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二零零零年 夏暑艷夜
最近朱苦離常作很不尋常的夢。
一個令他羞於啟齒的夢。
有關「他」的夢。
夢境版本的「他」,與現實一樣有著健美古銅亮膚,性感立體的顯眼五官,飽滿有致、挑逗人心的豐潤雙唇,以及一口皎白皓齒。唯一與真實的他略有不同的是,威武英挺的三分平頭變長了,髮尾覆蓋住耳貝,也多了幾點凌亂狂野的風情。
夢境一開始時,「他」總是衣著整潔,燙得平整的綠色制服合身地燙貼在精實的身軀上,繫著腰帶的瘦削腰身與緊俏的臀部裹在筆挺的深色長褲中,塑造出乾乾淨淨、正統颯爽的男人味。
不過當「他」解開衣扣時,氣氛又變了。
隨著衣衫漸卸,「他」漆黑的眼瞳浮出一層薄薄瀲灩水澤,勾魂地一瞥,讓人無法不緊盯著「他」的手,在淺褐色的胸口上移動。當「他」曖昧地摸過左邊胸口時,他的視線貪婪地吞噬著小小的扁平乳尖,望著它在自己的視奸下挺翹起來的妖嬈模樣。
雙肩一抖,襯衫終於從美麗勻稱的臂膀滑落,「他」背轉過身,揪住薄薄、白色半透明的緊身背心,一寸寸地往頭頂掀拉,一寸寸地、吊人胃口地露出光滑美背上的雙翼骨凹。
上半身終於完全裸裎之後,「他」伸展了下筋骨,讓他盡情飽覽了「他」金麥色、繃緊平滑的胸肌與小腹曲線。
再一會兒,「他」彷彿聽到了他催促的心聲,雙手移往低低掛在腰骨上的腰帶,喀嚓地解開擦得發亮的銅扣,抽離。
他吞嚥一口莫名緊張的氣息,凝視著「他」緩緩地拉下拉鏈……
通常到了這邊,朱苦離會在罪惡感中清醒過來,夢境也隨之中斷。幸好是中斷了,否則他不知道夢境中的自己幾時會拋棄理智,化為一匹狂獸衝過去撕裂「他」的純真,蹂躪「他」的美麗。
雖然我在夢中什麼都沒有做,只是「看」著而已,不過這種的……果然還是春夢吧?
不要說以男性為主角的春夢是他的頭一遭,連春夢這種東西也是他第一次的經驗。一到國高中,朋友之間好奇的話題總是與「性」脫離不了干係,他偶爾也會聽到有關春夢的話題,當然知道它與現實生活中的「慾求不滿」有直接關聯。
所以他一直以為自己沒作春夢表示他很健康,不需要靠夢境來發洩慾望--假使這套理論是正確的,那麼現在會夢到「男人」的春夢,莫非代表他步入晚熟的青春期,突然間對男人萌發了興趣?
……不、不可能的!
偏偏「潛意識」與自己腦中的「表面理智」唱著反調,夜復一夜的夢境,宛如一踏進去就出不來的泥淖,他越是掙扎就越是深陷在苦惱的狀態中。
「苦力!」
咚地,萬梓宏以手肘頂撞了他一下。「你發什麼白日夢?輪到你發牌了。」
「噢,好!」
急急忙忙地回過神,朱苦離並不是在作白日夢,而是不斷地被身畔的萬子所散發出來、乾淨清香的體味給誘得分了神。
為什麼呢?別的男人的臭汗味只會教人退避三舍,可是萬梓宏的味道……卻能讓他心蕩神搖。
況且,不意識則已,一旦意識到了就沒完沒了。
從萬子剪成平圓狀的指甲、到光滑無比的下顎、藏在耳後根的一顆(可能連他本人都沒看過的)小痣。
不自覺地,朱苦離越是不想去注意,就越是發覺到更多萬子不為人知的小動作、小特徵,而這些東西很可能到了晚上就會轉戰到夢境中。他就曾經作過自己舔著他耳後小痣的夢,也記得萬子是怎樣在他懷中瑟瑟顫抖。
……再否認也沒用了,我正走在一條變態的道路上。
他一直以為自己喜歡的是女人,可是現在比起超級名摸主動對他投懷送抱,吸引力更驚人的,是「萬子對我投懷送抱」。能夠選擇的話,他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後者,而這也說明了他的變態病,病得有多重。
「你怎麼又發呆了!」
萬梓宏伸手過去搓搓他的頭髮,不料竟被朱苦離一把揮開。眾人無不錯愕,而其中最訝異的就是萬梓宏。
「幹麼?你頭髮裹金箔,不給碰喔?」不滿地掀起半邊眉。
朱苦離怎麼好意思講,他是怕他好心的舉措,會被不知廉恥的自己,拿到夜晚的夢境中,當成自瀆的「配菜」。
「你別生氣,我不是不給你碰。」挑最合情理的解釋,他說:「天氣這麼熱,我滿頭大汗的,又吹過風沙,頭髮很髒,你別碰的好。」
萬梓宏微沉的臉色這才變得舒緩。「說的也是,最近真是熱得要命,害我火氣也跟著上升。」
他們在「秘密基地」裡打撲克牌時的老面孔、裝甲車車長的老潘意有所指地說道:「火氣大,那要不要去洩火?」
萬梓宏似乎立刻就明白他指的是什麼,想也沒想地說:「PASS、PASS,熱死人了,還找妖轄打架,我才不要去!」
「找妖精打架?」朱苦離聽得一頭霧水。
老潘笑嘻嘻地說:「朱班長是「大少爺」,教養好,應該不會出入那種場所,沒機會呷粉味,所以聽不懂吧?」
「別講了,快點打牌吧!一把牌你們要玩多久?」萬梓宏不耐地說。
「哈哈,你不希望我們帶壞你的「朱班長」啊?可是人家朱班長搞不好對妖精很有興趣呢!」
「他才不會!」
「啊你又不是朱班長,怎麼可以幫他回答?除非你哉影他對什麼有興趣?不過就算你真的「哉影」,那也很奇怪、你們兩個明明不是同一班的,也不是同一梯的,卻一天到晚混在一起……怪不得會被人家講說是王『同學』那一掛的。」
「你講啥?!」按著桌子跳起。
老潘瞥瞥他。「少年A,你火氣真的很大喔!我說『人家講』,又不是我在講。我又不是妖精,你不用急著找我打架啦!」
朱苦離見萬子又要衝動地出手,趕緊安撫地壓住他的雙肩,轉頭要求老潘別再提及此事,免得橫生事端。
「朱班長,我這也是為你們兩個好才講的。別人講得天花亂墜,又傳不到你們耳朵裡。」老潘攤開雙手。「要是你們不想聽,我不講就是。」
「無限感激。」
老潘轉頭朝萬梓宏道:「好了啦,我哉影你卡尬意雜某啦!啊,有了,要不然我們就帶朱班長去開開葷,只要他到那類茶店去玩一玩、樂一樂的事傳聞了,我敢打包票,以後沒有人會再說你們是『同』字輩的,這樣你覺得如何?」
「……去邀他啊!他去不去,不關我屁事!」悻悻地說。
「不過我和朱班長的交情這不夠好,通常結伴去那種地方玩,還是熟一點的人比較不用怕惹出麻煩,你要是肯去,我想朱班長去的意願也會高一些。」
根本不知道他們口中的「那種地方」是「哪種地方」,苦無機會介入他們的話題之間,朱苦離只好在他們交談時,時時瞄著陰霾著臉的萬梓宏。
終於,等老潘一講完,他便搶著說:「你不必勉強萬子作陪,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子,任何地方我都可以自己去的。我們現在就去你說的「那個地方」吧,只要能封住無聊的謠言,刀山油鍋我都行!」
「好,我喜歡你這種不拖泥帶水的個性!我帶你去一家小姐最棒、技術最好的茶店。假如你是第一次,那些小姐還會發紅包給你呢,少年A!」
哈啊?原來他們講了半天是……「很遺憾,我想我是領不到紅包的。」
「喔,照這麼說來,你有經驗啦?哈,大家都要跌破眼鏡了!」
眾人擔心朱苦離中途反悔,於是草草結束手上的牌局,走出地下碉堡,準備分乘幾輛小綿羊前往營區外的辣妹茶店。當他們想以丟鑰匙決定誰騎車、誰坐後座時,一直悶著臉不說話的萬梓宏,不知哪根神經不對,突然動手搶走其中一把鑰匙。
「朱朱由我載,其他你們自己解決。」
「萬子,你……」不是說不去的嗎?怎麼又改變主意了?
