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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都市] 《我家那口子》作者:李葳【完結】

《我家那口子》作者:李葳【完結】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炎焚 您是第5983個瀏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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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苦離打開家中大門的時候,眼珠都快迸出來了,
這個帶著兩名青少年上門求助的男人,實在欺人太甚!
歷經「發好人卡」事件的殘酷洗禮後,自己還能收留他嗎?
可是,被那雙我見猶憐的大眼睛一望--他……又暈了!
結果孤家寡人的他不僅多了三名食客,連暖床的工具都有了!

序章

咦?怎麼換招牌了?
什麼時候「山林小館」變成了「麗娜小館」?
朱苦離一陣錯愕地望著運用五顏六色的霓虹燈泡做裝飾、媲美巴西嘉年華舞孃們所穿戴的誇張服飾,顯得熱鬧非凡、無比招搖的招牌。
那些溫馨的手工木製立牌到哪兒去了?
樸實無華,彷彿家庭般溫馨的裝潢、親切的啞巴小妹服務生、以及嚴肅得不發一語,但手藝超級棒的廚師老爹們,全都到哪裡去了?
噢,老天爺!他無法理解這短短的一個月內發生了什麼事?
自己總是滿心期待,每回來旗津一定前來大飽口腹之欲的口袋餐館,以及他最愛的山林特餐--山豬肉咖哩飯,到哪裡去了?
難道是受到了電視新聞中那三不五時出來走動、巡邏全台的「不景氣」所波及?
不、不……不會吧?
「山林小館」雖然是間不起眼的小餐館,但是二十多年下來,愛上老闆手藝的饕迷已廣佈天下,店裡經常是高朋滿座的狀態。假使中午用餐時間不早點來排隊的話,根本搶不到老闆精心烹調的一客特餐。
朱苦離實在無法置信,倘若連生意這麼好的餐廳,都面臨經營不下去、關門歇業的窘境,那麼這附近賣吃的店家,早就倒掉一半以上了!
但事實擺在眼前,不管是什麼原因或理由,無論朱苦離在街頭巷尾找了幾遍,那熟悉的「山林小館」招牌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間從外觀上根本無法想像裡面在賣什麼葫蘆碗糕的「麗娜小館」!
朱苦離真是懊惱極了,為什麼這一個月自己不多接一點跑南部的生意,老是往東部跑呢?就是因為這樣,才會錯過了最後一次與老闆的山豬肉咖哩飯親密接觸的機會啊!
如今他要到哪裡才能再次邂逅那麼棒的咖哩飯呢?尤其是那香噴噴又富嚼勁的煙熏豬肉片,一咬下去,香甜肉汁、肉脂流滿整個口腔,滋味之棒、風味之佳,實在是筆墨難書。
咕嚕……嚥下一口口水。
不想還好,一想起它的美味,腹內便飢腸轆轆地絞痛了起來。
愁眉苦臉地抬起頭,即使近在咫尺就有一間「餐館」(?),自己卻連湊過去看它的功能表一眼的勇氣都沒有。總感覺那功能表會伸出比八爪章魚還要「花枝招展」的手,將自己拉進一個比童話、漫畫、神話還要不可思議的外星世界。
無庸置疑,這間店的裝潢之可怕,大概是開著遊覽車跑遍全台灣吃透透、光臨過不下十家餐廳的他,印象中最糟糕的一間。
算了,想要填飽肚皮的話,前面還有幾間便宜、大碗又好吃的海鮮餐廳,倒也是不錯的選擇。
說時遲、那時快,當朱苦離正想掉頭離開的時候,「麗娜小館」的茶色玻璃自動門「叮咚」地打開,一道婀娜多姿的「巨大」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擋在他面前。
「哎呀,好MAN的俊哥哥!你要用餐是嗎?請進,請進!」
哇,這是哪來的人--朱苦離硬生生地吞下「妖」字,替換改「造美女」(至於他算不算是美女,就交由個人審美觀去認定下)。
「不、我不是……我是為了『山林小館』的咖哩飯才來的,沒想到已經換了一家店。抱歉……」不好意思地擺擺手,腳悄悄地向後退。
人造美女眨眨覆著一層厚重睫毛膏的濃密鬈翹睫毛,大喜過望地拍手說:「是嗎?那你就來對地方了!我們也有『麗娜特餐』,同樣是山豬肉咖哩飯,包管味道不輸給過去的『山林小館』,你一定要吃看看!」
「但是……」
「哎喲,沒什麼好『但是』的啦!進來、進來,不好吃的話,不但免錢,還招待你一個老闆娘的香吻喔!」隨即熱情地勾住他的手臂,封鎖朱苦離「脫逃」的可能。
結果,像朱苦離這類天生沒口才、笨拙,一旦被強力推銷就等於強迫中獎的人,只有乖乖地被人半拉半推地帶進「麗娜小館」的分。
「來、來,寶貝你坐這邊。一客『麗娜特餐』,馬上就給你送來喲!」
「呃……謝謝。」
既來之,則安之。
一邊忐忑地等待著形同「生死考驗」的餐點端上來,朱苦離一邊張大眼睛好奇地「欣賞」著四周比畢卡索、馬諦斯等現代畫作名家更加狂誕不羈,甚至讓人懷疑這位室內設計師是否瘋了的裝潢。
不久--真的是「不久」,朱苦離屁股下的沙發都還沒坐熱,餐點就已經端上來。
乍看之下,深咖啡色的濃稠咖哩醬汁淋在晶瑩剔透的白米飯上,一片片金黃色、邊緣微焦的山豬肉片也散發出誘人的香氣。
呼……地鬆了一口氣。
看樣子是自己想太多了,不能根據餐廳的外觀就下判斷,裝潢的品味與端出來的菜餚好吃或不好吃並無多大關聯的。安心地剷起一口混著咖哩醬汁的飯,朱苦離將它送入口中的剎那,立即萬分後悔上天賜給他極其敏銳挑剔的味蕾,因為在那當下,他品嚐到了世界上最不可思議的一口飯--一口隱藏著「酸、甜、鹹、苦、辣」,卻又難吃到極點的飯!
五種味道彷彿化為五道銳劍,毫不留情地往他舌頭的各塊區域砍砍殺殺!
「怎麼樣,味道還不錯吧?」人造「巨型」美女笑嘻嘻地上前問道。
即使說出實話,會被這名手臂有一條綿蛇那麼粗的美女給活活掐死,他也無法味著良心地點頭。朱苦離只好雙眼含著兩泡淚,搖了搖頭代替回答。
「咦?味道不好嗎?」美女雙眼一瞪。
一口飯梗在喉嚨入口,不敢吞也不敢吐的朱苦離,默不吭聲地把湯匙交給了人造美女。與其用嘴巴說明,不如請對方直接吃一口來得簡單明瞭。
美女接過湯匙,狐疑地蹙著眉頭,不信邪地同樣鏟了一口飯到嘴巴中--兩秒不到,又「噗」地一聲噴出。
幸好朱苦離閃得快,沒被噴得一身都是土黃色飯粒。
「那個姓萬的臭小子!」湯匙一摔,人造美女如同一輛冒著煙的蒸汽火車,咚咚咚地衝向廚房。
萬?這個熟悉的姓氏讓朱苦離心頭一窒。
以為這麼久不曾想起「那個人」,表示自己大概已經走出那段「傷痛」的記憶了,可是不經意地聽到這姓氏,卻又驀地勾起許許多多令人懷念的片段。
不知道萬子現在過得怎樣?
該不會已經結婚,在哪個地方,和老婆、小孩過著幸福的日子?
腦海中浮出的畫面,教朱苦離莞爾一笑。他真的恨難想像那個毛毛躁躁、永遠像個BAD BOY的萬子,會變成一個好爸爸、好老公。較有可能的是,他又在哪個角落惹是生非,替別人製造一籮筐的麻煩了。
「--給我過來!好好地向客人賠不是!竟然煮出這種見鬼的東西,叫人家怎麼吃啊?」
「啊、痛啊……麗娜大姊,很痛耶!我說我會煮,但沒說我煮的一定好吃啊!」
後方爭執吵鬧的聲音,引起朱苦離的注意,他回頭一瞧,正好看見高大的人造美女擰著一名穿著廚師白袍的男子的耳朵,一路朝他走來。
「喏,去向人家賠不是!快點,下跪!」
「好嘛、好嘛!你別推了,麗娜大姊。」
膚色古銅、輪廓深邃的男子,搔了搔他那頭染成金棕的時髦短髮,悻悻然地一噘嘴,正眼也不瞧朱苦離一眼,頭一低、鞠個躬道:「我煮得很難吃,真是對不起。如果需要看醫生,我會負責你的醫藥費的。」
朱苦離的眼睛牢牢地盯住面前的那顆頭。「……萬……子?」
男子闔言,抬起頭,盯了幾秒,接著後知後覺地大叫:「啊!你是那個什麼……什麼力的傢伙!對、對,你就是那個『苦力』嘛!」
這時朱苦離已經知道,縱使十年、二十年不見,人們的天性也不會有太大的改變。譬如萬梓宏這種天生「少根筋」、「無意間就傷到人」的本性,就一點也沒改變。

《First:我才不是老好人!》
第-章
一九九九年 世紀未的炎炎夏日
午後的外島海防營區進入了午休時間,撇開擾人清夢的蟬兒不時伴雜著遠處浪花拍岸的音符嗚叫不算,廣大寬闊的空間安靜得像是座空城。
當大部分的人都在午飯小歇時,掛著班長值星章、相貌斯文的高大男子,卻埋首在堆得有如一座小山高的書頹間,揮汗如雨,彷彿一隻勤勞的小螞蟻,認命地將裡頭的資料一一鍵入電腦檔案中。
可是不管他輸入的速度再怎麼快,桌上的小山消耗的速度卻一直快不起來,因為不時都會有「新的工作」送進來。
好不容易KEY完了一份。
他將檔案夾丟到處理完畢的那邊,在拿起下一份之前,他起身揉揉眉心、舒舒筋骨,走到茶水間倒杯咖啡--
「工作做完了嗎?朱班長。」
有人突然自背後出聲,嚇了高大男子一跳。他轉身一瞧。「王士官長好。」
「幹麼這麼硬邦邦的?這兒又沒有別人在。你可以叫我王哥。」
摘下軍帽,露出親切微笑的男人,論資歷與官階,都不是一名剛進來服役的菜鳥可望其項背的--換句話說,在權力結構上,以朱苦離的階級,不可能與對方平起平坐,更不可能違抗對方的命令。
況且這兒是軍紀嚴明的離島軍營,如果不想往後在營區裡的日子難過,按照老鳥們的「建議」,朱苦離決定還是保持住應有的禮儀。
「報告士官長,按照目前的進度,要結束資料輸入的工作,還需要五個工作天。」
「呵呵,你還真是一板一眼的。放輕鬆點嘛!」
很突然地,王士官長動手拉起朱苦離的手,翻來覆去地看著他的掌心。
「瞧瞧,真可憐,成天都窩在這電腦室打字,手都長繭了。這麼多的工作,一個人做不來,要不要我幫你去向營長反應一下,再派一名後勤下士來協助你?」
心中掠過一抹不舒服的感覺,朱苦離暗暗施力,想把手抽回來。
「噢,你生命線還挺長的耶!」不料長官反倒握得更緊,唇邊的笑意更濃。「手心也很嫩,以前在家裡都是養尊處優的大少爺吧?」
朱苦離耳根一熱。「報告士官長,我該回去工作了。」
「不要緊、不要緊,多休息一下沒關係的。」
男人往前跨進一步,朱苦離被逼得向後退。
半坪大的茶水間裡,站著一個身高一九二、體重七十七的朱苦離,就已經沒剩下多少空間了,此時矮他半個頭、體重卻相當「有份量」的長官從後面一擠,連空氣都變稀薄了。
「我一直想跟你多聊聊。」
一手被握住,身後又被置物櫃卡死的朱苦離,立刻陷於無處可逃的窘境。
「從你進部隊的那天,我就注意到你了。長得這麼高,體格又這麼標準,筆挺的軍裝一穿……呵呵,叫人不在意到你也難。你自己應該知道,你在一群新兵菜鳥裡,是很顯著的目標吧?」
對他說些什麼,根本沒放心上的朱苦離,一邊努力抬高鼻子,好躲開對方嗆鼻的古龍水味,一邊焦急地想找機會擺脫這困境。
「你知道嗎?在團體生活中,太過突出的人,總是容易變成被攻擊的目標。我觀察過你,以你這種乖乖牌的性格,無論是要抵抗那此惡意的騷擾,或是老鳥的有心欺負,都會很辛苦。」
男人親切的笑容裡,多了一縷「不懷好意」,雖然鬆開了朱苦離的手,卻摸上了他的後臀。
朱苦離倒抽一口氣,臉色一白。
「可是,只要你身後有靠山,日子就會好過許多。應該說,你在軍營中服務的這兩年,都可以蹺著二郎腿、涼涼地過。」
再遲鈍,朱苦離也看出了對方眼中的「那抹」詭笑在暗示些什麼。
「我很願意做你的靠山。只要你跟我交朋友,我會罩你,你不必擔心被發去出公差,不必再值星,還可以有單人房的宿舍。」男人大膽地一掐他的屁股。
怎麼辦?
雖然知道身在「全部都是男性」的環境中,難免會遇到這種狀況,但朱苦離一直認為以自己「高大」的體格,不會被人盯上。他壓根兒沒想過這種事也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他並不想惹麻煩。
自幼的家訓就是「以和為貴=忍耐=諸事太平」。
總之,還是盡量客氣地「拒絕」對方,不要惹惱對方才是上策。
「謝……謝……你的提醒。我會注意,盡量保持低調。如果日後有任何問題,我會想辦法自己解決的,所以--」
「朱班長,你不是要讓我難看吧?」男人忽然變了臉色。
傷腦筋!朱苦離嘆了口氣,道:「報告王士官長,我真的該回去工作了……」
男人見他不顧「聽勸」,索性硬來地說:「有什麼關係?一下下就好了,我保證你也會很爽的。」
堂堂男子漢遇上性騷擾,又在軍中,假使大聲嚷嚷喚來了救兵,但是日後無論走到哪裡都得接受他人異樣的眼光--一思及此,怎樣也拉不開喉嚨喊「救命」。當然,他更不願意被人逼著就範!
進退兩難的處境下,朱苦離只好自力救濟地,盡量撥開對方的鹹豬手。
不過對方也不是省油的燈,不知是「經驗豐富」或「早有練習」,無論朱苦離怎麼撥、怎麼擋,他竟能在一片混亂中,乘隙解開朱苦離的腰帶,並且扯下拉鏈。
「嚇!」
男人的手隔著內褲攫握住他的分身。
被熱燙的掌心碰觸到的感覺,宛如是被黏糊糊、髒兮兮的東西給包圍住,噁心到雞皮疙瘩全部都豎立想來,令人作嘔。
「子彈嚇得縮回去了?真可愛!你不要緊張,我很高明,你就把一切都交給我這個老前輩吧!」
噁心透頂!快住手!
明明怒吼就到嘴邊了,偏偏因自己謹慎、拘謹的個性,就是無法跨出這一步,所以朱苦離只好使盡吃奶的力氣,想將死纏爛打的男人推開--
「喂,你這傢伙在幹什麼?!」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在朱苦離愣住的瞬間,王士官長已經被人一拳打倒在地。
「還有你!對付這種變態,你跟他客氣什麼?狠狠地揍他,踹他就是了!你不敢動手,他當然是吃你夠夠!這你都不懂嗎?」
一雙琥珀黑瞳在極度慍怒下,竄出兩道熒熒炯亮的火花。
兩道俊挺的眉英氣&火爆地挑高。
經熾烈艷陽熱愛過而曬成古銅膚色的臉龐,線條並不剛硬,但柔和輪廓中仍有著強烈的男子氣概。
總的來說,這位給人「陽光大男孩」印象的「拯救者」,有張相當耐看、好看、吸引人的臉孔。
「你聽懂沒?我是在告訴你,做人不能太『軟種』,該『硬起來』的時候就要
『硬起來』,不然你就等著這種事一而再、再而三地發生!」男子義憤填膺、一臉憤慨地說著。
「……謝、謝。」
這個人……好耀眼。
不是因為他穿著華麗,也不是因為他言語誇張,而是那股不知自哪兒散發出來的生命力,看得朱苦離呆若木雞,無法移開眼睛。
豐富多變、活力四射的生動表情,中氣十足的開朗聲音,配上那雙率直、直勾勾射入你眼中的大眼睛--一切的一切,都是那麼令人印象深刻。
「呃……我是朱苦離,南武營一連的資訊班班長。」
挑眉一笑,伸出友誼的手。「很好,我叫萬梓宏,大家都叫我萬子,4X期XX梯,今天剛報到,以後請多多關照,苦力兄!」
苦力?但是我是苦離……嗯,算了,以後再糾正就好了。
「彼此彼此。」送上一抹友善的微笑,禮貌性地握住那小自己一號、溫暖柔軟的手。
短短兩、三秒的接觸,萬梓宏單手傳達到自己掌心上的堅定力道,以及暖暖的,舒服的熱度,馬上一掃王士宮長冒汗的手掌心所殘存在他腦海中的「噁心」記憶,徹底將它驅逐出境--苦離很高興,自己再不需浪費一滴腦漿在那齷齪的事件上。
經由這個契機,兩個成長於同一塊土地,卻生活在「田無交、水無流」的兩個截然不同世界的人,於極小、極微的機率中,交會在一起。
一個是畢業於T大中文系,出身教養都是一流的精英分子。
一個是高中肄業,生在一個老爸敲關在牢中、老母不知去向的家庭裡,逞兇斗很不知進出少年院大門幾次,最大謀生本事就是當小白臉的癟三小混混。
原本,就算全台灣人口只有兩萬人、二十萬人或兩百萬人,因為生活圈的不同,也絕不可能相遇的兩人,卻在入伍不到幾天,就在這場「事故」中邂逅了彼此。兩千萬的人口、兩千萬分之一的機率,偏偏是他救了他。
結果,這兩名年輕人縱使性格南轅北轍--一個溫文爾雅,凡事三思而後行;一個衝動愛耍帥,總是瞻前不顧後--他們最後還是變成了整個營區裡,最不搭軋卻也是最麻吉的朋友。
* * *
二零零六年 冬(現在)
染著金棕短髮,單邊還掛著銀色耳環的男子,外表已經不比當年服兵役時那樣青澀、純樸。即使身著廚師的白袍,都看得出受過都市時尚薰陶的男人,時髦了許多,唯有輪廓,以及一雙剔透大眼,依稀可看出當年的率真、耿直樣。
只不過,朱苦離也發現了,如今已經年近三十的萬子,竟沒有一點「老」氣橫秋的感覺,也不像是個已經定下心性的成熟男子。那雙總是在等著「什麼」發生而閃閃發亮的眼,和過去是一模一樣的。
BAD BOY(壞男孩)永遠是BAD BOY(壞男孩)呀!
「嘩,我們有多久沒見了唷?」
不像朱苦離內斂地藏起重逢後的感想,萬梓宏直接踹開了任何「收斂」之舉,毫無保留地、誇張地展現自己的喜悅。
他興奮地走向他,搭著朱苦離的雙臂,大力拍了拍。
「你看來還是一樣很好,沒怎麼變嘛!」
真巧。這也是朱苦離想講的話。
不過他的感慨可能與萬子恰巧相反,他認為他們「不見」的時間或許還不夠久--至少也該久到他能再見到他而不心痛;久到他能在他面前自然微笑而不需勉強造作;久到他能再度安心地在他身邊做個「好人」,而不是「狼人」。
「你也是。看來挺不錯的,可惜記性還是不怎麼樣,我不是朱苦力,而是朱苦離。」勉強地扯動唇角,淡淡地一笑,掩去內心的動盪。
「不要計較那麼多啦!苦力、苦離,不是都一樣?」
苦離笑笑。「你的歪理還是一大堆。」
「好說!你沒聽講,歪理是會跟著時代演進,越變越多的!」萬子也笑笑。
咳、咳兩聲,餐館老闆「娘」麗娜大姊帶著紙筆過來,插口說:「不好意思,打斷一下你們的『重逢之喜』。剛剛的事,我們都還沒解決呢。這位元客人,麻煩你留個資料,我想為本店今日的『失禮』好好地向您賠罪。」
「不用這麼客氣了,我只是吃了一口--」
人造「美女」大姊頭以驚人的氣勢說:「不行!這是我『麗娜小館』的聲譽問題!我簡直不敢相信,這個只有笑容可取,其他什麼都不行的可惡笨蛋,這一個月來竟一直偷偷用料理包來欺瞞我的嘴!要不是今天臨時叫不到貨,他只好自己煮,才會讓他的謊話破了功,說不定到現在我還被蒙在鼓裡呢!」
嘀咕著「真可惡」的麗娜,順勢在萬梓宏的腦袋瓜子上輕A兩下。
苦離嚇了一跳,但也愛莫能肋。
這件事,不對的是萬子沒錯。以前在部隊中,他早就知道自己廚藝之爛根本無人能及,怎麼還敢跑來做廚子呢?真是害人不淺。
--幸好自己只吃了一口,不然萬一鬧出人命怎麼辦?一想到那可怕的味道……真抱歉,不管苦離再怎麼喜歡萬子,他都無法恭維萬子的手藝。那根本不是人吃的食物,誰都不會想要再吃第二口的。
「客人,你不用擔心,我會要這傢伙負責你的慰問金。」
「咦?」萬梓宏整張臉沮喪地垮下。「不會吧?我哪有錢付什麼慰問金啊?我看算了吧,他看起來好得很,又沒怎樣!」
「虧你還是個服務業從業人員!自己犯的錯,當然要自己掏腰包出來!誠心誠意地送上慰問金,這樣未來你才不會繼續再犯錯。連這點『覺悟』都沒有,你好意思稱自己為服務業的精兵嗎?」
「……不做精兵,我做小兵就好。」
啪!毫不容赦的鐵掌,往萬梓宏的背後一擊,打得他往前跌、跌、跌,跌到苦離的懷中,幸好有苦離及時的支撐,才能穩住腳。
「你這沒骨氣的傢伙!」
「好痛∼∼你幹什麼啦?臭人妖!」
「哈啊?你說什麼?給我再說一次!」麗娜大姊咚咚地跨了兩個大步,兩道高壓眼神重重壓往身材不算高大的萬梓宏身上。
好漢不吃眼前虧。轉個頭,他狡猾地尋求友人的幫忙,道:「你不會跟我要什麼慰問金吧?朱苦力。」
「……嗯。」在老闆娘「火冒三丈」的注目中,苦離勇敢地相挺萬子。「真的,有這份心意就夠了,我不需要慰問金。」
客人都這麼講了,麗娜大姊也沒法子再說些什麼。他極度不悅地一瞪萬梓宏後,一語不發地回到廚房裡。
「呼∼∼」保住自己口袋中所剩下各的吃飯錢,萬梓宏大大地鬆了口氣,抱著朱苦離說:「感恩不盡!幸好今天的客人是你!」
「我想,你該回去上班了。」苦離好心地提點他,別再惹老闆娘生氣得好。
「咦?可是我們什麼近況都還沒聊到,我也不知道你現在在做些什麼耶!啊!這幾年你沒消沒息的,該不會跑去結婚、生子,老婆小孩都有了吧?」
「我還是孤家寡人。」搖完頭,他壓抑住心中的隱隱刺痛,擠出笑容問:「你呢?你剛退伍時,不是和一名女孩子同居?後來有娶她嗎?」
「哇!你提幾百年前的事做什麼?我像是會結婚的那塊料嗎?不可能、不可能!」
--以這口吻聽來,萬子應該也不記得「那件事」了吧?
不很意外地,苦離澀澀地一笑。「雖然很想再和你多聊聊,不過輪到我得趕回去接客人了。」
「接客?你……不會跑去做什麼牛郎吧?」
這個離譜的「誤解」,讓苦離暫忘心中的疙瘩,哈哈大笑。「萬子,我真是服了你,怎麼會以為……我說的接客,是指到飯店去接客人CHECK OUT。因為我是開大型觀光遊覽車的司機。」
「你開遊覽車?!真的嗎?」
他已經很習慣大家在聽到他選擇的「職業」時,露出這種「你瘋了嗎?」、「再怎麼找不到工作,也不用自暴自棄去開遊覽車(?)!」或「開遊覽車有這麼好賺嗎?讓你寧可捨棄高學歷不用!」等等失落、失望的表情。
「你很意外?」
「當然!好酷啊!開大車在路上飆應該很爽吧?找也想做遊覽車的駕駛,駕照很難考吧?」
酷?這倒是頭一次聽人這麼形容。
萬子,你這種出人意表、不被世俗看法所拘泥的地方,絕對是讓我喜歡上你的主要原因之一吧?
悵然一笑,苦離搖頭說:「考是不難考,但我想你不適合做遊覽車的駕駛。」
「為什麼?你看過我開軍用補給卡車的樣子,知道我的技術是一流的吧?」不服氣地,萬梓宏比出握著方向盤的姿勢。
苦離心想:唉,如果會把軍用卡車開進路旁大水溝的技術稱得上一流的話,那麼把一盤「咖哩」飯煮成「吐死你」飯的廚藝,也可稱之為優秀了。
「我真的該走了。」
拎起外套,苦離不自覺地放柔了眼神,微笑地說:「再見到你,我很高興,尤其看刊你一切都好,更讓人開心。保重嘍!」
這次的意外相逢,只是讓苦離更確定一件事--
除非我改變了心意,改變當初設定下的「除非能刪除心中對萬子的非分之想,否則絕不再與他聯絡」的門檻,否則我和萬子重拾「友」誼之日,恐估是遙遙無期了。
--但,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喜歡一個人、不想傷害他,就必須排除掉有可能會傷害到他的危險因數,不是嗎?
* * *
總覺得那傢伙在離開之前的笑容,很怪。
萬梓宏搔搔腦袋。誰叫自己平常不大愛使用腦袋去思考問題,老是依靠著直覺與第六感一路橫衝直撞,所以一遇上這種「觀察」難題時,他就被考倒了。
直覺通報他有問題,但大腦卻判別不出是哪裡有問題?
