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蕭何,不要以為我父母多有文化,取個名字和歷史人物一樣,他們只是為了圖方便,我父親姓蕭,母親姓何,連起來,就叫蕭何了。爸爸在我兩個月大的時候就去世了,媽媽在我兩歲大的時候改嫁了,而之後我就跟著現已經過世爺爺生活。我有時候真搞不懂那些大人們,既然不願意負責,為什麼又要把我們這些人生出來呢?他們累,我們也累,有時候我真想鑽回我媽那裝滿贅肉的肚子裡去。不過,不管我再怎麼不願意,我還是來到了這個世上,並且還活到了19歲。母親早就有了新的家庭,我也有了一個弟弟,儘管他從來不叫我哥。沒有誰願意承認社會上的「小混混」是自己的哥哥吧?不承認就算了唄,我還省得清淨,一個人的生活也不錯,只是母親每月給的250生活費實在不夠我用,挨餓倒是常事,於是成就了我略微「苗條」的身材。偶爾去找些「外快」,陪那些有錢的富婆睡覺,一個晚上倒是能掙不少錢。遺憾的是,在我的字典裡找不到「節約」這個詞,大多數時候我還是過得十分之拮据。
讓我沒想到的是,居然有人願意陪我過這種時不時要忍饑挨餓的生活,而且還是個乳臭未乾的小鬼,呵呵,難道是他腦袋壞了?
對,一定是這樣。
當我在腦袋裡堅定了這個想法的時候,胸口忽然一陣氣悶,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壓得我喘不過氣。睜眼一看,一個汗毛還沒長粗的小腿,正橫放在我的胸前。
我一下坐起身,看看旁邊還流著夢口水的臭小子吼道:「他媽的給我起來!誰允許你上老子的床的!」
他睜開眼,迷糊地看我兩眼,又把眼睛閉上,說:「爸爸……讓我再……睡會……」
「睡?滾回你的地上去,隨便你睡!」
我一伸腳,就把他踢下了床。他在地上打了個滾,意識似乎清醒,坐起身,問:「幹嘛啊……」
「幹嘛?你把我的話當我耳邊風吶?昨天晚上不是跟你強調了不下三百遍,不准上我的床不准上我的床!你沒聽見?」
我的怒吼聲似乎徹底把他弄醒了,他不爽地看我兩眼,說:「地上那麼硬,你來睡睡看看。」
「呵,那行,從今天開始,只能讓你睡門外了。」我說。
「不要!」他馬上吼說,緊接著又低聲下氣地道歉,說:「我睡地上就是了……」
看他那可憐樣,我也不好意思再折磨他,於是咳嗽兩聲,說:「這樣就對了嘛。」
我以勝利的表情走進浴室,心想,他再怎麼拽,這裡還是我的家。
他跟在我身後走進來,問:「爸爸,有新的牙刷嗎?」
「沒。」
「那我怎麼刷牙?」
「你還刷牙吶?就用水隨便涮涮。」
「啊,那多髒啊!」
「那你就別涮。」
我沒好氣地瞄他一眼,卻見他有些難過地低著頭,寂寞,傷感?
莫非,我剛才的話傷到他了?我有些內疚地想。
也對,本來離家出走就應該夠他難受的了,而我又這麼凶的對他,他畢竟是個小孩子,哪裡承受得住呢?真要命,就因為這樣我才討厭小孩子。
儘管這樣想,但不知道為什麼,我的心裡竟然升起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似乎,我有那麼些能理解他。
「喂,別那麼垂頭喪氣的,一會去超市給你拿只新的牙刷回來。」我說。
他瞬間抬起頭,一臉開心,狡黠的一笑,說:「哈哈,那謝謝爸爸了!」
我靠,敢情他剛才又是裝的!有沒有搞錯,虧我還覺得內疚!
我瞪他一眼,他朝我吐吐舌頭,然後大搖大擺的走出浴室。
我……真是對他無語……
走到房間,他坐在地上收拾鋪蓋。我懶得理他,穿上外套,準備出門。
他問:「爸爸,你去哪呢?」
「去買吃的,還有你的牙刷!」我說。
「你有錢?」
「你少管,在家裡等我,我一會就回來。」
但他偏偏就喜歡和我作對,聽我這麼說,他當下屁顛屁顛地跟過來,說:「我也要去。」
「隨便你!」
我戴上帽子,自顧自的下了樓。
秋天一到,天氣頓時涼下來,吹來的風夾雜著微微的寒氣,鑽進我的衣服裡,我只得把衣領立起來。回頭看他,他穿著一件單薄的米奇長袖,被風吹得瑟瑟發抖。
「喂,你離家出走也不知道多帶些衣服啊!」我說。
他抬起頭,不滿地看我兩眼,意思是說,要你管!
