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客棧臨街那端的窗邊,王衍清看看外面陰沉沉的天,忍不住歎了口氣。
來京城已經七八天了,進城那天就拒絕了與自己一路同行的成謙的好意,沒有入住他在京城的別苑,而是選擇了客棧,為的就是打探消息。
三年沒來的京城看上去並沒有太大的變化,可是幾乎找遍了大街小巷,也問了不少當地人,忠叔所說的胭脂巷究竟在哪裡,卻還是毫無頭緒。
王衍清不得不開始懷疑這個地方是不是根本就不存在!
但是忠叔,一直對王家很忠心,一向疼愛自己的忠叔是不會騙他的吧?
三年前,作為自己成人的禮物,爹爹把一間在京城的店舖交給了自己打理,但那時候畢竟還小,做什麼事都不上手,所以索性先將它交給忠叔照顧,等到自己有能力後,又不想跟陶子邑分開,店舖的事也就一直擱著了。
半年前,忠叔曾經來過信,說是在城西買到了更好的地段,把店舖搬到胭脂巷去了。
可是,找了那麼久,胭脂巷究竟在哪裡呢?
身上的銀子已經剩下不多了!
早知道這樣,當初就不應該拒絕成謙的好意而堅決住客棧的!
傷腦筋地歎了口氣,王衍清揉了揉有些酸澀的眼,向樓下望去。
繁華的大街上,人潮擁擠,熱鬧非凡。就算天氣不好,也一點兒都不影響出遊的人們的興致,幾乎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笑意,而自己,又有多長時間沒有真正地笑過了呢?
從知道陶子邑要成親開始......或者更早吧?
兩個人相處的時候,陶子邑總是表現得冷冷淡淡,反倒是自己一直在獻慇勤。
或許陶子邑從來就沒喜歡過自己,只是礙於他們青梅竹馬的關係,不好意思拒絕自己的表白,才勉為其難地答應在一起。成親,對陶子邑來說是一件很欣喜的事情吧,畢竟,他終於擺脫了自己呢。
其實自己......也應該高興吧?
這樣,就不用再跟那些女人吃醋,不用再承擔別人奇怪的眼神,也不用為了誘惑他跑到小倌館去學所謂的技術,結果落得反被人采的悲慘下場了。
結果......自己還是什麼都得不到!
被哥哥們趕出家門,幾乎是狼狽地逃出楊城的。
而慈祥和藹,最最疼愛自己的爹爹,兩年前就追隨著因為生妹妹難產而死的娘親去了。
楊城,已經沒有什麼值得自己留戀的東西了!
深吸一口氣,整理了一下情緒,王衍清決定下樓。
現在不是神傷的時候,身上的銀子最多只夠自己再撐幾天,所以要盡快找到胭脂巷這個地方,否則就真的要淪落街頭了。
匆匆用過午飯,王衍清在心底暗暗將這幾天的行程翻過一遍,打算再去城西最繁華的地段找尋一番。
天公不作美,走到半路居然下起了大雨,王衍清才想起剛才走得太匆忙,竟忘了拿傘,眼看有人鑽到前方的屋簷下躲雨,也急忙奔了過去,心裡祈禱雨能快快停。
然而像是故意跟他作對一般,雨勢絲毫不見轉弱,反而越下越大,不一會兒眼前只除了茫茫的雨簾,什麼都看不清了。
看樣子,這雨不下夠兩三個時辰,是不會停了。
王衍清雙臂環抱胸前,有些怕冷地瑟縮了一下,身上的衣衫已經半濕,風一吹,寒意立刻湧了上來,極不舒服。街上的行人幾乎不見了,偶然經過的也都是行色匆匆,王衍清見狀焦躁地歎了口氣。
雨一點兒都不見停,街上又沒人了,要怎麼找路啊?
正急得不行的時候,之前一直蹲在角落裡的那名男子卻突然站了起來,向王衍清走去,諂媚地笑道:"公子是要尋人呢還是問路?"
被突然搭訕,王衍清嚇了一大跳,但見那名男子長得賊眉鼠眼,一臉算計,又正好被說中了心事,不禁有些害怕起來,立刻換上一副防備的臉色,警戒地盯著來人。
大概是因為王衍清太過可愛的露骨表情,男子笑出了聲,忙擺手道:"我沒有惡意,只不過是想額外掙點小錢。我看公子您一臉想要問路的樣子,要是我知道地方,給我二兩銀子如何?不多吧?"
原來他是算計這個!
看男子現在的表情還算誠懇,王衍清猶豫了一會兒,終於開口道:"那你知道胭脂巷在哪兒嗎?"
"胭脂巷?"男子的表情似是很吃驚,只見他狐疑的盯了王衍清半天,才問道:"你確定你要找的地方是胭脂巷?"
"是啊,怎麼了?"奇怪男子前後表情的巨大反差,王衍清疑惑道。
"沒什麼,沒什麼。"男子訕笑道,"等一下出去往右拐,一直走到第三個街口再往左走就是了。不過現在去不嫌早了點嗎?"
"你說什麼?"因為男子最後一句話說得很小聲,王衍清沒聽清楚,就又問了一遍。
"沒什麼沒什麼,呵呵,銀子。"男子伸出手,轉移了話題。
王衍清給了銀子,又等了一會兒,看看外面的雨勢小了一點,心裡又著急,索性拿袖子遮住頭頂,衝了出去。
走得太急,以至於沒聽到身後男子的歎息:"看他長得眉清目秀斯斯文文的,居然這麼候急,真是世風日下啊,世風日下!"
走到半路雨終於漸漸停了,王衍清全身上下早已被淋了個透,風一吹,抖得像寒風中的葉子,又連著打了好幾個噴嚏,怕是受了涼,本想回客棧,轉而一想,就快找到自己的店舖了,去那裡也是一樣的,況且還有忠叔照顧自己呢,於是忍著寒意繼續往前走去。
好不容易找到地方,站在街口,王衍清正要鬆一口氣,又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大跳。
還是大白天,整條街卻是靜悄悄的,幾乎所有店舖的門都關著,但門前高掛的紅燈籠又昭示著這些絕不是快要倒閉的店舖。
好詭異!
王衍清又往前走了幾步,這才看清離得最近的那家店舖的牌匾上寫了三個大字:怡紅院!
不敢置信地睜大了眼,王衍清又走近了些,放眼望去,一家家牌匾上或金或紅龍飛鳳舞耀眼的字體,無一例外代表了兩個字:妓院!
這是哪裡,不言而喻。
胭脂巷胭脂巷,脂粉之地,往深處想,不就是花街嗎?
怪不得找了那麼久都找不到,怪不得剛剛引路的男人要用這麼奇怪的眼神看他了。
他辛辛苦苦找的地方居然是一條花街!
可是,他自己的店舖,專賣文房四寶,怎麼可能會跑到花街去?
忠叔,對王家忠心耿耿的忠叔,又跑到哪裡去了?
爹爹留給自己的店舖,難道就這樣沒有了?
濕透的身體彷彿再也承受不住任何重量般,頹然地沿著牆角慢慢滑落到地上。
絕望像潮水般湧來,王衍清坐在地上,怔怔地望著前方,許久,把臉埋進膝蓋,無聲地哭泣。
這下,是真的無家可歸了!
這回,是真的一無所有了!
"嘖,哪裡來的叫花子,滾一邊去,不要妨礙老娘開門做生意!"昏昏沉沉中,感覺有人在踢他,伴隨著難聽的話語。
叫花子......是在說自己嗎?
想站起來辯解,全身卻一點力氣都沒有,腦子也暈暈的,感覺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過來,像在做夢一般。
如果真的是做夢就好了,至少還可以抱有希望繼續找下去。王衍清迷迷糊糊地想,如果是夢的話,就不要醒吧,胭脂巷居然是花街的事實太打擊人了,忠叔又怎麼可能會背叛王家呢?一定是夢,絕對是的!
背上突然傳來的鈍痛讓王衍清清醒過來,有人在打他!悶哼了一聲,王衍清撐著牆壁,搖搖晃晃從地上爬起。面前站了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老女人,兩手叉腰,正惡狠狠地盯著他,頤指氣使地命令身後兩個身形彪悍的高大男人:"把他拖到旁邊的巷子裡,狠狠打一頓。敢妨礙老娘做生意,不想活了!"
先前迷糊的視線逐漸聚焦,看看天色,已經接近掌燈時分,這時候青樓都要開門準備做生意了。原來真的不是夢啊,胭脂巷......果然是花街,而忠叔也真的是背叛了王家!
再看看自己身上,被雨淋濕的長髮糾結成一團,凌亂地披散在肩膀,身上的長袍在雨水和泥水的沖刷下早已污髒不堪,完全看不出裡面還算華貴的衣料,再加上自己一身的狼狽樣,難怪會被當成叫花子。
腦子越發昏沉,估計是淋了雨受了涼的緣故,王衍清只覺得眼前直冒金星,所以當那兩個男人上前拽住他胳膊的時候,明知道接下來會遭到一頓毒打,也已經沒有力氣抵抗了。瞥了眼旁邊漆黑的小巷子,王衍清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容,希望明天還有力氣走出來吧!
"哎喲喲,這可是光天化日呢!"戲謔的聲音傳來,拖著王衍清的兩個男人在老鴇的眼神示意下停住了腳步,鬆了手,王衍清一個腿軟,撲通一聲跌倒在地上。
老鴇慌忙迎上去,對來人換上一副笑臉:"哎喲成公子,您瞧您這說的是什麼話嘛,我只是教訓教訓這個不懂事的小叫花子而已啊!"
被稱作成公子的男人僅是挑挑眉,對老鴇諂媚的笑容視而不見,逕自走到王衍清身旁,扶起他,關切地問道:"你還好吧?"
王衍清勉強睜開眼,昏沉的腦袋辨認了半天才不確定地認出來人:"成......謙?"
"是我。"成謙點點頭,也不管王衍清渾身髒兮兮的,扶起他,便向外走去,"你發燒了,我帶你去醫館。"
王衍清靠在熟識的人懷裡,覺得之前一直空空落落的心也平靜了不少,便安心地閉上了眼睛。
"哎呀成公子,我們都不知道他是你的朋友,真是對不住啊......要不,讓你這位朋友先在這歇息一下,我去叫大夫來?"那一廂,老鴇一看情況不對,立即獻媚似地貼上來,連連道歉。
"不必了,我帶他過去就行。"成謙笑笑,回絕。
人一走遠,老鴇就用手緊緊摀住胸口,急急喘氣。真是嚇人啊,剛剛那個成公子明明是笑著的,為什麼眼神卻像是要殺人一般?
錯覺!一定是錯覺!
"這位公子是著了涼發起了高燒,再加上受了刺激,一時氣血不順,才會昏迷的。"老大夫替昏睡在床上的王衍清細細把脈,隨後開了張藥方,遞給成謙,"照這個方子上寫的去抓藥,一天兩貼藥,過個兩三日,應該就會好了。"
成謙謝過大夫,送他出了門,又派小廝去藥房抓藥,自己則折回床邊坐著。
王衍清全身已經被清洗過了,換上了乾淨衣裳,頭髮還有些濕,披散著垂在枕邊,他的眼緊閉,眉輕蹙,呼吸有些不均勻,臉上還帶著兩團不正常的紅暈,看起來似乎在昏睡中也不太安穩。
會不會在夢裡遇到陶子邑呢?成謙挑眉,惡劣地想。
成謙一開始對王衍清是沒什麼好感的,倒不是覺得他喜歡男人噁心,成謙的三個哥哥就全都喜歡男人,只是覺得他愛得太沒有尊嚴了,挑人也沒有眼光,有點瞧不起他,所以當三哥成朗讓他帶王衍清一起上京的時候,他是不屑的。
王衍清長得瘦弱,性格也不強悍,本來成謙還以為一路上得忍受著他的眼淚上京,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王衍清的承受能力遠比自己預想的強。他沒有像小女子一樣哭哭啼啼,悲春傷秋,路上半個月從沒惹過麻煩,受照顧的反而成了自己,枉自己還比他大了那麼幾歲。
即使受傷,王衍清也永遠是一副溫和的樣子,像一塊吸力極強的海綿,只是包容,從不反彈。有時候成謙會替陶子邑覺得遺憾,這麼好的情人,沒能好好珍惜,真是可惜。
不過轉而一想,也是他自作自受!
對王衍清的觀念什麼時候轉過來的,已經變得很模糊了,只是不知不覺中,已經不會再用算計的眸子去面對他,也漸漸對他多出幾分真心的笑容,這是成謙對待朋友才會出現的吝嗇笑容。
不過......在花街遇到這麼狼狽的王衍清還真是意外呢!
原本成謙是打算在京城辦完了事去消遣一下的,在怡紅院門口看到熟悉的背影時還愣了一下,王衍清不是喜歡陶子邑嗎,怎麼會跑來妓院?更何況,他現在的樣子明顯就是要挨揍,以王衍清那麼溫順的性格,怎麼樣也不可能去鬧事啊!
這之間肯定是有原因的吧?
成謙想起王衍清之前跟他說過的胭脂巷的事,看來有必要去查一下了。
床上的王衍清眉尖難受地蹙起,在昏睡中發出不適的呻吟,打斷了成謙的冥想。
成謙站起身,出門去查看藥抓回來了沒有。
※※※z※※y※※z※※z※※※
成謙猜得沒錯,王衍清是在睡夢中遇到了陶子邑,也並不是什麼好事......
