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尚楠不懂,老天爺為什麼會這麼的壞心眼?昨兒個春風一度的對象不但是個男的,還是他的學生——「淩日」!完了、完了,這下子全毀了!他為人師表的立場、他的名譽……而且,這隱隱作痛的屁股讓他不得不懷疑,自己恐怕是「男」節不保,被、被這個「人面獸心」的傢伙給……
序
「你曾經想過要做『別人』嗎?」
拿這個問題去問十個人,大概有九個人都會回答「有」吧。
每個人想的形態也許不太一樣。有些人想成為某某國色天香、俊美無儔的紅星,有些人想做某某世界百大收入的超級富翁,有些人則希望自己是那個得了億萬樂透大獎的幸運兒。無論你的願望是美貌、財富、權力、地位的哪一種類,誰都或多或少會動過這種念頭——如果我是他,就好了。
為什麼會有這種念頭呢?
大概是因為沒有一個人是對自己的生活感到百分之百滿足的吧?即使是億萬富翁,說不定都會看著天空的鳥兒,嚮往那不必被金錢捆綁的自由,對不對?
你敢說,你對自己目前所過的日子,沒有一丁點兒的抱怨、沒有絲毫不滿或沒有更多的奢望,想要在這種日復一日、茫茫然然、混吃等死的過程中,做點什麼樣的改變嗎?
……有啊,怎麼沒有?可是要改變太難了。
被課業、被工作、被家庭所捆綁,每個人身上全都扛著形形色色不同的包袱,人生又怎麼可能一下字說改變就改變?這又不是在演電影、拍電視劇,「人」怎麼可能簡簡單單地說「我」要成為「他」,就真的把自己的身份和他人對調了?
……這念頭頂多拿來作作自我安慰的白日夢,是永遠都不可能實現的「IF」。
但,要是有這麼一個機會,真的可以讓你成為「你以外」的人呢?你會把握這機會去發展另一種人生,還是決定要繼續做自己就好?
※ ※ ※
噗嚕嚕、噗嚕嚕的摩托車引擎聲,由遠而近地來到富有悠久歷史的公立「天誠高中」校門附近。因為正值暑假,大部分的學生都不需要到校,所以顯得有些冷清。吱吱的蟬叫聲,孤單地在寂靜校舍中迴響。
天氣預報說今日氣溫將超過36度,還不到正午時分,柏油路面已經飄蕩著縷縷蒸氣,遠遠看去,每輛行駛的車,都彷彿在煉獄中穿梭般……在這種恨不得躲進冷氣房大啖西瓜的日子,他竟遇上了自家學生的返校日。
江尚楠大嘆倒楣,在這種酷熱中,還得受班上那幫精力旺盛的小鬼折騰。既要檢查他們的服裝儀容,還得監督他們打掃校園,最後少不了要再被學生們勒索一頓冰飲——以前在他的刻板印象中,「老師」是份輕鬆的工作,可等到自己真正從事這份工作後,才曉得根本不是這麼回事。
從研究所畢業後,到這所高中任教已經進入第二年了,江尚楠並不討厭和學生大交道,對「為人師表」、「作育英才」,也有一定的興趣、熱忱。
看著學生的課業進步,或是在校際比賽中獲得好成績,身為老師的自己固然有些許「成就感」,覺得與有榮焉。
但是,坦白說,進入這一行之後,他並非全無感受到挫折、沮喪,甚至曾有「自己是否入錯行」的困惑產生。
幾年前他還在大學唸書時,某位教育心理學系的教授,就曾開宗明義地告訴課堂上的「未來老師們」說:「對教育懷抱理想是好事,但是理想過高與現實差距過大,一定會有挫敗感降臨。奉勸諸君莫對教育抱持不必要的幻想,尤其是誤以為自己是全能的孔夫子。先瞭解自己是會犯錯的凡人,才能讓你成為更適任的老師。」
他打從心底同意這句話,也替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設,以迎接未來一場場的「震撼教育」。但俗話說得好,不經一事,不長一智,要親身體驗,才能明白教授那番苦口婆心的話不是無的方矢。
在校內,他是最年輕的老師之一,和學生們的年齡差距也最小,可是就連他都禁不住常常要說:「你們現在的小鬼,腦子裡都在想什麼啊!?」
無論是思想或行為,這年頭的十幾歲青少年,總會做出很多令人出乎意料、無法想像、無法接受的事,或是講出很多教人匪夷所思的話語,對人事物的看法也抱持著詭異的論調,讓他這個菜鳥老師大喊吃不消。
總而言之,目前的江尚楠,是一名還在努力摸索「為師之道」的新進教師。
把心愛的本田250CC重型機車,停放在校門前側的椰林大道上,慎重地鎖好它後,一邊腋下夾著帥氣的全罩式安全帽,一邊拋玩著愛車鑰匙,尚楠踩著悠哉的腳步朝校門口邁去。
靠近大門的時候,他注意到了「他」——站在大門前方,側面對著他的一名年輕男子。
他頭頂斜戴牛仔帽,臉被一副反光流線型的墨鏡給遮了一大半。一身緊身黑色T恤、低腰牛仔褲、腳蹬皮靴,脖子上、手指上也都佩戴著誇張、龐克風的銀飾。假如穿成這樣站在夜店門前,沒什麼好引人側目的,偏偏這裡可是普通的男子高中校門口,所以怎麼看都很不尋常。
這人應該不是本校學生吧?
假設「他」是來返校的學生,按規定應該要穿著制服才對。
尚楠印象中,沒有哪個學生有這麼大的膽子,敢一身便服就跑來返校。「天誠高中」是遠近馳名的「好」學校,雖然再好的學校,於三、四百名的學生當中,難免還是會跑出幾匹黑羊,做些違反校規、破壞秩序的蠢事。但值得慶倖的是,這些孩子還不至於像某些流氓高中的學生一樣,直截了當地挑釁師長的權威。
那,這人站在校門口盯什麼?
尚楠腦海中畫出狐疑的問號。從對方戴著墨鏡、雙手抱胸,一副守株待兔地埋伏在那兒的姿態中,似乎有絲「來者不善」的氣味……
該不會是來找碴的?他腦袋中的警鈴嗡嗡作響。
……因為和本校的學生有糾紛,所以故意擋在校門前想堵人嗎?這年頭,時下的年輕人都很血氣方剛,說幹架就幹架,瞄對方一眼就彼此不爽,或是一言不和、大打出手的狀況屢見不鮮。真要是讓他們在校門口前鬧事,打起架來,那就糟了。
身為教師,有義務得阻止這種情況發生。
索性先下手為強吧!尚楠端出「老師」的威嚴,瞪視對方。
「喂,你不是本校的學生吧?你站在這邊想——」
他的話說到一半便說不下去了,因為對方轉過頭來,一手摘下墨鏡,露出了尚楠所熟悉的面孔。
「淩、淩日同學!?是你啊?」
吃驚還不足以形容尚楠深深感受到的震撼。
眼前這名容貌出類拔萃,以俊秀的長相,博得校內女老師一致「好感」的學生,絕不是空有長相、中看不中用的草包。在尚楠擔任導師的班上,淩日向來是成績名列前茅、獲獎無數、深受師長特別愛護的模範生。也因為淩日優秀的「領導能力」,打從一年級以來,他都是理所當然的「班長」。
尚楠瞠目結舌,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對方。他實在不願意相信,在他心目中那個從來不惹麻煩,自己還經常仰仗、倚賴的「班長」,竟然無視校規的存在,膽大妄為地穿著這身「奇裝異服」在校門附近徘徊!