切,我才懶得管。但是,看他那模樣,我實在有些於心不忍,唉,誰叫我心軟呢!
於是我脫掉自己的外套,披在他身上。他驚訝地抬起頭,然後笑了笑,說:「謝謝。」
沒想到他這麼老實地道謝,我竟然有些不好意思,咳嗽兩聲,說:「太郎,你多大了?」
「六歲。」
「六歲啊?這麼小……」
「我不小!」他不服氣的說,「再過不久我就可以長你這麼高了!」
呵,他倒滿有自信嘛,一個只在我腰間的小屁孩……
我帶著他,走進了旁邊一家超市。看了看那些商品,再便宜也沒有一樣我買得起的,因為我的兜裡確實一分錢也沒有。不過別著急,像這種小型超市我還是能應付的。
我說:「太郎,你想要什麼就拿什麼啊!」
他倒是真不客氣,提著個籃子左瞧瞧右瞧瞧,裝了一大堆。
算了,不拿白不拿,就讓他多拿點吧。
等他選好了東西,我對他說:「你先出去,然後一直跑回家去,聽見沒?」
「為什麼?」他奇怪地問。
我把他的籃子搶過來,說:「別問那麼多,叫你跑你就跑!」
他疑惑地看著我,在我的催促下,才五步一回頭的走了出去。確定他走遠,我才來到收銀台,這時超市裡除了收銀員就只有一個老闆坐在那裡看報紙,我心裡暗笑,還真是個好機會。
等那收銀員剛把我要的東西裝好,我提起東西就開跑。我聽到後面大喊「抓小偷」的聲音,卻一點也不擔心他們會追上我,這條街沒有人比我更熟。就在我準備全力衝刺的時候,太郎那小子突然從前面衝了過來,問:「爸爸,出什麼事了!」
鬱悶,他居然沒有走!我也沒空跟他解釋,拉起他在大街小巷裡亂躥,最後我們躲進了巷子裡的垃圾堆後面,才終於把人甩掉。
我深吸一口氣,背靠著牆,說:「啊,好險!」
然後我低頭看他,大吼說:「我不是叫你走嗎,你幹什麼又跑回來啊!萬一被抓住怎麼辦!」
他喘著氣,然後笑了起來,「呵呵呵呵……」
我問:「你笑什麼?」
「原來……爸爸是用這種方法……」他說,「我還在想你要怎麼付錢,所以有些擔心……」
他突然從包裡掏出一張卡,說:「本來我是決定用這個來拯救你的……」
我伸手,顫抖的拿過卡一看,居然是張金卡!天啊!這下發了!
「你有這個怎麼不早說!」我瞪他。
他委屈地說:「我怎麼知道你是用搶的……」
「我那可不是『搶』,是正大光明的『拿』。」我糾正說。
「是!」他把金卡從我手裡奪過去,說,「這個還是我保管。」
「不要啦……」我哀求他,說:「讓我拿一會可以麼?」
他想了想,大方地遞給我說:「好吧,就先保管在你那裡。」
「真的?」我不敢相信地看著他。
他說:「真的啊,反正你也不知道密碼。」
「……」
他說完,就提起地上的兩包東西,蹦蹦跳跳地走回家。而我拿著那張不知道密碼的金卡,煩躁不已。唉,這不等於眼前放著一大塊香噴噴的排骨卻不能吃嗎?
自從有了太郎的金卡,我們的生活總算是大大改善,至少可以不用愁吃的東西了。不過,至今我也沒能知道密碼,每次刷卡的時候,太郎都要求我站在五米以外的地方,就算我眼力再好也看不到。
「喂,太郎,幹什麼每次都來這個超市啊,這麼遠!就在我們家附近不也是有可以刷卡的超市嗎?」我提著一大包東西抱怨說。
他雙手插在包裡,轉過頭來看我,說:「那是為了不讓爸爸找到我!」
「啊?」我一時沒能明白他的意思,後來才知道他說的是他的親生父親。
「你爸爸很有錢哦?」我問。
「對啊,有錢,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羨慕啊!想必他身邊一定很多美女吧!」我不無嫉妒的說。不是我臭屁,我的長相嘛,算這個地區數一數二的了,可是一直沒有哪個美女對我投懷送抱,原因很簡單,就倆字——沒錢。要是我也能開寶馬,穿阿曼尼,哈哈,那就無人能敵啦!
