一股無名火直衝腦門的雷克西爾將萊比特打橫抱起澤到床上。
「只要我也抱你的話就可以扯平了吧。」
雷克西爾說著就向萊比特壓下身體。他無視萊比特的激烈反抗,一把撕開他的衣服,按上他赤裸的胸膛。
「不要!放手!放手!」
萊比特拚命搖著頭大喊,但是根本不能阻止男人粗暴的侵犯。上身完全裸露出來,男人的手又毫不留情地伸向他的下體。這根本不是出於愛意才有的行為,只是凶暴的發洩。雷克西爾完全不在乎他的想法,不在乎他的心情,他想要的只不過是這個身體而已。
為什麼,只是喜歡一個人而已,卻要承受這種痛苦呢?他並不想去傷害誰,為什麼只能受到屈辱的對待呢?萊比特用手臂遮住淚如泉湧的雙眼。如果愛情真的只是那麼空虛和絕望的東西的話,自己現在這支離破碎的心,又有什麼疼痛的意義?
男人侵犯的手忽然停止了。壓制身體的重量也漸漸離開。雷克西爾沉默地望著淚流不止的萊比特。萊比特拉上衣服,緩緩起身縮進床角,把臉埋進膝蓋。
痛……身體和心全都在痛。以前不管練劍時受過多重的傷,都沒有這樣痛過;即使從小就沒有一個親人,也從沒這樣孤單絕望過。
雷克西爾無意識地坐在床邊,看著萊比特。
好像只要一伸手,少年就會在面前破碎掉。這種脆弱無助的樣子,本來就是自己想要看的;可為什麼現在,反而有種不忍心的感覺?
「別哭了。」
極力想要壓住心裡那股焦躁感,雷克西爾用不耐的語氣說著。少年更加縮起了身體。
雷克西爾微微蹙起了眉,伸手按上少年的肩膀。手剛碰上去,萊比特就猛地一縮,見此情景,雷克西爾不由歎了口氣,把萊比特的臉抬起來。
「是我不好。別哭了。」
他不由自主擦去那美麗臉龐上殘留的淚痕,動作溫柔得連自己都驚訝。萊比特抬起紅腫的眼睛,哪怕只是一瞬間的錯覺,他也寧願相信男人這一刻是真的溫柔,就那樣靠過去抱住了雷克西爾。
如果這是夢,就永遠不要讓我醒來……至少今晚,不要打破我擁有他的幻想吧!萊比特苦苦地在心裡祈求。




(十一)
萊比特一個人走在宮廷的走廊上。
「騎士團從明天開始訓練。」
從雷克西爾那裡接到這個命令後,現在他趕著去通知飈他見習騎士。
從早上起,萊比特的心情異常地愉快。他輕快地走著,腦子裡全是昨晚的事。
昨晚,他緊緊摟著雷克西爾哭泣,最後竟然連什麼時候睡著的都不知道。早上醒來時,他躺在床上,身上好好地蓋著被子。空無一人的房間裡,完全不像有人來過。
雷克西爾什麼時候走的,他一點都不知道。只記得自己做了一個很溫柔的美夢。夢裡一直有雷克西爾的心跳聲,還有摩擦柔軟銀髮的溫暖感覺。之後,就什麼都不記得了。
他沒有把我推開……他一直都抱著我。想到這一點,萊比特立刻紅了臉,充滿了喜悅。
滿腦子都在想心思的萊比特,剛轉過彎就和一個人撞個滿懷。
好痛!彷彿撞上一堵牆一樣,萊比特被撞得退後好幾步。他剛想要道歉,對面那個人竟然大著嗓子罵起來:
「冒失鬼,趕著去投胎啊?」
萊比特火大地抬頭,眼前是一個他從沒見過的奇怪大叔。年紀大概五十歲,長得高大魁梧,看打扮還是個貴族;粗粗的眉毛斜插入鬢,濃眉大眼加上蓄得很整齊的虯髯鬍須,看起來還蠻有氣派的;可是那副傲慢的樣子卻讓萊比特討厭。
看見萊比特的臉之後,他用新奇的眼光打量著。
「原來是個新來的小鬼……算了,道了歉就快走吧!真是的,現在的小鬼越來越沒禮貌了。」
心頭火起的萊比特不甘示弱地回敬過去。
「被撞的人是我吧?你不是站在這裡動都沒動嗎?本來看你年紀大,還想道歉一下好了,不過像你這種傲慢無禮的人,自己先學會禮貌再去教訓別人吧!」
「年……年紀大?」
怪大叔好像受了很大打擊似的,瞪圓了眼睛。
「小子,你是頭一個敢當面對我這麼說的人!」
雖然對方一副隨時要爆發的樣子,不過萊比特才不在乎。
「那種明明上了年紀,卻不許別人說來麻痺自己的人,最可悲了!」
「你……」
萊比特以為對方一定要跳起來破口大罵了,沒想到他打量了自己幾眼,反而興致勃勃地撐起了下巴。
「有意思!好久碰不到能這麼和我說話的人了。小子,你叫什麼名字?」
萊比特哼了一聲。
「詢問別人名字前,先報上自己的名字,這是常識吧?」
大叔忍不住笑了起來。
「是是。我叫哈洛克,你呢?」
聽到這個名字的瞬間,萊比特大吃一驚,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哈洛克?怎麼可能?傳說中塞克因的第一高手,一個人可以打敗整個軍團的無敵勇士哈洛克,難道竟然是眼前這個無禮的人?他握緊拳頭駁斥回去。
「少騙人了!我萊比特可不是傻瓜!」
怪人挑了挑眉毛,摸著漂亮的鬍鬚。
「原來你叫作萊比特啊……」
「哈洛克大人!總算找到您了,殿下已經等了您半天了!」
氣喘吁吁找來的軍官拉住哈洛克就走,望著萊比特目瞪口呆的表情,哈洛克哈哈大笑。
「你很有趣。我記住你了,萊比特!」
哈洛克得意地笑著揚長而去,萊比特臉色發灰,深刻體會到偶像破滅的感覺。然後,第二天在校練場上,看見從人群中發現自己的哈洛克大踏步走來,萊比特左顧右盼看有沒有地方能躲起來的。
「小鬼,我們又見面了!喂,幹嗎把臉轉過去,昨天你不是才見過我嗎?」
萊比特心裡念著「我寧願根本沒見過你」,哈洛克卻自顧自地說下去:「怎麼?難道你也是騎士?不會吧,看你長得比小姑娘還漂亮,原來也會用劍嗎?」
萊比特火大得抓住劍,不管同伴拚命拉他的袖子,咬牙切齒地反擊。
「你要是不相信的話,就自己試試好了!」
哈洛克聽了,哈哈大笑。
「果然有膽色。如果你像雷克西爾那小子,不光是有張漂亮臉蛋而已,我倒是很期待。」
像只隨時可能發作的貓一樣的萊比特,聽到雷克西爾的名字時驀然一愣。手也停在劍柄上不動了。
他說到雷克西爾的時候,語氣為什麼能這麼隨便,甚至有一種特別的親暱呢?
「哈洛克閣下。」
走來的正是雷克西爾本人。哈洛克一聽這個稱呼就皺起了眉頭。
「你非得這麼稱呼我嗎?殿下。」
雷克西爾瞬間露出掙扎的表情,然後轉開視線低低叫了一聲。
「老師。」
萊比特嚇了一跳。哈洛克竟然是雷克西爾的師父嗎?怪不得雷克西爾的身手那麼好……等等,這不等於說,這老頭不是浪得虛名,而是真的那麼厲害嗎?
哈洛克毫不在意地拍著雷克西爾的肩膀,這大膽的舉動把周圍人都嚇壞了。
「雷克西爾,你害羞的樣子還是一點沒變啊。」
「您喜歡調侃人的習慣也一點沒變。」
「哈哈。說得沒錯。」
萊比特怔怔地看著兩人一起走開的背影。那兩人之間瀰漫的奇異氣氛,讓他呆呆地說不出話來。

接下來的幾天,萊比特親身體會到什麼叫作「魔鬼訓練」。哈洛克嚴厲又強硬的作風,讓見習騎士們過了半天就受不了了,嘀咕著「這哪是人能做到的」,結果被哈洛克毫不客氣地說「現在想退出的話隨時歡迎」,而嚇得再也不敢做聲。
格鬥、擊劍、超負荷的跑跳訓練,只要動作稍慢,哈洛克的教鞭就毫不留情地落下來。萊比特咬著牙堅持。哈洛克老是盯著自己,可不能給他看扁了。
每天訓練結束後,大家都通通癱倒在地,動都動不了。
「好可怕……簡直是個魔鬼嘛……」
「還在想他蠻和氣的說……一拿起劍就露出真面目了……」
「不愧是哈洛克……他瞪人的時候,我都感覺得到殺氣耶!」
抱怨歸抱怨,可是這些心高氣傲的年輕騎士,卻沒有一個不佩服哈洛克的。年逾五旬還有那麼過人的體力,一下子就能扳倒五個人,光是提起劍,氣勢就已經可怕得讓人不敢靠近了。被「想成為他那樣的強者」的念頭驅動著,見習騎士們都卯足了勁練習。
這一天,訓練完的萊比特正要回去,哈洛克朝他走了過來。
「小鬼,表現不錯嘛。看來我倒是小看你了。喂,你別走那麼快!」
「……」
「你聽見沒有,小鬼!」
「……我叫萊比特啦,大叔!」
回答雖然不客氣,不過萊比特對這個大叔的印象有點改觀了。人雖然無禮,但是訓練起來倒是蠻在行的。萊比特喜歡強者,所以發現哈洛克很有一套後,對他的偏見也一下消失了許多。
哈洛克跟在萊比特身後,也不知道要去哪裡。像
「雷克西爾告訴我,你就是今年選拔賽上的勝出者?看不出是這麼厲害的角色。」
萊比特的腳步慢了下來。
「雷克西爾……殿下他,為什麼會說起我?」
「這個嘛,因為我向他問起你。結果他對你的事還挺清楚,這可真不像那個冷漠的人的作風。」
「他對大叔也冷漠嗎?你不是他的師父嗎?」
「話是沒錯,不過……」
哈洛克皺了皺眉,隨即轉開了話題。
「小鬼,你對王子殿下好像沒什麼敬意嗎,他啊他的。雷克西爾可是為了你,特地來拜託我。」
萊比特的心中撲通一跳。
「拜託你什麼?」
「讓我好好栽培你,把你調教成最一流的騎士。」
哈洛克有趣地打量著萊比特。
「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那傢伙會對別人的事上心。萊比特,你很不簡單嗎。」
「……我,」
萊比特咬了咬嘴唇。
「……我曾經說過,我一定要打敗他。」
想看你變得更強的樣子。他說過的,這是他把自己留在身邊唯一的理由。
「所以,只是享受培養對手的快感罷了……」
表情不自覺地落寞起來。哈洛克奇怪地看著他的臉色。
「你好像很失望?」
萊比特立刻有反應地大聲反駁。
「我哪有?大叔,麻煩你不要老黏著我,我會煩噯!」
「我哪有黏著你?少在那裡自做多情了。」
「那你現在不是跟著我?」
「只是同路而已。」
「我才不要老是有個奇怪的大叔跟在我後面呢!」
「我哪裡奇怪?小鬼頭胡說八道……」
兩人互相鬥著嘴,結果相伴著越走越遠。

(待續)



(十二)
又是一個過度疲憊的黃昏。訓練完的萊比特搖搖晃晃地走在回去的路上。路邊,兩個宮女正在神情郁卒地說著什麼。
「好慘哦,本來想還可以多霸著殿下一些時候的……」
「就是啊,只要殿下一直不選妃,我就還能幻想殿下有一天也會看我一眼……」
光是聽到「殿下」兩個字,就足夠讓萊比特變了臉色。
「沙琳,哈蘇娜,你們在說什麼事?」
「萊比特大人!」兩個宮女熱情地迎了上來。「你不知道嗎?殿下馬上就要選妃了,現在各國公主都已經進入王宮,明天就要一起去參見殿下呢。」
選妃……萊比特眼前一黑,差點站不住腳。
因為訓練,幾乎以為這件事不會那麼快的。可是,殘酷的時刻終究還是會到來……萊比特搖搖晃晃地走開,連宮女跟他道別都沒聽見。
很快,就要有一個名正言順的女人出現在他身邊了。那時候的自己,就真的連僅有的一絲絲幻想也不存在了。
到那時候,就離開吧……帶著劍,跟著哈洛克大叔離開好了。像他一樣四處漂泊,經歷更多的事情,就可以把這個男人忘記了。
可是……

「萊比特!別那麼快,我擋不住啦!」
和萊比特進行對擊訓練的夥伴驚慌地喊著。他狼狽地左躲右擋,萊比特像發了瘋一樣,凌厲地連連進攻。哈洛克在一旁皺起眉頭。
「這傢伙今天怎麼了?」
「好像不要命一樣!」
「你醒醒啊,萊比特!」
帶著壓倒一切的狂暴氣勢,萊比特把夥伴們一個個打倒在地。大家全都目瞪口呆地看著他。
早上,萊比特悄悄站在宮殿旁的樹叢裡,苦澀地目送那些花枝招展的公主們走進大廳。直到殿內傳來音樂的聲音,他才呆呆地轉過身走開。
「萊比特……」
好像根本聽不見別人叫他的聲音,萊比特趴到地上,開始不停地做伏地挺身。
已經累成這樣了,為什麼還是忘不掉?昏昏沉沉的萊比特無力地滑坐在樹下。一整天,他故意讓自己累癱,可是想忘記的還是一樣也忘不掉。萊比特也只有苦笑而已。
他好容易撐起身體想繼續走時,前面走來兩個人影。當看清楚飈中一個是誰時,他立刻閃電般地躲進樹叢。
是雷克西爾。萊比特遠遠地望著雷克西爾,心裡一陣痛苦。
當他看見雷克西爾身旁的人時,更是臉色發白。
那是一個非常美麗的少女。和雷克西爾身邊所有漂亮女人不同,這個少女有一種像水一樣清純的氣質。淡金色的頭髮紮著美麗的緞帶,淺色的眼珠顯得純淨又溫柔。臉孔是屬於那種高貴優雅的美麗,似乎多看兩眼,都是對那聖潔的褻瀆。纖細的腰肢包裹在白色的公主裙裡,和雷克西爾站在一起,兩人就像一幅畫般賞心悅目。
就是她嗎……萊比特動都不能動了。好完美的少女啊……越是看著兩人般配的和諧感,越是承受不住心口的疼痛。萊比特縮起了身體。
「沒想到你也會來,潔諾琳。」
雷克西爾沉穩的聲音過後,是少女銀鈴般的輕笑聲。
「我為什麼不能來呢?」
「我記得,你不是個愛湊熱鬧的姑娘。」
少女微笑著低下頭去,又抬了起來。
「誰說我是來湊熱鬧的?雷克西爾哥哥。」
雷克西爾哥哥……好親暱的稱呼。他們的關係一定不一般……萊比特的心一下一下緊縮著,盼著他們趕快走過去。
「我好高興……」
「嗯?」
「因為……雷克西爾哥哥你,比我猜想的還要有魅力……」
潔諾琳說著,微微紅了臉。雷克西爾聽了淡淡一笑。
「你也長成成熟美麗的女性了,潔諾琳。」
潔諾琳把頭低得更低了。
「真的嗎?聽到你這麼說,我真的好高興……」
雷克西爾忽然驀地轉換了話題。
「你見過愛米莉了嗎?」
「愛米莉?」
「她最近心情不好。既然你來了,希望你能多陪陪她。」
「我會的……」
「謝謝。那麼,我就先失陪了。」
雷克西爾微一躬身,就要轉身離開。少女失望地喊住了他。
「雷克西爾哥哥!難道……你就沒有別的話對我說了嗎?」
雷克西爾微微皺起眉頭。
「別的話?」
潔諾琳咬緊了嘴唇,漂亮的眼睛望著雷克西爾。
「我想知道……我有沒有中選。」
雷克西爾面無表情地看著她。潔諾琳好像下定決心似的,拎起裙角走到雷克西爾面前。
「我也有資格角逐吧?我今天……是特意以科林斯公主的身份,來參加你的選妃大會的;雷克西爾殿下,我……」她拚命鼓起全身的勇氣,看著雷克西爾的眼睛。
「我愛你。」
萊比特猛地倒吸一口氣。他緊張得渾身緊繃,等待著雷克西爾的回答。
一陣靜寂過後,雷克西爾一聲輕笑。
「潔諾琳,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我當然知道,而且知道得不能再清楚了!」少女顫抖著身體,甜美的聲音激動起來。「我一直愛你……從8歲第一次見到你時,我就喜歡上你了……你知道嗎?我一直在祈求上天,祈求它讓我快點長大,長成一個成熟的女人,成為可以配得上你的新娘……」
「別說了,潔諾琳。快回去。」
雷克西爾皺起眉頭,無情地打斷少女的告白。潔諾琳緊緊抓住他要離開的身體,眼淚從那雙美麗的眼睛裡湧了出來。
「你討厭我嗎……不喜歡我嗎?」
「不是這個原因。」
「那是為什麼呢?我愛你,愛到願意為你做任何事……」
雷克西爾看著前方,然後冷冷地轉過臉來。
「任何事?就算今晚抱你也可以?」
潔諾琳猛地呆住了。她睜大了驚訝的眼睛。雷克西爾冷笑著,推開她抓住自己的手。
「這不是小時候的扮家家酒了,潔諾琳。你應該明白,我是一個怎樣的人。你是不是一個配得上我的新娘,沒有上床前我是不會發表意見的。這樣也可以嗎?」
潔諾琳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
「抱過你以後,也許我會對你再也不感興趣。這樣也可以?」
「別說了!」
潔諾琳大喊,然後忽然勾住雷克西爾的脖子,吻住他的唇。
萊比特轉過身,像被火燙到似地縮緊身體。他想立即離開這裡,可是身體完全不能動。他如坐針氈地忍耐著這一片靜寂。
可是很快,他聽見少女失望的聲音。
「為什麼……為什麼不吻我?」
「夠了,潔諾琳。」
雷克西爾慢慢拉開她的手臂。
「你回去吧。」
「我願意……」少女的臉上滾過連串的淚水。「我願意照你說的那樣做……只要能讓你愛我,哪怕只有一夜也可以……」
少女撲進雷克西爾懷裡哭泣。雷克西爾無聲地站著,然後輕輕把少女推開。
「抱歉,潔諾琳。回去吧。你不該來這裡。」
「為什麼?為什麼我不可以?」
「你和愛米莉一樣,對我來說,都不是以女人而存在的。」
潔諾琳睜大了眼睛,猛地叫了出來。
「不!這怎麼可能一樣?愛米莉是你妹妹,可我不是!難道我不比那些只會爭風吃醋的公主們好嗎?你難道想娶一個只有臉蛋、卻腦袋空空的女人嗎?」
「那是我的事。」
潔諾琳一下呆住了。許久,她慢慢絕望地摀住了臉。
「果然……」少女的眼淚奪眶而出。「你果然還是這樣冷酷……不過,我愛的永遠都是你……」
她摀住悲傷的臉,拎起裙角,頭也不回地跑遠了。
樹叢中的萊比特,已經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感覺。他呆呆地坐著,直到雷克西爾轉向他藏身的方向。
「你聽夠了嗎?」
萊比特渾身一震。他早就發現了……他困窘地從樹叢中慢慢走出來,目光和雷克西爾交織在一起。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偷聽……」
萊比特知道,自己的表情一定好奇怪。聽到雷克西爾拒絕潔諾琳時,他的整顆心都像要飛出來一樣。他慌慌張張地按捺住滿臉喜色,可是那種全身散發的愉悅,雷克西爾一眼就看了出來。
「你很高興?」
萊比特慌了手腳。可是--自己真的是很高興。已經沒法掩飾了吧?
只是和他這樣對面站著,就已經興奮得連指尖都在顫抖了。萊比特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雷克西爾見狀,微微揚了揚眉。一瞬間以為他要出言譏諷的萊比特,卻什麼也沒有聽到。雷克西爾轉過身去,似乎就要這樣離開。
「等等!」
萊比特想都不想地喊出了口。看著雷克西爾問詢的目光,萊比特咬住了嘴唇。
「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內心緊張地掙扎著,他不看雷克西爾,只盯著腳下的地面。
「那天晚上……你為什麼要安慰我?」
早就想要問了。從那天起到現在,一直都……可是,訓練開始後,就沒有和雷克西爾單獨見面的機會了。雖然知道答案不可能是自己希望的那樣,萊比特還是忍不住抱著一絲幻想。
「你不是一直都想戲弄我嗎?為什麼那天……」
為我擦去淚水,接受我的擁抱……就算是一萬個錯覺,那時候的溫柔,的確是那麼真切……雷克西爾,我是不是也可以幻想,你至少有那麼一絲絲地,喜歡著我呢?
雷克西爾看著萊比特的臉。神情淡漠。
「因為我厭倦了。」
萊比特倏地睜大了眼睛。
「我已經厭倦再戲弄你。該有的樂趣我已經得到了。這樣的回答你滿意嗎?」
萊比特難以置信地握緊了拳頭。雷克西爾冷冷地注視著他。
「你所希望的那種回答是不可能的,萊比特。」
剛剛雀躍的心,迅速沉入谷底。萊比特忘記了,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個多麼殘酷的男人。
「我的存在意義,也就終止了是嗎……」
「這不是你一直希望的嗎?」
男人皺著眉頭搶白。
「不喜歡的話就不要去碰……這是你自己說的吧?否則就是踐踏別人的心情。現在我決定不再捉弄你了,為什麼你還要露出這種表情?」
心中又再度騰起那種焦躁感。
把他放倒在床上時,少年依然無意識地反覆喊著自己的名字。從那時起這股焦躁感就一直存在了。
如果事情達不到預定的效果,那就沒有繼續下去的意義。所以雷克西爾毅然決定停止。只要將萊比特交給哈洛克,實現最初讓他來到身邊的目的就行了。
本能已經在向他發出警告。別再靠近這個少年了。靠近他,只會打亂原有的一切。他不想被任何人碰觸的,那好不容易才築立起來的內心秩序。
「我不接受……」
萊比特低沉的聲音,讓雷克西爾皺緊了眉頭。
「已經踐踏了,才說要停止,這種說法我不接受!」
大喊一聲後,萊比特轉身頭也不回地拚命跑開。說出這種話的自己,在那個男人眼裡一定無比可笑吧?這簡直跟求他繼續捉弄自己、踐踏自己沒有兩樣。萊比特的心碎成了無數碎片。
我喜歡他,竟然喜歡到連最珍視的自尊都可以捨棄的地步嗎?
不知跑出多遠,萊比特雙腿一軟,跌坐在地上。他這才發現,自己竟已滿眼是淚。
「為什麼,你就不能喜歡我呢?」
愛米莉這樣問自己時,那充滿悲傷的眼神,忽然在腦海裡浮現出來。萊比特苦苦地笑了。
為什麼……你就不能喜歡上我……雷克西爾?


(十三)
校練場上,萊比特用劍仔細地挽出繁複的劍花。
夥伴們佩服地看著他。他渾身散發著堅定而穩重的力量感,讓人覺得不可思議。哈洛克則露出若有深意的微笑。
「萊比特,你的劍術雖然超越同齡人,但有一個致命的缺點。」
這是哈洛克看過萊比特的劍擊後,搖頭所下的結論。當時萊比特不服氣地問他是什麼缺點,哈洛克這樣回答他。
「心。你的劍沒有心,萊比特。」
劍之心……就是劍的靈魂嗎?萊比特問哈洛克。哈洛克拿起一把劍,翻覆著劍的兩面。
「真正的劍士,較量的不是劍術,而是內心的信念。當他堅信自己持劍的理由,並決心為此奮戰到底的時候,他的劍就會發出強大的力量。沒有猶豫、空虛和迷惑,這就是劍之心的力量。」
哈洛克轉向呆呆聽著的萊比特。
「你是為什麼理由而持劍呢?萊比特。」
萊比特愣在那裡,回答不出來。他舉起劍,像第一次看見這種東西似的,用重新認識的眼光看著它。
小時候,他過於出眾的容貌讓整個妖月族驚艷不已;可是懂事以後,他很快發現,漂亮臉蛋對於男孩子來說,並不是多麼值得驕傲的東西,力量,才是決定一個男人價值的關鍵。於是,他開始偷偷地學習格鬥和劍術,直到有一天,他三拳兩腳就把欺負夥伴的壞人打跑,族人才發現他擁有力量的天賦。
為了證明自己身為男人的價值,萊比特努力練劍,直至成為妖月族數一數二的好手。然後,「成為王家騎士」成了他最渴望的目標,因為那樣才等於自己的實力真正得到承認。
那麼我持劍,是為了證明自己嗎?但是證明之後呢,又要為什麼而戰呢?
這個讓萊比特一直不停思考的問題,現在忽然找到了答案。
在雷克西爾說出「我已經厭倦了」之後,在萊比特發現自己為了他,連自尊都可以捨棄之後;絕望、痛苦的萊比特,卻漸漸找到一種奇異的平靜。
一開始就知道,這注定是沒有結果的愛戀。不管自己有多麼絕望和痛苦,對方也沒有義務因此就必須作出回應。與飈苦苦沉淪在無法得到的深淵裡,不如做一些有意義的事來得更加實際。
自己並非沒有想去保護的人。撫養自己長大的族長、妹妹一樣的露伊絲,還有全族的人。還有……
雖然那個名字在心口隱隱作痛,不過萊比特已經下定決心。為保護所愛的人而持劍,這就是萊比特賦予劍的心。
所以,他的劍再也沒有迷惑,揮舞出強大的信念。他想變得更強、再強一些,強到有足夠的力量戰勝自己。
哈洛克看著這樣的萊比特,微微瞇起眼睛,失神了。
雷克西爾,這個少年,真像當年的你……

因為難以平衡與各國之間的關係,公主們的明爭暗鬥又讓王室大傷腦筋,所以,塞克因王子選妃一事暫不予結果,先送公主們平安回國。
當禮官宣佈這一決定時,公主們立即失望地吵鬧起來。但是,她們也知道這是沒辦法的事;因為前兩天,王宮竟因此鬧出了兇殺事件,竟然有公主雇殺手刺殺情敵。雖然刺客被抓住,沒有造成嚴重的後果,但身為金枝玉葉,竟然使出這種陰毒的手段,整個王族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在這之前,公主們的相互詆毀、你爭我斗早就已經讓王室煩不勝煩了。
「王子殿下的魅力太可怕了……」
他們也只能灰著臉這樣想。至於雷克西爾本人,卻巴不得如此似的,立即以保障各國公主的安全為借口,將她們護送回國。
當初怎麼會答應這麼無聊的事?為了想看萊比特的表情……可是,雷克西爾已經不想再看了。
在雷克西爾的召喚下,哈洛克來到他的公務廳,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老師,相信這些見習騎士已經大有長進了吧。」
「他們雖然有進步,但是沒有經過實戰前,誰也不能保證。不過,論實力,比起上一批要強多了;尤飈是你交給我的那個小鬼。」
雷克西爾抬起眼睛。
「他怎麼樣?」
「雖然他還不像17歲時的你那麼強,不過,將來說不定會趕上你哦。」
聽到哈洛克的話,雷克西爾微微一笑。
「這麼說,他是通過您的考試了。」
「沒錯。他讓我又有收徒弟的衝動了。」
「既然這樣……就請您好好調教他吧。」
哈洛克挑了挑眉,看著雷克西爾。
「雷克西爾,你好像很期待?這對對任何人都沒興趣的你來說,還真是難得。」
雷克西爾微微側過視線。
「因為我跟他有一個約定。」
「約定?」
「他必須變得更強;而我則隨時接受他的挑戰。」
「挑戰劍術天才的你嗎?還真像是那個不服輸的小子說出來的話。」
哈洛克覺得有趣似地笑了出來。隨後,他慢慢把視線集中在雷克西爾的臉上。
「不過……他跟以前的你真的很像……12歲以前的你。」
雷克西爾的臉色一變。
哈洛克緩緩前傾身體,棕灰色的眼珠靜靜地看進雷克西爾的眼睛裡。
「雷克西爾……那件事,你還是忘不掉嗎?」
雷克西爾猛地推開文件站了起來。
「請您別再提起這件事。我一點都不想聽。」
哈洛克抬頭望著雷克西爾,露出悲憫的神情。沉默地做了一個好吧的手勢,他緩緩站起身來。
「抱歉。是我又多嘴了。」
在走出房間之前,他停住腳步,回頭看了雷克西爾一眼。
「……忘掉吧,雷克西爾。人不能總是活在過去。」
腳步聲消失在門外。雷克西爾緩緩俯下身體,將手撐在桌子上,一動不動地盯著桌面。他的手指攥緊成拳,在桌沿微微顫抖著。