「萬子,過來一下。」
再度從廚房中走出來的麗娜大姊的一聲呼喚,立刻讓梓宏拋開心中的問號。
「大姊頭,什麼事啊?」不知大難臨頭,微笑地走上前。
「這個給你。」
一隻帶點份量的信封被交到他手上。梓宏打開信封,抽出幾張藍色千元鈔票。
「大姊頭,這是?」
「你的遣散費。扣除你叫料理包所增加的營業成本,所以這個月的薪水加上你做不到一個月,應付的遣散費用,就是這麼多。」麗娜公事公辦地說。
「你要……開除我?大姊頭!」晴天霹靂的消息,聽得他整個人都呆掉了。
「雖然你是黑仔介紹的,看在他的分上,我該讓你再繼續工作下去,不過……根據我的觀察,服務業這一行你是做不來的,我只好請你走路了。
「希望你別怪我冷淡,其實我最喜歡你這種型的帥哥了,也很想讓你留下,可是你實在派不上半點用場,還缺乏服務業從事者最重要的職業道德。總而言之,就是這麼一回事,你明天開始就不用來了,請你在這幾天內盡快搬離宿舍。」
萬梓宏面色如土地愣在那兒,他--和他們有大麻煩了。
* * *
仔細想想,情況也沒那麼惡劣。
人家說:天無絕人之路、只要身上的資遣金能撐上幾天,工作再找就有。
他掏出鑰匙,打開這間位於老公寓頂樓,高齡十幾年的加蓋鐵皮屋--也是「麗娜小館」的免費「員工宿舍」大門。
打開燈,萬梓宏走進那空蕩蕩,別說是像樣的沙發、電視了,就連桌椅都不齊全,卻稱之為客廳的三坪大空間中。
靠近廚房的角落,擺放著一張撿來的簡陋破舊餐桌,與幾張從餐廳裡退役、經過一番重新漆過的老椅子。事實上,這兒放眼所及的每樣傢俱,都是撿現成的,他一毛錢都沒花,也花不起。
把掐在手心中的圍裙與廚師帽順手住桌上一扔,走向放著一具小瓦斯爐的廚房,準備燒開水泡杯熱條來喝。
當他把笛音水壺放在爐火上的那一刻,沒有裝第四台(連電視機都沒有)的屋內,突然間多了「某一種」彩X頻道的背景音樂--
「哈嗯……阿年,不要……人家不行了……」
「聽話,再一會兒……」
嘎嘰、嘎嘰、嘎嘰--
「……不要啦……啊啊嗯……快斷掉了……我的腰……啊嗯、啊嗯……」
「小乖喵、寶貝喵,你最棒了……」
「阿年、啊啊、阿年……」
嘎嘰、嘎嘰嘎嘰、嘎嘰嘎嘰嘎嘰--
萬梓宏挑一挑眉。這兩個小鬼倒是很懂得「無時不刻」、「隨時隨地」找樂子。同年齡的小鬼們都在專心唸書之際,這兩人卻放著正事不幹,專把精力用在不該用的地方!
泥們也不想想,現在「某人」正因為偶們大家很快就得「流離失所」而煩惱得要命,奇摩子灰熊地不好啊……
咧嘴一笑。
這種時候,當然得紆解一下壓力。他打開流理台,找到一個塵封已久的炒菜鍋與鍋鏟,慢慢地走到臥房門前,深吸口氣--
「鏗」、「鏗」、「鏗」!
「失火嘍!快點逃啊!廚房失火嘍∼∼」
砰隆、砰隆,房門內傳出一陣跌跌撞撞、垂物落地聲,不到三分鐘,兩名衣衫不整、打赤腳的年輕人迅速地拉開房門衝了出來。
「火、火在哪裡?」一名掛著歪斜眼鏡的嬌小美少年慌張地問道。
另一名皺緊眉頭的冷面少年,沉著地以兩道森冷的視線看了看四周,再看向好整以暇地點起根煙,站在廚房中吞雲吐霧的萬梓宏。兩人四目一交鋒,冷面少年迅速地理解了整個狀況。
「救火、救火……報警、報警……唉,你們兩個人怎麼還老神在在地站在那兒?外頭有人喊失火了,你們沒聽見嗎?對,還得去打一一九!」
揪住慌張的眼鏡美少年的後衣襟,冷道:「不用了,哪有什麼火警?還不是萬叔在鬼扯。」
「哈啊?」眼鏡美少年大大的眼睛眨巴眨巴地扇了扇。
「聽不懂啊?之前的敲鑼打鼓聲是萬叔騙我們的,他不知又哪根神經不對了,想找我們的碴!」音調冷漠如冰的少年把手盤在胸前,氣在眼中、怒在眉宇間。
「唉喲,你別嚇人家嘛,萬叔!害我腿都軟了……」說著,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嘖嘖地搖了搖中指,萬梓宏打趣地說:「小橋,你這句話可得說正確一點。誰害你腿軟的?明明是站在你旁邊那只不知『斬節』的發情小野獸,怎麼可以牽拖到我頭上呢?」
再轉向另一個少年道:「你也說錯了,阿年。至少這次不是我在發神經,而是我有個不幸的消息要告訴二位--噹噹,我被老闆開除了!」
「……」我看看你。
「……」你看看我。
「你們兩個,是聽到傻了嗎?還是你們顏面神經失常已久,做不出正常一點的驚訝反應?」這兩個小鬼太欠缺服務精神了,多少也該尖叫一下、哀嚎一下,這樣他才有爆點的快感嘛!
阿年--章禕年一臉「我早知道會這樣了」的表情,冷冷地說:「當初就告訴過你,你這種『手藝』去應徵什麼廚師,簡直是『謀財害命』,早晚會付出代價、呷出人命。敢僱用你的老闆心臟一定很強,能撐過一個月我已經很訝異了。」
小橋--章海橋噘起肥嘟嘟的可愛小豬嘴,說:「一定是這一個月來萬叔都用偷吃步的方式,把料理包熱一熱就端出來的手法,被老闆發現了厚?早說是行不通的咩,萬叔根本不是做廚師的料嘛!」
「你、你們這是什麼口氣啊?我明明就會煮啊!」捍衛自己的名譽是一定要的。
兩位「被撫養人」--阿年與海橋,居然漠視「一家之主」的他的抗議,交頭接耳了起來。
一個大驚小怪地說:「喂,他自己沒感覺耶!為什麼一個人的味蕾完全壞掉了,他本人卻察覺不到呢?啊,我知道了!也許他的舌頭是超級鋁台金製的,刀槍不入、百毒不蝕,所以他吃他自己煮的東西一點問題也沒有,還會吃得很嗨,直說『喔伊西』咧!」
另一個冷冷地評道:「他煮的東西如果有被吃進肚子裡的價值,我想資源回收筒裡的廚餘都該上街頭抗議,抗議大家平平都是食物,為什麼只有它們淪落到被扔掉的命運?」
「黑咩!就是降子!」
「喂!你們有沒有把我當成長輩?」額邊的青筋突出。
章禕年徐徐地揚高半邊眉毛。「因為長輩的面子掛不住,就命令晚輩說些粉飾太平的話,難道就是一個長輩應有的行為?萬叔,換成是你,你能服氣嗎?」
這個伶牙俐齒的小鬼頭,真是一點兒也不像個十七歲的高二生,簡直比七十歲的老爺爺還刁鑽難纏!
「好吧,眾口鑠金,我接受判決。」快人快語地,萬梓宏傷腦筋地把雙手盤在胸前道:「言歸正傳,這幾天你們有空就整理行李吧。麗娜老闆給了我三天的寬限期搬出這個地方,所以我得忙著去找下一個落腳處了。」
「哈啊?又得搬家喔?」小橋杵著下巴,大大地嘆了口氣。
「這是人家的宿舍,我們不搬走,人家員工沒得住啊!」他何嘗想搬走?
即使是這樣的一間鐵皮屋,都勝過在外風吹雨淋。萬一時間到了,沒找到合適的地方可住,就只能花錢去住便宜的旅店,等到身上的錢都也花光了,連小旅店也沒得住了……他們只好做無家可歸的流浪漢,公園、車站、二十四小時管業的速食店,哪裡有得睡就睡哪裡了。
「可是……萬叔你真的找得到嗎?能夠讓我們三個一起住的,我們又負擔得起的地方。」章海橋的擔心全寫在臉上。
章禕年沒有開口,但是望過來的視線中,同樣有著不安。
見狀,萬梓宏立刻熱血澎湃地拍拍胸口,保證說:「傻瓜!有心想做,沒有你們萬叔辦不到的事!安心地交給我來找吧,我一定會給你、阿年和我自己找個舒適的安身處!相信我!」
兩名少年臉上的神情依然是烏雲密佈,開朗不了幾分。畢竟過去有過好幾次,都是聽信了萬梓宏的話,卻落到夜宿街頭的命運。
這次……真會有奇蹟出現嗎?
花開花落誰堪折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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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二零零零年 春暖花開
為什麼每個人都視分發到離島服兵役是畏途?
萬梓宏相信最大的理由不是這兒的長官較凶悍、生活不便利,而是難得獲得一個放假日,你想著好不容易能擺脫掉軍服、過過普通人的輕鬆日子了,誰知道走在小鎮街上,迎面而來的不是老鳥就是菜鳥,吃個飯隔桌坐的全是熟面孔,讓你想忘也忘不掉自己仍在「服役」、仍在「軍中」,仍然擺脫不掉「命令」與「服從」!
如果是在本島,那就不一樣了。跨出軍營就是車水馬龍的大街、人來人住的夜市,還有各式各樣能消耗時間的地方--在這座島上,想找間有辣妹、辣媽、辣歐8陪唱的「卡拉OK」店樂一下、或上茶店泡杯茶,都得低調地睜大眼睛去找。
苦不苦?當然苦。
悶不悶?悶斃了!
「萬子!」
驀地,有人從後拍了他一下,萬梓宏叼著煙回過頭,就見同寢綽號「鳥仔腳」的傢伙,笑得像在拍「X人牙膏」廣告。
「啥事?」懶洋洋地抬抬眉,他轉回視線繼續看著湛藍的天空,邊吞雲吐霧邊發呆。
「今天點假你不出去啊?真難得。」
「出去?電影院放的都是我看過的片,紅茶店的妹該摸的也都被我摸光了,不想摸的還是不想摸,什麼炒拉麵、麵拉炒的也吃到膩了。我問你,這種只能在島內亂逛的一天假,有什麼地方好逛?」
「唉……」不講還好,講了也有同感的鳥仔腳,點頭如搗蒜地說:「我懂、我懂!現在唯一的樂趣就是等著部隊放長假,能讓我們搭船到本島晃一晃,回老家看看!」
萬梓宏一笑,「看什麼?看女朋友有沒有劈腿跟人跑了?」
「呸呸呸,少烏鴉!」鳥仔腳的眼睛忽然瞄到一個身影。「喂,對面那個正在下樓梯的高個兒,就是傳說中被王『同學』給看上的菜鳥班長,對吧?」
現在瞧見朱苦離的身影,萬梓宏才曉得今天他也選擇不離營,待在部隊裡。他正捧著一迭報表走下樓,而那些八成、大部分都不是他分內的工作。
沒錯,一提起資訊班的朱班長,現在已經快變成大家口中的「有求必應」土地公了。小的像暑急病就醫需要點醫藥費,大的像是幫忙換假、自願代班等等,每個人都知道,只要說詞編得可憐一點,那位「好心腸」的班長就會點頭答應你的願望。
朱苦離能夠聲名遠播、靠的不光是這一點,還有其他好幾……他像長頸鹿一樣高而無用的身高,使得他無論身在何處,都相當的引人注目。
萬梓宏自己跟喜歡的是他那雙與大象的溫柔黑眼相仿的、深邃漆黑的細長眼睛。雖然有時候,那傢伙過度的溫柔與忠厚,會讓人想爆出連串髒話,痛罵一頓,要他別再浪費自己的愛心,用在那些專門佔人便宜的傢伙身上。
萬梓宏很在乎這個朋友,畢竟他的身邊從沒有出現過像他這樣的人--會願意與社會最底層的小混混打交道的人,不是同樣一幫不學無術的混混,就是拿小混混當食物的流氓大哥、小偷或騙子。總之都不是些什麼好東西。
但是認識他之後,萬梓宏才曉得原來男人不全部都是像自己這樣的俗人,也有像朱苦離那樣書卷氣十足的書獃子。那張有著優稚五官的清朗俊臉,時時漾著文藝氣質的笑容,彷彿面對再大的風浪都不會動搖他靜逸的內心世界。
萬梓宏最喜歡的是他如沐春風般的談吐,每次閒聊著一些時而詼諧、時而嚴肅的話題時,即使梓巨集自己跟不上他的思想,可光是聽他徐徐道來、娓娓描述,心裡就會有陣陣微風撫過,頗具治癒人心的效果。
「不過也有另一種傳說,說王『同學』和你都是他的入幕之賓、真的假的?」
倏轉過頭,火爆地揪住島仔腳的脖子,往上一提。「更!是誰傳的?講!」
「不,不是我傳的喔!我、我是聽阿捨仔講的!」
「真的嗎?我會去問他喔,如果他否認,你就死定了!」
「我發誓,我沒撒謊!」
「好,姑且相信你一次!可是下次再讓我聽到同樣的八卦從你口中傳出來,你就等著我的制裁!給我記住!」
怒目瞠視地撂完話,放手,萬梓宏踏著大步,一肚子火地離開。
* * *
「喂!苦力……朱……苦力!」
遠遠地聽到某人呼喚他的名字,朱苦離抱著一迭報表轉過身,等待某人小跑步地跑到自己身邊。
是說,已經跟他說過好幾次了,自己不叫朱苦力,但萬子不知是故意或「條剛」,每回見到他還是「苦力」、「苦力」地喊。
「喂,苦力啊!你走那麼快幹麼?害我追得半死!」哈啊、哈啊,上氣不接下氣的年輕人擦擦額邊的汗水,抬起透著蘋果光的健康臉龐,說:「今天點放,要不要去哪裡走走?」
「不了,我有幾本書還沒看完。」
這是謊話。其實他是為了下屬士兵闖的禍而被禁足了,恐怕有好一陣子都沒有假可放。但朱苦離不想讓萬子知道,以免他火爆的脾氣又「涯」起,跑到長官面前大鬧一番,把事情越弄越糟。
「靠!真不懂你,成天到晚盯著書看,你還真看不膩啊?書裡頭到底有什麼,那麼好看?」
「誰叫我是文字吸毒者,上了癮、戒不掉。」
瞇起骨碌碌的大眼,萬子狐疑地說:「什麼書那麼好看,還會讓人上癮?我不信,下次你借我看看!」
「你確定?借你看是無所謂啦,但那些可不是美女清涼寫真,也不是你藏在枕頭底下的什麼『人妻』、『淫娃』的小小說。要是你看不下去,可別跑來罵我幹麼拿那麼難看的書給你看。」
「唉,你什麼意思,我也是可以很有『氣質』的!告訴你,上次我還在圖書館裡看完了一本叫什麼『哈力波媽』的書,還挺不錯看的!」
「『哈力波媽』?」
「對啊,講一個名叫哈力波的老媽,跑去一間魔法學校學習魔法,好拯救自己會變身成狼人的兒子的故事。」
「但……那是童話繪本吧?」悶聲笑著。
「幹麼?童書也是書啊!不能看嗎?」反過來青他一眼。
唇畔藏不住的笑意愈加深濃,他不禁揶揄他說:「我終於明白你所謂的『氣質』,原來是靠著閱讀三歲小孩子的天真圖畫書,所培養出來的。真不知道這種『氣質』會吸引到什麼物件?三歲小女娃或是三歲小女娃的媽?」
「靠--你欠人搔癢是吧?!」
「哈哈哈……不、不要鬧了……我手上的報表……哇!」
大風一吹,漫天飛舞的報表,如白色櫻花雨般散落了一地。
這一天,他們兩人同心協力,整整撿了三個小時,好不容易才把所有的報表都撿回來,而萬梓宏的點假當然隨之泡湯了。
* * *
二零零六年 冬(現在)
奇蹟最後真的出現了。
但,不是往「好的方向」,而是往「糟糕透頂」的方向。
話說,浩浩蕩蕩的一行人(其實只有三名成員),搭著深夜減價時段的巴士,來到台北;接著,再拎著大包小包的行囊,坐最早班的公車來到大直,站在那棟位於美麗河濱旁,不遠處就可看見全台最高的炫麗摩天輪的一棟樓高七層、外觀新穎、奢華的高級電梯公寓大門前時,三人心中只有同一個想法--總算結束了這一趟千里迢迢的旅程。
清晨,寒冷的霧氣將四周妝點出一片朦朧美。
「哇……你的朋友真的住在這種地方啊?萬叔。」眼鏡亦是一片霧氣的美少年推了推鼻樑上的鏡架。
「你該不是抄錯住址了吧?一個觀光巴士的駕駛住這裡,會不會有點太高級了?難不成他是上億樂透的得主?」另一名目光冷然、伶俐的英俊少年,睨了睨站在他們身旁的陽光型帥哥。
「咦?」搔了搔腦袋,帥哥掏出口袋中的紙條。「你別嚇我啊,臭整年!這是我費盡千辛萬苦,從成堆的名片裡找到,再跟他的車行魯了好久,好不容易才魯到手的位址耶!如果這是錯的,那我的時間和口水不全都撩撩去了?」
「臭整年」=「臭一年」=「臭禕年」的三重冷笑話,聽在少年耳中真是冷到不行。他面無表情,冷冷地瞥了男人一眼。
「你有時間動腦筋想這種冷笑話,幹麼不用在思考『如何說服朋友收留我&我的拖油瓶們』上頭?你不要忘記,這回只准成功,不許失敗;要是失敗了,咱們可是連坐車、吃飯的錢都沒有。」
「靠,我知道了啦!」
「最好是真的知道了。」十分懷疑地一瞄。
「我有時候真懷疑,你真的有把我當『萬叔』看嗎?還是你根本就把我當成『萬小弟』了?」
「你有資格懷疑嗎?是誰那麼天真,不確認一下對方的身份,也沒看一眼租賃合約,便興沖沖地一口氣付了三個月的押金給人家,等到搬家的那一天,去拿鑰匙時,看到人去樓空的辦公室,才知道那人是冒充仲介的騙子,錢也一去不返!」
乍聽此事的那一刻,章禕年就深深地懷疑,萬叔這種狀況實在不能說是「衰神上身」,而是他根本就是衰神!
明明他們就已經這麼淒慘了,為什麼某人還有辦法使他們更淒慘呢?奇蹟,果真是奇蹟!簡直衰到讓人無法置信!
「但是上當受騙的又不只我一個,可見得那幫騙子也是騙術相當高明了!」
「不要狡辯!」
「是。」
章海橋在一旁瞧了,莞爾一笑地說:「萬叔,你真的是『萬小弟』了耶!」
「小橋∼∼就是說嘛!阿年都不給我留點情面!」假裝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擦擦眼角,萬梓宏感嘆地說道:「怪不得人家說,養兒子不如養女兒貼心,還是你比較可愛,小橋∼∼」
嘴一嘟,小橋生氣地上前踹了萬梓宏一腳,並迅速地窩到章禕年身邊尋求保護,不忘在結尾加上個鬼臉道:「臭萬叔,我是男生!」
揉著腳踝,萬梓宏心裡嘟囔著:我這是招誰惹誰了?為什麼我非得被這兩個小鬼耍得團團轉不可?
「我真是等不及你們滿十八歲的那天了。到時候我會放鞭炮慶祝,慶祝我終於從你們兩個小惡魔身邊解脫,不必再當你們的免費傭人了!」
章禕年馬上頂嘴。「哈!我們才會慶幸終於可以自己獨立生活,不用再像免費童工般幫忙照顧你這個糊塗鬼、沒生活能力的老大人了!」
「很好!到了那一天,你們可別哭哭啼啼地說捨不得我啊,家庭童工們!」
「有意思!不知到時候會是誰拉拉扯扯地不放我們走呢,台籍男傭先生!」
可惡∼∼萬梓宏氣自己為什麼前半生都靠拳頭吵架,害得他現在和章禕年鬥嘴,總是屢鬥屢輸,百試不爽。
「喂,還不快去按門鈴,台籍男傭!你要我們站大門口站多久?」
「少囉嗦!我總要沙盤推演一下。」
清清喉嚨,萬梓宏在上前按門鈴前,緊張地作了幾個深呼吸,朝著對講機的鏡頭練習一下微笑&打招呼,然緩回頭告誡說:「還有,你們兩個聽好了,在我成功說服他讓我們住下來之前,你們可得表現得規規矩矩的,千萬別給人家留下任何壞印象,知道嗎?」
「你不用操心這個,快去按吧!」
作個深呼吸後,他伸出顫抖的指尖,往那看來相當高級的門鈴一壓,「叮咚」的悅耳電子鈴聲響了,他們豎起耳朵等待住戶的回應。
* * *
大清早的,難得排到幾天休假,正想睡到日上三竿的男人,被電話鈴聲吵醒的那一刻,頗想發明一種能讓自己透過話筒,直接謀殺電話彼端那個超沒常識的傢伙的神奇道具。
捉起電話,凶悍地「喂?」了一聲。
「苦離哥,是我小蝌蚪啦……」另一頭,怯怯的聲音傳來。
重重地嘆了口氣,朱苦離不必猜,也曉得對方接下來要說的話。「柯、豆、蔻,我不是跟你說了,我沒辦法再幫你的歌手們填詞嗎?」
「可是這首曲子真的很棒,你聽過以後,一定會答應幫我們寫歌的!」
哪回她不是這麼說的?
「拜託啦,我家大小姐說,如果不是阿離老師的詞,她就不唱!我們就差這首曲子進錄音室錄製而已。專輯預定下個月開賣,再不錄,真的……我就要上吊了啦!」
這也是老招了。
「你真的這麼狠,要對我見死不救喔?……好吧,既然苦離哥這麼狠心,那,我就在家門前的這棵大樹上吊給你看!……我要爬上去嘍!你再不答應我,我就把繩子掛在脖子上嘍!……你真的不答應?我、我要放手嘍!」
明明都知道對方會耍什麼招數,卻因為她是自己「拒絕不了」的物件,朱苦離終究不敵話筒彼端死纏爛打、軟硬兼施的央求,悠悠地開了口。
「曲子……我可以聽一聽。但是我不保證一定收下,只要我覺得填不出詞來,那……」
「可以、可以!要是你不喜歡這一首,我再找別首曲了給苦離哥就是!重點是你答應了要填,就一定要幫我們填喔!」
「我不是這個意思--」
「說好了喔,不要反悔!我馬上把東西送過去!」
不給朱苦離半點出爾反爾的空檔,電話以令他傻眼的速度,飛快地切斷。
「真拿她沒轍。」慢慢放下電話,搖搖頭。
看樣子這次的三天連續假,又要泡湯了。
小蝌蚪電話裡的態度,很顯然是想要霸王硬上弓。不管自己答應或不答應,她非硬拗到自己點頭接下這份工作為止。如果不交「詞」出來,她鐵定不會讓自己好過的。
翻身看看鬧鐘,苦離知道以她急驚風的個性,不到三十分鐘就會殺到他家了。既然沒有時間再睡回頭覺,乾脆下床去洗個三分鐘的戰鬥澡,再泡杯咖啡吧。

十分鐘後。
定時的現煮咖啡壺咕嚕咕嚕地滾沸了。濃郁的咖啡香氣縈繞在整間開放式廚房中,朱苦離一邊拿著大毛巾擦拭著頭髮,一邊把咖啡倒進馬克杯裡。
叮咚∼∼
聽到電子門鈴聲響起,朱苦離錯愕地拾起頭,看了下牆上的時鐘--也不過間隔十五分鐘而已,她已經從東區殺到大直了?!簡直快得令人匪夷所思!她到底飆到時速多少?闖了幾個紅燈跑來?
搖搖頭,決定等會兒要好好教訓一下她有關飆快車的危險,他直接按下「開門」鍵,開啟樓下的大門,自己則進入寢室,換下身上的浴袍,套上運動T恤與舒服的家居長褲。
叮鈴、叮鈴∼∼
第二次的門鈴聲來自自家大門。
「來了、來了!要我說幾次,門鈴按一次就--」
孰知,等候在門外的訪客,並不是他擅自認定的「她」,而是一個他萬萬沒想到會出現在他家門口的男人!
「萬子?」
「喲!」舉起一手,萬梓宏有些「監介」地笑著。
一時之間,朱苦離的腦子實在轉不過來,不確定眼前的是真人,還是他仍在夢境裡?因此只好呆呆地握著門把,愣在門口罰站。
「他就是你說的『大好人』朋友嗎?萬叔。」驀地,一個略帶童稚的嫩嫩嗓子,傻氣地問著。
後知後覺地,朱苦離的眼界往左右兩邊拉開幾公分,看清了萬梓宏並非「單獨」前來,而是帶著大包小包的可疑行李,以及一名冷面英俊少年+笑得很可愛的嬌小淑女同行。
「我還以為國立大學出身的碩土長得三頭六臂,今日一見,也不見得有多特別嘛!」冷冷地,少年也開口說。
萬梓宏一手一個,壓著他們的頭說:「喂,你們兩個,這樣很失禮耶!快點向人家打聲招呼!說『朱叔叔好』,順便自我介紹一下!」
「朱叔叔好!我叫章海橋。」一個甜笑。
「章禕年。朱叔好。」一個冷凝。
「……你們好。」一個困惑。
朱苦離漸漸地反應過來,輪流看看萬梓宏及他身邊的兩名青少年。萬子突然之間於清晨來訪的原因不明,但自己總不能一直讓「客人」站茌家門外吧?
「要不要進來坐坐?雖然家裡有點亂,請不要介意。」
「可以嗎?那……打擾嘍!」
喜形於色的萬梓宏,咧開了燦爛笑容,白牙閃閃發亮,招招手要身後的兩人拎著行李快步跟上來。
朱苦離看著那些行李一件件地被搬進自己家中,心頭的疑惑也逐漸加大。這麼多的行李,簡直像是在搬家嘛!