「還用得著問嗎?那些如狼似虎的女人,一看到你這麼好欺負,絕對會把你拆吃入腹的!我不去保護你,誰保護你?」
「萬子……」他為他們之間的「友情」感動了一下。
「抱緊我的腰,車子要發動了。」
沒有回答他,但朱苦離環著他腰間的雙臂緊緊地圈住。渴望但沒有勇氣埋首他的頸間,他只能努力不著痕跡地縮短兩人間的距離,邊訝異於他腰的纖細,邊再次受他的體味所誘惑,享受這甜蜜+痛苦的折磨。
* * *
巷弄中的「粉味」從外觀看起來是間普通的泡沫紅茶店,如果不是老潘這個熟面孔帶路,店內的「大哥」也不會放他們從店內的小門越過暗巷,到達真正的「茶店」內。
裡面一些穿著清涼的辣妹們,一看到他們幾位,很快地一擁而上,各自攙著他們的手,拉著他們到小包廂裡頭坐下。一個包廂最多只能容納五、六個人,因此原本站在一塊兒的苦離與萬子硬生生被拆散。
苦離被分配到一名小家碧玉型的妹妹,她有著端莊的相貌以及豐勻的身材,低胸罩衫根本遮不住渾圓隆起的雙乳乳溝。而且只要她身子稍一前傾(幫忙倒個茶或點煙之類的),沒穿胸罩的雙丘便完全曝光在男人面前,刻意讓男人眼睛吃霜淇淋的意圖很明顯。
的確,她硬挺的粉色乳頭大約扣住了苦離五分鐘左右的目光(他赫然察覺到,自己真的很久沒看到活生生的女人了),可是當他聽到斜前方的包廂內,萬子與茶店小姐相談甚歡的嬉笑嬌嗔聲後,他的眼睛便不時溜到那兒去。
「先生,你一直在看那邊幹什麼?你卡尬意那邊的妹妹素不素?」小家碧玉的妹妹大方地說:「沒關係,你等一下,我去換她過來坐。」
不是,我在看的不是她,而是他……
苦離沒辦法表白真相,只好看著那位親切的妹妹,轉戰到萬子的包廂那邊,咬了一陣子耳朵後,萬子笑了笑,點點頭。接著,那位一直坐在萬子大腿上的妹妹,就踩著高跟鞋,搖搖晃晃地來到他面前。
「抱歉,打擾嘍!」倩笑著,新來的妹妹容貌有幾分神似前兩年走紅的東洋寫真美女,穿著紅色緊身衣,上露酥胸、下裸長腿,模樣相當撩人。
苦離點頭,想要讓位子給她,不料她卻按住了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動,自己一屁股主動地坐上他的大腿。
「聽阿玲講,你主動點我的台,我好高興喔!」
女子更進一步地把雙手纏繞到他的脖子上,想當然耳,她的酥胸也順勢半貼到苦離的胸口,很久沒感受到被兩顆渾圓軟球壓迫是什麼滋味,一時間,他竟沒拒絕她的靠近。
「我剛剛也是,你們一群人進來的時候,就已經注意到你了呢,帥哥!你好高喔,超過一八零了吧?」女子在他腿上扭動著臀部,曖昧地擠壓著。「你來島上多久了?好像不曾看過你耶!該不是第一次來吧?」
但女子的話聲再次地從耳邊溜走,他的眼睛被一前一後起身的萬子與小家碧玉型妹妹給綁架走了。
「他們要去哪裡?」望著碧玉妹妹牽著萬子往一道簾子走去,他不禁蹙起眉頭發問。
女子掩嘴笑了一下,慢慢地站起身說:「你不知道啊?要不要我帶你進去見識一下?來,跟我來。」
循著萬子他們的腳步,女子同樣帶領苦離越過簾子--答案揭曉,在後頭的是幾間以幾片木板簡陋地搭起的小隔間。裡面沒有門,僅靠著不透光的花布簾提供遮蔽,不讓裡頭的春光外洩。
但是--
「哈啊、哈啊……呵呵,好癢啊,你認真點摸嘛!」
「三八婆,你想對我的寶貝兒子做什麼……」
「哈哈,人家要吃了他!嗯……唔……」
「嗯、嗯嗯、嗯……」
隱隱約約在飄動的布簾、鶯聲燕語的呢喃、以及漸行激烈的喘息聲。一把烈焰在腦海裡燒灼著,雖然無法全部看到,卻聽得一清二楚,苦離的腦子自動補完了殘缺的畫畫--
閃著壞壞笑意的臉龐染上了色慾的光澤。
微分的唇在淫靡的快感中,吁吁喘著。
揪起的眉心,冶艷而嫵媚。
「喂,別傻傻地站在那兒啊!這邊還有空房呢!」
彷彿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呼喚,將飄離了身軀的魂魄拉了回來。苦離雙眼發直地瞪著女子,看著她即又不是在看她……他眼中所見到的,是自己腦裡編排出來的另一道身影。
「你怎麼了?」女子有點納悶。
說時遲、那時快,下一瞬間,她整個人便被推進空房裡,順勢被推倒在狹小的床板上,不禁發出了一聲尖叫。可是她的尖叫聲迅速地就融化在男人的狂狷熱火下,化成了一攤春水,任男人需索。
男人透過擁抱她,來擁抱自己腦海中的人影。
未幾,他在女子的懷抱中,洩出一腔無處可去的愛戀,以及幾聲忘我的「I LOVE YOU」。
* * *
二零零六年 冬(現在)
錯過了一班電梯,朱苦離乾脆從安全梯一路飛快地往下奔。幸好在他們離開大門前,及時攔阻了下來。
他上氣不接下氣,伸開雙臂站在大門口處說道:「等一下,萬子。」
萬梓宏不懂他追出來幹什麼?他的女朋友不是還在樓上等他嗎?他們應該沒有遺忘了什麼東西在樓上吧?總之,睜著一雙寫著「問號」的眼,萬梓宏等著他主動解釋原因。
「你、你們接下來要去哪裡?你有地方可去嗎?」
萬梓宏看看身邊的小橋與阿年,他們倆默契十足地聳聳肩,把一切回答權交給了他。
「有啊!當然有地方去,我在台北還有別的朋友,我可以去投靠他們。」他最拿手的就是睜眼說瞎話。
朱苦離無視額頭上滴流下來的汗水,搖著頭,拉著他的手不放,說:「我不信。不然你把電話、住址抄給找,我馬上問他們可不可以收留你?」
一咋舌。「好吧、好吧,我騙你的!我們會去找間便宜的旅館住一下,你不用擔心。」
「你是說……像台北車站、公園之類的免費『旅館』嗎?現在這種氣溫,你帶著兩個青少年,存心要凍死街頭不成?」
這種事不用你說,我也知道。
論街頭流浪的經驗,我是在場的人裡面,最豐富的一個。
表情漸漸不耐煩起來,萬子也不知道自己在焦躁些什麼,總之,他只想快點離開這兒,不想再丟人現眼了。
有女友就說有女友了,幹麼要瞞著我說自己還是「孤家寡人」?