「你、你的制服到哪裡去了?今天是返校日,你身為班長,怎麼可以帶頭違反規定呢?」
其實尚楠更想盤問他,是否受到了什麼「刺激」、「打擊」?否則,就算是「男」大十八變,他也變得太快、太離譜了點!
想到暑假也才剛開始沒多久,他最信賴的好學生就變身成了這副德行,誰知道等暑假一結束後,班上的學生會不會一個個全成了「嬉皮」加「龐克」加「滿口饒舌歌」的太保哥、太保弟?那畫面令人想到就不由得頭皮發麻。
「你怎麼不回答老師的問話呢?淩日。」
一幅熱血往上衝到尚楠的腦門,使命感澎湃激盪著。
自己的職責,就是拯救這種誤入歧途的小綿羊!沒錯!幸好淩日的「改變」及早讓自己發現,還有很多時間可以慢慢對他進行輔導,避免事態像傳染病一樣,從他一人延伸到其他學生身上去。
「你告訴,你穿成這樣來,是什麼意思?」
「……」
看著「淩日」不發一語,還向他靜靜地挑起一眉,表情怪異,尚楠慷慨激昂地說:「很好!你不說話,就表示你也知道自己的行為有錯吧?老師給你一個自新的機會,現在立刻回去換上制服,我會告訴其他同學說你因故晚一點返校。聽懂了沒?聽懂的話,就快點回家去!」
少年歪頭做出思考的表情,半晌,似笑非笑地說:「請問老師,我是個怎麼樣的學生?」
尚楠一愣。「你是怎麼樣的學生?你自己難道不知道?」
他再笑笑。「我只是想聽聽老師的評語而已,還是說,老師對『我』沒有任何評語?『我』是這麼『不顯眼』的學生嗎?」
喔!尚楠眼睛一亮,在心中高呼:我懂了,這小子突變的理由一定是——
一個跨步上前,尚楠使勁地拍拍他的肩膀。「你的苦惱,老師都明白了!」
少年困惑地發出「啊?」的一聲。
尚楠這下更確定自己的想法無誤,淩日一定沒料到會有人如此「貼心」地注意到他纖細的少年心思。
端出和藹的「師表」容貌,江尚楠邊點頭邊說:「你想藉由服裝來表現自己和同儕的不同,想確認自己在團體中的定位,這些老師我都能瞭解。以前我也有過這種年代,也能體會。可是你壓根兒不需要這麼做的,在老師的眼中,你們每個人都是很獨特的一份子,也是——」
噗哧,少年忽然捧腹大笑,這還是尚楠頭一次看到他笑得如此「無拘無束」。過去淩日這孩子給他的感覺,是個不苟言笑、規規矩矩、表情不多的嚴肅孩子啊!
「你是個有趣的老師呢!以後還請多多指教。」一邊抹去眼角的淚水,少年一邊搖手說:「好啦,我不耽誤你的時間,拜拜。」
見他颯爽地轉身要走,尚楠滿頭霧水地喊道:「等一下!喂,淩日,你要去哪裡?校門在這個地方啊!」
「嗯?」他半回頭說:「但是老師剛剛不是叫我得去換下這套『奇裝異服』再來嗎?我只是遵照您的指示,打算去換下這身衣服而已。」
唉,自己的步調全被他給打亂了。尚楠尷尬地一咳。「對、對,沒錯,你不能穿這樣進校門,那你快去快回。」
重新把墨鏡戴上,勾起唇角,給了尚楠一個輕佻的邪笑,少年揚起被諸多戒子裝飾得銀光閃閃的手,快速地在自己嘴上一點,遞上個帥氣飛吻說:「我非常期待下次和你交手的時候,『老師』。你可別讓我太無聊啊,嘻嘻!」
他花俏的手勢讓尚楠看得一愣,回過神時,「淩日」早已經從他的眼界中消失了。
搔了搔腦袋瓜,重重地嘆口氣。
「看樣子,這場心理輔導還不見得輕鬆呢!那小子是吃壞肚子不成?」嘟囔著,尚楠走進校內。
走廊上已經有不少學生聚集了。「老師,早!」
「早。」心不在焉地和他們點頭招呼完後,轉嚮導師室的那條迴廊,突然,一名正由訓導處走出來的學生攫住他視線的餘光。尚楠瞪大眼睛,揉了揉,再次確認過後,生平頭一次有了「活見鬼」的慌張感覺。
「你、你在這兒做什麼?」沖上前去,指著對方的鼻子,驚道。
不會錯的,自己真的沒看錯!他明明才剛看到這傢伙離開,可是一轉眼,這傢伙居然又站在他面前了?!
而且,還換上了標準的學生制服,和平常的樣子沒什麼分別,嚴肅地蹙起眉頭,端正的容貌上流露著「不耐煩」的意味。
淩日冷淡地回道:「今天是返校日,老師。」
拜託,問題不在這兒!
尚楠真想狂吼,為什麼才剛剛離開的淩日,會這麼快地又出現在他面前?就算是有魔術,這也是不可能發生的事啊!
該不會是天氣太熱,熱到讓自己活生生產生「幻覺」了不成?可是,「幻覺」能那麼地「栩栩如生」嗎?
倘若那不是幻覺,那這一切除了用「詭異」、「不可思議」、「匪夷所思」來形容以外,尚楠找不到更貼切的說法了。
※ ※ ※
離開「天誠高中」的大門前,戴著墨鏡的少年,心情愉快地哼著歌。
這一天臨時起意返回臺灣的他,並沒有對「未來的生活」抱持多大的期望。
告別度過十年歲月的居住地英國,告別熟悉的夥伴、親人,告別讓自己痛不欲生的絕望單戀,帶著想重新出發的心態,他回到了臺灣這個「出生地」。他還以為自己得過好一陣子的無聊日子,忍耐寂寞充斥的孤單夜晚,卻沒想到這麼快就出現了個讓他「倍感有趣」的傢伙。
……用「傢伙」來稱呼阿日的「老師」,似乎有點兒不妥當?
呵呵,沒關係,反正現在自己還不算是「天誠高中」的學生「淩日」。現在他只是淩日不為人知的「秘密」——分離了十年,突然間回到臺灣的雙胞胎弟弟,淩夜。
小時候因為父母離異,而被逼得也親生哥哥、父親分離後,淩夜就跟隨母親,遠渡重洋到他鄉落地生根。
天生個性就不算挺「堅強」的他,在剛到英國的時候,幾乎是天天哭著入睡,鎮日吵著想回臺灣、想找哥哥和爸爸的。然而,一個禮拜過去、一個月過去,即使是個無法瞭解現實有多殘酷的小鬼頭,也不得不接受,眼淚竟有派不聲用場的一天。
母親不再像過去一樣,屈服於自己的淚水攻勢下,因此自己是不可能回到熟悉的故鄉了。
結果,小鬼就是小鬼,一旦讓他死心,放棄依賴哥哥或父親的想法後,他就宛如被推下懸崖,不得不學會自己飛翔的小鳥般,得到了脫胎換骨的力量。獨力克服愛哭鬼的癖病,懂得怎麼應付種種歧視與刁難,成長為今日這個大男孩……
萬一當年父母沒有離異,他是成長在一個圓滿、幸福的家庭中,此時此刻的自己又會是什麼模樣呢?
是否會像個普通的十七歲高中生一樣,忙著課業、忙著交女友,或是煩惱著該怎麼闖進遊戲的關卡而熬夜不眠?還是因打爆手機而和父母起爭執,與哥哥爭著搶電視遙控器的所有權,仗著弟弟的特權而在勝利後沾沾自喜?