幾位客人們一一入座。
他們坐在朱苦離家中的布質沙發椅上,三雙眼睛中有好奇觀望的、有冷靜觀察的、也有緊張到看不進任何東西的。
「萬子,這是你的熱牛奶。小哥的熱咖啡,和妹妹的熱巧克力。」朱苦離把三杯馬克杯裝的飲料,一一放在三位「人客」面前。
「請喝,別客氣。」
眼鏡少「女」率先端起杯子。「謝謝。不過叔叔,我不是妹妹而是哥哥喔!」
「咦?你不但不是女生,而且還比他大嗎?」
「嗯!」少年用力地點頭,接著補上一記「超口愛」的笑容,映著粉嫩的雙頰與不朱自紅的薔薇色雙唇煞是嬌憨、引人愛憐。
如此麗質天生且雌雄莫辨的小男生,朱苦離還是頭一次見到。他若不露出胸口,相信很多人都會犯下和苦離一樣的錯,錯把他當成「她」吧。
至於原先被苦離稱之為「哥哥」的冷面少年,聳聳肩,爽快地承認說:「單就出生年月論年紀大小的話,我是小他幾個月沒錯。」
「是……這樣啊。」苦離尷尬地笑說:「原來你們不是親兄弟。剛剛聽萬子介紹你們時,兩個人都姓『章』,我還以為你們是兄弟呢。」
「我們是兄弟沒錯呵!」眼睛少年眨眨眼,又講。
冷面少年扯唇說道:「世上不是只允許擁有天生血緣關係的人,才能成為兄弟吧?他--」指著眼鏡少年。「很小就被我父親收養了,所以就眼我們姓章。不過因為我們兩個只差幾個月,我不想喊他什麼哥哥,他也不用喊我弟弟,而為了公平,我們寧願直呼對方名字。」
「呵呵!我都叫他『阿年』,阿年都喊我『小橋』。叔叔也可以這樣喊我們!」少年甜甜地笑著。
冷面少年的表情在一瞬間緩了緩,近乎是「微笑」地揚起唇。「笨蛋小橋!阿年是你叫的嗎?你該叫我主子!」
「笨蛋阿年!在叔叔們的面前,你少亂講!」
少年們嬉笑怒罵的樣子,教苦離這個即使是剛認識他們不久的「外人」,也能看出他們之間有著深厚的、無可分割的手足之情,有沒有血緣聯繫,反而是其次了。
這麼說來……被他們的話語帶開了重點,苦離再度轉頭看回萬梓宏,問道:「他們喊你萬叔,是你的侄子嗎?」
萬梓宏摸摸鼻頭。「不是。我不是他們的親戚,我比較像是他們臨時的……保護者、監護人。」
難道這兩名少年犯了什麼錯,不能由雙親監護,得由臨時監護人保護?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苦離決定不再追問下去,畢竟今天自己剛認識這兩位元少年,問了太過深入的話題,也許會誤踩什麼不該踩的地雷。
「呃……所以你這趟到台北來,是單純地帶孩子們上台北來玩的嗎?是說,你怎麼有我家的地址?我上次好像忘記留下資料給你……」
萬梓宏摳摳臉頰,從牛仔外套的口袋中,掏出一張皺皺的名片。
「你不會生氣吧?你家的位址,我是根據名片上的遊覽車公司,去問來的。」
接過名片一瞧。原來是他以前為了推廣業務,曾丟了一張名片到「山林小館」裡專門放名片、提供交換的坡璃杯中。
「不,沒有,我當然沒生氣。我只是沒想到……」
你竟會花這份工夫,大費周章地來找我。
朱苦離不知該高興還是該煩惱。
幾天前相遇之後,自己一直夢見過去他們在軍隊中的點滴,夜難成眠。費了好一番工夫才讓自己平靜下來的,今天卻又要……破功了。
「萬叔,你乾脆就直接開口了吧?」一旁,冷面美少年忽然說道:「像你們這樣不著邊際地聊,要到什麼時候你才敢問?反正行不行,一句話就了了,不用兜那麼大的圈子。」
「怎麼?你有事要找我商量嗎?」
萬梓宏緊張地嚥下一口口水,說:「呃……你一個人住這麼大的一間屋子,難道都不會覺得很孤單,不想找個伴來陪嗎?」
「你不會是又想介紹女孩子給我吧?」過去的痛苦經驗猶在跟前,他有些無奈地笑。
「不是。我……是想說……唉……」
望著欲言又止、吞吞吐吐,一點都不像萬子的萬子,苦離不解地問:「大家都是老朋友了,有什麼事這麼不好開口呢?你直接講無妨。」
「他想問,我們可不可以借住你家一陣子?」冷面少年也看不過去,從旁插嘴說。
「什麼?!」
「不行嗎?不方便嗎?我們三個絕對不會給你增加麻煩與負擔的!你隨便給我們一間沒在使用的房間就夠了,我們可以擠一下!」既然說出口了,萬梓宏抱著必死的覺悟,轉身朝著他,九十度地低下頭懇求道。
「等等、等等……」
「拜託你,收留我們三人吧!」
這麼重大的問題一下子丟過來,即使是平常思路清晰的男人,也不免陷入小小混亂的狀態。他一邊試圖理清狀況,一邊想著該如何周全、圓滿地幫上忙?
「首先……萬子,你怎麼會弄到自己無處可去呢?你不是有在工作嗎?你是不是惹了什麼麻煩,所以需要避避風頭?是什麼樣的麻煩你得先告訴我,否則我不知道怎麼做才能幫上你的忙。」
另一個千算百想也想不到的,是萬子向他求助的方式,竟是要他答應讓他們暫住一個屋簷下。這請求教苦離的頭真是不疼也難。
萬子,你是不是完全忘記那件事了?那你這個人還真……殘酷!我不知上輩子造了什麼孽,這輩子得被你吃得死死的。
好狠--你當真就是要我在這段沒有未來的情感中,痛苦到死就是了?
你真狠--你就是不給我任何脫離「單相思」處境的機會就是了?
你、你、你--你存心要考驗我的人性就是了?
知道萬子有困難,他是一千個、一萬個願意幫助他。但是要同住在一起……這種惡魔的考驗,教苦離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答應。
「……喂,萬叔,人家問了這麼多為什麼,想必是不願意讓我們借住,我看我們就別勉強人家了。起來吧,我們走人了。」冷面少年率先起身,淡淡地說。
萬梓宏慢慢抬起臉,一雙失望的眸子掠過了苦離。
「等一下,我並不是不願意幫忙。」胸口一窒,苦離哪能就這樣讓他們離去?
「我只是想知道,如何才能真正地提供你們幫助?你會跑來找我借住,不可能沒有背後的理由。你是欠地下錢莊的錢?或是在躲誰?我想弄清楚。拜託,萬子,你跟我講,我一定幫你到底。」
他緩緩地搖頭。「我沒有欠債,也不是在躲誰。很單純地就是因為我失業了,所以失去了宿舍,又因為沒錢,所以租不到我們三個人能住的房子。我們需要一個能遮風避雨的地方。我知道這樣來找你很厚臉皮,我們不過是軍中袍澤而已,而且已經退伍了這麼多年--」
「不要這麼說!」苦離怒道:「你頓時都可以找我幫忙,只要我能幫得上忙的地方,我絕對會幫你!我知道了,我來幫你們找個住處,租金、押金我可以先借給你沒關係,等你賺到錢,再還我就行了。」
萬梓宏立刻否決。
「不,我不能用你的錢。本來我是想,如果住在這兒,我們還可以用身體償還你,不管是拖地、打掃,總之一切動用到身體的勞力工作都由我們來做。如果是錢……我還不起,也不知道幾時才還得起。就算你不在意,我也不想佔你便宜。」
朱苦離試著勸道:「錢財是身外之物,我很樂於借給有需要的朋友,怎麼說是佔我便宜呢?你們和我一塊兒住,會很委屈的,因為我家的房間都很小,所以你們在這附近租屋--」
叮咚!叮咚、叮咚∼∼
響個不停的門鈴聲打斷了朱苦離的話。他不得不先去開門,以免左鄰右舍都被那名瘋狂按門鈴的訪客給吵醒了。
「蝌蚪,你不要再按了!」門一開,朱苦離生氣地罵:「你想吵死人啊!」
吐吐俏皮的舌頭,柯豆蔻笑咪咪地說:「我不這樣按,怕你會使出爛招,裝不在家、不應門啊!……咦?客廳裡有別人啊?誰,你的朋友們嗎?」
「對,我有朋友來訪,所以現在不方便讓你進來,你先回去吧。」
「唉,可是你一直很忙耶,我好不容易才逮到你有空!不管啦,你要以人家為優先,不要趕我走啦!」皮皮地耍賴著。
「不行!你先回去!」厲色叱道。
「不,該走的人是我們。」
萬梓宏和那兩名少年,不知何時已經提著行李走到門前,每人身上還各背著兩個大包包。
他有些落寞地笑了笑。「歹勢,朱朱,不知道你有女朋友要來約會,打擾了你的約會時間,真不好意思。謝謝你的飲料,我們走了,掰!」
「喂,萬子!你等一下!等一下!」
想也不想地,朱苦離大步追出門外,放著柯豆蔻一個人傻眼地站在空屋裡,哀嚎著「那A安捏?」……
花開花落誰堪折枝?
囈語飛飛------星辰花之語<勿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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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帖際遇]: 炎焚獲得醫療補助現金50Ds幣.


第三章
二零零零年 夏暑艷夜
最近朱苦離常作很不尋常的夢。
一個令他羞於啟齒的夢。
有關「他」的夢。
夢境版本的「他」,與現實一樣有著健美古銅亮膚,性感立體的顯眼五官,飽滿有致、挑逗人心的豐潤雙唇,以及一口皎白皓齒。唯一與真實的他略有不同的是,威武英挺的三分平頭變長了,髮尾覆蓋住耳貝,也多了幾點凌亂狂野的風情。
夢境一開始時,「他」總是衣著整潔,燙得平整的綠色制服合身地燙貼在精實的身軀上,繫著腰帶的瘦削腰身與緊俏的臀部裹在筆挺的深色長褲中,塑造出乾乾淨淨、正統颯爽的男人味。
不過當「他」解開衣扣時,氣氛又變了。
隨著衣衫漸卸,「他」漆黑的眼瞳浮出一層薄薄瀲灩水澤,勾魂地一瞥,讓人無法不緊盯著「他」的手,在淺褐色的胸口上移動。當「他」曖昧地摸過左邊胸口時,他的視線貪婪地吞噬著小小的扁平乳尖,望著它在自己的視奸下挺翹起來的妖嬈模樣。
雙肩一抖,襯衫終於從美麗勻稱的臂膀滑落,「他」背轉過身,揪住薄薄、白色半透明的緊身背心,一寸寸地往頭頂掀拉,一寸寸地、吊人胃口地露出光滑美背上的雙翼骨凹。
上半身終於完全裸裎之後,「他」伸展了下筋骨,讓他盡情飽覽了「他」金麥色、繃緊平滑的胸肌與小腹曲線。
再一會兒,「他」彷彿聽到了他催促的心聲,雙手移往低低掛在腰骨上的腰帶,喀嚓地解開擦得發亮的銅扣,抽離。
他吞嚥一口莫名緊張的氣息,凝視著「他」緩緩地拉下拉鏈……
通常到了這邊,朱苦離會在罪惡感中清醒過來,夢境也隨之中斷。幸好是中斷了,否則他不知道夢境中的自己幾時會拋棄理智,化為一匹狂獸衝過去撕裂「他」的純真,蹂躪「他」的美麗。
雖然我在夢中什麼都沒有做,只是「看」著而已,不過這種的……果然還是春夢吧?
不要說以男性為主角的春夢是他的頭一遭,連春夢這種東西也是他第一次的經驗。一到國高中,朋友之間好奇的話題總是與「性」脫離不了干係,他偶爾也會聽到有關春夢的話題,當然知道它與現實生活中的「慾求不滿」有直接關聯。
所以他一直以為自己沒作春夢表示他很健康,不需要靠夢境來發洩慾望--假使這套理論是正確的,那麼現在會夢到「男人」的春夢,莫非代表他步入晚熟的青春期,突然間對男人萌發了興趣?
……不、不可能的!
偏偏「潛意識」與自己腦中的「表面理智」唱著反調,夜復一夜的夢境,宛如一踏進去就出不來的泥淖,他越是掙扎就越是深陷在苦惱的狀態中。
「苦力!」
咚地,萬梓宏以手肘頂撞了他一下。「你發什麼白日夢?輪到你發牌了。」
「噢,好!」
急急忙忙地回過神,朱苦離並不是在作白日夢,而是不斷地被身畔的萬子所散發出來、乾淨清香的體味給誘得分了神。
為什麼呢?別的男人的臭汗味只會教人退避三舍,可是萬梓宏的味道……卻能讓他心蕩神搖。
況且,不意識則已,一旦意識到了就沒完沒了。
從萬子剪成平圓狀的指甲、到光滑無比的下顎、藏在耳後根的一顆(可能連他本人都沒看過的)小痣。
不自覺地,朱苦離越是不想去注意,就越是發覺到更多萬子不為人知的小動作、小特徵,而這些東西很可能到了晚上就會轉戰到夢境中。他就曾經作過自己舔著他耳後小痣的夢,也記得萬子是怎樣在他懷中瑟瑟顫抖。
……再否認也沒用了,我正走在一條變態的道路上。
他一直以為自己喜歡的是女人,可是現在比起超級名摸主動對他投懷送抱,吸引力更驚人的,是「萬子對我投懷送抱」。能夠選擇的話,他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後者,而這也說明了他的變態病,病得有多重。
「你怎麼又發呆了!」
萬梓宏伸手過去搓搓他的頭髮,不料竟被朱苦離一把揮開。眾人無不錯愕,而其中最訝異的就是萬梓宏。
「幹麼?你頭髮裹金箔,不給碰喔?」不滿地掀起半邊眉。
朱苦離怎麼好意思講,他是怕他好心的舉措,會被不知廉恥的自己,拿到夜晚的夢境中,當成自瀆的「配菜」。
「你別生氣,我不是不給你碰。」挑最合情理的解釋,他說:「天氣這麼熱,我滿頭大汗的,又吹過風沙,頭髮很髒,你別碰的好。」
萬梓宏微沉的臉色這才變得舒緩。「說的也是,最近真是熱得要命,害我火氣也跟著上升。」
他們在「秘密基地」裡打撲克牌時的老面孔、裝甲車車長的老潘意有所指地說道:「火氣大,那要不要去洩火?」
萬梓宏似乎立刻就明白他指的是什麼,想也沒想地說:「PASS、PASS,熱死人了,還找妖轄打架,我才不要去!」
「找妖精打架?」朱苦離聽得一頭霧水。
老潘笑嘻嘻地說:「朱班長是「大少爺」,教養好,應該不會出入那種場所,沒機會呷粉味,所以聽不懂吧?」
「別講了,快點打牌吧!一把牌你們要玩多久?」萬梓宏不耐地說。
「哈哈,你不希望我們帶壞你的「朱班長」啊?可是人家朱班長搞不好對妖精很有興趣呢!」
「他才不會!」
「啊你又不是朱班長,怎麼可以幫他回答?除非你哉影他對什麼有興趣?不過就算你真的「哉影」,那也很奇怪、你們兩個明明不是同一班的,也不是同一梯的,卻一天到晚混在一起……怪不得會被人家講說是王『同學』那一掛的。」
「你講啥?!」按著桌子跳起。
老潘瞥瞥他。「少年A,你火氣真的很大喔!我說『人家講』,又不是我在講。我又不是妖精,你不用急著找我打架啦!」
朱苦離見萬子又要衝動地出手,趕緊安撫地壓住他的雙肩,轉頭要求老潘別再提及此事,免得橫生事端。
「朱班長,我這也是為你們兩個好才講的。別人講得天花亂墜,又傳不到你們耳朵裡。」老潘攤開雙手。「要是你們不想聽,我不講就是。」
「無限感激。」
老潘轉頭朝萬梓宏道:「好了啦,我哉影你卡尬意雜某啦!啊,有了,要不然我們就帶朱班長去開開葷,只要他到那類茶店去玩一玩、樂一樂的事傳聞了,我敢打包票,以後沒有人會再說你們是『同』字輩的,這樣你覺得如何?」
「……去邀他啊!他去不去,不關我屁事!」悻悻地說。
「不過我和朱班長的交情這不夠好,通常結伴去那種地方玩,還是熟一點的人比較不用怕惹出麻煩,你要是肯去,我想朱班長去的意願也會高一些。」
根本不知道他們口中的「那種地方」是「哪種地方」,苦無機會介入他們的話題之間,朱苦離只好在他們交談時,時時瞄著陰霾著臉的萬梓宏。
終於,等老潘一講完,他便搶著說:「你不必勉強萬子作陪,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子,任何地方我都可以自己去的。我們現在就去你說的「那個地方」吧,只要能封住無聊的謠言,刀山油鍋我都行!」
「好,我喜歡你這種不拖泥帶水的個性!我帶你去一家小姐最棒、技術最好的茶店。假如你是第一次,那些小姐還會發紅包給你呢,少年A!」
哈啊?原來他們講了半天是……「很遺憾,我想我是領不到紅包的。」
「喔,照這麼說來,你有經驗啦?哈,大家都要跌破眼鏡了!」
眾人擔心朱苦離中途反悔,於是草草結束手上的牌局,走出地下碉堡,準備分乘幾輛小綿羊前往營區外的辣妹茶店。當他們想以丟鑰匙決定誰騎車、誰坐後座時,一直悶著臉不說話的萬梓宏,不知哪根神經不對,突然動手搶走其中一把鑰匙。
「朱朱由我載,其他你們自己解決。」
「萬子,你……」不是說不去的嗎?怎麼又改變主意了?
「還用得著問嗎?那些如狼似虎的女人,一看到你這麼好欺負,絕對會把你拆吃入腹的!我不去保護你,誰保護你?」
「萬子……」他為他們之間的「友情」感動了一下。
「抱緊我的腰,車子要發動了。」
沒有回答他,但朱苦離環著他腰間的雙臂緊緊地圈住。渴望但沒有勇氣埋首他的頸間,他只能努力不著痕跡地縮短兩人間的距離,邊訝異於他腰的纖細,邊再次受他的體味所誘惑,享受這甜蜜+痛苦的折磨。
* * *
巷弄中的「粉味」從外觀看起來是間普通的泡沫紅茶店,如果不是老潘這個熟面孔帶路,店內的「大哥」也不會放他們從店內的小門越過暗巷,到達真正的「茶店」內。
裡面一些穿著清涼的辣妹們,一看到他們幾位,很快地一擁而上,各自攙著他們的手,拉著他們到小包廂裡頭坐下。一個包廂最多只能容納五、六個人,因此原本站在一塊兒的苦離與萬子硬生生被拆散。
苦離被分配到一名小家碧玉型的妹妹,她有著端莊的相貌以及豐勻的身材,低胸罩衫根本遮不住渾圓隆起的雙乳乳溝。而且只要她身子稍一前傾(幫忙倒個茶或點煙之類的),沒穿胸罩的雙丘便完全曝光在男人面前,刻意讓男人眼睛吃霜淇淋的意圖很明顯。
的確,她硬挺的粉色乳頭大約扣住了苦離五分鐘左右的目光(他赫然察覺到,自己真的很久沒看到活生生的女人了),可是當他聽到斜前方的包廂內,萬子與茶店小姐相談甚歡的嬉笑嬌嗔聲後,他的眼睛便不時溜到那兒去。
「先生,你一直在看那邊幹什麼?你卡尬意那邊的妹妹素不素?」小家碧玉的妹妹大方地說:「沒關係,你等一下,我去換她過來坐。」
不是,我在看的不是她,而是他……
苦離沒辦法表白真相,只好看著那位親切的妹妹,轉戰到萬子的包廂那邊,咬了一陣子耳朵後,萬子笑了笑,點點頭。接著,那位一直坐在萬子大腿上的妹妹,就踩著高跟鞋,搖搖晃晃地來到他面前。
「抱歉,打擾嘍!」倩笑著,新來的妹妹容貌有幾分神似前兩年走紅的東洋寫真美女,穿著紅色緊身衣,上露酥胸、下裸長腿,模樣相當撩人。
苦離點頭,想要讓位子給她,不料她卻按住了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動,自己一屁股主動地坐上他的大腿。
「聽阿玲講,你主動點我的台,我好高興喔!」
女子更進一步地把雙手纏繞到他的脖子上,想當然耳,她的酥胸也順勢半貼到苦離的胸口,很久沒感受到被兩顆渾圓軟球壓迫是什麼滋味,一時間,他竟沒拒絕她的靠近。
「我剛剛也是,你們一群人進來的時候,就已經注意到你了呢,帥哥!你好高喔,超過一八零了吧?」女子在他腿上扭動著臀部,曖昧地擠壓著。「你來島上多久了?好像不曾看過你耶!該不是第一次來吧?」
但女子的話聲再次地從耳邊溜走,他的眼睛被一前一後起身的萬子與小家碧玉型妹妹給綁架走了。
「他們要去哪裡?」望著碧玉妹妹牽著萬子往一道簾子走去,他不禁蹙起眉頭發問。
女子掩嘴笑了一下,慢慢地站起身說:「你不知道啊?要不要我帶你進去見識一下?來,跟我來。」
循著萬子他們的腳步,女子同樣帶領苦離越過簾子--答案揭曉,在後頭的是幾間以幾片木板簡陋地搭起的小隔間。裡面沒有門,僅靠著不透光的花布簾提供遮蔽,不讓裡頭的春光外洩。
但是--
「哈啊、哈啊……呵呵,好癢啊,你認真點摸嘛!」
「三八婆,你想對我的寶貝兒子做什麼……」
「哈哈,人家要吃了他!嗯……唔……」
「嗯、嗯嗯、嗯……」
隱隱約約在飄動的布簾、鶯聲燕語的呢喃、以及漸行激烈的喘息聲。一把烈焰在腦海裡燒灼著,雖然無法全部看到,卻聽得一清二楚,苦離的腦子自動補完了殘缺的畫畫--
閃著壞壞笑意的臉龐染上了色慾的光澤。
微分的唇在淫靡的快感中,吁吁喘著。
揪起的眉心,冶艷而嫵媚。
「喂,別傻傻地站在那兒啊!這邊還有空房呢!」
彷彿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呼喚,將飄離了身軀的魂魄拉了回來。苦離雙眼發直地瞪著女子,看著她即又不是在看她……他眼中所見到的,是自己腦裡編排出來的另一道身影。
「你怎麼了?」女子有點納悶。
說時遲、那時快,下一瞬間,她整個人便被推進空房裡,順勢被推倒在狹小的床板上,不禁發出了一聲尖叫。可是她的尖叫聲迅速地就融化在男人的狂狷熱火下,化成了一攤春水,任男人需索。
男人透過擁抱她,來擁抱自己腦海中的人影。
未幾,他在女子的懷抱中,洩出一腔無處可去的愛戀,以及幾聲忘我的「I LOVE YOU」。
* * *
二零零六年 冬(現在)
錯過了一班電梯,朱苦離乾脆從安全梯一路飛快地往下奔。幸好在他們離開大門前,及時攔阻了下來。
他上氣不接下氣,伸開雙臂站在大門口處說道:「等一下,萬子。」
萬梓宏不懂他追出來幹什麼?他的女朋友不是還在樓上等他嗎?他們應該沒有遺忘了什麼東西在樓上吧?總之,睜著一雙寫著「問號」的眼,萬梓宏等著他主動解釋原因。
「你、你們接下來要去哪裡?你有地方可去嗎?」
萬梓宏看看身邊的小橋與阿年,他們倆默契十足地聳聳肩,把一切回答權交給了他。
「有啊!當然有地方去,我在台北還有別的朋友,我可以去投靠他們。」他最拿手的就是睜眼說瞎話。
朱苦離無視額頭上滴流下來的汗水,搖著頭,拉著他的手不放,說:「我不信。不然你把電話、住址抄給找,我馬上問他們可不可以收留你?」
一咋舌。「好吧、好吧,我騙你的!我們會去找間便宜的旅館住一下,你不用擔心。」
「你是說……像台北車站、公園之類的免費『旅館』嗎?現在這種氣溫,你帶著兩個青少年,存心要凍死街頭不成?」
這種事不用你說,我也知道。
論街頭流浪的經驗,我是在場的人裡面,最豐富的一個。
表情漸漸不耐煩起來,萬子也不知道自己在焦躁些什麼,總之,他只想快點離開這兒,不想再丟人現眼了。
有女友就說有女友了,幹麼要瞞著我說自己還是「孤家寡人」?
知道你有女人在,誰還會來當電燈泡啊?我可沒那麼不識相!
「苦力,我要是想做傻事,就不會厚著臉皮前來投靠你。所以你不必擔心我會自找死路,OK?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我會找到能住下來的地方,到時候再跟你聯絡,這樣你總可以讓我走了吧?」
「……」逕以一雙令人牽陽掛肚、放心不下的黑眼,巴巴地瞅著他。
有沒有搞錯?這完全反了吧?
我才該用這種眼睛祈求別人「答應」,你這種眼神用在我身上,是想要博取我的什麼?同情心嗎?我比你更需要吧!
「拜託,你可以放手讓我走了沒?」動手甩兩下,示意。
黑眼定定地駐留在他身上,終於下定決心的男人,說道:「留下來吧!」
「哈啊?」
「我叫你留下來。你來得這麼倉促,一時間也找不到住在台北的其他朋友吧?加上身上又沒有錢……住在我這邊總比你在外頭想找個便宜的住處來得容易。你可以和兩個孩子暫時住我家,到你能盡快地找到固定住所為止。」
情況急轉直下的速度,快得令人傻眼。「可是……你不是不願意……說家裡很狹小?」
「我想時間又不長,只要大家相互忍耐一下,困境會過去的。」
呃……起碼有段日子不必再為「住哪裡」傷腦筋,躁鬱不安的心霎時平靜許多,但是萬子還有件事非常放不下心。
「你的女朋友呢?你不跟她商量一下,不太好吧?」難道一向紳士的朱朱,在面對男女兩性關係時,卻喜歡做個「先斬後奏」的大男人嗎?
「女朋友?你是說蝌蚪呀?」朱苦離苦笑了下。「她不是我的女友,而是我的妹妹。」
「什麼?你幾時多了這個妹妹的?」拜託,那剛剛自己的滿腔「囧oz」火,到底算什麼?!
* * *
坐在表哥家的客廳中,柯豆蔻興奮地看著眼前三各型不同,但水準之高超乎想像的帥哥、美男。
「這位是我表妹,柯豆蔻,綽號蝌蚪。」為了解開萬子內心對他的「不信感」,無可親何地,苦離只好介紹他們相互認識。
「苦離哥!你能不能介紹得有誠意一點?起碼把我的名片交給人家啊!」講是這麼講,她根本沒給苦離二次出手的機會。
逕自掏出名片,遞給萬梓宏說:「你好,我是『Vexa唱片』的柯豆蔻。恕我冒昧,不知道你對自己的歌喉有沒有信心?有想過要做個明星、出張唱片嗎?現在偶像太多,你這種很陽光、笑容颯爽、很性感型的BAD BOY已經不多見了,你若肯給自己一個機會,說不定能快速竄起喔!」
「唱、唱歌?」萬梓宏受寵若驚,不斷地翻看著手中的名片。「哇,真的還是假的?水姑娘不是在逗我開心,跟我說--」
咻地,章禕年一把抽走那紙名片,冷冷地塞回柯豆蔻手上。「這位大姊,不好意思,這傢伙腦袋壞去,完全忘記自己五音不全有多嚴重了。再說下去,我恐怕會把他的底都掀光,麻煩你放棄挖角他的念頭,這是為了你自己好。」
「噢……」柯豆蔻小感遺憾地點點頭,但她迅速重振旗鼓,把名片再次遞出去,而這回對像換成了章禕年。
「同學,那你有沒有興趣呢?看你的制服還是個高中生吧?雖然偶像圈裡最多你這種王子類的男孩,但是我沒見過像你這麼冷冰冰又高貴的王子,以你的本錢闖蕩演藝圖,絕對大有可為!我介紹你認識台灣最大的偶像經紀公司,我打包票他們一定會簽下你的!」
咻地,另一隻小手搶過名片。章海橋仰起小臉,鏡片後的雙眼水汪汪地一眨一眨的,對著章禕年楚楚可憐地放電。
「阿年,你要當明星啊?那……不要忘記我喔!」
「笨蛋!」
心頭一暖。章禕年摘下海橋鼻粱上的鏡架,親吻著他的額頭、鼻尖說:「我幾時說要去做什麼狗屁明星了?就算我真的去當明星好了,我們不是說好要一直在一起的,我又怎麼會丟下你一個呢?」
掛著眼鏡的時候,柯豆蔻只覺得少年的臉蛋清秀、身材嬌小,對喜歡J系的人而言是中上貨色,但、是--
「哇∼∼」
她情不自禁地看著摘下眼鏡的少年,宛如像是看到霜淇淋聖代般的少女,發出「好可愛!怎麼會這麼的可愛!」的讚嘆。
「好萌的萌系美少年!」
此刻柯豆蔻非常能體會那些一看到可愛小動物,就情不自禁想尖叫、抱住它們的女孩子們。因為,她現在就很想拐這個可愛的「小動物」回家啊!