"清,下月初九我要成親了。"陶子邑面無表情地開口,眼神閃爍飄忽。
"咦?"王衍清本來興沖沖地去赴他們的約會,臉上歡喜的表情還沒來得及褪去,頓時僵住,好半晌才開口問道,"為什麼?"
"父母之命不可違,況且,我們兩個長久下去也是沒有結果的。我爹娘......大概已經知曉我們兩個的事了。"陶子邑沉吟,似乎在尋找合適的措辭。
"是嗎?"王衍清黯然地垂下頭,輕聲問道,聲音低不可聞,又似乎帶點不信。
"清,你明年也是雙十的年紀了,該為自己打算打算了,我們不能一直這樣下去了。"陶子邑話說得婉轉,用心已是很明顯。
我們不能一直這樣下去了......
心像被撕裂一般,原來陶子邑一開始就沒打算長久,王衍清閉閉眼,慢慢張開:"你的婚禮會請我去嗎?"
"這......"陶子邑沒想到王衍清會這麼問,有些猶豫。
"如果可以的話,到時候別忘了發請柬給我。"說完轉身離開,不想讓他看見自己脆弱的一面,心痛得似乎已經麻木了。
也許陶子邑從來不是真心的!
這樣也好,借這個婚禮讓自己徹底死心吧!
越愛到最後,越覺得無望,青梅竹馬的愛戀,都是自己一個人在苦苦地小心守著,陶子邑從來都是一副漠然的樣子,有五年了吧,也是時候該結束了。
可是,為什麼都已經下定了決心,嘴裡還是不斷有苦澀的味道湧入,慢慢滲透到心底,怎麼都停不了?
王衍清痛苦地皺起眉,掙扎。睜開眼,眼前浮現出一個模糊的人影,正撬開他的牙關,給他灌藥。
那人見他醒了,將藥碗放在一旁,就出門去了。王衍清看看只剩下小半碗藥的青花瓷碗,心裡苦笑,怪不得剛剛覺得苦了,原來是在餵藥。
只不過......心裡的苦澀也是真的吧?
"感覺好些了沒?"堪稱溫柔的話語讓王衍清回過神來,抬頭一看,原來是成謙,估計是剛才那個喂自己喝藥的人把他叫過來的。
"好多......"開口說話,聲音卻是異常的沙啞,王衍清咳了一聲,以點頭代替回答。
"那就把剩下的藥喝了早點睡吧。"成謙不太會照顧人,只拿過桌上的藥碗,遞給王衍清。
王衍清接過,乖乖喝了,躺下,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個陌生的房間。
"這是我家的別苑。"接收到王衍清詢問的目光,成謙點了點頭。
王衍清嘴角露出一個安心的笑容,閉上了眼睛,不久便又陷入昏睡。
到第二日正午,王衍清的熱度已經退下,臉色也好了很多,只是聲音沙啞,並且伴有輕微的咳嗽。
"我再去請大夫來。"
成謙這樣提議的時候王衍清拒絕了:"我發燒的時候總是會咳嗽,咳咳......過幾天就好了。"
"真的不需要再請大夫來?"成謙疑惑。
"不用了。"王衍清搖頭,"這個咳嗽,要過幾天才會好,吃了藥也沒用,咳。"說完又是忍著小聲咳嗽了幾聲。
"那你就先在這裡住下吧。"成謙心想,下次路過藥鋪的時候再去抓幾副藥回來,"我讓人把你客棧的東西搬過來。"
"咦?"王衍清呆了呆,連忙擺手,"不用了,這麼麻煩你,我還是回,咳咳咳......"心裡一急就劇烈地咳了起來,大有把肺都咳出來的架勢。
成謙忙遞去水,看王衍清一邊撫著胸口一邊喝下水去,不禁皺眉:"你這個樣子怎麼行?住客棧的話也沒人照顧你,還是住過來吧!"
王衍清好不容易止住了咳,用手指擦去方才劇烈咳嗽時眼角飆出的淚水,吸了吸鼻子,才抬起頭,猶豫道:"你不會覺得不方便?"
成謙挑眉,對他的小心翼翼有些不滿:"要是覺得麻煩還會讓你住過來?"
王衍清想了想,身上的銀子已經不多了,一直住客棧也不是辦法,便點了點頭。
成謙笑道:"那好,我現在就讓人去取東西,你再躺一會兒。"
"我,我想出去!"王衍清喚住要出門的成謙,猶豫了一會兒,開口。
"你要去哪兒?"成謙詫異。
"我想再去......怡紅院。"王衍清抬起頭,眼裡希冀的目光竟讓成謙不忍拒絕。
王衍清始終不願相信,那夜的事會是事實。
被陶子邑拋棄,至少他還有最後一個希望,若是連最後這個希望都沒了,他以後又能去哪裡?
雖然不想去觸碰,但一直自欺欺人下去,豈不是更可悲?
與其這樣,還不如讓自己徹底絕望,再重新尋找希望!
※※※z※※y※※z※※z※※※
馬車在怡紅院門口停下,王衍清下了車,抬眼望望寂寥的街道--現在還是白天,青樓裡的姑娘們多半還在休息--慢慢往前走去。
怡紅院,紅繡坊,萬花樓......
越往前走,王衍清的心就越往下沉,成謙跟上來,有些擔心地提議:"回去嗎?"
"我再去前面看看。"王衍清執拗地不肯停下,繼續往前走去。
"吱--"前面一家寫著"祈香樓"的院門開了,一個頭髮蓬亂打著呵欠的女人端著木桶走出來,王衍清忙走過去。
女人半睜著眼,似是還沒睡醒,看到王衍清後不客氣地擺手:"姑娘們都在睡覺呢,這位爺想找樂子的話去別的地方。"
"不是,我是想問,這條街,是不是叫做胭脂巷?京城裡還有別的胭脂巷嗎?"
"胭脂巷?"女人愣了愣,隨即笑道,"呦,這位爺取的名字還真是好聽,又風雅。不過我在京城長了三十年,還不知道有別家的青樓比我們這條街辦得好的。胭脂巷嘛,當然只我們這兒了!"又露出一副諂媚的表情,"大爺,我去把姑娘們叫醒如何?"
"不用了。我們走罷。"成謙站在他身後,拉起王衍清的手,將他拖回。
王衍清任成謙拖著,也不做聲,直到成謙要將他塞進馬車時,才恍然地拒絕:"我想一個人走走。"
"隨你。"成謙無奈地輕歎一聲,自己上了車,眼看王衍清慢慢走遠,又停下,吩咐下人悄悄地跟著他,以免出什麼事。
真是個固執的人!成謙搖頭,事情的來龍去脈他大體已經知曉了,看來,有必要去查查了。
王衍清低著頭,沿著街邊慢慢走,完全沒有目的。
心底像破開了一個洞,絕望的同時又茫然得不知所措,王衍清停下腳步,看看路邊賣包子的小販,他們雖然過得窮苦,至少還有個家,而自己呢?
被情人拋棄,被家人趕離,被信任的人背叛,而成謙,王衍清知道他過幾日也要回楊城了,銀子也只剩一點點了,現在的自己,只是一個一無所有的可憐人!
以後要怎麼辦?
頭有些發暈,王衍清咳嗽了幾聲,往街對面走去。
一頂轎子從他身旁經過,過了一會兒,又急急折回來,坐在裡面的人掀開簾子,叫道:"衍清?衍清!"
王衍清疑惑地回頭,在看清來人後吃驚地喚道:"舅舅?"
被稱呼為舅舅的中年男子下了轎,笑著向王衍清走去:"我說背影怎麼看怎麼像你呢,你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我,我來找忠叔的。"王衍清上一次見舅舅趙池已經是三年前的事了,儘管印象裡舅舅是個親和的人,畢竟生分了些,便立刻收起了失落的表情,也隱瞞了部分事實,但到底還是自己的親人,王衍清看向舅舅的眼神還是帶了分欣喜,又抱了絲微弱的希望。
娘親嫁過來之前,忠叔還是趙家的管家,一直照顧著趙家三個子女的生活起居,因為娘親的身體一直是最弱的,當年她嫁過來時,忠叔也陪著過來了。
三年前來京城的時候,舅舅不巧得了風寒,忠叔還過來照顧了他一個月之久。
舅舅......應該會知道忠叔的下落吧?
"忠叔啊......"趙池沒注意到王衍清異常的情緒,低頭回憶道,"我也很久沒見忠叔了,我去年去了西疆,半個月前才回來,不過去年我走的時候他還來為我送行呢。"
"是嗎?"王衍清抽抽鼻子,最後一個希望落空,又有點想哭了,但在別人面前,還是極力忍住。
"忠叔怎麼了?"趙池詫異王衍清隱忍失落傷心的樣子,忙問道。
王衍清低下頭,迅速地眨眨眼,將眼裡的水汽趕走,再抬起頭來時,以盡量平穩的口氣說道:"沒什麼......我......只是找不到他了。"
"怎麼會?"趙池心裡一驚,隱隱覺得事情不尋常,但很快鎮定下來,"我去西疆以前,忠叔還會每個月來一次呢,他不是一直在經營弄墨齋?怎麼會找不到了?"
"他只說遷了店舖,但是那個地方......好像根本就不存在!"王衍清搖搖頭,胸口鬱積了一大團酸酸的氣體,在體內橫衝直撞,撞得心口都發疼。
"是嗎?"趙池當機立斷地作了決定,"這樣,你先跟我回府裡,把事情的經過講清楚,我派人去查查!"
這也是最後的希望了吧?王衍清強打起精神,點了點頭。
趙池便拉著王衍清上了轎,一面聽他把慢慢事情說完。
八人抬的大轎在一座華美的宅邸前停下,兩人進了朱漆的大門。
穿過長長的迴廊,王衍清跟著趙池進了花廳,抬眼便看見一男子坐在圈椅中,悠閒地翻看手中的卷冊。
王衍清心想來找舅舅的一定是宮裡的人,自己在一旁太礙事,便想悄悄地退下,卻被趙池拉住了袖子。
那人從圈椅中站起,朝趙池走去,笑道:"舅舅讓我好等啊,我在這裡無聊地翻了半個時辰的書了。"
他也叫趙池舅舅!王衍清詫異,細細打量身前的男子。男子身形修長,比自己高了足足一個頭,劍眉入鬢,雙目炯炯有神,鼻樑挺直,氣宇軒昂,他頭束鎏金髮冠,一身藻紋的靛青錦衣,腰纏玉腰帶,一副貴族子弟的打扮。
印象中沒這個人呢!王衍清蹙眉回想。
男子看見站在趙池身後的王衍清,微笑道:"是......衍清表哥嗎?三年沒見,你沒怎麼變呢。"
衍清表哥......三年沒見......
王衍清在腦海裡迅速地翻了一遍,難道......是小景?
怎麼可能,小景明明是個個子矮矮的水嫩嫩白白淨淨粉雕玉琢的小娃啊!
三年前的小景,才到自己胸口而已,怎麼一下子變成眼前這個高大俊美的男人?
更何況,小景會用這麼溫和的語氣跟他說話嗎?
"......七皇子嗎?"王衍清喃喃地問道,謹慎地選擇稱呼。
"這麼說可就不對了,小景過了成人禮後就被封王了,已經不是皇子了。"趙池的語氣裡不無自豪。
朱景御不置可否地挑挑眉,笑:"不叫我小景嗎?"
王衍清站在原地,半晌,開口喚到:"王爺安好!"
朱景御沒回應。
氣氛相當的詭異,還好趙池適時地插話,打破了僵局:"小景來得正好,舅舅正有事要找你。"
朱景御挑了挑眉,應了一聲。
"對了。"趙池叫來貼身的小廝,吩咐道,"把地窖裡那壇我最新釀的酒拿來,還有,把東廂的客房好好收拾一下。"又轉頭對王衍清說,"衍清今晚就住下吧,我們甥舅三年沒見,要好好聊聊啊。"
"可是......"王衍清為難地擺手,"我已經答應住到朋友那兒去了。"
"朋友隨時可以見的嘛,我們畢竟那麼多年沒見了。"趙池佯裝不悅,"你不答應是不給舅舅我面子?"
"哪有......"王衍清語塞,"我住下來不就是了,只是要跟我朋友說一聲。"
"那個簡單,你朋友住哪裡,我派人去,順便把你的東西拿過來。"
咦?要常住嗎?王衍清嚇了一跳,正想開口說點什麼,一旁的朱景御也笑了笑:"那我們表兄弟兩個也三年沒見了,是不是也該好好聯絡聯絡感情呢?"
趙池便笑道:"那還不簡單?過幾日再讓衍清去你那兒住,正好你最近也閒,帶他出去轉轉也是應該的。"
"我......"王衍清急得想回駁,卻又被趙池搶了話頭。
"你們這一輩裡,兄弟姐妹見著面的也就你跟小景了,應該好好珍惜這個機會,再晚一輩,估計關係只會越來越遠了。"
扼腕的語氣又讓王衍清不忍拒絕,只好點了點頭。
"我這次去西疆正好研究了一種果酒的做法,味道甜美,也不烈,正想把它給你母后呢,我們先來嘗嘗。"趙池在宮裡是個司酒的官,權力不大,卻因為有個做皇后的妹妹,也很得寵。
盛著美酒的白玉杯子被呈上來,裡面液體的顏色黃中帶紅,看著還比較舒服。
嘗試地小飲一口,甘甜中帶點辣的液體流入口中,卻不想刺激了喉嚨,王衍清立刻劇烈地咳嗽起來。
"味道不好嗎?"趙池坐在王衍清身側,忙伸出手輕輕拍打他的後背,幫他順氣。
"不是......"王衍清搖頭,"我發燒剛好,嗓子有點不舒服,咳,不是酒的問題。"
"要不要我請御醫過來給你看看?"一直沉默的朱景御突然開口。
"耶?"王衍清一愣,受寵若驚地連忙拒絕,"不,不用了。這個只是小毛病。"
心裡驚疑連連,小景怎麼會突然對他那麼好了?