知道你有女人在,誰還會來當電燈泡啊?我可沒那麼不識相!
「苦力,我要是想做傻事,就不會厚著臉皮前來投靠你。所以你不必擔心我會自找死路,OK?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我會找到能住下來的地方,到時候再跟你聯絡,這樣你總可以讓我走了吧?」
「……」逕以一雙令人牽陽掛肚、放心不下的黑眼,巴巴地瞅著他。
有沒有搞錯?這完全反了吧?
我才該用這種眼睛祈求別人「答應」,你這種眼神用在我身上,是想要博取我的什麼?同情心嗎?我比你更需要吧!
「拜託,你可以放手讓我走了沒?」動手甩兩下,示意。
黑眼定定地駐留在他身上,終於下定決心的男人,說道:「留下來吧!」
「哈啊?」
「我叫你留下來。你來得這麼倉促,一時間也找不到住在台北的其他朋友吧?加上身上又沒有錢……住在我這邊總比你在外頭想找個便宜的住處來得容易。你可以和兩個孩子暫時住我家,到你能盡快地找到固定住所為止。」
情況急轉直下的速度,快得令人傻眼。「可是……你不是不願意……說家裡很狹小?」
「我想時間又不長,只要大家相互忍耐一下,困境會過去的。」
呃……起碼有段日子不必再為「住哪裡」傷腦筋,躁鬱不安的心霎時平靜許多,但是萬子還有件事非常放不下心。
「你的女朋友呢?你不跟她商量一下,不太好吧?」難道一向紳士的朱朱,在面對男女兩性關係時,卻喜歡做個「先斬後奏」的大男人嗎?
「女朋友?你是說蝌蚪呀?」朱苦離苦笑了下。「她不是我的女友,而是我的妹妹。」
「什麼?你幾時多了這個妹妹的?」拜託,那剛剛自己的滿腔「囧oz」火,到底算什麼?!
* * *
坐在表哥家的客廳中,柯豆蔻興奮地看著眼前三各型不同,但水準之高超乎想像的帥哥、美男。
「這位是我表妹,柯豆蔻,綽號蝌蚪。」為了解開萬子內心對他的「不信感」,無可親何地,苦離只好介紹他們相互認識。
「苦離哥!你能不能介紹得有誠意一點?起碼把我的名片交給人家啊!」講是這麼講,她根本沒給苦離二次出手的機會。
逕自掏出名片,遞給萬梓宏說:「你好,我是『Vexa唱片』的柯豆蔻。恕我冒昧,不知道你對自己的歌喉有沒有信心?有想過要做個明星、出張唱片嗎?現在偶像太多,你這種很陽光、笑容颯爽、很性感型的BAD BOY已經不多見了,你若肯給自己一個機會,說不定能快速竄起喔!」
「唱、唱歌?」萬梓宏受寵若驚,不斷地翻看著手中的名片。「哇,真的還是假的?水姑娘不是在逗我開心,跟我說--」
咻地,章禕年一把抽走那紙名片,冷冷地塞回柯豆蔻手上。「這位大姊,不好意思,這傢伙腦袋壞去,完全忘記自己五音不全有多嚴重了。再說下去,我恐怕會把他的底都掀光,麻煩你放棄挖角他的念頭,這是為了你自己好。」
「噢……」柯豆蔻小感遺憾地點點頭,但她迅速重振旗鼓,把名片再次遞出去,而這回對像換成了章禕年。
「同學,那你有沒有興趣呢?看你的制服還是個高中生吧?雖然偶像圈裡最多你這種王子類的男孩,但是我沒見過像你這麼冷冰冰又高貴的王子,以你的本錢闖蕩演藝圖,絕對大有可為!我介紹你認識台灣最大的偶像經紀公司,我打包票他們一定會簽下你的!」
咻地,另一隻小手搶過名片。章海橋仰起小臉,鏡片後的雙眼水汪汪地一眨一眨的,對著章禕年楚楚可憐地放電。
「阿年,你要當明星啊?那……不要忘記我喔!」
「笨蛋!」
心頭一暖。章禕年摘下海橋鼻粱上的鏡架,親吻著他的額頭、鼻尖說:「我幾時說要去做什麼狗屁明星了?就算我真的去當明星好了,我們不是說好要一直在一起的,我又怎麼會丟下你一個呢?」
掛著眼鏡的時候,柯豆蔻只覺得少年的臉蛋清秀、身材嬌小,對喜歡J系的人而言是中上貨色,但、是--
「哇∼∼」
她情不自禁地看著摘下眼鏡的少年,宛如像是看到霜淇淋聖代般的少女,發出「好可愛!怎麼會這麼的可愛!」的讚嘆。
「好萌的萌系美少年!」
此刻柯豆蔻非常能體會那些一看到可愛小動物,就情不自禁想尖叫、抱住它們的女孩子們。因為,她現在就很想拐這個可愛的「小動物」回家啊!