柯豆蔻興奮到無以復加的程度,紅著雙頰,斬釘截鐵地說:「對,這個好!你們兩個一定要在一起的話,乾脆組個團體吧!萌系寵物與王子的組合,一定能把國、高中生的少女心一網打盡!」
「這位大姊說的『蒙戲』是什麼?」
章海橋一開口,站在他身後的章禕年,倏地以掌心覆蓋住他的嘴,不許他再開口說話。因為禕年一聽到「萌」字,就自動把柯豆蔻歸類於「危險人物」級,是個需要保持距離的人物。
「大姊,這傢伙已經有主人了,我不喜歡讓自己的寵物曝光在太多人面前,所以……你到別家寵物店裡找你的明日之星吧!」冷冷說完後,章禕年示威地以佔有慾十足的眼一瞥她,扣緊章海橋的腰。
「怎麼這樣……」柯豆蔻好不沮喪,沒有比一口氣遇到三個瑰寶,卻又發現自己不能開採,更叫人難過的事了。
一旁的苦離開口緩頰道:「蝌蚪,你今天應該不是來挖角的吧?你要交給我的東西呢?在哪裡?」
「噢!」沮喪轉眼消失,柯豆蔻眼睛一亮,搜找著包包,翻出一片8CM的小CD。「就是這首曲子,麻煩你了!我知道你一定會喜歡它的,阿離老師!」
「給我幾分鐘再說。」從客廳的沙發上起身,苦離邊往書房走去,邊叮嚀道:「蝌蚪,不許再纏著我的客人喔!不然就不給你詞了。」
吐吐舌頭。「呿!能不能不要那麼聰明啊?人家要做什麼事都被你想到了。」
「那個……」萬梓宏疑惑地開口,問:「你為什麼喊自己表哥為『老師』啊?」
柯豆蔻彎彎唇角。「因為他是道道地地的老師嘛!」
「咦?除了開遊覽車,他還兼做老師的工作嗎?他在教高中還是國中學生?」
「哈哈哈,都不是啦!我是唱片監製,所以習慣稱呼作詞、作曲的大師們為『老師』。苦離哥不是在教書,他是以『阿離』這個名號,寫了很多詞的作詞人。嗯……你一定聽過四、五年前那首火紅的歌--『白頭翁』吧?那就是苦離哥的心血結晶喔!」
原來如此。「我居然都不知道呢!照這麼說,那首歌的歌詞不就是在我們剛退伍的時候,他寫出來的?」
「對啊!我特別喜歡那首歌的副歌部分那兩句--『Wow,想你到白頭,幾多相思幾多愁』,多美!完全點出了男人心頭對初戀情人的思念,一方面深信她美麗如昔,一方面又喟嘆自己不再是青春少年郎,不知何年何月能再重逢,等到了白頭。詞裡有惆悵也有深情,很棒吧!」
萬梓宏聞言,心陡地住下墜。
思念舊情人……不知問時能相見……退伍的時候所寫的?難道……他是為那名女孩所寫的?!
「唉,我最氣的就是阿離老師一點都不知道,自己的才華有多麼的炙手可熱!我們這些音樂製作人搶他的時間都快搶破頭了,他還跟人家跑去開什麼遊覽車嘛!那種工作,只要是會開大型車輛的人,誰都嘛可以輕鬆勝任!
「可是,能夠替一首打動千千萬萬人心的曲子填詞的人,卻不是能靠考一考執照、上上訓練班就可以學得來的!才華,是一切的關鍵,沒有才華什麼都是白搭的!」激動地,柯豆蔻據理力爭地說。
「也許是光靠寫寫歌詞,也賺不了什麼錢,所以才兼差的啊!」萬梓宏倒不覺得在工作上劈腿有什麼不對?
「拜託!你知道我們阿離老師的收入有多高嗎?雖然苦離哥的父親--我舅父過世時,遺留不少財產給他,可是這棟房子是靠表哥自己填詞賺的錢買下來的呢!他光靠幾首暢銷金曲的歌詞版權,就賺翻了!」
柯豆蔻嘟著嘴說:「反正我就是不懂,為什麼他要浪費生命去開什麼遊覽車,根本是暴殄天分嘛!多留點時間寫歌不好嗎?」
「才華、才華、才華,才華又是什麼呢?」剛好從書房中走出來的朱苦離淺笑地說:「你老是提才華兩字,但是才華這玩意兒真有這麼了不起嗎?開車難道就不是另一種才華?」
「苦離哥,就算開車是一種才華好了,可是你有更棒的天賦,為什麼不用它?」
「起初會寫詞本來就是意外,我只是想抒發一下情感而已,從不想當它是一份正職。那首歌會紅,不見得是我歌詞的功勞,也許是歪打正著,天時、地利、人和的果實。總之,我沒那麼自戀,覺得自己有什麼太了不起的才華。」
萬梓宏只聽進了「抒發情感」四字。
果然……朱朱還是無法忘情於她吧?
他深感罪惡地咬住下唇。
一旁,苦離與表妹「老掉牙」的討論,還在進行中。
「我喜歡做遊覽車司機,是因為我喜歡接觸人。我喜歡運送那些乘客,看他們能開開心心地玩、快快樂樂地返家,會很有成就感。至於錢,感謝過世的老爸留了點財產給我,我才能毫無後顧之憂地做我自己喜歡做的工作。反正錢夠用就好,活得高興比較重要,我不想為了賺更多錢而失去一份樂趣。」不知說過幾次了,但柯豆蔻就是聽不進去,苦離也拿她沒轍。
「苦離哥對『功成名就』一事真沒野心耶!有些人會說你這樣很沒出息。」柯豆蔻知道自己絕不會放棄「說服」苦離哥的工作,她才是正確的,苦離哥應該要好好地發揮天分,才不會遭天之妒!
「不偷、不搶、不騙,我的野心就是要堂堂正正、平平凡凡地過日子,這樣不好嗎?」一笑。
「吼∼∼雖然你這個表哥什麼都很優秀,但有時候我真的不了你耶!你怎能這麼淡漠?你都沒有半點慾望嗎?」兩手一攤,柯豆蔻終於退一步說:「好啦,這件事改天再聊,曲子你還喜歡嗎?願意接下來嗎?」
「我需要一周的時間。」
「你乾脆殺了我比較快!」柯豆蔻翻翻白眼。「三天,不能再多了。我三天後會過來拿,拜託你嘍!」
唉,重重地一嘆。只要自己一答應接下工作,表妹就會從「哀求魔人」變成「催詞魔人」,而且超級無情、六親不認。
「好吧,我知道了。」
「那,我還有其他工作,先走嘍!掰掰,各位。」
送走了「一號大麻煩」,朱苦離回頭一瞧,家裡還有三位「麻煩人物」坐鎮等著他呢!
「不好意思,耽擱了這麼久。來吧,到裡面去挑你們的房間,除了我的書房和寢室外,挑哪一間都隨便你們。」
兩名青少年沒有異議地起身,不需人帶路,便在屋子內四處冒險探索。倒是……朱苦離回頭看了看站在原地不動的萬子,問道:「怎麼了?你不去找間自己的房間嗎?」
低垂著頭的男人,沉默了片刻後,問:「你……是不是還在想著『她』?」
朱苦離躉住不動,表情一僵。「什麼?『她』是誰?」
「別裝慢了!就是那個我從你手中搶走的女人啊!」猛地抬起頭,萬梓宏氣憤地衝上前。
他最討厭朱苦離這種故作大方、故作清高、永遠都是一副正人君子的嘴臉!
……如果你這麼愛那個女子,當初為什麼要輕易地放手呢?可惡!

第四章
二零零零年 瑟瑟秋涼
自從造訪過「茶店」後,朱苦離走到哪兒都能聽見左一聲「喲,猛男!」、右一句「我聽說了,很強嘛,阿尼基!」等此起彼落的揶揄。但這些多半都是含笑的、友善的,或帶點男性自大的「不錯嘛,這樣才叫男人」的評語,與過去那些含沙射影地說他有同志傾向的嘲笑,又截然不同。
無論時代再怎麼進步,還是有很多男人的觀念停留在原始人的狀態,認為征服越多的牝獸,越能建立自己的地位。同樣地,他們也以這種標準,來看待四周的同僚,評斷對方的階級。
雖然這些「揶揄」不會使人產生不快,但朱苦離也不會據此而沾沾自喜。應該說,他還沒淺薄到為了他人眼中的評價而改變自我的評價。
「朱班長,最近很紅喔!」
笑嘻嘻地,一隻胳臂從後頭勾住了朱苦離的脖子。回眸一瞥,是老潘與萬梓宏。
「大家都在討論,能讓『茶店之花』小紅莓逢人就稱讚的大老二,不知道是多麼雄偉的大老二呢!」
嘿嘿地露出有點下流的笑,老潘以手肘頂頂他道:「不是常聽人講,身高與那話兒的長度不見得成正比嗎?大家都以為你是短小一族的,現在終於洗刷冤屈,還你兒子一個清白了,有沒有很高興啊?你知道自己該感謝誰吧?給我一瓶高梁酒當謝禮,我就心滿意足了!」
……謝禮?我還想請你把我以前的「寧靜生活」還來呢!
朱苦離一心都放在萬梓宏身上,不然他一定這麼回嘴。
「萬子,這幾天都不見你的人影,你都在忙什麼?」
「沒什麼啊。」與朱苦離的熱絡相形之下,萬梓宏以有些冷漠的表情回道。
「你明天要不要到外頭去逛逛?我……有件事想找你商量……」微紅了耳根,緊張地一笑。
豈料,一句「我沒空」,迅速地將朱苦離打入冷宮。而且萬梓宏也不多作解釋,頭也不回地就快步離開,態度很是奇怪、不自然。
「喂,你們兩個幾時吵架了?」連老潘都瞧出不對勁之處。
朱苦離縮起眉頭。
吵架?我們最近連碰面的機會都少得可憐,即使碰到面,講沒三兩句話,就匆匆忙忙地分手了,哪有什麼機會吵架啊?
……不,不對!不是我們匆匆忙忙要分手,而是萬子總是匆匆地托辭很忙、說聲「下次聊」,就走掉了。
難道……他在躲避我?為什麼?!
是不是自己的言行舉措間,已經情不自禁地流露了對萬子的……所以萬子開始以閃躲他的方式,間接地讓自己知難而退?
朱苦離閉上眼睛,在失望窒息了他的勇氣之前,努力地告訴自己:即使是這樣,也不可以當個逃兵。就算要放棄,也得在放棄之前先誠實地把自己的心意說出來,哪怕結果同樣是玉碎,至少這輩子不會再有遺憾。
他再也不想做個無法誠實面對自己情感的人了。他現在已經知道,那種擁抱著自己不愛的人,腦子裡幻想著自己所愛的人的滋味,是多麼的苦澀--
一方面是鄙視自己的「意志力不堅」,竟允許自己的身體背叛了「他」。
二方面則覺得自己很罪惡,竟利用別人來當「替身」(即使對方不知情),並擅自以污穢的想像玷污了「他」的清白(即使他未察覺)。
無法請求對方原諒的深重罪孽,總是會在夜晚時折騰他的心,令他翻來覆去,難以成眠。
--但再怎麼苦澀,也是他罪有應得。
「好了,不要那麼難過,吵架有什麼關係?早點和好就行了!」
拍拍他的肩膀,老潘熱心地說:「醬子吧!改天我幫你喬一桌豐盛的,大家喝喝酒、吃吃菜,大事化小、小事化無,重修舊好。千萬不要等到退伍了,還存著個疙瘩在,那就太叫人遺憾了!」
「退伍」兩字鮮明地在胸口裡跳動著。
說的也是,再過不久,再怎麼不願意,自己都得告別這片藍到刺眼的天空,與每個人說掰掰,回歸一般市井小民的平淡生活了。
到時候……自己的生活圈子裡,是會多了一個情人,或少了一個朋友呢?苦離一點把握都沒有。
萬梓宏確實在生氣、生很大的悶氣--對像不是朱苦離,而是他自己。
那天,老潘提議要到茶店去玩的時候,他就已經注意到了一件他從來不以為自己自在乎的事。結果以那件事為起點,陸續發生的幾件事,更讓他曉得自己本性竟是這麼小氣、卑鄙又見不得人好的討厭鬼。
沒錯。其實梓宏一直是個很小氣的人--事情一旦關係到朱苦離的時候。
他不想與人分享朱朱的好、朱朱的溫柔、朱朱撫慰人心的笑容。
並且擅自認定了那個最靠近朱朱的位置,是為他而獨留的,屬於他萬梓宏的VIP位置,誰都不許佔去、不准搶。
老潘提議帶朱苦離去「開開葷」時,刷過他腦海裡的畫面,登時讓他想也不想地就否決了這個提案。
怎麼能讓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碰觸宛如像白紙一樣乾淨,脾氣好、個性優、零缺點的朱朱?那些女人肯定會把朱朱當成天賜餮宴一樣,毫不留渣地嗑光光,連骨髓都會被吸乾殆盡的!
因此,他故意高唱反調地說「自己不想去茶店(--其實是不想要朱朱去那種龍蛇雜處,跟他一點都不搭軋的下流地方)」,並以為這麼一來,亦步亦趨地跟著自己的朱朱,也會說他不去了。
結果,朱朱再一次證實了他有他自己的意志。個性溫和不等於個性軟弱,他並不會讓人牽著鼻子走。
朱朱當場給了狂妄過度的他一巴掌(那句「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子,任何地方我都可以自己去的」,真是說得太好了!),賞了他一個活該應得的教訓。
……你是對的,朱朱。
我有什麼資格阻止你接觸茶店的女子呢?真是壺笑鍋黑。
她們如果是「不三不四」,那從小就在那種風月街上,偷拐搶騙的我,更是「不七不八」、雙手骯髒、污穢不堪的街頭老鼠,是大家避之唯恐不及的人物了。
兩邊一樣,都沒資格待在你這種大好人身邊。
所以,他現在對朱苦離的不理不睬,全都是他在懲罰自己,懲罰自己身為朱朱的朋友,卻一點兒也不瞭解他,居然在朱朱玩得那麼開心的時候,不但不替朱朱高興,甚至覺得朱朱讓那個俗氣的女人上下其手很愚蠢、很破格、叫人看不下去、幻想破滅而中途離席--這絕對不是一個朋友該有的行徑。
後來,當我聽到隔壁的朱朱擁抱著小紅莓,瘖啞而深情地說:I LOVE YOU時,我才知道自己錯得有多離譜。
他不是以那種花錢買樂子的心態去擁抱對方的,他是發自內心地愛上小紅莓了!
我這傻氣得可以的好友啊∼∼
以誰的眼光看,都會覺得朱朱很笨,怎麼會對一名專門販賣一夜情的煙花女一見鍾情呢?以他的條件……萬梓宏當然也有同感。可是他已經犯過了一次的錯,他忘記了真正為一個人好,是站在他的立場看世界的。假使朱朱覺得他就是愛小紅莓,那……萬梓宏也決定要幫助他們有情人終成眷屬!
「唉喲,怎麼又是你啦!」
叼著根煙,花名「小紅莓」的女子噘噘嘴,搔首弄姿地坐在他身邊說:「喂,不管你跟我講幾次都是沒有用的啦!我可不會相信你說的,那個什麼碩士生大帥哥愛上我的事。
「我跟你講,男人我見多了,有一種人就是愛在射精的時候,喊著I LOVE YOU,這和喜歡在最後一刻喊『淦你老〇』的男人沒有什麼不同,都是一種口頭禪罷了。一等『懶〇』軟掉了,就什麼愛都沒效,沒效了啦!」
「不會的!他是認真的,他不是那種隨口說說的人。你那時候被他擁抱,難道沒有感覺到他的感情很真嗎?」
「……系啦,那個大帥哥系滿熱情的,可是……唉,沒路用啦,那都不是真的。」
把抽完的煙屁股住地上一扔,小紅莓拍拍屁股站起來說:「總之,我不可能為了男人放棄這份工作的,你知道我還差一點點錢,就可以還完我阿爸欠的債了嗎?我做了這幾年,好不容易快要可以解脫,要是現在不幹了,錢莊的利滾利馬上會壓垮我家的經濟、所以你回去跟那個碩士生講,叫他把我給忘了,知道嗎?」
「我會再來說服你的!」萬梓宏堅持不退縮。
「厚,你幹麼這麼纏人啦?又不是你愛上我!」小紅莓高舉雙手。「我快被你搞到神經衰弱了,你知不知道?」
「他真的是個很棒的傢伙,是我認識過最好的人,大好人!他一定值得你為他放棄這種工作的,你再考慮一下吧!」
小紅莓翻翻白眼,一扭屁股,轉身離開。
這次又失敗了。
萬梓宏不知道誰比較蠢?是這個不懂得把握「天上掉下來的禮物」的小紅莓?還是明明不贊成自己好友身邊有這樣一名女友,卻一有空就雞婆地來幫忙說情的自己?
* * *
近日,有一些謠傳讓朱苦離相當擔心。
謠傳的內容大部分是--
萬梓宏迷戀上了某個茶店妹妹,成天泡在那兒,結果引起長官的注意,被罰禁足令。據說,他迷戀的那名妹妹,是部隊裡不少阿兵哥都「光顧」過的茶店紅牌--小紅莓。
不幸地,朱苦離跟她也有過那麼一零一次的經驗、容貌他已經記不太清楚了(他只記得當時的自己,事前早被隔壁傳來的萬子的呻吟給弄得熱血沸騰、暈頭轉向,事後又是滿心罪惡感,滿腦子都是萬子的身影……),是靠著眾人口中零星的話語,才拼湊出個大概--是個長相艷麗、身材火辣的女子。
假使後謠言是真的……朱苦離不由得苦笑,因為自己離失戀又更接近了。
「朱苦力!」
走在營區中,驀地聽到熟悉的呼喚,他嚇了一跳。「萬子……」
「喲!怎麼回事,不認得我啦?」
真是惡人先告狀,是誰在躲著誰啊?苦離心中又甜又苦地回這:「什麼不認得?你才該檢討一下自己,你知道我這些日子找你找得有多辛苦嗎?你都躲在什麼地方?」
「噢,因為我最近在忙一些事。」
苦離的口中湧起一股酸澀。
……我想也是,都忙著往茶店跑吧?
「連老潘都說他找不到你的人,想約你出來吃頓飯,似乎比登天還難。我以為你打算一直不理我,直到我退伍呢!」
「不理你?怎麼會!我這不是來找你了嗎?」燦爛笑容與前幾天的冷淡形成強烈的對比。
「你心情這麼好,是有什麼好事嗎?」瞇起眼,小心地刺探著。
「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啦!總之,再過兩天你就退伍了,不是嗎?我可是煞費苦心地替你安排了一個驚喜喔!今天晚上在熄燈之後,你想辦法溜出來,到秘密基地等我。」萬梓宏得意洋洋地一眨眼。
「什麼事這麼神秘兮兮的,還要特地到外頭去說?」
「到時候你就哉影了!不見不敢!」丟下這句話後,萬梓宏雀躍地揮揮手,離開。
也好。朱苦離心想:這是最後的機會了。過完這個週末,只剩三、五天的時間,自己就要離開這座軍營了。起碼在揮手道別之前,他要把放在心中的話,一五一十地說出來,了無遺憾地退伍。
* * *
晚上,到了約定的時間。
苦離帶著手電筒,來到萬梓巨集口中的「秘密基地」--一座廢棄多年的地面碉堡。裡面有些學長偷偷搬運進來的桌椅,有時候他們這些小兵想透透氣,就會邀約到這兒來打打牌七、賭賭骰子。
當然,這是絕對不能傳進長官耳中的小秘密。伹苦離懷疑長官們早就知情,只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留給他們一點能忘記自己「身在軍中」的空間罷了。
先以手電筒打個信號,片刻後,碉堡裡也傳出了另一道燈光,回訊給他--萬梓宏已經先到了。
苦離作了個深呼吸。
這輩子還沒有如此緊張過,過去那是由女方主動提出交住的要求,苦離還是頭一次要向人告白,而更出乎他自己意料的是……物件竟是一個有著濃眉大眼、寬闊性感的雙唇、平坦削瘦的身軀、脾氣火爆的硬骨男人。
告白的人自己都如此訝異了,他可想見被自己告白的物件,也會有被天打雷劈的錯覺吧……苦離只希望那張漂亮的古銅色臉龐,到時不是轉為憤怒的青白,而呈羞怯的粉櫻色。
呃……還是別太奢望了。
「加油,朱苦離!」
最後一次給自己打打氣後,他慢慢地走進碉堡。
「苦力、苦力!這邊--」
朗俊的聲音清晰地自前方傳來。
循著聲,當苦離的手電筒已經照到了萬梓宏的皮鞋底時,竟發現有另一雙穿著高跟鞋的腳映入眼簾內。他迅速地把燈兒移高--這個女的不是……她是哪兒冒出來的?她為什麼會在這兒?
「苦力,我真的很高興來當兵的這兩年,結交了你這麼一位好朋友。」
忽然間,萬梓宏以感性的口氣說:「我脾氣槽、衝動、易鬧事,要不是有你在身邊時時刻刻罩著我,偶爾幫我踩踩煞車,我大概自把全軍營的人都給惹毛了。謝謝你,也對不住你。讓你這樣一路幫我善後、收拾殘局。」
「萬子……」
「喂,你覺不覺得認識我很賠本?除了能幫你打打架、趕趕蒼蠅之外,其他什麼事都不能幫你的忙。因為我沒你腦筋好,也沒有你那麼懂人情世故,只有拳頭比你硬而已。」
苦離搖了搖頭。
「是嗎?你果然是個大好人!」
萬梓宏咬咬唇,同時在心中補充:也是個值得交一輩子的朋友。
他知道是自己離開,好讓真正的「主角」上台的時候了。希望自己下的苦心,能換得好友喜悅的笑容、幸福的未來……
「請過去吧,他一定會很高興見到你的。」他轉頭看著身畔的小紅莓說。
小紅莓點點頭,一步又一步地往苦力接近。
萬梓宏的心突然越擰越痛。往後,自己再也不能獨佔朱朱身邊的位置了,往後朱朱的笑臉專利是屬於他女友的,自己能擁有的,是「女友專屬時間」之外的剩餘時間,不再是列為第一順位了……
不行!我在想什麼?這種想法太幼稚了!
同時,小紅莓終於站在朱苦離的身前。她緩緩地拉開雙唇,綻放一抹開心的微笑說:「我聽萬子說,你是個很好、很善良的人,他每天都很有耐心地向我強力推薦。我想能讓一個朋友如此兩肋插刀地幫忙追女友,這人應該值得一交。所以,我願意和你交往看看,朱苦離。」
很好,就是這樣。梓宏閉上雙眼。自己的任務已大功告成,可以安心了。
慢慢張開跟,他看著苦離向小紅莓靠過去。接下來他們應該會相互擁抱、熱情地親吻著彼此,慶祝一段偉大的愛的誕生吧!
但,就在苦離低下頭,傾身向前,慢慢靠近小紅莓的臉龐時,萬梓宏不知道自己是中了什麼邪,他竟突然控制不住目己的雙腿--
他拔腿衝向那兩人,喊著「不要」,硬生生地把他們倆往左右推開,拆散了他們!
此舉,鑄下了注定無法收拾的錯誤。
* * *
二零零六年 冬(現在)
望著激動地衝過來,揪住自己衣襟的萬梓宏,朱苦離的腦筋一時轉不過來。
「你……說我忘不掉……是指當年的那個……那件事嗎?」
俊臉在愧疚中扭曲著,萬梓宏啞聲說:「那時候,她原本已經要接受你的愛了,不是嗎?如果沒有我殺出來,從你的手中把她搶走的話……」
噢,原來他一直以為……說的也是,在我眼中看到的狀況和他所以為的狀況,本就截然不同,所以他才會認定我在乎的是那個女的。
真是好一出鬧劇。
萬子以為我愛她,所以忍痛割愛於我,結果到了最後的那一刻,卻又無法忍受她投入我的懷抱,因此重新將她搶了回去。
我呢,卻因為萬子努力在那女孩子面前稱讚我是大好人,努力幫我和她牽線的這一點,看清楚了在萬子心中,我永遠只能處於「好朋友」的位置,間接得到了一張「好人卡」而徹底失戀。
都這麼多年?,纏繞在我們之間的結,到幾時才能解開?
你不知道,我根本不在乎你搶走那個女的,因為我愛的不是地,而是你,萬子!