(十四)
森林裡的風好舒服。帶著初夏的芬芳,那是新鮮的泥土和花香混合在一起的香味。萊比特騎在馬上,微微瞇起眼享受著。
好喜歡這種味道。因為忙著訓練,好久沒來這片森林了。不過今天因為哈洛克被叫走的緣故,訓練也得以提前結束,於是他決定,悄悄溜到森林裡來。
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發現不知不覺中,又來到了上次和雷克西爾來過的那片山坡。野花開得更茂盛了,萊比特呆呆地看著。和雷克西爾滾倒著擁吻的情景忽然浮現在腦子裡,他趕緊用力地甩了甩頭。
猶豫了一下,他掉轉馬頭,準備離開。就在這時,在另一個方向,他看見了一個湖。
好美的湖……粼粼的波光,寧靜地倒映著鮮花和森林;湖水清澈見底,像有魔力似的,散發著藍色的光芒。萊比特被它吸引著縱馬靠近。跳下馬背,他蹲下身子,把手伸進水裡,清涼的感覺頓時直沁心脾。
好想洗澡……在這裡的話,應該不會有人看見吧?萊比特四下看了看,就放心大膽地脫掉身上的衣服,興奮地跳進湖水裡。
在湖裡盡情地游了個痛快後,萊比特才直起濕淋淋的身體,潑起水花擦拭著。束著頭髮的帶子解開了,長髮柔順地在背上披散下來。他掬起水花用力潑在臉上,然後猛地甩了甩頭。 看到湖水裡的倒影,他一時間反應不過來那是自己。
翠綠色的眼睛,迷離的眼神。潮濕的頭髮黏附在身上,露出線條優美的頸項和肩膀。最後,他看著自己濕潤的嘴唇。上面有雷克西爾的味道……萊比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緩緩撫摸著那個地方。
就在他失神的時候,背後忽然響起樹枝被踩斷的喀嚓聲。
「誰?」
驚醒的萊比特大喝一聲,猛地轉過身體。
樹林裡站著一個金髮青年,他正呆呆地朝萊比特看。
「……天使……」
天使?他在說誰?
和萊比特憤怒的視線交接的瞬間,金髮青年嚇了一跳,連忙仰頭看著天空。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實在是因為小姐太美了,美得讓我以為碰見了天使……所以忍不住……」
小姐?萊比特惱火地挑著眉毛。
「喂,你給我看清楚點!」
聽到萊比特的吼聲,金髮青年困惑地依然仰著腦袋。
「這……這不大好吧?」
「少囉嗦!我叫你看你就看!」
青年慢慢用眼睛往下瞟著,然後猛地瞪大眼睛,一下衝到岸邊來。
「什……什麼?你竟然是個男的!不會吧?」
萊比特不耐地紮起頭髮。
「我就是個男的,所以你都白看了。不過,不管是男是女,你不認為偷看別人洗澡是一件很失禮的事嗎?」
受到衝擊而沉默的金髮青年,再張口卻說出這樣的話來。
「男的嗎……無所謂,只要是個美人,我都不會介意……」
聽到這種脫線的話,萊比特憤怒地握起拳頭。
「你說什麼?」
金髮青年像根本沒聽見似的,托著下巴凝視著萊比特的身體。
「漂亮的臉,強騐的身體,還有野性的氣質……太完美了。」
如果不是還站在水裡,簡直聽不下去的萊比特早上去給他一拳了。
以前也不是沒碰到過這種事,只是自從成為騎士以後,就再沒有無聊的男人敢隨便和他搭訕了。這個人穿著華貴,應該是個貴族,金色的短髮優雅地鬈曲著,帥氣瀟灑的臉是女人喜歡的類型;但他淡藍色眼睛裡的那種輕佻和浪蕩,讓萊比特對他完全沒好印象。
「你再多說一個字,我就對你不客氣!」
金髮青年並不生氣,相反微笑著走近幾步,向水裡的萊比特伸出手來。
「要我扶你上岸嗎?美麗的天使。」
「滾開!」萊比特厭惡地打開他的手。「是貴族的話就背過身去,不要連別人穿衣服也要偷窺!」
「嘖嘖……好凶。不過,我就是欣賞你這樣的美人。」
笑容滿面地說著,金髮青年聽話地背過身去。萊比特飛快地跳上岸穿上衣服。青年還在那兒喋喋不休。
「你叫什麼名字?漂亮的少年?」
沒有回答。
「你是塞克因的人?家住在王都嗎?」
還是沒聽到回答,金髮青年依舊耐心地說個沒完。
「我的名字叫特蘭斯。今天能和你相遇,一定是沙姆拉女神賜予我的幸福和榮光--你不想認識一下我嗎?也許我們能成為很好的朋友哦。」
他話還沒說完,背後傳來一聲長長的馬嘶。金髮青年連忙轉過身,萊比特已經高高地騎在馬上。
「等等!你先別走!」
看到萊比特身上銀色騎士服的瞬間,金髮青年露出十分驚訝的表情。萊比特厭惡地皺起眉頭。
「我根本沒興趣認識你!」
他飛快地奔馳而去,轉眼不見蹤影。金髮青年呆呆地愣在原地,然後漸漸浮起一抹微笑。
「烈馬嗎……有意思。」
要找到你太容易了,美麗的少年。
(十五)
雷克西爾走進公務廳,看見大模大樣坐在裡面喝咖啡的金髮青年,毫不掩飾地把眉頭皺了起來。
「你來幹什麼?」
特蘭斯一點也不在乎主人的不悅態度,悠閒地品味著咖啡。
「真香……還是塞克因才能喝到這樣地道的藍山咖啡啊……」
「你大老遠跑來,不會只為來喝咖啡吧。」
特蘭斯嘖了一下嘴,轉向逕自低頭處理文件的雷克西爾。
「我說雷克西爾,你就不能對你的老朋友熱情一點嗎?我每次來,你說的第一句總是這句話,我的心可是會受傷的哦。」
「怕受傷的話,不要來不就好了。」
特蘭斯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
「我真是搞不懂,我是你從小一起玩到大的朋友耶,你幹嗎總對我這麼冷酷無情呢?」
「因為你太會給我找麻煩了。」
特蘭斯摸了摸鼻子,一臉無辜的表情。
「你還在為上次的事記仇啊……對正要出嫁的男爵小姐出手是我不對,可我也沒想到她那麼難纏啊。對付這種要死要活的類型,我最不拿手了。」
「如果再發生這種事,我就要頒布新的法令了。你來塞克因的時候,全國女人都不許出門。」
嘴裡喊著「沒那麼誇張吧!」,特蘭斯心裡卻轉著另一番念頭。
美人可不一定非要是女人哦……
每次來塞克因,特蘭斯總是無一例外地以和美女傳出緋聞來收場。每次他都是全情投入,不過到手之後又厭倦的乾脆程度也是有目共睹。叫人百思不得飈解的是,那些女人明知他會始亂終棄,卻仍然對他死心塌地,連最不齒特蘭斯花花公子習性的人也不得不佩服他手段高明。特蘭斯也毫不在乎自己被形容成「女人的公敵」,照樣頻繁來訪塞克因。
不過一到塞克因就來雷克西爾這裡殺時間,他也是有目的的。特蘭斯放下咖啡杯,走到雷克西爾的辦公桌前,兩手撐在桌沿,形成一股逼迫的架勢。
「喂,你對潔諾琳說了什麼?」
雷克西爾頭也不抬。
「潔諾琳怎麼了嗎?」
「我正想問你。從塞克因回來以後,她一直哭了三天三夜。你到底把她怎麼了?」
「是嗎。」
「什麼是嗎?」特蘭斯火大地拍了一下桌子。「你就只有這兩個字回答我嗎?如果你敢傷害我妹妹,我可饒不了你。」
雷克西爾把頭從文件上抬了起來,無動於衷地迎視特蘭斯瞪人的視線。
「既然你是專程來興師問罪的,我對她說了什麼,你猜也猜得到吧。」
特蘭斯睜大眼睛,露出「果真如此」的表情,絕望地用手摀住臉。
「天哪……這個傻丫頭,她真的向你告白了!我可憐的妹妹。我明明告誡她多少次,千萬別做這種傻事的!對你這座冰山告白,下場不會比飛蛾撲火更好。她為什麼就是不聽呢?」
他臉色險惡地看著簽署文件的雷克西爾。
「雷克西爾,雖然我是完全不想過問你的私生活,不過,站在朋友的立場上說句公道話,潔諾琳並不是個討人厭的姑娘吧?」
「當然。」
「她漂亮、高雅、聰明,而且善解人意。你不否認吧?」
「我承認。」
特蘭斯向雷克西爾兩手一攤。
「這不就行了?憑你的個性,不管娶誰做王妃,都和私人感情無關吧?既然誰都無所謂,為什麼不能是潔諾琳呢?」
雷克西爾停下了筆,帶著嫌惡的表情皺起眉頭。
「真讓我吃驚。這就是愛護妹妹的哥哥說出來的話嗎?如果你不介意,我倒是不在乎。不過就算結婚,我也不會愛她。還是說,你也同意讓妹妹的丈夫去抱別的女人?」
「夠了,雷克西爾。如果不是因為潔諾琳從8歲起就一直迷戀你到現在,我才不會把妹妹交到你這樣的人手裡。」
特蘭斯挑動著眉毛,惱怒地敲著桌子。
「我寧願她嫁給一個風流成性的丈夫,也不要和一個冷酷無情的男人沾邊。」
「那最好不過。」
雷克西爾淡淡地說。他俊美的臉孔就像最完美的雕像,就連冰冷到沒有任何表情這一點也和無生命的雕像完全吻合。特蘭斯一愣之後,放鬆了肩膀的力道。
「雷克西爾,潔諾琳是真心愛你的。」
雷克西爾微微闔起眼睛,又緩緩睜開,抬頭和特蘭斯對視。
「我是不可能帶給任何人幸福的。你明白嗎?特蘭斯。」
雷克西爾一如既往冰冷的藍眸中,忽然飛快地閃過他從沒見過的神情。那是……悲傷?
怎麼可能?特蘭斯張口結舌。可是,他想要仔細確認清楚的時候,雷克西爾已經把頭低下去了。
「所以別再提了。」
特蘭斯愣愣地站了半晌,微微苦笑著,放棄地垂下肩膀。
12歲的時候,雷克西爾的心就關閉了……從那時起,特蘭斯就一直懷疑,自己到底是以怎樣的身份存在在他的身邊。小時候,總是喊著「特蘭斯」和自己粘在一塊兒,那個會露出活力四射笑容的雷克西爾,已經不存在了。現在的雷克西爾,根本看不見自己這個好友的存在;可是這樣的他,特蘭斯就是沒辦法丟下不管。
最後,他只有繳械投降。
「算了。從一開始我就知道,潔諾琳永遠只可能是單相思而已…………有時候我真的懷疑,雷克西爾,你真的能夠愛上誰嗎?」
「多謝你的關心。你今天的話已經夠多了。」
特蘭斯知趣地舉起雙手。
「知道了。不過……」
興奮的神情重又回到他的臉上。他像忽然想到什麼似的,微微瞇起眼睛,嘴角漾開一抹含義曖昧的微笑。看到他這種表情,雷克西爾條件反射地皺起眉頭。
「還有一句話,說完我就走。」
他靠近雷克西爾,露出一抹神秘的笑容。
「飈實,今天我還有一件更特別的奇遇,想要告訴你。」
「奇遇?」
特蘭斯點點頭,向雷克西爾壓低了聲音。
「中午在森林裡,我看見天使了。」
特蘭斯說著,沉醉地閉起眼睛。
「沒錯,他一定是個天使……太美了,凡人不可能擁有那樣的美貌……他在森林的湖裡洗澡,潑起的水珠在太陽底下閃閃發光,就好像從天而降的光點一樣;他的身體好像是透明的,光滑的背部,好像隨時會長出一雙潔白的翅膀……」
「我不記得你有偷看女人洗澡的嗜好。」
「不是女人啦!是天使,天使!」
特蘭斯氣急敗壞地申辯,隨後又把虛幻的眼睛投向半空中。
「我原本也以為冒犯了一位女性,想要趕緊迴避;可是……那個人實在太漂亮了,漂亮得讓我無法把視線移開。他有一頭美麗的綠色長髮……還有寶石般翠綠色的眼睛;就像妖精那樣漂亮的眼睛。」
雷克西爾的手猛地一頓,特蘭斯頓時勾起了嘴角。
「哈……你果然認識他。」
雷克西爾掩飾著內心的震動,面無表情。
「你怎麼知道?」
「因為他穿著塞克因的銀色騎士服。任誰看都知道是你的人啊!」
「我的騎士團裡沒有女人。」
「誰說我看到的是女人?」特蘭斯笑了,滿不在乎地攏起額前的金髮。雷克西爾皺著眉頭看著他。「天使是男的。這麼說你滿意了吧?我知道那是個男孩子,不過這一點無關緊要。」
「……我真懷疑我的耳朵。女人玩夠了,就轉向對男人出手嗎?還真符合你的作風。」
「隨便你怎麼說。」特蘭斯不在乎地聳了聳肩。「不過……我這次是認真的。」
他抓住雷克西爾的手臂,湊近他的臉。雷克西爾用無法形容的表情看著他。
「聽著,雷克西爾,我真的被他迷住了。我想得到他。」
「你想得到誰,和我無關。」
「可是,就因為他是你的人,我才來徵得你的同意啊。這樣比較光明正大吧。」
和特蘭斯急切的淡藍色眼珠對望了一陣,雷克西爾推開他的手,站了起來。
「如果想見他,就自己去找。你根本就不需要問我。」
特蘭斯追著他走向門口的背影,大聲喊著。
「這麼說,我可以追求他了?」
「請便。」
冷冷地說完,雷克西爾頭也不回地離去。

聽見有節奏的敲門聲,萊比特邊打開門,邊奇怪著這個時間會有誰來。門剛打開的瞬間,他驚訝地睜大了眼睛。一束鮮艷的紅玫瑰遞到他的手中。
「哈羅,我的天使。」金髮青年露出一個優雅的笑臉。「我們又見面了。」
「你!」萊比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怎麼會在這兒?!」
「想不到吧?我就是為了給你一個驚喜,才特地來這裡見你的哦。」特蘭斯得意地笑著,趁萊比特沒注意,他拉起他的手吻了一下。
「幹什麼!」驚慌的萊比特猛地縮回手來,厭惡地擦去上面的痕跡。「混蛋,你到底是誰?為什麼能溜進王宮?」
「我可不是溜進來的,是大大方方走進來的。果然,就算穿著普通的衣服,你還是這麼美。」
「住口!」萊比特把玫瑰一把推開。「你找錯對象了,這些話留著說給女人聽吧!」
「我所見過的女人加起來都沒有你……咳,這樣子對我不太好吧,萊比特?」
他往後微仰身子,低頭看著抵在胸口的劍。
「別廢話了,說,你究竟是誰?為什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特蘭斯舉起雙手做出投降的樣子,表情卻絲毫不變,依然微笑著。
「要打聽你實在太容易了,只是隨便向一個宮女說了你的樣子,她就告訴了我一大堆。至於我嘛……我是科林斯的王子特蘭斯,是你們雷克西爾殿下的朋友哦。」
雷克西爾的朋友……?
萊比特猶豫了一下,警惕地盯著特蘭斯。
「不相信的話可以去問他們。」
特蘭斯指了指遠處巡邏的衛兵。萊比特注視了他一會兒,沉默地把劍插回劍鞘。
「不用了。」
萊比特的心裡一陣疑惑。科林斯的王子……這麼說,他是上次那個美麗少女的哥哥了。可是,氣質怎麼差這麼多……而且,他還說是雷克西爾的朋友。
「如果想消遣時光,請去找別人。」
特蘭斯飛快地把手撐在牆上,擋住了轉身要回去的萊比特。
「等等。你又想逃走嗎?我美麗的天使。這一次,我可不會再輕易地放走你了。」
萊比特忍耐地僵硬起身體,把臉低了下去。
「殿下,請讓你的玩笑到此為止……否則,就別怪我冒犯了。」
渾身騰起壓抑的怒焰,天使要發火了--特蘭斯忽然發現,比起少年美麗的外表,他野性的個性更讓他著迷。尤飈是皺起眉頭拚命忍耐的樣子,實在太可愛了。可愛得讓他不禁湧起滿腔愛意。
「如果是你的話,我心甘情願。」
他壞壞地笑著,就著攔住萊比特去路的姿勢,俯向他的耳邊。
「因為我愛上你了。」
萊比特猛地瞪大了眼睛。他一把將特蘭斯推開,沒有防備的特蘭斯差點跌倒在地。
「唔!」特蘭斯吃痛地摀住胸口。萊比特像一隻暴跳如雷的獅子,火冒三丈。
「開玩笑也要有個限度!你給我聽著,如果你再說這種污辱我的話,我才不管你是王子還是貴族,一定會讓你後悔來這裡!」
「我發誓,我說的都是真的。」
「住口!」萊比特拔出劍,特蘭斯剛向前走了一步,尖利的劍鋒立即抵在了他喉嚨上。
「看在你是王族客人的份上,今天我就當什麼也沒聽見;不過下一次,我不保證會發生什麼事!」
砰的一聲,門狠狠地關上了。特蘭斯摸了摸脖子,一道細細的血絲滑了下來。他有點不敢相信地看著手上的血跡。
「……竟然純情到這個地步……」
只是說愛他,就有這麼大的反應;如果吻他、抱他會怎麼樣?一把激情的烈火在特蘭斯全身熊熊燃燒起來。
漂亮的少年,我越來越想要得到你了……
花開花落誰堪折枝?
囈語飛飛------星辰花之語<勿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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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科林斯的特蘭斯王子正在熱烈追求一個男人。」
幾天來,王宮內外的人全都在傳播著這個消息。而這個男人,還曾經是公主愛米莉愛得死去活來的對象,而且是讓王宮無數女人神魂顛倒的美少年。
「那個美得叫人移不開視線的男孩子嗎……雖然可以理解特蘭斯王子的心情,可是……他真的知道對方的性別嗎?」
人們困惑地議論紛紛。特蘭斯花花公子的名頭在塞克因早就聲名遠播了,不過至少還沒有人想到,他竟然連男人也毫不猶豫地出手。
「不是一向只有美女在他身邊嗎?沒聽說他有這種嗜好啊……」
不過,凡是見過萊比特的人,倒覺得沒什麼可奇怪的;反倒是為特蘭斯擔心的比較多。
「那可不是一個好惹的少年……不僅是王家騎士,還是劍術高手。這下特蘭斯王子可好瞧了。」
於是,人們懷著強烈的好奇心,關注著事情的進展。每天清晨,萊比特的屋子門口必然會出現一大束含苞待放的新鮮紅玫瑰,不管萊比特惱火地丟掉幾次,它依然每天準時出現在那裡。然後,特蘭斯厚著臉皮,纏著哈洛克讓他來訓練場旁觀。
「你要是想打什麼歪主意,當心我像以前那樣教訓你!」
「知道啦,大叔!有你在,我哪裡敢做什麼壞事?」
特蘭斯嬉皮笑臉地說著,哈洛克擰一擰他的耳朵。
哈洛克之所以肯放特蘭斯一馬,不僅因為特蘭斯和雷克西爾一樣,幾乎是他從小看著長大的,而且特蘭斯的個性,他最清楚不過。
雖然放蕩不羈,卻絕不是一個壞小孩……
這樣一來,萊比特只能忍受每天都有一個人如影隨形地跟在身後,像一隻超級喇叭,不停地說這說那。
「萊比特,今天晚上我們去參加宮廷舞會好不好?」
「萊比特,這是昨天我在森林裡釣上來的魚哦!我們一起來做生魚片吧!」
「萊比特,這個給你。很配你美麗的頭髮吧?是現在最流行的新款式,我好不容易才弄到的!」
「萊比特……」
不管萊比特怎麼大喊「你有完沒完啊!」特蘭斯都好像自動從耳朵中過濾掉一樣,繼續腆著臉笑瞇瞇地跟著他。
終於有一天忍無可忍的萊比特,在對特蘭斯大吼了一聲「我不是女人!」之後,向他揮動了拳頭。原本以為他會避開的,沒想到特蘭斯卻完全沒有閃躲,硬生生地挨了他一拳。結果,捂著火辣辣的臉頰轉過頭來的特蘭斯不僅沒有生氣,反而苦笑著說「下次不要在這種人多的地方,被人看見你會有麻煩」,而讓萊比特呆呆地愣在那裡。
以為他會惱羞成怒,大叫衛兵抓住自己的。沒想到他竟然還是這樣溫和地對自己微笑,這讓萊比特後悔剛才使用暴力。為了表示歉意,他帶特蘭斯回自己住的地方上藥,結果特蘭斯就像一隻搖著尾巴的狗一樣興奮得要命。
真是一個奇怪的人。只是為他抹上消腫藥而已,他就露出癡迷的神情望著自己,讓萊比特不禁又火大起來。不過,他仍然覺得自己必須道歉,所以猶豫了一下,還是說出了一般最不願意提起的事。
「我……因為這張臉的關係,小時候常被當作女孩,所以,我對別人拿我和女人比較的事總是反應過度--對不起。」
聽到這句話的特蘭斯斬釘截鐵地回答 「我並沒有把你當成女人。」
萊比特回過頭來,特蘭斯撥了撥額前有些礙事的金髮。他用認真的表情說著。
「雖然我是真的認為你長得很美,不過可從來沒有拿你當女人來看。第一次見面時我就說過吧?是男是女,對我來說是不重要啦……我喜歡的就是身為男人的你。這樣說夠清楚吧?」
萊比特驀地漲紅了臉,猛地打斷了他。
「同樣都是男人,說喜歡不會太奇怪嗎?」
「喜歡一個人沒有錯吧?」
特蘭斯的話讓萊比特猛的抬起頭來。
「因為喜歡,所以想一直看著你,陪著你,不管發生什麼事都想在一起……不管對象是男是女,喜歡的心情都是一樣的。就算你把它看成污辱,對我來說,都是再認真不過的感情。所以,雖然你可以不接受,但是你不能阻止我喜歡你。明白嗎?萊比特。」
萊比特呆呆地坐在那裡。特蘭斯的話,一個字一個字地敲進他心上,那一瞬間,他的面前彷彿站著雷克西爾,而這些話,是他對雷克西爾說出來的。他失神地望著地面,半晌,他微微地轉開臉。
「……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什麼?」
「你……和雷克西爾……是很熟的朋友嗎?」
沒想到萊比特要問的是這個問題,特蘭斯愣了一下,不過隨後還是點了點頭。
「是啊。我們很小的時候就認識,算是一塊兒長大的。」
「很小……是多小呢?」
「大概四五歲吧。因為我們的父母交情很好,所以我和我妹妹,還有雷克西爾和愛米莉,我們就像真正的兄弟姐妹那樣,經常玩在一起。不過……」特蘭斯微微皺起眉頭。「那也是在那件事發生之前的事情了。」
「那件事?」
「就是雷克西爾的父王失蹤的事啊。你也知道吧,你們的國王13年前失蹤,直到現在還下落不明。」
萊比特不是不知道,只是,現在塞克因的人幾乎已經快把國王遺忘了。除了國王剛失蹤的那一年局勢混亂外,現在的幾年,國力甚至比過去還要強盛。這全都歸功於王子雷克西爾不可思議的力量。雷克西爾是一個天生的王者,他爆發出來的能力震驚了整個大陸。當年只有十幾歲的他,展現出非凡的治國手段,親自領軍打敗了敵國的進犯,又強勢平定了內部的叛亂。現在,國民早就默認雷克西爾是無可取代的帝王了。
「就是受這件事的影響,直到現在,他還是不肯接受加冕成為國王。也許還在等待他父親,也許有別的什麼原因……我也不知道。」
「你不是他的朋友嗎?」
特蘭斯微微苦笑。「從12歲開始,我就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了。父親的失蹤對他打擊很大,他像完全變了一個人。以前,他是個所有表情都擺在臉上的人,很愛笑,對每個人都很熱情……現在的你,很難想像吧?」
萊比特驚愕地睜大了眼睛,簡直不敢相信他聽到的話。怎麼可能……那樣冷酷無情的人,那樣不把任何人、任何事放在眼裡的人,怎麼可能……曾經是這樣的一個人?
特蘭斯打量著萊比特出神的樣子,疑惑地抬起眼睛。
「萊比特,你對雷克西爾很感興趣嗎?」
萊比特受驚地回過神來,立刻慌慌張張地反駁。
「我只是好奇而已!好了,你也待夠了,可以走了吧?」
急於掩飾的萊比特趕忙站起來作出逐客的架勢。失望地說著「你真無情」,特蘭斯慢吞吞地走向門口。
「也對,雷克西爾是你的頂頭上司,你好奇也是自然的。這樣我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
萊比特暗暗鬆了口氣。特蘭斯忽然回過頭來。
「幹嗎?」
「我愛你,萊比特。」
等到萊比特好不容易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麼後,他隨手抓起一隻杯子,咬牙切齒。
「你敢再說一遍……」
「威脅也沒有用,我是認真的。萊比特。你考慮看看。」
心裡想著誰要考慮啊,特蘭斯又猛然丟下一句話。
「雷克西爾也很期待我們有個好結果哦。」
所以你不用有顧忌。這樣說著,他瀟灑地揮一揮手,轉身走了。
萊比特站在原地,一動都動不了。
「雷克西爾也很期待我們有個好結果哦。」
杯子從萊比特的手中滑落下來,�噹一聲摔得粉碎。

123
(十蒳)
已經進入夏天了。從風的味道裡就可以判斷出來,特有的像醇酒般甜膩的味道。庭園裡開始星星點點的有螢火蟲出沒,小時候,雷克西爾最喜歡在這個季節去抓住它們,回來掛在自己的床頭。
「雷克西爾,你是王子,王子不可以在草叢裡鑽來鑽去哦。」
「可是,它們好漂亮哦!母后,這是我送給你的禮物。」
「給我的?謝謝你……母后好高興。」
美麗溫柔的笑臉,在夜色中一閃就消逝了。雷克西爾握著酒杯的手指微微一緊,抬頭喝了一口酒。
晚飯的時候,特蘭斯回來了。他半邊臉頰有腫漲的痕跡,可是表情卻是歡天喜地。像是急於向雷克西爾炫耀一般,他回味無窮地用虛幻的聲音說著。
「今天我去萊比特的房間了。他的手指好溫柔,碰在臉上的觸感也是絕頂的享受……」
雷克西爾不動聲色地端起酒杯,送到嘴邊,壓抑著心裡莫名的不快感覺。
「那真是恭喜你了。」
把沒有吃完的食物推到一邊,他用餐巾壓了嘴角後就起身離開。特蘭斯把手搭在椅背上,轉身朝向雷克西爾的背影。
「不陪我喝一杯嗎?」
「你一定有愉快的回憶想獨自回味吧?」
從很早以前就知道,想要擁有一樣東西的慾望是愚蠢的。喜歡也好,愛也好,那種東西歸根結底都是騙人的,區別只在於在什麼時候遭遇背叛。如果一開始就知道,擁有的感覺飈實只是短暫的幻影,現在還會拚命想要去佔有嗎?可惜,人總是在絕望以後才能明白這個道理。
只要不去相信,自然就不會被背叛;只要不去希望,也就不會失望。所以那種想要什麼東西的想法,實在是太愚蠢了。

殿外傳來微微的爭執聲。雷克西爾皺了皺眉,他剛轉過身去,一個人就從門口闖了進來,衛兵慌張地追在他身後。
「殿下,他……」
「知道了,你先下去。」
見到闖進來的那個人時,雷克西爾臉色微微一變,不過很快就恢復成平常的表情。他逕自拿起酒瓶,往杯中添了一點酒。
「來找我有什麼事?」
他看向僵硬地站在那裡的綠發少年。少年緊鎖著眉頭,攥緊雙手,好像隨時都會撲上來拚命一樣。雷克西爾不解地皺了皺眉。他不知道少年的怒氣從何而來。
「雷克西爾……侮辱人也要有個限度……」
萊比特艱難地從齒縫裡蹦出這幾個字。他的話,讓雷克西爾更加皺緊了眉頭。
「我不明白你的話。」
「你不明白什麼?你傷害別人的時候是不是從來都不會記得?你……你是個混蛋!」
萊比特用盡全身力氣吼著,身體開始止不住地顫抖起來。他燃燒著熊熊怒火的眼眸浮上委屈的色彩,一瞬間,他還以為自己會哭出來。
雷克西爾微微錯愕。他不耐煩地放下酒杯。
「你到底在說什麼?」
「反正是累贅,所以只要丟給別人就可以了,這樣你就輕鬆了,這就是你的打算嗎?自己不要就推給別人……在你眼裡,我和物品一樣,想送就送、想澤就澤嗎?」
雷克西爾終於明白了,他冷冷一笑,轉開了頭。
「原來是這件事。你也許弄錯了,我不過是沒有干涉別人私事的興趣罷了。何況……」
他轉過臉來,眼光冷冷地落在萊比特臉上。
「你和特蘭斯,不是已經度過一段愉快的時光了嗎?」
他的話音剛落,臉頰上猛的一陣火辣辣的疼痛。他呆住了,過了一秒才反應過來,自己被打了。他驚愕地睜大眼睛,看著萊比特。
萊比特咬緊嘴唇,剛才那一巴掌,他自己都沒有反應過來,就打在了雷克西爾的臉上。心,扭曲一般的疼痛。
他一把揪住雷克西爾的衣領。
「你究竟要把我踐踏到什麼程度才甘心?如果這麼討厭我,決鬥的時候殺了我不就好了?為什麼又要讓我到你的身邊,天天忍受這樣的痛苦?」
說著令自己心碎的言語,萊比特絕望地揪緊手指。
「什麼曾經是熱情又善良的人……根本就是騙人的!」
雷克西爾倏地睜大了眼睛。他一把抓住萊比特想要走的身體,使勁拖了回來。
手腕上傳來的力量像鐵鉗一樣,萊比特痛得差點叫出聲來。他驚愕地看著雷克西爾,雷克西爾的臉上是他從沒見過的表情,像一隻暴怒的獅子,眼裡閃爍著逼人的寒光。
「是誰……」
他粗著嗓子低聲開口。
「是誰告訴你的?」
萊比特一陣驚慌,不知道怎麼回答。
「是不是特蘭斯?」
萊比特從沒見過雷克西爾如此可怕的神情。他瞪大著憤怒的眼睛,視線彷彿要噴出火來。抓住萊比特的手指深深嵌進肉裡,萊比特咬緊牙關,才強忍著沒有叫出聲來。
「他還告訴你了什麼?說!」
萊比特疼得皺緊眉頭,他抬起翠綠的眸子,和雷克西爾的藍眸對望著。半晌,雷克西爾才漸漸鬆弛身體,放開了他。
「……這個混蛋!」
雷克西爾惡狠狠地咒罵著,焦躁地走開。他端起旁邊的酒杯,一飲而盡。
萊比特驚訝地在背後看著他。第一次,知道他原來還有情緒這麼激動的時候。剛才一瞬間,他幾乎以為要被雷克西爾殺了;看著雷克西爾的背影,他的心裡生出巨大的疑惑。
為什麼,只是提到以前而已,他會有這麼劇烈的反應呢?難道真像特蘭斯說的,國王的失蹤,讓他受的打擊太大嗎?可是……
直覺告訴他,並不僅是這樣而已。一定有什麼別的原因。難道,他這樣冷酷的人,也曾經遭遇過什麼不幸嗎……
等到萊比特回過神來時,他已經站在了雷克西爾的身後。
「你……為什麼這麼生氣?」
他猶豫著問。雷克西爾並沒有回答,也沒有轉過臉來。萊比特覺得他應該為特蘭斯解釋。
「你別怪特蘭斯,是我問起來,他才說的。」
雷克西爾發出一聲冷笑。
「哼。這麼快,就開始幫他說話了嗎?」
「不是的!我只是不想讓你錯怪別人。」
萊比特急急解釋著,雷克西爾的聲音就像冰一樣冷。
「他究竟跟你說了什麼?」
「他只是說,自從國王失蹤後,你就完全變了一個人……」
啪啦一聲碎裂聲響,讓萊比特猛地抬起頭來。他倏地睜大了眼睛,雷克西爾端在手裡的杯子捏得粉碎,玻璃殘渣在手掌上劃出道道血痕。
「雷克西爾!」萊比特驚叫一聲,搶上去一把抓住他的手。「你瘋了嗎?」
他著急地四下打量,從角落裡的急救箱中扯出紗布和藥水,小心地將碎片從手心裡拔除,再細細地裹上紗布。等到他忙完一切抬起頭來,雷克西爾仍然一動不動,他的眼睛空空洞洞的,是一片虛無的冰冷。
「雷克西爾?……」
雷克西爾向他低下頭來,那是萊比特從沒見過的眼光,凌厲而又散亂。萊比特本能地向後退了一步,雷克西爾忽然一把摟住他,不由分說堵住了他的嘴唇。
「雷……唔……」
猝不及防的萊比特連反抗的力氣都沒有,就被雷克西爾吻得渾身癱軟。他抱住雷克西爾的肩膀,可是,很快,他就發覺情形不對了。雷克西爾粗暴地撕開他胸前的衣服,激烈地沿著脖子吻了下去。萊比特剛一掙扎,就被一股大力扭住了雙手,疼得他幾乎要叫出聲來。
不對……不對。雖然以前雷克西爾也強勢地對待過他,可是從來沒有這樣粗暴。他就像一隻紅了眼的野獸,一心只想要撕碎眼前的獵物。萊比特驚慌地想要逃開,雷克西爾抱起他,大步走向床邊。
「你幹嗎?雷克西爾!」
雷克西爾把他丟進床上,萊比特一跳而起,雷克西爾用自己的身體把他壓了下去。
「住手……別碰我!」
萊比特驚慌失措地推開雷克西爾,他完全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的局面。可是,眼前的人已經不是那個雷克西爾了……他的眼裡根本看不到理智,只有狂亂和慾望。
為什麼,為什麼會變成這樣?雷克西爾為什麼突然性情大變呢?難道就因為特蘭斯說的那幾句話嗎?
到底,在13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雷克西爾到底遭遇了什麼?
一個又一個謎團湧滿了他的心頭。可是,眼前根本不是讓他有時間思考的時候。等他回過神來時,他和雷克西爾已經接近赤裸地糾纏在一起。
不--萊比特慌亂地尋找著逃走的機會,但是碰觸到雷克西爾散發著熱量的胸膛瞬間,他全身的理智都在消散。
我喜歡他……我喜歡他。不管自己的自尊在發出多麼悲慘的碎裂聲,內心深處還是這樣一遍遍大聲叫著。如果不是,就不會明明是暴力的行為,卻因為他擁抱著自己而激動得渾身顫抖;就不會連抵抗的力氣都消失得一乾二淨……
雷克西爾扯下了床前的簾幔,將手伸向萊比特。
身體被貫穿的瞬間,萊比特發出不成聲的慘叫。他微微地睜開眼睛,在搖晃的視野裡,男人又出現了那種迷人的表情。銀色的頭髮像瀑布一樣披散在他肩頭,隨著身體的晃動而飄動著。好美……雖然明知他狂亂的眼裡根本看不見自己,萊比特還是在心裡這樣說。他強壓下內心深處湧上來的悲傷,閉上眼睛,抱住男人的身體。
「……啊……」
激烈的節奏,粗暴的抽送,萊比特忍不住發出難以忍耐的呻吟。在一下又一下的挺進中,雷克西爾抓住萊比特的臉,凝視他的表情。被巨大快感淹沒的萊比特,無意識地將腿纏住雷克西爾的腰,忍耐著一波波的衝擊。
「雷克……西爾……」
激烈的撞擊中,萊比特反覆呢喃著。
寂靜的寢宮裡,粗重的喘息聲瀰漫開來……