嘲諷地揚唇一笑,光陰也不會重返,再怎麼去思索「過去」是如何,而「現在」又會變成怎樣,都是沒有意義的。
活在這當下,活得多姿多彩,不是更重要嗎?
抬起手腕,看看時間還早,淩夜決定先到咖啡廳打發時間,趁阿日還沒有興師問罪前,先將「脫罪之辭」預備好。那名老師一定很訝異吧?居然先後看到兩張一模一樣的面孔出現在他面前。
呵呵,真可惜自己無法親眼目睹他那吃驚的表情。
※ ※ ※
「阿夜!你給我好好交代清楚,今天早上你沒事幹麼給我跑到學校去?害得我差點被當成會瞬動術的怪物了!」
才踏進家門,淩日迫不及待地衝向客廳,瞪著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的弟弟淩夜,怒道:「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尷尬啊?」
「我只是想看看你平常都在哪種地方上課啊!可是臺灣的學校看起來好悶喔,感覺像是一座大型監獄一樣,半點親切感都沒有。唉,我真是同情不得不在裡面上課的學生。」
「誰在和你討論學校的外觀?我是在問你——」
「雖然說那兒現在是阿日上課的地方,可是往後就是我要上課的地方呀!連這點好奇心,我都不能有嗎?」理所當然地抬起眉頭,淩夜不慌不忙地反問。
「你——」淩日張大嘴,欲言又止,最後垂下肩膀。「我真不知道你在想什麼,阿夜?突然間跑回來,還說要和我互換身份,你、你不可能是當真的吧?再怎麼說,我們都不是三歲小孩子了,這種事根本不可能成功的!」
「怎麼不可能?」淩夜嘻嘻笑著。「憑阿日哥哥和我這張神似度百分之九十九的臉,再加上你週遭的同學、師長、好友們都沒有人知道你有個雙胞胎弟弟這一點,我要是以你的身份到學校去上課,也不會被人懷疑的。」
「人不是光有一張臉皮而已,人的個性與言行舉止,都不可能騙得過他人的眼睛。你和我就算長得一樣、聲音相似,但說話的口吻分明就是不同人啊!」
「或多或少的一點不同,影響也不大。再說,我會盡全力模仿阿日哥哥,不讓別人有懷疑的餘地的。最好的證明就是今天早上,我不也成功地欺騙過你的老師嗎?我保證沒問題的,阿日哥哥。」
起身,把手搭在淩日的肩膀上,淩夜像是誘惑夏娃品嚐禁果的惡蛇,笑著說:「不要忘了,是哥哥和我約定好的,你要代替我飛到英國去打擊欺負我的壞蛋。你可不能不遵守約定喔!」
看著淩日進退兩難地咬著唇,淩夜已經胸有成竹,他有把握阿日到最後還是會答應自己的要求。
畢竟,他們可是比普通兄弟還要更親、更近,曾經分享同一條生命源泉的同卵雙胞胎啊!
這個理由,對於向來最重情義的阿日來講,是比任何理由都來得更具約束與說服力的。阿日是絕不會袖手旁觀,坐視可愛的弟弟身陷困境,而不出手相救的。
真抱歉,阿日哥哥!
淩夜擁著他的肩膀,像小時候一樣地對他撒嬌說:「拜託嘍,阿日哥哥,你一定要救救我!吶!」
在這十年當中,你的阿夜弟弟已經學壞了。
輕易地利用他人人性上的弱點,獲得自己想要的東西。或者想盡辦法在關係上取得不敗的地位,縱使不擇手段也可以。狡猾地保持著多張面孔,好在面對不同的傢伙時使用。這些對淩夜來說都是稀鬆平常的事了。
那個哭著不想離開哥哥的小男孩,已經在許多年以前,被埋在異鄉的土壤中,化為相薄中泛黃的一紙回憶了。
第一章
輕飄飄的,好舒服。
身體彷彿擺盪在和緩波動的海平面上,晃啊晃啊,搖啊搖的……四肢徹底地放鬆、舒展,連十根腳趾頭都徹底地張開來了……通體暢快。
「……覺得舒服嗎?」
是誰在問話?是啊,好舒服,舒服得像要融化了。
「……嘻嘻,難道你是第一次?」
第一……次?……我是嗎?
「你就好好享受吧,我也是很舒服呢。」
啊啊……好熱……好燙……還浪在體內晃蕩著、拍打著……好好……
有一種聲音,在浪潮的深處內,細微地、渺小地振動著。
撲通、撲通……
熟悉的節奏,安穩地拍打著。
不自覺地跟著聲音的誘惑,進入深層的寧靜意識中,在令人安心的溫暖中,沉沉地墜落下去。
「晚安了,老師。」
※ ※ ※
因為討厭雙親那種漫無目標、隨心所欲、隨興所致的糜爛生活方式,所以尚楠自幼就給自己定下嚴格的規矩——不管前一天再怎麼疲累、晚睡,也一定要在早上六點準時起床。
然而,他這小小的「反抗」,看在喜歡睡到中午、甚至是午後才清醒的父母眼中,不但引不起任何應有的自我反省,相反地,他們還曾一起取笑小尚楠說:「以後我們家可以不必買鬧鍾了!我們的寶貝兒子,會像鬧鍾一樣準時叫我們起床呢!」就這樣,忽略了小尚楠企圖掀起的家庭革命。
尚楠並非討厭雙親,可是,偶爾,他多希望自己的雙親能「普通」一點、「平凡」一點,和別人家的「正常」父母一樣就好。
但。沒有人能夠選擇要出生在什麼樣的家庭,也不能選擇自己的父母親。尚楠也和多數人一樣,在經過?扭的童年、校園的洗禮、成年的心境轉折後,才慢慢摸索出和父母的相處之道。
那就是:父母是父母,孩子是孩子,沒人規定孩子一定要模仿父母的生活方式過日子。
在想通這一點之後,尚楠再也沒像以前那樣,深受父母自由奔放的生活方式所苦惱了。
「嗯……」
今天,也和過去十多年來養成的良好習慣相同的,在窗邊濛濛乍現出陽光的時分,尚楠翻轉著身體,從深沉且無夢的睡眠中甦醒過來。
模糊到清晰的影像,映入眼簾中的不是熟悉的天花板,尚楠花費一秒的時間瞪著那華麗過度、幾近庸俗的金綠色巴羅克風的壁紙,旋即「哇」的一聲,從床上坐起身來。
這、這裡是……撲通撲通撲通,心臟急速的蹦跳著,頭皮發麻,嘴唇乾澀。
常常聽人說過這種事。
可是萬萬沒想到,有一天會輪到自己成為故事的主角。
喝得爛醉如泥的隔天早上,醒來時發現自己人躺在旅館的雙人床上,身邊則是個不知何時搭訕上的女子——這種全天下男人都會犯的錯,尚楠以為和自己是「絕對」扯不上關係的!他一向秉持「潔身自愛」的原則,不隨便和來路不明的女人搞啊!
怎麼會這樣?他懊惱地抱著頭。
趁現在快跑吧!腦子裡的一個聲音這麼慫恿著。
別去管躺在身旁的女子是誰,也不要回頭去看,就當作不知道這一切,快點穿上衣服離開這「犯罪現場」吧!
可是……昨夜我有記得做「預防措施」嗎?萬一對方也沒吃避孕藥,一個我所不知道的小生命就這樣孕育了……另一個較有責任感的自我,冒出頭來。
看,抑或不看?該問清楚,還是什麼都不要問?哪邊比較妥當?