該為這場鬧劇劃上句號了。
朱苦離沉下臉,反手扣住萬梓宏的手。「我並沒有在想著『她』,萬子。」
「你胡說!你不是為她創作了那首歌詞嗎?我聽你表妹說了,那是你退伍後,因為思念初戀情人而填出來的詞!你對她用情那麼深,而我卻不顧朋友的情義,拆散了你們……我罪該萬死!」
握起拳頭,萬梓宏敲打著苦離的肩膀,哽咽地邊打邊問。
「你到底要做好人做到什麼程度?要不是從你表妹口中聽見這件事,知道你對她用情這麼深,我一輩子也不會知道我有多厚臉皮,根本不該來找你幫忙!你罵我啊、你打我啊!即使被你唾棄,都是我罪有應得!你幹麼要收留我這種無恥的傢伙?我根本沒資格做你的朋友!」
苦離搖搖頭。「不是這樣的。」
「就是這樣!」萬梓宏怒憤填膺地說:「你不要再偽裝了!你當年不該輕易地放手,你當年就該和我好好地打一場,這樣我才不會一直愚蠢到今天!」
「萬子!」
他一吼,使得深陷在濃濃罪惡感中的男人閉上嘴,瞪著不知該如何是好的黑眸,望著他。
「那首歌詞,真的不是為了那名女子所寫的。甚至,打一開始你就誤會了,我並沒有愛上過她。」
以冷靜的聲音,苦離一一地消弭他的罪惡感,說:「假使我真的那麼愛她,那我一定會恨透了你。可是我們再次相遇的時候,我有露出一丁點兒對你的厭惡嗎?」
「……那是……你的修養好。」躊躇地,他說。
「萬子,我沒有你想的那麼完美,我也不是聖人君子。我也會吃醋、妒恨,我就恨她,因為她能佔有你的愛,我卻得不到手。」
苦笑,再道:「你好像一直以為我是大好人,其實我真的不是。我沒有你想得那麼好,我一樣有說謊的時候,也曾經有過心裡想一套、外表做的又是另一套的時候。我可能只是個比誰都懂得偽裝成好人的狡猾傢伙而己。」
萬梓宏訝異地瞟向他。
「你不信?」
「……你曾經對我說過謊嗎?」萬梓宏顰起眉頭,有點受傷地問。
苦離一笑,點了點頭。
「你騙我什麼?」他生氣了。
考慮了一會兒後,苦離決定誠實地說:「退伍的時候,我寫給你的聯絡位址與電話,都是假的。我是存心想與你斷了聯繫。」
萬梓宏先是一陣錯愕,接著垂下肩膀說:「和我這種人做朋友,也沒有什麼益處,是吧?」
「不是。我是想拉遠和你之間的距離,直到我能重新控制自己的情感為止。」
「哈啊?」
苦離伸出手,撫摸他的臉頰說:「對不起,萬子。一直沒機會告訴你,我經常把你當成我性幻想的對象。我想親吻你、撫愛你的全身,抱你。」
萬梓宏整個人僵硬住。
苦離慢慢地縮短兩人之間的距離,當自己的鼻子對著他的鼻子,唇對著唇的時候,萬梓宏睜著大眼等著他的下一步。
「你是不是嚇了一大跳?」
苦離自嘲地說:「我想過千百種告白的方式,伹沒想到會是在這樣的狀況下告訴你。或許,這聽在你耳中是晴天霹靂,但是我有這種念頭已經很久、很久了,久到我已經不再為此而感到不安、惶恐或罪惡。我想要你,成了天底下最自然的一件事。」
萬梓宏困窘地紅了耳根。
那雙黑黝黝、乾淨剔透的眼,在手足無措中,徘徊在苦離的瞼上。
「你不用擔心,我不想強迫你接受。我知道該被糾正的人是我,所以為了治癒我這種獸性的衝動,為了能夠重新以『朋友』的身份和你往來,我給自己立了目標,希望能忘掉心裡對你的慾望。暫時不想與你聯絡,就是這個原因。我不希望在我努力的時候,因為見到你而前功盡棄,讓一切心血都白費。」
沉默了一會兒,自震驚中恢復點思考能力後,萬梓宏抿著唇道:「你說的努力,是什麼努力?努力和別人……在一起嗎?」
苦離坦白地說:「有一陣子確實是如此。我每天都與不同的女子約會,可是並沒有改善些什麼。無論我多努力嘗試著去愛她們,事情似乎總是不順利。彷彿中了什麼莫名詛咒似的,那些女孩們一個接著一個,不是因為劈腿和別的男人約會被我撞見,就是移情別戀地愛上別的男人,最糟的一次,還有人告訴我『我肚子裡孩子的父親,不是你』,而鬧分手、離開的。」
「女人比你想得要敏銳多了!」有過切身之痛的萬梓宏,不禁嘟囔道。
「是啊,我現在知道了。」
苦離一笑,繼續說:「總之,僅僅是那一、兩年之間,我就被甩了不下五、六次、說不定,這是老天爺看不過去,知道我有意藉著與那些女孩子們談戀愛,來逃避面對自己真實的情感,而故意如諸於我身上的懲罰。我後來就決定暫時不與任何人交往,讓情感沉澱一陣子看看。」
逐漸消化掉震驚後,萬梓宏的腦筋總算能轉動了。
「照……你這麼說,現在我跑來你家借住,不就很糟糕?」
扯扯唇。「我說要借錢給你,到外面去租房子的提議,依然有效。你不妨考慮看看。」
「之前……要是我們沒在旗津偶然重逢……而你對我的……又一直沒辦法消失,你真的會永遠不和我聯絡嗎?」
笑看他因為尷尬而紅赧的雙頰,苦離不無遺憾地說:「這麼做你會比較安心點吧?你應該不想要身旁有位時時刻刻覬覦你……咳咳……的朋友。」
「……如果我……不介意?」
苦離倏地揚起銳利的黑眸,萬梓宏逃也似地飛快撇開膽怯的視線,自覺丟臉到家而不敢與他四目相交。
「你不該問這句話的。」男人以陡降的美低音,沙嘎地呢喃著。彷彿師承地獄惡魔,專門用來勾引純情無辜的靈魂。
「問問也不行?」不自覺地後退。
「不行。」逼上前。
「那,當我沒問。」二退、三退,退到被某種硬硬的東西給卡住。
男人執著的黑瞳不放鬆地扣鎖他的視線,做最後的攤牌。
「我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萬子。你想清楚,自己究竟能不能接受?你如果繼續留在這屋簷底下,堅持要借住,不要借錢……後果你自負。」
送上一抹充滿知性與威脅性的美麗微笑。
「如你所知,我過孤家寡人的生活已經很久了,正欠缺一個暖床的工具。你不希望變成電暖氣的替代品,那就接受另一個方案,別再頑固地說什麼還不還得起錢的話了。摸摸你的心,問問自尊與貞操比起來,哪個重要?那麼你就會有答案了。」
萬梓宏想起當長頸鹿凶悍起來時,連獅子都會害怕他強而有力的蹄子。
「我有多少時間可以考慮?」
男人一笑,豎起三根手指。
「三天啊?太短了!」
男人搖搖頭。「……是三分鐘。」
「什麼?!」
男人將臉湊上前,雙唇嚙咬住那瓣豐厚性感的下唇,第一次實踐了自己曾在淫夢中所做過的事--恣意地親吻他。
萬梓宏心裡面掙扎著的,不是「要」或「不要」推開他,而是「該」或「不該」禮尚往來地告訴他?
其之一:自己當年會情不自禁、忘我地從他手中搶走小紅莓的理由,同樣不是因為他愛上了小紅莓,而是……他不樂見某人落入他人之手。
其之二:吾道不孤。在女人運上,他們都同受詛咒。想他萬子靠著十四歲破身以來,所練就的一身無論床上床下,絕對哄得女人心悅誠服的高超「蜜」技,在女人堆中總是吃香喝辣。但就在他出於責任心與小紅莓同居,卻在短短不到三個月後就被小紅莓以「中看不中用」的名義給甩了以後,自己的女性關係就慘跌到谷匠,不見任何回升跡象。
其之三:偶爾的偶爾,他也曾經作過一點有顏色的夢。只不過在夢境裡,他會很賊地把朱苦離的性別轉換為女生,當他走有著超級名模身高的端莊美嬌娘,溫柔地侍候著自己。
……不,男人嘛,還是有點秘密比較神氣。
為了彌補自己對朱苦離隱瞞了這些「小」秘密的不公之處,萬梓宏這次非常有道德良知地收起了他暴躁又衝動的爪子,關起了純情男子漢的矜持心,打開他不習慣被動接吻的雙唇,讓男人長驅直入地吻了又吻、一吻再吻。
--直到自己氣虛、神耗,再不喊停就等著昏倒之際。
「唉……」抵著朱苦離的唇,萬梓宏抱怨著;「你當這是收房租,除了一個月收一次,還要一口氣收兩個月的押金啊?」
呵呵地笑了笑,朱苦離親吻他的鼻尖說:「你太高估自己了,現在我所收到的部分,只不過是區區零頭而已。如果你想欠債不還,最好是躲得遠遠的,不然我會連本帶利,討得你夜夜求饒。」
人啊,真的不能太相信自己的眼睛。萬梓宏感嘆地想著:看走眼的代價未免太高了!
花開花落誰堪折枝?
囈語飛飛------星辰花之語<勿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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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cond:做個老好人也不賴!》
第一章
一日之計在於晨,美好璀璨的晨光有助於人類的正面思考,清新的空氣則對於理清思路特別有幫助--
可惜對一個熬了三天兩夜、其間只睡過兩、三個小時,並且被禁足在日式書房門內的「囚犯」來說,這道晨曦太過絢爛、刺眼,害得他幾乎睜不開他的熊貓眼,更別談什麼思路順不順的問題了。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最近每天早上准點來報到的人,又出現了……
「喂?對,這裡是朱苦離家……好的,請稍等。」
男人聽到家裡新來的「台籍男傭」朝著對講機回答,並開啟大門。接著,男人改數著一、二、三……數到三十秒左右,一陣可怖的腳步聲到了書房門口。
喀啦!門忽然被人大剌剌地推開。
「苦離哥!進度怎麼樣?你說今天早上一定會交出來的!可以交了嗎?」
刺眼的不只陽光,還有精力顯然過度充沛的小蝌蚪一隻。
「我知道……再給我幾分鐘。」氣若游絲的男人,抬起無神的雙眼回道。
柯豆蔻嘖嘖地搖搖頭。「看你這樣子似乎快不行了,在斷氣之前,記得要先把歌詞寫完喔!」
「……蝌蚪,在催歌詞的時候,有沒有人說你很像惡魔?」
「只要能催得出歌詞,說我是夜叉都沒有關係!」何豆蔻雙手交叉抱在胸前,凶巴巴地說:「好了,別閒聊,快點繼讀寫!」
「我這不就在寫了嗎?」
驀地--「不好意思,我送咖啡進來了。」
本來已經耗盡氣力的男人,高興地抬起視線。「萬子,你真是我的救世主!」
「一杯咖啡就能當救世主,你的救世主還真好當。」笑著,萬梓宏將散發著香味的純黑咖啡,端到他面前。
「你不知道,這杯咖啡對我而言,就像是地獄中的『陽光』一樣的珍買!」說完,朱苦離捧起咖啡杯,先以鼻子享受它香穩的氣味,再以口腔感受那滑潤微澀、苦中帶香的滋味,然後當濃茶色的液體滑入喉嚨之際,捕捉住它的餘韻。
這品味一日一咖啡的過程,與苦離替一首曲子量身打造台詞時相去不遠。
他總是先以意境引領歌手與聽歌的人進入詞中畫面,再以副歌點出整首曲子的精髓,而絕不可少的就是整首歌的餘韻--那種能使人在唱完最後一個音符後,依然回味再三的一句話。
看似容易,但推敲歌詞時的一點一滴,對苦離而言,都像是削肉刻骨般的痛苦,痛苦到他發誓絕對不再碰「填詞」這種事。
滿足地閉上眼睛,倏地,一句讓他怎麼湊都湊不好、苦思不到的台詞,翩翩降臨到腦晦裡!
「對,就是這個!」
他突然間大喊,把萬梓宏嚇了一跳。但是苦離已經旁若無人地伏案執筆,完全沒有把其他人放在眼中。
「不要介意,每回他靈感一來就是這樣。」柯豆蔻見怪不怪地說:「我想我的歌詞就快拿到手了。」
「這還真是份辛苦的工作。」尤其是見識過她幾近不人道的催歌手段後,萬梓宏發自內心地這麼想。
「對啊!看似容易,但苦離哥說過,在推敲歌詞時的一點一滴,都像是削肉刻骨般的痛苦,痛苦到他發誓絕對不再碰『填詞』這種事。只是這個誓言往往持續不到幾個月,他又會『技癢難耐』了。我就笑過他是中了被虐待的癮頭,無法自拔。」
因此何豆蔻從不把苦離口中的「沒辦法」、「我不行」、「拜託不要找我」放在腦子裡,真的一一去數,苦離哥不知退休過幾百次了。
「嗯,看到朱朱絞盡腦汁辛苦填詞的模樣,以後唱卡拉OK的時候,我會多感謝一下寫曲寫詞的人。」
「呵呵,真要對他有幫助,請多買幾張CD吧!我可不是在跟你開玩笑喔!」
之後,正如她的預言,苦離在不到三十分鐘之後,終於結束了漫長的奮鬥,交出了短短幾百字,卻字字皆血淚的歌詞。
「不愧是苦離哥!」
柯豆蔻先睹為快,囫圇吞棗地看完一遍歌詞後,第二遍再細細地咀嚼。最後,她滿足地吐出一口氣。
「我馬上把這個拿去給歌手,讓伴奏老師編曲。謝謝你嘍,苦離哥!」
站在家門口揮了揮手,整個人完全處於「行屍走肉」狀態的朱苦離等門一關上,就往客廳的沙發上一躺。
「雖然時間還早,你要不要吃早餐?放心,不是我煮的,是昨天禕年煮的廣東粥。」
「……」男人抱著沙發上小枕,轉頭對他招了招手。
萬梓宏好奇地湊過去。「什麼事?」
進入半種游狀態的朱苦離,伸出一手勾住他,拉著他彎下身。「你真是我的繆斯之神,萬子。剛剛你的那杯咖啡,讓我的靈感源源不絕,早知道就早一點叫你幫我泡就好了。」
一笑。「咖啡豆是你的、咖啡機也是你的,我從頭到尾只是將它加水、加熱,放著讓它慢慢滴罷了。你要感謝,就該感謝當初賣咖啡給你的人,因為誰來泡都一樣。」
「不,不一樣!」他堅稱,還用力搖了搖頭。「你泡的咖啡裡面,有『家』的味道,所以非得是你才能泡出讓我渴望創作的咖啡。」
「我看是你太多天沒睡覺,喝杯咖啡也像在嗑藥了。什麼家的味道!」
原本眼睛半合的男人,眼神忽兒認真地張大,盯著萬梓宏道:「你不相信我的話嗎?我是真的嘗到了。」
「好、好……」和一個累得半死的傢伙爭論,即使贏了也沒意義。
男人嘀咕著:「你不相信?那我親你一下,你就知道了!」
「喂--唔!」
微冰的唇掠過梓宏的唇畔,以為他真的累到連吻都吻不好的時候,男人的唇又游移回到他的唇上,輕柔地摩擦著。
微弱的快感電流促使梓宏不自覺地開啟了雙唇,高於體溫的濕熱舌翼越過梓宏的齒列鑽探到深處。
「唔嗯……」
他是不知道這種舒服到使人想閉上雙眼的感觸,是不是他所謂的家的味道,如果是,那梓宏不介意經常「回家」一下。
男人的身體逐漸地向後縮,梓宏只好向前……「咦?」倏地,他睜開雙眼,抽開自己的唇。
失去了「連結」的男人,宛如斷了線的洋娃娃般,整個人咚地躺回沙發上,雙眼緊閉。
「喂!朱朱!苦力!朱苦力!朱苦離!」焦急地以各種暱稱、本名來呼喚。「你沒怎樣吧?喂,回答我一下!」
……ZZZ……
鼻腔中「ㄍㄡ」地發出輕輕的鼾聲。
「什麼啊,睡著啦?」呼地放下一顆緊張的心,萬梓宏微笑了下。「辛苦你了,你好好睡吧,苦力。」
但,這麼拚命的人值得睡在柔軟的大床上,而不是縮著身體窩在這張沙發上。
* * *
「嘿咻!」、「再來!」、「嘿咻!」……
三人六手,齊心協力地從客廳的沙發上抬起已經睡到不省人事的男子,回到他的寢室內。
縱使男人的體重標準,可是長手長腳的體格,仍是讓梓宏與兩個幫手搬得滿頭大汗、氣喘如牛。
進入臥室之後,萬梓宏躡手躡腳地下指揮之際,還不忘記叮嚀一聲:「喂,小子們,輕一點,不要把他給吵醒了。」
揉著酸疼的後膀,章禕年看著床上睡得跟死豬一樣的男人,冷笑地說:「萬叔,你怕什麼?一個欠缺睡眠欠缺到倒地呼呼大睡的人,我想在他睡飽醒來前,不管我們怎麼玩弄他,他都不會醒的。不信的話……」
章禕年面無表情地掐著朱苦離的臉,左掐、上揉、右轉、下擰,玩得不亦樂乎。
「喏,你自己看。他醒了沒?根本沒醒嘛!」
「阿年,他真的不會醒來嗎?那我也要玩看看!」章海橋上前揪住一把朱苦離覆耳的飄柔短髮,束成小沖天炮,幫他編著三股麻花辮。
「哇,這樣子好像在捏面人耶!有趣、有趣!」看著自己的成果,章海橋孩子氣地拍手說。
不是無法忍受朱朱淪為兩人的「玩具」,但萬梓宏討厭「乘虛而入」或近乎「眾犬群欺平陽落虎」的事。尤其朱朱眼下都浮出兩圈黑影了,正是需要睡眠的時候,怎能讓兩個臭小鬼打擾他、吵醒他呢?
「喂,你們兩隻,想挑戰我的忍耐度極限啊?不准再玩他了,人家又不是玩具!出去,給我離開這個房間!」小聲但嚴厲地一叱。
口口聲聲都是「他」,這讓少年不悅地瞇起眼,不知不覺地採取了叛逆的態度。
「萬叔,你幹麼這麼挺這傢伙?也不想想,這傢伙可是趁握住了你的把柄,你無法拒絕的時候,向你提出告白耶!他哪一點像個老好人了?根本是個卑鄙小人嘛!」
「阿斗,住嘴!這是我和他的事,小孩子不要插嘴!」
一句話被堵死,少年氣惱地說:「好,寄人籬下的我,講的話也沒什麼份量,我知道。和你的『知己』相比,我們只會拖累你,什麼都不能為你做,沒有我們你就不用吃這麼多苦頭了。」
冷面少年徐徐地挑高一眉說:「我們這兩個拖油瓶不會如此不上道的,只要我們消失,你就沒有非得借住在此的理由,愛怎樣就怎樣了。所以我還是自己帶著小橋離開,到外頭去流浪--」
啪!
「你……居然打我?!」錯愕的少年,表情不再是偽裝出的早熟,而有一張吻合他年齡的臉。
萬梓宏收起發疼的掌心,提起拳。「飯可以隨便吃、話不能隨便講!你說了不該說的話,我扁你有哪裡不對?」
「我說的句句是實話,沒有半句假!你本來就把我們當成拖油瓶!你敢不承認的話,你就是虛偽小人!」搗著臉頰,忿忿地咆道。
「沒錯,你也知道自己是拖油瓶的話,那就像個拖曲瓶一樣,安分守己地待在你的位置上就好,不要學一些爛人的爛招!要帶小橋去流浪?你懂哪門子的流浪?所謂的流浪,不光是居無定所、以天地為營、自由自在,好玩又浪漫的事而已!特別是當你處於口袋沒錢,吃飯經常是有一頓、沒一頓的,肚子一直是飢餓的狀態下!
「三四天沒洗澡算不了什麼,因為冬天的時候,三、四個月都沒地方洗澡!不僅會像街頭的浪貓浪拘一樣,走到哪兒都遭人白眼,最慘的是,往往發生了命案、搶案時,你們就是頭號的嫌疑犯,被條子帶去警局『問話』,少不了要扒掉你一層皮!
「你有過這種日子的覺悟嗎?要是沒有這些覺悟,別學人家去混什麼街頭!剛剛你的言行和那些假裝自己被綁架,回頭去勒索自己的父母,好驗證自己到底在家人心中有沒有份量的可悲人,有什麼兩樣?」
他們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態度,讓萬梓宏氣紅了眼眶。不想讓他們看見自己眼眶中的淚光,他撇開臉說:「給我出去!下次再讓我聽見這種話,我當真和你們分道揚鑣,混帳!」
幾分鐘後,小橋細細地說了聲:「對不起啦,萬叔。」
但阿年仍舊沒有半點歉意的表示。
不久,啪嗒啪嗒,一前一後的腳步聲由近而遠地往門邊移去。最後,當門喀地一響,梓宏回過頭,看到的是少了兩人的房間&一扇關閉的門。
梓宏思緒紊亂地深吸一口氣,再慢慢地吐出。
方纔他的口吻是不是太尖銳了點?但,只要一聽到(或看見)這些擁有美好未來的小鬼,錯把「破壞自己生命、生活」的愚蠢行為當成「很酷」的點子,他燃點超低的脾氣,就是忍不住會炸開來。
這些活得太過幸福的小鬼,對何謂「不幸」根本一點概念都沒有!他們不知道,世界上有許多的孩子,為了掙得這不被臭小鬼所看重的一點點小幸福,可能必須做牛做馬、受盡凌虐。
因此,即便梓宏反省自己的衝動,也絕不反省自己打他的這件事。
--光是承受一個巴掌或一個拳頭的痛,豈能讓這些孩子理解,自己蔑視幸福的罪,有多深、有多重?
* * *
來到門外,章海橋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喃喃地說:「好意外喔,萬叔雖然常常生氣,但這樣大發雷霆卻很少見,有點嚇人呢!」
站在一旁,雙手抱胸的章禕年撇嘴,道:「我聽爸說過,他以前是街頭混混起家的,好像七、八歲就被丟在一個夜市裡,不知流浪了多久,才被人通報,請社會局的人帶走。我想,那幾年他應該吃了不少苦。」
海橋揚眸望他一眼,冷靜地說:「所以他很氣你把『流浪』一事看得很草率吧?你既然清楚這一點,幹麼講那些話,惹萬叔生氣呀?自找麻煩,還牽拖到我身上,現在萬叔連我也氣。」
禕年悻悻然地說:「我一時氣不過嘛!」
「你有啥好氣的?」
「什麼難得一見的太好人?唉,那天我們兩個未成年人還在房間裡頭,那傢伙就把萬叔按在牆上親吻的畫面,你也有眼睛,你也看到了吧?一個好人會那麼做嗎?那個大色狼!萬叔一定是被那個機車男的笑容給騙了!我不相信那傢伙是什麼好人,萬叔被他玩弄之後,就會被丟到一旁的!」
「……我不覺得朱叔叔有你說的那麼壞,他只是情不自禁,一時忘記我們還在家中罷了。況且,他們後來又沒有繼續下去。」
瞇起眼,禕年不齒地說:「你和萬叔一個樣,都沒有看人的眼光!」
海橋眨眨眼。「阿年,你好激動,冷靜一點吧。我們住在這兒的幾天,朱叔叔都忙著工作,我們根本沒有時間好好地認識他。也許等我們更認識他一點後,你再決定要不要這麼討厭他,會比較好吧?」
「不必!我就是討厭那傢伙!我們不過是稍微戲弄那傢伙一下而已,你看到沒有,萬叔那副捨不得的樣子!X的!」豎起中指朝天一比,禕年面紅耳赤、激昂忿然的表情,宛如是發現母親被外頭的男人拐跑,抵死不肯接受的兒子。
呆愣了半晌後,海橋幽幽地說:「阿年,你在吃醋啊?」
「吃……吃個屁醋!我為什麼要吃醋?」少年狼狽地撇開頭。
挑挑眉,海橋嘟著嘴說:「一向對其他男人不假辭色地批評,總是覺得天下的男人裡面,自己是最棒的萬叔,竟不遺餘力地稱讚別的男人,理所當然地,你會覺得親愛的萬叔快被外頭的男人給拐跑了,所以大吃飛醋啊!」
「什、什麼話!我是氣萬叔的眼睛被蛤仔肉粘住,看不清楚那傢伙的真面孔,彷彿那傢伙像個聖人一樣!這和他拐不拐萬叔是兩回事!」
「我都知道,你雖然常常在人前顯現出一副人小鬼大的樣子,但骨子裡還是一個很怕寂寞、獨佔欲強、喜歡上的東西絕對不給別人碰的小孩子。可是任性也該有個限度,別讓萬叔難做人。」
「你、你這笨蛋又懂什麼了?!」
「我雖然笨,但我不會嘴硬或逞強。」海橋轉開身,往房間走。
「等一下!你去哪裡?」
「我不想和一個不講道理的阿年在一起。我要回房間睡覺。」
「不許走!」動手拉住他。
海橋大力地甩開他的手,小臉寫滿倔強的怒意。「……阿年,你真正喜歡的人,其實是萬叔吧!」
「啥咪?」禕年張大嘴,成了O字形。
「因為你喜歡萬叔,才會把朱叔叔當成情敵,如此地討厭他……而我只是你的煙幕彈罷了,你在乎萬叔,比在乎我要多得多了!」
目瞪口呆的禕年,一時為之語結。「煙……煙幕你個頭啦!你這笨蛋能當煙幕彈嗎?我看是自爆彈還差不多!」
「你何必惱羞成怒?」
「我都被誣指了,還不能生氣喔?給我過來!」禕年的手再度扣住他的手腕,使勁一扯,帶他返回客廳。
「你想幹麼?」
「反正只要你一有空,就會想這些有的沒的無聊事,我就加把勁,讓你忙礙除了我以外,什麼事情都沒有空亂想!」把他推倒在客廳的沙發上,化身為狼人的少年鴨霸地說。
「我就知道……」
眼眶一熱,他傷心地呢喃道:「這兩天我看的占星節目裡有講,有的男人一吵架會偏好靠SEX的熱度來重修舊好,像這種男人是所有男人裡最糟糕的一種了。其實男人並不愛對方,男人只是愛上對方的肉體罷了,這種男人有精神外遇的可能。
「這,不就是在說我們之間的狀況嗎?每次我們講沒幾句話,你就會把我捉上床,證明了你只是喜歡FXXK我的洞而已!這才不叫愛呢!你不愛找!你愛的不是我!」
章海橋越說越生氣,氣得口不擇言,管他三七二十一地亂甩、亂打一通。
「夠了!不許再歇斯底里!」
一吼。章禕年一邊一手地捉住他,搖晃了下他的身子,說:「對,我就是喜歡FXXK你的洞,行不行?為什麼喜歡你&喜歡FXXK你,這兩件事不能等同於一件事?誰規定愛一個人就不能愛他的身體?靠北!告訴我那個大放厥詞的占星師是誰,我去找他單挑,他要是輸了,我就要他把講過的話吞回去!