「爸爸,你傻笑什麼?」回過神,太郎用不解的眼神看著我。
「沒……沒什麼。」生怕他發現我的無聊幻想,我轉移話題說,「喂,說真的,你打算什麼時候回去?」
「我才不要回去!」他翹起嘴巴,小聲說:「反正他也不要我……」
「誰?你爸爸?」我吃驚地說,「怎麼可能!」
「就是這樣!」
他不高興的轉過身去,不願意再和我說這個話題,我也沒辦法,說:「那隨便你咯,你愛呆多久呆多久。」
「真的?」他馬上笑了起來。
哎,那情緒變化也太快了。
「真的。」我無奈說道。我心想,如果不是為了他那張金卡,誰願意啊!
「爸爸,我們今天去吃牛排吧!」他突然提議。
「牛排?!」
那一直是我嚮往的東東啊!我當下使勁點頭。
然後我們改變路線,他帶我去了西街一家餐廳。那餐廳的環境一看就超豪華,小鬼好像很熟悉這個地方,直接帶我上了二樓。
本來他在前面走,剛走進二樓的餐廳門口,卻馬上跑到我身後蹲下,躲了起來。
「你……你幹嘛啊!」
「爸爸,我們走吧!」
「為什麼?」我不甘地說,好不容易才有機會償償傳說中的牛排……
「下次再來好不好?」他哀求地看著我。
我奇怪地看著他,該不是他突然發神經了吧?難道說他在逃避什麼人?
我往大廳的方向望去,裡面坐著三對人。一對外國夫婦,一對情侶,還有……兩個正在談論什麼的男子。
那兩個男人還真是夠吸引人眼球的,餐廳裡的服務生大多數都在看著他們。其中一個成熟男人穿著一看就知道是名牌的西服,手腕戴著價值不菲的手錶,還泛著白光……儘管面無表情,但他那張精緻的臉卻有著致命的殺傷力。而那個年輕男子,樣子俊秀,表情柔和,特別是他的笑容,有種能吸引人的魔力。就連我這個自認為是美男子的人在他們面前也不禁要自卑一下,我終於知道什麼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不過這些人中並沒有什麼奇怪的人啊,為什麼太郎要這麼害怕呢?
「爸爸,我們走吧!」他還在不住催促我。
我看看太郎,又看看其他人,心想,能讓太郎害怕的原因只有一個——在那些人中一定有認識太郎的人。
會是誰呢?那對外國夫婦?那對情侶?還是那兩個男子呢?
這個時候,穿著名牌西裝,一臉嚴肅的男人無意中向我這邊看了一眼,他卻並沒有馬上轉過頭去,我們就這樣對視了幾秒。他忽地站起身,朝我這邊走來。
他……要幹什麼?我疑惑。
然而就在下一秒,我居然看見老闆大人從洗手間裡出來!他怎麼會來這裡的?真是撞見鬼了!我不禁在心裡暗罵一句。我現在還沒臉見他呢!
不等那個男人走過來,我轉身拉起太郎就往樓下跑去。
太郎倒也配合地跟著我跑,估計他也是想逃離那個餐廳的吧!
我們哪裡也不敢再去,怏怏地回了家。
躺在沙發上,我打開一罐啤酒,不爽地喝了一口,白天的牛排就這樣成為了泡影,讓我心裡鬱悶至極。太郎一反常態,早早的爬到床上睡了。天氣冷起來,我也不忍心再讓他睡地上,後來就同意和他同睡一張床。其實……感覺倒也不錯,兩個人睡一起挺暖和的,他的身體一向比我暖。
喝了兩口酒,開始哈欠連天。去浴室洗完澡,我也爬上床準備睡覺。正當我要入睡時,聽到太郎喊了句:「爸爸……」
我以為他在叫我,開燈一看,他緊閉著雙眼,牙齒痛苦地咬著下唇,做噩夢了麼?