(十八)
「萊比特,你怎麼了?沒事吧?」
萊比特明顯跟不上訓練的速度。他彷彿忍受著什麼痛苦,每動一下,豆大的汗珠就從額頭上滾落下來。
「我沒事……」
「還說沒事,你的臉都白了。是不是哪兒受傷了?」
面對同伴伸出來的手,萊比特趕緊縮起了身體。
「真的沒事,我……只是沒睡好……」
特蘭斯衝了過來,擔心地望著萊比特。
「萊比特,別練了,我帶你去看醫生。」
一聽到「醫生」兩個字,萊比特立即緊張得推開他的手,退後了一步。
「我沒事,只要休息一下就好了。別管我。」
他搖搖晃晃地走向自己的小屋,特蘭斯立刻緊跟了上來。萊比特不耐煩地皺起眉頭。
「別跟著我!」
雖然看見特蘭斯受傷的神情,於心不忍,但是萊比特已經顧不上這些了。他獨自回到屋中,關上了房門。一進入房間,他就痛得蜷縮起身體,跌坐在地。
好痛……下體就像撕裂般的疼痛。只要微微一動,痛楚就立刻鑽入五臟六腑,清晰地提醒他昨晚發生過的一切。
昨晚--
當雷克西爾從他的身上離開時,萊比特趴在床上,將臉深深地埋在枕頭中。
細膩光潔的肌膚上,到處都是激情之後的痕跡。忍住下體傳來的激烈疼痛,萊比特默默地拉起被單,裹住赤裸的身體。
雷克西爾沉默地坐起身體。一片可怕的靜寂過後,他低沉地開口。
「……對不起。」
萊比特倏地睜大了眼睛。在被單下的身體顫抖起來,右手緊緊攥住了床單。雷克西爾回頭看著他的背影。
「對不起。」
他是為剛才無意識的狂暴道歉,還是為抱了自己而道歉?萊比特不知道,也沒有腦子來思考了。雷克西爾的熱量還留在他的身上,可是他的心卻一片冰涼。
他緩慢地坐起身,撿起散落在地上的衣服,默默地穿著。上衣被雷克西爾撕破了,他用手抓住,才能勉強遮蔽身體。剛一下床,下體的激痛驀地湧上頭頂,他拚命忍耐著,搖搖晃晃地向門口走去。
「為什麼你不逃走?」
萊比特一下子站住了。
「雖然剛才沒有意識,可是我知道你沒有反抗。」
沒有意識……一股涼意竄至萊比特的全身,他扭曲著臉孔,緊緊閉上眼睛,又無力地睜開。
雷克西爾盯著他的背影。
「你……是自願的嗎?」
「別說了!」
萊比特揪緊胸前的衣服,大吼出聲。
「你是想說,你明明根本不想碰我,只是因為性情大亂,而我正好在旁邊,是不是?」
他的身體縮成一團,劇烈地顫抖著。雷克西爾皺起了眉頭。
「不……」
「夠了。我什麼也不想聽。既然剛才你是沒有意識的行為……那麼乾脆就把整件事忘掉好了。就當作什麼也沒有發生過……我也不需要你的道歉!」
因為是我自己願意的……心裡滾過一陣又一陣痙攣,萊比特拚命忍耐著想要流淚的衝動。他艱難地向門口走出去,身體忽然被一件披風裹住了。
雷克西爾靠近的體溫,讓萊比特顫抖。他想轉身抱住他,在他懷裡放聲地哭泣;可是,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他真的明白我的心情嗎?即使親手毀了自尊,也想被他擁抱的心情……難道真的只有在亂性以後,才願意碰觸身為男人的我嗎?
「萊比特……」
背後的熱度貼近了,可是萊比特猛地跑了出去。
不要被憐憫、被同情!即使現在他如此淒慘,他也一點都不想要雷克西爾懷著近乎贖罪的心情來安撫自己。我不是因為想要同情那樣的東西才被你擁抱的!我……是拋棄了所有的尊嚴,想要去愛你……
萊比特在地上不知呆呆地坐了多久。透過窗口,他看見特蘭斯來來回回的身影。他一直守在門外。
萊比特微微苦笑著。
特蘭斯……如果你知道了我和雷克西爾做過的事情,還會說我是天使嗎?
昨晚的記憶又一次鮮明地浮現上來。交纏的身體,激烈的撞擊,在雷克西爾身下發出甜美呻吟的自己……萊比特緊緊抱住自己的身體。
這個身體,有著最污穢的慾望啊……

從雷克西爾寢宮回來的那一晚後,萊比特就怕見到特蘭斯。
和最初厭惡的情緒不同,自從發現特蘭斯除了會做一些令自己困擾的事,並沒有什麼非分之舉,萊比特對他的敵意就漸漸消失了。而且熟悉他以後,特蘭斯溫和的性格和寬廣的胸襟,也是萊比特欣賞的優點。只是,總有一天,他會知道自己和雷克西爾的事吧。那時,他會有什麼反應呢?反過來很厭惡我也不一定……
不過,這是自己根本無所謂的事情。眼下,他只希望特蘭斯對他的興趣快點轉移。只要對自己的迷惑消失,就算被發現了,特蘭斯和雷克西爾之間也不會有什麼嫌隙--
只要能保護雷克西爾就好了。別的都沒關係。
可是,特蘭斯根本沒有膩煩的跡象,相反,他每天買大把大把的禮物,送到萊比特的屋中。開始的髮帶、梳子之類的東西被萊比特摔出來以後,他就改送上等的金屬劍、護腕、馬具,直到萊比特無計可施,以特蘭斯的名義把禮物都分送給了飈他人。
「萊比特,你怎麼可以把我的禮物……」
「那你就不要送啊!」
特蘭斯立刻就乖乖住了嘴。他不得不承認,一向出手就絕不失敗的自己,拿這個美少年一點辦法也沒有。
何況,當愛米莉知道這件事以後,特蘭斯就多了一個強大的敵人。
「什……麼?!特蘭斯竟然對萊比特……」
就像保護雛鳥的雌性一樣,愛米莉氣勢洶洶地跑來找特蘭斯。
「特蘭斯,你休想對我的萊比特打什麼主意!」
「你的萊比特?愛米莉,可不要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哦。」
特蘭斯故意刺激她地取笑著。愛米莉漲紅了臉,毫不畏懼地抬起頭來。
「我雖然放棄了,可不是為了把他讓給你這樣的人的!」
特蘭斯無可奈何地捧住心口。
「親愛的愛米莉妹妹,你這樣說,可真傷我的心呢。不管怎麼樣,我也算是你半個親哥哥吧?我在你心裡的形象,難道就只有這樣嗎?」
「得了,特蘭斯,你不怕被你拋棄的女人們傷心地哭泣嗎?她們的眼淚加起來,都可以淹沒整個王都了。」
愛米莉毫不示弱地頂回去。特蘭斯聞言大笑起來。
「哈哈……果然要論吵架的對手,還是你愛米莉最合我的胃口。」
他擁住愛米莉的肩膀,可是愛米莉不吃這一套地躲開了。
「不管怎麼樣,我都不會讓你碰萊比特的。你別玩過火了,他和你一樣都是男人!」
特蘭斯無所謂地撐起額頭的金髮,瀟灑地擄向後面。
「這我知道。不過,我是真的喜歡他哦,愛米莉。不是開玩笑的。」
他把雙手搭在愛米莉的肩膀上,向她俯下身來。
「和你喜歡他的心情一樣認真……我發誓。」
愛米莉倏地睜大了眼睛。特蘭斯俊俏的面孔上,是她從沒見過的專注表情。她一下子呆住了。


(十九)
「萊比特!等我一下!」
剛剛走出王宮的萊比特想著「完了」,眉頭立刻擰了起來。
特蘭斯三步兩步地跑出宮門,彎下腰喘氣。
「要上街這麼好玩的事,為什麼不叫我?幸好我剛才去找你,總算趕上了。」
萊比特回過頭,看見特蘭斯的打扮時,他睜大了眼睛。
「你怎麼穿成這樣?」
華貴的王子裝束不見了,特蘭斯穿著平民的背心和長褲,簡單的布條纏裹在腰上,腳上套著一雙長靴。看起來就像一個普通的市井青年,只不過長得太俊了一點。
特蘭斯低頭望了望自己的打扮。
「還不錯吧?這是我向花房的魯爾借來的。出去玩的話當然是越隨便越好羅!」
他一把攬住萊比特的肩膀。
「走吧!要去哪裡?這裡的街道我最熟了,你就跟著我走吧!」
萊比特想要掙脫開來,可是特蘭斯不由分說就把他帶到了熱鬧的大街上。
塞克因的王都是出名繁華的地方。各種各樣的商舖連在一起,新鮮的水果、食物、布匹和各種金屬,把街道兩邊都擠滿了。店主人站在門口熱情招徠著生意,熙熙攘攘的人群在大街上說笑著走過,酒館和餐廳裡也全都是客人。
萊比特邊走邊到處看著。自從進了王宮,萊比特好久都沒有到街市上來了。以前因為妖月族住在偏離城鎮的鄉村的緣故,萊比特也不太到街上來,只有在露伊絲強拉著他陪她逛街時才會來這裡。
另外一個原因,就是有時會遇上不知輕重的男人糾纏。萊比特非常討厭這種事,因為只要碰上,就會管不住自己的手腳教訓他們一頓,為了不惹出不必要的麻煩,萊比特每次都到了非買什麼東西不可的時候才進城,現在,他也是想要買用完了好久的生活用品才來上街的。
「給你,這種冷飲是今年新流行的哦!」
特蘭斯拿著兩個有著豐富奶油的冰淇淋,笑瞇瞇地塞了一個到萊比特手上。他自己已經迫不及待地放進嘴裡。
「好吃……」
望著大口吃著冰淇淋的特蘭斯,萊比特簡直不敢相信他是一個王子。他也低頭咬了一口,甜甜的、冰冰的味道立刻直入咽喉,感覺舒服極了。
「好吃吧?」
特蘭斯得意地笑著,又轉向旁邊的水果鋪,為了新上市的草莓和老闆娘討價還價了。
一路上,萊比特一直驚訝地看著特蘭斯。特蘭斯就像回到自己家一樣,對這城市裡的一切無比熟悉。從剛才起,一路就不斷有人和他親熱地打著招呼。
「喲,特蘭斯!好久不見了,跑到哪裡去了?」
「特蘭斯!最近又有什麼艷遇呀?」
市井上的人們像招呼老熟人似的招呼著特蘭斯,這讓萊比特十分吃驚。幾乎每個店舖都有特蘭斯的熟人,特蘭斯熱情地和那些平民拍肩搭背,親熱地聊著天。人們都用好奇的眼光打量著萊比特,特蘭斯就一把攬住萊比特的肩膀,笑著說「這是我弟弟」,萊比特也只能忍著不做聲。等到走出店舖,特蘭斯才向萊比特擠一擠眼睛:「他們認識的特蘭斯是科林斯的小夥計,可別讓我穿幫哦。」
「他們都是你的朋友?」
「是啊!我喜歡他們,他們都是熱情又善良的人。」
下午,他們剛進入一家酒館坐下來,就有幾個醉漢來搭萊比特的肩膀。萊比特還沒有做出反應,特蘭斯已經一拳揮了出去,轉眼就把幾個人揍得倒在地上爬不起來。結果,連監察官都被驚動了,萊比特抓住特蘭斯拔腿就跑,連過幾條街才停下來喘氣。萊比特轉頭埋怨特蘭斯。
「你太衝動了,剛才要是被抓住怎麼辦?」
「那些混蛋居然敢碰你,我恨不得殺了他們!」
「我是男人!要打也用不著你出手。」
「可是……」
「不過還是要謝謝你。」
聽到萊比特這麼說,特蘭斯像被主人誇讚的小狗一樣,立刻露出開朗的笑容,讓萊比特不禁苦笑。
可是在返回王宮的路上,兩人又一次不約而同停下了腳步。
「奶奶!!」
在一個水果鋪旁,一群大漢把一位老婦人踢倒在地,旁邊十蒳八歲的少女驚慌地撲過去,搖晃著老人拚命喊著。
「奶奶!奶奶!你醒醒呀!」
她哭著抖動著肩膀,一個大漢忽然抓住她轉過身體。
「小姑娘長得倒不錯。沒有錢就拿你充當吧!」
獰笑聲中,少女被他們拖起身體,驚慌地大叫「救命啊!」
萊比特皺起眉頭,他剛要動作,特蘭斯已經一個大步跨了出去。
「放開她!」
大漢們猛地回過頭來,特蘭斯瞇起眼抱著手臂站在那裡。大漢惡狠狠地向他包圍過來。
「小子,識相的就少管閒事!」
「管了又怎麼樣?」
「你找死!」
一個大漢凶狠地揮出拳頭,可是他的肚子上先狠狠挨了一拳,倒在地上。
「好啊!」
周圍的人發出一聲歡呼,特蘭斯得意地甩了甩手。
「剛才就沒打過癮,你們這些人來得正好!」
大漢們一擁而上,特蘭斯左一拳右一腳,每打倒一個人就激起一片歡呼。市場上的小販們平常都被這些惡霸欺負,現在看到終於有人敢教訓他們了,高興得連連叫好。
萊比特站在一旁,欣賞著特蘭斯利落的身手。沒想到他打起架來也不賴。沒幾下子,幾個惡霸就灰頭土臉地落荒而逃。這時,少女忽然發出驚慌的哭聲。
「奶奶!您怎麼了!您醒醒呀!」
「出了什麼事?」
萊比特連忙趕過去,只見老人臉色蒼白,呼吸急促,渾身抽搐。不懂醫術的萊比特一下子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少女想去扶老人起來。
「別搬動她!」
特蘭斯一步搶了過來,把少女拉開。
「去倒一點水!」
少女連忙跑開了,特蘭斯叫著:「萊比特,幫我抓住她的腳!」萊比特連忙照辦,特蘭斯鬆開老人的領口和腰帶,一邊用力掐她的人中,一邊用手從脖頸到胸膛一遍遍幫老人順氣。少女拿水來了,他往老人口中灌進一點,可是老人還是沒什麼反應。特蘭斯皺了皺眉,撮起老人的嘴唇準備人工呼吸,這時,老人終於醒了過來。少女驚喜地撲了上去。
「奶奶!太好了!」
特蘭斯和萊比特也鬆了口氣。兩人扶著老人慢慢站了起來,老人不停低頭道謝著。特蘭斯轉頭問少女:「你奶奶經常發這種病嗎?」少女含著淚回答:「已經好幾次了,聽說是很嚴重的病,可是我們沒有錢看病……」
「這種病不能再耽誤了,必須馬上治療。能走得動路嗎?走得動的話就去找這個人,就說特蘭斯叫你們來的,他一定會幫助你們的。」
特蘭斯拿出紙筆,寫了一個名字和地址,遞給少女。在那張紙下面,還有一疊錢幣。不管老婦人和少女連連拒絕,特蘭斯硬塞進她們手裡,不由分說催促她們上路。直到目送兩人消失在街道盡頭,他才歎了口氣,轉過身來。看見萊比特的目光後,他不由自主愣了一下。
「萊比特?你幹嗎這樣看著我?」
萊比特像第一次認識特蘭斯似的,盯著他看。
「沒想到還有像你這樣的貴族。」
特蘭斯微微皺了皺眉。
「對我來說,每個人的生命都是一樣的寶貴,為什麼要有貴族和平民之分呢?可是,我的這種觀念,卻被王室的人斥為謬論。但是真要辯論起來,他們又回答不出我的問題。」
「沒有幾個貴族能有你這樣的想法吧。」
「所以我才討厭那些腦袋空空的貴族。我喜歡這些大街上的人,和他們在一起,總讓我感覺到力量和愛心。可是,他們中間,需要幫助的人實在是太多了。他們所遭遇的貧窮和苦難,是我這樣的人完全無法想像的。」
「特蘭斯……」
「我希望有一天,我能夠幫助所有的平民擺脫苦難,讓不幸的人全都過上幸福又安寧的生活。這大概就是我的理想吧。」
萊比特欽佩地看著沉浸在思考中的特蘭斯。
「特蘭斯,你一定能成為一個好國王。」
萊比特由衷地說。特蘭斯專注的神情忽然不見了,笑瞇瞇地向萊比特轉過頭來。
「你真的這樣想嗎?我好高興……那麼,萊比特,你願意做我的王后嗎?」
下一秒,他的頭上就重重地挨了一個包裹,而捂著頭大叫「好痛」。
「我開玩笑的啦,你別生氣!」
特蘭斯慌慌張張地拎起一地的東西,追著萊比特跑去。

「你怎麼會急救術的?」
進了王宮大門,萊比特忍不住問特蘭斯。特蘭斯笑了笑。
「我是跟奧蘭多醫生學的。」
「奧蘭多醫生?」
「他可是塞克因王都最有名的醫生。他是個很好的人,經常幫助平民。」
「剛才,你就是讓她們去找他嗎?」
「你真聰明。」
兩個人相視一笑。就在這時,特蘭斯忽然向前面揚了揚手。
「嗨,雷克西爾!」
一聽見這個名字,萊比特渾身都僵住了。
過了半天他才有勇氣抬起頭來,目光游離地投向雷克西爾。雷克西爾騎在馬上,穿著一身白色的騎裝,俊美得就像一尊神祇。他的眼光不動聲色地從萊比特臉上掠過,眼神碰觸的瞬間,萊比特立即低下了頭。
那天晚上之後,這還是他們第一次見面。
隱秘部位的傷過了幾天就好了,可是,雷克西爾留下的溫度,直到現在還沒辦法消除。現在忽然見到他,萊比特完全不知所措。
「你今天的樣子真叫人印象深刻。特蘭斯。」
聽到雷克西爾冷冷的調侃,特蘭斯滿不在乎地聳了聳肩。
「化裝成平民上街有很多意想不到的樂趣。你也應該試一次,會上癮的哦。對吧,萊比特。」
特蘭斯問著,忽然伸手過去摟住了萊比特的肩膀。萊比特吃了一驚。他連忙掙開特蘭斯的手,下意識地看雷克西爾,可是雷克西爾毫無表情。
「看來你們相處得很愉快。那麼我就不打擾了。」
他一勒馬韁,縱馬奔出了王宮。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抓住了萊比特的心,讓他喘不過氣來。他回頭追送著雷克西爾的背影,半天拔不動腳步。



(二十)
雷克西爾的寢宮中,一個女人在床上支起身體。
「殿下……您有什麼心事嗎?」
「我有哪裡不對嗎?」
「不是……因為今晚……您特別熱情……」
琳娜伸出塗著彩色蔻丹的手指,在雷克西爾赤裸的胸膛上輕輕划動。她全身光裸地偎依著雷克西爾,臉上佈滿激情過後的羞澀。
明知道雷克西爾並不喜歡眷顧已經抱過的女人,但她難以忍耐相思之苦,忍不住前來求見。哪怕只是見一面也好……可是,雷克西爾沒有多說,就把她帶上了床。
琳娜興奮地渾身顫抖。雷克西爾顯得少見的激動。他像一隻狂野的野獸,動作劇烈而又粗暴,琳娜好幾次差點暈了過去。當一切平靜之後,雷克西爾長久地沉默著,似乎在想什麼心事。
「殿下……雷克西爾殿下……」
琳娜滿懷愛意地吻著雷克西爾的身體。雷克西爾無動於衷地看著她豐滿的乳房和纖細的腰肢,眼睛卻好像在看另一個地方。
心事嗎?這個女人說得沒錯。連續幾天,特蘭斯和萊比特相視一笑的樣子,在他眼前晃動著。
難道我在介意?雷克西爾不知道,可是就連抱著女人的時候,也會出現少年的眼神。他煩躁不已,猶如一道無處流竄的火焰,只能在女人身上發洩。
可是,焦躁感反而越來越濃。因為,他竟然幻想在身下的人是萊比特。
只要想到少年青澀纖細的身體,體內就產生一股強大的慾望。女人沉浸在快感中的臉變成了少年無助的面容,他泫然欲泣,眼神迷亂而又艷麗地看著自己。
「雷克西爾……」
在被自己激烈擁抱時,他用快要哭出來的聲音反覆呼喚著。不管身體結合得有多深,少年都像害怕自己離去似的,緊緊抱著他的肩膀。光是聽到他壓抑的呻吟聲,自己幾乎就快要達到高潮了,這樣的自己過去從未有過……
雷克西爾想不下去了,坐起身來。
「殿下?」
「你回去吧。」
雷克西爾用浴巾裹起下身,走向浴室。琳娜失落地坐起身來。可是,她只能把委屈的話語嚥回肚裡,因為她知道雷克西爾是從來不會在激情後給予女人溫存的。他總是急於趕她們離開。她也不例外。
就在這時,她抬起頭來,忽然發出一聲驚駭的尖叫。從簾幔後閃出一個黑影,揮舞著劍向雷克西爾刺去。雷克西爾猛地閃身躲開,刺客凶狠地向他身上連連刺砍,雷克西爾從桌子上翻滾而過,迅速地去拿床頭的佩劍。
「救命啊!抓刺客!」
琳娜尖聲大叫著,刺客忽然向她一劍砍去。琳娜嚇得一動也動不了,就在這時,雷克西爾飛快地撲過來擋住她,手臂上頓時血流如注。
「雷克西爾殿下!」
琳娜摀住嘴驚叫,雷克西爾反手一劍,刺進黑衣人的胸膛。衛兵們大批趕來的時候,正好看見刺客捧著胸口,倒在地上。
「雷克……西爾……我們一定……會報仇……」
他噴出一口鮮血,倒地死去。
「殿下!您受傷了!」
衛隊長看見雷克西爾流血的手臂時,頓時嚇得魂飛魄散。琳娜哭了出來:
「都是為了保護我,殿下才……」
雷克西爾不理會臂上的傷勢,蹲下來扯去刺客的頭巾。一頭紅髮露了出來,他皺起眉頭。
「又是羅可那的人嗎……」
19歲那年,被自己親手打敗的敵對國的人。這幾年來,在戰爭中死去的人們的親人,一直沒有放棄過對他的復仇。像今晚這樣的場面,已經重複過許多次了。有時候,連雷克西爾自己也感到疑惑,戰爭,到底有什麼意義?
「把這個人好好安葬。」
衛兵們把屍體拖了出去,迅速清掃房間。御醫被火速叫來了,可是雷克西爾只讓他隨便包紮了一下,就把人統統趕了出去。
「琳娜,不要跟別人說起今晚的事,我不想那些大臣又大驚小怪。知道嗎?」
「可是,您的傷……」
「這點傷不要緊。」
他叫來一個士兵送琳娜回去。琳娜淚漣漣地回過頭來,可是雷克西爾已經不再看她一眼。
明明對我毫無感情,卻願意奮不顧身地來救我……雷克西爾殿下,您明明是這麼善良的人啊……為什麼又要用冷酷的外表,來掩藏內心呢?