從沒經歷過「一夜情」的尚楠,陷入深沉的煩惱中,絲毫沒發現有一雙閃爍著調侃意含的黑眸,已經悄悄地張開,正凝視著他天人交戰中的表情。
無聲地嘀咕半天后,尚楠終於逃不過良心的苛責(萬一真有了孩子,這可不是用一句「我不知道」就能解決的問題啊!),下定決心地抬起頭。
那雙偷窺的眼,迅如閃電地重新合上。
於是乎,當尚楠擺出一副準備好「聆聽宣判」的認命神色,與「現實」正面交鋒時,他並未察覺身旁的人在假寐。
一釐一釐地把視線望自己身旁,尚楠從對方覆蓋著被單的細腰,沿路看到那同樣被遮住,依稀能辨識出是對平坦得像飛機場的胸脯(想不到自己饑不擇食到這種程度?),再來到那具男子氣概的性格下顎……尚楠的眼緩緩地瞪大了。
這、這是女人嗎?不,不可能!再怎麼男性化的女子,都不會有這麼方硬的下顎線條。況且,對方那條橫放在臉上,遮住半張臉的手臂,也不是纖細柔軟的女子曲線啊!最關鍵的證據是——尚楠在對方的喉嚨上找到了喉結!
什麼嘛,害我緊張了半天!還以為我糊裡糊塗地和哪個辣妹、豔婦、淫娃上了床,結果是個男的啊!
飲下一口喘息,放鬆了僵硬的肩膀。
既然對方是個男的,所有的問題就都迎刃而解了。
大概是自己喝醉之際,承蒙這位仁兄好心地把他帶到這間旅館來休息吧?這年頭還有這麼熱心公益的傢伙,真是難得。等一下自己得好好地謝謝人家才是。
此刻的感覺就像是在鬼門關前逃過了一劫,他活生生地嚇出了一身冷汗咧!尚楠擦著額頭的汗水,慶倖自己沒有犯下任何錯事。
他最不喜歡的就是「意外」、「驚喜」與「不受控制的臨時事故」了。從小到大,這幾個字眼都沒有給過他什麼好回憶。和這些字眼連結在一起的,總是相對的「災難」、「厄運」與「不幸」的下場。
和天生擁有令人眼紅的好運氣的父親恰恰相反,他是個不受上天寵愛的凡人。他人生中最大的「好運」,僅止於發票對獎時中了一次兩百元的程度。
但是今天尚楠由衷、衷心、發自內心地感謝老天爺。
謝謝您,還好他是個男的,那我就是無罪的,我沒做出什麼蠢事,太好了!
舉高雙手,正想做個萬歲的手勢時,倏地一抹痛楚由不該有痛感的部位傳來,刷白了尚楠黝黑的臉龐。
為……為什麼?
怎麼會是那地方在痛咧?可是尚楠沒有勇氣再移動身體。那鮮明的痛楚還在下肢激盪著,而他的腦子還處於混亂不明的戰國狀態。
好吧,也許是昨天不小心撞到屁股,而他不記得了而已。他膽怯地推測著。
可……萬一不是這樣呢?萬一是……不可能的!再怎麼想,自己都不可能會連男人、女人都分不清楚,而和男人做……打了個寒顫,尚楠嚥了口口水。
他依稀記得自己作了個很舒服的夢,
僵直著身體,尚楠恐懼地伸出手,揪住兩人分享的那條被單的一角。
倘若身旁的男人也是一絲不掛,那麼他再不情願也得面對現實——生平頭一遭,他得馬上去衛生所做AIDS的檢驗了!嗚……拜託、拜託,請不要那麼殘忍啊,老天爺!
一、二——三!
「……嗯?幹什麼,好冷喔!」移開了手臂,睡眼惺忪的少年,喃喃地抱怨著。
被單落了地,尚楠一顆懸宕在半空中的心也直墜地獄。
兩件難以置信的事實一併被無情揭穿——其一,這傢伙是赤裸裸的。其二,這傢伙是尚楠認識的人!
「哈啊……」
「老師先醒了啊?呵呵,昨天晚上真是非常愉快喔,老師。」
千不該、完不該出現在此的學生——「淩日」一笑,翻身坐起,對著尚楠說道:「你應該也覺得很棒吧?」
轟隆隆的雷聲在腦門邊大作交響樂。
尚楠心想,自己一踏出這旅館大門後,絕對會被老天爺用五雷轟頂給狠狠劈成兩半的!他、他居然這麼沒節操?這件事比搞到了某個不認識的姑娘家的肚皮還更嚴重啊!往後他怎麼面對自己的學生?對自己的學生,而且還是男學生,做出這種人神共憤的惡行,他還有什麼顏面為人師表、站在講臺上大談教育?
我都不知道,原來自己竟是個豬狗不如的畜生,居然會對學生下手……
等等!尚楠後知後覺地蹙起眉頭,假如是他玷污了淩日,那怎麼會是自己的屁股在痛呢?
不、對、吧!
抖著唇,雖然這個「可能性」教人極度害怕,嚴重損及自己的男性尊嚴,且可以的話他連「求證」的動作都不想做,然而「逃避」是更卑劣的行為,逃得了一時逃不了一世!男子漢大丈夫,無論是何種情況,都必須敢作敢當!
咳、咳地清清喉嚨,尚楠漲紅臉,鼓動結結巴巴的舌頭,努力地說:「那個……淩……同學,你……我……昨天晚上……到底……」
挑起一眉,含笑的眸漾著狡獪。「老師想問什麼,直說就是了,沒什麼沒顧忌的啊!你是想知道我們用什麼姿勢做的?還是我們做了幾次?」
鏘地,宛如受到連番重擊,尚楠傻愣了眼,張著嘴呆呆地重複他的話。「做、做了幾次……我們做了幾次……」
「呵呵,讓我數數,第一次老師是在我的手掌裡,第二次是在我的嘴裡,第——」扳著指頭,少年很認真地算著。
「你不必數了!」這已經遠遠超出他腦容量可以負擔的範圍了,尚楠揪著頭兩側的髮鬢,哀鳴道:「這一切都不該發生的,怎麼會這樣?我究竟在幹什麼啊?!」
少年滿不在乎地聳聳肩。「這種事值得這麼大驚小怪嗎?老師又不會懷孕,還是你要我為你失去的東西負責任呢?」
「我……失去的東西?」惶恐地瞪大眼。
嘻地笑開嘴。「老師是第一次吧?」
第一……昨天好像也聽過同樣的問題,那麼……這真的不是夢?