這種情況,只有在三年前剛來京城的時候出現過,但後來不知為何,小景就像忽然換了個人,對他冷淡不說,還總是想著法子戲弄自己,往往弄到自己快哭出來才肯罷手,明明只是個十三歲的小孩,長得也是粉雕玉琢人見人愛,狠起來卻是絲毫不手軟,所以此後王衍清一見這個比他小三歲的表弟就躲,直到兩個月後回了楊城才鬆了口氣。
現在的小景,已經完全脫離了當年水嫩嫩的可愛樣子,蛻變成了一個成熟高大的俊美男子,連行事作風也穩重了許多,即使討厭自己,也決不在他人面前表現出來。
王衍清在心底歎了口氣,有點失落,也是,他這個表哥,又懦弱又無能,連爹爹留給自己的店舖也守不住,怪不得會招人厭了。
"是嗎?"朱景御半挑起眉,應了一聲,又扭頭問趙池,"舅舅找我是什麼事?"
趙池便將忠叔的事情說出。
"胭脂巷嗎?"朱景御食指輕輕摩挲唇角,微微蹙眉思索,帶點說不出的風情,"我也是第一次聽說呢。衍清表哥,你確定是花街?"
"應該是吧!"王衍清點點頭,垂下眼簾不再看朱景御,總覺得對方在用嘲諷的眼光看他,"畢竟指路的人和青樓的老闆娘都這麼說。"
朱景御沉默了半晌,便跟趙池談起了其它事情,將王衍清晾在一旁。
王衍清坐在一邊,又委屈又尷尬,卻什麼也不能說,只好乾坐著等了一個時辰。
第二日一早便醒了過來,舅舅去了宮裡,整個府裡冷冷清清,想了想,王衍清還是叫了輛馬車去了成謙的別苑。
"對不起啊,昨天說走就走。"王衍清為表歉意,特意請成謙去了一品樓吃飯--據說是京城最好的酒樓。
"沒事的,後來你舅舅不是派人過來了嗎?"成謙微微笑道,"只是本來還想晚上找人聊天做伴的,哎!"最後誇張地歎了口氣。
"對不起。"王衍清再次道歉,"本來的確是先答應了你的,可是舅舅他......"
"我知道我知道。"成謙擺擺手,"不過是和你開個玩笑罷了,如今你住在親戚那裡,我也放心多了,只不過,你那些親戚都是皇親國戚,傲慢慣了,就怕會覺得你是寄人籬下看輕你。他們對你......還好吧?"
還好嗎?腦海中突然浮現出小景那張傲慢的臉,和嘴角若有似無的嘲諷笑容。
王衍清搖搖頭:"他們都對我很好。"
"是嗎?那我就放心了。"成謙笑道,"你出來這麼久沒關係嗎?要不然我等會兒送你回去吧,下次來的時候就可以直接找你了。"
"你要回去了嗎?"王衍清難掩失落地問。
畢竟他在京城裡唯一的朋友就是成謙了,以後自己也不會再回楊城,兩人再見面的機會,其實是很渺茫的吧?
"後天吧,雖然還想在這裡呆幾天,但楊城還有一堆事情等著我呢。"成謙無奈地歎了口氣,最近真是忙壞了。
"恩。"王衍清點了點頭,悶悶地吃著眼前的菜。
以後,就自己一個人留在這陌生的地方了!
"別太擔心,你爹爹的店沒有了,以後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成謙安慰道,"男人嘛,輸了怕什麼,就怕輸不起!你不是那種沒抱負的人吧?"
王衍清釋然地笑笑,其實昨晚他就已經想得很明白了,總不能一直無所事事地在舅舅家呆下去,爹爹的店舖沒有了,總還有別的事可做的。
"成謙......"王衍清稍稍猶豫地開口問道,"你,能不能先借我些銀子?"
會找成謙,是因為他知道如果向舅舅開口的話,舅舅是一定不會要他還錢的。
成謙沒有回答,反而換了個話題:"衍清,你懂茶嗎?會品會挑嗎?"
王衍清愣住,隨即點頭。
"我在京城的茶莊才剛剛起步,又缺人照顧,你不介意的話去幫我照看照看吧。頭兩個月算你白做,之後每個月你可以拿四成的提成。怎麼樣?考慮考慮吧。"
"還是算三成吧。"想了想,王衍清搖搖頭,他明白成謙的好意,顯然這比自己再創業要容易多了,但他不想接受救濟。
出錢者得七分,出力者獲三分,是合夥的商人們一條不成文的規定。
"那就這麼說定了。"成謙笑笑,也再不反駁。
※※※z※※y※※z※※z※※※
一品樓離趙府也不遠,兩人吃了飯,閒閒地在街上走著。
"對了,桃衣最近還好吧?"王衍清想起桃衣來,他現在住在成家,不知道怎麼樣了。
"應該是很好吧。"成謙笑笑,遇到他三哥那樣狐狸性格的人,對桃衣而言,不知算好還是壞,不過,看他們兩人樂在其中地"斗陣",他這個旁人也不去管了。
"恩,那就好。"王衍清悵然地歎了口氣,楊城,他是不會回去了,有陶子邑的地方,他不會再踏足了。
"怎麼突然傷感起來了?"成謙半開玩笑地問道,敏銳地感覺到了王衍清的不塊。
"沒什麼,只是想到了一些事。"王衍清笑笑,又像是下定決心般,輕輕呢喃,"以後,會慢慢忘記的!"
"衍清表哥,怎麼現在才回來?"才剛走到趙府門前,就看見一輛馬車停在門口,朱景御從馬車裡探出頭來,問道,在看到成謙時頓了頓,隨即笑笑,"這位就是衍清表哥說的朋友了?"
成謙有些詫異,眼前的男子看上去要比王衍清大上幾歲,聽他叫身材清瘦的王衍清表哥,感覺還真是怪異。
成謙忍住笑,禮貌地回應:"我是衍清在楊城的朋友。"
朱景御不置可否地點點頭,對王衍清說道:"舅舅這幾天要留在宮裡釀酒,所以讓我來接你去我那兒住。上車吧。"
既然是舅舅的要求,那就不好拒絕了,雖然不太情願,王衍清還是點點頭:"我去裡面拿東西。"
"不用拿了,你的東西我已經搬過去了,快上車吧。"朱景御跳下車,伸手去拉王衍清,王衍清嚇了一跳,手在朱景御手心掙扎了一下,掙不開,也就由他牽著上了車。
"你等很久了嗎?"握著自己的手心有點涼,王衍清問道,心裡浮起一絲感動。
小景,或許沒三年前那麼討厭他了吧?
"還好。"朱景御淡淡地回道,隨即對成謙笑笑,"之前謝謝你對表哥的照顧了。"便上了車。
"小景......"王衍清猶豫地開口喚道。
"什麼事?"朱景御坐在車廂的另一頭,聽王衍清叫自己,扭頭問。
"沒事。"王衍清笑笑,心情忽然變得明朗起來。
小景不排斥自己叫他的小名了,果然是不討厭了嗎?
臉上的笑容還來不及收起,臉就忽然被捧了起來,王衍清僵在那裡,愣愣地看著朱景御的臉湊近,一個字都說不出來,表情僵硬的樣子看起來很可笑,朱景御卻捧著他的臉細細地看了半天。
"你這樣的笑容,比昨天在舅舅家的,真誠多了。"最後,放開他時,朱景御只說了這樣一句話。
王衍清愣愣地看著朱景御轉過去的側臉,手指撫上胸口,有那麼一瞬間,他似乎看到了小景眼裡一閃而過的溫柔。
"衍清表哥,舅舅說明天晚上有燈會啊,我們偷偷出去玩好嗎?"十三歲的朱景御,長得十分可愛,還很黏人。
王衍清寵溺地笑笑,有點無可奈何:"可是,你最近老是溜出宮,不怕你父皇和母后生氣啊?"宮裡的事情王衍清不是很瞭解,但是平日裡聽小景抱怨慣了,也隱隱知道皇族子弟過的是很不自由又勾心鬥角的生活。
"不怕,反正我是來舅舅家,晚上早些回去就可以了。衍清表哥,我還沒去看過燈會呢!"朱景御撅起粉嫩的唇,露出羨慕的表情。
"好吧!"看著他有些寂寞的樣子,王衍清心疼地揉揉小景的頭髮,答應了下來。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格外熱鬧,街道兩旁掛滿了各種造型精美的花燈,王衍清牽著朱景御的手,跟著擁擠的人群前進。
"小景,不要鬆手啊。人太多,等會兒擠散了我不好找你。"王衍清看看周圍吵鬧的人群和一旁興致高昂的朱景御,又緊了緊手裡握著的小手。
"知道知道。"朱景御的心思全放在了熱鬧的燈會上,王衍清說的話只聽進去了一半。
"那邊有辦燈謎,還有唱戲的!"朱景御興奮地叫了一聲,拉起王衍清就跑。
前面圍了一群人,擠得要死,王衍清緊緊擁著朱景御的肩膀,小心兩人不會被擠散。
擁擠的人群中推推攘攘也是正常的,王衍清被後面的路人一推,不小心撞到左前方的大漢身上。
大漢扭過頭,凶神惡煞地看著他。
"對不起啊。"王衍清連忙道歉。
大漢從鼻子裡哼哼兩聲,推了王衍清一下,轉身走了。
朱景御皺了皺眉:"這人好沒禮貌。"
王衍清開玩笑地笑笑:"沒辦法啊,我又教訓不了他。"
朱景御便也笑笑:"恩,也是,那個人不值得我們生氣。"說完轉頭看旁邊,"衍清表哥,那個燈好漂亮,你幫我買下來好不好?"
"好。"王衍清伸手去掏錢袋,翻了半天也沒找到,"不見了,難道是......"
"小景,還是別去!"王衍清拉住拚命拽著他往前走的人,央求道。
"你也知道,一定是剛剛那個男的拿了你的錢袋,為什麼不讓我去?"朱景御看起來有些生氣地質問。
"你覺得我們對付得了他嗎?他那麼強壯,我又不會打......"王衍清對小景的逞強也生氣了,"還有你師傅在課上教你的東西能對付他嗎?"
那些師傅,教的不過是些治國大道,騎術射技之類貴族子弟才會用到的東西。
那種東西,遇到那個蠻橫的大漢,就像秀才遇到兵,吃虧的肯定是小景啊!
"不試試怎麼知道,再說了,教我武功的師傅又不止一個!"朱景御甩開王衍清的手,"如果我學的東西都不能保護我重視的人,那我學它有什麼用!"
"衍清表哥,你站在這裡乖乖別動,我馬上就回來。"說完點了王衍清的穴道便轉身飛奔開去,剩王衍清一個站在原地目瞪口呆:小景......什麼時候,能跑那麼快了?一眨眼就不見了人影!
最重要的是,小景什麼時候學會了點穴??f
不到一盞茶的工夫,朱景御就回來了,人還是完整的,臉色也很正常,只是衣服的下擺多了灘血跡。
"小景你受傷了?"行動一恢復自由的王衍清立刻緊張地蹲下身,仔細檢查他的週身。
"不是我的。"朱景御笑笑,伸出手,"我把那混蛋狠狠打了一頓,看,錢袋!"
"還好你沒事!"王衍清拍拍胸口,長舒了口氣,"你知不知道我剛剛多擔心,你居然還把我點住了!"
"我怕你跟過來會被他們揍嘛。"朱景御嘟起粉嫩嫩的唇,撒嬌道。
其實是不想表哥跟過來,看到那麼暴力的場面。
"他們?不是一個人?"王衍清敏銳地捕捉到了他話裡的漏洞。
"兩個跟一個差不多,我一個人可以對付了。"朱景御繼續撒嬌,轉移話題,"表哥我好餓啊,我們去找地方吃東西吧!還要找件衣服換下。"
"......好吧。"本來想問他從哪裡學來的這些功夫,想了想,還是算了。
小景,似乎也不是表面上那麼單純的孩子!
說的也是,皇宮裡出來的人,若是太過單純怎麼能活下去?
不過,王衍清一直深信,至少小景在他面前表現出來的,是他真實的一面。
"糟了,已經很晚了,小景回去會不會被罵?"吃了無數的小吃,吃到撐得飽飽的兩人走出來時才發覺燈會已經接近尾聲,外面也早過了亥時了。
"如果我們跑回去的話,應該不會!"朱景御拉拉王衍清的袖子,"看看我們誰先到!跑呀!"
寂靜的街道上,兩個人影一前一後跑著,不時停下來鬧鬧,發出愉悅的笑聲。
"衍清表哥,這是我過得最開心的一個晚上了。"朱景御對著落在後面的王衍清,大聲喊。
不過,這種快樂,也只持續到踏進舅舅家的門檻前為止。
佈置莊嚴的正廳裡,坐著一個王衍清從沒見過的美艷婦人,看見兩人進去,冷冷地瞥了一眼,說話的語氣冰冷至極:"你還知道回來?"
朱景御立刻跪在地上,低下頭:"孩兒知錯了,請母后責罰!"