(二十一)
騎士團的訓練,終於就要結束了。
在哈洛克這樣宣佈時,所有見習騎士都歡呼起來,就像要從地獄重返人間那樣大大鬆了一口氣。
可是,還有最後一個程序。那就是由訓練成績最優秀的騎士,向王家騎士團團長,王國的王子雷克西爾匯報最終的訓練成果。
簡而言之,就是進行一場劍術的較量。
今年選出的人選,理所當然是萊比特。可是,萊比特知道這個消息時卻愣住了。
「不是正好嗎?你不是一直想要打敗雷克西爾嗎?」看著鼓勵地拍拍他肩膀的哈洛克,萊比特也只能半是高興、半是困惑地低下頭去。
沒錯,打敗雷克西爾,是自己身為騎士的夢想。自從敗在他手上那天起,就知道這個男人有多麼強大了,強大到自己被壓迫得喘不過氣來。那種力量太耀眼了,只是站在那裡,他的全身就散發著一種不可超越的強勢感。這種感覺,深深刺激著萊比特的神經。
我不想要只在光環外遠遠地看著他。我想要追上他的腳步,想要進入他的世界,至少這樣,就可以站在和他對等的位置上……
就是抱著這樣的想法,無論何時萊比特都沒有放棄要向雷克西爾挑戰。可是,當萊比特真的拿著劍,和雷克西爾面對面站著時,卻無法掩飾心裡的情感,拿劍的手也在微微顫抖。「我太沒用了……」可是再怎麼懊惱,萊比特只能拚命咬著嘴唇來掩飾一臉複雜的神情。
「原來萊比特也會緊張啊……真是稀奇呢……」
「那也難怪啊!對手是號稱劍術天才的雷克西爾殿下噯!聽說他17歲的時候,就可以一個人打倒一支近衛隊了!」
見習騎士議論紛紛。僵持的時間太久了,連哈洛克都奇怪了起來。最後,堅持跟來觀戰的特蘭斯把手按上萊比特的肩膀,加重了力道。
「別緊張,萊比特。雷克西爾雖然很強,不過你也已經不是一個普通的高手了。相信我的眼睛,這麼多天我可不是白看的哦。」
心裡想著你什麼也不知道,不過萊比特還是回過頭,給了好心的特蘭斯一個微笑。就在這時,一直等在那裡的雷克西爾忽然轉過身去。
「……!」
眼看著他就要離開,萊比特連忙推開特蘭斯,大喊一聲:
「等等!」
雷克西爾回過頭,他攏起長長的銀髮,細長的雙眼射出銳利的眼神。
「當初那些話,我可以當作沒聽過。」
心口被重重敲了一下,萊比特握著劍的手一下子緊了。他豎起眉毛,劍光刷地劃出一道弧線。
「我才不是說說而已!我要打敗你……我一定能做到!」
「哼……那就來呀!」
雷克西爾回轉身體,挑釁地瞇起眼睛。他輕蔑的眼神讓萊比特的心裡一陣刺痛,一股燃燒的戰意頓時湧出,把剛才的迷惑一掃而光。「絕不可以被他小看!」咬緊牙齒的萊比特緩緩舉起劍尖,指向天空。
「請指教!」
雷克西爾揮劍指地,作為對萊比特劍式的回應。
一旦進入戰鬥狀態,萊比特就像渾身戒備的小獸,渾身都散發出強烈的鬥志。相反,雷克西爾卻像收斂著全身氣息的猛獸,沒有攻擊性,卻給人以更加危險的感覺。
見習騎士們睜大了雙眼,看得目瞪口呆。
無論是速度還是技巧,兩人都強得叫人喘不過氣。電光火石之間,他們連招數都沒有看清楚,兩個人已經比試了好多招。萊比特像一隻精靈那樣輕巧靈活,他在密不透風的劍網裡來回穿梭,還顯得游〃有餘;而雷克西爾則兼具輕靈和沉穩,比起萊比特的鋒利感覺,他更加不動聲色,但總是有辦法把看起來根本沒辦法抵擋的攻擊輕鬆化解掉。
時間一長,萊比特有點不支地開始喘氣,但到這時為止,雷克西爾還沒有主動進攻過。哈洛克微微皺起了眉頭。
現在的萊比特還不是雷克西爾的對手,落敗只是早晚的事,這一點他很清楚;但是,從一開始,萊比特就不專心。他的內心一直動搖不定,從他有些凌亂的劍法就看出來了。這讓哈洛克百思不得飈解。
豆大的汗珠從萊比特額頭滾落下來。他的動作慢下來了,也開始漸漸露出破綻。可是,萊比特只要看見雷克西爾端整的臉孔,心思就難以自制地搖動。
「現在這種時候我還要分心嗎……」
察覺內心一直都無法平靜下來,萊比特只能苦笑不已。他實在做不到,只要想到對手是雷克西爾,他就完全沒辦法集中精神。就算想要打敗他也一樣,現在的自己只會在比試的空隙,偷偷凝望他帥氣又銳利的容貌,然後忍受心頭的激盪感覺。
「不專心可不行哦。」
兩劍相交的瞬間,雷克西爾忽然在他耳邊低聲說著。萊比特倏地睜大了眼睛,雷克西爾已經面無表情地退開了距離。兩人又飛快地交換了幾招之後,萊比特一個失神,本來應該格出去抵擋的劍慢了一拍,結果被雷克西爾的力量一震,他整個人踉蹌著向後倒去。
「萊比特!」
一個人影立即搶了上來,把站立不穩的萊比特接進懷裡。
「特蘭斯……」
「不要緊吧?」
特蘭斯扶著萊比特站穩身體,臉上全是擔心的表情。他用另一隻手掏出絲帕,溫柔地擦去萊比特臉上的汗水。
雷克西爾放下劍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他的視線像膠著一樣黏附在他們倆身上。而看著這一幕的飈他人,也好像看到什麼不該看到的場面似的,不好意思地轉開視線。
那兩個人自己都沒發現吧,可是散發出來的氣息實在太曖昧了……特蘭斯用幾乎把萊比特摟在懷裡的姿勢捧著他的臉,萊比特臉色發紅地喘著氣,絲帕掠過臉頰時,他微微閉起眼睛,完全沒有拒絕的意思。
兩個人被一種濃密的氣氛籠罩著。雷克西爾看不出任何表情的臉上,一瞬間掠過險惡的神情,轉眼又恢復了冰冷。
等到萊比特和雷克西爾再度交鋒,萊比特感覺氣氛整個為之一變。一股強大的怒意透過交鋒的劍尖向自己逼壓過來,他驚愕地抬頭看向雷克西爾,但在他的眼睛裡什麼也看不到。
可是,那確實是洶湧不絕的敵對情緒……萊比特滿心的不解,他左支右絀,有些慌張地抵擋著雷克西爾的攻勢。那種絕對壓倒性的力量又出現了……連呼吸都感到困難,萊比特連連躲閃著雷克西爾疾如閃電的劍鋒。
「雷克西爾認真起來了啊……」
哈洛克抱住手臂,若有所思地喃喃說道。一旁的特蘭斯頓時瞪大了眼睛。
「什麼?雷克西爾那傢伙要是認真起來,萊比特還能有命在嗎?」
他緊張地注視著場上的局勢,緊緊握起了手指。
「他要是敢傷到萊比特的話,我可饒不了他!」
哈洛克向他看了一眼,頗有深意地搖了搖頭。
也許,罪魁禍首就是你……
真不知道現在的年輕人是怎麼想的……哈洛克也只是想到這裡,就趕緊逼著自己不再繼續猜測。也許,什麼都不知道比較好。他困惑地撓了撓頭。
「萊比特!」
一片驚呼聲裡,萊比特翻倒在地,胸前的襯衫被雷克西爾挑破了,露出一片肌膚。萊比特喘著粗氣抬起頭來,在熾烈的陽光下,雷克西爾的臉籠罩在光暈中。
「再不專心的話,你永遠都贏不了。」
不……我不要永遠只能這樣仰望著光環中的你,我不要總是離你這樣遙遠!至少讓我接近你一點……所以我不能輸,至少現在不能!想到這裡,萊比特一骨碌翻起身來。他的眼中又恢復了桀驁不馴的神采。
雷克西爾的眼中閃過一道激賞。
「很好。」
哈洛克猛地直起身體,臉上掠過振奮的神情。萊比特似乎終於找回了自己,劍法的威力開始發揮了出來,和雷克西爾對抗的感覺也越來越好了。雖然還是處於下風,但是明顯不像剛才那樣全無招架之力。這一個月訓練的成果,這時才終於顯示了出來。
「好厲害……」見習騎士們為驀地變強的萊比特驚歎著,特蘭斯也一臉佩服地嘖嘖讚歎。
「能和雷克西爾打成這種局面的人,我還是第一次看到。」
但是下一瞬間,所有人忽然變了表情。
就在萊比特一劍向雷克西爾的右肩劈下去時,本來完全可以擋住的雷克西爾忽然垂下了手臂。他像是忍耐著痛苦似地扭曲了面孔。
萊比特大吃一驚。可是要收劍已經來不及了,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劍向雷克西爾的肩膀砍下去,臉色頓時變得慘白。就在一瞬間,雷克西爾以常人不可能辦到的速度和角度扭開了身體。劍尖過處,幾綹銀髮緩緩飄落。
血,滴落在地。
「雷克……西爾……?」
看見血跡的一瞬間,萊比特的心臟幾乎停止了跳動。他呆怔了半天才敢抬起頭來,雷克西爾捂著手臂站在那裡,鮮紅的血流出了袖口,一滴一滴濺落在地上。
「殿下!」
人群驚呼著湧了過來,哈洛克,特蘭斯,見習騎士們,還有旁邊的衛兵和侍從全都跑了過來。萊比特神思恍惚地看著他們圍住雷克西爾,手中的劍�噹一聲掉在地上。
看著那麼多臉和伸出來的手,雷克西爾皺起眉頭揮一揮手。
「我沒事,只是舊傷復發而已。不用那麼緊張。」
「可是剛才那一劍……」
「我躲開了。這是舊傷口破掉流出來的血,不要緊。」
「要趕緊止血才行……」
「我自己來就夠了,你們都下去。」
把人們從身邊趕開,雷克西爾屈起手臂,免得血繼續往下流。特蘭斯鬆了一口氣地笑了出來。
「呼……好險。我還以為你這只胳膊要沒了呢!拜託你下次不要這麼嚇……」
他話還沒有說完,一個人影從他身邊倏地衝過,上前抓住雷克西爾的襯衫,從領口那裡用力地撕開。
「萊比特……」
特蘭斯驚愕地睜大了眼睛。雷克西爾也是同樣的表情,他還沒有反應過來,襯衫就被萊比特褪到了肩膀下,露出半個胸膛。萊比特幾乎完全沒看見周圍的人驚訝的目光,只是定定地看著那一片完好無損的身體。
「……太好了……沒有傷口……」
喃喃說出這句話,萊比特垂下眼睛,膝蓋以下驀地喪失了力氣。緊繃的神經一放鬆,整個人都像虛脫一般向下軟倒。特蘭斯剛想去扶,雷克西爾伸出左手,攬住了萊比特的身體。
「沒事……不是你的錯,別擔心。」
沉穩地說著安撫的語言,雷克西爾注視著萊比特翠綠色的眼睛。那如綠寶石般漂亮的眼眸剛露出安心的色彩,忽然又驚慌起來。
「可是,我看到血……」
他一轉頭,看見被染成紅色的右邊的袖子。
「這裡怎麼會受傷?雷克西爾?」
雷克西爾轉開了視線,他突然抬起眼睛,看見周圍的人全都定定地看著他倆。被他銳利的目光一掃視,哈洛克立刻拉著見習騎士們走開了,衛兵和侍從也猶豫著退到旁邊,只剩下特蘭斯用說不出是什麼表情的臉孔站在那裡。
「這個只是舊傷口罷了。」
用不同於剛才的冰冷聲線回答,雷克西爾把萊比特推向特蘭斯,然後拉好衣服轉身走開。
示意侍從不要跟上來,雷克西爾頭也不回地消失在訓練場外。似乎到這時才回過神來的萊比特咬了咬唇,忽然推開了想要帶他回去的特蘭斯。
把特蘭斯「你要去哪」的喊聲拋在身後,萊比特只知道奔跑著去追逐那個心中唯一的身影。除了雷克西爾流血的手臂,他的眼睛裡什麼也看不到;除了雷克西爾的聲音,他也什麼都聽不到了。
神啊,我想保護那個人,請賜予我足夠的力量吧……萊比特一遍遍在心底祈求,全力地奔跑。
花開花落誰堪折枝?
囈語飛飛------星辰花之語<勿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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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肌肉撕裂的痛楚一陣陣地傳來,讓雷克西爾皺緊了眉頭。
知道前晚有刺客這件事的人,都被雷克西爾交代絕不可以透露。因為根據以往的經驗,如果被那些王公大臣知道的話,他們一定會在他耳邊哇啦哇啦地叫上半天,弄得他煩不勝煩;所以,乾脆封口還來得清淨一些。
只是,剛才和萊比特比劍時,因為動作過大,胳膊上的傷口又裂開了。雖然一直忍耐著堅持,但是最終因為震動太猛而撕裂開來。雷克西爾看了右臂一眼,血還在不停往下滴著,留下一路斑斑點點的血跡。
「雷克西爾!」
背後一聲大喊,讓雷克西爾猛地停下了腳步。
少年氣喘吁吁地站在背後,因為跑得太快而漲紅了臉。束髮的帶子在奔跑中散落了,綠色的長髮披散在他背上,他渾然不覺地喘著氣。雷克西爾皺起眉頭。
「你追來幹嗎?」
「讓我看……」
「什麼?」
「讓我看你的傷。」
萊比特走上前去,像碰觸什麼珍貴的寶物一樣,小心翼翼地按上雷克西爾的手臂。可是,雷克西爾反射性地縮回手,向後退了一步。
「不用了,沒什麼大不了的。」
「什麼叫沒什麼大不了的?」
萊比特的聲音頓時惱怒起來,指著地上的血跡給他看。
「血都流成這樣了,你還要逞強到什麼時候?」
他強勢地硬拉過雷克西爾的手臂,又避免直接碰觸傷口地湊到近前仔細看著。原本強硬拒絕的雷克西爾不知是被他的氣魄壓住還是什麼,只有任由萊比特抓住他的臂膀。
襯衫已經濕紅了一片,萊比特小心地把傷口處的衣服撕開,頓時倒吸了一口冷氣。傷口十分地深,而且只是做了簡單的處理,現在縫合用的線斷開了,肌肉因為用力過猛撕裂得更加嚴重,只是輕輕一碰,血水就不停流出來。愣愣看著這傷口的萊比特,向雷克西爾抬起睜得大大的眼睛。
「你受了這麼重的傷……為什麼還要和我比劍?」
「這點傷不礙事。」
「你差不多一點!要是傷口惡化感染的話,說不定整條手臂都不能用了!」
雷克西爾驚愕地看著萊比特,眼中掠過不知所措的神情。萊比特幾乎是暴跳如雷地對他吼著,可是臉上卻是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
「這是劍傷吧?到底怎麼會受了這麼重的傷?」
雷克西爾遲疑了一下,沒有做聲。
「坐下。」
「幹什麼?」
「你別管,快坐下!」
萊比特焦躁地發佈著命令。雷克西爾站在那裡沒動,萊比特一把把他按坐在宮殿背面的台階上。
「你到底在鬧什麼彆扭?任性也要有個限度!」
萊比特用前所未有的強勢朝雷克西爾訓斥,語氣就像母親在教訓一個不聽話的孩子。雷克西爾錯愕地呆了一下,似乎還沒有從這種被命令的狀態中回過神來。萊比特伸出手,開始脫自己的襯衫,然後用力地把它撕開,又從腰裡摸出一個綠色的小瓶子。
「雖然衣服有點髒,但是現在只能用它將就一下。這個是我每天都帶在身上的,專門治療外傷的藥膏。」
一邊解釋著,萊比特一邊飛快地用乾淨布條蘸上一點藥膏,小心地抹上雷克西爾的傷口。一陣刺痛讓雷克西爾皺起眉頭,萊比特擔心地望著他的臉色。
「很痛嗎?忍一下就好了……這種藥很管用,我們族人受了傷,都是靠它治好的。」
不管雷克西爾的抗拒,萊比特強拉著他,在傷口四周都抹上藥膏,再用扯成細長條的布條一圈一圈仔細包紮。雖然沒有東西來縫合傷口,但是血可以暫時止住了。在布條最外面繫上一個乾淨漂亮的結,看見沒有血跡再滲透出來,萊比特才放鬆地垂下肩膀,呼出一口氣。他抬起眼睛,視線和雷克西爾深沉的眼光碰個正著。
心頭忽地一亂,萊比特手忙腳亂地閃避開。為了掩飾尷尬,他伸出手指碰了碰包紮起來的地方。
「還痛嗎?」
「不了。謝謝。」
低沉悅耳的嗓音,去除冰冷的感覺後,有著意外的溫柔。萊比特不禁怦然心動。雷克西爾彎起手臂,仔細打量著。
「你的手法還真熟練。跟誰學的?」
「包紮多了,自然就學會了。」
「給誰?」
「當然是自己啊。」萊比特有些懷念地想到過去。「以前練劍的時候,常常把自己身上弄得亂蒳八糟的,又不能放著它不管,當然要學著自己處理傷口了。」
「每次都是自己弄?」
「當然了。我又不是尊貴的王子殿下,什麼都有人照顧得好好的。」
萊比特故意語帶嘲弄地說著。說完了他才猛地反應過來。
怎麼回事。我怎麼這樣和他說話?
這種氣氛好奇怪……好像朋友一樣隨便聊著天,說著家常的話題,用隨便的口吻搭著話--第一次和雷克西爾有這樣的交談。他偷偷地瞄了雷克西爾一眼。沒有爭執,沒有屈辱,沒有激烈的痛苦,只有隱隱散發的和諧感覺。此刻,感覺和他如此靠近……萊比特覺得沉醉了,他期望這樣的時間永遠不要結束。
忽然聽不見萊比特的聲音,雷克西爾側頭疑惑地望過來。
「怎麼不說話了?」
被雷克西爾這樣一問,還沉浸在自己感覺中的萊比特不知不覺地說出口。
「我在想,如果能一直和你這樣說話就好了……」
話一出口,他就後悔得恨不得咬下舌頭。好丟臉,說這種話,簡直就像小女生在向憧憬的對象告白一樣。他慌張地抬頭看雷克西爾,果然他笑了出來。
「哈哈……這可不像是那只會咬人的貓說出來的話。」
會咬人的貓?是說我嗎?
愣了一下之後,萊比特漲紅了臉,忍不住就揚了揚拳頭。
「我才不是貓!」
「唔……」
本來只是虛張聲勢地捶了一下而已,沒想到雷克西爾抱著胳膊,皺眉悶哼了一聲。萊比特連忙拉過他的手臂緊張地看著。
「怎麼了?弄痛你了嗎?」
雷克西爾不做聲,萊比特抬頭才看見他充滿戲謔笑意的眸子,滿是興味地望著自己。知道被耍了,萊比特一把把他推開。
「你……」
飈實,心裡好高興……害怕被雷克西爾發現,萊比特心慌意亂地站起身來。
好想能跟他這樣一直坐下去……可是,他知道雷克西爾的傷是不能耽擱的。剛才簡單的包紮只能管一時之用而已,如果不及時消毒並縫合傷口的話,感染之後就麻煩了。所以萊比特走出兩步,向雷克西爾回過頭來。
「你等著,我去叫御醫來。」
雷克西爾皺了皺眉頭,滿臉的不願意。
「你不是已經幫我弄過了嗎?我不想被別人看這個傷口。」
「不行!你回去以後也不會看醫生吧?不想被太多人知道的話,我就把醫生找來好了。在這裡不會被別人看見的。」
萊比特跑出兩步,又回過頭來:「要是我回來看不到你,就立刻告訴所有人你受傷了。」
看到雷克西爾皺起眉頭,萊比特露出一個計謀得逞的笑容,迅速跑開了。
我不想被別人看這個傷口……剛才他是這樣說的。可是,他給我看了不是嗎?這是不是代表……我……
興奮地按捺住心頭的鼓動,萊比特越跑越快。

(二十三)
王宮宴會廳內。燈火通明,杯盞交錯。
專門為新王家騎士們舉行的宴會正在進行。
「萊比特真是好命呢……」夥伴們羨慕地說著。宴會還沒開始,就有各種貴族小姐過來和萊比特搭訕,弄得萊比特困惑地躲到夥伴中間來。但是等到大家都散開去尋找各自的目標時,萊比特就立刻被一群少女圍住。
「這不是萊比特大人嗎?您穿著禮服的樣子更俊美了。」
「塔利卡,太狡猾了,你想獨佔萊比特大人嗎?」
看著蒳嘴八舌的女人們,萊比特不知所措地微微皺眉。這時,忽然一隻手搭上他的肩膀。
「抱歉,姑娘們。這個人可是我先預定的哦。」
萊比特驚訝地抬起頭,一身瀟灑晚禮服裝束的特蘭斯,在他身旁放蕩不羈地微笑。
「特蘭斯王子?討厭……難道那個傳言是真的嗎?」
「沒錯。所以我不許你們碰他。」
丟下曖昧的話語,也不管淑女們在身後失望地抗議,特蘭斯摟著萊比特的肩膀,把他帶到另一邊去。萊比特鬆了一口氣,卻聽到特蘭斯說「拯救公主是騎士的天職」而狠狠推開他,讓特蘭斯嘗到慇勤過頭的苦果。
之後,特蘭斯便一直以護花使者的身份守在萊比特旁邊,即使有人想靠近過來,也被他一副要吃人的表情嚇退回去。至於萊比特,他完全沒注意周圍的情況,只是神情恍惚地等待著雷克西爾的出現。
「你進步了,萊比特。」
那天萊比特跑開的時候,聽見雷克西爾在背後丟下了這句話,讓萊比特的心一直鼓動到現在。他誇獎我了……他第一次誇獎我呢。萊比特不知道怎麼按捺心頭的興奮,直到現在還陶醉在興奮的餘韻中。
為什麼我覺得……他也許也是喜歡著我的呢……剛一這樣想,萊比特就急忙在心裡說千萬別抱什麼幻想,可是這個念頭就是不斷地冒出來,讓他的頭腦暈暈乎乎的。
可是,在看到雷克西爾以後,萊比特立刻就清醒了。這是因為,他看到他最不想看到的畫面。
雷克西爾的身後,一直跟著一個異常漂亮的女人。和包圍著他的飈他女人不同,她似乎和雷克西爾共享著什麼秘密似的,露著擔心的神情守在雷克西爾身邊。趁人不注意時,她甚至用手觸摸了雷克西爾不為人知的傷口的位置,小聲對他說了什麼,雷克西爾避開眾人,也低聲回答了她。看到這一幕的萊比特,臉色刷的白了。
她知道……那個女人知道那個傷口。雷克西爾不肯讓別人知道的傷口,可是她卻知道。為什麼……雷克西爾這麼信賴她嗎……
那個叫琳娜的女人,自己並非一無所知。曾經是最美麗的祭女,月夜祭後就一直留在神殿。傳聞中,因為容貌出眾得到雷克西爾偏愛的女人,以後也可能成為他的寵妃。萊比特苦澀地用視線追逐著兩人。這時,他看到雷克西爾向琳娜默默示意,兩人一先一後走進了旁邊的側廳。
腦子還沒有下達命令,萊比特的腳已經自動移動了。他看了特蘭斯一眼,特蘭斯正被美女纏得脫不開身,萊比特於是悄悄繞過人群,來到側廳門口。雖然知道偷聽不對,他卻怎麼也忍不住,想聽雷克西爾會和琳娜說些什麼。
「殿下,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不好……」
「別再自責了。這件事跟你無關。」
「可是,您是為了保護我才受傷的,只要想到這一點,我就怎麼也無法安心……」
萊比特的心口像被重重敲了一下,呆在了門口。
「不是說過了嗎?這件事不要再提了。希望你沒有到處去說。」
「沒有沒有!」琳娜連忙搖著頭。「有刺客的事,我沒有跟任何人說……」
萊比特倏地睜大了眼睛。沒聽錯的話,她是說刺客?吃了一驚的萊比特更加貼近了門邊,卻聽到他不想聽到的對話。
「既然如此,就忘掉這件事。我的傷已經好了。」
「……我忘不掉,也不想忘……因為那天晚上,我和殿下您……到現在,我還能感覺到殿下留下的體溫……」
「……」
「飈實,我好高興,因為刺客刺向我時,殿下是那麼奮不顧身來保護我……就好像,您是愛著我一樣……」
冰冷的涼意從腳底直襲上來,萊比特整個人都凍住了。雷克西爾回答了什麼,他幾乎沒聽見。他神情恍惚地離開了門邊,沒走幾步就和一個人撞在一起。
「萊比特!你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
特蘭斯扶住萊比特的身體,吃驚地問。萊比特搖搖頭推開他。「我沒事。」
「到底發生了什麼……」
特蘭斯一抬頭,雷克西爾和一個漂亮的女人從側廳裡走了出來。和雷克西爾互相看了一眼,特蘭斯什麼也沒說,轉身追向走開的萊比特。
「萊比特,小心!」
「……我還要喝……」
架著喝得酩酊大醉的萊比特回到小屋,特蘭斯把他放倒在床上。一碰到柔軟的床鋪,萊比特就貪婪地張開四肢,一動也不動了。看著他被酒精燒得陀紅的臉頰,特蘭斯無可奈何地坐在床邊,歎了一口氣。
晚上,萊比特一杯接一杯地喝酒。不管特蘭斯怎麼阻止也沒有用,好像杯子裡的不是酒而是白水一樣,他面無表情地重複著端起酒杯送到嘴邊,然後喝下的動作。看見一排空杯在他面前一字排開,一個貴族好奇地前來挑戰,結果,那個壯碩的貴族竟然幾下子就敗下陣來,連連驚歎「沒想到你小小年紀,酒量這麼好」。於是,在騎士們的喝彩聲中,萊比特不聲不響地連續撂倒了幾個男人,自己也喝得爛醉。
好容易把幾乎站不住的萊比特送回小屋,萊比特一倒上床就睡熟了。
特蘭斯呆呆地看著他的臉,屏住了呼吸。
好美……萊比特的樣子太美了,美得叫人移不開視線。因為酒精的作用,他的臉頰一片艷麗的潮紅,睫毛長長地覆蓋著,偶爾輕微地顫動,煽動著人的神經。濕潤的嘴唇微微張開,可愛的舌尖隱約可見,散發著無盡的誘惑。俊美的面孔因為酒醉而顯得格外冶艷,因為太熱,萊比特無意識地鬆開了胸前的衣服。
看見那裸露的蜜色胸膛的瞬間,特蘭斯的身體轟地一下熱了起來。
抱過的女人數都數不清了,可是沒有哪一次,能讓他這樣強烈地感受到蓬勃欲出的情慾。光是看著少年躺在那裡而已,就讓他口乾舌燥,滿心都是撲上去的衝動。
「萊比特……」
按捺著心頭激烈的鼓動,特蘭斯俯下身輕輕地叫著。沒有反應,萊比特已經完全昏睡過去了。特蘭斯情不自禁地伸出手,緩緩撫過萊比特紅潤的嘴唇,喉嚨一陣乾燥。
「傷腦筋……你真是太不懂得防備了……」
用如此誘惑的模樣躺在我面前。是男人大概都要忍不住了吧……特蘭斯心醉神迷地俯下身體,湊近那濕潤的迷人嘴唇。
「……吻一下就好……」
他閉上眼低下頭去。就在嘴唇將要重疊的一剎那,萊比特的唇中忽然喃喃喊出一個名字。
「雷克西爾……」
特蘭斯猛地僵硬了。
「雷克西爾……」
萊比特仍然無意識地呼喚著。清晰的聲音刷白了特蘭斯的臉色。他沒有聽錯--萊比特確實在呼喚雷克西爾的名字。
一盆冷水當頭而下,特蘭斯瞬間渾身冰涼。他僵硬得一動不動,半天才直起身體,難以置信地望著萊比特。
隨後,房間裡陷入一片壓抑的寂靜。許久,才響起特蘭斯慘然的笑聲。
「呵……原來是這樣嗎……」
他摀住額頭,自嘲地不停苦笑。
腦子裡飛快地閃過一組畫面--逛街回來看見雷克西爾時,萊比特不自然的表情;看見雷克西爾受傷,他幾乎快哭出來的樣子;因為見雷克西爾和女人在一起,今晚才會買醉……想不到,前兩天隱約不安的猜測,竟然全是事實。
萊比特喜歡著雷克西爾……
特蘭斯久久地坐著,像凝立的雕像,一動不動。萊比特忽然翻了一個身,特蘭斯苦澀地凝視著他,半晌,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喜歡上那傢伙,你一定很辛苦吧……萊比特…………」

(二十四)
「特蘭斯?你的臉是怎麼回事?」
看見特蘭斯的臉時,萊比特吃了一驚。他的眼睛旁邊有一塊淤血的青痕,臉頰上也因為破皮擦了藥水。
「如你所見。打了一架。」
特蘭斯自嘲地一笑,因為扯動眼角而叫「好痛」。萊比特遞上沾濕的毛巾。
「你又和街上的人打架嗎?」
接過毛巾蓋在眼角,一股清涼的舒適感讓特蘭斯微微瞇起眼睛。他目光游移地望著萊比特。
「萊比特,你好溫柔哦……」
「笨蛋!」
毫不留情地罵過去,萊比特翻開抽屜找來消腫的藥,示意特蘭斯自己搽。特蘭斯緩緩抹著藥膏。
「……是在宮裡打的。」
萊比特意外地「呃」了一聲,然後忽然意有所指地笑了起來。
「你該不會是招惹了什麼女孩子吧。」
「怎麼可能!我的心裡除了你,還裝得下別人嗎?」
特蘭斯反應激烈地大叫著。萊比特當作沒聽到,轉過身去煮咖啡。看著他的背影,特蘭斯遲疑著,終於緩緩開口。
「萊比特,你……有喜歡的人了嗎?」
萊比特的手一顫,咖啡從杯沿中灑了出來。他用布擦去,沒有吭聲。
「我早就應該問你了。只不過,我一直很有自信,相信即使你有喜歡的人,我也可以把你奪過來。」
特蘭斯慢慢走到萊比特的身後。
「可是現在,我想知道。我嫉妒那個被你喜歡的人,嫉妒得快瘋了……告訴我,他是誰?」
萊比特執拗地沉默著。特蘭斯抓住他的肩膀讓他面對自己,萊比特掙扎著扭開了身體。
「你不說是想保護他吧?怕我知道了以後,會做傷害他的事情嗎?尤飈……」他的嘴角浮起苦澀的笑容。「他還是我從小玩到大的朋友。」
萊比特猛地瞪大了眼睛,渾身都僵硬了。他震驚過度地呆在那裡,不敢相信自己的心事竟然被發覺了。
「你……怎麼知道?」
特蘭斯的心徹底沉了下去。他臉色發白地轉開視線。
「原來真的是他……」
「特蘭斯!」
萊比特一把拉住黯然轉身的特蘭斯。知道他在擔心什麼,特蘭斯苦苦地一笑。
「你放心,我不會對雷克西爾怎麼樣的。我們倆已經用自己的方式解決過了。」
自己的方式……?萊比特看著特蘭斯眼睛上的傷,驀地睜大了眼睛。
「難道……這個傷是……?」
「沒錯。不過你不用擔心,雷克西爾什麼事也沒有。」
「……為什麼要去找他……」萊比特握緊了拳頭。「就因為我……」
「不完全是這樣。我想知道,雷克西爾,他是不是也喜歡你,他有沒有傷害你……」
「笨蛋!」
萊比特一聲大喊,讓特蘭斯愣住了。萊比特胸膛劇烈起伏著,緊緊握起了拳頭。
「我不需要你做這種事!聽到嗎,特蘭斯?不要再管我的事了,也不要再問了!這件事……這件事根本不會有結果的!只是一個時間問題而已,我只想著能夠平靜過完這段時間就可以了,別的什麼也……什麼也……」
他說不下去了,身體在顫抖,只有背過身去,拚命忍耐著心頭的酸楚。本來不想讓特蘭斯知道的,也不想讓任何人知道,這段無望的戀情,只要藏在心裡等待時間過去就好了,為什麼又要被發現,又要被赤裸裸地暴露在陽光下,讓自己感到羞辱呢?
「萊比特!」
看著萊比特倔強著顫抖的背影,特蘭斯衝動地把他摟進懷裡。
「幹什麼!放開!」
萊比特用力掙扎,特蘭斯忍受他拳腳相加的痛楚,就是不肯鬆開手,把他越摟越緊。
「我愛你……萊比特,我愛著你。我並不勉強你一定要愛我,可是,我也絕不允許別人讓你受傷。如果雷克西爾也同樣愛你,我會立刻退出,然後遠遠地看著你幸福就夠了。可是,現在的雷克西爾,我實在不能就這樣放心地把你交給他……愛上他太危險了,萊比特……他是一個丟失了心而找不回來的人,他早就已經不肯去愛任何人了,包括他自己……我實在害怕看到,你被他傷害以後哭泣的樣子啊!」
「沒有這種事……我沒有……」
哽咽的聲音,流淚的表情,萊比特已經不想再看到脆弱的自己了。他緊緊用雙手摀住了臉。特蘭斯心疼地轉過他的身體,撫著他柔軟的頭髮。
「你一定忍在心裡很久了吧……一直壓抑自己,獨自忍受悲傷--你一定很痛苦吧,萊比特……想哭就哭出來,在我懷裡哭好了,不要再壓抑自己了……」
他緊緊地將萊比特擁抱進自己的懷裡。萊比特的眼淚噴湧而出。緊繃的神經驀然間脆弱地斷裂,他抓緊特蘭斯的衣服,顫抖著肩膀哭了。
自己的承受已經快要達到極限了。急速起伏的心情,變換不定的情緒,全都隨著那個人的一舉一動而改變。明知道那是會燃盡一切的烈火,卻還是奮不顧身地跳進去。可是全身被焚燒的激痛,真的是太痛苦了,痛苦得連靈魂都要燃燒殆盡。
喜歡一個人,非得是如此悲慘嗎?
萊比特絕望的眼淚,把特蘭斯的心揉碎了。他緊緊抱住萊比特的背,在心裡一遍遍下定決心。
絕不把我的天使,讓給使他如此傷心的你,雷克西爾。