尚楠還在震驚中,一道陰影悄悄遮住了他的前方。少年的臉近距離放大在他的瞳孔內,撲鼻而來的是揉合沐浴精及不知名菸草味的獨特體味。那氣味喚起了些許曖昧不明的回憶片段——
濕潤的口水聲,在耳膜中搔動。
親吻。無數的吻。
肢體交纏的熱度,燙貼的肌膚所傳達的光滑觸感。
戰慄。快感。
「要我負起責任也行喔,老師。」伸出雙臂,攬住尚楠的頸項,笑容可掬的少年有著天使般的俊秀容貌,但是說出來的話語卻像是惡魔般的無情。「只要你願意做我的奴隸的話,我就負起責任照顧你的下半身一輩子。如何?」
……我想起來了。
尚楠眼睛眨也不眨地瞪著少年,他終於想起來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
※ ※ ※
時間回溯到昨天,適逢週五的最後一堂課——
輪空沒有排到課的尚楠,拿著學生的體檢資料到保健室。
「陳老師,這是我們班的。」把整迭紙放在女老師的桌上,尚楠揮揮手說:「我都交了,你可別再高跟我要嘍!」
「喂喂,飯可以隨便吃,話可不能隨便講。什麼我跟你『要』?這本來就是你自己應該按時交過來的東西啊!」用原子筆敲敲那堆資料,一頭削寶短髮,經常被誤認為美少年,綽號「保健室女暴君」的帥氣女子陳子美,掀起半邊眉毛反駁道。
「是,都是小的說錯話了。」好脾氣地笑笑,尚楠搖搖頭說:「人家都說男校中的女保健室老師,是最引人遐想的。可是有你在保健室的一天,我看那些小夥子火氣再旺,也不敢把壞腦筋動到你這隻母老虎頭上。」
「啊哈,怎麼不說是你們這些滿腦子精蟲的雄性動物,錯把A片情節當成現實,太可笑呢?」取下掛在鼻樑上的眼鏡,作風向來極為男性化的陳子美,伶牙俐齒地說:「誰規定保健室的女老師,一定得要溫柔婉約,細心呵護你們這些衝動、莽撞,老是摔得鼻青臉腫的雄性動物?」
「你這樣開口閉口都是雄性動物,好像我們學校內全好似些野生禽獸耶!」
「行,我更正。因為天底下的一半人口都是你們這副德行的傢伙,所以世界才會處處是戰爭,到處都不和平。」譏諷地,她甜甜一笑。
嘆口氣,豎高雙手。「饒了我吧,我可不敢惹怒你這位女權主義至上的保健老師。誰都知道,握有保健室鑰匙的你最偉大了。」
若被陳子美驅逐出境,則意味著午睡時間別想借用保健室的床鋪補眠了。
「那麼,如果沒別的事……陳大美女陛下,小的可以退朝了嗎?」端出畢恭畢敬的臉孔。
「噯,我想到有件事要問你,卻一直忘了問。」沒理會他的惡搞動作,陳子美轉過椅子,正經地說:「淩日——是你班上的學生,對吧?」
「淩日?是啊!他怎麼了嗎?」
「是什麼事能讓你這麼猶豫不決、說不出口?」
這真的很罕見,尚楠認識她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性格比某些男性還要更大而化之,儼然女中豪傑的陳子美,竟也會有無法說出口的事?
「你是不是發現淩日的身體有什麼疾病?」
搖了搖頭。「和身體的健康無關的……不,也不能說完全無關就是了……唉,我就直說了吧!我在一個『未滿十八歲的青少年不該出入』的場所看到了他。」
尚楠失笑地說:「就這樣啊?唉,這種年紀的小孩子,本來就會對那類禁止他們出入的場所感到特別好奇啊!反正只要不是什麼黑道幫派的聚會場所,我想也沒必要一一大驚小怪吧?怎麼,他是跑去地下舞廳還是哪間夜店?我去跟他警告一聲,要他不許再去就是。」
「問題有這麼單純就好了。」陳子美蹺起二郎腿,滿臉遺憾地說:「我是在一間夜店看到他沒錯,可是那間夜店不是普通的夜店,那是『圈子裡』有名的獵人店。」
「獵人店?這是什麼意思?那裡有很多獵人嗎?」即使是大學時代,都很少往這些夜生活圈子地方跑的尚楠,完全聽不懂陳子美想暗示的話。
曉得拐彎抹角也沒用的女老師,放棄了迂迴的說法,直截了當地說:「……獵人很多,獵物也很多。可是他們獵的不是什麼動物,而是『性』。這樣你懂了嗎?我是在一個同志圈內聲名狼藉的夜店裡看到他的,而且據我向相熟的調酒師問話的結果,發現他近來這一個月頻繁地出入那個場所,已經成了相當『知名』的話題人物了。」
「同……同志?!」尚楠沒有天真地以為這個「同志」是單純地指「志同道合的夥伴」,他當然知道這是「同性戀」的代名詞。
「你幹麼在這一點上吃驚?」顰眉,冷掃他一眼。「你對同志有偏見嗎?」
連忙搖頭。事實上,陳子美雖然沒有公開「出櫃」過,但是和她較有交情的幾位老師(包括尚楠)都知道她只愛女人、不愛男人的「性向」。
「不是,我只是有點兒吃驚……因為他以前一直表現得很正常,一點兒也看不出——」
「所以在你的觀念中,同性戀就是不正常嘍?」輕輕打斷,陳子美淺笑地說。
「咦?」尚楠有些手足無措。
「沒關係,你是這麼認為的,那也是你的自由。你已經算不錯了,知道我是蕾絲邊後,也不曾因此而對我另眼相待。有些人是毫不會遮掩自己的歧見,更糟糕的還會努力地要我改邪歸正咧!」
尚楠陪上苦笑。「我還不會那麼沒常識,這種問題只有你們當事人最瞭解,旁人說什麼也不可能更改你們的性向吧?」
「嗯,不過想盡辦法欺騙自己的也大有人在,但這個和我要講的事無關了。我想找個機會和淩日談談,我認為他那麼頻繁地出入那種地方,可能是因為還不知道『濫交』具有的危險性。他年紀還輕,也系還不具備這方面的常識,事實上,同性之間所冒的風險是異性間的數倍,站在保健室老師的立場,我無法置之不理。」
拿起手邊的工作表。「因為你是導師,所以我想有必要知會你一聲。我可能會利用你們的輔導課時間,安排他做幾次的諮商,可以吧?」
把所有的問題全都交給陳子美,當然尚楠就可以落得輕鬆多了,但……「陳老師,你方便把那間夜店的地方告訴我嗎?」
吃驚地抬起頭。「你想做什麼?」
「淩日可是我的學生,今天我不知道這件事也就算了,可是我知道了,就不能裝作不知道,這樣子我對自己的良知會無法交代。為了瞭解問題的嚴重性,我想到那間夜店去親眼看看。」
「你確定?」陳子美狐疑地望著他。「我不認為你能夠妥善地處理這個問題。你必須知道,這牽扯到學生的尊嚴,以及微妙的青少年心理,萬一你採取的行動刺傷了他的自尊,或許會讓問題更惡化。」
「我保證我不會輕舉妄動的,我只是想先瞭解狀況。」
顧忌頗深的陳子美,最還是在尚楠的「再三保證」後,相當不放心地把位址給了他。她再次叮嚀道:「記著,你千萬不可以在眾人面前損傷到淩日的自尊,做出什麼大聲斥責或毆打的行為。那麼做不僅於事無補,反而會增添未來輔導的困難度。」
※ ※ ※
當天晚上,尚楠便取消和女友吃飯的約會,在深夜時來到那間名為「J?KE」的夜店。
不提這間夜店的性質,光看那些穿著時尚、打扮時髦的男男女女,在電裡外來來去去,大概也不會有人覺得這間店與其他夜店不何不同吧。
和那些五顏六色的復古風、嬉皮風、雅痞服裝相較,尚楠一襲敞領V字衫和休閒褲的打扮,顯得格格不入。不曉得是不是因為這樣,他老覺得自己從進入店門後,就一直被人盯著瞧。
果然,還是應該穿得更得體一點吧?邊納悶,邊走到吧檯前,尚楠記得陳子美的吩咐,找到那小名叫「花花」的男酒保,說:「嗨,我是子美的朋友。可以找你打聽一個人嗎?」
「小美的朋友啊?」揚起蓮花指,笑得璀璨的花花溫暖道:「你是在哪兒混的?這麼正點的貨色,竟然從沒到我們店裡來,你也太過分了吧!下回人家要好好地罵罵小美,應該早點介紹你來這兒玩啊!我們這邊可是新近最熱鬧的集會點喲!」
乾笑兩聲,尚楠連忙打聽情報。「你認識一名綽號『RIN'的少年嗎?聽說他最近常常來這兒玩,他今天也有來嗎?」
「哎喲,連你也是他的風聲而來,他已經在那兒跳舞了,你想要約到他的話,最好是早一點兒過去,不然他通常是跳不到半個小時就會和看中眼的傢伙離開了。」
「謝謝。」還好沒有白跑一趟。
之後,仗著人高馬大的身材,好不容易擠過像沙丁魚般的舞池角落,在陰暗的中央位置、一盞水晶炫彩旋轉燈下方,尚楠看到了他——
點點閃爍的銀芒恰似魚鱗飄動,一襲黑衫黑褲,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裝扮,卻是舞池中最耀眼的一尾美人魚。淩日正悠遊在煙霧瀰漫、污濁的空氣池裡,專注地投入於舞曲的強烈節奏中,每一扭腰、每一擺首、每一姿勢,都有著天生的幽雅韻律。
旁邊那些扭得像抽筋,或是抖動得像起乩的傢伙,別說要和淩日相比了,簡直是連當他的配舞舞群都沒資格。
不曾覺得「跳舞」有什麼美,充其量就是種比手畫腳運動的尚楠,還是頭一回欣賞一個人的舞姿,欣賞到渾然忘我。
驀地,舞池中的節奏一變,燈光從強閃、強打轉為柔和的慢節拍。華爾滋的慢歌聲起的時候,就有許多人從舞池中散去了。
可是淩日並沒有離開。
尚楠注意到有幾名男子靠到淩日身邊,幾個人在爭執著,最後,其中一人似乎獲得了「共舞權」,握著淩日的手,再度滑入舞池。
那……根本不能稱之為「跳舞」!