「X的!什麼愛SEX就是只在乎肉體?我可是打從你七、八歲到我家的那天,就已經喜歡上你了,那時候別說是SEX了,連S是什麼我都不懂好不好!」
章海橋傻愣愣地咀嚼著阿年講的話。
「你的意思是……你不是只要我的……身體?」
「笨蛋!就連你有個笨蛋腦袋我都愛了,這樣子你還需要問什麼?」
「阿年……」
感動不到三秒,少年狼的雙唇已經迫不及待地欺上他的唇,汲光了秘藏在小嘴中的口汁甜漿,逼得氧氣從喉嚨裡改道,陷入呼吸窘迫的暈陶快感底下。
不一會兒,原本坐著的人兒,已經玉體橫陳在布沙發上頭了。
「阿、阿年,你沒忘記這裡不是……我們家吧?」躺在別人的沙發上、別人家的客廳中做這檔事,再怎麼大膽,也不免害臊了起來,連耳根都漸漸地暈紅了。
「那傢伙才沒那麼快醒。至於萬叔,反正他又不是今天才認識我們的,他早就習慣了。」
安啦、安啦地,少年狼一一否決的同時,手邊也不浪費時間地移開他的眼鏡、剝著他的衣褲。當海橋那具滑嫩無骨、介於少年與成人間,擁有無邪、脆弱特質的柔軟嬌小身軀漸漸裸裎於空氣中時,禕年的手早就不安分地爬到潛藏著熱焰的敏感地帶了。
「可是……啊!」
輕輕揪讓著櫻桃色的嫩乳尖,聽見他嫵媚的喘吟,少年狼揚了揚眉,黑瞳裡燃燒著兩把怒火。
「竟敢懷疑我心裡真正喜歡的人是誰!也不想想,打從一開始,我放著好好的章家大少爺不幹,逃家跟著你和萬叔東躲西藏是為了什麼、為了誰?好個不長大腦的蠢貨,眼睛長哪裡去了?是長在這兒不成!」
大手握住懸於玲瓏分身的下方、雙腿間的可愛雙珠,略施薄懲地揉搓兩下。
「啊嗯……對、對不起嘛!」
早已食髓知味的身體,在少年狼的手心下,不安分地搖晃、磨蹭。意識貪婪地追逐著他的一舉一動,每一寸被他碰觸到皮膚、每一個被他愛撫到的毛細孔,都填滿了愉悅與幸福。
「休想靠說聲對不起就矇混過去,你這個連愛與喜歡都分不清的傢伙!我喜歡萬叔,可從沒想過要對他怎樣!不像你,我打一開始就知道你是我的了!你如果像萬叔那樣讚美別的傢伙,我可不只是動怒,我還會殺人呢!」
海橋知道自己真的慘了。
明明受到威脅,自己的心卻喜悅地怦怦直跳,渾身隨之發燙。
「……是你的,我是你的……阿年……」
聞言,少年狼的五指攀握住盈盈挺立於下身中心的慾望分身,發狠地圈著它勒弄著,但是屢屢在攀頂的「關鍵」時刻,卻故意鬆開手,碰都不碰。
「以為這樣講,我就會饒了你嗎?想得美!」
啊啊地媚叫出發情的浪吟,海橋受不了腰間氾濫而出的淫靡快意,十指掐入禕年的肩膀硬肉裡,搖頭顫聲問道:「不……不要那麼壞心……讓我去……不然要怎麼做,你才肯消氣?」
舔了舔唇,好色地一笑,禕年偎近他的耳朵,說出令海橋渾身發紅的羞人要求。
「……真的只要這麼做,你就不生氣,放我一馬?」
禕年露出最高等級的邪惡微笑。「不對,這麼做只會使我消氣,但是我怎麼會放你一馬呢?既然你知道了,我是最愛〇你的洞的壞蛋,那我就無須再客氣了。」
「騙人!以前你也沒客氣過啊!」控訴。
「你越來越聰明了,寶貝喵。」以食指挑起海橋的下顎,禕年凝望進他的眼睛裡,說:「好吧,我給你一點甜頭好了。你如果使我消了氣,那……等會兒你愛去幾次,就去幾次,不然……在我去之前,我都要把你這沒『凍頭』的小傢伙用繃帶層層包起來,免得它偷偷地去了,你自己挑,你喜歡哪邊?」
說得好聽,可以二選一,但這兩條路一比較,會選哪一條根本不必再多問嘛!
他閉上羞於面對現實的雙眼,吞了口口水,潤潤乾澀的雙唇,接著慢慢地以自己的雙手抱起了雙腿的膝肚。頃刻後,鼓足了勇氣,在另一雙緊迫盯人的眼睛注視中,緩緩地打開兩邊膝蓋--
「啊嗯……」
冰涼的指尖,滿意地撫上桃臀間的粉色地帶,欣賞秘處一覽無遺的風光,並來回在幽谷間的花芯探路,耐心地開拓著道路。
「小橋,你說,看過你這麼丟臉的樣子,還沒有倒盡胃口的我,有沒有很愛、很愛你呀?」少年一邊以手指貫穿他的嫩肉,一邊壞心眼地問著。
「啊嗯、啊嗯……愛、很愛……阿年……不夠……只有手指不夠……」慾望狂火掌控他的小嘴,他語無倫次地央求起來。
「所以你相信我很愛你了嗎?」
抽出指尖,硬挺火熱的慾望,抵在雙珠與秘花之間,忽兒上頂、忽兒下探。
「信、相信--啊嗯……快給我,阿年……」
「寶貝喵,你放鬆……」
「……啊啊啊--」
* * *
經過好一段沉沉、無夢干擾的睡眠後,男人在睡夢中,喉嚨感到一陣乾澀,於是自然而然地甦醒了。緩緩睜開惺忪的眼睛,看著熟悉的天花板與室內的擺設,朱苦離打了個滿足的呵欠後,推開棉被坐起身,準備下床找水喝。
「嗯……」
坐在床邊一張椅子上打盹的人兒,正好發出了含糊的囈語,朱苦離這才注意到他的存在。
「萬子?醒一醒,要睡到床上睡吧?」
但是睡得像嬰兒般香甜的男子,眼也不張、眉也不抬,完全沒把他的呼喚聽進耳中,照睡不誤。
真是拿他沒轍、朱苦離只好先把他抱到床上安置,然後走出房門外。
日落不知多久了,客廳卻連燈都沒點,陷入了一片漆黑。
他只好瞎子摸象地摸了半天,好不容易總算摸到了牆上的電燈開關,一壓。
客廳大放光明的瞬間,朱苦離的雙眼難以置信地愕張--
「你們兩個在這兒幹什麼?!還不給我起來!」

第二章
一絲不掛、親密地迭睡在長型沙發上的兩名少年,差點因為這突如其來的怒吼聲,而自沙發上摔下來。
「咦?怎、怎麼了?地震了嗎?」大眼驚魂未定地眨啊眨,章海橋像只八爪章魚般攀在章禕年的身上。
章禕年瞇繃了眼,不爽地瞄著「噪音來源」,道:「什麼叫做我們在這兒幹什麼?看也知道我們在睡覺!吵什麼吵?」
「你、你們兩個……還未成年,怎麼可以做--」用力地作了兩下深呼吸後,朱苦離板起臉,嚴肅地說:「現在先把衣服穿上,有什麼話等那之後再談。」
打了個呵欠,以非常欠扁的口吻,章禕年一瞼興趣缺缺地說:「你說要談,我們就一定得談嗎?我看不出有什麼東西可談的?」
時下的年輕人到底受的是什麼樣的教育?朱苦離內心邊搖頭,邊盯著他,道:「我們有很多必須談的、非談不可的事!」
章禕年不服地抿起嘴,反盯回去。
「阿年……」海橋終於意識到他們倆似乎是「闖了大禍」(至少朱苦離難看的臉色是這麼說的)。「我們就先把衣服穿起來嘛!」
「我遍不要!」原本就對朱苦離抱持敵意的少年,益發地頑固起來。
「阿年……」
怎麼辦?要是阿年與朱叔叔僵持不下,他們還能繼續待在這個家裡嗎?朱叔叔會趕他們離開嗎?好不容易才有個地方能定下來,是否一切又得從頭開始了?
……這是我的錯……
海橋忐忑的目光在兩人之間徘徊,眼眶漸漸地泛紅。
「……苦力,我在裡頭都聽到你罵人的聲音了。發生什麼事了嗎?」
頂著一頭因剛睡醒而蓬亂的發,還在狀況外的男人姍姍來遲地走進客廳,頓止。
「阿年、小橋!你們脫光衣服做什--唉,你們該不呈……喂,以前家裡只有我就算了,現在住在這兒,你們兩個好歹要『關起門來辦事』啊,幹麼炒飯炒到客廳來呢?真是的,快把衣服穿一穿!」
花開花落誰堪折枝?
囈語飛飛------星辰花之語<勿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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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梓宏彎腰撿起他們的衣服,一口氣丟到他們身上。
海橋立刻聽話地套上褲子,但是禕年說什麼就是不肯動地展開沉默的抗議。
不過,這招對萬梓宏是一點用都沒有的。他重重地一掌往禕年的後背一拍,道:「你是沒聽見你萬叔在說什麼嗎?還是要我打你屁股你才肯穿?」
禕年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像七老八十的老人家般,慢吞吞地把衣服穿上。
萬梓宏堆起笑臉。「朱朱,歹勢、歹勢!以後我自跟他們講清楚,絕對不准他們在客廳裡做,這次你就不要跟他們生氣了。」
「萬子,這不是在哪裡做的問題。你是怎麼教育這兩個孩子的?他們才幾歲,怎麼可以……」搖搖頭,朱苦離收起碎碎念。「我看不開一次家庭會議不行,我們有太多問題該好好溝通一下了。」
「家……庭會議?」這是什麼玩意兒?萬梓宏連聽都沒聽過。
「笑死人了!你又不是我老頭或是誰,你有什麼資格召開家庭會議?鬼都懶得理你!」禕年馬上發難。
朱苦離不溫不火地看他一眼,道:「大家住在一個屋簷底下共同生活,就是一個家。開家庭會議有何不對?不參加的人就不是這個家的一分子,我不歡迎他留在這個家中。」
「好,不留就不留!」禕年捉起海橋的手說:「小橋,我們走!」
「咦?可是……」
海橋回頭看看萬梓宏,以眼神向他求助,萬梓宏卻很沒良心地噗哧一笑。
「怎麼你們倆的對話,聽來和一對真的父子吵架有得拼呢?」
「誰跟他是父子!」
「誰跟他是父子!」
禕年與苦離不約而同地互指著對方的鼻子,異口同聲地說完後,又各自改口說--
「誰那麼倒楣有這種老子!」
「我的兒子絕不會這樣頂撞我!」
說完了,還不忘瞪對方一眼,示威一下。
只有海橋傻呼呼的,扳著指頭算說:「呃,朱叔叔是父親、禕年是么子、那我是長子……咦?你不就變成『媽』了,萬叔!」
此話一出,另外三個人的臉色翻了一翻--朱苦離的賊笑,禕年的悶笑,以及萬梓宏一副「真巴不得掐死你這小白癡!」、「見笑轉生氣」的怒容。
「小橋……」萬梓宏唇角抽搐,扳苦指頭發出喀啦、喀啦的響聲說:「第一次我可以當作沒聽見,但以後最好別讓我聽見第二次的『.ㄇㄚ』字--除非你很享受自己全身骨頭移位的快感,那就另當別論了。」
但天生不怕死的勇者海橋,已不停蹄地踩爆第二顆地雷這:「款∼∼難道萬叔在床上是一號嗎?那……該被稱為『媽』……的是?」
接收到兩名少年詫異的眼神,一陣紅暈頓時從朱苦離的脖子底下攀爬到雙頰。
「天啊!真的假的?」看到他的這種反應,禕年很自然地導出錯誤的結論。
朱苦離當下立即更正說:「當然不是!我比較想要壓倒萬子,而不是想被萬子壓!」
萬梓宏忍不住抗議。「喂,我們還沒討論過這個吧?你跟兩個小鬼亂講什麼!」
紅了紅臉。「可是我一直以為這是不用爭論的啊!」
「那是你的想法!」
所謂有一必有二、有二必有三,海橋在此時引爆第三枚地雷說:「噢∼∼原來你們到今天都還沒有做啊!大人的動作真是有夠蛇A。阿年,今天的事我們就老實跟朱叔叔道歉好了。」
「喔,理由呢?憑什麼我得道歉?」禕年一邊瞄著兩個大人的臉色從生番茄煮成熟番茄,一邊幸災樂禍地問。
「因為朱叔叔真可憐啊!」海橋唉地嘆了口氣,說:「同樣身為男性同胞,我非常能理解那種看得到卻吃不到的煎熬有多麼痛苦。結果在他那麼痛苦的時候,近在咫尺內卻有兩個死白目恩恩愛愛地做給他看,他當然一肚子趕羚羊,想拿兩個小白目開刀出氣嘍!」
禕年冷嘲地說:「自己沒本事把到萬叔、將他弄上床,就拿倒楣的我們出氣嗎?要搞禁慾他一個人去搞,可別以為我會奉陪!」
「阿年!」
這次還輪不到萬梓宏出手,嬌小的海橋已閃電出手地賞了高大的弟弟一巴掌。
「不管你講話再怎麼沒大沒小,就是不可以那樣子說萬叔!說什麼搞啊、把的,你把萬叔的面子住哪兒擺?在你好好地反省過之前,都不許再碰我一根汗毛!這回我是認真的,哼!」
鼻孔一噴氣,彰顯完他的憤怒後,海橋對兩位叔叔一個磕頭謝罪說:「以後我們不會再這麼做了,請兩位原諒,現在我想去外頭逛逛,換換心情,可以嗎,萬叔?」
「喔……嗯,小心點,不要走太遠。」
萬梓宏有時會在海橋的臉上,看到一抹智能之光,與平素天然「號呆」的模樣截然不同;這種時候,他就會懷疑海橋的小腦袋裡,是不是還住著另一個偶爾才會出現的人格?
「我知道。」接著,瞧也不瞧章禕年一眼,海橋越過他,走向大門。
「喂,臭小橋!你敢丟下我?你不許一個人出門,你忘記了嗎?」想當然耳,禕年隨即跟在他屁股後面追了出去。
結果,朱苦離本想召開的第一次家庭會議,就在人數不足的狀況下,自然流產。
* * *
萬梓宏替自己與苦離泡了兩杯咖啡,回到客廳。
坐在單人沙發上的朱苦離旋即開口問道:「那兩個小鬼和你究竟是什麼關係?你上次含糊帶過,當時我可以接受,是因為我不知道之後我們會住在一起。不過現在既然他們也待在我家,我應該可以問一問吧?」
「你想知道些什麼?」
「為什麼你會成為這兩個孩子的監護人?你與他們一起生活多久了?他們……未免也太早熟了吧?即使不是親生兄弟,但也是同姓兄弟啊!年紀這麼小就做這種事,你都不管管他們嗎?」
「這是沒辦法管的事,他們和我一起住的時候,早就已經是那種關係了。」
啜了口熱咖啡,萬梓宏嘆口氣,抬起眸。
「我可以回答你所有的問題,不過故事有點小長。聽完之後,希望你別對那兩個孩子說什麼,不管你想安慰或是想鼓勵--事實上,都會對另一個孩子造成二次傷害。」
朱苦離同意地點點頭。
萬梓宏這才繼續說:「即使我們一塊兒住已經快滿一年了,但我向來不太干涉他們倆的事,包括他們在外打工,或是夜晚的私生活。之前我曾對你自稱是他們的監護人,但其實我更像是……他們的保鏢。」
「保鏢?有人在威脅他們,甚至有生命危險嗎?」
搖搖頭。「不是你以為的那種生命危險,但小橋的生命尊嚴確實受到了威脅。你聽過原發性膽汁性肝硬化這種疾病嗎?」
「那是什麼?」
「簡單的說,是一種慢性肝硬化,發病原因不明,可能與自體免疫系統有關。這種病會逐漸使得肝纖維化,由於藥物對它的效果不大,多半是延緩病程而不能治癒它,因此往往到了最後階段,病患都是不得不靠換肝才能繼續生存下去--而禕年身上就有這種罕見疾病。」
朱苦離訝異地望了望萬梓宏,他平靜的口氣彷彿這不是什麼大問題,也就是說……後面會有更令人吃驚的事嗎?
「禕年的父親……不,該說他家的來頭也不小。章家是紐約華埠一帶相當有錢有勢的黑道家族,而禕年又是家族裡的唯一繼承人,所以他父親有多麼地寶貝這個兒子,可想而知。
「他們一得知禕年患有此病後,便積極地為了拯救他的性命作準備。看遍世界各大名醫自然不在話下,而裡面最令人匪夷所思的一種因應對策,就是他們為了以防萬一有一天禕年得換肝,卻等不到移植順序……於是,他們不知自哪兒領養了一個男孩,變造他的出生證明,讓他成了章家的血親,但事實上,男孩卻是未來禕年需要活體移植時的捐贈者--他們把男孩當成是『器官』儲藏室在養。」
朱苦離搗住嘴,天底下竟有如此惡劣、難以置信的……
「你現在明白為什麼我不太願意提及此事了吧?這種駭人聽聞的事,你很難相信它真的存在。但,一旦他們倆的處境曝了光,會有許多人的性命受到威脅。總之,禕年與海橋就是希望能擺脫章家的勢力,做自己命運的主人,所以才會從美國逃亡到台灣來的。我則應了一位朋友的請托,照顧這兩個孩子到他們滿十八歲為止。」
聳聳肩,梓宏淡淡地說:「我的任務是盡量培養他們獨力生活的能力,因為再過不到一年,他們就必須靠他們自己的能力去生活。事實上,他們之間的羈絆,遠超過你我能干涉的,因此希望你不要介意他們的……交流情感的方式。」
「我知道了……」苦離搖了搖頭,難以一次承受這麼多情報。有很多事,一旦真相大白後,他才會恍然大悟。「所以你們才會經常居無定所,你也經常在更換工作?但我不懂,為什麼那位委託你辦事的朋友,不在經濟方面給予你援助呢?難道他不怕萬一--」
「他已經死了。發生在我接小橋與阿年到台灣來的第一個月左右。他在紐約發生車禍,連遺言都沒留下。當初我也考慮過,在他身亡後,該拿這兩個孩子怎麼辦?可是我沒辦法棄他們於不顧……
「我在退伍後,曾到紐約去。停留的期間很短,跟禕年的父親有過短暫的接觸。那個男人和一般的流氓混混不同,假如在古代的話,就是個令人生畏、黑白通吃的梟雄。我知道沒有我的幫肋,禕年他們是不可能靠自己躲過他父親的爪牙們的追緝。」
他自我解嘲地說:「你知道的,我很愛膨脹自己的能力,想說趁這機會試驗一下自己的手腕,看能否戰勝他們的父親,幫他們躲到年滿十八歲。好了,大致上的來龍去脈,就是這樣。」
一個人單槍匹馬想要與勢力龐大的黑道家族對抗,絕不只是如此輕描淡寫的決心。苦離曉得向來重義氣的萬子,一定是抱著必死的覺悟,來實踐這個諾言--縱使當初約定的物件已不在人世。
真是太帥了……萬子。
好耀眼、好酷,我又再度對你一見鍾情了!
只不過,有一點令人擔憂的是--苦離豎起全副警覺的神經,問道:「你朋友的死,不會是童家動的手吧?」
梓宏搖了搖頭。「不清楚。當時搜證報告出來的結果,是意外事故,找不到任何證據顯示是出於他殺。」
「那麼,你應該不會有生命危險吧?」苦離緊張地扣住他的手。
「這兒是台灣,畢竟與他們在美國的地盤不一樣,他們若在這邊惹是生非,會有許多不使之處。所以到目前為止,幾次的接觸,他們都是以『把人帶回去』為目標,沒有傷害的意圖。當然,禕年跟著我們的這一點,也讓他們有所顧忌吧。」
說到這兒,梓宏停頓了下,才繼續往下說。
「其實來找你之前,我也曾想過要不要將你牽扯到這件事之中。但實在是走投無路了……一半原因是我太蠢,竟會上當被詐騙房租。我本來是打算,假使一發現到有章家的手下在附近出沒,我就會馬上帶著兩個孩於搬走的。但現在你已經知道這件事了,你如果要我們立刻離開也沒關係,我能理解的。」
「笨蛋!你明知我不會讓你走的!管你的拖油瓶有多重,我還負擔得起!」
苦離二話不說地伸手摟住他,心想明天就要安排最好的保全公司,來家裡安裝滴水不漏的監視設備,務必要讓他們三人在這邊住得安全!
……萬子,你什麼都不必怕,有我在!
沒想到把頭埋在他胸口前的梓宏,忽然全身抖動著。
「萬子,怎麼了?」苦離微微地推開他,執起他的下顎,抬起來細看。
與苦離憂心仲仲的眼一對上,萬梓宏忍俊不禁地捧腹大笑,道:「真沒想到苦力這麼會講肉麻話,聽得我雞皮疙瘩掉滿地,都來不及撿了!」
一轉眼,方才感動的好氣氛全被這一笑給破壞光了。
「呵呵,幸好你沒說出什麼『有我在』、『我會保護你』、『你什麼都不用怕』之類陳腔濫調的狗熊專用對白,不然我一定會笑到掛的!」
苦離唰地紅了臉,悶不吭聲。
萬梓宏注意到之後,暗道一聲不妙,笑聲漸歇。「呃……其實也沒有那麼噁心啦!我很感動,真的!你的心意我很高興的--」
「不必勉強拗回來,那幾句話確實很陳腔濫調沒錯。」
從尷尬與困窘的深淵中重新爬起來,苦離挑挑眉說:「既然我不擅長講情話,那就從我比較擅長的那方面著手好了。尤其是--難得現在家裡沒有未成年者在場,不必擔心會給他們帶來不良影響。」
梓宏嘀咕道:「……哪有那麼容易受影響啊?想要給那兩個小鬼『不良影響』,除非你想走『特技路線』、『道具路線』,不然他們可是很厲害、等級很高的,恐怕我們還追趕不上呢!」
苦離點頭。「好吧。那住後我不會客氣,也不再顧忌他們了。」
「不,算是我錯了,請你還是客氣一點的好,阿年也就算了,小橋那張口無遮攔的笨嘴,要是讓他聽見什麼風吹草動,我們隔天就慘了。不知他會用那天然號呆的邏輯與不按牌理出牌的問題,怎樣地奚落我們。所以,我求你客氣點!」一拜再拜地拜託他。
「萬子……」無奈地一喊。
「嗯?」
「你離題了。那不重要,我不想再把注意力放在『他們』身上,請你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好嗎?」
男人柔柔的聲音--沙啞感性;熒熒的目光--火熱奔放;而俊秀臉龐不停釋放出「我準備好要大快朵頤了,寶貝」的訊息。
嚥下一口口水,萬梓宏感覺身子慢慢熱了。
要做,也不是不行。
早在他們「心意互通」的那一晚,萬梓宏就想要了,只是那當下處於隔牆有耳、隔房有眼的狀態,實在不很方便。
「呃……好吧,如果你堅持。可是在那之前,我們應注先討論一下順序的問題吧?我想了想,覺得我一點都不溫柔,所以無法像個女人一樣地讓你抱耶!我們可不可以用公平的方式來決定誰上誰下?」
「不行。」
「為什麼不可以?」
「不需要理由,不行就是不行。」
因為他實在說得太理直氣壯了,一時間,梓宏竟不知該從哪裡反駁起才對,還傻愣愣地張開嘴巴--而這給了苦離乘虛而入的機會。
男人修長的十指穿越過梓宏的發海,固定於後腦勺左右兩端,接著捧起他的臉,與男人低下來的頭十字交錯。
大弧度傾斜的角度,供給男人更多發揮的空間,不管是深深探入到喉珠處的厚軟舌瓣,挑逗地抵著上顎口蓋滑動;或是纏繞著他的舌,強勢地將它含到男人自己口腔中的淫靡辣吻,在在宣示著男人渴望主動出擊,一舉攻佔他、索討他、盈滿他的野心。
「啊……啊嗯……」
這實在是太超過了!一個不留神被奪走雙唇就算了,沒想到男人只靠一個吻就能吻得他雙膝發軟無力,接下來自己豈不是只有任由對方混布的分?
「……唔嗯……」
怎麼辦?不能讓男人順勢而為地做下去,不然他住後恐無翻身之日!快,有什麼好的理由能使用呢?……啊!有了!
「……慢……慢著……」
好不容易在舌來舌住的熱吻中間,梓宏找到空檔開口。
「什麼……」
男人不滿地吻著他的臉頰,以鼻尖磨蹭著他的下顎,總之用盡了一切能干擾他思緒的卑鄙手段。
「我、我……我不想和一個三天沒洗澡的傢伙上床!」用力一推,嚷道。
男人沉默了半晌,高度懷疑他提出這件事的動機。「你是不是想趁著我在洗澡的當下開溜?」
「你這麼不相信我嗎?」
「……那我們一起冼。」男人挑眉。
「不要!我今天早上已經洗過了,現在又沒有哪裡不乾淨。萬一做完了,還得再洗一次,那我一天得洗幾次澡才行啊?」梓宏早已想好推托之詞,就算事後會被罵是膽小鬼,在男人答應「公平地輪流」前,他不得不保護自己。
男人點點頭,捉起放在桌上那杯冷掉的咖啡。「萬子。」
「什麼事?」
嘩啦啦地,一頭的咖啡自發頂滴滴嗒嗒地流淌到T恤裡、及他愛穿的牛仔褲上頭。梓宏想都沒想過朱苦離會這樣對付他,整個人呆掉,連聲歇斯底里的尖叫都沒有。
男人溫柔地一笑,繼而幫忙撥開他濕答答、滿是咖啡味的頭髮,說:「現在你非得洗澡不可了,是不是?走,我抱你到浴室去。」
……很好。算你厲害,朱朱!
梓宏被他的「不做則已,要做就是只許成功,不許失敗」的個性給打敗了。
* * *
明明浴室這麼寬敞,空間這麼多,為什麼這傢伙非得緊貼著他站啊?而且……不是說要洗澡的嗎?
梓宏瞪著浴室的亮面磁磚牆,額際的青筋跳動著。「喂,你是在洗澡,還是在洗我啊?為什麼你的手會放在我身上?!」
身後傳來低低的啞笑聲.輕輕彈觸他的耳膜。「你記得當兵的時候,大家洗三分鐘戰鬥澡的情景嗎?」
「哈啊?」提這事幹麼?
大掌冷不防地滑下他翹臀的中心窄溝,陷入臀縫中的手指感觸,讓梓宏全身一顫,赫地倒抽口氣。
「喂!」
男人彎下頭仔他耳邊呢喃地說:「看過的人都說,大家一排站在那兒時,你的屁屁真是裡面最引人遐想的!大家都開玩笑地說想摸一把,不過自從你修理過一個對你屁股下手的傢伙後,再也沒人敢找死就是。」
可惡……那群低級的傢伙!不過最低級的應該是現在站在他身後,不斷對他全身上下進行騷擾的傢伙!