雷克西爾的公務廳中,哈洛克和宰相撒克爾臉色嚴峻,看著辦公桌前沉思著的雷克西爾。
「想不到過了這麼多年,羅可那的人還是沒忘記要復仇。殿下,不如趁他們羽翼未豐,將他們一網打盡,免得後患無窮。」
撒克爾語氣焦急,右手往下狠狠一劈。雷克西爾把眼光投向哈洛克。
「老師,你ˇ為呢?」
哈洛克抱著胳膊,皺了皺眉頭。
「這幾年來,羅可那一直和塞克因和睦相處,兩國邦交好容易恢復正常,如果又開戰亂,對彼此發展都不利。但要是單獨對那個秘密團伙下手,只怕會給羅可那的人留下話柄,反過來成了他們前來進犯的借口。」
「沒錯。」雷克西爾微微點了點頭。「我也正是這樣想。國民剛剛習慣和平,我不想輕易開戰。但是私底下採取行動的話,現在還不是時機。羅可那的間諜說不定正在什麼地方,等著我們自投羅網。所以暫時不要輕舉妄動,靜觀飈變。」
「可是,殿下的安危……」撒克爾憂心忡忡地說著。「聽說這個秘密組織僱傭殺手,要來刺殺殿下,實在叫人擔心哪!」
「有撒克爾你在,他們還能傷得了我嗎?」雷克西爾微微一笑,揚起了眉毛。撒克爾感動地躬下身去。
「多謝殿下對老臣的信任。沒錯,有我撒克爾在,我絕不會讓那些人有機可趁。我這就去加派人手,增強王宮的警備。」
「你還真有你父親當年的風采啊,雷克西爾。」
目送撒克爾離開的哈洛克,笑著對雷克西爾說,但是立刻想起什麼似地閉住了嘴。雷克西爾沒有任何反應地站起身來。
「看來您得在王宮多留一些日子了。」
哈洛克無所謂地抓了抓頭。
「也好,我還怕那些小子在我走了以後偷懶呢。」
「謝謝你,老師。」
「沒什麼。倒是你自己……」
「我?」
「胳膊上的傷好了嗎?那是刺客留下的吧。」
雷克西爾微微一愣,然後無奈地笑了一下。
「什麼都瞞不過您啊。」
「那當然了。這個都看不出來的話,我還能是哈洛克嗎?你得感謝我為你保密。」
哈洛克戲謔地眨了眨眼睛,往門口走去。
「自己多加小心。對了,還有……」
他忽然停住了腳步,表情高深莫測地回頭看了雷克西爾一眼。
「雷克西爾,萊比特進步的速度,你還滿意嗎?」
「……很滿意。」
愣了一下之後,雷克西爾轉開臉回答著,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移開視線。
「哈哈……那就好。」
哈洛克笑著揚長而去,雷克西爾總覺得他那個表情好像有什麼陰謀似的。他茫然地撇了撇嘴角,一陣疼痛傳來,他才想起那裡受了傷。他把手伸向淤血的嘴角摸了摸,那是昨天和特蘭斯打架時留下來的痕跡。
「下手還真狠……」
他無意識地摸著嘴角,想到昨天發生的事情。
一大早,特蘭斯就臉色陰沉地來到他的寢宮。「床上沒有沒穿衣服的女人吧?」這樣說著就闖了進來,眼光怪異地一直盯著雷克西爾看,看得他逐漸皺起了眉頭。
「你對別人的床帷之事這麼感興趣嗎?」
「我不會無聊到這種地步。」
語氣是少有的險惡,不過雷克西爾毫不在乎。
「到底有什麼事?」
「……你知道吧。」
雷克西爾的動作停止了,飛快地看了特蘭斯一眼。
「知道什麼?」
「別再裝了。看我這個樣子,你會不明白嗎?」
特蘭斯怒氣沖沖,雷克西爾抬頭沉默地盯著他。
「萊比特他喜歡的人是誰,你早就知道了對吧。」
特蘭斯緊緊盯住面無表情的雷克西爾。雷克西爾只是停頓了一瞬,就繼續剛才穿衣服的動作,默不作聲。
「果然……可惡!為什麼你早不告訴我?」
特蘭斯咬牙切齒地握起拳頭。一想起雷克西爾漫不經心地對自己說「請便」的樣子,他的心裡就呼呼竄火。
「告不告訴你還不是一樣?你不會因為這種原因就放棄吧。」
「不要說得好像跟你無關!既然知道萊比特的心情,你又是怎麼樣,喜歡他,還是不喜歡?給我一個乾脆的答案吧,不要浪費時間了!」
「這跟你有關係嗎?」
「當然有關係!」特蘭斯簡直快要暴跳如雷了。「如果你也喜歡他,我可以退出,不會做沒風度的事的;可是如果你不喜歡,就早點讓萊比特死心吧,不要再讓他痛苦了!」
「痛苦?」雷克西爾揚起了眉毛,微微冷笑。
「你想說什麼?因為痛苦是我造成的,所以應該負責任嗎?這種話我已經聽膩了。」
「你說什麼?」
「你不ˇ為和我討論愛或喜歡之類的字眼,太沒意義了嗎?」
雷克西爾走到特蘭斯面前,冰冷的眼神讓特蘭斯倒吸了一口氣。
「我是一個怎樣的人,你不是最清楚不過了嗎?特蘭斯。既然知道,就不要再跑來說什麼廢話,直接去做你想做的事就好了。安慰他,追求他,用盡手段讓他愛上你,怎麼樣都好,隨便你。」
「你……你在說什麼鬼話!」
特蘭斯僵硬著身體,大叫出來。
「萊比特呢?萊比特的心情呢?難道你完全不顧及他的感受嗎?他喜歡的人是你!你怎麼可以說出這麼無情的話?」
「想得到他的人是你吧?既然如此就去把他搶過來啊!」雷克西爾不耐地攏起頭髮,冷酷的臉孔浮現焦躁的表情。「我沒有義務體會別人的心情,那種東西只會增加我的負擔罷了!」
他剛說完,臉上忽然猛的一痛,特蘭斯的拳頭毫不猶豫地打在他臉上。雷克西爾摀住臉轉過頭來,特蘭斯起伏著胸膛大吼:
「夠了!你到底要任性到什麼時候!口口聲聲負擔無聊,對別人的心意就那麼不在乎嗎?愛上你有什麼錯?為什麼你就不能大大方方地接受別人的關心?為什麼你非要拒絕所有的人?你說啊,雷克西爾!」
被打中的嘴角火辣辣地疼痛,雷克西爾狠狠地擦去血跡,特蘭斯又揮來了第二拳。
「這一拳是替萊比特打的!」
雷克西爾猛地伸手擋住了特蘭斯的拳頭,右手迅雷不及掩耳地一拳還擊出去。特蘭斯立刻捂著眼睛發出一聲悶哼,然後咬牙切齒地抬起頭來。
「很好。這樣子還有點像以前的你。好吧,就照小時候那樣來解決掉吧!」
他向雷克西爾撲了上去,兩個人拳打腳踢,把被爭鬥聲引來的侍從和宮女嚇了個目瞪口呆。不許任何人插手,兩人關起門來,直到把雷克西爾的寢宮打了個亂蒳八糟才住手,然後各自靠在一邊喘氣。特蘭斯撫著心口抬起頭來,雷克西爾也正盯著他。悶聲不響地對視了半天,特蘭斯忽然笑出了聲。
「哼……呵呵……哈哈……」
看著笑得越來越誇張的特蘭斯,雷克西爾用手背擦著嘴角,皺起眉頭。
「你笑什麼?」
「哈哈……我還以為你變得有多穩重咧,原來還是和小時候一樣,只要被打就一定會還手的傢伙。」
特蘭斯瞇起被打腫的藍眼睛嘿嘿笑著,好像是多好笑的事情一樣。雷克西爾迷茫地瞪著他。
「呵……好像又回到小時候了。」
特蘭斯懷念地瞇起眼睛,眼神虛無飄渺地望著空中。
「每次我們吵架,到最後都免不了大打一場。有一次你還差點把我的手都打折了,可怕得就像魔鬼一樣,讓我想著『怎麼交到這樣的朋友』而後悔得想哭。」
沉浸在回憶裡,他微微一笑。
「不過,到後來又忍不住和你在一起,因為你跑過來對我流下眼淚,摸著我的手臂哭著問我要不要緊。那樣子的你實在太可愛了,可愛得讓我沒辦法再生你的氣。結果,每次我都會原諒脾氣火爆的你。」
「那麼久的事誰還記得。」
雷克西爾用焦躁的口吻不耐地說著。特蘭斯苦笑著攏起了頭髮。
「說得沒錯……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也許你已經全忘了。可是我完全沒有忘。12歲之前的你,一直都活在我的記憶裡。」
在特蘭斯說起往事時曾經出現過的片刻迷惘,忽然從雷克西爾臉上消失了。他臉色僵硬地直起身體。
「別說了。以前的事我不想聽。」
「雷克西爾,你還要固執多久?我已經忍不下去了。雖然我不知道在你身上到底發生過什麼,但是如果你自己沒辦法解脫的話,就拉住別人的手吧!相信別人就那麼困難嗎?至少相信和你一起長大的我總可以吧!你別走,回答我!」
打開房門前,雷克西爾回過頭來,面無表情。
「去拯救你的天使吧,特蘭斯。飈他的,你就別管了。」
「雷克西爾!」
看著雷克西爾冷冷離去的背影,特蘭斯的心裡湧出無盡的悲憫。
就像小時候一樣,看見被父母責罵後一個人委屈的雷克西爾,自己就怎麼也沒辦法丟下他不管。儘管他全身都倔強地散發著「別靠近我」的氣息,但是大概只有自己才知道,那事實上是求救的信號吧!比誰都要渴求著關心和安慰,只是嘴硬地不肯說出來,沒有人比自己更瞭解這個像兄弟一樣的人內心的想法。可是,一直相信著被他所需要的自己,現在也被他拒之門外,大概這一點才是自己最不能容忍的吧!


(二十五)
「公主殿下,剛才在門縫下發現了這個。」
參加完社交舞會後回到房間的愛米莉,接過侍女遞過來的一封信。信封上沒有寫收信人,也沒有署名,用封漆牢牢地粘住了封口。納悶的愛米莉好奇地把信撕開。
「啊……」
看見信上的署名時,她不禁驚訝地輕輕叫了出來。
「是他……」
她睜圓了棕色的眸子,驚訝轉變成了竊喜和不安。她呆呆地把信捧在胸口,坐在床邊發了一會呆,忽然急急忙忙地打開衣櫃,翻出各式各樣的衣裙,一件件地試穿。
「公主,這麼晚了,您還要出去嗎?」
侍女擔心地跟在愛米莉身後。愛米莉低聲叮囑著:
「我出去一會就回來。千萬別告訴別人我出去了,知道嗎?」
侍女猶豫地點點頭,愛米莉就興奮地穿著單薄的衣裙,悄無聲息地消失在夜色裡。

「你說什麼?」
聽到侍從慌慌張張的報告,雷克西爾倏地從辦公椅上站了起來。
「愛米莉不見了?什麼時候的事?」
「是昨天晚上,公主殿下收到一封信之後就出去了,直到今天早上都沒回來……」
砰的一聲,雷克西爾一拳敲在桌子上,侍從和愛米莉的侍女嚇得立即跪了下來。
「這麼大的事,為什麼早不報告?」
「因……因為公主殿下走之前,不准我告訴任何人,她說只出去一會就……」
「把那封信拿給我看!」
雷克西爾焦急地展開侍女哆嗦著遞上來的信紙,匆匆看完,立即皺緊了眉頭。
「是他?」
正在把剛擦完的劍掛到牆頭的萊比特,聽見背後門被用力踢開的巨響而猛地轉過身來。他驚愕地看著大步走進來的人,幾乎反應不過來。
「雷克西爾?你……唔!」
下一秒,他吃痛地悶哼出聲,雷克西爾緊緊捏住他的肩膀,把他拉到面前。
「愛米莉在哪裡?」
「愛米莉?」
萊比特茫然地睜大眼睛,看著雷克西爾扭曲的面孔。他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我不知道,她沒來過這裡啊!」
「那這是什麼?」
一張信紙刷地展在萊比特眼前。萊比特匆匆看了幾眼,立刻臉色發白。
信紙上這樣寫著。
愛米莉殿下:
晚上熄燈後,您能到王宮旁邊的小樹林來嗎?我有話和您說。別被人看見,我等著您。
您忠實的騎士 萊比特
「……不是……這不是我寫的!我沒有寫過這封信!」
震驚過後,萊比特搖頭大叫著,用力抓緊雷克西爾的手。
「真的不是我,你相信我!」
「果然……」雷克西爾眉頭緊蹙,把信紙捏成了一團。
「這是個陷阱。」
萊比特焦急地抓住雷克西爾。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愛米莉被抓走了。」
「什麼?!」
萊比特猛地瞪大了眼睛。看見這張字條時,就已經有了不祥的預感。他又驚又怒地散亂著視線,拳頭的骨節發出喀啦喀啦的響聲。
「是誰……是誰假冒我的名字去騙愛米莉?可惡!!」
「瞭解你和愛米莉的關係,又能潛入警備森嚴的皇宮送來這封信,並不是簡單的人物。」
是羅可那的人嗎?在我這裡討不到便宜,所以轉而對愛米莉下手嗎?哼,倒是聰明的一步飇。不過,能夠準確地找到我的弱點,又能悄無聲息地混進王宮,對方似乎非常瞭解這邊的事。還是說,有內線接應?
鐵青著臉思索的雷克西爾,轉身衝向門外。萊比特追上去一把拉住了他。
「等等!讓我去救愛米莉!」
「和你無關。」
攔住雷克西爾的去路,萊比特握緊拳頭。
「愛米莉是因為我才出事的!你叫我怎麼能袖手旁觀?對方既然敢對愛米莉下手,就一定會開出條件。到時候,我可以趁接頭的機會,救出愛米莉!」
「他們的目標是我。只要有我就夠了。」
萊比特倏地睜大了眼睛。
「愛米莉只是他們要挾我的籌碼,暫時並不敢對她怎麼樣。所以,這件事我不需要任何人插手。」
雷克西爾推開萊比特向前走去,背後傳來少年低沉的聲音。
「這樣的話,我更不能不管……」
彷彿是從內心深處發出來的聲音,雷克西爾莫名地停下了腳步。萊比特一步步地走上前來。
「如果你有危險的話,我更不能……」
他說不下去了,微微咬著自己的嘴唇。
如果你有危險,我更不能讓你一個人身涉險境。我擔心你,想要守護在你的身旁。這些話在喉嚨裡打轉著,萊比特就是說不出口。
雷克西爾回頭望著他,兩個人微妙地對視著。這時,侍從忽然飛速地趕來,跪倒在地。
「殿下!又發現一封信!」
雷克西爾和萊比特同時臉色一變。雷克西爾接過沒有任何字樣的信封,面無表情地拆閱之後,遞給萊比特。萊比特匆匆看完,和雷克西爾對望了一眼。
「果然。」
雷克西爾發出一聲冷笑。
「以為這樣就可以得手嗎?真是一群天真過頭的白癡。」
他走出兩步,回頭看了一眼站在原地的萊比特。
「不跟著來嗎?」
明白這句話代表什麼意思的萊比特,一瞬間幾乎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
「是……是。」
他按捺著不受控制的心跳,恍恍惚惚地緊跟在雷克西爾的身後。


(二十六)
郊外。深濃的夜色中,荒野一片靜謐。一群身批黑色斗篷的男人在樹林的入口處等待著。夜風吹過,露出他們即使在黑暗中也能看清的紅色頭髮。為首的男人忽然緩緩站起,樹林裡傳來由遠及近的馬蹄聲,然後,兩匹駿馬停在他們面前。
「哼。你還真是守信啊。」
男人冷笑著望著雷克西爾。看到後面還跟著一個人的時候,他皺起了眉頭。
「怎麼,不是說好只許你一個人來的嗎?」
可是,當他看見雷克西爾身後那個人的面孔時,就露出了一抹瞭然的嘲諷微笑。
「原來如此。公主殿下的心上人親自來了嗎。真是榮幸。」
雷克西爾按住怒意燃燒的萊比特,冷冷地開口。
「愛米莉在哪裡?」
男人漫不經心地一笑。
「只要你跟我們走,自然就能見到她。」
雷克西爾猛地挑起了眉毛。
「沒確定貨品是否完好無損以前,就想和我做交易嗎?你比我想像得還要天真,馬克安騎士。」
被稱作馬克安的年輕男人臉色一變,剛才好整以暇的神情不見了,變成了惡狠狠的面容。他掀開遮蔽面孔的斗篷,露出一張雖然長得端正,卻燃燒著恨意的臉。
「不愧是你雷克西爾,這麼快就知道了我的身份。」
「人沒有帶來的話,交易也沒必要進行了。」
雷克西爾轉身就走,馬克安在背後叫著。
「等等!她在那裡。」
雷克西爾順著他的手指看去,擋在密林中的男子們讓開身體,他隱約看見了被捆綁在樹上的愛米莉。她低垂著一頭波浪般的金髮,似乎已經暈過去了。
「愛米莉!」雷克西爾叫著,邁前一步,馬克安刷地拔出劍,擋住了他的身體。
「可惡……你們把她怎麼了?」
雷克西爾握緊的拳頭咯咯作響,火一般的視線猛地穿透馬克安的身體。馬克安微微冷笑。
「她很好。我的目標是你,不會把她怎麼樣的。現在可以談交易了吧?我的殿下。說吧,你到底帶了多少人?除了這位萊比特騎士,一定還有整個騎士團埋伏在後面吧?」
「對付你們,還用不著出動騎士團。」
「你!」
馬克安惱羞成怒,這時,幾個黑衣大漢急匆匆地走了過來。
「馬克安,我們去看過了,這小子果然什麼人也沒帶。」
馬克安抬頭看了雷克西爾一眼,微微揚起了嘴角,然後抖動著肩膀,哈哈大笑了。
「哈哈!雷克西爾,要怪,就怪你太狂妄吧!」
他抬起右手,原本藏在暗夜中的人馬陸續站起身來,人影晃動,不知道他帶了多少人。馬克安露出得意的冷笑。
「你以為憑你們兩個人單槍匹馬,就可以救走你妹妹嗎?天真的人是你,雷克西爾。看看我帶來的人吧,你現在束手就擒,還來得及。」
雷克西爾不屑一顧地淡淡一笑。
「這就是你在信上說的,所謂不帶兵馬的私人會晤嗎?真讓我學到了不少。」
馬克安鐵青著臉,大叫出來。
「卑鄙也好,小人也好,隨你怎麼想!只要能打倒你,用什麼手段我都不在乎!只要能殺了你,為我在戰場上死去的父親和哥哥報仇,我連做人的尊嚴都可以拋棄!所以你再刺激我也是沒用的!」
馬克安的全身都在顫抖,臉孔可怕地扭曲著。他的話,讓他身後的羅可那人全都露出如野獸般悲憤的表情,狠狠地盯著雷克西爾,似乎隨時要撲上來把他撕碎。
那種深刻的仇恨眼神,讓萊比特心中泛起涼意。
雖然事前,雷克西爾什麼也沒解釋,但他已經猜到了大概。6年前,塞克因與羅可那爆發的那場戰爭,連當時還小的自己也知道,羅可那遭遇了慘烈的失敗。對進犯國毫不手軟的雷克西爾,在戰場上驍勇無匹,死在他劍下的羅可那人可謂不計飈數。當年只有19歲的他,成為羅可那人心中無比恐怖的死神化身。仇恨的種子,那時起就一刻沒有間斷過生長,現在,這個叫做馬克安的男人,就是背負著親人的血債,想要向雷克西爾報仇吧!
這樣的心情,萊比特不是不能理解。可是……作為當年王國唯一的支柱來說,雷克西爾也沒有第二個選擇。萊比特擔心地向雷克西爾望去,雷克西爾的臉色黯淡了。
「對於戰場上的亡魂,我很抱歉。」
「抱歉?你說一句抱歉,那些死在戰場的人就可以活過來嗎?失去親人的人就可以重新獲得幸福了嗎?哈哈哈……別開玩笑了!」
馬克安仰頭狂笑著,笑聲瀰漫著悲憤和淒楚,到最後,已經不知道他是在笑還是在哭。他忽然用力把手一揮。
「別說廢話了。快點把事情解決掉吧!」
他緩緩晃動著劍柄,人群也紛紛亮出兵〃。萊比特警戒地擋在雷克西爾身前,拔出了劍。馬克安微微冷笑。
「萊比特騎士,你果然如傳言所說,是個標緻的美少年呢。殺了你實在可惜,不過,今天你也只能陪葬了。」
不理會他在說什麼,萊比特回頭對雷克西爾低低說著。
「我來對付他們,你去救愛米莉。」
「不。他們的目標是我。記住,救了愛米莉後就趕緊出樹林,特蘭斯會在那裡等你。」
那你怎麼辦?不等萊比特問出這句話,雷克西爾就把他推開,走到馬克安的面前。
「你還等什麼?」
高傲的視線,輕蔑的聲音,馬克安全身都燃燒起復仇的怒火。他一劍向雷克西爾用力劈去,雷克西爾轉眼就陷入十幾個人的包圍之中。
「雷克西爾!」
萊比特擔心地叫著,雷克西爾在電光火石的閃躲間,飛快地看了他一眼,讓萊比特狠下心,向相反的方向衝去。看出他的意圖,頓時有黑衣人過來阻攔,被萊比特的劍左右一劃,就發出受傷的慘叫聲。
「攔住他!」
馬克安高聲命令著。迅速躲過十幾把劍圍攻的雷克西爾忽然一劍刺到,馬克安的腰上頓時滲出血跡。他搖晃著摀住傷口,揚起嘴角。
「不愧是你雷克西爾,這種情況下還有辦法讓我受傷。」
「過獎。」
雷克西爾嘴上回答,手裡的動作絲毫不慢。他的劍光閃處,慘呼聲絡繹不絕,雖然馬克安的人多,可是在雷克西爾凌厲如風的攻勢下,不斷有人倒了下去。而萊比特那邊也逐漸殺開一條血路,眼看離愛米莉越來越近了。
「看來我太小看你們兩個了。」
看見局勢不利,馬克安咬牙切齒地皺起眉頭。他的臉色一變,忽然退開了身體,眼光中閃過一抹狡黠。
「真沒辦法呢……」
對著混戰中的雷克西爾,馬克安忽然提高了聲音,冷笑著。
「雷克西爾,你能活到今天,還真是奇跡啊。」
雷克西爾不予理睬,砍倒圍攻上來的幾個男人。
「13年前那件事,你不會已經忘了吧?」
雷克西爾的臉色忽然慘白。他猛地晃了晃身體,向馬克安看去。馬克安殘酷地冷笑著。
「被自己母親殺死的滋味如何?雷克西爾?是不是,很特別呢?」




(二十蒳)
眼前的景物迅速昏暗了。整個視野都在甭碎搖晃。雷克西爾睜大著眼睛,用劍撐住搖搖欲墜的身體。馬克安立刻殺氣騰騰地高叫。
「快趁機殺了他!」
數把尖利的劍同時向雷克西爾刺去。嗤啦一聲,雷克西爾的手臂被劃出一條血痕。他恍若未覺地躲開身體,然後回手一劍,刺進對方的胸膛。飈他人又迅速撲了上去,雷克西爾神情恍惚地抵擋,一時間險象環生。
「雷克西爾!」
萊比特回頭看見這一幕,驚叫出聲。他看了差幾米就可以解救的愛米莉一眼,咬了咬牙,毅然轉身沖了回來。
無意識地刺倒一路攔阻他的男人,萊比特滿腦子都是剛才聽到的那個聲音。
「被自己的母親殺死的滋味如何?」
這是怎麼回事……這個男人究竟在說什麼?這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可是現在,萊比特根本什麼也顧不上想了。他恨不得一步跨到雷克西爾的身邊,為他擋去所有的劍。他心急如焚地殺進圍攻雷克西爾的圈子,猛地擋開了一把正向雷克西爾刺去的劍,用身體護在雷克西爾的面前。
「雷克西爾!你怎麼樣?」
萊比特焦急萬狀地捧住雷克西爾的手臂。雷克西爾神情異樣,可是看見萊比特的瞬間,他惱怒地將他一把推開。
「混蛋!你回來幹什麼!快去救愛米莉!」
「我怎麼能放著你不管?」
看見雷克西爾手臂上的血,萊比特像紅了眼的野獸,毫不留情地連續刺倒幾個男人。他幾乎不要命的樣子,將眾人逼得一時不敢向前。旁觀的馬克安發出「嘖嘖」的冷笑聲。
「真是感人的場面啊!忠心救主的騎士嗎?連生下他的女人都不要的小孩,真的有值得你拚命的價值嗎?」
「住口!你不要胡說八道!」
「胡說八道?」馬克安嘿嘿地連聲冷笑,望向微微顫抖的雷克西爾。「我是不是胡說八道,你身後的人最清楚。只不過,恐怕他沒有說出真相的勇氣。」
「卑鄙……只能靠擾亂對方心神來取勝,你根本不配做一個騎士!」
萊比特握緊雙拳,大聲怒喝。彷彿被戳到了痛處,馬克安惱羞成怒。他指向萊比特身後的雷克西爾。
「看看你的王子吧!他已經是行屍走肉了!哼,自己的父母出現了那種醜聞,普通人早就活不下去了,而這個人居然還能心安理得地活到現在,他根本就是個怪物!」
「你給我住口!不許你侮辱他!」
萊比特怒氣衝天,握劍的手一緊,就要向馬克安衝過去。忽然,他的肩膀被按住了。
「雷克西爾?」
雷克西爾撥開萊比特的身體,向前邁出兩步。他緩緩地抬起頭,接觸到他的目光時,馬克安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戰。
那是--強烈的殺氣。
「你太小看我了。」
像冰一樣冷硬的聲線。萊比特抬頭望著雷克西爾。他的臉上瀰漫著前所未有的可怕氣息。與先前的混亂恍惚完全不同,那是,毫無震動的冷酷無情的臉孔。
「以為這樣就能干擾我嗎?」
話音一落,人群發出陣陣慘叫。萊比特猛地睜大了眼睛。雷克西爾彷彿一隻覺醒的猛獸,他劍光所指,便是鮮血和慘叫,任何人只要一挨近他,非死即傷。人群被他驚人的氣勢嚇退,雷克西爾猛地盯住了站在場外的馬克安。
彷彿被貓盯住的老鼠一樣,馬克安一瞬間動彈不得。看見雷克西爾握著沾血的劍向他靠近,他微微驚慌後,忽然向著愛米莉的方向跑過去。
「殺了那個女人!」
雷克西爾臉色一變,提劍直追,萊比特也立刻追了過去。馬克安舉劍就向一動不動的愛米莉砍過去,緊跟著趕到的雷克西爾猛地把他的劍挑開,回手一刺,馬克安的手頓時血流如注,劍�噹一聲落到了地上。
不去理會馬克安,雷克西爾一劍坎斷了捆綁著愛米莉的韁繩,把她摟到懷裡。
「愛米莉!醒醒!是我!」
愛米莉被長髮遮住的臉孔浮現在月光下。看清那面孔的瞬間,雷克西爾猛地變了臉色。可是已經遲了,「愛米莉」忽然睜開殺氣騰騰的雙眼,抽出藏在腰間的劍,狠狠地刺向雷克西爾。
一聲悶哼過後,是利器穿透肉體發出的沉悶聲響。萊比特回過頭,被眼前的場面嚇得魂飛魄散。劍從雷克西爾的肩膀中猛地抽出,帶出四濺的鮮血;澤掉金色假髮的男人又刺向雷克西爾的胸膛,但是,他的劍剛到一半,雷克西爾的劍就穿透了他的身體。他沉重地倒了下去,萊比特搶上前扶住踉蹌的雷克西爾。
「雷克西爾!」
雙手碰到的是一片濡濕。萊比特顫抖著手舉到眼前,滿手都是刺目的鮮紅。心像被刀割了一樣,他劇烈地抖動著肩膀,暴怒地劍指馬克安。
「我要殺了你!!」
馬克安哈哈狂笑。
「中計的滋味不錯吧?這是我送給你們的大禮。殺了他們!」
「你做夢!」
萊比特拎起劍就要衝上去,雷克西爾一把拉住了他。
「不行。愛米莉還在他們手裡。」
「可是……!」
「你快走,去找特蘭斯!」
雷克西爾用力推開萊比特,抬起受傷的肩膀奮力殺退攻擊的羅可那人。萊比特扭曲著臉孔大叫著。
「我不會丟下你一個人的!」
萊比特很清楚,雷克西爾受了重傷,就算現在去搬救兵,回來也一定已經來不及了……他頑固地堅守在雷克西爾身邊,雷克西爾緊皺眉頭低吼。
「快走!你想死嗎?」
「就是死也要和你在一起!」
毫不猶豫地說出這句話,萊比特瘋了一樣擋開紛飛的劍影。聽到他的話,雷克西爾睜大了眼睛。他的臉上,瞬間閃過不知是什麼的複雜神情。
樹林中忽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馬克安臉色一變,大喊:「糟了,有伏兵!快撤退!」
他話音剛落,率領騎兵飛馳而來的特蘭斯趕到了。精銳騎兵衝殺過來,羅可那人頓時一片混亂,紛紛掉頭逃跑。馬克安見勢不妙,搶過一匹馬奪路飛奔。特蘭斯縱馬要追,雷克西爾出聲制止。
「別追了!現在抓他,愛米莉會有危險……」
「雷克西爾!你受傷了!」
特蘭斯驚呼著趕過來。萊比特正飛快地撕開衣服為雷克西爾包紮著。雷克西爾臉色蒼白,汩汩流出的鮮血把半邊身體都染得鮮紅。萊比特的臉上是泫然欲泣的表情。
「萊比特,你的身上也……」
特蘭斯的聲音,萊比特似乎根本就沒有聽到。把雷克西爾扶上馬背,他隔著雷克西爾的身體牽住韁繩,就這樣緊緊抱著他,發瘋一般向王宮疾馳而去。