原來是皇后!王衍清本是站著的,聽到朱景御的話後也立刻跪了下去。
皇后掃了他一眼,問趙池:"他就是琴霜的小兒子?"話裡滿是不屑。
趙琴霜是王衍清的娘,也是趙池和皇后趙琴雪的親妹妹。
趙池點點頭:"衍清是個很乖巧的孩子。"
皇后從鼻孔裡哼出一聲鄙夷,讓王衍清覺得滿心的憤怒,忍不住抬頭想駁斥幾句,卻正好與皇后的目光對上。
只一眼,王衍清卻看懂了裡面所包含的感情:羨慕、厭惡、嫉妒、不甘......以及歇斯底里的憎恨。
蛇一般的眼神!王衍清渾身一顫,又立刻低下頭去。
"怎麼,王亦謹沒來京城?只看見他兒子。"皇后不管地上跪著的兩個人,轉身低身問趙池。
"他來了,只不過有事要忙,所以可能晚些回來。"
"我看他是存心躲我吧!"皇后陰著臉,又是重重的一哼。
"景御,回去了。"皇后站起身,拉起還在跪著的朱景御,也不理會一旁同樣跪著的王衍清,走了出去。
王衍清跪在地上,直到皇后完全走過了迴廊才站起來。
"她脾氣不太好,衍清不要介意!"趙池揉揉王衍清柔軟的頭髮,"去洗澡吧,我叫人燒了水了。"
洗完澡出來,王衍清意外地發現父親站在他屋裡。r
"清兒,以後別跟七皇子走得太近,即便是親戚,他們也是皇族,他們的手段和心機不是我們所能理解的!他們的生活,我們最好也不要靠近!知道麼?"王亦謹半是歎息半是叮囑地說道。
"小景他不是這種人......"儘管不喜歡皇后,還是要替朱景御說好話。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王亦謹只是拍了拍王衍清的肩膀,什麼都沒說就回房了。
那時候爹爹想表達的是什麼呢?
從夢裡醒來,王衍清疑惑地想著。
居然會夢到那麼久以前的事情,王衍清自嘲地笑笑,抬眼看到頭頂陌生的天花板,才明白過來,他現在住在朱景御的景王府。
早上醒來的時候嗓子總是極不舒服,王衍清壓抑著咳嗽了幾聲,正準備下床,門"吱"的一聲開了,朱景御帶著一個人走了進來。
"表哥,我把御醫帶過來了,讓他給你看看。"朱景御應該是剛下朝回來,雖然已經換上了便服,後面跟著的御醫還穿著官服。
王衍清嚇了一跳,自己剛睡醒,臉還沒來得及洗,頭髮披散著,蓬蓬亂亂的,身上的衣服也在睡了一夜後被壓得皺巴巴,完全不能見人的樣子,朱景御居然就這麼跑進來了,更何況,他的咳嗽只是發燒留下的後遺症,過幾天就會好,沒必要興師動眾地請御醫來吧?
朱景御似乎也沒料到這種情況,一時之間怔住,兩人大眼瞪小眼看了許久,最後還是御醫站出來說話,打破了沉默:"下官先去外面等著。"說完靜悄悄退了出去。
朱景御皺了皺眉:"湘兒人呢?"湘兒是昨晚朱景御派過來照顧王衍清起居的。
"我不知道,我剛睡醒,還沒看見她。"王衍清整了整衣衫,下床。
床邊的銅盆裡一滴水也沒有,王衍清在屋裡望了一圈也沒找到一條毛巾,顯然湘兒早上根本就沒來過,朱景御的眉蹙得更緊了,拉過王衍清,將他按到銅鏡前的矮凳上:"你先梳頭,梳完了讓胡御醫進來給你把脈。"
說完打開門,在門口跟那個御醫說了些什麼,便走了出去。
王衍清微微歎了口氣,朱景御的做法讓他越來越看不透,他甚至不敢確定,這對他,是真的關懷,抑或是新的捉弄。
朱景御回來得很快,胡御醫剛給王衍清把完脈,朱景御就推門進來了,身後跟了個丫鬟打扮的少女。
"這是蕭兒,以後她來服侍你。蕭兒,先去打盆水,讓表少爺洗漱。"朱景御進門後一句話也沒提到湘兒的事,轉而吩咐起這個新派來的丫鬟。
"是,王爺!"蕭兒躬了躬身,退了出去。
"怎麼樣?"這句話是對著胡御醫說的。
"表少爺的身體沒什麼大礙。"胡御醫立刻起座上站起,恭敬地回道,"臣去開幾貼潤肺止咳的藥,每日睡前服一貼,過個兩三日,應該就不會咳了。"
朱景御點點頭,胡御醫便也出了門去。
"你......有沒有把湘兒怎麼樣?"一般有錢人家的下人做錯事都要受很重的責罰,更何況是王府,王衍清沒見湘兒跟過來,不禁有些擔心。
"我什麼都沒做,只不過讓她去做原來該做的事罷了。"朱景御輕描淡寫道。
王衍清幽幽地歎了口氣,有些感慨:"小景變陌生了。"
不止是外表,性格也內斂了許多,如果說以前的小景是一汪清水,那麼現在就像是無波的古井,讓人完全猜不透看不穿。
三年的時間,果然很能改變一個人。
"表哥不喜歡嗎?"朱景御挑挑眉,淡淡的語氣讓人聽不出喜怒。
"只是有些不適應。"以前的小景才到自己胸口而已,長得水嫩嫩的,而且總喜歡對自己撒嬌,現在呢......
俊美的臉上已經沒有了當年水樣的痕跡,以前圓圓的白嫩小臉被拉長,刻畫出俊挺的輪廓,肌膚也曬成健康的蜜色,手腳更是抽長,已經長成一個比自己高出足足一個頭的成熟男人了!
成熟且深沉!
不過如果現在小景對自己撒嬌......
雖然對過去的愉悅時光很懷念,但一想到這個詭異的畫面,王衍清還是忍不住笑出了聲。
"你笑什麼?"朱景御的臉上終於出現了一絲表情,儘管是不悅。
這樣的小景讓王衍清覺得熟悉,也讓他擺脫了拘束。王衍清笑笑:"只是遺憾,小景已經不能對我撒嬌了。"
"誰說不可以的?"朱景御愣了一下,隨即上前,直接包裹住王衍清纖長的身體,將臉埋在他的肩窩,悶聲道,"我現在就撒嬌給你看!"
被高大的男人抱在懷裡讓王衍清覺得有些不自然,這樣溫暖寬闊的胸膛讓他想起了某個負心的男人,王衍清掙開朱景御的懷抱,不自然地咳嗽了一聲:"我有些餓了。"
朱景御被他掙開,也覺得有些尷尬,正巧此時蕭兒端了盆進來,朱景御便讓蕭兒伺候王衍清洗漱。
"衍清表哥,等會兒我帶你去寶芝齋用早飯,那裡的早點味道還是很不錯的。"朱景御巧妙地轉移了話題。
王衍清正心虛著,小景只不過是想抱著自己撒一下嬌,自己的反應卻那麼大,剛好自己也說了肚子餓,連忙點點頭。
寶芝齋的招牌已有百年,因此比起別家來,價錢要貴上許多,一般來這裡吃的人非富即貴。朱景御帶王衍清上了二樓的雅座,座位是靠窗的,朱景御點菜,王衍清坐在窗邊,無聊地望著樓下來往的人群,意外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成謙剛進寶芝齋的門,就被小二告知樓上有人相請,小小地驚訝了一下,隨即聰明地猜到了是誰,笑了笑,成謙上樓,正好,他也有事要告訴衍清跟那位權貴的王爺。
昨天送王衍清回去時,他就已經猜到,馬車裡那位是皇后娘娘的小兒子,掌控京城一半兵力的景王--朱景御!
傳聞他自小便聰慧過人,十四歲披甲上戰場,殺敵無數,十六歲得勝班師回朝,獲此封號,是本朝歷史上為數不多的少年王爺之一。
不過......
成謙的嘴角微微上揚,這個深藏不露的深沉少年對著王衍清的時候......似乎不是這個樣子呢!
踩過樓梯的拐角,抬眼便看到坐在窗邊的兩人。王衍清穿了一件月白的長袍,看見他,笑著朝他招了招手。
成謙坐過去,關切地問了一聲:"你的咳嗽好多了吧?"
"恩。"王衍清點點頭,"今早御醫剛給我看過,他開的藥很好呢,我到現在都沒有咳過。"
成謙笑笑,隨即轉頭對朱景御說道:"這位應該就是景王了吧,久仰!"語氣是毋庸置疑的。
朱景御點點頭:"朗月山莊的四公子,也是聲明在外啊!"
兩個人明明說的都是客套話,卻一點都不顯得做作,王衍清看看微笑的兩個人,一個俊美無濤,一個艷麗風情,都是丰神如玉的出色人物,彼此眼裡都含著欣賞,坐在一起也是異常的和諧,哪像自己......
想著想著,心裡竟有些黯然,又為自己心中的想法嚇了一跳,連忙夾了個翡翠蝦餃到碟子裡,埋頭苦吃。
兩人都沒看出他心裡的複雜心思,只當他是真的餓了,都看著他笑了笑,隨即默契地對視一眼,成謙先開口道:"景王爺最近在追查某個人的下落嗎?"
語氣平淡,聲音卻微微上揚了些,帶了分試探,多了點挑釁。
朱景御不動聲色地笑:"已經查出來大半了。"
成謙便也笑:"正巧,我查得也差不多了。"
朱景御點點頭:"先吃東西吧,吃完再說。"
還沒拿穩筷子,就聽王衍清抬頭問道:"是不是關於忠叔的事情?"
他剛剛一聽成謙說"某人"的時候就敏感地覺察到了。
朱景御點點頭,王衍清立刻心急地問道:"忠叔他怎麼樣了?你們找到他了?"
爹爹的弄墨齋......是不是也有希望找到?
朱景御夾了個蝦餃到他碟子裡,寵溺地看他,微微笑道:"先吃東西。"
王衍清避開了朱景御的目光,固執地搖頭:"你先告訴我!"
從來沒見過小景用那種溺愛的眼光看他,感覺很不自然,明明小景比他要小,為什麼被他這樣看著,會感覺自己才是表弟?
"我還沒找到他人,但是好歹摸到了一些線索。"朱景御微微抿起唇,眼裡閃過一絲寒光,一瞬又恢復平靜,隨即扭頭看成謙,"那麼你呢?查到了些什麼?"
成謙無奈地笑笑:"看來,我查到的跟你差不多,我也只是找到了個線索人物,但還沒去拜訪,正準備明天去呢。"
"可是,成謙你明天是不是要回去了?"一直靜靜聽著的王衍清疑惑地問道。
"本來是這樣安排的,不過我在這裡接到了一筆新的生意。"成謙往碟子裡倒了些醋,夾了個湯包,"當然,你的事情也是原因之一。"
因為不放心吧。e
王衍清愣了愣,隨後展開一個真心的笑容:"謝謝!"
朱景御輕咳一聲,將兩人的注意力轉移:"我查到忠叔在大約一年前認識了一個女人,兩人似乎有成家的打算。"
"不過,後來,兩人連同店舖一起失蹤了吧?"成謙放下手中的筷子,接下話頭。
"對,差不多是八個月之前。"朱景御點點頭,看向成謙,"你也找到那個女人了吧?"
"恩。"成謙微微瞇起雙眼,食指捲著鬢角落下的髮絲,那是他思考問題時的習慣動作。
"她在哪裡?"王衍清心急地問,這兩人,一問一答間倒是默契,卻將他的心吊得高高的。
"胭脂巷!"兩人異口同聲地回答,愣了愣,隨即相視一笑。
"沒想到原來我們查到的消息是一樣的。"朱景御看向成謙,眼裡是掩飾不住的欣賞。
成謙微微揚起嘴角:"那麼我們可以採取行動了。景王爺,你老早就打算好了吧?"
"對!"朱景御點點頭,"先吃東西,等會兒才有力氣大幹一場不是?"
對兩人的默契行為孰視無睹,王衍清還處於震驚中:"胭脂巷,難道還是那條花街?"
那爹爹的店舖,還有忠叔,到底在哪裡?
心裡升過一股不好的預感,王衍清猛的站起,卻見兩人還在悠閒地用著早點,語氣裡難得地帶了絲慍怒:"你們怎麼還在吃!我們不趕快過去嗎?"
"不急。"朱景御抬起頭,"人還沒到齊呢。"
"就是。"成謙嘴裡含著東西,說話模糊不清,"衍清,先吃飽肚子再說。"
"你們......"王衍清藏在袖子裡的拳頭緊了又鬆,最後無力地坐下,卻不再動眼前的筷子,扭頭黯然地看著窗外。
就算他們兩個不擔心忠叔,也應該能理解自己急切的心情啊,可那兩個人卻像是打啞謎一般,只說一半,而自己想要知道的東西,他們卻什麼都不說,太過分了!
胸口澀澀的,王衍清抿著唇,垂下眼瞼,將情緒全遮蓋在睫毛之下,靠窗口那側的手卻緊緊絞著衣袍,洩露出他內心的焦慮與不安。
"衍清表哥......"朱景御見狀歎了口氣,"不是我們不願意跟你說,而是我們現在還不確定忠叔的下落,更不確定他現在究竟是死是生。"
"怎麼會?"王衍清一驚,迅速地扭過頭來,"你們不是查得差不多了嗎?"
"查是查得差不多了。"成謙也放下筷子,"只是我們不清楚的是,究竟是忠叔自己變賣了你爹的弄墨齋還是被那個女人所騙,如果忠叔沒有背叛你們王家,那麼他就是凶多吉少了。"
王衍清抿緊了唇,細細思考兩人的話:"那個女人,難道是用店舖盤下來的銀子開了妓院,而忠叔,還下落不明?"