「但光是欣賞,是不會知道它摸起來竟會是這麼的硬實有彈力。小雖小,這種完全填滿掌心的飽實感,真是令人難以抗拒啊!」
梓宏喃喃地說:「我真是雖以相信,為什麼一個平時看來是好好先生、乖乖牌、MR.紳士的傢伙,會出現這種既饒舌又好色的老頭子行徑,而且還很變態,揉著人家的屁股不放……」
呵呵的輕笑聲,伴著吐出來的熱氣搔過了他的頸項,濕熱輕柔的舌涼涼地一舔,一道戰慄瞬間爬過他的背脊,往腦門竄。
「我只是想滿足一下當年想做卻不敢的,只能偷偷埋在心底的美夢啊!」
啾、啾的聲響,擠進了字與字之間。
哈啊、哈啊的喘皂,不知來自於何方……
「你……到底都夢到什麼了啊?」
撫摸這雙臀的手,揉著、擠壓著,一次比一次更深入到大腿縫隙間。蜷伏於中心的分身,在未受直接刺激的狀況下,漸漸有了甦醒的兆象。
「都是些不能說給人聽的……非常……猥褻、下流、誠實的美夢。說出去,恐怕我在你心中的形象都要幻滅了.但如果你堅持非聽不可話,我就告訴你。」
男人的牙齒咬進他肩頭的硬肉處,雙手由後而前地在他的腰骨上摩挲,掌心的熱度鮮明地燙熟了他的羞恥心。
乳頭自主地翹起,皮膚敏感到像是張薄紙,裹著滾熱的火焰,只要一點碰觸就會讓火陷炸開,將他的人從頭到腳吞噬掉。
哈啊、哈啊,眼睛不由自主地想閉上,但又想追隨著男人在自己身體上遊走的長指--他喜歡看他優雅的十指在自己銅膚上攤開的樣子。
「沒、沒人想聽。」
終於在嬉戲了好一陣子,飽嘗完他的「膚觸」後,男人開始往重點部位進攻了。兩根長指夾住了他右邊硬挺的突起,指頭粗糙的硬皮來回刷過敏感脆弱的乳頭嫩膚,彷彿要被電流觸傷的強烈刺激,透過神經傳導到腰間。
「你說你要我。」
指尖狠狠一擰,另一手驀地攫握著分身。
「……哈啊!哈啊!」
似乎訴說著他早就在等待著被男人的手碰觸,分身喜悅地在前端泌出少許濕意。當男人輕鬆地以指尖在矛頂畫圈之際,緊繃的分身在快感中迸出青綠色的血管,輸送著陶醉眩目的淫血到他的心臟、到他的四肢、到他的大腦、小腦……他的全部,全被佔領了。
「脫掉了那身制服,主動引誘著我。」
男人的手上上下下地套弄著。
「啊嗯……啊嗯、啊嗯、啊嗯……」
情不自禁……或說矜持心已經再也控制不了了,下半身一下下地跟著扭動、一擺擺地跟著迎合節奏搖晃。
「用你發情的水汪汪大眼睛,挑釁地瞄著我。一邊玩弄著自己的乳頭,一邊發出飢渴的呻吟。你伸出舌頭舔著自己的唇,張開了大腿,秀出下面淌著淫汁、泛紅的小口--」
唔唔……聽不下去了!
梓宏轉過身去,揪住男人的耳朵,拉低了他的臉,衝動而瘋狂地吻住男人的嘴,要他住口。
為了報復男人以完美無缺的偽裝騙走了自己的純情,他粗暴地躁躪著男人的雙唇,咬著男人肆無忌憚的惡舌,吞著男人炙熱猛獰的火漾熱情。
「嗚……」
「嗯……嗯……」
他們不再開口說話,也沒有辦法再分神開口。他們的注意力全部放在對方的身上,他們搶奪著彼此身體的快感,爭先恐後地在對方的身上留下激情的爪痕。
他像只無尾熊般,雙手勾著男人的脖子,攀著男人高大的身軀,離地的長腿則緊緊交錯地纏住男人的後腰。
男人的手指在他後臀探索著,藉助唾液的潤澤,擠壓著花芯的中指率先進入了悶熱絲滑的甬道裡。
「嗯嗯……」
揪緊眉心,忍耐那陌生的外來物在洞口來回抽送的不快感。
指尖由淺入深,由緩加快,由一根再多一根。
「哈啊……啊啊……」
曾幾何時,令人不舒眼的入侵,成了令人瘋狂的痙攣快感,尤其是當指頭按著體內栗狀突起的那一點時,前端勃發的堰口幾乎要潰堤了。
嘶地一聲,全數的指頭倏地退出蠢動、吸著不肯釋放的內襞,取而代之的是更硬、更粗、更長的東西。
感受到男人慾望的熱度,他不禁畏縮地想解開雙腳,從男人身上逃走。
「萬子……」
但男人的呼喚聲卻讓他勁彈不得。
「給我一個吻,說你愛我。」
他望進男人深邃的黑瞳裡,被拉入男人濃稠到化不開的愛慾裡,一點一滴地淪陷、一寸寸地溺死在男人一雙靈魂之池的湖底。
「讓我成為你的,帶我走,萬子。」
完了!
這麼甜的話語、這麼甜的要求,對他的心臟產生了極大的不良影響,讓他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我愛你……朱朱,我愛你。」
他們接吻了。
同時男人堅挺的慾望,由下而上地穿刺過他青澀的秘花。
男人捧著他的雙臀,不知收斂為何物地、自由自在地轉動著努力椿打的慾望,意欲輸送更多的愛意到他狂野收縮、絞吸的體內,製造出令他目眩神迷的喜悅。
他緊攀著男人,無法不被這一波波強烈的高潮給拋甩到一個他從未曾窺探過的奧妙天堂,一個只有他們彼此才能分享的地方……

第三章
熙來攘往的大型購物商場,放眼看去,不是攜家帶眷的人們前來打發時間,就
是雙雙對對要看電影、排隊等著坐摩天輪的情侶們。
形單影隻的少年在人群當中顯得格格不入。
他走到專門提供給父母寄放孩童們的遊戲場入口處。隔著玻璃窗,可以看到熱中在滿屋子的小綵球中、又跳又叫、追逐同伴、從溜滑梯上一口氣滑到綵球堆中的孩子們。
那些笑容如此燦爛的孩子,能夠如此無憂無慮地笑著,都是因為他們知道等父母採買完後,很快會來接他們回家。
……十幾年前,我也是在這樣的地方玩耍,結果卻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海橋的記憶裡面,父母的身影已經換到成為兩道沒有臉孔的影子。
片段的回憶中,他記得的是母親總會泡給他喝的香濃巧克力味道,以及騎乘在父親肩膀上頭,看著燦爛煙花在頭頂散落的畫面。
然後是……突然間被陌生人硬生生地帶到一個完全不認得的地方,經歷了很長的黑暗禁閉期(當時被關的恐懼,至今都留在他心底,如果沒有人陪著他,他甚至無法一個人坐車),最後迎接他的,是另一段他不願回首的人生。
希望這些孩子們永遠都不會像他一樣,嘗到無家可歸的痛苦。
「小橋!」
他轉頭,看著禕年一臉責備地繞過圓形廣場,小跑步到自己面前。
「萬叔不是腳你不可以走太遠嗎?竟然走到這兒來閒晃,萬一被『那些人』找到了,該怎麼辦?」
一手拉起小橋的手,禕年不容反抗地說:「好了,我們回去吧!」
「我……想去坐坐摩天輪。」
「什麼?」
海橋甩開他的手,逕自往電扶梯走去。
禕年追了上去,喊著:「喂,你知道摩天輪是密閉的小箱子在空中晃啊晃的吧?你敢坐嗎?」
秀出自己方才先買好的兩張票,海橋黑眼貶也不眨地說:「你要一起來嗎?」
禕年的黑瞳裡晃蕩著困惑的色澤,似乎弄不清楚為何他會做出這樣突兀的舉止。這應該與先前發生在朱家的爭執無關吧?
不等禕年的回答,一撇頭,海橋加入正在排隊的人群裡。
禕年當然無法不跟過去。
隊伍並不長,等了五、六分鐘後,一名服務生取走票券,打開一輛彩繪車廂的門。海橋先行坐上去,接苦禕年一入座,門也跟著關上。
緩緩地,他們離地面越來越遠。俯看著遠在下面排隊的人們,一個個變成像小小玩具模型般,感覺很奇特。而原本沒有機會看到的商場霓虹燈、屋頂、四周的點點燈火,也逐一映入眼簾。
禕年回頭。「小橋,你看,從這兒可以看到我們住的地--小橋?!」他一個箭步跨上前,及時接住臉色蒼白,額冒冷汗的少年。
「我……沒事……我只是呼吸有點快……」
「笨蛋!明明就受不了被關在這麼小的地方,為什麼還要逞強?」禕年心疼地縮起眉頭,罵道。
「因為……我總不能一直依賴著你和萬叔吧?」少年閉起眼睛,虛弱地說。
禕年抿起嘴,他終於瞭解小橋在想些什麼了。
「怕萬叔被那傢伙搶走,那你幹麼還暗中推他們一把?現在我們離開了家裡,那傢伙正好可以把萬叔給吃了!」
「……人太自私,是會遭到天譴的。」
少年喘急的呼吸漸漸平順下來,他睜開一雙惆悵的黑眼道:「萬叔為我們做得夠多了。他不是陳基,對我沒有任何義務要守,不過是因為陳基當時拜託他照顧我們一下,他便丟下工作、耗盡全身家當地幫助我們到現在……認識萬叔,我真的很高興,感覺好像多了個從來沒有的父兄。」
禕年能說什麼呢?身為奪走海橋幸福的幫兇之一……他即使安慰了他,也不過像是惺惺作態的黃鼠狼罷了。他能彌補海橋的,就是把自己的幸福分給他……不,全部都給他也沒關係。
「呵呵,你不要露出那種臉色嘛!」海橋傻呼呼地笑了,伸出一手摸摸他的臉說:「我一直都知道萬叔早晚會離開的,所以現在才能假裝大方地把萬叔讓給朱苦離,希望他能讓萬叔幸福。可是,也是因為我有你,我才能大方啊,阿年!」
嘆口氣,少年仰望著天空說:「但我還是希望我們和萬叔的緣分不要太快結束,我好喜歡這種有一個家的感覺。」
禕年摟抱著他,低啞地說:「我會給你一個家的。等我滿十八歲,等我拿到信託基金,等我可以使那張捐贈同意書無效的時候,我們搬到你最喜歡的地方,找間安靜小社區裡的獨戶小房子,做我們兩人的家。」
海橋笑了笑。「你眼睛冒出水了喲!」
「少囉嗦!」
禕年親上他薔色的雙唇,溫柔地吸吮著。
「……我絕對,不會讓任何人從你身上奪走任何器官的。」說著不知說過了幾次的話語,禕年愛憐地撫摸著海橋的臉頰。
「嗯,你要保護我喔!」
少年的雙眼因為淚水而朦朧,雙唇綻放顫抖的微笑。
禕年堅定地點頭。
「相信我,我會以我的生命來保護你。」
少年無語地環住他的肩膀,默默地與他互擁。
謝謝你,阿年。
但是……就算到最後你做不到,也沒有關係。
我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如果是你需要,我的肝臟、我的心臟都可以給你沒關係,我的心如果能夠在你的體內跳動,我的肝如果能為你淨化血液,我相信自己會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能夠從章家的手中偷走禕年這幾個月的人生,已經是難能可貴的奇蹟了。現在他唯一的願望就是這個由他、阿年與萬叔組成的家,能夠累積多一點的回憶。很可能他的下半生,就得靠它來支撐了。
幾分鐘後。
「再吻我一次,阿年。這次我們要在最高的地方,來記永生難忘的熱吻喲!」少年再度綻露他燦爛無憂的微笑,甜甜地撒嬌說:「呵呵,回去之後,我要向萬叔炫耀,說我終於克服了密室恐懼症,和阿年在摩天輪做了!」
凝視著他揮別烏雲、不帶一絲煩憂的表情,章禕年心知肚明,自己從來都不是這揪心小惡魔的對手。
* * *
一輛輛豪華、簇新的遊覽車停靠正「發采車行」門前的一大片私人停車場內。
這裡面大部分的遊覽車都是車行擁有,受雇的司機們則按照一個月跑幾遍車來計算薪資。另外,裡面也有一些車子是司機獨資購買的,但是為了取得營業許可而依附在車行的名義底下,司機則與車行拆帳分享每趟車的獲利。
當然,大部分的司機,都希望能成為後者。一來是跑行程自由,二來是有自己當老闆的感覺。但一輛動輒千萬的全新遊覽車,不是普通司機說買就能買下的,所以大家還是得努力工作,累積經驗與財富,朝晉級為「自有車」階級來打拼。
「吳小姐,這張出車行程表就麻煩你了。」
坐在櫃檯後方,具有大家閨秀的高雅氣質,以及36D火辣身材的清秀女子,抬起頭微笑,伸手接過單子,甜甜地說:「好,辛苦你了。」
「怎樣,今天有沒肓空,要不要隨我的車出去玩玩?我今天跑羅東溫泉呢!」單身男司機乘機搭訕。
來到車行擔任會計至今將近五年的女子,一直是整間車行裡不下三、四十位司機們心中的甜姊兒、夢寐以求的女神。奈何她的門檻過高,到今天還不見半個邀約成功的傢伙。
司機A所作的「美夢」亦不例外,再度被吳會計一句無情的「謝謝,我還有工作要做」,命中紅心地擊沉在一片男性汪洋淚海中。
一旁的女同事,同情地看著垂頭喪氣地離開櫃檯前的王姓司機,好奇地問道:「你又沒有男朋友,為什麼不接受他的邀約呢?王桑他長得人模人樣的,又很勤勞地跑車,而且每個月薪水不下五、六萬耶!」
吳會計笑了笑,正要開口,眼睛瞧見一道剛剛走進玻璃門內的身影,整張臉倏地一亮。
她急忙從位子上起身,拿起手邊的檔夾,把等著她回答的女同事晾在一邊,自己衝到高大男子的身邊。
「朱先生,這是你今天的行程。」
「謝謝。」沉靜一笑。
她眼中、臉上,溢於言表的「愛慕」,彷彿把四周都染上了一片粉紅愛心。
女同事眨了眨眼,原來吳會計鎖定小朱啊!這下子其他人肯定沒希望了,因為不管是從哪個角度著力,放眼整間「發采車行」裡與小朱同一輩的年輕人之中,誰能與他爭鋒?
論人品--人家是溫文儒雅、博學多聞。
論家境--一到車行試開沒兩個月的車,就可以獨資購買一輛豪華遊覽車(而且還不必貸款)的雄厚財力。
論相貌--身高一九二,體重七十七,標準九頭身,雖然鶴立雞群卻絕對不是竹竿排骨的結實身材外,那抹不論走到哪裡都掛在唇角的和煦微笑,站在他身邊就能感受到那如沐春風的魅力,宛如是一道可靠、安寧的高牆,靜靜地守候住女孩子們的超、級、體、貼!
女同事百分之百能理解吳會計把「朱苦離」視為目標,全力猛攻、無暇他顧的理由。
可是她想勸吳會計,最好別把雞蛋都放在同一個籃子裡。
即使吳會計自身的條件也不壞,可是根據女同事長年所作的社會觀察,像朱苦離條件這樣好的男人,會到了二十歲後半都沒被「女人」訂走,身邊也不見「女性」的影子,那麼原因多半早以下這兩種:
一、死心吧,他是個GAY!
二、放棄吧,他是超級花心大蘿蔔!專門欺騙女性的情感,戴著「溫柔」的假面具,玩弄女人為樂,毫無「定下來」的意思。
這時,吳會計羞怯地問:「聽說今天你的隨車劉小姐請假,沒有人隨你的車。這樣很不方便吧?要不要我幫忙?我今天工作很少,可以等明天再做。」
朱苦離微微一笑。「不,不好意思麻煩你。」
「我一點都不覺得麻煩啊!」吳會計想再進一步推銷自己的時候,身後的玻璃門又開了。
「喂,朱朱!你沒告訴我哪輛是你的遊覽車,要我怎麼找啊?」一名令人眼睛為之一亮的野性帥哥,親切地朝辦公室內的人笑了笑,說聲「嗨」,之後又繼續說:「那我在外頭等你喔!」
「好。」朱苦離一雙眼睛緊追著男子性感的背影而去,心不在焉地對吳會計說:「抱歉,我有朋友幫忙了。多謝你的好意,我出車去了。」
吳小姐張大嘴,風水輪流轉地,這次輪列地失望地垂下肩膀,含淚望著白馬王子走出辦公室。
女同事默默地想:果然……好男人不是結了婚,就是GAY呀!
* * *
提早半小時抵達固定的等候區,朱苦離將遊覽車停靠在路旁,等待著熟面孔一一出現。
「厚,等泥足久捏!」一名穿著藍綠條紋衫的老大人,當車門一開,便一馬當先地衝上車。
已經事先上過「隨車小姐」課程的萬梓宏,盡職地上前迎接說:「歡迎您搭乘『發采觀光巴士』,這是免費招待您的飲料。」
「咦?小朱,這個郎系誰?劉小姐咧?」
「劉小姐請假,我是代班的。我叫萬梓宏,阿伯叫我萬子就好。」
「厚∼∼人家卡尬意小姐說……啊,你會不會唱歌啊?還是說笑話?劉小姐都會陪我們唱卡拉OK捏!」
「沒問題,阿伯。你要唱什麼我都可以陪你們。」
「安捏好,你這個少年仔很上道、很海派!」老人家總算眉開眼笑,說:「等一下陪我們喝幾杯啦!」
「瞭解。阿伯你那邊坐,我還要招呼其他的人,等會兒再聊。」
坐在方向盤後的朱苦離,笑看著梓宏應對自如、馬上就和老人家們打成一片的社交手腕,感到佩服不已。他這種大小通吃、招蜂引蝶的親和魅力,絕對是天生的。
隨著社會日益高齡化&少子化,一堆退休的老人家,有時沒孫子可帶(或媳婦寧可花錢送進托兒所)、也沒興趣待在家中守著電視機,於是便呼朋引伴地搭乘遊覽車,作個短行程的一日或兩天一夜出遊,唱唱歌、吃吃喝喝,反倒成了老人家們最時興的活動之一。
雖然很多司機都覺得出老人團是慈善事業,沒什麼賺頭,只是為了補貼點油錢與貸款費用而隨便跑一跑,但苦離卻很喜歡和這些老人家一塊兒出遊。看他們高高興興、輕輕鬆鬆地遊山玩水,他連帶地也釋膠了日常生活中的緊張壓力。
「好了,我都點過了,名單上的乘客都到齊了,我們可以開車嘍!」萬梓宏拍拍他的肩膀,說。
「OK,那我們出發吧!」
花開花落誰堪折枝?
囈語飛飛------星辰花之語<勿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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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二人,作陣遮著一支大雨傘,雨愈大,我袂推你、你嘛袂推我……」
荒腔走板的歌聲,搭配改編自唱的歌詞,萬梓巨集拿起麥克風獻唱一曲,惹得大夥兒笑得樂不可支,連連邀他再多唱幾首。好不容易唱到嗓子都啞了,他們才放他一馬,讓他坐回駕駛座旁休息。
「厚,這些老人家真是精力充沛,我都快招架不住了!」以手充當扇子扇著風,梓宏雙頰紅通通地笑說。
「我倒覺得你像是天生吃這行飯的,乾脆以後你都來做我的隨車小弟,當導遊專門帶老人團好了。」穩穩操控著方向盤,目不斜視地望著道路前方,朱苦離信口回道。
「喔?這也不錯。」摸摸下巴考慮著。「我看看,到現在為止,我做過了快遞、討債小弟、調酒師、偵探、建築工地的泥水工及廚師,每一樣都很有趣,但是卻都被老闆炒了魷魚,你還是頭一個稱讚我做得不錯的老闆呢!」
「你做過了那麼多工作啊?」
「就是啊!做快遞的時候,因為得罪了某個說要包養我的貴婦,結果公司以『涉及性騷擾』為名,把我開除了。天知道,被騷擾的是我耶!討債的……呃,是我自己走人的啦,因為我看那家人太可憐,所以把債條給燒了。」
掐著手指一邊算,一邊念。
「調酒和廚師都一樣,老闆說不敢再請我,怕我有天會毒死客人。偵探就很倒楣了,才接第一份工作,委託人就掛掉了,到現在這案子沒半點收入不打緊,連錢也都賠在這案子上頭了。泥水工的薪水還不錯,就是很操,一天到晚趕趕趕,趕得讓人抓狂,我又一天到晚和工頭吵架,到最後我都忘記是我自己不干還是被工頭開除的。」
他呼地一口氣說完,朱苦離也聽得頭暈眼花。「你還真能找到這麼多種不一樣的工作啊?」
「找工作不難,難的是找到想做的工作。喂,你真的要請我啊?」梓宏滿心期待地睜大眼。
「要我包養你也行。」朱苦離臉不紅、氣不喘地說:「這樣我們就能做一對夫唱夫隨、只羨鴛鴦的夫妻了。」
赧紅了臉,隨手扔他一個寶特瓶空罐。「……靠!你靠北走!噁心!你敢講我都不敢聽!」
「那不用講的,就只好用--」
「夭壽死人骨頭,住嘴!好好地開你的車!」
話說,近來梓巨集重新認識了「朱苦離」這號人物,他最大的發現就是--此人是一個徹底的悶騷包!
什麼正經八百全是在「那個」之前。等到「那個」之後,正經變神經,八百變三八,湊起來就是一整個三八神經!動不動就喜歡講些讓人渾身不自在、臉紅兼起雞母皮的話,而且講得之流暢、順口的,完全不用打草槁。
唉,過去他識人不清,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
苦離安分地開了一陣子後,重新開口。「對了,萬子。」
全身戒備地一瞪。「幹麼?」
苦笑著。「如果你真的跟我出車,阿年與小橋單獨在家,不會有問題吧?」
「我放了一打保險套在他們房間裡,還會有什麼問題?」一聳肩。
苦離瞥他一眼。「別人講到有點色的話題時,你就一臉抵死不從。你自己講就沒有關係啊?」
「幹麼?我只是回答你的問題,哪有一點色的意圖?保險套是很重要的『健康教育』的一環,有了它,起碼可以防範愛滋問題啊!」
苦離搖搖頭。「好,是我錯了,我不該想歪。言歸正傳,我是問,不會有麻煩找上他們吧?」
過了半晌。「我哪知道?危險如果可以預測,就不危險了。我也只能叮嚀他們兩個盡量別太招搖、不要到太遠的地方。阿年有說他們今天不會出門。」
「你不會擔心嗎?」
「再擔心,也不可能一天二十四小時地守著他們,或永遠不讓他們離開視線。這和為人父母的道理是一樣的,有時幫孩子設想太多,反而是害了他們,讓他們沒有獨立自主的能力。阿年的父親也絕沒想到,他自私地為了自己孩子的將來,不惜犧牲其他孩子的將來,換得的卻是兒子一輩子的不諒解吧?愛得太過,何嘗不是種傷害。」
苦離想起自身的經驗,不由得打自心底同意他的說法。「你讓我想起當初我父親很不贊同我開遊覽車這件事。」
梓宏瞟了瞟他,默默地聆聽。
「他認為這是一份浪費生命、徒勞無功的工作,可是我並不這麼想。你看到了那些老人家上車時那種興奮與期待的模樣嗎?他們喜歡我過去服務,並迫不及特地想再見我一面。」
他給梓宏一抹發自內心的溫柔笑容。
「在這個世界上,大家每天都得做些『不得不』的事,比力為了一份薪水不得不忍耐上司的挑剔,或是明明不想去應酬,卻必須為了拉這筆生意而去。但是,如果捨棄掉虛偽的一面,有些人是真的滿心期待著你的出現,真的關心你,或真的喜歡你為他們所做的一切事物,沒有半點強迫,全部發自內心,這不是更值得你驚喜嗎?起碼,我就會想好好地珍惜這種喜悅。」
遺憾地一嘆。「可惜無論我怎麼樣試著想讓父親瞭解,他就是頑固地不願去瞭解它。到他走之前,還念念不忘地要我找份正當的工作,別再打混了。」
梓宏聽完,微微一笑。「我的父母也沒有多瞭解我啊!我爸大部分時間都被關在牢裡,出來之後也常常三天兩頭不回家,如今是住在哪個地方、被哪個女人『養』,我都不知道。我母親更是早就沒有聯絡了。」
苦離有點感慨,在這種年代,想找一個父慈母愛、兄友弟恭、和樂融融,不鬧離婚、分居的家庭,似乎已經不再是件容易的事了。雖然「普通」不表示一定能幸福,可是「家庭」這樣一個用來衡量幸福的單位如果瓦解了,建立於家庭之上的社會豈不也會跟著分崩離析?
「不用管你老頭說什麼了。」
梓宏伸了個懶腰,伸長腿,腳踝交叉地放在遊覽車前座的置物櫃上。
「我覺得你的工作很有意義,絕對不是浪費生命的事。就算它浪費了生命,也是浪費在一件開心的事情上,這絕對比一些人浪費生命在使別人生氣上頭,要更有價值,對不對?」
苦離滿臉得意地說:「我的眼光果然沒問題!」
梓宏轉頭,臉上掛著疑問地望著他。
「能夠理解丈夫的工作有多麼重要,是成為一個好老婆的首要條件。恭喜你,你合格了!你準備什麼時候嫁給我啊?萬子。」
這回,扔過來的是一包面紙。苦離伸出單手接住,笑道:「不用這麼迫不及待地扔面紙給我,等會兒到了休息站的廁所內,我會讓你全部的『慾望』一次滿足的,別急呵!」
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梓宏仰天長嘆一氣,索性閉目養神,省得沿途都得受他的言語性騷擾。
* * *
這天的行程是早晨七點的軍出發,中午前到苗栗、新竹一帶的景點遊玩,大約下午四點多再循著原路返回台北。
「萬帥哥,下次我們再搭你們的遊覽車時,你也會在嗎?」
「下次我們要指名你的團啦!」
「最好是你和那個開車的運將一起,看你們要帶我們去哪裡私奔都好啦!我跟你到底了啦!」三名歐巴桑小團,提著大包小包的名產,把梓宏團團包圍住,吱吱喳喳地開著玩笑說。
「真的嗎?一定喔!下次歡迎繼續指名我們的車,這是名片,今天謝謝大家!掰掰!」
當他一一揮手送走那些歐巴桑們時,還可以聽到她們興奮得像個二八少女,拔尖著嗓子說--
「這回賺到、卯死了!參加老人團,還送兩個幼齒來伴遊,以後我攏抉參加他們的團啦!」
「就素說啊!一路上都在顧眼睛,今天真不想回去看我家又老又沒料的那口子了!」
驀地,耳畔一句「看樣子你一定要跟我『夫唱夫隨』才行,專做這些熟年貴婦們的生意,業績絕對會蒸蒸日上啊!」,讓梓宏回頭一瞪。
「夫你個頭!你不怕被人聽見,我還想做人呢!」
「放心吧,大家都下車了。」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苦離邊帶著他往遊覽車的方向走回去,邊說:「今天真是辛苦你了,行程跑得這麼順,大家都玩得這麼開心,都是有你這第一男公關的幫忙!等會兒那些小費都給你,這是你應得的。」
「你留著當我們三個的房租吧。」
他們一前一後地走上車。
「拜託,誰會跟自己『未來』的老婆大人拿房租啊?」
咻地轉過身,梓宏仗著四下無人,終於可以放開嗓子說:「我不是你的老婆,也不可能會是你的老婆!你要是再把我當成女人對待,小心我把你從車上踹到車外,再從地球踹到外太空去!」
他作勢要用腳踢苦離的時候,苦離一個熊抱住他的右腿,順勢將他推倒在狹窄的台階與走道間,然後伸長手關上車門。
一副「你無路可去了吧!」的笑臉,迎著梓宏說:「你不肯在休息站裡跟我親熱,害我一邊開車還得一邊努力讓自己消火。說,這筆帳你該怎麼算?」
「你、你神經病啊?那種地方能做嗎?外頭一堆人排隊在等著撇條的地方耶!我可不想被臭死!」
「我不覺得有什麼臭味,因為我鼻子裡只聞得到你的味道。」呵呵笑著,苦離扳開他的手,摸上他牛仔褲的褲扣說:「看,你不也硬了嗎?」
梓宏咬咬唇。呃,該怎麼說呢?這就像是聞到菜香,肚子就會咕咕叫;看到酸梅,嘴巴裡就會溢出口水;聽到他沙啞誘惑的揶揄,身體就會燥熱起來。
「我一定是被你催眠了!」恨恨地對著男人說。
男人湊近的臉,深情凝視的眼,佔據了他的視野。
「I LOVE YOU,萬子。」
「就是這句該死的話……」
被堵住的雙唇,不甘願地在男人使出渾身解數的勾引秘技下,轉抱怨為呻吟,呻吟再化為聲聲喜悅的嘆息,直到--
喀咚!