柯豆蔻興奮到無以復加的程度,紅著雙頰,斬釘截鐵地說:「對,這個好!你們兩個一定要在一起的話,乾脆組個團體吧!萌系寵物與王子的組合,一定能把國、高中生的少女心一網打盡!」
「這位大姊說的『蒙戲』是什麼?」
章海橋一開口,站在他身後的章禕年,倏地以掌心覆蓋住他的嘴,不許他再開口說話。因為禕年一聽到「萌」字,就自動把柯豆蔻歸類於「危險人物」級,是個需要保持距離的人物。
「大姊,這傢伙已經有主人了,我不喜歡讓自己的寵物曝光在太多人面前,所以……你到別家寵物店裡找你的明日之星吧!」冷冷說完後,章禕年示威地以佔有慾十足的眼一瞥她,扣緊章海橋的腰。
「怎麼這樣……」柯豆蔻好不沮喪,沒有比一口氣遇到三個瑰寶,卻又發現自己不能開採,更叫人難過的事了。
一旁的苦離開口緩頰道:「蝌蚪,你今天應該不是來挖角的吧?你要交給我的東西呢?在哪裡?」
「噢!」沮喪轉眼消失,柯豆蔻眼睛一亮,搜找著包包,翻出一片8CM的小CD。「就是這首曲子,麻煩你了!我知道你一定會喜歡它的,阿離老師!」
「給我幾分鐘再說。」從客廳的沙發上起身,苦離邊往書房走去,邊叮嚀道:「蝌蚪,不許再纏著我的客人喔!不然就不給你詞了。」
吐吐舌頭。「呿!能不能不要那麼聰明啊?人家要做什麼事都被你想到了。」
「那個……」萬梓宏疑惑地開口,問:「你為什麼喊自己表哥為『老師』啊?」
柯豆蔻彎彎唇角。「因為他是道道地地的老師嘛!」
「咦?除了開遊覽車,他還兼做老師的工作嗎?他在教高中還是國中學生?」
「哈哈哈,都不是啦!我是唱片監製,所以習慣稱呼作詞、作曲的大師們為『老師』。苦離哥不是在教書,他是以『阿離』這個名號,寫了很多詞的作詞人。嗯……你一定聽過四、五年前那首火紅的歌--『白頭翁』吧?那就是苦離哥的心血結晶喔!」
原來如此。「我居然都不知道呢!照這麼說,那首歌的歌詞不就是在我們剛退伍的時候,他寫出來的?」
「對啊!我特別喜歡那首歌的副歌部分那兩句--『Wow,想你到白頭,幾多相思幾多愁』,多美!完全點出了男人心頭對初戀情人的思念,一方面深信她美麗如昔,一方面又喟嘆自己不再是青春少年郎,不知何年何月能再重逢,等到了白頭。詞裡有惆悵也有深情,很棒吧!」
萬梓宏聞言,心陡地住下墜。
思念舊情人……不知問時能相見……退伍的時候所寫的?難道……他是為那名女孩所寫的?!
「唉,我最氣的就是阿離老師一點都不知道,自己的才華有多麼的炙手可熱!我們這些音樂製作人搶他的時間都快搶破頭了,他還跟人家跑去開什麼遊覽車嘛!那種工作,只要是會開大型車輛的人,誰都嘛可以輕鬆勝任!
「可是,能夠替一首打動千千萬萬人心的曲子填詞的人,卻不是能靠考一考執照、上上訓練班就可以學得來的!才華,是一切的關鍵,沒有才華什麼都是白搭的!」激動地,柯豆蔻據理力爭地說。
「也許是光靠寫寫歌詞,也賺不了什麼錢,所以才兼差的啊!」萬梓宏倒不覺得在工作上劈腿有什麼不對?
「拜託!你知道我們阿離老師的收入有多高嗎?雖然苦離哥的父親--我舅父過世時,遺留不少財產給他,可是這棟房子是靠表哥自己填詞賺的錢買下來的呢!他光靠幾首暢銷金曲的歌詞版權,就賺翻了!」
柯豆蔻嘟著嘴說:「反正我就是不懂,為什麼他要浪費生命去開什麼遊覽車,根本是暴殄天分嘛!多留點時間寫歌不好嗎?」
「才華、才華、才華,才華又是什麼呢?」剛好從書房中走出來的朱苦離淺笑地說:「你老是提才華兩字,但是才華這玩意兒真有這麼了不起嗎?開車難道就不是另一種才華?」
「苦離哥,就算開車是一種才華好了,可是你有更棒的天賦,為什麼不用它?」
「起初會寫詞本來就是意外,我只是想抒發一下情感而已,從不想當它是一份正職。那首歌會紅,不見得是我歌詞的功勞,也許是歪打正著,天時、地利、人和的果實。總之,我沒那麼自戀,覺得自己有什麼太了不起的才華。」
萬梓宏只聽進了「抒發情感」四字。
果然……朱朱還是無法忘情於她吧?
他深感罪惡地咬住下唇。
一旁,苦離與表妹「老掉牙」的討論,還在進行中。
「我喜歡做遊覽車司機,是因為我喜歡接觸人。我喜歡運送那些乘客,看他們能開開心心地玩、快快樂樂地返家,會很有成就感。至於錢,感謝過世的老爸留了點財產給我,我才能毫無後顧之憂地做我自己喜歡做的工作。反正錢夠用就好,活得高興比較重要,我不想為了賺更多錢而失去一份樂趣。」不知說過幾次了,但柯豆蔻就是聽不進去,苦離也拿她沒轍。
「苦離哥對『功成名就』一事真沒野心耶!有些人會說你這樣很沒出息。」柯豆蔻知道自己絕不會放棄「說服」苦離哥的工作,她才是正確的,苦離哥應該要好好地發揮天分,才不會遭天之妒!
「不偷、不搶、不騙,我的野心就是要堂堂正正、平平凡凡地過日子,這樣不好嗎?」一笑。
「吼∼∼雖然你這個表哥什麼都很優秀,但有時候我真的不了你耶!你怎能這麼淡漠?你都沒有半點慾望嗎?」兩手一攤,柯豆蔻終於退一步說:「好啦,這件事改天再聊,曲子你還喜歡嗎?願意接下來嗎?」
「我需要一周的時間。」
「你乾脆殺了我比較快!」柯豆蔻翻翻白眼。「三天,不能再多了。我三天後會過來拿,拜託你嘍!」
唉,重重地一嘆。只要自己一答應接下工作,表妹就會從「哀求魔人」變成「催詞魔人」,而且超級無情、六親不認。
「好吧,我知道了。」
「那,我還有其他工作,先走嘍!掰掰,各位。」
送走了「一號大麻煩」,朱苦離回頭一瞧,家裡還有三位「麻煩人物」坐鎮等著他呢!