"是的。"朱景御點點頭,想了想眼神也變得陰森起來,"所以我需要帶兵士去查抄那家妓院!"
"帶兵?"王衍清嚇了一跳,沒那麼嚴重吧?
成謙也皺了皺眉:"這樣會不會太招搖了?"
"沒什麼招搖的,如果罪名落實,一樣是要被抓起來的。"朱景御食指敲打著桌面,眉心微微蹙起,"更何況,那女人還參與人口販賣,並且強迫其中姿色中上的女子接客,算起來,應該是罪加一等!"
王衍清聽得倒抽一口冷氣,這麼狠毒的女人,忠叔跟了她,一定是凶多吉少了!
成謙也沒料到這樣的情況了,有些驚詫,正欲再開口問些什麼,就見從樓梯上來一名男子,高大魁梧,皮膚黝黑,表情嚴肅,一絲不苟,一看就知道在軍營裡呆過一段時間。
男子走到朱景御身邊,低下頭在他身邊耳語了幾句,便退到一旁,站直了身體。
朱景御沉默片刻,站起身,嘴角揚起一抹殘酷的冷笑:"我們可以出發了!"
投票地址
京城的街道永遠是這麼熱鬧,開店的,擺路邊攤的,挑著扁擔進城的趕集人,還有形形色色的遊人,在路上擠成一團。
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就是寂靜的胭脂巷,不過是上午而已,窯子裡的姑娘大部分都還在熟睡中,大門緊閉,樓前燃了一夜的紅燈籠此刻正沐浴在晨光中,孤零零地昭顯著昨夜的繁華褪盡。
朱景御帶的五十多個兵士將怡紅院包圍,尖叫混亂一陣後,衣衫不整,臉色蒼白的老鴇被押了出來,整個人已抖成一團。
"將她押回去,其它的人,妥善處置吧。"指指老鴇,朱景御對身旁的副將下令,又對王衍清和成謙說道,"我們先回去,等會兒得好好審審!"
王衍清點點頭,一向溫和的眸子也染上了些許怒火。
老鴇顯然不願意承認她曾經做過的事情,儘管已經抖索到不行,仍是一口一句冤枉,不肯認帳。
朱景御三人坐在刑部不堂的偏座上,觀看整個審問現場。
審問的那個官員被氣到不行,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叫差役用刑。
老鴇一看差役真的拿了板子走來,立刻呼天搶地地大嚎:"要屈打成招了!冤枉啊!屈打成招了!"
那老鴇不僅是潑婦,還是個無賴!王衍清有些擔心地看了看坐在身旁的朱景御和成謙,只見一個挑起冷笑,一個一臉興致盎然的表情,不由得微微歎了口氣,卻轉過頭去,不去看差役硬把老鴇按上長凳的情景。
因為忠叔的事情和之前自己差點被痛打一頓的回憶,王衍清對這個老鴇也是深惡痛絕,不過那麼暴力的場面還是不要看的比較好。
耳邊傳來板子打在肉體上啪啪的聲音和老鴇的痛呼,卻聽不到任何要招供的話,王衍清正要懷疑這招會不會有用時,朱景御突然出聲阻止了。
"打夠了三十大板先停一下,"朱景御嘴角的弧度加深,帶了一絲意味深長,"我有證人要帶上來。"
王衍清眼尖地看見老鴇的身體震了一下。
"繼續吧!"朱景御優雅地坐下,下令道。
行刑繼續,王衍清偏過頭,心裡因為朱景御剛才的一番話亂了,小景說的證人,會是誰呢?
深藏不露的小景,讓他覺得好陌生。e
王衍清突然產生一種錯覺,小景他,真的只有十六歲嗎?
想起十三歲的小景,真要有心整人的話,也是這樣一副和平常無二的表情,所以每次,自己才會傻傻地上當......
雖然是親戚,自己和小景,果然不是同一類人呢!
正有些悵然的時候,臉忽然被掰過去,對上朱景御的,王衍清愣住,朱景御皺著眉看了他一會兒,放開,淡淡地開口:"不要瞎想。"
不要瞎想......是指忠叔還是小景自己?
王衍清搖搖頭,將視線重新放回大堂之上,差役們已經行刑完畢,老鴇正趴在凳上哀哀地哼著,卻仍是什麼都不肯說。
"那個證人,會是誰呢?"一直看好戲的成謙突然開口,臉上帶著濃濃的興趣,"真另人期待啊!"
朱景御挑了挑眉,沒有回答,反正過一會兒,那個人就會被帶上來了。
一個老鴇殺人滅口時忽略掉的人!
朱景御在心底微微歎了口氣,忠叔已經被那個女人害死,衍清表哥應該也有所察覺了吧?只是自己一直都不知道怎麼開口比較好。
王衍清為什麼會突然跑來京城他不清楚,總之不會是什麼好事,但既然來了,他就不想再放手了,現在的自己,已經不是三年前那個嘴上說著保護卻什麼都做不到的小鬼了,複雜的宮廷生活和兩年的沙場經歷讓他更加捉摸不透,他現在有足夠的能力--當然,還需要再剷除些障礙!
朱景御所謂的證人被帶了上來,是一個不起眼的小老頭,但他曾經在弄墨齋做過短工,正好就在忠叔跟老鴇相交的那一段時間。
這樣一個小人物,老鴇自然是忽略了,但朱景御不會!
從一定程度上講,他還算是個關鍵人物。
這個人,可是朱景御翻了半個京城才翻出來的,不容易啊!
此後的事發生了戲劇性的轉折,老鴇由中氣十足到垂頭認罪,王衍清蒼白著一張臉,聽老鴇講她是怎樣利用忠叔盤了店舖,又殺人滅口,跑到花街去開妓院。她以為忠叔只是個孤身的外鄉人,即使失蹤了也不會惹出事來,完全沒想到會跟皇族扯上關係,因為忠叔從來沒有跟他講過國舅和景王爺的事。
雖然一開始就作好了心理準備,但親耳聽到這樣殘忍的事,王衍清還是覺得不能接受。那個微微發福,笑起來總像個彌勒佛一樣慈祥的忠叔,一向疼愛他的忠叔,忠厚老實的忠叔,就這樣莫名其妙被推下山崖,死在他喜歡的女人手裡,連死都不清楚發生了些什麼,何其的冤枉!
那個女人,真的就一點良心都沒有嗎!
忠叔真的死了,明明知道在公堂之上,自己不應該哭,可是就是管不住自己的眼淚,忠叔對他而言就像是第二個父親一樣,雖然很多時候都很謙恭,但更多的是慈祥與嚴厲並存,王衍清的爹娘去得早,兩個哥哥對他也不怎麼好,忠叔,其實一直是親人的存在。
結果連他也......
心裡滿滿的哀傷與憤怒,王衍清低下頭,任眼淚滴落,打濕了膝蓋,他不想讓別人看到自己這麼懦弱的一面,尤其是那個惡毒的女人,可是眼淚就是忍不住!
抓著衣襟的手上忽然覆上另一隻手掌,很溫暖的熱度,王衍清知道,那是小景的手,眼淚掉得更凶,反手握住,很用力地握住,王衍清一直提醒自己要堅強!
上一次在陶子邑的婚禮上,他也是這樣握著桃衣的手,給自己力量。
所以這一次,他也可以撐過去!
等待似乎過了很久,最後老鴇被判斬首,三日後午時執行,王衍清欣慰地吐了口氣,吸吸鼻子,如果今天老鴇被免除一死,他也一定會想辦法報仇的。
身旁的成謙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王衍清向他露出一個虛弱的微笑:"我沒事!"
不過紅著眼睛似乎不夠成說服力,成謙笑笑,先行告辭。
"先擦擦,我們也回去吧。"朱景御遞給王衍清一方巾帕,讓他把滿臉的淚痕擦去,雖然還是面無表情的臉,王衍清卻清楚地看到了烏黑的眸子裡濃濃的關切與溫柔。
"謝謝小景!"說的話還帶著鼻音,王衍清卻露出了上京之後第一個真心的笑容。
朱景御明顯愣了愣,隨即輕輕揉了揉王衍清的頭髮:"傻瓜!"
寵溺之情溢於言表。
第二日,朱景御帶王衍清去了那山崖邊,為忠叔燒香,又請了清寧寺的方丈替他超度,也算是做了一個了結。
三日後的行刑,王衍清是堅持一定要去看的,朱景御沒法,也只得隨了他去。
行刑的前一天,朱景御跟監斬官打了招呼,因此行刑當天,在王衍清和朱景御的偏座前,掛上了一塊巨大的白布,正午的陽光很好,從王衍清的角度,看得見影子看不清人,便也不會覺得血腥或殘忍了。
人影投射到白布上,像在看一出皮影戲一般,只見手起刀落間,一個圓形的東西飛了出去,失去腦袋的身體搖晃了幾下,倒在地上,液體噴薄而出,四處飛濺,大部分灑在地上,但也有很多噴到布簾上,那顆圓圓的腦袋在地上骨碌碌滾了幾圈,最終停在離布簾不遠的地方,一縷頭髮露出簾外。
從鄶子手砍下去的那刻,王衍清就緊張地屏住了呼吸,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來,手更是緊緊抓著朱景御的胳膊,直到台上都處理完畢了,他才緩過來,大大地吐出一口悶氣,癱在椅背上。
他是第一次看殺人,卻一定要把它看完,這樣忠叔也能安息了吧?
擦擦額頭冒出的冷汗,王衍清想站起來,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有些腿軟,其實還是被嚇到了。
"小景......"王衍清拉拉朱景御的袖子,"我們先坐一會兒,等等再回去,好不好?"
朱景御看看王衍清蒼白的臉,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但還是扶他站了起來:"我扶你去馬車裡坐一會兒,這裡還要清理。"
白色的布簾還沒有收起,他不想讓王衍清看見那血紅的地面。
"好。"王衍清也沒有再說什麼,靠在朱景御身上,由他扶著自己上了車。
深夜,朱景御揉了揉自己有些酸疼的肩,從書房走出。
父皇的身體每況愈下,幾個兒子間明爭暗鬥得厲害,朱景御本不想捲入這爭端,他現在已是極有權勢之人,僅位於幾人之下,這樣的狀況他很滿足,奈何母后並不是這樣想的,她給他出了一招,要他暗中幫助他的親哥哥--太子朱辰御拉攏勢力,其實這一招的背後也是為了達到另一種目的吧?
朱景御冷笑了下,母后的這種做法,現在對他已經沒用了!
就算年紀小,他這個王爺也不是白當的!
"小景......"柔柔的聲音打斷他的沉思,抬頭一看,原來王衍清正站在他房門前,是在等他嗎?
"怎麼不進去坐?"說不驚喜是假的,朱景御忙拉王衍清進了屋,親自替他砌了杯熱茶。
"我剛剛做了噩夢,一個人有點怕。"王衍清捧著瓷杯,有些赧然。
正午的時候剛剛看過殺人,結果晚上睡覺時總感覺床邊站了個人盯著他,後來甚至覺得那人爬上了床掐住他的脖子,弄得他快窒息,可是不管怎麼掙扎,眼睛就是睜不開,感覺快死掉的時候那種壓力才消失,驚嚇得王衍清趕快跑了出來。
"現在沒事了。"朱景御靠過去,半摟住王衍清,輕輕拍著他的背,安撫道。
"恩。"屋裡有光有人在,就感覺安心多了。
朱景御看看桌上的沙漏,已接近三更時分,也不知道王衍清站在外邊等了多久,正巧自己肚子餓了,便叫人做了消夜,又添了壺酒,送到清風閣來。
清風閣是朱景御的居所,打開窗子,便是一大片湖景,夜晚的時候,湖心一彎碎月,清風款款,自是怡然,清風閣便由此得名。
酒菜被端上來,王衍清剛剛在門外站了挺久,肚子早就餓了,便也不再拘束,等到酒足飯飽,人已微微有些醉意,說起話來也大膽了起來。
"小景有時候做事很過分呢!"
"小景一點都不可愛!"
"小景其實很討厭我吧?"
趴在桌上,王衍清雙眼迷濛地指著朱景御,控訴道。
"我怎麼會討厭你呢?"耳邊溫柔的話語,虛幻地好像在做夢一樣。
小景好像都沒有這樣跟他講過話呢。王衍清模模糊糊地想著,心裡更加悲憤:"就是......冷宮那次......"
思緒倒回三年前,偷溜出宮那晚後,朱景御被皇后娘娘禁足了近一個月,期間王衍清因為擔心,還纏著舅舅追問了好幾次,好不容易等到禁閉解除,小景卻沒再出宮了。
"舅舅,小景還不能出宮嗎?"王衍清略帶失望地問趙池,他已經快一個月沒見小景,再過兩個月他就要回楊城了,下次見面就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了。
沒有小景在,有點寂寞呢!
小景總是喜歡仰起他水嫩嫩的小臉,用他還沒變聲的嗓音軟軟地叫著"衍清表哥",也喜歡對他撒嬌,小景博學多才,總是跟他講很多他都沒有聽過的奇聞趣事,個子矮矮的小景抱起來軟軟的,身上總有一股很好聞的味道,很讓人懷念呢。
"可能過幾天就能過來了吧。"趙池安慰道,"要不然,你也可以進宮去看他啊。"
"耶?可以嗎?"王衍清眼前一亮,驚喜地問道。
"可以啊。舅舅明天帶你進宮好了,你還沒見過宮裡是什麼樣吧?"趙池笑瞇瞇地說道。
"好。謝謝舅舅!"王衍清立刻笑逐言開,對明天的進宮一事充滿了期待。
小景......不知道怎麼樣了呢。
"你怎麼來了?"然而第二天進宮後見了小景,迎接他的不是驚喜的表情,卻是冷冰冰的一句話。
王衍清愕然,又覺得有些委屈:"小景不歡迎我嗎?"