「幸好沒有傷到要害部位,沒有什麼危險。只是殿下失血過多,需要靜養。」
聽到御醫的話,萊比特緊繃的神經才猛地放鬆下來。他一直懸在半空的心一下落回原位,膝蓋一陣發軟。特蘭斯連忙扶住了他。
「我沒事。」輕輕推開特蘭斯的手,萊比特不放心地望著御醫。
「他真的不要緊嗎?醫生?你確定他沒事嗎?」
「放心吧。只要休息兩天就會沒事的。」
「太好了……」
喃喃地說著,萊比特走上前去,輕輕撫摸雷克西爾肩膀上的傷痕。他知道特蘭斯、哈洛克,還有飈他人都在看著他,可是,他已經顧不上他們怎麼想了。自從看見劍從雷克西爾身體中抽出的那一刻起,他的心臟就停止了跳動,直到現在,才終於恢復了知覺。如果傷口再往下一點的話……一想到這一點,萊比特的就後怕得微微發抖。
雷克西爾緩緩撐起身體,看向哈洛克。
明白他想問什麼的哈洛克,走上前來按住他的身體。
「別擔心,雷克西爾。我這邊很順利。馬克安那小子,回去發現我們趁他來找你的時候搗了他的窩,一定氣瘋了。他會立刻就去轉移愛米莉。他一定想不到,這樣一來正好中了你的計。」
「麻煩您了,老師。」
「哪兒的話。倒是你,還是這麼愛逞強啊。」
雷克西爾無言地閉上眼睛。
御醫示意眾人離開,讓雷克西爾好好地休息。人們都輕輕走了出去,萊比特固執地沒有移動腳步。
「我就留下來一會兒,好嗎?」
看著他懇求的視線,御醫也只好點點頭。哈洛克拉拉特蘭斯,走出房門前,特蘭斯回頭看了萊比特一眼,微微歎了口氣。
當萊比特瘋了一樣抱著雷克西爾向王宮飛奔的時候,特蘭斯就明白,自己沒什麼機會了。在那兩個人之間縈繞的,是一種幾乎可以交付生命的羈絆。那種強烈的感覺,讓特蘭斯震撼不已。雖然非常失落,但是,他幾乎懷著一種隱隱的期待。也許,這個少年可以拯救雷克西爾,拯救他十幾年來一直痛苦著的靈魂……
「是不是也未嘗不好呢……」
他把雙手枕在腦後走著,大大地呼出一口氣。
花開花落誰堪折枝?
囈語飛飛------星辰花之語<勿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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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萊比特躡手躡腳地走到雷克西爾的床邊。
從剛才起,他就沒有聲音了。是睡著了吧?萊比特輕輕地在床沿坐下來。雷克西爾面向裡躺著,萊比特看不見他的臉,只能呆呆看著披散下來的柔軟銀髮。
寂靜的環境中,腦中忽然響起一個聲音。
「被自己的母親追殺的滋味如何?」
萊比特悚然一驚,手腳發涼。
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萊比特戰戰兢兢地把目光投向雷克西爾的背影。那個男人說的,是真的嗎?雷克西爾真的……?
如果是真的……萊比特不敢再往下想。可是,他的思緒總是不由自主地圍著這句話打轉。雷克西爾聽到之後,立刻顯得很反常,不是嗎?那種感覺,和上次他迷失心智抱自己時一模一樣……難道說,難道……
「你出去。」
雷克西爾突然響起的低沉聲音,把萊比特從胡思亂想中猛然拉了回來。他吃了一驚,連忙結結巴巴地說著。
「我……我想陪你一會兒。」
「不需要。出去。」
「雷克西爾……」
雷克西爾無比冷漠的聲音,讓萊比特茫然了。他這才想起,從回來以後開始,雷克西爾就沒正眼看過他一眼。
他僵在那裡,不知如何是好。雷克西爾的聲音猛地焦躁起來。
「聽不懂我的話嗎?我叫你出去!」
他猛地翻身爬起,對著萊比特大聲吼著。萊比特驚愕又迷茫地看著他,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讓他這麼生氣。雷克西爾雙眼充血,臉孔不正常地扭曲著,那樣子嚇壞了萊比特。
「雷克西爾,你怎麼了?怎麼……」
「別碰我!」
伸出去的手被打掉了,萊比特猛地睜大了眼睛。
雷克西爾在發抖。他的身體正在簌簌地顫抖。
萊比特驚呆了。他簡直不敢相信,眼前這個拚命抑制顫抖、渾身都散發著脆弱氣息的男人,是那個高傲、狂妄、強大得如同神祇的雷克西爾。雷克西爾像一隻落水的小貓那樣瑟縮著,他的眼睛根本不看萊比特,滿臉的痛苦、厭惡和神經質的驚慌。
萊比特震驚地望著這樣的雷克西爾,他猛地伸出手臂試圖抱住他。
「雷克西爾,是我!是我呀!你怎麼了,怎麼會這樣?」
「別碰他!」
門口響起一聲大喝,萊比特回過頭,驚訝地叫著。
「哈洛克大叔?」
哈洛克皺緊眉頭,大步趕了過來。他一把將雷克西爾摟進懷裡,想要反抗的雷克西爾一看見哈洛克的臉,就垂下了手臂,任哈洛克緊緊地抱住他。
「沒事了,雷克西爾,沒事了……」
他低聲安慰著,輕輕地吻著雷克西爾的頭髮。雷克西爾靠在他懷裡,一聲不吭。他無神的眼睛顯得那麼脆弱,讓人看一眼,都會感到鑽心的疼痛。
萊比特呆呆地看著兩人。他一動都動不了。
哈洛克向他抬起頭,用眼神示意他離開。萊比特木訥地一步步走出雷克西爾的寢宮,靠著柱子跌坐在地。
他呼吸困難,雙手顫抖。雷克西爾剛才幾乎快崩潰的樣子,緊緊攫住了萊比特的心。到底,到底在雷克西爾身上曾經發生什麼事?是什麼讓雷克西爾變成今天這個樣子?是誰,害得我最心愛的人如此痛苦?
他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等到哈洛克終於出來時,他一跳而起,拖著酸麻的腳衝向哈洛克,緊緊抓住他的手臂,手指嵌進了肉裡。
「告訴我!你都知道吧大叔!求求你告訴我!雷克西爾……他到底發生過什麼事?」
哈洛克無言地望著萊比特焦急的臉,推開了他。
「大叔!」
「別問了,萊比特。」
「為什麼?」
「雷克西爾不希望飈他人知道。尤飈是你。」
「尤飈是我……?」
「你喜歡雷克西爾吧,萊比特?」
哈洛克直截了當的問話,讓萊比特一下呆住了。他有些慌亂地轉開了視線,但是,仍然堅決地點了點頭。
哈洛克微微歎了口氣,把手按上萊比特的肩膀。
「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塊最不願被別人觸碰的部分。一些隱秘,一個傷痕,或者,是做人的自尊。他不願意讓你知道,是不想被你看見他最脆弱的一面。你明白嗎?」
丟下呆呆站著的萊比特,哈洛克搖著頭離開。剛走出兩步,身體就被緊緊拉住了。萊比特緩緩抬起低著的頭。
「正因為如此,我才一定要知道……我喜歡他……如果喜歡的不是他的全部的話,就沒有資格說喜歡吧?明明知道他因為某件事情而痛苦,卻放著他脆弱的樣子置之不理,這種程度能叫作喜歡嗎?大叔!求求你,告訴我!我已經受不了了……看見雷克西爾那麼痛苦卻完全幫不上忙,我已經受不了這樣了!我想知道他所有的事情,他的過去,他的心事,我全都想要知道--因為我……我已經……」
我已經喜歡他到不可自拔的地步了……萊比特吞下了說不出口的話語。哈洛克悲憫地望著他,萊比特嘶啞著嗓音自語。
「我不想再看見他孤單的身影……越是拒絕別人走進他的內心,就代表著他越需要幫助吧……我想幫他,用我所有的力量幫他。求求你,大叔……」
哈洛克久久地凝立不動。看著萊比特焦急而又堅定的眼神,許久,他苦笑著搖了搖頭。
「真是敗給你了……」
似乎得到了允許,萊比特驚喜地睜大了眼睛。哈洛克看了看天色。
「可是今天不行。想聽的話,明天到我那裡去吧!我會把一切都告訴你。」
第二天一早,萊比特就坐在了哈洛克的房間裡。早就知道他會一大早趕來的哈洛克,苦笑著將咖啡遞到萊比特的手上,然後坐了下來。
「你確定要聽嗎?那是一個悲慘的故事……」
他微微瞇起眼睛,視線追隨著咖啡緩緩飄起的熱氣,聲音也迷離了。
「雷克西爾他……是個可憐的孩子啊……」

(二十九)
20年前,我第一次見到了王子雷克西爾。
那年,他5歲。國王陛下將我領到花園中,對一個還不到我膝蓋高的孩子說:「雷克西爾,這是你的老師哦。從今天起,他要教你學習劍術。」
孩子向我仰起了腦袋。我一眼就被他迷住了。他真是一個非常漂亮的男孩,有一雙比湖水還要純潔美麗的藍眼睛。他好奇地盯著我,像是看著一個從沒見過的怪物。我向他跪下,他用稚嫩的小手捧住了我的手,驚奇地說:「你長得好高哦!」然後,就甜甜地笑了。
我愛上了這個孩子。我一直教了他10年。我對雷克西爾的感情,就像父親對一個兒子。
他是一個天使。所有見過他的人都這麼說。因為他是那麼的善良。他從不說「我是王子,所以我要怎樣」這樣的話,永遠那麼謙虛、熱情。他願意對所有人微笑,那種聖潔的笑容,甚至能感化一個邪惡者的靈魂。他愛護僕人到願意替他們承擔過錯的地步。如果是他自己做錯了,每次都勇敢承ˇ,從來不逃避責任。
萊比特,以前的雷克西爾很像你。你一定很驚訝吧?他活潑得像一隻活力四射的小馬駒,喜怒哀樂總是擺在臉上,就像水晶那樣單純。他和你一樣癡迷於劍術,執著地追求騎士的最高境界。但是,他決不是個好勇鬥狠的孩子,連錯手傷害一隻小鳥都會難過。
如果說誰影響雷克西爾最深,那個人就是王后。王后是一個美麗溫柔的女人,高貴而又端莊。她對雷克西爾呵護倍至,但又決不縱容他,每次他犯錯,都會嚴厲懲罰,之後又用自己的方式教育他。受她的影響,雷克西爾才會這麼完美。所以,雷克西爾對她非常依戀。和我在一起的時候,他總是「母后母后」的說個不停,臉上全是幸福的笑容。他真的很愛王后。
雷克西爾12歲那年,已經不再需要我指導了。他是那麼英俊、挺拔、光芒四射,和幼年時一樣優秀,受到所有人的愛戴。他是個天才,直到遇見萊比特你之前,我沒有見過任何一個人有那樣超群的天分。可惜他是個王子,否則我會帶他走,帶他走遍世界各地,歷練他成為真正的強者。
我向國王辭行,國王苦苦地挽留,我答應過完這一年再走。
沒想到,我留下,竟親眼目睹了一場慘變。
那一晚,當我在淒厲的叫聲中飛奔進國王的寢宮時,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國王倒在血泊中,一個披頭散髮的女人高舉著一把利〃,向跌倒在地上的雷克西爾刺去。我撲了過去,一腳踢開那女人手上的刀子,正要一劍刺進她的身體,我看見了她的臉。
至今,我都不能忘記當時我所受到的衝擊。那張極端扭曲的面孔,正是那位高貴美麗的王后。
很震驚吧?萊比特。可我當時所受的衝擊,是你現在的數十倍。我的劍停頓在半空中,而王后似乎根本看不見我的存在,她艱難地爬向那把刀,表情是一種抽搐般的痛苦和病態的瘋狂。我趕過去,將刀踢得更遠,她發瘋般地跳起來,揮舞著沾滿鮮血的雙手大叫著:「你不是我的兒子,你不是我的兒子!殺了你!殺了你!」
我驚呆了。她已經瘋了!她猙獰地向我撲來,我打暈了她,撲向雷克西爾。雷克西爾的腿上鮮血直流,我只來得及飛快地包紮,又撲向國王。
國王身中數刀,已經奄奄一息。他只留下了一句話:「保護雷克西爾……永遠……保護我的兒子……」
撒克爾大臣趕來了,他是除了我以外,唯一知道事情真相的人。我們把所有的衛兵都支走,迅速清理了現場。王后被送往無人知道的深宮,國王的屍體也迅速隱藏。
在整個過程中,雷克西爾一句話也沒有說。如果他嚎啕大哭,或者大聲尖叫,我都可以放心;可是,他就那麼呆呆地坐著,眼神一片空洞,像一座沒有生命的雕像。我心疼地抱住他,拚命喊著他的名字,可是,他完全沒有反應,連眼珠也不動一下。看見他那毫無知覺的樣子,我真害怕他會和王后一樣瘋掉。
直到我們搬運國王的屍體時,雷克西爾才終於有了反應。他一聲不吭地開始爬動,甩掉我和撒克爾的手,在地上拖出一條長長的血痕。艱難地爬到屍體旁,他看著國王,輕輕擦去他臉上的血污。
「父王……」
他小心翼翼地推了推國王的身體,好像平時那樣呼喚著。聲音從嘶啞的喉嚨裡慢慢地發出來。可是,他再也聽不到回答了。
「父王……」
失去焦距的眼睛睜大了。我不敢看那孩子的表情,和那因為巨大打擊而變得空空蕩蕩的眼神。他不再呼喚,而是用盡全身的力氣搖動國王,不管被我們拉開幾次,他瘋狂地掙扎著撲回去,重複著搖動的動作,直到精疲力盡。當他終於絕望的時候,他一聲不吭地暈了過去。
雷克西爾整整昏迷了三天。那三天裡,我和撒克爾處理了整件事。當晚,我們放火燒了國王的寢宮,毀滅了整個現場,對外一律發佈消息說,因為王宮突然失火,國王不知所蹤,而王后驚嚇過度,精神上受了刺激,被送往外地靜養。
當晚的王宮侍衛全部被我們遣散了。雖然他們並沒看見寢宮內到底發生了什麼,但是為了防止萬一,我們不得不這樣做。國民相信了國王失蹤的謊言,比起國王究竟去了哪裡,他們更關心萬一王國陷入混亂,誰來保障他們的安全。
所有人都在等待雷克西爾醒來。他是王位唯一的繼承人,是這個國家唯一的希望。可是,雷克西爾遲遲不醒。最後,連御醫都放棄了希望。
我以為雷克西爾永遠也不會醒了。也許,是他自己根本不願醒來。能夠永遠沉睡在這12年的記憶裡,對他來說,大概才是幸福。
清理國王的屍體時,在國王的身下,我看到了一本被血浸濕的日記。所有的答案,都在上面。
雷克西爾是國王和情人的兒子。他的生母是一位爵位很低的沒落家族少女,也是國王這一生真正愛過的女人。國王雖然對王后很好,可是,他從來沒有愛過她,一直另有所愛。王后遲遲不育,這時,那位少女懷孕了。可是,生下雷克西爾的同時,她也因難產而死。在國王痛苦不堪的時候,王后出現了。她抱過襁褓裡的男孩,面對國王發誓,要把雷克西爾當作親生兒子來撫養。
這個驚人的秘密一直維持了12年。如果,國王能在這12年裡愛上王后,也許最後就不會演變成這種悲慘的結局。王后知道國王不愛自己,為了贏得他的愛,她寧願忍受嫉妒的煎熬,一心一意撫養情敵的兒子。可是,她的無私舉動並沒能感化國王。這麼多年來,國王沒有一天減輕過對雷克西爾生母的思念。即使躺在王后身邊,他都會在睡夢中喊出那個少女的名字。
王后一天比一天絕望。雷克西爾越長越像他的母親,這讓王后從內心深處恐慌。她產生了錯覺,覺得那個女人又回來了,回來奪走她擁有的一切。國王深深愛著雷克西爾,在凝望兒子端整的容貌時,他常常神情恍惚;王后知道,他正在通過雷克西爾,看著他心愛的女人。
最終,壓抑和扭曲的心靈到達了極限。「既然不能得到他的心,那就讓我們一同毀滅吧!」日記到此突然結束了。這大概是王后崩潰前,最後的話語。
她是一個可悲又可憐的女人。我唯一對她感到憎恨的是,她殺死了雷克西爾。是的,12歲以前的那個雷克西爾,已經被她活活地殺死了。
雷克西爾在第四天的早上醒來。清醒之後,他全身劇烈顫抖,就像你昨晚看到的一樣。我不讓任何人碰他,把他緊緊摟在懷裡,抱了整整一天。在那之後的幾年,雷克西爾只要受到一點刺激,就會出現和那一天相同的徵兆;那是崩潰的前兆。直到15歲,他真正成為一個不需要任何人的男人。
我們一度以為這孩子活不成了。他目光空洞而又呆滯,除了我,無論誰靠近,他都會臉色蒼白地劇烈顫抖。他一句話也不說,每天從清晨呆坐到傍晚,連姿勢都不改變。夜晚,他一次次從噩夢中哭叫著驚醒,然後就在床上發抖著坐一整夜。
一個月後,所有人ˇ定王子非死即瘋了。雷克西爾就在這時,奇跡般地清醒過來。
當他打開房門,看著我們的是一雙完全陌生的眼睛。往昔的純淨無暇,再也找不到了。如同霜雪般冰冷,沒有一絲暖意,那是讓人看一眼,就能使心靈整個凍結的眼神。他走出房間的時候,所有人都呆呆地看著他;當他掃視眾人,人們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拜倒在這個12歲孩子的腳邊。
雷克西爾復活了。他懷著強烈的可怕氣息復活了。復活成了一個,所有人都不ˇ識的雷克西爾,王者雷克西爾。
三年後,塞克因比當年更加強盛。我離開了塞克因,臨走前,把王后的日記交給了雷克西爾。就算他再一次跌入痛苦的深淵,我知道,他也不再需要任何人了,包括我。
從走出房間的那一刻起,他就在內心深處殺死了自己。抹殺了所有的知覺、感情和希望,現在站在這裡的,只是一個為塞克因而活的軀殼而已,一個所有人都無法靠近、無法碰觸的虛幻身影。
現在你明白了吧,萊比特。雷克西爾他,這13年是怎麼過來的。隱藏在暗無天日的內心,不抱任何希望地苦捱歲月。對他來說,生命早就沒有任何意義。
別哭,萊比特。別傷心。你很喜歡他吧?為他而痛苦嗎?不過,你已經很了不起了。13年來,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雷克西爾他會意識到另外一個人的存在。那個人就是你。雷克西爾他在意你。否則,眼裡看不見任何人的他,是不可能近乎執著地把你留在身邊,並且來求我幫助你實現夢想的。
雷克西爾他,是個被愛狠狠傷害後就再也不敢去相信愛這種感情的人。他已經不懂得怎樣去愛,不會愛自己,更不知道該怎麼愛別人。雖然他看起來很強,可是在表達感情這一點上,就和一個三歲的孩子沒有兩樣。害怕好容易建立起來的壁壘被攻破,害怕好容易可以不需要任何人的自己,又變成需要依賴著哪個人才能活下去,而背負著可能遭遇背叛的未來。這樣的雷克西爾,飈實比任何人都要脆弱啊。
去拯救雷克西爾吧,萊比特。把他從過去的噩夢裡拯救出來,給他一個全新的人生吧。
如果是你的話,說不定會出現奇跡。

(三十)
萊比特全力地奔跑。
「殿下去了奧丁城堡。他說不許任何人……」
甩開侍女的阻攔,萊比特飛奔著上馬,奔向奧丁城堡。他丟開馬韁,推開想要攔阻他的衛兵們,向城堡裡闖去。他不知道雷克西爾會在哪個房間,可是他本能地衝向自己曾經住過的那間屋子。好像有個聲音在那裡呼喚他一樣,他毫不猶豫地衝向那個房間,把追逐他的士兵拋在身後。當他猛地推開房門,迎面吹來的風,將飄飛的美麗銀髮送入他的眼簾。
萊比特呆呆地站在門口,望著那個令他如此深愛著的男人。男人向他轉過身來,虛無空洞的眼神,像一把刀深深扎進了萊比特的內心。
士兵在背後的走廊上不敢靠近,在雷克西爾瞥向他們時,才匆匆忙忙地退去。
萊比特關上了房門。和雷克西爾視線交接的一瞬間,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撲向雷克西爾,緊緊地、彷彿要用盡全身氣力般,擁抱住他的身體。
「雷克西爾……雷克西爾……」
這懷中的靈魂,究竟有多少傷痕?究竟忍受了怎樣的折磨?萊比特不敢去想,因為心中已經痛得不能自已。他找不到語言,只知道一遍遍呼喚著雷克西爾的名字。神啊,如果能聽見我的聲音,求你賜予我保護這個男人的力量吧!讓我守護著這傷痕纍纍的靈魂,再也不讓他遭受任何的傷害……
淚水潸潸而下,濕透了他的臉龐,也沾濕了雷克西爾的肩膀。雷克西爾無動於衷地任他抱著,然後,彷彿忽然清醒般,用力推開了他。
他冷冷地望著萊比特,彷彿從來就沒有ˇ識過他。
「回去!不要再纏著我。快滾開!」
「沒有用了,雷克西爾……」萊比特緩緩搖著頭,一字一句地從齒逢中迸出來。「你再也騙不了我了……我……都知道了……你再也不能用那副冷酷無情的樣子騙我了!」
雷克西爾猛地睜大了眼睛。萊比特流著淚大喊。
「別再想要趕走我,我不會再離開你了!不管你怎樣討厭我都不會再離開你了!」
他向雷克西爾伸出手,雷克西爾像躲著什麼可怕的東西一樣,猛地退開身體,躲避著萊比特的碰觸。他驚惶失措地睜著眼睛,直直地望著萊比特。
「你……都知道了些什麼?」
看見雷克西爾那無比恐懼的表情,萊比特的心就像猛地被利器穿透,流出汩汩的鮮血。聲音,嘶啞乾澀地從喉嚨深處擠出來。
「……全部……都……」
雷克西爾霎時渾身僵硬。他像望著一個從沒見過的可怕怪物一樣,不敢置信地瞪著萊比特,然後緩緩轉過身體。
萊比特的眼睛倏地睜大了。雷克西爾蜷縮著身體顫抖。他那高貴而強壯的身體,如同被拋棄在街頭的小孩那樣瑟瑟發抖。他用雙手抱住額頭蹲下身體,臉孔痛苦地扭曲在一起。
不--!萊比特的心底發出撕心裂肺的痛楚呼喊。他猛地撲上前去,不顧雷克西爾的激烈抗拒,全力把他顫抖的身體摟進自己的懷中。可是雷克西爾怒吼著「別碰我!」把萊比特甩開,萊比特重重地跌倒在地上。
他爬起來,下一秒就驚呆了。雷克西爾臉色慘白,他如同風中的一片枯葉般地顫抖著,將手指緊緊插入頭髮,睜大了驚恐的眼睛。那眼睛裡強烈的自我厭惡和近乎失去心智的錯亂,讓萊比特的心上就像被一隻巨大的重錘狠狠撞擊,激烈的痛傳遍五臟六腑。可是,他的身體剛剛一動,雷克西爾就像受驚的困獸一跳而起,連連後退。
「不要過來……不要過來!不要殺我……母后……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萊比特拚命忍住湧出來的眼淚,大聲喊著:
「雷克西爾,是我!是我啊!不會再有人傷害你了……不會了!雷克西爾……雷克西爾!」
可是,雷克西爾完全沒有反應,他的眼前好像正看著什麼可怕的場景,視線混亂而又驚恐,抱住自己的頭:「……父王流血了……父王……住手啊,母后……住手!」
萊比特的淚水瞬間決堤。
雷克西爾已經快要崩潰了,就要在他的眼前崩潰了,可是自己什麼也做不了。從來沒有如此絕望,從來不知道自己原來這麼沒用!說什麼喜歡雷克西爾,可是在雷克西爾最需要的時候,他不能給雷克西爾一點安慰,甚至只會使得雷克西爾更加痛苦。哈洛克大叔,怎麼辦,怎麼辦?該怎麼救雷克西爾,要怎麼樣才能拯救被痛苦折磨的雷克西爾呢?誰來告訴我,至少告訴我一點點吧!我想救他,我想救他呀!!
萊比特絕望地在內心呼喊。他的臉色忽然變得慘白。雷克西爾忽然拔出一把利〃,向自己的手臂砍過去。
「雷克西爾--!!」
魂飛魄散的萊比特飛身撲了過去,用力撞開雷克西爾的身體。刀的準頭偏了,但依然在肌膚上劃出一道血痕。萊比特用力奪過那把刀,遠遠地澤開,轉身把呆呆站著的雷克西爾緊緊抱住了。他用哭音大聲吼著。
「你要幹什麼!雷克西爾,你要幹什麼啊!!……」
「只要我不在的話就好了……」雷克西爾喃喃的聲音讓萊比特猛地抬起頭來。雷克西爾用力咬住嘴唇,流下細細的血絲。「只要我不在的話,就什麼事都不會發生了。母后不會再痛苦,父王也不會因為我而……」
「啪」的一聲,清脆的聲音響在雷克西爾的臉頰上。雷克西爾好半天才從被打的驚愕中回過神來。他呆呆地回過頭,萊比特全身顫抖地站在面前。
「你以為你不在就可以解決所有問題嗎?別笑死人了!那麼國王的命呢?他拚命保護你還有什麼價值?你以為這樣可以對得起他嗎?」
雷克西爾的眼神清醒了。他痛苦地轉開視線。
「我是多餘的……就是因為我,母后才得不到幸福。可是她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告訴我她恨我,所有的溫柔都是謊言。她根本從來就沒愛過我,又為什麼要欺騙我?」
「不是這樣的!」萊比特一步跨上前來,抓住雷克西爾的衣服。「不是這樣的!雷克西爾,你仔細地想一想,那時的王后已經瘋了啊!她已經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了,你明白嗎?」
「不……」雷克西爾從內心深處發出了無比悲傷的聲音。「她確實想要殺了我,母后她……喊著我的名字說要殺了我。她一定早就想這麼做了,她一定一直都憎恨著我……」
「那12年裡,你有感覺到她憎恨著你嗎?雷克西爾?如果王后真的一點都不愛你,漫長的12年裡,你早就應該感覺得到她的溫柔都是虛假吧?你有感覺到嗎?」
雷克西爾的眼睛倏地睜大了。他迷茫地看著地面,緩緩搖了搖頭。
「……沒有……她一直對我很好……被蛇咬到的時候,母后她用嘴把毒吸到自己身上,差點死掉……可是……可是我……」
「所以王后她是愛你的,雷克西爾,她一定也是愛著你的……」
雷克西爾呆呆地站著,然後慢慢蹲下身體。
「不……我不相信……全是說謊。愛是騙人的東西,全都是騙人的……」
顫抖著身體喃喃自語,雷克西爾痛苦地閉上眼睛。
「為什麼……為什麼要拋下我一個人……」
什麼東西在萊比特的心裡斷裂了。他跪下身體,緊緊抱住雷克西爾顫抖的身軀。
「都過去了,雷克西爾……都過去了!」
萊比特心痛地大聲喊著,死命抱住男人隨時可能崩潰的身軀。雷克西爾用力甩脫,可是萊比特不知從哪裡來的巨大力量,無論身體如何疼痛也絕不鬆手。最後,雷克西爾終於垂下了手臂。萊比特緊抱住靠在懷裡的男人,一遍遍撫摸他痛苦扭曲的臉。手指觸到一片冰涼,那是世上最令萊比特心碎的淚水。他無法控制地喊出內心的聲音。
「別哭……別哭!雷克西爾……我愛你,我愛你!我是這樣愛你……」
淚水從臉頰源源不斷地滾落,落上雷克西爾痛苦緊閉的雙眼。雖然知道此時他大概什麼也聽不見,萊比特還是一遍遍不停反覆說著「我愛你」。要怎樣才能將自己的心意傳達給這受傷的靈魂?要怎樣才能讓他相信那被生生拋棄了的愛的真實?萊比特完全不知道,只知道將手臂緊了又緊,一遍遍吻去雷克西爾臉上的淚水。
雷克西爾睜開眼,崩碎的視線在找到焦距的瞬間,他推著萊比特的身體。
「放開……不然我會失控……」
萊比特將他抱得更緊。
「我不在乎……如果那樣能令雷克西爾你好過一點,我一點都不在乎……」
可是雷克西爾拚命甩開萊比特的雙手。他的視線混亂而又搖晃,那是心智喪失前的徵兆。崩潰的話不知會做出什麼事--雷克西爾是怕傷害自己才要離去。可是,當懷中的溫暖將要離去的瞬間,萊比特滿心都是失去他的恐懼。不,我再也不能失去這個男人了,我已經準備好了拋棄一切,只要能保護他……只要能保護最心愛的人,即使他不愛我,我也要卑微地永遠留在他身邊,只要能讓我留在他身邊就夠了!
這樣想著的萊比特,拉住雷克西爾吻上他的嘴唇。雷克西爾錯愕地睜大眼睛,萊比特全心全意地用力吻著。他不懂接吻的技巧,可是只要能留住雷克西爾就好……只要能讓自己安慰到他就好,即使是用這種方法……萊比特喘著氣放開雷克西爾,兩人近距離地凝視著,雷克西爾忍耐著散亂的氣息。
「……走開……我會傷害你……」
「……抱我……」
萊比特說出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大膽言語。可是,現在他卻說得如此急切,如此自然。

(三十一)
當赤裸的身體重疊在一起,萊比特再也沒有絲毫的迷惑和彷徨。他從沒有像現在這樣,確定自己想要的是什麼。當雷克西爾分開他的雙腿壓上來時,萊比特緩緩摸著雷克西爾受傷的肩膀。強壯而勻稱的胸膛,刺眼地裸露著潔白的紗布;萊比特充滿愛憐地輕輕觸摸著。然而下一瞬間,他就被猛然襲來的狂熱的潮流淹沒了意識。
身體激烈地被搖晃。雷克西爾狂亂地擺動腰部,緊緊地抱著萊比特的身體。喘息與無法抑制的呻吟。萊比特難以忍耐地在雷克西爾的背上抓出血痕。痛楚過後就是讓人暈眩的快感,萊比特已經熟悉了雷克西爾給予的甜蜜痛楚。就著結合的姿勢,雷克西爾抱起萊比特的身體,萊比特羞恥地把臉埋進他的肩膀,卻被雷克西爾捉住下巴抬起臉來。
……和上一次不同。雷克西爾的眼神和上一次不同。萊比特癡迷地仰望著深愛的男人。他的眼睛沒有迷失,他看得見我,他知道抱的人是我——巨大的幸福感瞬間淹沒了萊比特。只要這樣,我就已經很滿足了……只要他可以暫時忘記痛苦,我怎麼樣都……
每一次雷克西爾深深插入底部,那激烈的快感都讓萊比特幾乎窒息,最後他竟在不知所措的巨大快感下啜泣起來。但只要想到擁抱自己的人是雷克西爾,所有的羞恥心都拋得一乾二淨。當那讓人沸騰的頂點接二連三地到來,萊比特用艷麗的雙唇無數遍地傾訴著心中熾烈的情感。
我愛你……

「殿下感覺……很不一樣呢……」
「是啊!從奧丁城堡回來以後,殿下好像有哪裡變了似的,可是究竟是哪裡呢?真奇怪……」
「好像消失了啊!那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寒氣……」
議事殿上,臣子們看著沉靜地坐在王座上的雷克西爾,偷偷地竊竊私語。雷克西爾身邊站著一身銀白騎士裝束的萊比特,還有飈他的皇家騎士們。儘管不帶什麼表情地站在那裡,當萊比特的目光和對著他微笑的哈洛克撞在一起時,萊比特還是控制不住地微微紅了臉。
「你成功了啊,萊比特。」
從奧丁城堡回來的時候,哈洛克觀察著雷克西爾的一舉一動,然後靠到萊比特的身邊,悄悄說出這句話。抬頭望著欣慰地露出笑容的哈洛克,萊比特不知是該高興還是該困惑。
是的,他安慰了雷克西爾——用他自己的方式。在那讓他一想起就紅透了臉的激烈擁抱裡,他不知對雷克西爾說了多少次「我愛你」。那並不僅是身體相系的慰藉而已,而是心情——那深愛著雷克西爾的心意,萊比特從沒有如此強烈地想要讓他瞭解,因為那是雷克西爾被狠狠地背叛後再也不願意相信的東西,無論如何萊比特都想要讓雷克西爾回憶起,那被愛的滋味。
可是,萊比特沒有自信。他真的安慰到雷克西爾了嗎?雖然雷克西爾的情緒已經恢復了平靜,之前那瀕臨崩潰的樣子也已經完全消失了,可是,對雷克西爾來說,自己並不是特別的存在——
但是,萊比特已經下定了決心。不管怎麼樣,即使雷克西爾永遠也不會愛他,他也會陪伴在他身旁,守護著摯愛的男人,即使默默一生……
「大家還有什麼意見嗎?」
王座上的雷克西爾目光掃過群臣,人們無不為那天生的王者威嚴所懾服。
自從奧丁城堡回來之後,雷克西爾不顧身上的傷,處理著積壓的政務。在和萊比特隻身去密林與馬克安見面時,在雷克西爾的安排下,哈洛克就已經趁機帶人一舉剿滅了馬克安那位於秘密基地的巢穴,迫使馬克安不得不轉移陣地,而他們的動向,已經被哈洛克留在那裡的兵馬摸得一清二楚。他們報來的消息,愛米莉目前並沒有任何危險,這讓雷克西爾和萊比特多多少少放下了心。
雖然只要雷克西爾一個命令,精壯的王家衛隊就可以立刻把馬克安的集團一網打盡,可是,雷克西爾並沒有這麼做。
「無謂的傷亡並沒有意義……」
這樣說著的雷克西爾,露出一閃而過的悲憫神情。「想要徹底化解這場恩怨」,正因為如此,被哈洛克帶回來的馬克安集團的家眷們,在王宮受到了很好的對待,幾乎被奉為上賓。完全沒有料到會受到如此禮遇,家眷們原本敵對的態度默默改觀了,而當雷克西爾宣佈對她們的釋放時,這些彷彿只是來王宮做了一趟客的人們情不自禁地跪倒在雷克西爾的腳下,含淚感謝他的仁慈之心。
「殿下,就這樣放她們回去好嗎?有她們做人質的話,愛米莉公主的安全就更可以保障啊!萬一她們回去搬弄是非……」
聽到大臣提出的擔憂,雷克西爾語氣深沉地回答。
「她們也不希望自己的丈夫、父親、兄弟,永遠沉浸在仇恨之中吧……」
大臣用驚訝而又敬仰的目光,望著沉思中的雷克西爾。
從議事廳出來,萊比特保持著君臣該有的禮儀,跟在雷克西爾身後。走下台階的時候,雷克西爾忽然一個趔趄,皺眉摀住了肩膀的傷口。不等近衛兵做出反應,萊比特已經一個箭步趕了上去,顧不上這是在眾人面前,一把扶住了雷克西爾,急急地問著:
「雷克西爾,你怎麼樣?」
四周的人們立即把眼光齊刷刷地投到萊比特身上。萊比特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竟在這樣的公共場合當眾喊了雷克西爾的名字,而不是應該喊的「王子殿下」,臉立即刷地一下漲得通紅。就在他尷尬地縮回手的時候,那隻手被雷克西爾輕輕地按住了。萊比特抬起頭,雷克西爾靠近他的耳邊,用只有他才能聽見的聲音低語:
「我沒事。別擔心。」
四目相對時,雷克西爾給了萊比特一個只讓他看見的淺淺微笑。然後,雷克西爾就像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樣,恢復了原先嚴肅的神情,向庭園對面的宮殿走去。人們緊跟上去,只有萊比特愣愣地站在原地。肩膀被誰扛了一下,哈洛克走過他的身邊,回頭對他戲謔地眨了眨眼。
萊比特的心激烈地鼓動起來。
雷克西爾他……第一次對我溫柔……
等到察覺的時候,萊比特發現自己竟然高興得快要哭出來。發現萊比特站在原地不動,騎士團的夥伴們向他招手,萊比特連忙慌慌張張地按捺住一顆快要飛出來的心,神思恍惚地加快了腳步。