「不好意思,耽擱了這麼久。來吧,到裡面去挑你們的房間,除了我的書房和寢室外,挑哪一間都隨便你們。」
兩名青少年沒有異議地起身,不需人帶路,便在屋子內四處冒險探索。倒是……朱苦離回頭看了看站在原地不動的萬子,問道:「怎麼了?你不去找間自己的房間嗎?」
低垂著頭的男人,沉默了片刻後,問:「你……是不是還在想著『她』?」
朱苦離躉住不動,表情一僵。「什麼?『她』是誰?」
「別裝慢了!就是那個我從你手中搶走的女人啊!」猛地抬起頭,萬梓宏氣憤地衝上前。
他最討厭朱苦離這種故作大方、故作清高、永遠都是一副正人君子的嘴臉!
……如果你這麼愛那個女子,當初為什麼要輕易地放手呢?可惡!
第四章
二零零零年 瑟瑟秋涼
自從造訪過「茶店」後,朱苦離走到哪兒都能聽見左一聲「喲,猛男!」、右一句「我聽說了,很強嘛,阿尼基!」等此起彼落的揶揄。但這些多半都是含笑的、友善的,或帶點男性自大的「不錯嘛,這樣才叫男人」的評語,與過去那些含沙射影地說他有同志傾向的嘲笑,又截然不同。
無論時代再怎麼進步,還是有很多男人的觀念停留在原始人的狀態,認為征服越多的牝獸,越能建立自己的地位。同樣地,他們也以這種標準,來看待四周的同僚,評斷對方的階級。
雖然這些「揶揄」不會使人產生不快,但朱苦離也不會據此而沾沾自喜。應該說,他還沒淺薄到為了他人眼中的評價而改變自我的評價。
「朱班長,最近很紅喔!」
笑嘻嘻地,一隻胳臂從後頭勾住了朱苦離的脖子。回眸一瞥,是老潘與萬梓宏。
「大家都在討論,能讓『茶店之花』小紅莓逢人就稱讚的大老二,不知道是多麼雄偉的大老二呢!」
嘿嘿地露出有點下流的笑,老潘以手肘頂頂他道:「不是常聽人講,身高與那話兒的長度不見得成正比嗎?大家都以為你是短小一族的,現在終於洗刷冤屈,還你兒子一個清白了,有沒有很高興啊?你知道自己該感謝誰吧?給我一瓶高梁酒當謝禮,我就心滿意足了!」
……謝禮?我還想請你把我以前的「寧靜生活」還來呢!
朱苦離一心都放在萬梓宏身上,不然他一定這麼回嘴。
「萬子,這幾天都不見你的人影,你都在忙什麼?」
「沒什麼啊。」與朱苦離的熱絡相形之下,萬梓宏以有些冷漠的表情回道。
「你明天要不要到外頭去逛逛?我……有件事想找你商量……」微紅了耳根,緊張地一笑。
豈料,一句「我沒空」,迅速地將朱苦離打入冷宮。而且萬梓宏也不多作解釋,頭也不回地就快步離開,態度很是奇怪、不自然。
「喂,你們兩個幾時吵架了?」連老潘都瞧出不對勁之處。
朱苦離縮起眉頭。
吵架?我們最近連碰面的機會都少得可憐,即使碰到面,講沒三兩句話,就匆匆忙忙地分手了,哪有什麼機會吵架啊?
……不,不對!不是我們匆匆忙忙要分手,而是萬子總是匆匆地托辭很忙、說聲「下次聊」,就走掉了。
難道……他在躲避我?為什麼?!
是不是自己的言行舉措間,已經情不自禁地流露了對萬子的……所以萬子開始以閃躲他的方式,間接地讓自己知難而退?
朱苦離閉上眼睛,在失望窒息了他的勇氣之前,努力地告訴自己:即使是這樣,也不可以當個逃兵。就算要放棄,也得在放棄之前先誠實地把自己的心意說出來,哪怕結果同樣是玉碎,至少這輩子不會再有遺憾。
他再也不想做個無法誠實面對自己情感的人了。他現在已經知道,那種擁抱著自己不愛的人,腦子裡幻想著自己所愛的人的滋味,是多麼的苦澀--
一方面是鄙視自己的「意志力不堅」,竟允許自己的身體背叛了「他」。
二方面則覺得自己很罪惡,竟利用別人來當「替身」(即使對方不知情),並擅自以污穢的想像玷污了「他」的清白(即使他未察覺)。
無法請求對方原諒的深重罪孽,總是會在夜晚時折騰他的心,令他翻來覆去,難以成眠。
--但再怎麼苦澀,也是他罪有應得。
「好了,不要那麼難過,吵架有什麼關係?早點和好就行了!」
拍拍他的肩膀,老潘熱心地說:「醬子吧!改天我幫你喬一桌豐盛的,大家喝喝酒、吃吃菜,大事化小、小事化無,重修舊好。千萬不要等到退伍了,還存著個疙瘩在,那就太叫人遺憾了!」
「退伍」兩字鮮明地在胸口裡跳動著。
說的也是,再過不久,再怎麼不願意,自己都得告別這片藍到刺眼的天空,與每個人說掰掰,回歸一般市井小民的平淡生活了。
到時候……自己的生活圈子裡,是會多了一個情人,或少了一個朋友呢?苦離一點把握都沒有。
萬梓宏確實在生氣、生很大的悶氣--對像不是朱苦離,而是他自己。
那天,老潘提議要到茶店去玩的時候,他就已經注意到了一件他從來不以為自己自在乎的事。結果以那件事為起點,陸續發生的幾件事,更讓他曉得自己本性竟是這麼小氣、卑鄙又見不得人好的討厭鬼。
沒錯。其實梓宏一直是個很小氣的人--事情一旦關係到朱苦離的時候。
他不想與人分享朱朱的好、朱朱的溫柔、朱朱撫慰人心的笑容。
並且擅自認定了那個最靠近朱朱的位置,是為他而獨留的,屬於他萬梓宏的VIP位置,誰都不許佔去、不准搶。
老潘提議帶朱苦離去「開開葷」時,刷過他腦海裡的畫面,登時讓他想也不想地就否決了這個提案。
怎麼能讓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碰觸宛如像白紙一樣乾淨,脾氣好、個性優、零缺點的朱朱?那些女人肯定會把朱朱當成天賜餮宴一樣,毫不留渣地嗑光光,連骨髓都會被吸乾殆盡的!