他的臉很紅,我用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心裡升起不好的預感……
該不會,他發燒了?
我試著叫他,但他卻沒有動靜。怎麼辦?
我跳下床,去翻箱倒櫃的找藥。我已經很久沒生過病,連藥放在哪裡都忘了,找了半天才把藥箱子從床底拉出來,厚厚的一層灰。一看那些藥,不是過期,要不就不對症。沒辦法,只好去買外面藥店買,可是,我身上沒有錢,藥店又不能刷卡……
唉,怎麼辦呢?
我只好打M的手機,現在我只能向他求助,可要命的是,他的手機卻在這個時候停了機。
「爸爸……」太郎好像醒了過來,叫我說,「爸爸,我想喝水。」
「水……好,馬上就來。」
我飛奔進廚房,這個時候,我甚至有些手忙腳來,萬一太郎出了什麼事情……他的家人一定會把我殺了吧……我不敢想像。
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我逼迫自己冷靜,先倒了水讓太郎喝。他似乎舒服一些,然後又繼續睡了過去,只是高燒不退。再這樣下去,只有送醫院了……可是,在哪裡去弄錢呢?
這個時候,我想到了那個沒良心的母親。雖然我討厭她至極,但這個時候只能卻求她了。
我穿上衣服,只顧得穿只拖鞋就跑了出去。我母親的家離我有一個小時的車程,我攔了一輛出租車,去了母親住的小區。我拚命催促那個司機開快一點,深夜的道路車輛很少,那司機開得飛快,不出40分鐘就到了小區大門。
我跑下車,司機在後面叫我付錢,可我已經顧不了那麼多,飛奔進我媽媽住的那幢樓。
我使勁敲門,過了半天,我媽才不耐煩的從裡面探出個腦袋,一看是我,頓時火冒三丈,說:「你有病啊!現在這麼晚來做什麼!」
好,我有病行了吧!現在隨她怎麼說,我來的目的只有一個。
「給我300塊錢!」
她驚訝地看著我,似乎從沒見過我這麼直接。
「你要那麼多錢幹什麼?」
「你給我就是了。」
「我沒錢。」她倒是乾脆地說,「你以為你弟弟不用錢啊,我還要供他上學呢!你怎麼就不知道省著點用……」
我沒有心情聽她廢話,說:「你倒是給還是不給!」
「不給!」說完,她毫不猶豫地把門給關上了。
我靠!任我怎麼踢她家的門,也沒有了絲毫動靜。後來,我被小區的保安拖了出去。媽的,那些人把我當瘋子,真不知道誰瘋了,自己的兒子也不認!
我走出小區,跑回家已經凌晨4點。我的拖鞋不知道什麼時候被踢掉了,到了家才發現我是光著一雙腳,用冷水洗了洗,看看太郎的情況,依舊沒有什麼好轉,還開始咳嗽。
M的手機依舊不通,我不知所措地聽著電話裡的彩鈴聲,腦袋裡一片混亂。
太郎開始說胡話了,在那裡叫:「爸爸……爸爸……」
我走過去,他意識不清,可能把我當成了他的親生爸爸,緊拉著我的手,說:「爸爸,我難受……」
「嗯,乖,我們一會就去醫院。」
我安慰他,然後他又閉上了眼睛。
沒辦法,我只有去找老闆借錢……
當我飛奔到三色堇門口,可惜……非常不幸的是……三色堇居然關門!門口上掛著個牌子——暫停營業。有沒有搞錯,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霉!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腦海中唯一閃現的辦法就是——找來太郎的家人。可是,一旦這樣做,就意味著太郎要和我分開了……雖然他很煩很吵,可是,和他在一起,我從來不覺得寂寞……
爺爺死後我就一個人生活,我討厭一個人,非常討厭,特別是當面對著四周陰森的牆壁,卻只有自己一個人的時候,會從心底裡覺得寒冷。那種寒冷來自於被所有人拋棄的恐懼……然而恐懼在漸漸消失,我知道,那是因為太郎的緣故。那個自我出生以來,唯一一個讓我覺得溫暖的孩子,我不捨得就這樣和他分開。但是,我知道這個世界的殘酷,往往我們越想得到的東西卻越是無法得到。我沒有能力照顧他,我甚至連自己都照顧不了。
摸了摸口袋裡的金卡,我終於下定決心,朝銀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