除了沒有剝下身上的衣服以外,那名男子幾乎是隔著衣服貼著淩日的身軀!他們腳尖對腳尖地緊貼著彼此,密合到露骨而煽情的程度!
不行!不管陳子美怎麼說,自己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學生做出這麼……尚楠胸口再度溢滿「捨我其誰」的使命感,跨出兩個大步,硬生生地中斷那對正互擁起舞的男子們。
「淩日同學!你最好是現在立刻回家去。」尚楠扣住他的肩膀說道。
眨眨眼。「江……老師?!」
「RIN,這傢伙在幹麼啊?沒事跑來干涉我們跳舞做什麼?我們別管他,繼續跳吧!」抱著淩日腰間不放的男子,懷著敵意一瞪。
「這位先生,」不肯退卻的,尚楠說道:「誘拐未成年人是犯法的,請你馬上放開我的學生,不然你就等著上警察局吧!」
「什麼?!」你說什麼?你再說一次!那人放開了淩日,改而揪住尚楠的衣襟。「他X的,你是欠扁吧!」
這陣騷動招來不少注目的眼光,尚楠還想據利力爭時,卻聽到淩日正嘻嘻地笑說:「你想要我離開嗎?老師。可是這邊有很多人都捨不得我離開,你說這該怎麼辦呢?要是我現在跟你走的話,怕是還沒出這扇門,你就會被眾人給圍毆死的。」
尚楠一哼。「保護學生是老師的義務,挨個幾拳,算什麼?你不要說那麼多,快點離開這個地方。」
「可是……我、不、想啊!」歪著頭,淩日笑的燦爛。「難得週末可以好好地玩一場,現在就走太掃興了吧?若老師真那麼想要帶我離開的話,就只有一個辦法嘍!」
「RIN,你說好今天晚上是輪到我的!你怎麼可以變卦呢?」聽見他們的對話,先前一起跳舞的男人,馬上激昂地抗議道。
「什麼?不對,RIN說要和玩的!」另一個男人也加入。
陸陸續續又冒出三、四個傢伙,都說著大同小異的話,爭先搶著要和淩日共度「週末」的權利。頓時間,環繞著淩日、兩手數不清的男人們,組成了個小圈圈,把尚楠和淩日的去路都擋死了。
「看到了沒?老師。」淩日揚揚眉,忽然跳上舞池邊邊的某個高腳桌面上,居高臨下地嚷著說:「大家聽好嘍!今天晚上,我RIN要玩個新遊戲,有興趣的人可以過來參加。還有,花花,麻煩你拿五打啤酒過來!」
尚楠一頭霧水,不知他玩起了什麼把戲。
「好了,今天是賭酒的日子!」等啤酒送過來後,淩日拿起一瓶,用牙齒咬掉瓶蓋,接著咕嚕嚕地喝下一大口,再擦乾嘴角說:「遊戲很簡單,想要帶我走的,就開始喝吧!誰喝得最多,而且沒有醉倒的傢伙,就是今天晚上的贏家,我會陪他到他高興為止!遊、戲、開、始!耶∼∼」
他該不是瘋了吧?這種遊戲,有什麼意義?尚楠瞪大眼睛,看著淩日從桌上跳下來,走到自己面前,還遞出了一隻酒瓶。
「老師,你想要我離開這裡的話,你就得喝贏其他人喔!你辦得到嗎?」
無聊透頂!
可名知這是淩日的故意挑釁,尚楠也沒辦法放他自生自滅——剛剛已經誇下海口要保護自己的學生了,現在夾起尾巴就跑的話,一定會被淩日看笑話的!可惡!
一咬牙,搶過淩日手中的那隻酒瓶,尚楠發誓,他一定會是最後一個沒有喝倒下,而且喝最多的人。
※ ※ ※
記憶,差不多就進行到自己喝到第五瓶左右,其餘的全都消失的一乾二淨了。
千金難買「早知道」!
尚楠懊惱地抱頭,早知道今天早上會是這種局面,他就該乖乖聽陳子美的話,不要強出頭、不要端出老師的架子、不要……現在講這些,全都是馬後炮了。一時的莽撞,鑄下了大錯,如今他的名譽、立場,就連工作都岌岌可危啦!
「老師……」
啾地,淩日在他臉頰上香了一口。「不要一副世界末日來臨的樣子嘛!做我的奴隸,也沒有什麼不好啊!我是溫柔的主人,不會虐待你的啦!嘻嘻!」
尚楠搖頭,猛搖頭,死命地搖頭。
不要,他絕對不要成為自己學生的「奴隸」!他絕對不會接受的!
驟雨打在玻璃窗上,掃除了殘夏熱力所帶來的悶空氣。涼涼的風由教室門口吹進來,多少也躺那些在下午第一堂課頻頻打起盹的學生們,精神為之一振。
淩夜舉起手遮住嘴巴,暗暗地打了個呵欠。
果然還是應該磽課的……
是誰那麼沒大腦,週休二日過後的第一天,就安排這群吃飽午飯只想好好睡一覺的年輕野獸們,困在講臺前被迫聆聽枯燥乏味、催眠指數爆表的近代史啊?哼,大家不打瞌睡,那才真是有鬼呢!