因此,他故意高唱反調地說「自己不想去茶店(--其實是不想要朱朱去那種龍蛇雜處,跟他一點都不搭軋的下流地方)」,並以為這麼一來,亦步亦趨地跟著自己的朱朱,也會說他不去了。
結果,朱朱再一次證實了他有他自己的意志。個性溫和不等於個性軟弱,他並不會讓人牽著鼻子走。
朱朱當場給了狂妄過度的他一巴掌(那句「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子,任何地方我都可以自己去的」,真是說得太好了!),賞了他一個活該應得的教訓。
……你是對的,朱朱。
我有什麼資格阻止你接觸茶店的女子呢?真是壺笑鍋黑。
她們如果是「不三不四」,那從小就在那種風月街上,偷拐搶騙的我,更是「不七不八」、雙手骯髒、污穢不堪的街頭老鼠,是大家避之唯恐不及的人物了。
兩邊一樣,都沒資格待在你這種大好人身邊。
所以,他現在對朱苦離的不理不睬,全都是他在懲罰自己,懲罰自己身為朱朱的朋友,卻一點兒也不瞭解他,居然在朱朱玩得那麼開心的時候,不但不替朱朱高興,甚至覺得朱朱讓那個俗氣的女人上下其手很愚蠢、很破格、叫人看不下去、幻想破滅而中途離席--這絕對不是一個朋友該有的行徑。
後來,當我聽到隔壁的朱朱擁抱著小紅莓,瘖啞而深情地說:I LOVE YOU時,我才知道自己錯得有多離譜。
他不是以那種花錢買樂子的心態去擁抱對方的,他是發自內心地愛上小紅莓了!
我這傻氣得可以的好友啊∼∼
以誰的眼光看,都會覺得朱朱很笨,怎麼會對一名專門販賣一夜情的煙花女一見鍾情呢?以他的條件……萬梓宏當然也有同感。可是他已經犯過了一次的錯,他忘記了真正為一個人好,是站在他的立場看世界的。假使朱朱覺得他就是愛小紅莓,那……萬梓宏也決定要幫助他們有情人終成眷屬!
「唉喲,怎麼又是你啦!」
叼著根煙,花名「小紅莓」的女子噘噘嘴,搔首弄姿地坐在他身邊說:「喂,不管你跟我講幾次都是沒有用的啦!我可不會相信你說的,那個什麼碩士生大帥哥愛上我的事。
「我跟你講,男人我見多了,有一種人就是愛在射精的時候,喊著I LOVE YOU,這和喜歡在最後一刻喊『淦你老〇』的男人沒有什麼不同,都是一種口頭禪罷了。一等『懶〇』軟掉了,就什麼愛都沒效,沒效了啦!」
「不會的!他是認真的,他不是那種隨口說說的人。你那時候被他擁抱,難道沒有感覺到他的感情很真嗎?」
「……系啦,那個大帥哥系滿熱情的,可是……唉,沒路用啦,那都不是真的。」
把抽完的煙屁股住地上一扔,小紅莓拍拍屁股站起來說:「總之,我不可能為了男人放棄這份工作的,你知道我還差一點點錢,就可以還完我阿爸欠的債了嗎?我做了這幾年,好不容易快要可以解脫,要是現在不幹了,錢莊的利滾利馬上會壓垮我家的經濟、所以你回去跟那個碩士生講,叫他把我給忘了,知道嗎?」
「我會再來說服你的!」萬梓宏堅持不退縮。
「厚,你幹麼這麼纏人啦?又不是你愛上我!」小紅莓高舉雙手。「我快被你搞到神經衰弱了,你知不知道?」
「他真的是個很棒的傢伙,是我認識過最好的人,大好人!他一定值得你為他放棄這種工作的,你再考慮一下吧!」
小紅莓翻翻白眼,一扭屁股,轉身離開。
這次又失敗了。
萬梓宏不知道誰比較蠢?是這個不懂得把握「天上掉下來的禮物」的小紅莓?還是明明不贊成自己好友身邊有這樣一名女友,卻一有空就雞婆地來幫忙說情的自己?
* * *
近日,有一些謠傳讓朱苦離相當擔心。
謠傳的內容大部分是--
萬梓宏迷戀上了某個茶店妹妹,成天泡在那兒,結果引起長官的注意,被罰禁足令。據說,他迷戀的那名妹妹,是部隊裡不少阿兵哥都「光顧」過的茶店紅牌--小紅莓。
不幸地,朱苦離跟她也有過那麼一零一次的經驗、容貌他已經記不太清楚了(他只記得當時的自己,事前早被隔壁傳來的萬子的呻吟給弄得熱血沸騰、暈頭轉向,事後又是滿心罪惡感,滿腦子都是萬子的身影……),是靠著眾人口中零星的話語,才拼湊出個大概--是個長相艷麗、身材火辣的女子。
假使後謠言是真的……朱苦離不由得苦笑,因為自己離失戀又更接近了。
「朱苦力!」
走在營區中,驀地聽到熟悉的呼喚,他嚇了一跳。「萬子……」
「喲!怎麼回事,不認得我啦?」
真是惡人先告狀,是誰在躲著誰啊?苦離心中又甜又苦地回這:「什麼不認得?你才該檢討一下自己,你知道我這些日子找你找得有多辛苦嗎?你都躲在什麼地方?」
「噢,因為我最近在忙一些事。」
苦離的口中湧起一股酸澀。
……我想也是,都忙著往茶店跑吧?
「連老潘都說他找不到你的人,想約你出來吃頓飯,似乎比登天還難。我以為你打算一直不理我,直到我退伍呢!」
「不理你?怎麼會!我這不是來找你了嗎?」燦爛笑容與前幾天的冷淡形成強烈的對比。
「你心情這麼好,是有什麼好事嗎?」瞇起眼,小心地刺探著。
「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啦!總之,再過兩天你就退伍了,不是嗎?我可是煞費苦心地替你安排了一個驚喜喔!今天晚上在熄燈之後,你想辦法溜出來,到秘密基地等我。」萬梓宏得意洋洋地一眨眼。
「什麼事這麼神秘兮兮的,還要特地到外頭去說?」
「到時候你就哉影了!不見不敢!」丟下這句話後,萬梓宏雀躍地揮揮手,離開。
也好。朱苦離心想:這是最後的機會了。過完這個週末,只剩三、五天的時間,自己就要離開這座軍營了。起碼在揮手道別之前,他要把放在心中的話,一五一十地說出來,了無遺憾地退伍。
* * *
晚上,到了約定的時間。
苦離帶著手電筒,來到萬梓巨集口中的「秘密基地」--一座廢棄多年的地面碉堡。裡面有些學長偷偷搬運進來的桌椅,有時候他們這些小兵想透透氣,就會邀約到這兒來打打牌七、賭賭骰子。
當然,這是絕對不能傳進長官耳中的小秘密。伹苦離懷疑長官們早就知情,只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留給他們一點能忘記自己「身在軍中」的空間罷了。
先以手電筒打個信號,片刻後,碉堡裡也傳出了另一道燈光,回訊給他--萬梓宏已經先到了。
苦離作了個深呼吸。
這輩子還沒有如此緊張過,過去那是由女方主動提出交住的要求,苦離還是頭一次要向人告白,而更出乎他自己意料的是……物件竟是一個有著濃眉大眼、寬闊性感的雙唇、平坦削瘦的身軀、脾氣火爆的硬骨男人。
告白的人自己都如此訝異了,他可想見被自己告白的物件,也會有被天打雷劈的錯覺吧……苦離只希望那張漂亮的古銅色臉龐,到時不是轉為憤怒的青白,而呈羞怯的粉櫻色。
呃……還是別太奢望了。
「加油,朱苦離!」
最後一次給自己打打氣後,他慢慢地走進碉堡。
「苦力、苦力!這邊--」
朗俊的聲音清晰地自前方傳來。
循著聲,當苦離的手電筒已經照到了萬梓宏的皮鞋底時,竟發現有另一雙穿著高跟鞋的腳映入眼簾內。他迅速地把燈兒移高--這個女的不是……她是哪兒冒出來的?她為什麼會在這兒?