他可是為了見小景,一路上都沒怎麼好好參觀皇宮啊!
"算了,我們去外面說話。"朱景御見王衍清一臉受傷的表情,終究還是不忍,拉了他跑了出去。
"小景要帶我去哪?"王衍清詫異,小景似乎變得陌生了,而且,他的臉上明擺著寫了心事重重四個字。
朱景御沒說話,拉著他穿過御花園,來到一個偏僻的院落前,才鬆了口氣,對王衍清說道:"表哥你快回去吧,母后在我宮裡安插了眼線,我的一舉一動都在他們監視下,還好他們不知道你是誰,從這個院子可以通到宮外,你進去以後小心一點......"
朱景御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我得趕快回去了。"
"啊?小景......"王衍清愣愣地看著朱景御跑開,還沒消化完他說的話,小景將他一個人留在這裡,他要怎麼回去啊!
回頭看了眼身後冷清的院子,心裡有些忐忑,又怕站久了被侍衛發現,猶豫了很久還是打開門走了進去。
隨著"吱"的一聲,迎面而來一股霉味,讓王衍清忍不住嗆得咳了幾聲。小心翼翼地關上門,王衍清輕手輕腳向裡面走去。這裡看起來似乎年久沒人住了,地上蒙了一層厚厚的灰塵,傢俱也已很老舊,不過,這裡能通到宮外嗎?
王衍清疑惑地想著,絲毫沒注意到身後突然多出來一個人影。
"皇上,您終於來看臣妾了!"背後刻意裝出嬌媚音調的沙啞聲音嚇了王衍清一跳,轉過頭去,差點被貼近自己的臉嚇死。
一張失去保養的蠟黃的臉,臉上的肉都已經開始鬆弛,灰暗的眸子在看見他的瞬間綻放出光彩,可眼裡的眼屎卻讓人覺得倒胃,腮邊的兩團肉在女人笑的時候被擠出來,在臉上漾出無數條皺紋,乾裂到發白的嘴後面是滿口的黃牙,有的牙齒上已經出現黑色的斑點,隨著"呵呵"的笑聲噴出來一股難聞的味道。
好恐怖的臉!王衍清嚇得倒退幾步,若是在夜晚見著這張臉,一定會以為自己是遇鬼了!
女人穿著陳舊的褪了顏色的裙子,笑呵呵地一步一步向王衍清貼近,幾乎要將整張臉貼了上去,王衍清驚恐地往後退著,心裡飛快地思索這裡究竟是什麼地方。
她叫他皇上,這個女人,應該是某個失寵的妃子了,那這裡......
難道就是所謂的冷宮?
怪不得這麼偏僻荒涼,一個人都沒有。
"我,我不是皇上。"王衍清緊張地嚥了口口水,他已經被逼退到角落裡,後面沒有路了。
"不是?"對面的女人湊近來看著王衍清的臉,甚至雙手捧起了他的臉仔細端詳。
王衍清嚇得大氣都不敢出,任那個女人的手在他臉上肆虐。
很顯然,那是一個發了瘋的女人,誰知道她會不會做出什麼瘋狂的舉動。
小景......為什麼把他放在這種地方啊!
"不是?不是?"對面的女人喃喃自語著,眼神突然變得凶狠起來,"你這個賤人,你搶走皇上,還誣陷我,你,你不得好死!"
一個躲閃不及,被像雞爪子一樣的雙手掐住脖子,王衍清困難地掙扎了幾下,想不到這個鬆垮垮的女人會有這麼大的力道。
嗚......快不能呼吸了!
爹爹......陶子邑......還有小景......
"母后!母......後!"虛弱地從嗓子裡擠出這幾個字,王衍清感覺自己的意識漸漸開始模糊了。
突然掐著脖子的手一鬆,王衍清頭腦一陣眩暈,跌坐在地上,不停地咳嗽。
好險,差點就去見了閻王!
女人抱住他痛哭:"沁兒!我的沁兒!你終於回來了!"
儘管女人的身上還有難聞的味道,王衍清還是伸出手擁住了她。
說到底,她也只是一位可憐的母親。
接下來的幾天,王衍清一直在冷宮裡轉著找出宮的路,可惜找了幾天都沒找到。
冷宮平時沒有人來,也沒有侍衛看守,只有一個啞了的老宮女會每日正午送飯過來,女人看見老宮女來便會高興地拽住她,不停說:"太好了,我的沁兒回來了。沁兒他回來了。"
沒人會在意一個瘋子的話,因此王衍清在冷宮裡躲了幾天都沒有人發現。
女人在認定了他就是沁兒後,每頓的飯菜都把大半留給他,雖然都是些殘羹冷炙,每晚都抱著他睡覺,雖然被子很薄還很髒,每天的每天都拉著他說話,雖然說的話都是千篇一律。
於是王衍清就髒兮兮地跟著女人過了幾天,而小景一直都沒有出現。
終於在第五天王衍清發現了後院有個很不明顯的小洞,很小很小,但是可以看見宮外的河流,能鑽出去,就說明自己自由了。
但是,那個洞真的很小很小,連一隻小貓都鑽不過去。
於是王衍清找遍了整個冷宮找了根木棍開始想辦法把那個洞弄大,可是,浩大的皇宮又怎麼可能是豆腐渣做的,王衍清敲啊撬啊挖啊搞了一整天,才把那個洞弄成一隻小貓可以過得去的大小--換成自己的話,只能把胳膊或腿伸出去。
雖然女人把每頓飯的大半都留給自己,但每天只吃一頓,一頓只吃那麼少,又天天做著劇烈的體力活,王衍清怎麼可能熬過那麼多天。
到第七天的時候,王衍清挖洞的力氣明顯小了很多,正午吃的那一點點根本不管用,到了半夜,王衍清被冷醒,身上薄薄的被子一點都不保暖,又餓得頭昏眼花,連爬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王衍清摸摸扁扁的肚子,沒辦法之下,咬破手指,吸了自己一點點血,才感覺身體漸漸有了力氣,也暖和了點。
可是到了第二天早上,王衍清醒來只覺得頭痛欲裂,摸摸額頭,很燙。是發燒了吧?那會死在這裡的。
王衍清無力地想著,後面的洞只挖了一點點,又不能出冷宮讓侍衛看到,難道就真的死在這裡?
身邊的女人看王衍清沒有像前幾天一樣去挖洞,很高興地坐在一旁,喃喃地哼道:"沁兒好乖,睡覺覺。沁兒乖,沁兒乖,睡覺了。"
像是催眠曲一樣,自己被這樣念著念著,眼睛竟真的闔上了。
閉上眼的瞬間,似乎看見了小景......
是幻覺吧?
醒來的時候就躺在舅舅家的客房裡。王衍清看著圍了一屋子的人,一時反應不過來,自己難道不是應該在冷宮的嗎?
直到爹爹上前來關切地問著自己的身體狀況,舅舅議論著他失蹤八天的事,他才真正領悟過來,他是真的回來了,而冷宮的一切,也不是在做夢。
"還好小景發現得早,要不然小清還不知道會怎麼樣呢。"舅舅憤憤地說著,"現在的強盜,真是越來越大膽了,不好好嚴懲是沒法了!"
強盜?王衍清迷迷糊糊地想,他不是在冷宮嗎?跟強盜有什麼關係?
腦筋轉了半天才明白過來是小景想的借口。
那小景呢?他又是怎麼回來舅舅這裡的?他在冷宮昏迷前看到的是幻覺嗎?
小景......又為什麼要那樣對他?
王衍清曾經很善良地想著其中是不是有什麼誤會,但之後見到的小景,卻完全否認了他的想法,小景變得冷冰冰的,好陌生,而且動不動就惡整他,什麼溺水事件,什麼黑屋事件,等等等等,好多次都把王衍清整得哭出來。
頂著那樣純良面孔的小景,怎麼說變就變了?
果然是......被討厭了嗎?
王衍清咕咕噥噥地說著,喝醉了酒的人完全沒發現身旁的人正端著酒杯興致昂然地看著他。
"衍清表哥,我怎麼會討厭你呢?"歎息的溫柔話語輕輕吹拂在醉酒的人耳邊,帶著蠱惑的味道,"喜歡你都來不及呢。"
"說謊!"王衍清越說越悲憤,"你明明就,以欺負我為樂!"
"我那時候除了疏遠你,又有什麼辦法?"眉心微微蹙了起來,似乎回憶到了不愉快的事情。
"說慌!明明就是討厭我。小景最討厭了!"眼見一團東西在眼前晃來晃去,悲憤之餘便使足了力狠狠咬上去,想發洩一番。
"唔!"被咬到的人悶哼了一聲,胸口浮現一個明顯的牙印。
"別鬧了,乖乖的......嗚!"剛要制止喝醉後變身無賴的人,胸口的另一處又被咬了。肇事者還得意地斜著眼挑釁地看他,只是那眼裡微微的濕氣怎麼都不具震懾力。
某人的呼吸明顯亂了,偏偏醉酒的人還不自知,死命咬著不鬆口。
"表哥,你再不鬆口就別怪我了!"略帶沙啞的警告著,朱景御並不想在這種情況下發生什麼,可是,他真的快忍不住了!
"......"不松!偏就不松!
喝醉了酒的人似乎都異常的固執,你說往東他偏要往西,於是王衍清無視某人的警告繼續狠命咬著......
"呀......"驚呼一聲,人被騰空抱起,又摔在了某樣柔軟的東西上。
腦子越發昏沉,還不及說些什麼,嘴唇就被一個柔軟的物體堵住了。
先是簡單的唇瓣廝磨,溫柔的,慢慢的,似乎在訴說著男人的柔情一般,隨後,火熱的物體試探地躥進了口腔,在裡面淺淺地輾轉著。
腦子裡一片混沌,王衍清模糊地想著,是陶子邑嗎?不對,他已經成親了。那,是桃衣?也不對,他的嘴要比自己的小。
那是誰啊?王衍清費力的思考著,就這兩個人跟自己接過吻啊,還會有別人嗎?
對方的口中有著淡淡的酒香呢。(喝酒多的人到底是誰啊= =|||)
算了,不管了,反正很舒服,王衍清放棄了思考,摟住身上的人的脖子,本能的笨拙回應著。(果然是喝醉了= =|||)
身上的人只停頓了一下,馬上變得熱烈起來。男人帶著酒味的舌強悍地闖進來,勾住他的舌尖,輾轉纏綿,吮吸廝磨,絲毫不給他退縮的餘地,霸道的吻,卻帶著繾綣的溫柔。
王衍清很是享受這種感覺,輕飄飄的,像在做夢一般,於是更緊地向身上的人偎去,立刻換來更熱切的反應,濕熱的吻漸漸下移,惡意地含住他小小的乳首,重重吮吸,王衍清驚得倒吸一口冷氣,不禁瞪大了眼,眼神卻變得迷離起來。
"硬了呢。"不知是調侃還是戲謔的聲音,帶著濃濃的笑意。朱景御的手撩撥地緩緩越過王衍清的小腹,肚臍,肌膚細滑幼嫩的觸感讓他留戀不已,最後隱入他的褻褲中,慢慢動作起來。
王衍清劇烈地彈動了一下,隨後像條溺水的白魚般扭動起來。
"哈啊......啊......"喝醉了的人毫無隱瞞地將他的感受全部展現出來,王衍清白皙的臉上紅潮滿佈,眼裡縈繞著惑人的水汽,一頭青絲散亂成一團,一部分落在紅痕點點的胸口,口中毫不遮掩地呻吟出他的快感,殊不知這媚態被身上的人盡收眼底。
朱景御嘴角泛起一抹溫柔的笑,俯下身吻住王衍清半張的唇,將他的呻吟盡數吞進嘴裡,另一隻手試探地往他身後探去。
突如其來的痛像一盆冷水一樣澆熄了王衍清的所有熱情,恍惚間,似乎又回到了舞蝶坊的那晚,王衍清皺著眉,身體扭動著逃避伸入後庭的手指,手在空中亂抓。
又突然加進一指,王衍清痛得呻吟了一聲,胡亂叫道:"痛......桃衣住手......"
身上的人驀的僵住,下一瞬間,一個比手指粗大不知道幾倍的東西粗暴地闖了進來,凶狠地一插到底。
"啊......"王衍清哀叫一聲,手指緊緊掐著身上男人寬闊的背,身體像被從中間剖開一般,痛得都痙攣了。
"張開眼睛,看清楚我是誰!"耳邊傳來帶著怒氣的聲音,眼角卻被人溫柔地親吻著,剛才因為劇痛流下的淚水都被輕柔地吮去,被這種像珍寶一樣被人對待的感覺蠱惑了,王衍清睜開淚眼朦朧的眼,怔怔地看著身上的人。
"小......景?啊--"話音剛落,便換來男人一陣暴風驟雨似的凶狠的律動,後庭火辣辣的疼,王衍清能感覺到有溫潤的液體流動,身上的男人微微皺著眉,不知道在氣惱什麼。
"桃衣是誰?"又一下狠狠地頂入,像要把內臟都要頂出來,王衍清呻吟了一聲,緊緊抱住男人的脖子,似乎這樣就能緩解一下疼痛。
"桃衣......恩......是......啊......舞蝶坊的小,小倌......啊,痛--"後面像被一把鈍鈍的鋦子在磨一樣,一下一下折磨著王衍清的神經。
"小倌?"身上的人又是一記兇猛的頂入,表情毫無疑問是嫉妒,"你喜歡他?甚至甘願被他上?"