不過淩夜也知道,從開學後自己老是蹺這一堂課,早已經讓歷史老師把他當成「問題學生」,刻意盯著他了。
據說上次,這位操著外省口音的老師,還當著全班的面說——
「告訴淩日,每個禮拜一的這堂課都會身體不適,該不是得了什麼絕症吧?勸他快點去醫院檢查。要是下次再見不到他來上課,我就親自押他到醫院去,看看醫生能不能告訴我,天底下有哪種病,會定期在每週一的第五堂課發作!」
好吧,算他的說法夠幽默。看在老師沒有直接戳怕他蹺課的真相,淩夜也給他一點兒面子,今天沒再晃到頂樓的圖書室睡覺,而是安分地坐在教室中,和歷史老師大眼瞪小眼。
「……一九二二年四月發生的第一次之奉戰爭,結果是由吳佩孚所領導的直隸軍大勝。」
捧著課本走到淩夜面前的禿頭男老師,隔著刻板的黑邊眼鏡,銳利地看著淩夜那張精神不濟的臉,故意問道:「淩同學,你能說出兩派人馬在哪兩條鐵路所夾的地區間交戰嗎?」
懶洋洋地把撐在下顎的手掌移開,淩夜衝著老師露齒一笑。「南迴和北迴鐵路?」
歷史老師額冒青筋。「淩日同學!你真是讓人非常失望!高二的時候,我對你的印象很不過,覺得你是個努力向上的好學生。可是什麼進入本學期之後,卻忽然變成了這副模樣?你若再不振作,過去奠定的好基礎也會全都化為泡沫,這樣對你上大學所需的成績,是一點兒幫助都沒有的!」
「唉呀,是京漢與津浦鐵路才對啦!我沒說錯吧,老師?」無所謂地笑笑,淩夜馬上就接話說:「我一定是病糊塗了,居然連這麼重要的問題都記不清楚,老師可要見諒啊!還是說,你希望我即可到醫院報到,檢查腦波呢?」
氣得吹鬍子瞪眼睛,下不了臺階的老師,哼地一轉身,離開淩夜的桌旁,繼續朗讀著課本。
坐在淩夜隔壁的男學生,小聲地說道:「班長,這樣不太好吧?闕老師最會記恨了,你這樣給他難堪,萬一他偷偷扣你分數怎麼辦?」
「我已經不是班長了。」笑著回完這句話後,淩夜拋給對方一記飛眼說:「我要小睡一下,有什麼狀況打個PASS給我。」
用課本遮住頭,淩夜靠著牆邊,合上眼。
「喂,這樣不妙吧?」
男學生不斷地想把淩夜叫起來,可是淩夜卻毫無睜開眼睛的打算。
他知道自己現在的行為,和「淩日」應該有的行為是差了十萬八千里,可是他一點兒也沒想過要「偽裝」自己的本性,模仿「淩日」的舉止。縱然大家會對「淩日」的丕變議論紛紛,奈何想破了他們的腦袋,也不會有人想得到他們兄弟早已互換身份,取代彼此在兩個不同的國家生活吧!
外人就別提了,甚至是他們兩兄弟的父親——迷糊出了名的淩恩,到現在也都還沒察覺回到英國去的不是小兒子,而是大兒子,現在留在他身邊的,不是淩日,而是淩夜呢!
換成說給他人聽,都會覺得這非常不可思議,但是熟知淩恩的人,卻不會感到驚訝。
平常一天二十四小時中,扣除睡覺時的八小時,其餘時間全都奉獻給工作,打自骨子裡天生就是個工作狂的父親,留在家中和兒子接觸的時間,只有上班前的半小時,以及偶爾排班剛好能回來赴晚餐的一小時左右。而這一小時的時間中,還經常有來自工作場所的詢問電話會中斷他們父子的對話。憑著少少的三言兩語,老爸能分得出刻意交換打扮的淩日也淩夜的不同才怪呢!
在我還沒有回到臺灣前,阿日的日子過得有多辛苦,我一點兒概念都沒有……
老爸在家中,被阿日哥哥捧得像是太上皇一樣。茶來伸手、飯來張口是理所當然的,阿日還得料理家務、處理每筆開支,撐起管理家中每件事物的責任。放任不管的話,老爸連水電費該怎麼繳納都不知道,到時斷水、斷電、沒米、沒茶的可怕悲劇就會發生。
很難想像,當年母親帶著自己離開臺灣後,剩下年僅七歲的阿日,他到底是怎麼和「生活白痴」的老爸度過這些年,長大成人的?
要他學阿日那麼精明幹練,像個家庭主婦,淩夜可是辦不到了。可是他也不想過著衣不蔽體、無飯可填飽肚子、家中亂得像垃圾堆的日子。
還好,他用「準備大學考試,沒空管家事」鼓吹老爸請了鍾點管家來的主意,沒有被父親懷疑地接納了,否則他可能不到一個禮拜,就會想打包行李回英國去了,唉。
對不起啦!老哥。
不是我不想照顧老爸,可是老媽以前沒讓我動手洗過半個碗。我沒自誇,到現在本人都沒勇氣吃自己煮出來的東西。而我唯一能應付的料理,就只有三分鍾泡麵而已。
可餐餐泡麵,遲早我和老爸都要上醫院掛病號的。
想來想去,阿夜對於阿日這個哥哥,實在是佩服到「五體投地」。無論是哪方面,他都很樂意奉上「甘拜下風」四個大字。
單純、耿直,性格不像自己這麼扭曲、陰險的哥哥淩日,待人處事有著讓他羨慕不已的明快、爽朗。在阿日那是非分明的世界中,彷彿不會有混沌不清的存在,從他能把家庭打理得有條不紊,功課還保持名列前茅這一點看來,就覺得他比自己強多了。
與自己向來攪稀泥般糜爛、亂七八糟的世界相較,兩者有如雲泥之別。
雖然明知自己活得頹廢、活得漫無目標,但他仍舊找不到什麼動力,來改變這樣渾渾噩噩的自己。
現在的我,大概和行尸走肉也沒兩樣了吧?嘻嘻。
那有怎樣呢?
反正活著就是呼吸、吃飯、睡覺、發洩,重複這些行為的一件事罷了。假使在空洞的呼吸之間,再沒有半點樂趣的話,那恐怕連「活著」,他都會懶得去做了。
第二章
叮咚、叮咚∼∼
一堂課結束了。淩夜結束打盹,大大地伸了個懶腰,從座位上起身。下節的體育課被借去做數理摸擬考,自己什麼也沒準備,索性蹺頭去老地方睡大頭覺好了。
「班……我是說淩同學,你要去哪裡?」
這個男學耳生似乎是淩日的跟班,沒事總是喜歡問「你要去哪裡」,淩夜嫌煩地回他一句「去大便,你要跟來聞香嗎?」後,便丟下被嚇得目瞪口呆的男學生,瀟灑離開。
「大頭丁,你聽到沒有?班長說去大便耶!我以為他嘴巴裡頭,絕對不會出現那麼低俗的字眼,想不到……唉,我們校內最後的白馬王子,是被鬼附身了不成?他怎麼會變得那麼多啊?」綽號胖大媽的男學生驚叫連連。
「大媽,你少噁心了行不行?又不是他校的女生,滿口什麼白馬王子的?這世界上沒有白馬王子,只有凡夫俗子,了不了?」大頭丁嘲諷回去。
擔任本學期三年甲班班長的錢莒明,是個最喜歡聊不掛的人,當然不願意被冷落在外,因此湊上前說:「可是我覺得大媽說到重點了。自本學期開課以來,淩日真的像是換了個人耶!」
數落著種種可以之處,錢莒明一樣樣地說:「首先是開學當天,大家選他當班長時,他卻死也不接,和過去兩年那種不多囉嗦的態度,有一百八十度的不同。接著就是一連傳的蹺課、上課打瞌睡的行為。還有、還有,以前的淩日就算和我們不很親近,起碼他還會整合班上的意見、擔起統率的責任,可是現在的他……整個人的心思教人捉摸不定,成天不知道在想什麼。表情雖然是比以前多了點笑容,但我卻覺得他和班上的距離比以前更遠了。」
這些,眾人都沒有什麼異議,因為這也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事實。
「會不會是暑假期間受到了什麼刺激?是女朋友被人家搶走,失戀了?或是大病一場,腦子燒壞了?要不然就是家逢劇變,心性大改?」大媽天真地推測。
「拜託∼∼你當這是在演『臺灣屁屁火』嗎?還有沒有更慘的悲劇,是你沒想到的?」大頭丁一哼。
「要不然你說會是什麼原因嘛!」被奚落而不甘心地一瞪,胖大媽嘟著嘴。
「老!我哪知?你不會自己去問他?」
大頭丁不愉快地離開這兩個喜歡興風作浪的傢伙,逕自翻開課本。見狀,有些自討沒趣的兩人,只好摸摸鼻子,各自散開。
到頭來,還是沒人能研究出淩日「變了個人」的背後理由。
※ ※ ※
「天誠高中」的圖書館與大部分學校的比較起來,已經可說是藏書相當豐富,設備極為健全的了。
十幾排的落地書櫃,在靠窗的那一排,因為擺放的都是些沉悶的研究論文、文史資料類,所以平常很少人會走到這邊來。最裡面的那個角落,甚至還剛好卡進一張研讀用的小桌,簡直是特別提供人蹺課專用的。
上課鈴聲響起,大部分的學生都三三兩兩的離開,剩下的幾隻小貓也不像淩夜是「公然蹺課」,多半是利用班會空堂或體育課請假,跑來這邊自習的學生。一到考試的季節,即使是嚴格管理圖書室的室長,也會出於體貼學生的心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放任他們在這兒唸書。
淩夜不懂這樣拚命死讀書的樂趣在哪兒?只是為了應付考試的話,那麼現在背得要死要活的東西、計算過成千上百遍的運算式,也會在考試結束的當下,又一股腦兒地還回給老師吧?多可笑。
雙手枕在腦後,淩夜把雙腿高蹺在小桌的桌面上,身子向後仰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
隱隱約約中,傳來了嘰裡咕嚕的曖昧輕聲。是誰在那兒說話啊?吵得人睡不著。淩夜抿唇往書架中間看過去……遠遠地,他認出那名拿著手機,站在窗邊小聲講電話的傢伙,不就是江尚楠嗎?