巨大的聲響,中止了他們正在互相扒光衣服的行為。
是誰在那裡?!

第四章
當前排的兩人渾身僵硬的時候--
「瞧,都是你們!窩早就唆要早點出聲,御在尷尬了吧!」湖南腔的老翁,從後排發聲。
「黑啦、黑啦,你聳厲害啦!啥咪攏哉影!肖年人化愛就愛,偶哪凍得住他們!而且還是兩隻公的,蔗系啥咪世界!」國台雙聲帶的老人家嘀咕著。
「泥們都不要吵了,先對人家道歉。我們不該藏起來的。」操著怪腔怪調國語的白髮藍眼老翁說道。
「要道歉你們先道歉,錯又不是窩的錯。」
「草!恁別把問題推給偶,哉某?」
「哉無是什麼?如果你不將國語,窩就不同你蛇嘩!」
「蛇什麼蛇?偶聽不懂泥敵狗語啦!蔗是台灣,恁愛講台語!」
「啊?你怎麼罵起人了!誰講『狗語』,我講的是『國語』!」
「厚,咱兩人內底系豆幾A卡番啊?」一語不合,火氣一轉眼就冒出頭來,開打。
「好啊!賣擱休打了!」
洋老翁極力勸阻老翁與老人家別打。
朱苦離與萬梓宏當然是趁著這機會,趕緊把解開的扣子、被拉下來的褲子,重新扣好、穿回去。然後趕到他們身邊去,一人一個,將打架的兩位老人分隔開來。
「阿伯,你們三個人剛剛怎麼沒下車呢?」朱苦離訝異地看著經常參加他的假日團,感清很好的阿伯們。
「啊就老黃伊睡死了,偶們一直叫、一直叫也叫不醒伊啊!」國台語混用的老人家指著外省掛的老伯說:「要怪就怪伊啦,嘟嘟啊伊醒來,偶們要下車的時候,你們就上車了啊!啊還開始卿卿我我,偶們怎麼出去?」
苦離與梓宏尷尬地對視一眼。
「泥們,別擔心。」洋老翁忽然開口說:「我們不費說出去的。對不對,老黃、阿義仔?」
「就系啊,偶們沒那麼長舌啦!雜埔愛雜埔系有一點點奇怪啦,啊無戈和偶們沒關係。下次恁們愛卡注意,車上有人的時候,袂勢亂來喔!」阿義仔老伯說。
老黃也點頭同意。
「不好意思,讓大家看到這麼尷尬的事。下次我們會小心的。」苦離只好賠個窘笑,說:「我去把車門打開,讓你們下車。」
苦離暫時走到車前,梓宏覺得自己也該向三位老人賠個罪,正要開口時,口袋裡的手機嘟嚕嚕地響了。
「喂?」
『萬叔!你們在哪裡?』阿年的聲音十萬火急地傳來。
「在哪裡?我們剛回到台北,就在……XX路附近。怎麼了?」
『你們快追到機場去,「那些人」把小橋帶走了!我猜他們一定會直奔機場,把小橋送離台灣的。只要他一被送走,往後我絕對再也找不到他了,我父親一定會把他藏起來,不讓我們見面的!』
「我知道了,我們馬上去追。你冷靜一點。」暫時移開手機,梓宏告訴苦離說:「快,開車到機場去!老伯們,歹勢,我們臨時有要緊事得去辦,所以……」
「那窩們快點下車吧!」
「好像足刺激呢,說不定偶們幫得上忙喔,我們也跟著去湊熱鬧好了!」
「我是每關係,但是這樣好嗎?」
當然不好!開什麼玩笑?如果他們在車上發生什麼問題,梓巨集可沒辦法替他們承擔責任!
「這不是遊玩的行程,今天的行程已經結束了,麻煩你們下車好嗎?」盡量婉轉,但口氣在焦急的狀況下,是不可能太客氣的。
「人家都這樣說了……」外省掛阿伯遲疑地看看其餘兩人。
梓巨集祈禱著他們快下車的時候,電話另一頭又傳來大喊聲--
『萬叔,快點!剛剛小橋發了封「再見」的簡訊給我,他應請還在能使用手機的地方,還沒到機場管制區內。你們快點去,也許澴來得及!』
可是……
「大家坐好!車子要開動了!」苦離當機立斷地說完後,車門發出排氣聲,隨之關閉,慢慢地駛出道路。
紛紛發出「唔啊!」、「哎喲!」、「OH∼∼」的聲音,老人家沒想到車子會突然就開動,個個在中間的走道上東倒西歪。
梓宏也跌跌撞撞地走到駕駛座旁。「不要緊嗎?車子還搭載著其他人就……」
「相信我的駕駛技術,我會以最快及最安全的速度,追上小橋的。放心交給我吧!」頭也不轉地,男人沉著的口氣與冷靜的臉色,著實讓心慌意亂的梓宏吃了顆定心丸。
他點點頭,回身向那些坐「霸王車」的乘客說:「我們這趟到機場,車子行駛的速度會很快,所以請你們繫好安全帶,不要亂動。」
「喂,少年仔,你們這麼急著去機場,是為了什麼啊?」老人家完全不覺得自已有錯,馬上八卦了起來。
「去帶一個人回『家』。」梓宏口氣堅定地說。
苦離聽見了,迅速地看了他一眼,點頭附和說:「我們要把寶貝『家人』要回來!」
「什麼?有人拐走你們的家人嗎?你們要不要報警?窩來CALL侯小弟!窩啊跟他的父親熟得很啊!你們知道侯小弟是誰吧?就是現在坐在那個中華路那間最大間的警察局的最上面的辦公室的那個小平頭啊!」
「嘿,認塞伊了不起喔?那偶跟匾擔也很熟啊!」
轉眼間,兩個人又槓了起來。
現在他們不需要侯小弟、也用不上那根匾擔。梓宏只擔心他們能否及時趕到機場?又能不能在諾大的機場中,大海撈針地找到小橋!
* * *
或許是一陣子都沒有受到「那些人」的威脅,導致他們的警戒心比較鬆散了。
事情發生在他與小橋到樓下的麥當勞外帶午餐回來的不久後。
他猜測,其實當他們在麥當勞等侍餐點的時候,外頭那一輛形跡可疑的黑色轎車,很可能就是後來一路尾隨他們回到朱家的那一輛。
假使小橋真的被帶到一個他永遠找不到的地方藏起來,他絕不會原諒自己的!明明看見了,卻因為疏於警覺,才會讓「那些人」有機可乘,登堂入室地來搶人!
那些人的目標很明確。假稱是隔壁新搬來的鄰居,前來送「見面禮」,不疑有他的小橋替他們開門的同時,肇下了引狼入室的禍端。一男一女的「訪客」一進屋內,男的立刻以迷藥放倒了禕年,接著兩人就捉走小橋,揚長而去!
前後耗費不到三分鐘的時間。
當禕年在半小時之後自然甦醒時,屋內早已「人去樓空」,連隻字片語都沒有留。不過他根本不需要任何訊息,他知道全世界會幹這種事的人,只有--
算了,沒時間耽擱了。
雖然萬叔他們已經出發,照理說會比他更快到達機場,不過他也無法坐在家中枯等消息。
禕年順手捉起外套,將萬叔留給他們的吃飯錢全部塞進口袋裡,衝到一樓招了輛計程車,吩咐司機直駛桃園機場--而且越快越好!
「你要趕飛機嗎?是送行還是接人?找女朋友喔?沒問題,我一定讓你追到的!」熱心的司機誤以為電視劇中的情節也會發生在現實生活中,興奮地踩下油門,想幫他「追上」飛機。
坐在車上,禕年即使心急如焚,也不能插翅飛上天。
等我,你千萬不要走,小橋!
嘟嚕嚕嚕∼∼嘟嚕嚕嚕∼∼手機一響,禕年立即滿懷希望地打開,希望這通電話是小橋打來的。但,他卻聽到一個他不願意與之交談的人的聲音。
『怎麼了?不跟自己的父親說聲「嗨」嗎?』
「你怎麼會有我的電話號碼?」禕年定期會更換手機號碼,知道這號碼的人只有身邊最親近的人:小橋與萬叔。
『哼,逮到一隻兔崽子之後,要什麼情報沒有?』
禕年握緊話筒。「小橋呢?他怎麼樣了?你的人沒有對他動手吧?如果你們敢碰他一根汗毛--」
『閉嘴!你這個兒子還沒有資格對父親所作的任何決定出言反對!』對方冰冷地說:『我要怎麼處理我買來的東西,有何需要向你報備?我都還沒質問你,偷走「他」是什麼意思呢!』
「不准用那種口氣說他!小橋不是東西、不是商品!」
『你的父親說他是商品,他就是商品!你也不想想,你的父親在他身上耗費了多少金錢、花了多少功夫,好個容易才讓他的身份完美地融入家族裡,讓你在未來有「需要」的時候,可以無後顧之憂地使用他,結果你不想使用他的器官救自己的命,倒是對於使用他的身體享樂很熱中嘛!』
「愛 YOU!」
『不對,是我愛 YOUR MOM,才會生出你這不孝子!中國人最重什麼?孝道!你把他帶走,說什麼不要他做捐贈者,很清高、很慈悲是吧?你有沒有想過我?想過你媽媽呢?我們就得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兒子因為天生的疾病而漸漸死去,承受這種痛苦嗎?』
禕年痛苦的閉上雙眼。
『我他X的給你生了個壞掉的肝,所以才想盡辦法買一個來賠給你!我不准你說不要!你懂了沒?』
禕年知道,無論自己高喊多少次「我不要」,父親終究還是會強悍地在禕年的身上貫徹他的意志,父親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你不用擔心我會殺了那個小兔崽子,如果不是活體肝移植,就沒有意義了。他是我千辛萬苦才找到,血型、年齡都吻合你所需的捐肝人,他必須要健健康康地活到你需要的那天。只不過,你不用費心去找了,我不會再讓你們有機會見面的。』
「我不會讓你帶走他的。」
『由不得你選擇。你想在台灣待多久都隨你,記得要到醫院去拿藥就好。如果你沒到醫院報到,下次就是我押著你到醫院強迫灌藥了。』
「為什麼你能這麼樣的冷酷?他是個人,不是你們拿來實驗的動物,或是裝著一堆器官的機器,隨你們愛取什麼就取什麼!」
『如果哪一天……你也有了兒子,你就會懂得。不取小免崽子的肝,我兒子就會死,而取了小免崽子的肝,他依然可以靠著三分之一的肝活下去。我認為世界上有錢、有能力的父母,都會毫不遲疑地做出同樣的選擇。就這樣了。』
「等一下!爹地--」想再最後求情一次,電話卻已經被切斷了,禕年懊惱地將手機一摔。
上天啊,如果真的來不及挽留小橋,請讓我走得措手不及,不要讓我慢慢地走向死亡,否則在未來的某一天,我就會在自己都不知情、完全失去意識地躺在手術台上時,接受那份割自……
禕年緊閉雙眼,祈禱再祈禱,希望自己能及時趕到機場。
花開花落誰堪折枝?
囈語飛飛------星辰花之語<勿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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遙遙望見長長的車龍在林口收費站前大會師時,梓宏真是巴不得能像摩西一樣,手杖往地面一插,所有的車子就會如同紅海般同兩端退去,讓出一條路給他們通過。
「該死!為什麼會這麼剛好,遇上塞車呢?」
這時阿義伯忽然從後排喊道:「朱仔,下交流道!靠外側,快下交流道!」
「咦?」朱苦離打著方向燈,輕放油門,降低車速。
「快照偶的話去做就沒錯了啦!」咚咚咚地從後方跑到最前端,阿義伯扯著嗓門喊說:「這裡偶很熟啦,要抄小道問我就對了!來、來,你下交流值之後往右轉,前面那條……」
瞧阿義伯講得自信滿滿,梓宏還是有些懷疑這條他從沒聽過的捷徑,真的能帶他們快速地繞過塞車陣,重回國道機場線嗎?梓宏看著車子行駛向人煙稀少的山區,滿心希望他不要越幫越忙才是。
十多分鐘後,非常令人意外與驚喜的,車子沿著山路一出,便接到機場線的交流道入口處,順暢地賓士於平坦、車少的道路上。
「太好了,到了這邊就沒有塞車了!」
梓宏不禁興奮地給了阿義伯一個超級大擁抱,說:「謝謝你!你是天使,謝謝!」
「哎喲,偶不要跟你安捏攬攬抱抱,這樣很見笑呢!」
阿義伯趕緊推開他,紅著臉,哈哈地摸著光禿禿的頭頂說:「蔗嗶沒啥米,偶素覺得剛剛硬要你們載我們來這兒,有點過分啦!所以現在可以幫那麼一點點忙,偶想你們會開心一點,原諒我們。」
梓宏發誓,以後他再也不會「小看」老人家了。
「噢,前面就是機場了!」老黃指指燈火通明的嶄新機場航廈說:「你們等會兒就直接去找人,我們幾個老頭走得慢,會拖累你們找人的速度,乾脆在這個停車場等你們回來好了。」
這次三位老人家識相的主動提議,總算讓梓宏與苦離有點高興又有點抱歉地鬆了一口氣。
「謝謝你們的諒解。我們會盡快找到人,趕回來的。但是請你們一定不要亂跑,也不要走遠喔!假使看不到我們的車子,可以打手機告訴我你們的位置,好嗎?」車子一停靠在航廈內的公眾停車場,梓宏便一再叮嚀,並與老人家約法三章。
「俺們不會有事的,你們快去快肥就是了!」
「那,我們走了。」
苦離與梓宏緊握著手,拔腿往航空站的大廳直奔。
* * *
夜晚下班車潮及一場追撞事故所影響,使得國道南下路段呈現一片塞車燈海。這陣塞軍影響不少趕著要搭機的旅客,因此當塞車狀況稍獲紆解之際,可以看到不少車輛直奔航站入口處,行色匆匆、提著大包小包行李的旅客們紛紛下車。
這當中,一輛黑賓士緩緩地停妥於側邊的門前。
年約四十五上下,蓄著落腮鬍,一身休閒服打扮的高壯棕髮男子率先下車,他繞過車頭,慇勤地替人開啟後車門。
先是伸出一條美腿&引人注目的名牌三寸細高眼鞋,然後裹著毛皮大衣,年約三十多歲的高貴華裔婦人,優雅地在男人的協助中下了車。婦人站在門邊,等著最後一位「貴客」慢吞吞地蛇出來。
那是一名戴著一副遮臉的黑色墨鏡、遮臉棒球帽,身材並不頂高的少年。「低調」的樣子,頗像是個偶像明星。
「動作不要那麼慢,走了。」婦人半像捉、半像擄地勾起少年的手腕,一塊兒進入航站。「親愛的,行李就交給你了。」
「OK!」
在旁人跟中看起來,這一行三人並無任何可疑處,就像是這座機場中時常都會看到的,一雙父母帶著青春期愛鬧彆扭、愛搞怪的少年,準備出國度假。但是,在眾人未曾注意到的地方--
「不要以為在人多的地方,容易混水摸色,我手中的『小傢伙』會一直盯著你,明白嗎?」女子低聲對著少年威嚇道。
少年表情木訥地點點頭。
其實這根本是多此一舉的。無須威脅,少年從被帶走以後,始終安靜、不反抗、也未有逃跑的跡象。但少年越是守規矩,女子就越是擔心他會不會在背地理搞什麼鬼?畢竟他們已經向大老闆報告過這個好消息了,事到如今若被少年溜走,別說豐厚的賞金到不了手,恐怕自己立場將會逆轉,成了被人追殺的對象。
所以進入大廳之後,女子押著少年,緊張兮兮地戒備著四周,以及少年的一舉一動,為的就是確保不會有任何「意外」的發生。
章海橋看到禕年被迷昏的瞬間,心想:老天爺終完是不肯給我一個幸福的機會,我從它老人家那兒偷得的快樂光陰,也到此為止了。
雖然很遺憾……不過他不能再自私下去,給禕年、萬叔、朱叔添麻煩了。
只要他乖乖地照著章老闆的話,在人家安排好的地方安分地過日子,章老闆便沒有理由繼續追著他們不放,尤其現在萬叔扣朱叔在一起,他一定不想和朱叔分開。自己的離開,起碼可以讓他們長相廝守。至於禕年……打自一開始海橋就清楚,他們是不可能長久的。
幸好,我對阿年還是有那麼點小小用處。未來我們就算不能在一起……
海橋摸摸自己的肚皮上方。
……我的一部分也會跟著阿年一輩子的。
這是誰都無法拆開的,他們之間最強的羈絆。
「厚,你這個人很盧捏!你說要去幫忙找人,啊是要用什麼方法找?偶們又沒有跟人家拿照片。」
「窩有窩的法子,你管窩那麼多?你不想幫忙,就不要下車啊!窩有叫你跟嗎?你才是莫名其妙咧!」
「你講啥咪?偶早一片好心,你這個臭外省老猴!」
「幹麼?想跟窩打架?窩以前可是專門對付土匪的,你這種小角色,窩還不放在眼裡呢!」
「OH!不要草、不要草,泥們兩個不要又草起來了!」
前方幾個老阿伯不知怎地起了糾紛,擋在海橋他們的面前。章老闆的女手下不愉快地皺了皺眉,用暗中抵著他腰身的『東西』,示意海橋繞過他們。
「淦!你打我這一拳,我非要你還不可!」
「虎怕虎啊?你那把老骨頭,窩才不怕你呢!來啊!」
就在海橋往旁邊靠,想越過他們的時候,其中一個老人家飛撲到另一個老人家身上,使勁一揮拳,打得那位老人家一個站立不穩,整個人向後飛過去。海橋一個閃避不及,砰咚!砰咚!連環把他和身後的女子、提著行李殿後的男人一併全撞倒在地。
「哎喲……好痛喔!」老人家一邊揉著腦袋,一邊從地上爬起來。
海橋則是前面被老人家撞疼了肋骨,後面跌疼了一屁股。他狼狽地翻身站起來的時候,發現被自己壓在底下的女子同樣披撞得七葷八素。
另一個老人家一邊拍手叫好,笑說:「嘿嘿,你活該啦!」一邊看向海橋他們。「對不起啊,窩這朋友笨手笨腳的--咦?奇、奇怪了!那個黑不隆咚的東西是什麼?」
聞言,女子慌張地把手槍撿起來,塞到自己的口袋裡。
「老黃、阿義仔,你們小心,那個女的身上有槍啊!」洋老翁一聲大喊,不要說是海橋愣住了,整個大廳裡所有人的目光,在一瞬間全都集中到他們三人身上了。
女子咋舌,扣住海橋的手,喊了句:「過來!」便拉著海橋回頭往大門跑,企圖逃離週遭的注目。
「快,快報警!那個女的身上有槍!」
那些老人家唯恐天下不亂似的,大喊大叫地說:「員警,卡緊來喲!有壞人!壞人要逃跑了!」
身在國家的大門,四周部署的警力比起各個重要機關有過之而無不及,因此女子才挾持著海橋跑到門口前,立刻就被數名制服員警給包圍住了。
「不許動!把槍放下!」
眼看大勢已去,女子低咒了一聲,不得不束手就擒。
* * *
「阿橋!」
坐在航警局內,接受訊問的海橋,經過幾小時的拘留,再理清他與那兩人之間不是同夥,而是被挾持者的關係後,終於可以出來與等候在外的「家屬」見面。
第一個衝上來的萬叔,馬上緊緊地摟住他說:「對不起,萬叔沒有好好地保護你們,讓你們受到驚嚇了!」
海橋搖了搖頭。「讓萬叔你們為我擔心,真的很過意不去。我一直都給你和阿年製造麻煩,對……不起。」
「笨蛋!你還是小孩子,小孩子給人家製造麻煩是理所當然的,有什麼好對不起的?我只要看到你平安無事就好了!」推推他的小腦袋瓜,萬梓宏破涕為笑地說:「你也好好謝謝朱叔叔,他可是為你擔心得用最快的速度飆到機場來,回去後可能得連繳好幾張紅單呢!」
海橋紅著眼眶地轉頭著著高大的男子。
對方溫柔地一笑。「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謝謝朱叔叔。」難以言喻的情感梗在喉嚨處。
「喔,原來這個小朋友就是泥們被拐跑的『家人』嗎?」跨一步上前,洋老翁開心地說:「恭喜泥們找到他了!」
「就系共,都是偶們幾個的功勞喔!」老阿伯笑嘻嘻地邀功。
「小朋友,以後你不可以隨便跟著壞人走,你讓你兩個叔叔爭擔心啊!以後千萬不要隨便離開家人的身邊了。」
海橋眨眨淚水氾濫的眼,擦著紅通通的鼻子,有點困惑地看著萬梓宏與朱苦離。「家……人?」
朱苦離與萬梓宏相視一眼,苦離對海橋笑說:「我和萬子都很遺憾,自己沒有一個普通、平凡的家,可是我們想要一個那樣的家。既然今天大家都住在一起,像是一家子,我們何不成為一家子呢?你願意做這個家的成員之一嗎?小橋。」
「我……可以嗎?我可能會給你們帶來麻煩……」
「你是我最重要的家人之一。」萬梓宏摸摸他的頭說道:「家人帶來的不是『麻煩』,我們會一塊兒解決它,度過它的。」
「萬叔……」
感動的淚終於再也止不住,海橋撲到男人的懷裡,放聲大哭。
萬梓宏抱著他安慰,朱苦離則以雙手環抱著他剛剛誕生的「家族」,默默地守候著他們。
然後--
「阿橋!」面色蒼白的少年,氣喘如牛地衝入警局內。
--一起迎接他們最後一位家人。
這個有點奇特的家族,終於全員到齊了。他們交換擁抱、共掬一把淚,又分享彼此的笑容。
雖然烏雲並未遠去、陽光只是短暫地露臉,可是有了這次的確認,他們將會更團結地迎接未來的種種困難。
一旁,三位被冷落的老人家,有的感動拭淚,有的不免困惑。
「喂,系安怎這一家子攏系公ㄟ,沒半個雜某?」本省阿公搔搔頭。
「有什麼要緊?人家快樂就號!」外省阿伯拍拍肩膀。
洋老翁羨慕地說:「我也想要一個家。老黃、阿義仔,我們三個人可以一起住,泥們說怎麼樣?好不好?」
這時,不分省籍的阿公們,異口同聲地說:「你去作夢啦!」
* * *
三個月後 二零零七午的某個夏日早晨
男人與另一半交換熱情的一吻,在他一聲「小心開車!」的愛心問候下,神清氣爽地走出家門,準備開車上工去。
當男人坐在車上發動他的愛車小金龜時,順手扭開了廣播頻道,音箱裡流洩出來的是一對男女主持人閒聊的聲音--
『……最近很紅的一首歌,你聽過沒有?』
『啊!你是說那首由阿離老師填詞的新歌「我家那口子」嗎?我聽過、聽過,很爆笑喔!原來阿離老師是怕老婆俱樂部的一員,好好笑!』
『就是說啊!不知道阿離老師的另一半到底長什麼樣子呢?』
『是呀。不知各位聽眾家裡趵那口子又是什麼樣子呢?不妨打電話來告訴我們喔!下次我們再來問問阿離老師,他的另一半聽到這首歌時,有沒有想要殺了他?好了,接下來不多說,我們就來聽聽這首歌吧!』
輕快的R&B曲子緊接著從音箱中播放出來,男歌手以皮皮銼的頑皮音調唱著--
『我家那口子超口愛,不說你不了;
惹是生非不算他的錯,得罪黑道緊落跑。
我家那口子怪我讓他超無聊,你不知道;
家事他不做,地也不肯掃,一早起床就說人家還要。
我家那口子……』
男人笑著聽歌之際,窗外驀地傳來--
「喂,朱朱!你的東西又忘了帶耶!」
回頭,遠遠地瞧見另一半提著便當追了過來,男人暗道一聲「糟糕」,趕緊把車窗搖上,踩下油門,倒車出庫。
「喂,朱朱--」
開什麼玩笑,連續當了三天的實驗老鼠,也上吐下瀉了三天,說什麼,今天他都不要再吃「他」親手做的「愛妻便當」了!
碰巧男歌手唱到最後一段--
『……家裡那口子,求你別再鬧,
你親手做的菜,是我這輩子不敢碰的毒藥。
家裡那口子,我跟你求饒,
我想一輩子愛你愛到死,不要讓我走得早。』
朱苦離唇角掛上一抹苦笑。不知要到何年何月,自己才有種把這首歌唱給萬子聽?不,最好還是別讓他聽到,他還不想這麼早就結束兩人目前甜甜蜜蜜的「新婚燕爾期」。
他在胸口比了比,向上天禱告。「我願意繼續當個老好人沒關係,只要你保佑我好人有好報。千萬別讓萬子聽到這首歌,我還不想死得這麼早!拜託你,幫幫忙了!」
嘟嚕嚕嚕∼∼說巧也真巧,他一禱告完畢,手機就收到一則簡訊。打開一瞧--
竟然敢裝作沒聽到我在喊你,枉費我幫你準備了便當!這件事我會慢慢跟你算帳,等你回來就知道!  BY萬子
唉地嘆了口氣,搖搖頭。
……我家那口子,真的很殘暴啊!

〈完〉
花開花落誰堪折枝?
囈語飛飛------星辰花之語<勿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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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看耶~
謝謝分享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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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句好好笑^^

感謝大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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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歌詞挺有趣的~~是國台語版的?
不過不知道二個小孩子後來是不是平平安安的度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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