「苦力,我真的很高興來當兵的這兩年,結交了你這麼一位好朋友。」
忽然間,萬梓宏以感性的口氣說:「我脾氣槽、衝動、易鬧事,要不是有你在身邊時時刻刻罩著我,偶爾幫我踩踩煞車,我大概自把全軍營的人都給惹毛了。謝謝你,也對不住你。讓你這樣一路幫我善後、收拾殘局。」
「萬子……」
「喂,你覺不覺得認識我很賠本?除了能幫你打打架、趕趕蒼蠅之外,其他什麼事都不能幫你的忙。因為我沒你腦筋好,也沒有你那麼懂人情世故,只有拳頭比你硬而已。」
苦離搖了搖頭。
「是嗎?你果然是個大好人!」
萬梓宏咬咬唇,同時在心中補充:也是個值得交一輩子的朋友。
他知道是自己離開,好讓真正的「主角」上台的時候了。希望自己下的苦心,能換得好友喜悅的笑容、幸福的未來……
「請過去吧,他一定會很高興見到你的。」他轉頭看著身畔的小紅莓說。
小紅莓點點頭,一步又一步地往苦力接近。
萬梓宏的心突然越擰越痛。往後,自己再也不能獨佔朱朱身邊的位置了,往後朱朱的笑臉專利是屬於他女友的,自己能擁有的,是「女友專屬時間」之外的剩餘時間,不再是列為第一順位了……
不行!我在想什麼?這種想法太幼稚了!
同時,小紅莓終於站在朱苦離的身前。她緩緩地拉開雙唇,綻放一抹開心的微笑說:「我聽萬子說,你是個很好、很善良的人,他每天都很有耐心地向我強力推薦。我想能讓一個朋友如此兩肋插刀地幫忙追女友,這人應該值得一交。所以,我願意和你交往看看,朱苦離。」
很好,就是這樣。梓宏閉上雙眼。自己的任務已大功告成,可以安心了。
慢慢張開跟,他看著苦離向小紅莓靠過去。接下來他們應該會相互擁抱、熱情地親吻著彼此,慶祝一段偉大的愛的誕生吧!
但,就在苦離低下頭,傾身向前,慢慢靠近小紅莓的臉龐時,萬梓宏不知道自己是中了什麼邪,他竟突然控制不住目己的雙腿--
他拔腿衝向那兩人,喊著「不要」,硬生生地把他們倆往左右推開,拆散了他們!
此舉,鑄下了注定無法收拾的錯誤。
* * *
二零零六年 冬(現在)
望著激動地衝過來,揪住自己衣襟的萬梓宏,朱苦離的腦筋一時轉不過來。
「你……說我忘不掉……是指當年的那個……那件事嗎?」
俊臉在愧疚中扭曲著,萬梓宏啞聲說:「那時候,她原本已經要接受你的愛了,不是嗎?如果沒有我殺出來,從你的手中把她搶走的話……」
噢,原來他一直以為……說的也是,在我眼中看到的狀況和他所以為的狀況,本就截然不同,所以他才會認定我在乎的是那個女的。
真是好一出鬧劇。
萬子以為我愛她,所以忍痛割愛於我,結果到了最後的那一刻,卻又無法忍受她投入我的懷抱,因此重新將她搶了回去。
我呢,卻因為萬子努力在那女孩子面前稱讚我是大好人,努力幫我和她牽線的這一點,看清楚了在萬子心中,我永遠只能處於「好朋友」的位置,間接得到了一張「好人卡」而徹底失戀。
都這麼多年?,纏繞在我們之間的結,到幾時才能解開?
你不知道,我根本不在乎你搶走那個女的,因為我愛的不是地,而是你,萬子!
該為這場鬧劇劃上句號了。
朱苦離沉下臉,反手扣住萬梓宏的手。「我並沒有在想著『她』,萬子。」
「你胡說!你不是為她創作了那首歌詞嗎?我聽你表妹說了,那是你退伍後,因為思念初戀情人而填出來的詞!你對她用情那麼深,而我卻不顧朋友的情義,拆散了你們……我罪該萬死!」
握起拳頭,萬梓宏敲打著苦離的肩膀,哽咽地邊打邊問。
「你到底要做好人做到什麼程度?要不是從你表妹口中聽見這件事,知道你對她用情這麼深,我一輩子也不會知道我有多厚臉皮,根本不該來找你幫忙!你罵我啊、你打我啊!即使被你唾棄,都是我罪有應得!你幹麼要收留我這種無恥的傢伙?我根本沒資格做你的朋友!」
苦離搖搖頭。「不是這樣的。」
「就是這樣!」萬梓宏怒憤填膺地說:「你不要再偽裝了!你當年不該輕易地放手,你當年就該和我好好地打一場,這樣我才不會一直愚蠢到今天!」
「萬子!」
他一吼,使得深陷在濃濃罪惡感中的男人閉上嘴,瞪著不知該如何是好的黑眸,望著他。
「那首歌詞,真的不是為了那名女子所寫的。甚至,打一開始你就誤會了,我並沒有愛上過她。」
以冷靜的聲音,苦離一一地消弭他的罪惡感,說:「假使我真的那麼愛她,那我一定會恨透了你。可是我們再次相遇的時候,我有露出一丁點兒對你的厭惡嗎?」
「……那是……你的修養好。」躊躇地,他說。
「萬子,我沒有你想的那麼完美,我也不是聖人君子。我也會吃醋、妒恨,我就恨她,因為她能佔有你的愛,我卻得不到手。」
苦笑,再道:「你好像一直以為我是大好人,其實我真的不是。我沒有你想得那麼好,我一樣有說謊的時候,也曾經有過心裡想一套、外表做的又是另一套的時候。我可能只是個比誰都懂得偽裝成好人的狡猾傢伙而己。」
萬梓宏訝異地瞟向他。
「你不信?」
「……你曾經對我說過謊嗎?」萬梓宏顰起眉頭,有點受傷地問。
苦離一笑,點了點頭。
「你騙我什麼?」他生氣了。
考慮了一會兒後,苦離決定誠實地說:「退伍的時候,我寫給你的聯絡位址與電話,都是假的。我是存心想與你斷了聯繫。」
萬梓宏先是一陣錯愕,接著垂下肩膀說:「和我這種人做朋友,也沒有什麼益處,是吧?」
「不是。我是想拉遠和你之間的距離,直到我能重新控制自己的情感為止。」
「哈啊?」
苦離伸出手,撫摸他的臉頰說:「對不起,萬子。一直沒機會告訴你,我經常把你當成我性幻想的對象。我想親吻你、撫愛你的全身,抱你。」
萬梓宏整個人僵硬住。