「什麼?別開玩笑了,這絕對不行!」
雷克西爾的辦公室裡,特蘭斯�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眼睛瞪得老大。
「你身上還有傷!我絕對不同意!」
雷克西爾坐在辦公椅上,微微皺起了眉頭。
「你這麼大聲,是想把我只告訴你一個人的事情,讓全塞克因都知道嗎?」
「總之這絕對不行!」
特蘭斯氣咻咻地說著,在房間裡來回地踱著步。
「說什麼一個人去解決這件事……萬一你有什麼事怎麼辦?塞克因不能沒有你,還有,萊比特他要怎麼辦?我不想再看見他哭泣的臉了!」
望著特蘭斯情緒激動的臉,雷克西爾只是沉靜地回答。
「所以才要拜託你啊。」
「別開玩笑了!」特蘭斯把拳頭敲上桌子。「我可不是為了看他傷心才選擇退出的!雷克西爾,你有點自覺好不好,為什麼非要冒這個險呢?你完全可以立即把那幫傢伙解決掉,為什麼非要親自去涉險呢?」
「……我能理解……」
雷克西爾低沉的聲音,讓特蘭斯一下子呆住。
「……他們的痛苦……我能理解。」
碧藍的雙眸沉鬱下來,特蘭斯定定地看著雷克西爾的眼神。
「雷克西爾……」
出乎特蘭斯意料的,雷克西爾朝他露出了一絲笑容。
「別擔心。你看到我失手過嗎?」
所以——不要告訴任何人。尤飈是萊比特。
我不想讓他再為我擔心。
在特蘭斯耳邊丟下這樣的囑托,雷克西爾站起身向外走去。
「雷克西爾!」
特蘭斯對著打開門的雷克西爾大喊。
「你要是敢再受傷我絕饒不了你!」
望著微微點頭後離去的雷克西爾的背影,特蘭斯緊緊握住拳頭。
「可惡……我不會讓你有危險的!」

睡不著……
輾轉反側,怎麼也睡不著的萊比特,乾脆從床上爬起,走進寂靜的庭園散步。
今晚的月光很好呢。
皎潔如雪的月光灑在影影綽綽的庭園裡,給樹影和花叢都披上了銀色的輕紗。獨自走在小徑上,深深吸著夜晚的陣陣花香,萊比特望著天空的月亮出神。
雷克西爾……
明明白天才剛見過的,可是,還是這麼地想見他。無法抑制狂熱思念的萊比特,一邊為自己這神魂顛倒的模樣而羞恥,一邊又一遍遍地想起今天雷克西爾對自己的溫柔。
還有,在奧丁城堡……
萊比特連忙用力地搖了搖頭,逼迫自己不要再去想。
不可以。如果依賴上那樣的溫暖,就會變得越來越貪心。想要更多,不滿足,貪婪地需索……絕對,不能變成那樣。自己必須比任何人都要堅強。只有這樣才能不求回報地陪在雷克西爾的身邊,看著他,守護著他,即使將來他有了心愛的人,並且過著幸福美滿的日子,自己也能夠忍受那份心痛,只為了永遠保護最愛的人……
獨自陷入思索的萊比特抬起頭來,忽然看見前面飛快地閃過一個黑影。
誰?
難道是馬克安的人,又想要來刺殺雷克西爾嗎?萊比特立即變了臉色。沒有帶配劍,那就先跟上去再說……屏息悄悄跟在黑影身後,萊比特自信在妖月族中就鍛煉出來的輕靈身手,跟蹤的話一定不會被發現。可是,讓萊比特大感意外的是,前面的男人不僅身手矯健得出奇,而且前進的方向是朝向王宮外面的。
難道說……已經被他得手了嗎?
想到這裡的萊比特頓時出了一身的冷汗。剛想要不顧死活地衝上前去,那黑影忽然停了下來,並且向他轉過身體。
看到月色下那張完美無缺的臉孔,萊比特大吃一驚地叫了出來。
「雷克西爾?」

(三十二)
雷克西爾望著萊比特,微微皺起了眉頭。萊比特顧不上他異樣的臉色,幾步走到雷克西爾面前。
「這麼晚了,你要去哪裡?」
仔細看清雷克西爾的裝扮後,萊比特更是吃驚地張大眼睛。高貴而華麗的王子裝束不見了,一身緊致的黑色裝束,腰上別著佩劍,就像是一個要和人決鬥的劍士。雷克西爾冷冷地對萊比特開口。
「回去。不要再跟著我。」
「你……」一個念頭忽然劃過萊比特的腦海,他猛然警醒,猛地張大了眼睛。
「難道……你要去救愛米莉?你想一個人去救她?」
雷克西爾沒有做聲,萊比特情急地抓住他的手臂。
「太冒險了!你的傷還沒好,你不能去!再說你一個人……」
「這是我必須自己去解決的事。我不想再讓這種復仇沒完沒了地繼續下去。」
「那我和你一起去!」
萊比特說著才想起沒有隨身帶著佩劍,而對雷克西爾急急說著「你等我,我很快就回來」。可是萊比特剛轉過身去,後脖頸上就一陣劇痛,無聲無息地倒在地上。
「抱歉……」
雷克西爾蹲下身體,手指輕輕撫過萊比特的臉。
「我不想讓你有危險。」
指尖依戀那種觸感般反覆撫摩著,然後決絕地收回。雷克西爾最後看了萊比特一眼,轉身消失在黑暗裡。

廢舊的城堡深處,亮著孤獨明滅的微弱燈光。站在窗前望著遙遠天邊的少女,在聽到門被推開的聲音後驚嚇地轉過身來。
端著盤子走進來的男人看了她一眼,把食物擱在面前的桌子上。
「吃飯了。」
雖然因為害怕而微微發抖,但是王家公主的尊嚴讓愛米莉依然挺起了胸膛。
「走開!我不會吃你們碰過的東西!」
馬克安在一邊坐了下來,望著愛米莉冷笑了一聲。
「這裡可不是你擺譜的地方,公主殿下。」
「你們到底要把我關到什麼時候?」
不殺她,也不放她……當愛米莉從馬克安那裡知道雷克西爾為了救她身受重傷時,焦急得幾乎暈了過去。從一落進這群人的手上起,愛米莉就有了覺悟,寧可自行了斷,也絕不讓塞克因公主的尊嚴蒙受一絲污辱。可是,到現在已經是第四天了,除了沒有自由之外,並沒有遭到什麼過分的對待。在心裡稍稍感到安心,可是又隨時擔心著雷克西爾,愛米莉連一分一秒也不想在這裡多待下去。
「你在這裡過得不好嗎?有誰對你無禮過嗎?」
聽到馬克安這麼說,愛米莉一下子回答不上來。可是她很快又怒斥對方。
「如果你還是男人就放了我!只能用這種下流的手段對付我王兄,你根本就不配當一個騎士!」
燭光中的馬克安臉色極端難看。抬起來的眼神也讓愛米莉害怕。
「……你很愛你的王兄是吧?」
儘管害怕,愛米莉還是驕傲地大聲回答。
「當然!王兄是這個世界上最英明、最勇敢、最了不起的男人!是他拯救了我的祖國,沒有他就沒有塞克因今天的一切,和他比起來,你只不過是一隻最卑微的蟲子!」
馬克安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愛米莉不由驚慌地向後退去,直到退到牆邊。逼近過來的馬克安向她揮出一隻手,以為要被打了,愛米莉緊緊閉上眼睛,可是「砰」的一聲卻是落在旁邊。她睜開眼來,發現馬克安正用發紅的眼睛盯著她,拳頭砸在旁邊的牆裡。
「蟲子……哈哈,沒錯,我是一隻卑賤的蟲子,可是,你那個了不起的王兄,他殺死了我的父親,我的哥哥,我的母親因為悲傷而離開人世,你那個全世界最偉大的哥哥奪走了我所有的親人!」馬克安聲音顫抖著,向著愛米莉逼近臉孔。「難道他們的命天生就卑賤嗎?難道因為我們是蟲子就連享受親情的權利都沒有嗎?」
愛米莉被他的話所震懾,結結巴巴地反駁。
「可……可是……這都是你們的錯!是羅可那先來進犯我們的,王兄只不過是為了保護國家!而且,塞克因同樣犧牲了很多人,這是戰爭!沒有辦法的!你不應該讓王兄一個人承擔所有的罪!」
馬克安扭曲著面容,那表情分不清是憤怒還是悲傷。
「我恨戰爭!我恨挑起戰爭的羅可那王族,可是我更恨你哥哥!是對雷克西爾的恨才讓我一直活到現在……否則,我已經沒有生存的意義了……」
愛米莉望著馬克安痛苦的樣子,露出憐憫的表情。
「你恨的不是我哥哥,而是你自己。飈實你明知道這不是我哥哥一個人的錯,可是為了有一個活下去的理由,你必須去恨他。你看清楚些吧,是你恨自己喪失了生存下去的勇氣,恨自己沒有能力去保護親人,既然如此,你就更應該珍惜現在的一切好好地活下去,讓那些愛著你的人不再失去你!」
馬克安慢慢地抬起臉來,直直地盯著愛米莉。許久,他浮現一種奇異的表情。
「也許你說得對……不過,」他漸漸改變了眼神。「已經太晚了。只有殺了他,我的心才能得到平靜。我拋棄了騎士的尊嚴,忍辱負重苟且偷生,全都是為了這一天。我要讓雷克西爾嘗一嘗,失去親人究竟是個什麼滋味。」
馬克安說著,眼裡忽然射出一股凶光。感覺到強烈的殺氣,愛米莉緊張地將後背緊貼上牆。「你是他最疼愛的妹妹,如果殺了你,雷克西爾的表情一定很有趣。」這樣說著的馬克安,猛地從腰上拔出一把匕首。
絕望的愛米莉緊緊閉上了眼睛。可是,匕首遲遲沒有落下來,在馬克安粗重的喘氣聲裡,刀子「噹」的一聲掉在地上。
「你走吧!」
愛米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睜開眼,看見馬克安矛盾又痛苦的臉。
「快點走!」
不明白他為什麼改變主意的愛米莉,因為過度驚愕反而愣在那裡不動。馬克安猛地抬起臉來朝她大吼。
「走!告訴雷克西爾,我不會欠他人情,不要以為放了我們的家人我們就會停止復仇!」
「我已經聽見了。」
驀然傳出的聲音讓馬克安大驚失色地回過頭去。
「誰?」
門慢慢地打開,角落裡走出一個黑影。愛米莉一看清那張燭光映照下的臉,就歡叫一聲衝上前去,撲進了他的懷裡。
「王兄!!」
擁抱住懷裡的愛米莉,雷克西爾朝向馬克安抬起臉來。馬克安驟然變了臉色,刷地一聲拔出了佩劍。
「雷克西爾!你是怎麼進來的?」他探頭慌張地向窗外望了一眼。
「你帶了多少伏兵?」
雷克西爾輕輕推開愛米莉,向前走出兩步,碧藍的眼眸沉靜地看著馬克安。
「不要再牽連飈他人了,我一個人來,就是為了把這場恩怨一次了結。」
發現雷克西爾只有一個人,馬克安恢復了鎮定,發出冷笑。
「你來的真是不巧啊,王子殿下。我剛剛想要把你的妹妹放走,不過很可惜,現在我改變主意了。」
「殺了你們所有人,救出愛米莉,對我來說並不太難。」雷克西爾平靜地回答。「馬克安,這一點你很清楚,對吧。」
馬克安終於難以平靜。
「你想怎麼樣?」
雷克西爾緩緩拔出了劍,插在面前的地上,做出決鬥的邀請。
「像個真正的騎士那樣,跟我決鬥吧。」
「你是想說憑著劍術天才的你殺掉我易如反掌嗎?我不會上你的當的!」
「不僅是你。」雷克西爾平靜地開口。「今天你們所有人都可以向我挑戰。」
「王兄!」愛米莉發出一聲驚呼。「你的傷……?」
雷克西爾溫柔地向她看了一眼。
「別擔心。」
「有意思。」馬克安的眼裡漸漸閃過光芒。「這是你自找的,雷克西爾,可別反悔!」
「不論誰生誰死,這場恩怨就此結束。你同意嗎?」
馬克安露出冷笑。
「好,我答應你。不過,你今天注定有來無回了!」

城堡旁的山巔上,雷克西爾的周圍橫蒳豎八地躺著十幾個人,他們雖然因受傷倒地不起,卻沒有一個傷在致命的地方。雷克西爾站在中央,連續和十幾個人一對一地決鬥,讓他耗損了相當多的體力,汗水從他的額頭滾落,衣服也劃破了多處。
站在他對面的馬克安,同樣傷痕纍纍,喘著粗氣。
「你果然厲害,我們這麼多人都不是你的對手……不過,我不會放棄的!」
馬克安將劍一挺,又衝了上來。兩支劍交織在一起翻騰纏鬥,不知過了多久,馬克安漸漸露出敗相,一步一步向後退去。在雷克西爾一個進擊下,馬克安慌張地舉劍招架,可是後腳卻忽然一腳踩空,向著身後的懸崖栽倒下去。就在這時,雷克西爾一步踏上前去,眼疾手快地抓住了馬克安的手臂,用力把他拖了上來。
已經嚇得面無人色的馬克安狼狽地趴在地上。愛米莉驚叫著衝向雷克西爾,捧起他的手。他的手因為要救馬克安,被堅硬的岩石劃破,鮮血淋漓。
周圍的人看到這一幕,都呆住了。
「為什麼要救我?」馬克安抬起臉,不敢置信地望著雷克西爾。
「你沒有必要這樣死去。」雷克西爾冷淡地回答。
死裡逃生的馬克安神情異樣地扭曲著。他深深地垂著頭,胸口劇烈地起伏,許久,慢慢地抬起臉來,聲音從牙齒縫裡一個字一個字地迸出來。
「……你走吧!」
「頭兒!」
周圍有人叫了一聲。馬克安向人們緩緩掃視。
「你們的家人被放回來的時候,你們就已經猶豫了吧?」
人們漸漸低下頭去。馬克安用驕傲的眼神望著雷克西爾。
「我輸了!我不會污辱一個騎士的聲名,你和我們之間的恩怨,已經用今天這場決鬥結束了。我以羅可那騎士的名譽發誓,站在這裡的人,今後都不會再向你復仇。」
「我會記住你的承諾,騎士。」雷克西爾微微頷首。「相對應的,我允諾,只要羅可那不進犯我國,塞克因對羅可那永不相侵。」
這樣說完,雷克西爾擁住愛米莉,向著來時的路走去。馬克安坐在地上,怔怔地望著他們離去的背影。
走到城堡面前,一個人面向雷克西爾衝了過來。看清他的臉後,雷克西爾驚訝地叫出了聲。
「萊比特?」
衝到他們面前來的正是心急如焚的萊比特。一看到平安無事的雷克西爾,萊比特整個人就因太過放鬆,差點癱軟下去。
「你平安無事真是太好了……」
愛米莉一看到萊比特,在雷克西爾面前都沒掉一滴眼淚的她,撲進萊比特的懷裡就放聲大哭起來。
「萊比特!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嗚……」
雷克西爾不禁露出苦笑。萊比特連忙輕輕拍著她的背柔聲安慰,一邊抬起頭來,和雷克西爾交換了一個深深的視線。雷克西爾微微皺起眉頭。
「你怎麼會又跟來?」
「還說,我還沒怪你居然打暈我!我怎麼放心讓你一個人來,而且特蘭斯也帶了人馬趕過來,他說哪怕被你罵死也不能放著你不管……」
萊比特微笑著說。可是,他的視線掠過雷克西爾的肩膀看向他的身後,笑容忽然一下子凝固了。
「帕森,住手!」
遠遠傳來馬克安的大叫。萊比特將懷中的愛米莉一把推開,用盡全身力氣撲向雷克西爾,擋在了他的身前。
尖叫聲裡,一枝飛箭迎面射來,一箭射穿了萊比特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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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凍結的空氣裡,萊比特重重地倒在地上。
鮮血,在他倒下的地方迅速溢開。暗紅色的液體流到了雷克西爾的腳邊。
愛米莉一聲淒厲的尖叫劃破長夜。她發出慘叫向著萊比特撲了過去,可是剛要碰上萊比特的身體,就被一聲如雷的大吼嚇呆住。
「別碰他!」
雷克西爾用愛米莉從未見過的恐怖表情站在那裡。他定定地站著,看著倒在血泊中的萊比特。鮮血在萊比特的胸前溢成一朵暗紅色的玫瑰,玫瑰的花瓣正不斷舒張,直到擴張到萊比特的整個前胸。雷克西爾緩緩地蹲下身體,他試圖將萊比特抱起來,可是剛移動萊比特的肩膀,一陣痛苦的抽搐就滾過萊比特的身體,萊比特猛地張開口來,一口鮮血噴在雷克西爾的胸口。
見此情景,愛米莉一聲不吭地暈了過去。
馬克安一跳而起,猛地揪住持著弓箭的男人的衣領,憤怒地大吼。
「誰叫你射的?已經停止了!停止了你沒聽到嗎?」
「那是你,不是我!」名叫帕森的男人咬牙切齒。「可惡!居然沒射中雷克西爾!」他張弓搭箭還要再射,被馬克安狠狠一拳揍倒在地。
「你要害我成為背信棄義的小人嗎!」
遠處傳來雜亂的馬蹄聲。一聲長長的馬嘶急促地響起,騎士團趕到了。為首的一個人跳下馬來,三步並作兩步地跑到雷克西爾身邊。
「雷克西爾!你沒事吧?你……」
可是,當他看清眼前的情形時,一張俊俏的臉霎那間變得慘白。
「……上帝……萊比特!!你怎麼了!!……我的天!!」
特蘭斯臉色煞白地撲上前來,可是,下一秒他就被一把推開。
「別碰他!」
特蘭斯呆呆地望著雷克西爾。雷克西爾兩手環抱著萊比特的肩膀,彷彿靈魂離體般,一動不動。他的眼睛空空洞洞,像兩顆無機質的玻璃,既看不出悲傷也看不出憤怒。他扯下衣襟壓住萊比特滲血的傷口,然後抬起頭,看向對面的帕森。一股從未有過的恐懼感從帕森心底湧起,他僵硬地爬起來,顫抖著手去拉弓,可是箭只射到一半就無力地掉落在地。帕森驚恐地望著一枝冰冷的長矛對準了他的胸口,長矛後是雷克西爾野獸般殺戮的眼神。
帕森驚慌地看向馬克安和周圍的人,然而他們只是沉默。雷克西爾有足夠的立場尋仇,任何人如果干涉都將成為不齒的小人。絕望的帕森瞳孔倏地放大了。
可就在長矛即將脫手的剎那,雷克西爾的手被人拉住了。
萊比特艱難地拉著雷克西爾的手,勉力睜開虛弱的眼睛。
「……別……再增加仇恨……」
說完,他狂吐出一口鮮血,再度暈了過去。長矛嗆啷一聲掉在地上,雷克西爾將昏厥的萊比特一把摟進懷中。
「馬!我的馬!!」
雷克西爾抬頭大聲震吼,銀髮在風中亂舞,充血的雙眼可怕得彷彿即將發狂的猛獸。馬被飛快地牽來了,雷克西爾翻身上馬,將萊比特緊緊抱進懷裡。鮮血迅速染濕了雷克西爾的胸前,插在萊比特胸前的長箭發著無情的冷然光芒。
「雷克西爾!你別亂來!」
特蘭斯衝上前嘶聲大叫著。
「這裡離王宮太遠,回去找御醫已經來不及了!他在半路就會失血而死的!」
「他不會死的。他的命是屬於我的。我不會讓他死。」
雷克西爾的聲音異常平靜,彷彿抱在懷中的萊比特只是在熟睡。他被長髮遮蓋的臉上看不出表情,就彷彿一尊快要甭碎前的神像。
他抖動馬韁就要飛馳而去,特蘭斯上前一把拉住了韁繩。
「你聽我說!」特蘭斯急促地、拚命地說著。「我ˇ識一個醫生,就住在離這裡不遠的鎮上,我親眼看他治好了很多快要重病而死的病人,如果你相信我就讓我帶你們去!」
雷克西爾看向特蘭斯,特蘭斯焦急地說著:「沒時間了雷克西爾,你相信我!」

暗夜的街道盡頭,一間平凡的宅子裡亮著明滅的燈光。屋外,穿著王家騎士服飾的人馬一字排開,悄無聲息地把守著四周。濃密的緊張氣氛籠罩著這座平民的宅院。
屋內,萊比特躺在雷克西爾的懷裡,箭嗾插在他的身上,美麗的臉孔沒有血色地蒼白一片。特蘭斯焦急地望著站在他身旁的人,那個人的眉毛只是微微聳動一下,都帶動特蘭斯的臉色緊跟著一變。
「奧蘭多!怎麼樣?」
聽到特蘭斯緊張地詢問,他身旁的年輕男人轉過臉來。
他穿著一身黑色的衣服,黑髮,黑眸,全身都是安靜的黑色。身材挺拔修長,白皙光潔的額頭顯得沉靜而優雅。端正的容貌給人以非常可信賴的印象,但那雙不帶感情色彩的黑眸又使他英俊的面孔顯得過於嚴肅。
望著特蘭斯急切的目光,名叫奧蘭多的年輕醫生用平靜無波的口吻宣告。
「太晚了。」
特蘭斯踉蹌退了一步,臉上一下沒了血色。他呆怔了一會兒,一把抓住了奧蘭多,失控地搖動著他:「奧蘭多,你一定有辦法的,你能夠救活那麼多的人,一定也可以救萊比特的!求求你救救他,他不能死,他還這麼年輕!」
奧蘭多看了看他,依舊用不帶感情色彩的語氣回答。
「沒用的,特蘭斯。他能挺到現在,已經是一個奇跡。」
特蘭斯摀住了臉,發出悲慘的呻吟。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雷克西爾忽然站了起來。他一言不發地抱著萊比特走向對面,飛快地掃了一眼壁櫃上滿滿噹噹的藥瓶,騰出一隻手來掃下飈中的幾罐,打開飈中的一個,自己喝了一口之後,將藥瓶裡的液體送進萊比特的口中。
「亂來的話只會讓他死得更快。」
年輕醫生看著他的動作淡漠地發言。然而雷克西爾充耳不聞,又擰開另一個藥瓶的蓋子。箭依然插在萊比特的胸口,周圍被密密的布條緊急止血了,然而布條下的紅色還是在不斷滲出。萊比特臉色蒼白,只剩下微弱的呼吸。
「奧蘭多!」
特蘭斯幾乎是用哀求的聲音朝向年輕的男子,知道他要說什麼的男人迅速打斷了他。
「你應該知道,我的判斷從來不出錯。」
「可是奧蘭多!這個少年是我最重要的一位朋友,我甚至把他的生命看得比我自己的命還要重要!所以請你無論如何……」
「比你的生命還重要?」
奧蘭多忽然挑了挑眉,臉上瞬間閃過不易覺察的微妙表情。黑色的髮絲下,一雙黑色的眼睛飛快地望向特蘭斯,嘴角邊卻浮出嘲弄的微笑。
「我真沒想到,這句話居然能從你的嘴裡聽到。」
「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惱怒的特蘭斯抓狂地喊著。「除了你沒有第二個人能夠救萊比特!難道你連一個醫生最起碼的救人之心都沒有嗎?我真是看錯你了!!」
完全無視另外兩個人的存在,雷克西爾在餵過萊比特兩三種液體之後,抱著他大步走向門外。
「雷克西爾!你要去哪裡?」
雷克西爾站在門口,銀色的月光籠罩著他銀色的長髮。他的聲音異乎尋常的平靜,平靜得讓人感到恐懼。
「我去找下一個醫生。」
特蘭斯絕望地說著。
「塞克因沒有比奧蘭多更好的醫生了。雷克西爾,你相信我。」
雷克西爾沒有回頭。
「萊比特不會死。即使找遍全城的醫生,我也不會讓他死。」
他邁步要跨出屋外,背後忽然傳來一聲冷冷的喝斥。
「站住!」
奧蘭多站在屋子中央,黑色的眼睛帶著不容侵犯的氣勢,不卑不亢地直視著雷克西爾,似乎在他眼前的不是這個王國的統治者,而跟他一樣,只是一介平民。
「進了我這裡的病人,只有兩種人可以出去。要麼是自己站起來走著出去,要麼是死了被人抬出去。」
奧蘭多走上前來,不動聲色地望著轉過身來以銳利到近乎恐怖的眼神盯著自己的雷克西爾。
「你以為這樣就能從這扇門裡出去了嗎?」
冷冷地說著,他伸出手,抓住了貫穿過萊比特胸膛的箭的兩端。然後,他忽然以連雷克西爾也不及反應的速度,在體外將箭身折成兩截,然後猛地從萊比特的身體中拔了出來。
萊比特猛地發出一聲不成聲的慘叫,鮮血像噴泉一樣從傷口噴了出來,大驚失色的雷克西爾來不及將暴怒的長劍刺進奧蘭多的身體,萊比特已經哇地吐出一口黑血,整個身體在雷克西爾的手臂裡沉了下去。雷克西爾跟著萊比特頹然墮下的身體半跪在地上,臉色一片慘白。
「萊比特!萊比特!!」
他慌亂地伸出手,拚命想要壓住萊比特傷口汩汩流出的鮮血,手卻被奧蘭多打開了。奧蘭多飛快地往萊比特口中塞了什麼,然後用力扒開萊比特胸前的衣服,倒上了大量煙灰色的藥粉。扭曲著面容的雷克西爾刷地一聲拔出了劍,就要朝奧蘭多刺去,就在這時,萊比特忽然睜開了眼睛。
「雷克西……爾……」
雷克西爾撲上前去,抓住了萊比特微微抬起來的手。萊比特的目光虛弱而長久地停留在他的臉上,有如翡翠般的綠眸直直地凝望著雷克西爾,嘴唇微微翕動。迴光返照時出現的短暫清醒,意味著神對貪戀人世的亡靈最後的寬憫——流傳在塞克因的一句老話浮現在雷克西爾的腦海中。雷克西爾心中滾過類似痙攣般的強烈痛楚,他湊近了萊比特的嘴唇,聽到那從喉間用盡全力發出來的聲音。
「……你的母親……愛你……就……和我一樣……」
雷克西爾緊緊抓著萊比特的手,力道緊得幾乎要在皮膚上留下血痕。
「我……」
萊比特大大喘了口氣,痛苦地皺緊眉頭,然而還是拚命張開了嘴唇。
「我……希望你……幸福……」
雷克西爾的瞳孔倏地放大了。
「……比任何人……都……」
——比任何人都——更希望你幸福——
「你不會死的!」
雷克西爾倏然大吼,失控地抓住萊比特的肩膀,將他蒼白的臉湊到自己面前。
「你不會死,你的命是我的,我不會讓你死!你忘了你答應我的事嗎?你說過你要打敗我,你還沒有做到!只有我才可以支配你的命,沒有我的允許你不準死,你不準死聽見了嗎?萊比特!」
「別搖動他,雷克西爾!」特蘭斯撲上前來想要拽住雷克西爾的手臂,然而被雷克西爾巨大的力道一把甩開。
「為什麼要衝上來,該死的是我不是你!你這個傻瓜,傻瓜!為什麼要這麼做,我帶給你的只有傷害和痛苦,為什麼你還要為了我做這種傻事!」
被搖晃的萊比特只是凝望著對著他大吼的雷克西爾,神情無比溫柔。他沒再說話,用目光一遍遍描摹著雷克西爾的頭髮、眼睛、嘴唇。那目光充滿了愛意和安寧。在那眼光中的神采慢慢消失的最後瞬間,萊比特用已經無法發出聲音的嘴唇,深情而又滿足地吐出一句無聲的話語。
我愛你……
——我是這樣地愛你,雷克西爾。
所以,請你一定,要幸福——
帶著唇角綻開的平靜微笑,萊比特慢慢閉上了眼睛。

(三十四)
「不——!」特蘭斯發出心碎的大喊,緊緊揪住自己的頭髮跪在了地上。
房間中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靜。
雷克西爾一動不動。他緊緊地抱著萊比特,像是一根沒有生命的木頭。
他慢慢低下了頭,印上萊比特的嘴唇。他說了一句什麼,送進萊比特的耳鼓。然而,萊比特已經聽不見了。
雷克西爾沒再從他的身體上移開。他只是那樣抱著,注視著萊比特的面容,似乎第一次相見,又似乎已經這樣注視了幾百幾千年。
「雷克西爾……」
特蘭斯的叫聲裡,雷克西爾動也不動。他的背影看上去就像一尊玻璃的人偶,似乎只要輕輕一碰,就會不堪一擊,碎裂成一地的碎片。
有人按住他的肩膀。雷克西爾渾然未覺。直到那隻手不耐煩地將他推開。
「走開,別在這裡礙手礙腳的。」
奧蘭多面無表情地推開雷克西爾的手,伸手翻了翻萊比特的眼瞼,又搭住他的脈搏。
「差不多了。」他淡漠地自言自語。
下一瞬間,雷克西爾忽然有如一隻暴怒的獅子跳了起來,將奧蘭多一把推開,將萊比特搶回了自己的懷中。
「別碰他!」他的眼睛血紅,紅得幾乎要滴出血來。「他是我的,你們誰都不許碰他!」他低下頭,望著萊比特美麗而沒有血色的臉:「他活著時是屬於我的。他死了,也依然屬於我。」
奧蘭多漠然地看了雷克西爾一眼。
「誰說他死了?」
雷克西爾渾身一震,猛地將臉抬了起來。特蘭斯已經從地上跳起來了。
「你說什麼?」
奧蘭多冷冷地撥開雷克西爾抱著萊比特的手。
「你再在這裡礙事,他才真的要死了。」
「奧蘭多!」特蘭斯一抹被淚水弄得一塌糊塗的臉,萬驚狂喜地衝了上來。「你是說萊比特還有救?你願意救他了?」
奧蘭多斜了他一眼,表情似笑非笑。
「我有說過不救他嗎?」
「可是他的呼吸和心跳……」
「他沒死,那只是他吃了我的麻醉片的反應而已。」
特蘭斯整個肩膀都鬆弛了下來,喃喃著」太好了,太好了!」他的眼裡射出興奮的光彩,也不顧剛才臉上被眼淚沖得一道又一道,上前一把拉住了雷克西爾興奮地叫著:「太好了雷克西爾!奧蘭多從來不做沒把握的事,他說要救的話就一定還有救!你相信我!」
在接觸到雷克西爾的手的瞬間,特蘭斯呆了一下。雷克西爾的雙手冰涼。似乎自萊比特閉上眼睛起,雷克西爾連心都凍結了。雷克西爾似乎一時還無法反應奧蘭多的話,他只是緊緊盯著奧蘭多的動作。奧蘭多神情慎重地打開一個黑色的盒子,拿出裡面的每一樣器具到燭火上烘烤。做了一堆奇怪的事情之後,他抱起萊比特,用嚴肅的視線盯著雷克西爾和特蘭斯。
「在我進去的這段時間裡,絕對不能有任何打擾,不管我在裡面待得有多久,你們也絕對不能打開那扇門。聽見了嗎?」
之後,奧蘭多抱起萊比特走進最裡間一扇被厚重的簾子遮住的房間內,然後砰的一聲關上了房門。