"小景,好痛......求求你......不要這樣!"痙攣著,冷汗都冒了出來,這完全是在折磨,王衍清扭曲著臉,低聲哀求。
"我不會停下,你要記住,這最開始的痛,是我帶給你的!"朱景御不為所動的繼續著,"那個桃衣,能給你這種感覺嗎?"
"我和桃衣......恩......不是那樣的......啊疼......"狠狠的撞擊下,說的話都不連貫了。
他和桃衣,只是意外,如果可以,他也不想啊。
感覺到身上的人停了下來,隨後輕輕地吻了吻他的唇角,像是在安撫一下,而自己萎靡的下身也被握住,套弄起來,王衍清不由得輕吟了一聲。雖然身後還是鈍鈍的痛,但在前面的刺激下,身體內部還是升起了一股難以言喻的快感。
"你不喜歡他?"低沉的嗓音就在耳邊,輕輕的,軟軟的,充滿誘惑的味道。
喜歡誰?桃衣嗎?
王衍清搖頭,急促地喘息著,陌生的情潮衝擊著他,臨近爆發的快感讓他癱軟地說不出話來。
"嗚......"眼前一片白光閃過,要呼出口的呻吟被堵住,王衍清只能模糊地叫出聲來。
"接下來,會讓你舒服的,表、哥!"
說著,朱景御又開始慢慢律動起來,因為剛剛已經漸漸適應了巨大的硬物,所以這次王衍清並沒有覺得特別疼痛,相反,體內的硬物每次刷過某一處的時候,還有一股說不清的酥麻躥上脊背,讓他剛剛解放過的慾望又抬起了頭。
"看來你很喜歡呢。"見王衍清露出沉迷的表情,朱景御便也不再客氣,頓時加快了速度。王衍清被撞得連呻吟都支離破碎,只好緊緊摟住朱景御的脖子,雙腿也不自覺環上了他精壯的腰身。
"慢......慢一點......啊......"九淺一深的動作弄得王衍清連連求饒,腰部卻不自覺地擺動,迎合著身上男人凶狠的撞擊。
朱景御動作絲毫不見緩,卻低下頭溫柔地吻著王衍清酡紅的臉頰,喃喃的低語:"我愛你!"
燭影搖紅,暖帳流香,一室的旖旎直到天色發白才漸漸停歇。
※※※z※※y※※z※※z※※※
早上醒來的時候頭疼欲裂,王衍清陷在軟軟的被子裡,覺得全身酸疼酸疼的,爬不起來。
昨晚,似乎做了一個很長很亂的夢,夢到以前的很多事,最多的是關於小景的,向他撒嬌的小景,惡整他的小景,對他冷冰冰的小景,說喜歡他的小景,夢到最後,都分不清到底哪個才是真的了。
拍拍額頭,掙扎著從被窩裡坐起,立刻引起腰部一陣要斷掉似的刺痛,王衍清疼得倒抽一口氣,眼淚都浮了上來。
怎麼回事?難道喝酒也會喝到腰腿痛?
掀開被子,在看到全身赤裸的身體時又是一驚,而且,身上還有斑斑點點的痕跡,或青或紅,在白皙的肌膚上特別顯眼,尤其是胸口和大腿最多。
不止如此,還有個不好意思說出口的地方,也在隱隱作痛,就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捅過一樣的,最尷尬的是,裡面好像還塗了什麼東西......
難道......
心裡浮起一絲不好的預感,偏偏昨夜發生了什麼完全記不得了。可是,這樣的身體反應,明明就是做過了。
但是,他和小景,又不是戀人,還有著表兄弟的血緣關係,太荒誕了吧?
心裡越來越不安,回想著昨夜的夢境,難道小景這次是想出新的花招來整他了?可是,小景他......應該不是那樣的人啊!
但是,身體的狀況擺明就是做過了!
小景......為什麼要那樣做?
不會是喜歡,那就是羞辱!
臉刷得退了血色,王衍清蒼白著臉,也不管現在腰酸腿軟的,忙從床上起來,收拾起當時帶進王府的東西來。
蕭兒還沒來,她一定以為自己還在睡吧?那就更得快點離開了,他現在一點都不想呆在這裡。
他不知道小景究竟想做什麼,只是下意識裡覺得恐慌,小景,從很早以前就是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了,他的心思,自己永遠琢磨不透,反正每次倒霉的都是自己。
可是,明明之前還幫他找出忠叔的殺人兇手,又那麼體貼那麼溫柔地對待他,本來以為,小景已經不討厭他了。
果然......只是做夢嗎?
就像三年前,自己被關在冷宮的時候,心裡曾經無數次想著小景不會耍他,會來救他的,到最後,也只是出現了一個幻影而已。
果然,小景只是以欺負他為樂!
可是,雖然以前也總欺負他,卻從沒像這次嚴重過,甚至......不惜去擁抱男人!
但他又能怎樣呢?
他是個男人,就算被做了,也不能讓別人負責,更何況,他們之間還有血緣的羈絆,就更不可能了。
所以,既然不想面對,就逃走吧!
王衍清機械地收拾著東西,衣服只拿了兩件,還有一個小包裹,來的時候就沒拆開過,現在也原封不動地拿走,腦中一片茫然,只剩下最後一個念頭,快點離開!
慌亂中,似乎碰倒了什麼東西,王衍清依稀聽見某樣東西清脆的破碎聲,沒有回頭也沒有猶豫,他拿著那個小小的包袱,從後門偷偷地溜走了。
朱景御下了朝就匆匆忙忙回府,衍清表哥應該還沒睡醒,昨晚做到近五更時才歇下,似乎把他給累壞了呢。
對於昨晚的事,朱景御一點都沒有後悔,他從13歲起就一直戀著表哥,如果不是這次王衍清上京來,或許他一輩子都沒機會,但有時候緣分真的是件很奇妙的事情,所以現在,他不想再放手了。
不知道現在向表哥示愛,會不會把他嚇到?想著想著,朱景御冰冷的臉上難得地露出了一絲堪稱溫情的笑容,對王衍清,他是勢在必得!
今日朝堂無甚重要的事,因此只過了半個時辰便退了朝,朱景御馬車回到景王府的時候也才是清早而已,因此回了王府他並沒有立刻回清風閣,而是去了書房。衍清表哥,應該最起碼睡到正午才醒吧?
才看了一會兒書,就見蕭兒急急地闖進來,滿臉的驚慌失措,一進門就跪在了地上不停地磕頭:"王爺,表,表少爺他不見了!"
朱景御心裡一凜,立刻扔下手中的書,風一樣地衝了出去。清風閣朱紅的大門敞開著,床上空落落的,連溫度都消失了,原本放在案几上的沙漏被打翻在地,透明的水晶碎成一片片,細白的沙子灑了一地。
19
轉眼間,一個月匆匆過去了,王衍清卻像是蒸發了一般,再沒在王府中出現過。像是在驗證多事之秋這個詞似的,只短短一個月,便發生了許多事,皇上駕崩,太子朱辰御即位,並在其親弟──景王朱景御的協助下,或斬首或流放了幾個意圖謀逆的兄弟,順便處理了幾個臣子。一夕之間,皇宮翻了個天,除了朱景御和幾個無意爭奪皇位的皇子,皇族中剩下的,淨是些不成器、懦弱無能的紈!子弟,整個天下,盡數握在了新登位的年輕皇帝手中。
而景王則因護主有功,權勢更盛,一時之間,前來巴結的人幾乎踏破了景王府的門檻,這位年僅16歲的少爺王爺立刻成為傳奇風雲人物,街頭巷尾到處都是關於他的八卦傳聞。
一個捏泥娃娃的小攤子邊,一個老人抱著心愛的孫子給他講故事,小孩聽得津津有味,同樣吸引了一些路過的行人。
"......敵人的首領舉著大刀砍過來,李將軍一個躲閃不及,眼看刀光就往眼前晃過來,說時遲那時快,鏘的一聲,一個人影單臂揮劍硬生生把刀給截住了,再來一個漂亮的白鶴晾翅,就把首領的頭給砍下來了......"
"爺爺亂講,白鶴晾翅是太極拳裡的,我都知道!"軟軟的童音及時駁斥,聲音裡不滿,很不滿。
"好好,爺爺年紀大了,記不清了,反正啊,那時候王爺才15歲,真是少年英雄啊!"看來老頭子是真的混亂了。
"那我15歲也去打仗,也去把敵軍首領的頭砍下來!"軟軟的聲音裡滿是憧憬。
"你15歲的時候還不知道有沒有馬高呢,呵呵。"老人笑得臉上的皺紋都開了花。
"那有什麼,我現在6歲,7、8、9......我還有9年才到15歲呢!"扳著手指認真數著,無忌的童言引來圍觀路人善意的笑聲。
一道纖細的人影悄悄退出人群,慢慢往小巷深處走去。
15歲......他15歲的時候在做什麼呢?
整天跟陶子邑膩在一起,沉浸在所謂的兩情相悅的幸福中,到頭來,一切不過是假象。
嘴角泛起一絲苦澀的笑,15歲的小景就已經光芒四射了,果然跟自己完全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怪不得會被討厭了。
那天清早,出了景王府,王衍清就忍著渾身的酸痛找了家客棧睡了整整一天──之前他只睡了一個時辰左右,若不是被宿醉後的頭痛激醒,只怕要一直睡到日落。
等身後的傷好了,他才去找成謙,只說自己搬了出來,其它一概隱瞞。得知朱景御並沒去找過成謙的時候,心裡不禁鬆了口氣。也是,既然是報復自己,又怎麼會出來尋人,看他走了,心裡應該早就笑開了花吧?
幸好自己走的時候有帶銀子,在離成謙的茶莊不遠的小巷裡租了一個小院落,朝九晚五的生活倒也清淨,隨著時間慢慢沉澱,王衍清的心裡已經漸漸釋然。
輕輕撫摸著腰間掛的玉珮,王衍清展開一個淡淡的笑容。前幾天整理包袱的時候,才發現這塊玉珮,跟陶子邑送給自己的那塊很像,只是鏤空的白玉正中一點鮮艷的血紅,讓溫潤的白玉看起來甚是妖艷。
當初上京的時候,還心心唸唸地帶著,捨不得扔,畢竟是陶子邑送給自己的定情信物,雖然他人成親了,可是東西在自己手裡,還可以拿出來留戀一番,然而等到真的拿出來看時,才發現根本不是那一塊了。
陶子邑送給自己的那塊到哪裡去了,這塊玉珮又是從哪裡冒出來的,似乎已經不重要了。
有些事,本來就是命中注定的吧?
連上天都要我忘了你呢,陶子邑!
推開自己住的院子的門,王衍清眼尖地發現地上有一封潔白的信,好奇地拆開來看,"衍清表哥"四個字躍入眼中,驚得王衍清手一抖,信紙在空中顫顫地飄了飄,又落回地上。
他找來了!
像被一個驚雷霹中,王衍清呆了許久才蹲下身,撿起地上的信紙,腦子裡飛快地運轉。
小景已經知道他現在住在這裡了,卻只是送來一封信,是不是說他暫時都不會在自己面前出現?
這樣的話,也許自己還有時間再搬家?
先看看他寫了些什麼,有什麼目的,自己才好打算。主意一定,王衍清將院門關上,往內室走去。
信紙洋洋灑灑寫了四張,王衍清細細將它們看完,卻不做聲,只是抿著唇一言不發。
他不知道,是該信還是不信。
小景說,那天晚上的事情他會道歉,因為他將自己弄傷,卻不會後悔,因為心之所驅。
小景說,三年前的冷宮事件本非他所願,他只是想拖延點時間,因為母后在他身邊安插了許多人手監視他,他本以為將表哥暫時放在冷宮會比較安全,卻沒想到母后會絆住他整整八天。等他最後趕到冷宮的時候,自己已經高燒昏迷了。
小景說,冷宮事件之後又發生的一連串事情是他的無奈之選,因為那時候對母后的命令只有服從,本意只是想讓表哥自動與他疏遠,並非真的討厭才這樣做。
小景說,皇后之所以這麼討厭表哥是因為上一代的恩怨,但他已經不是三年前那個小屁孩,已經有能力保護表哥了。
小景說,他愛他,從三年前就開始,一直沒變過......
多麼荒誕的事情啊!
王衍清蹙眉,他設想過很多種可能,卻從來沒有想過會是這樣一個結果。
小景......居然對他說愛!
他從來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地方是吸引人的,為什麼那麼出色的小景會看上他?
眼角瞄到信的結尾處:"如若表哥信我,五日之內給我答覆,如何?"不由得微微歎了口氣。
該怎麼辦才好......
20
輾轉反覆了一夜,王衍清第二日起床的時候臉上多了兩個碩大的黑眼圈,苦笑了一下,王衍清鎖上門,去往成謙的茶莊。
這是當初和成謙說好的,就算現在被小景找到,承諾還是要履行的。
況且小景雖然已經找到了他,卻不露面,自己應該還能安逸一段時間吧?
重重歎了口氣,王衍清無奈地輕輕搖頭,他只是想找個遠離陶子邑,遠離楊城的地方安靜地療傷,為何來了京城之後卻反而發生了更多事?
等賺了一些錢之後,就趕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吧!