苦離慢慢地縮短兩人之間的距離,當自己的鼻子對著他的鼻子,唇對著唇的時候,萬梓宏睜著大眼等著他的下一步。
「你是不是嚇了一大跳?」
苦離自嘲地說:「我想過千百種告白的方式,伹沒想到會是在這樣的狀況下告訴你。或許,這聽在你耳中是晴天霹靂,但是我有這種念頭已經很久、很久了,久到我已經不再為此而感到不安、惶恐或罪惡。我想要你,成了天底下最自然的一件事。」
萬梓宏困窘地紅了耳根。
那雙黑黝黝、乾淨剔透的眼,在手足無措中,徘徊在苦離的瞼上。
「你不用擔心,我不想強迫你接受。我知道該被糾正的人是我,所以為了治癒我這種獸性的衝動,為了能夠重新以『朋友』的身份和你往來,我給自己立了目標,希望能忘掉心裡對你的慾望。暫時不想與你聯絡,就是這個原因。我不希望在我努力的時候,因為見到你而前功盡棄,讓一切心血都白費。」
沉默了一會兒,自震驚中恢復點思考能力後,萬梓宏抿著唇道:「你說的努力,是什麼努力?努力和別人……在一起嗎?」
苦離坦白地說:「有一陣子確實是如此。我每天都與不同的女子約會,可是並沒有改善些什麼。無論我多努力嘗試著去愛她們,事情似乎總是不順利。彷彿中了什麼莫名詛咒似的,那些女孩們一個接著一個,不是因為劈腿和別的男人約會被我撞見,就是移情別戀地愛上別的男人,最糟的一次,還有人告訴我『我肚子裡孩子的父親,不是你』,而鬧分手、離開的。」
「女人比你想得要敏銳多了!」有過切身之痛的萬梓宏,不禁嘟囔道。
「是啊,我現在知道了。」
苦離一笑,繼續說:「總之,僅僅是那一、兩年之間,我就被甩了不下五、六次、說不定,這是老天爺看不過去,知道我有意藉著與那些女孩子們談戀愛,來逃避面對自己真實的情感,而故意如諸於我身上的懲罰。我後來就決定暫時不與任何人交往,讓情感沉澱一陣子看看。」
逐漸消化掉震驚後,萬梓宏的腦筋總算能轉動了。
「照……你這麼說,現在我跑來你家借住,不就很糟糕?」
扯扯唇。「我說要借錢給你,到外面去租房子的提議,依然有效。你不妨考慮看看。」
「之前……要是我們沒在旗津偶然重逢……而你對我的……又一直沒辦法消失,你真的會永遠不和我聯絡嗎?」
笑看他因為尷尬而紅赧的雙頰,苦離不無遺憾地說:「這麼做你會比較安心點吧?你應該不想要身旁有位時時刻刻覬覦你……咳咳……的朋友。」
「……如果我……不介意?」
苦離倏地揚起銳利的黑眸,萬梓宏逃也似地飛快撇開膽怯的視線,自覺丟臉到家而不敢與他四目相交。
「你不該問這句話的。」男人以陡降的美低音,沙嘎地呢喃著。彷彿師承地獄惡魔,專門用來勾引純情無辜的靈魂。
「問問也不行?」不自覺地後退。
「不行。」逼上前。
「那,當我沒問。」二退、三退,退到被某種硬硬的東西給卡住。
男人執著的黑瞳不放鬆地扣鎖他的視線,做最後的攤牌。
「我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萬子。你想清楚,自己究竟能不能接受?你如果繼續留在這屋簷底下,堅持要借住,不要借錢……後果你自負。」
送上一抹充滿知性與威脅性的美麗微笑。
「如你所知,我過孤家寡人的生活已經很久了,正欠缺一個暖床的工具。你不希望變成電暖氣的替代品,那就接受另一個方案,別再頑固地說什麼還不還得起錢的話了。摸摸你的心,問問自尊與貞操比起來,哪個重要?那麼你就會有答案了。」
萬梓宏想起當長頸鹿凶悍起來時,連獅子都會害怕他強而有力的蹄子。
「我有多少時間可以考慮?」
男人一笑,豎起三根手指。
「三天啊?太短了!」
男人搖搖頭。「……是三分鐘。」
「什麼?!」
男人將臉湊上前,雙唇嚙咬住那瓣豐厚性感的下唇,第一次實踐了自己曾在淫夢中所做過的事--恣意地親吻他。
萬梓宏心裡面掙扎著的,不是「要」或「不要」推開他,而是「該」或「不該」禮尚往來地告訴他?
其之一:自己當年會情不自禁、忘我地從他手中搶走小紅莓的理由,同樣不是因為他愛上了小紅莓,而是……他不樂見某人落入他人之手。
其之二:吾道不孤。在女人運上,他們都同受詛咒。想他萬子靠著十四歲破身以來,所練就的一身無論床上床下,絕對哄得女人心悅誠服的高超「蜜」技,在女人堆中總是吃香喝辣。但就在他出於責任心與小紅莓同居,卻在短短不到三個月後就被小紅莓以「中看不中用」的名義給甩了以後,自己的女性關係就慘跌到谷匠,不見任何回升跡象。
其之三:偶爾的偶爾,他也曾經作過一點有顏色的夢。只不過在夢境裡,他會很賊地把朱苦離的性別轉換為女生,當他走有著超級名模身高的端莊美嬌娘,溫柔地侍候著自己。
……不,男人嘛,還是有點秘密比較神氣。
為了彌補自己對朱苦離隱瞞了這些「小」秘密的不公之處,萬梓宏這次非常有道德良知地收起了他暴躁又衝動的爪子,關起了純情男子漢的矜持心,打開他不習慣被動接吻的雙唇,讓男人長驅直入地吻了又吻、一吻再吻。
--直到自己氣虛、神耗,再不喊停就等著昏倒之際。
「唉……」抵著朱苦離的唇,萬梓宏抱怨著;「你當這是收房租,除了一個月收一次,還要一口氣收兩個月的押金啊?」
呵呵地笑了笑,朱苦離親吻他的鼻尖說:「你太高估自己了,現在我所收到的部分,只不過是區區零頭而已。如果你想欠債不還,最好是躲得遠遠的,不然我會連本帶利,討得你夜夜求饒。」
人啊,真的不能太相信自己的眼睛。萬梓宏感嘆地想著:看走眼的代價未免太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