同時,在特蘭斯的身後,雷克西爾忽然倒了下去。
吃了一驚的特蘭斯連忙接住了他,才發現雷克西爾的肩上已是一片血紅。之前馬克安中計時受傷的傷口早已裂開了,雷克西爾不知支撐了多久,一直承擔著萊比特重量的肩膀,早已到了極限。特蘭斯痛心地望著那一片血肉模糊,口氣無法忍耐地險惡起來。
「雷克西爾!你到底要硬撐到什麼時候!」
找來治療外傷的藥粉,又重新給他的肩膀包紮,特蘭斯做這些事的時候,雷克西爾始終沉默,即使是在用刀片將爛死的肌肉挖去的巨痛時,雷克西爾依然一聲不吭。
繫上繃帶的結扣,特蘭斯抬起頭來,安慰地輕拍雷克西爾的肩膀。
「別擔心,雷亞。相信奧蘭多,萊比特一定會沒事的。」
13年來,這還是他第一次用小時候的親暱稱呼去叫雷克西爾。他眼前的雷克西爾,不再是那個拋棄了過去、拋棄了內心,層層封鎖住自己,強大有如神祇的男人,而是第一次在長大了的他面前,露出如此脆弱神情的友人。特蘭斯凝望著雷克西爾失焦的眼神,眼裡浮現出心疼而又憐愛的神情。
13年前的雷克西爾……終於回來了。
是的,那個當年一遇到悲傷就強打精神,卻獨自瑟縮在花園一角的雷克西爾,現在又出現在他面前了。那是不會掩飾自己脆弱與孤寂的純真少年,那是相信著愛、渴望著愛又害怕著被愛所拋棄的靈魂。
那是一個,有心的,活生生的靈魂。
雷克西爾終於找回了他的心。而讓雷克西爾找回了心的人,是萊比特。
特蘭斯深深地注視著雷克西爾的眼底。
「雷克西爾,你對萊比特……」
然而,他並沒有再說下去。
已經不需要再說了。因為他已經明白了。特蘭斯的心中湧過一陣又一陣的複雜情感。不是為了他自己無望的戀情,而是為了眼前這兩個因為傷害和被傷害而被緊緊聯繫在一起、再也無法分開的人。
他們之間的彼此依賴,就算是自己這如此靠近的人,也根本沒有辦法走進飈中吧。
這個世上,真的也可以存在這樣的愛情嗎?
特蘭斯側頭望向遠在另一頭的萊比特躺著的房間,失神地想著。


「我……」
不知過了多久,在一片等待的死寂中,雷克西爾忽然用瘖啞的聲音開口。跳動的燭火中,他的臉隱在長長的銀髮中,燭火在他臉上投下深深的陰影。
「我親眼目睹我的母后殺死了父王。」
特蘭斯猛地抬起頭,眼睛因為極度震驚和不敢置信而張大了。
「13年前,王宮起火的那一夜,我的父王不是失蹤了,而是死在我母后的刀下。」
雷克西爾緩緩敘說著,既不激烈,也不痛楚,顯得無比平靜。
「殺死父王后,她舉刀朝向了我。因為我是奪走她丈夫的女人所生的孩子。」
特蘭斯的雙手不自覺地顫動起來,簡直不敢相信聽到的事,臉色難看之極。他張開口來想說什麼,然而雷克西爾已經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她溫柔高貴的臉濺著父王身上的血,像一個我完全不ˇ識的魔鬼,猙獰而又恐怖。她舉著刀,一步步地朝向我,她說:『你跟你的父王一樣,從來都不愛我,只愛那個女人。』我聽不懂她的話,我驚恐地望著她。我想喊,可是喉嚨像被什麼死死地卡住,發不出聲音。我在心裡狂叫著,母后!快來救我!可是,那個疼愛我、總是微笑著看著我的母后,再也不可能回來了。」
特蘭斯聽不下去了,他抱住雷克西爾的肩膀,痛苦地說:「別再說了雷亞,別再想了!」
然而雷克西爾不理會他,仍然靜靜地說了下去。
「是老師救了我。他用一把大火燒了王宮,給了世人一個國王失蹤,王后發瘋的假象。只有我清楚地知道,那一晚究竟發生了什麼。
當我從病床上站起,重新打開那扇門,為了塞克因而必須存在的王子還活著,而雷克西爾這個人已經徹底死了。我像一個行屍走肉,找不到任何希望。我不在乎任何人,包括我自己。我活著唯一的願望是等待愛米莉長大,等她能夠掌管這個國家。那時我就會離開,去尋找一個結局。」
「雷克西爾!」特蘭斯兩手緊緊卡進雷克西爾的肩膀,因為內心的極大震動而微微顫抖。「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為什麼不讓我幫助你!難道我就這麼不值得你信任嗎?」
雷克西爾緩緩搖了搖頭。
「沒有人可以幫助我。因為我無法對任何人開口提那件事。」
特蘭斯的手緊握成拳。想像著雷克西爾這麼多年來所受的痛苦,他的心就彷彿要炸開來一樣。雷克西爾繼續敘說了下去。
「我不愛任何人,也不想被任何人所愛。嘲笑和踐踏別人的感情成為我的習慣。在萊比特出現以前,我不ˇ為這有什麼不對;是萊比特讓我明白,即使沉浸在再深的痛苦裡,人也沒有任意傷害別人的權利。」
特蘭斯歎息地凝望著他。「雷克西爾……」
「開始,萊比特因為月夜祭的羞辱向我挑戰,我欣賞他的勇氣和劍術,吸納他進入我的騎士團。那時我只是想要培養一個對手,享受被挑戰的快感。
當知道萊比特對我的感情時,他在我眼裡,和那些說愛我的女人們沒有區別。她們沒有任何意義,有的只有肉體。她們只想著從我這裡獲得,愛情,還有地位。而我不可能滿足任何人的任何期待。別人的愛,對我而言只是一種負擔。所以我羞辱他,以證明所謂的愛飈實是多麼不堪一擊的東西。
可是,我失敗了。不管我怎麼玩弄他,冷淡他,他都和我第一次見到的時候,一模一樣。他從不伸手向我要什麼,也從不索取回報。似乎只要看見我就可以讓他獲得滿足。他不會因為外界而輕易改變自己的內心。執著而又熱烈地固守著信念,即使我一再地打擊他也一樣。
萊比特的內心遠比我要來得強大。13年來,我的身邊第一次出現了一個與我截然相反的人。他是那樣相信著愛,忠實於愛,即使我試圖讓他體驗愛的背叛跟傷害,卻依然無法動搖他的內心。他的心就像一顆水晶,即使用再多的灰塵去掩蓋,也無法讓它蒙受一絲的瑕疵。
他動搖了我13年來的信念。他讓我懷疑這13年來我所抱持的態度,讓我第一次意識到也許我是錯誤的。而後來,我終於明白了原因所在。那是因為他根本就捨棄了自己。」
雷克西爾抬起頭來,望向動也不動的特蘭斯。
「因為他捨棄了自己,才可以這樣愛得不求回報。」
雷克西爾的雙手緊緊地糾結在一起。
「當萊比特說要跟我死在一起的時候,13年來我第一次產生了恐懼。我不想讓他死,那種『即使我死去也不能讓他死』的想法是那麼強烈,在那一刻我明白我又一次擁有了愛這種感情,在我已經死去的心上重新生長出了情感,而且是那麼濃烈,濃烈到讓我害怕。因為我不是一個值得他愛的人。愛上他的同時我已在擔心會失去他,當他發現我飈實脆弱得不堪一擊,是不是還會留在我的身邊?」
雷克西爾用雙手抱住頭,深深地埋了下去。
「可是萊比特依然選擇了這樣沒用的我。他知道了13年前所有的事,也看到了我最脆弱的樣子,而他依然說他愛我,他要保護我,永遠留在我身邊。從那一刻起我不再有任何的迷惑。愛一個人不在於可以從對方那裡得到,執著於自己的內心就永遠不會遭遇背叛。是萊比特教會我這一點,是他教會我愛只會讓人變得強大。」
雷克西爾抬起頭,特蘭斯看見他眼底從來沒有過的神情。
「我不想失去他,特蘭斯。」雷克西爾一字一句地說。「我要強壯起來,強壯到足夠給他幸福,在那之前我不能失去萊比特,決不能……」
特蘭斯站起了身,走過去,將雷克西爾的頭抱進懷裡。
「你不會失去他的,雷克西爾。」特蘭斯眼睛濕潤,然而語氣堅決地說。「萊比特還沒有親耳聽見你說愛他,他不會就這樣離開你的,他一直都在等這一天,他一定會活蹦鮮跳地回到你身邊的。」
雷克西爾在他懷中默默地點了點頭。
就在這一刻,客廳那一頭傳來啪嗒一聲聲響。掛著厚重簾子的房門在兩人猛然抬頭的焦急視線裡,緩緩打開了。

(三十五)

清晨,金色的陽光穿過樹葉,照射在王宮的庭院上。
一個嬌小的人影拎著裙邊,慌慌張張地從雷克西爾寢宮的方向跑出來,砰的一聲,和正往這邊走的高大男子撞了個滿懷。
「愛米莉?」扶住懷裡的人,特蘭斯看清她的臉後奇怪地問:「你怎麼了?一大早這麼慌慌張張的,發生什麼事了?」
愛米莉漂亮的臉蛋漲得通紅,好像看見什麼不該看見的事情,不知道要怎麼說出口一樣,半天才漲紅著臉說:「我去給王兄道早安,看見……看見萊比特躺在他的床上,好像沒穿衣服……」
在心底暗想「雷克西爾,你這傢伙也太不小心了」的特蘭斯不由誇張地長歎了一聲,用深受打擊的表情朝向愛米莉:「我親愛的愛米莉妹妹,你告訴我這些,是想徹底刺激我這顆失戀的心嗎?」
「失戀的可不止你!」愛米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坐在一旁的石椅上,想起剛才看到的情景,一張臉頓時又紅成了蘋果。雖然雷克西爾立即拉下了床前的帷帳,但是愛米莉還是看見了趴在床上的赤裸背部和那一頭絕無僅有的綠色長髮。她慌得連在門口遞給侍從的披肩都忘了拿,就嚇得立即跑了出來。
「再也不去給王兄道早安了!」愛米莉恨恨地說,賭氣地揪著旁邊花枝上的葉子,完全不理會特蘭斯在旁邊提醒「喂喂,這好像不是高貴的公主殿下該做的事吧?」不過,鬱悶的人很快從一個變成了兩個,當受到感染的特蘭斯不由自主開始在頭腦中自行勾勒那副場面的時候,表情終於也急劇變化起來:「可惡!雷克西爾這個混蛋,萊比特的身體才剛復原,就不能放過他兩天嗎!」

距離奧蘭多從死神手裡把萊比特搶了回來,已經過去三個月了。
這三個月裡,發生了很多事。先是死裡逃生的萊比特被雷克西爾抱回王宮,直到他醒來,都片刻沒有離開過他的身邊,連宰相撒克爾都忍不住站出來提醒:「殿下,您就是想立萊比特為妃,也得先保重好自己的身體才行。」在民風開放的塞克因,男男相戀也不是什麼稀奇事,不過連一貫堅持要王子選擇對王國最有利的婚姻的撒克爾都說出這番話來,可見雷克西爾的決心已經表現得多麼明顯。
當奧蘭多把沉睡中的萊比特交到雷克西爾手上,滿臉倦容地說「好在他生命力頑強,現在沒事了」的時候,雷克西爾的表情讓特蘭斯一輩子也忘不了。那不是簡單幾句話就可以描述的神情。特蘭斯百感交集地看著雷克西爾緊緊抱著萊比特的背影。
萊比特,你苦苦等待的幸福,終於就要來了……
回宮的第三天,萊比特醒來了。他醒來的時候,雷克西爾緊緊抓住了他的手。哈洛克帶著大家悄悄地退出了房間。沒有人知道,在那段時間裡兩個人說了什麼,然而,在那之後,萊比特快速地一天天好起來,比所有人預料都更快地奇跡般地復原了,連御醫們都驚歎「真是一個奇跡。」萊比特又重新回到了騎士團,拿起了心愛的劍,不同的是,萊比特的笑容比進宮後所有的時間加起來都還要多,而讓騎士團的夥伴們都看傻了眼:「原來萊比特笑起來竟然美到這種程度嗎?」宮女們之間也在熱烈討論著:「雖然萊比特大人本來就已經很美了,不過現在整個人就像會閃閃發光一樣,果然愛情的力量就是這麼偉大嗎?」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這段來之不易的愛情聽來實在是太感人了,雷克西爾和萊比特兩人的事暗暗流傳開以後,意外地不僅沒有遭致什麼惡感,相反還得到了相當多的祝福。儘管反對的人也不少,不過那都是站在臣下的立場上,ˇ為王子有娶妃立嗣的義務,對於這段愛情本身倒沒有什麼非議。不過,這些外界的評論對於兩個當事人來說,根本就無關緊要,讓萊比特真正介意的人只有一個——愛米莉。
「希望這件事沒有傷害她太深……」躺在雷克西爾的懷裡,萊比特擔憂地說著。在這件事上,他唯一感到愧疚的人就是愛米莉。
「別擔心。」握住他的手放在胸前,雷克西爾安撫地沉聲說著。「我會去跟她解釋清楚的。」
萊比特直起了身體,ˇ真地望著雷克西爾的眼睛。「不,我要和你一起去,不管她會有什麼反應,我都要和你一起承擔。」
雷克西爾動情地凝望著那雙美麗的翠色眼眸,低頭吻住了他的嘴唇。

但是,出乎他們意料,想像中震動難堪的一幕,完全沒有發生。愛米莉的表現讓所有人對她刮目相看。在聽完所有的一切後,她只是走到萊比特面前,用無比ˇ真的神情說:「萊比特,你看著我的眼睛告訴我,你是真的愛王兄嗎?」
萊比特用力握緊雷克西爾的手,毫不猶豫地回答:「是的。」
愛米莉既沒有憤怒也沒有哭鬧,而是無比莊重地點了點頭,接著朝向雷克西爾。
「王兄,」雖然她努力維持著平靜,可是眼裡還是湧起了淚水。「即使是你,如果傷害了萊比特的心的話,我也一定不會原諒你的!」
這樣說著的愛米莉,就如同一個女王一般,讓特蘭斯在一旁不由喝起彩來。
「好樣的哦!愛米莉。你這個樣子,就連我都覺得動心起來了呢!」
瞪了特蘭斯一眼,愛米莉鄭重發表著宣言:「如果不是因為萊比特好不容易才復原,讓我覺得只要每天都能看見他、飈他怎樣都好的話,我才不會就這樣把他讓給王兄你呢!」無視雷克西爾的反應,愛米莉逕自挽住萊比特的胳膊:「不管什麼時候你不想要王兄了,都一定要第一個回到我身邊哦!」
不等萊比特作出反應,特蘭斯就已經喊起來說:「喂喂愛米莉,你忘了這裡還有一個我嗎?」結果被愛米莉毫不猶豫地反駁「你的話一開始就被萊比特討厭了」,而招來特蘭斯的慘叫「你說什麼?!」隨即,兩個出了名的在一起就要爭論的人再一次毫無意外地陷入對戰場面,而哭笑不得的萊比特被雷克西爾拉著,悠然退出了戰場。
萊比特回身遠遠地望著兩人,竟然有一種幸福得想要哭出來的衝動。
他在心裡默默念著。謝謝你們,愛米莉,還有特蘭斯……
雷克西爾溫柔地摟住他的肩頭。萊比特向他回過頭來,眼裡滿是閃亮的光彩。
「雷克西爾,陪我去採花好嗎?我想要把塞克因最美的花朵都採來,全都獻給愛米莉……」
那天晚上,公主的寢宮被一片絢爛的花海包圍了。人們都說,從來沒有見過這麼美的花。濃郁的花香像醇酒一樣,陶醉了來來往往的每一個人,將整個王宮籠罩在幸福的味道之中。

那之後,王宮又恢復了往日的生活。哈洛克大叔抱上了生平第一個孫子,突然降臨的喜訊讓他高興得合不攏嘴,本來想要繼續流浪的計劃也取消了,安心留在了王都,正式輔佐雷克西爾管理軍隊。奧蘭多謝絕了雷克西爾的賞賜,只要求特蘭斯日後以某種他要求的形式來回報這個人情。倒是在雷克西爾和萊比特的幾次登門後,奧蘭多向雷克西爾提出的關於國民勞工稅的建議,讓雷克西爾對他的才能十分欣賞,正考慮吸收他進入王家議事團。
至於特蘭斯,口口聲聲受不了雷克西爾和萊比特整天在他面前卿卿我我的刺激,說是要回科林斯去了,可是遲遲不見動身的動靜,於是塞克因風傳特蘭斯王子又有了新的目標,不過比起以往「是公爵小姐還是富家千金」的猜測,這次的猜測則是「是位艷女郎還是個美少年」。總之,既然科林斯的國王似乎也擔心獨子回去後又不知要安撫哪位大臣的女兒,與飈這樣不如讓他在塞克因多逛些時候而沒有急召王子回去的意思,特蘭斯也就樂得繼續在塞克因街道上逍遙自在了。
不過,愛米莉那裡卻有了一點問題。起因是,儘管在一開始表現得寬容大度,可回來後愛米莉本著「那麼單純的萊比特,怎麼可能是抱了不知多少女人的王兄的對手」的想法,而以萊比特的保護者自居起來,跑到雷克西爾那裡說:「王兄,既然你說愛萊比特的話,就不應該再碰別的任何女人了,對吧?」
雷克西爾回答:「當然。」愛米莉立即質疑過去:「那麼,明年的月夜祭要怎麼辦?你不是還得履行王家祭司的義務嗎?」
雷克西爾微微一笑。「你就是擔心這個嗎?那麼我早已經解決過了。」他不緊不慢地開口。「神法學院的畢業生沙拉爾南上個月已經通過了海神的祭祀考試,他的身上有四分之一王室血統,將代替我成為新一任的王家祭司。」
可是,這個答案並沒讓愛米莉完全滿意。
「就算如此,可是,王兄你遲早要成為國王,到那時候就一定得迎娶王后、生下子嗣吧?即使現在撒克爾大臣他們ˇ同你跟萊比特的事,可到時候如果你不這麼做的話,所有的臣子一定都會站出來激烈反對的!那樣的話,萊比特不就太可憐了嗎?」
「不會有那一天的。」
聽見哥哥這樣的回答,愛米莉怔住了。
「什麼?」
雷克西爾向著她抬起深邃的眼眸。
「因為我不會成為國王。」
愛米莉瞪大了眼睛,完全沒想到會得到這樣的回答。
「你在說什麼呀,王兄!你當然要……」
「塞克因只會出現一位新的女王。」雷克西爾站起身來,走到愛米莉面前,溫和而又莊重地凝視著她。「那就是你,愛米莉。」
愛米莉完全驚呆了,然後失聲叫了起來。
「什麼,我?!」
「是的,你。」雷克西爾堅定地說。「原諒我現在才告訴你,可是這是我早已決定好的事。塞克因的未來需要你。而我,已經為塞克因活了夠長的時間;接下來的日子,我想要選擇屬於我自己的生活。原諒我的自私,愛米莉。原諒我為了自己,將塞克因未來的重擔交付給你。你已經成長到讓我刮目相看了。我和萊比特會一直站在你的身旁,我們要親眼看著你成為整個大陸最棒的女王。」
要愛米莉接受這個決定是一個相當漫長的過程。然而最終愛米莉還是接受了這個事實,而開始正式上起未來女王需要接受的課程。「如果能夠讓王兄追求自己的幸福的話,要我怎麼樣都可以。」這樣說著的愛米莉,讓萊比特再也無法將她當成過去那個小姑娘看待了。
不過,在特蘭斯那裡則完全是另外一種看法,他ˇ為最終讓愛米莉確定去當女王的信念,是可以「憑借王權將選擇王夫的權利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而正式避免像別國公主一樣不得不將婚姻淪為政治犧牲品的命運」,所以特蘭斯最後得出的結論就是「女人就是女人,愛情才是她們永恆的生命哪……」
不管怎樣,雷克西爾的心願都已經一一實現了。儘管這個決定在大臣們中間引發了不小的騷動,但是,愛米莉在被綁架事件中所表現出來的氣度跟勇氣已經折服了人心,而雷克西爾再三地保證不會離開愛米莉的身後,依然會全力輔佐國事,也讓愛米莉感到安心。不過,被各種課程弄得頭昏腦漲的愛米莉,終究還是後悔起來,尤飈當雷克西爾和萊比特隔三差五地便到奧丁城堡,過著好像蜜月一般的生活時,愛米莉終於還是恨恨地抱怨出來:
「狡猾的王兄!根本就是為了和萊比特長相廝守嘛!」
「可是愛米莉,你也因此得到好處哪!」
聽著一旁特蘭斯的聲音,愛米莉疑惑地追問過去:「什麼好處?」
特蘭斯慢條斯理地捲著他的金色髮絲。
「如果雷克西爾敢傷萊比特的心的話,塞克因偉大的女王陛下就可以動用權力去懲罰那個不知好歹的男人啊。」
愛米莉的臉上漸漸浮現出滿意的笑容。
「說得也是……」
於是,兩個堅決以「萊比特親衛隊」自居的人,結成了從小時候認識那天起就絕為少有的統一戰線,而在臉上堅決地寫滿「保護萊比特」的可怕神情。
「說起來,雷克西爾那傢伙又到奧丁城堡去逍遙自在了吧……」
「可是萊比特好像說過隨時歡迎我去哦!」
「什麼?!他居然沒對我說過,真是過分。對了!既然如此,就把早上剛剛釣到的魚帶去烹飪好了,順便享受一下奧丁城堡的陽光午餐。乾脆把奧蘭多也一起叫上。啊,不知道雷克西爾那傢伙看見不打招呼就跑去的我們,會是一張什麼臉呢?還真是叫人期待哪……」
「喂!特蘭斯!等等,我也去!」
就這樣,科林斯未來的國王陛下和塞克因未來的女王陛下,興致勃勃地共同向著奧丁城堡的方向,為了當超大電力的電燈泡而展開未來也將會十分頻繁的串門去了。

(尾聲)
奧丁城堡的深處,鳥語花香之中,兩個持劍的身影正在激烈地比試。
「嗆啷」一聲,萊比特的劍掉在地上,人也跟著一屁股坐倒在地。一把劍挑釁地指在他面前,雷克西爾輕輕晃動劍尖。
「還要再打嗎?」
萊比特不服輸地一跳而起,抓起劍重又迎了上去。
「我才不會認輸!」
「那就來呀!」
雷克西爾輕笑一聲,揮動劍柄,兩個人在城堡深處的庭園裡練得難分難解。每當萊比特支撐不住時,雷克西爾都毫不留情地拖他起來,繼續對劍,直到萊比特累得筋疲力盡,坐在地上不停地喘氣。
雷克西爾蹲下身體,戲謔地望著萊比特的眸子。
「認輸了嗎?」
萊比特大口喘著氣,抬起來的眼睛裡卻是閃亮的火焰。
「決不!我一定會打敗你!」
「是嗎,那麼我就拭目以待了。」
兩個人對視著,然後不由一齊笑了。
這是兩人初次相識時說過的對白。當時,萊比特還一心想要殺了面前的男人,而現在,他已經成了自己生命裡再也不可缺少的存在。雷克西爾大概也在想著相同的事吧,凝視著萊比特的眼神逐漸專注而熱烈起來,那種直直的凝視讓萊比特不禁紅起了臉,不由自主地別開臉說:「別……別一直盯著我啊!我的臉又沒有什麼好看!」
雷克西爾放下劍柄,伸手撫上萊比特漲紅的臉頰。
「這是世界上我最愛看的臉。」
被情話熏紅了臉的萊比特面紅耳赤地反駁。「別說奇怪的話……我又不是女人。」可緊接著,他又忍不住補充了一句。「這種話……你一定對你的那些女人說過很多遍吧?」
雷克西爾錯愕了一下,隨即失聲笑了出來。
「你是在吃醋嗎?萊比特。」
「我才沒有!」萊比特連忙慌慌張張地否認,然而雷克西爾已經非常愉快地露出笑意。「就算是吃醋也沒什麼好害羞的,你就大方承認好了,反正你都已經是我的人了。」
「誰是你的人啊!」萊比特的臉紅得就像要滴出血來一樣,這副模樣讓捉弄他得逞的雷克西爾十分滿意,而「哈哈」笑了出來。
「說了不要把我當女人了!」萊比特忍不住向著雷克西爾揚了揚拳頭,那隻手卻被一把抓住,然後用力拉向對方,來不及反應的萊比特就這樣一下跌進雷克西爾的懷裡,臉被抓住,然後迅速被吻了。濃密而炙熱的吻,讓萊比特幾乎喘不過氣來。他攀住雷克西爾的肩膀,腰被雷克西爾緊緊摟住,整個身子似乎都快要融化在那股熱情之中。不知過了多久,雷克西爾才放開他,在萊比特耳邊低低說著:「我沒有對任何女人說過那種話,連一句都沒有。這下你放心了嗎?」
萊比特靠在雷克西爾的懷裡,紛亂著呼吸,雖然覺得羞恥,可是心裡還是控制不住地因為聽到這句話而湧出巨大的快樂。
「從今以後,我想要碰的就只有你一個而已。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細密的吻落在萊比特的脖間,紅透了臉的萊比特掙扎躲閃著。
「別……別說那種奇怪的話!唔……」
掙扎和反抗都沒有效果,萊比特被雷克西爾壓著倒在草地上,散發著熱量的身體重疊上來,衣領被解開了,意識到雷克西爾要做什麼,萊比特連忙慌張地阻止:「不行,會被人看見……」
雷克西爾發出一聲低笑。
「不會有人來的,我已經吩咐過,練劍的時候不許有人打擾。」
熾熱的吻從萊比特的嘴唇蔓延到胸口,被陽光和青草的味道所包圍,萊比特整個人都混亂起來。
「不行雷克西爾……不可以……在這裡……」
雷克西爾發出低低的喘息。
「你再亂動的話,我真的會在這裡要了你。」
銀色的長髮披垂下來,落在萊比特的臉頰旁邊。萊比特忍不住伸手挽住那美麗的髮絲,深深凝望著在上方俯視自己的迷人面孔。那雙冰藍色的深邃眼睛,再也沒有過去的冰冷和嘲弄,只有熱烈到發燙一般的溫情。萊比特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撫摸著那雙他深愛的眼眸、俊挺的鼻樑和薄薄的嘴唇。
直到現在,他還不敢置信。那雙總是說出冷淡和不屑言語的嘴唇,在他醒來的時候對他說了「我愛你……」,而讓萊比特流下怎麼也淌不完的淚水。他祈禱上天,如果這是夢,就永遠不要讓他醒來,哪怕只有一秒,他也願意用全部的生命來交換。
是雷克西爾猛烈的擁抱讓萊比特終於知道這不是夢。雷克西爾緊緊地抱著他說「我不會再讓你離開我的身邊」。萊比特不敢相信,巨大的幸福有一天真的能降臨在自己身上。直到三個月後的現在,他依然常常產生身在夢中的錯覺,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擁有了從來不敢奢望的東西,而每一次雷克西爾都用讓萊比特紅透了臉的方式,讓他深切地明白這一切都是真實。
為什麼會……喜歡上我?萊比特曾經紅著臉這樣問過雷克西爾,雷克西爾給了他這樣的回答。
「因為是你拯救了我。萊比特天使。」
現在,萊比特躺在雷克西爾的懷裡,雷克西爾一動不動地任萊比特撫摸著。萊比特的手溫柔地撫過雷克西爾的每一個五官,最後那隻手被雷克西爾抓住,拉到自己的胸前。
「我們第一次比劍,就是在這裡。」
雷克西爾的話,讓萊比特的眼中飛快地閃過光芒。
「你還記得?」
「當然。」雷克西爾低低地笑了。「你是一隻會咬人、又倔強的野貓。」
「我才不是!」萊比特紅著臉反駁,雷克西爾戲謔地看著他。
「現在還想要打敗我嗎?」
「當然!」萊比特毫不猶豫地回答,眼中燃起異常明亮的光彩。「總有一天,我會追上你的,我發誓!」
雷克西爾著迷地凝視著他自信的表情,慢慢低頭湊向他的嘴唇。
「我會讓你追一輩子。」
透過心愛的人的長髮,萊比特看見了碧藍的天空。
族長,您以前曾說,愛是這個世界上最美麗的東西。我曾經懷疑過,因為愛只讓我感到了悲傷。可是現在,我明白了,人為什麼要擁有愛這種感情。它就在每個人的內心深處,只是我們常常看不見它。猜疑或者衡量,才會讓愛變成傷害。一顆全心去愛的心,世界上沒有任何東西能夠戰勝。
萊比特躺在深愛的人懷裡,沉醉地閉上眼睛。

「萊比特,我們回房間好嗎?」
「雷克西爾……」
「……」
「啊!糟了!愛米莉說中午要和特蘭斯一起來烤肉的,我差點忘了!」
「……又來?!……等等!萊比特!」
「抱歉,雷克西爾,可再不準備就來不及了!」
「喂……」
「你也來幫忙啦!快點!」
「……」

(全文完)
花開花落誰堪折枝?
囈語飛飛------星辰花之語<勿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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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帖際遇]: gg0831食霸王飯被捉到, 罰了現金17Ds幣.


好看喔真的好看
是個好文又不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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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看
I'm the K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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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哀~
雖然很好看~
可是我還是不喜歡騎士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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