"喂,你怎麼了?"耳邊突然的聲音將王衍清從自己的思緒裡拉回,扭頭一看,原來是笑意盈盈站在他旁邊的成謙。
"我站你旁邊這麼久了,都沒發現我啊?"成謙無奈,"一會兒鎖眉,一會兒歎氣,臉上還一陣青一陣白的,遇到什麼麻煩事了?"
王衍清低頭不語,說是麻煩事,其實也可以算是吧,只是,他不知道這次小景又想做什麼。
"跟你那個囂張跋扈的表弟有關?"成謙一語中的。
他看得出來,自從王衍清從景王府搬出來後,就一直有點不太對勁,只不過今天表現得甚為明顯,先不說臉上掛著的兩個碩大的黑眼圈,整個上午,都心不在焉的,失手打碎了三個杯子不說,還算錯了兩次帳,再這樣下去,他這個茶莊也可以不用開下去了。
那可是兩筆大生意啊!成謙肉痛地想。
王衍清繼續保持沉默,他怎麼好意思跟成謙講述他和朱景御之間發生的種種啊!
不說話就是默認了?成謙看看王衍清的臉色,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
聰明如成謙,怎麼可能看不出來朱景御對王衍清所懷有的複雜感情?
所以就算自己對王衍清有一絲好感,都絲毫沒有在朱景御面前表現出來,因為在這場爭奪戰中,自己完全不是他的對手。
一個成功的商人,不會讓自己做虧本的生意,所以成謙選擇在還沒完全陷進去前抽身而退。
論權勢,論手段,論身價,他都比不過朱景御,但最重要的,還是心意吧?
他對王衍清的那一點點好感,又怎麼跟朱景御的比?
雖然有一些傷感,但他對王衍清,更多的是朋友之情吧?
"吶,其實......你表弟很喜歡你吧?"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不意外地看見王衍清的眼瞳急劇收縮了一下。
無論從哪個方面看,朱景御都比陶子邑那個沒擔當的男人好太多了。錯,兩個人簡直是天壤之別,所以,與其有一天王衍清重回陶子邑的懷抱,還不如撮合他們兩個。
反正都已經好上龍陽,再加一條亂lun也無所謂了。想通了的成謙惡劣地在唇邊展開一個詭異的笑容。
"為什麼那麼說?"顯然是思考了很久,王衍清微微蹙眉,不解地問道。
"至少在忠叔的事上他放了很多的心思,而且,他看你的眼神,很溫柔。"
"耶?"王衍清頓時僵住,好半晌才訕訕地笑了笑,"你開玩笑吧?"
小景怎麼可能會用溫柔的眼神看他?他討厭自己都來不及吧?
成謙見狀無奈地笑笑:"死鑽牛角尖的笨蛋!"
"我......"王衍清語塞,"可是......"z
"與其在這裡七想八想,還不如直接去問本人。"成謙擺了擺手,"等會兒你就先回去吧,反正你魂也不在這裡。"
"......"王衍清被說得滿臉通紅,又說不出什麼反駁的話,只好悻悻地扭過頭去。
在街上晃蕩了半天,心神不寧的某人終於決定打道回府。經過院門口的時候,不意外的發現地上有一封信。
已經沒有第一次看見那信時驚惶的心情了,王衍清把信撿起來,拆開。
這次信裡只有短短幾句話。
小景說,他不希望昨天的信帶給自己壓力,如果覺得不能接受的話,就把他說的愛當成是兄弟間的愛好了。如果表哥不願意回王府住,不願意給自己答覆的話,都沒有關係,他寫信的本意並不想造成自己的心理負擔。
心裡忽然有一點點感動,小景他,察覺出自己心裡的不安了吧?
"吶,其實......你表弟很喜歡你吧?"又想到今天成謙說的話了,也許,他應該試著相信小景。
又將昨天那封信翻出來仔細看了看,王衍清決定給朱景御回一封信,他還有些事想問問。
將信寫完,裱好,出了門,才發現,得親自跑一趟景王府,將信送去。
有些猶豫,說相信小景是一回事,但要現在去見他,王衍清不知道該擺出什麼樣的姿態。
在院門口定定地站了許久,王衍清歎了口氣,算了,繼續逃避下去也不是辦法,遲早還是得見面的,倒不如今天就過去吧,也不一定就遇到他呢。
心存僥倖地想著,王衍清鎖上門,出去了。
遠遠便看見景王府朱紅的大門,王衍清捏著手裡的信,走上前,正想著怎麼開口,當值的守衛眼尖地認出了他,恭謹地向他行了個禮:"表少爺您回來了?"
王衍清沒料到守衛會認出他來,吃了一驚,忙擺手道:"不是,我只是來送信的。"
"送信?"守衛不解。
"恩,這封......"王衍清伸出手,"小......你們王爺回來的時候,轉交給他吧。"
"既然是寫給我的信,親自給我不是更好麼?"背後突然傳來的聲音,嚇了王衍清一跳。
轉過頭,朱景御就站在身後一丈遠的地方,挑眉輕笑。
21
"啊,小景。"王衍清尷尬地打了聲招呼。雖然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但真的見到本人時心裡還是很混亂。
朱景御上前,將信從王衍清手裡抽出,快速地瀏覽了一遍:"我還以為你不會理會我寫的東西。"
王衍清尷尬地笑笑。
"去街上走走吧。"朱景御突然拉起王衍清的手,察覺到掌心冰涼的溫度時不禁皺了皺眉,但沒再繼續說話。
"......好。"猶豫了一下,王衍清點點頭,將手從朱景御手中掙脫。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王衍清和朱景御默然地並排走著,兩人都默契地不提一個月前那個晚夜晚發生的事情,夕陽將兩個人的影子拖得長長的,誇張的變形,就像兩人之間現在微妙的關係。
"衍清表哥,你爹......從來沒有跟你說過嗎?"朱景御突然開口說話嚇了王衍清一大跳。
"說什麼?"不解地看著朱景御,王衍清眼裡一片茫然。
朱景御輕輕歎了口氣:"我娘......喜歡你爹!"
很吃驚,但卻不是很意外,王衍清想起三年前跟皇后唯一的那次接觸,她投射到自己身上冰冷複雜的眼神--因愛生恨,但是內心深處還是羨慕,還是落寞的吧?
"所以才不許你跟我有所接觸?"
朱景御點了點頭:"當年我娘整顆心都放在你爹身上,卻眼見他娶了自己的妹妹,憤恨之餘去參選秀女,沒想到被父......被我爹看上,受盡萬千寵愛,直至今天的地位,可是她心裡還是怨恨,才會那樣厭惡你,千方百計逼我疏遠你。"
"我知道,你那時年紀小,不能怪你。"王衍清淡淡一笑。小景在信裡已經跟他解釋過一遍了,其實現在想想,那些也不過是小孩子的惡作劇,不算很嚴重吧?
怪不得成謙要說自己是死鑽牛角尖的笨蛋了。
因這些惡作劇而誤解小景是為折辱他才對他做出那種行為的自己,是不是有點過分?
但是......
肩膀突然被輕輕拍了一下,王衍清不解地扭頭看朱景御,朱景御指著路邊的一家綢莊:"進去看看。"
王衍清頓時產生一種無力感,他在很認真地思考兩人之間的問題,小景卻想著要做衣服!
朱景御不由分說握住王衍清的手,拉他走到店門口,似是不經意到說道:"你的手很涼!"
王衍清愣了半晌,才將胸口那份沉悶壓下,手也抽了出,歎息般地低語:"小景,不要這樣......"
你對我這麼好,我卻無法接受你......
朱景御靜靜地站著,等著王衍清的下文。
"我們是兄弟,而且......"而且,我並不喜歡你!
後面的話王衍清還是不忍心說出,他知道,說了會傷小景的心。
"那又怎樣?如果僅僅是因為兄弟就把我屏除在外的話,對我是不是太不公平了些?"朱景御淡淡的聲音裡聽不出喜怒,但王衍清能感覺到他平靜的臉孔正漸漸龜裂。
"小景......"
王衍清還想再說些什麼,被朱景御快速打斷。
"衍清表哥,我只是單純地喜歡你,這樣,你也不肯嗎?"
"我......"
"這樣狠心拒絕我,一點機會都不給我的你,難道就不殘忍?"
歎息似的話語讓王衍清心裡一震,小景說得好像很有道理,但又說不出來哪裡不對勁,茫然地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一句反駁的話。
"算了,天色也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朱景御見狀,伸出手溫柔地揉了揉王衍清的頭髮。話,說得點到為止就好,把表哥逼急了,吃虧的還是自己。
22
深秋的天總是暗得很早,不過是酉時而已,天色已經混沌不清,街上的行人寥寥可數,店家們也大多無心做生意而早早打烊了。
"衍清,天色不早了,剩下的帳明天再算吧。"茶莊的二樓,還隱隱有燈光透出,臨近月底,帳務繁忙了些,王衍清和成謙兩個人都快忙不過來了,但休息還是需要的。
"你先回去吧,我把這筆帳算完也就回去了。"王衍清頭也不抬的噼裡啪啦打著算盤,不將這一筆帳算完,他沒法安心做其它事。
"那你路上小心!"
"恩,知道了。"
等王衍清終於從這堆帳簿中抬首,已經過了戌時。路上黑漆漆的,看不到幾個行人,小巷子裡只零星聽到幾聲狗吠,偶爾伴有小孩的哭聲。
踩著坑坑窪窪不平的石磚路,王衍清的心情也不怎麼好,這種不見月亮的漆黑夜裡,讓他想到以前很多個類似的夜晚,自己一個人在偏僻的巷子裡等陶子邑,像在做賊一樣,陶子邑總是到得很晚,偶爾會有一兩次不去,可是那個時候,自己卻從來沒有想過其它原因,只是一味地認為陶子邑有著什麼不能說出的難處。
真是傻!
呼出一口悶氣,王衍清有片刻的怔忪,小景現在......是不是像當年的自己一樣在等?
自從那天跟小景見面之後,已經有近十天沒見過他了,但是信卻一天都沒斷過,他不再提讓自己搬回王府或者接受他的話,信裡說的都是些無關緊要的話,有時候是閒聊,有時候只是單純地回憶三年前兩人一起度過的快樂時光。
三年前因為小景態度突然轉變而被塵封的記憶逐漸甦醒,王衍清發現即使是三年前那個不成熟的小景,很多時候,都在盡力地保護自己。
原來從那時候起,小景就已經喜歡上他了嗎?
自己卻遲鈍到需要別人提點才發現!
怔愣間,背後突然而來的一股衝力,將王衍清推到牆面,背後什麼人緊緊鉗住他的胳膊,讓他動彈不得,但是頭又轉不了,看不清身後人的面目。
"誰?"王衍清費力掙扎著,恐懼使得他聲音有點抖,但是沒人回應他。
一隻手伸到他腰間,摸索了一會兒,將錢袋拿下:"哈哈,這小子果然是只肥羊,好多銀子啊!"
原來是搶劫的!y
"那是,我盯了他好幾天了,我就說一定是哪個離家出走的公子哥,我們這窮巷子哪有穿這麼好看的人!"
原來還不止一個人!
"這下我們發財了!哈哈!"
"那個......"王衍清緊張地喘了口氣,盡量把聲音放得柔和,跟他們商量道,"銀子你們拿去吧,但是錢袋可不可以還給我?"
那是他娘親手給他縫的,雖然已經有些舊了,好歹是娘留給他的遺物。
而且聽他們的口氣,只是些缺錢的混混,應該不會對他怎麼樣吧。
身後的笑聲戛然而止,然後是悉悉梭梭小聲討論的聲音。
"這錢袋難道比銀子更值錢?"身後有人問。
"對你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王衍清如實回答。
然後又是一片討論聲。
"想要錢袋啊,明天這時候拿100兩來換!"
王衍清不禁皺了皺眉,他們是不是有點貪得無厭了?
更何況,他並沒有那麼多銀子。
"好。"王衍清點點頭,"你們可不可以鬆開我了?"
只要今天脫了身,明天叫上成謙一起走,看他們還猖狂不猖狂!
胳膊上的力道剛鬆了一點,人又被重新按回牆上,磕到了下巴,疼得王衍清連連抽氣。
"不行,要是你明天叫人來怎麼辦?"身後的男人也不好騙。
"那你們要我怎麼樣?"王衍清有些氣惱。難道自己流年不利,怎麼什麼倒霉的事情都落到自己頭上來?
身後的人沉默了一會兒,隨後有人開口道:"明天這時候你把銀子拿來,放到......哎喲,誰打老子?他媽......"
激憤的話說到一半,人突然沒了聲響,然後撲通一聲栽倒在地上。
一群人顯然慌了,身後有小小的騷動,但是壓著王衍清的那個人還是沒有鬆手。
"誰?什麼人?"
王衍清被壓著面對牆,只能根據身後那群人驚恐的聲音來判斷發生了什麼事,看來是遇到什麼人來幫他了,不由得鬆了口氣。
嘴角勾起一末淡淡的自嘲的笑容,看來他還不算倒霉得很徹底。
"剛才那個人只是暈過去了,我數到三,還有人不想走的話,那就不只是暈過去那麼簡單了。"
冷冷的聲音裡帶了一絲王衍清說不出的熟悉的味道,他敢肯定,他聽過這個聲音,但就是一時想不起來。
"一......二......"二字的尾音還沒有消失,抓著王衍清的人立刻鬆了手,跟著同伴們倉皇地跑遠了。
王衍清揉了揉酸疼的胳膊,轉過身看向來人,剛想道謝,帶著笑容的臉卻頓時僵住。
他認得那個人--小景的貼身護衛,秦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