看他講得那麼入神,連這邊還有雙眼睛在盯著他都沒發現,不禁挑起了自己的好奇心。默默地離開位子,淩夜藉著書架的遮掩,走到江尚楠的正後方,豎起耳朵。
「……你就原諒我這一次,我真的不是故意要放你鴿子。那天晚上我是真的因為學生的事,所以才取消我們的約會啊!」
對著話筒,尚楠極力安撫著火冒三丈的女友。
「……好嘛,我答應就是了……沒有,我沒有半點勉強……我的聲音哪有顫抖?……不是啦,因為我現在人在圖書室代班,講話當然得小聲點啊!不是怕被別人聽見……真的,我發誓……」
講得嘴都快破了,好不容易話筒另一方的人不再那麼生氣,有了軟化的跡象,尚楠高興地點頭說:「嗯、嗯,我知道,這次不會了。那就是這週五的下午兩點,敦南站,我等你。」
呼地鬆了口氣,把手機關掉,尚楠正想轉身回到圖書室的櫃檯時,卻撞上了一雙笑吟吟的燦燦黑眸,嚇得他差點把手機摔在地上。
「原來老師已經有女朋友了啊?」兩人之間隔著幾本書,淩夜率先開口。
「淩……淩日同學?!你不在教師上課,跑來這裡做什麼?」起初怒氣未消、音量過大的尚楠,即使想起他們身在圖書室中,因此迅速壓低聲音道:「快回你的教室去!」
「不要!」一吐舌。
「你——」坦白說,尚楠還沒辦法走出「那一晚」的陰影。現在就要他用「平常心」來對待淩日,是強人所難。那些混雜著「愧疚」、「自責」以及相對的「厭惡」、「責備」、些微的「恐懼」等等的情緒,沒那麼輕易就可以平復下來。
「因為有女朋友,所以才不做我的奴隸啊?真是的。」
「噓,你小聲一點!」尚楠只希望能忘記那一夜,無論要花多大的功夫,他都非忘記不可。
「老師怕我聲張出去嗎?」
黝黑的臉微微一白,這句話帶有相當程度的「威脅感」。
「嘻嘻,我還沒那麼缺奴隸,缺乏到威脅老師就範的程度。那天晚上我玩得很愉快,而老師你雖然不記得了,不過我可是很溫柔地也讓你舒服過了,因此我可不是單方面地玩玩喲!」
取下那些阻礙著他們面對面的書本,淩夜把手伸向江尚楠的臉龐,若有似無地摸著他的下顎說:「再說,拿我們之間發生的事去外面張揚,我有什麼好處?老師丟工作,我難道就不會被退學嗎?我是挺喜歡老師的,可還沒喜歡到為你身敗名裂,前途盡失的程度。既然你不要我負責任,我也不會死纏著非要你做我的奴隸不可呀,呵呵!」
尚楠蹙起眉頭,對他所展露的「時下年輕人」對愛情與性關係的輕浮、草率態度,感到非常的厭惡。
他非常失望。非常、非常的失望。
為什麼過去一個規規矩矩、進退有度的淩日,也會和那些滿口「要性不要愛」的年輕人一樣墮落呢?
本來他所認識的學生淩日,該是個更有原則,更懂事、成熟,不會以「性」當遊戲,不會做出這麼不負責任行徑的人。
「不要嬉皮笑臉了!有什麼事那麼好笑?」莫名的,一股怒火狂燒。
先是一僵,接著笑容從俊秀的臉龐中匿跡……一雙靜默的黑瞳眨也不眨地,淩夜在書架彼端凝視著江尚楠。
沉沒帶來了尷尬,現實中只有一臂之遙,可是兩人間的無形鴻溝正在擴大。
深吸了口氣之後,淩夜恢復了淡漠、不在乎的自若神色,轉為扯扯唇說:「我的笑,有那麼的令你討厭嗎?江老師。」
尚楠被他陰暗的眸震懾住。
「是我笑得太開?還是我笑的角度不好,露出了太多牙齒?請您務必賜教,我會回家照照鏡子,再多練練。」口吻雖然一派輕鬆,但這回淩夜臉上可沒掛著笑意。
莫非……自己說得太過分,傷到他了?一瞬間,尚楠不由得懷疑著。
「你不要故意曲解我的話。」
「不。我是真的不懂,還請老師指點我。」
是自己看錯了吧?少年眉宇間的挑釁,有哪點像是被人刺中要害而受傷的樣子?尚楠皺皺眉,說:「你的笑,像在嘲笑世界上的人一般,沒有心。真心的笑,會讓人覺得溫暖,你的笑只給人寒冷、像個傀儡的感覺。以前的你雖然嚴肅、不苟言笑,可是也不至於會像現在這樣,彷彿從高處睥睨著人,讓人非常不舒服……總而言之,動不動就以笑臉遮掩自己真正的想法,這種習慣一旦養成的話,往後的你連怎麼樣真心地笑都不會懂了。」
「……」微挑了挑眉。「喔,原來老師這麼關心我、這麼注意我啊?我真是受寵若驚呢!」
「你是我的學生,老師關心學生是天經地義的。」一頓,尚楠覺得自己講得太崇高了。
他不是完人,不可能關心注意到每一名學生。事實上,在過去淩日不曾惹出問題的時候,他也只是把淩日當成數百位學生中一名特別優秀的學生看待而已。
「現在的你,一點兒都不像你,淩日同學。你還是快點找回原來的自己,恢復以前的……就算做不到以前那樣,至少我希望你能再更用心一點於學校的課業上。關於你課後的生活……就好好地和陳子美老師商量吧!她瞭解你們那圈子的事,會好好地輔導你。」
點點頭,淩夜犀利的眼光射向他。「先是擺出老師的面孔說教,接著卻是把問題學生丟給別人處理嗎?我以為你能讓我的日子不那麼無聊呢,老師,你真是讓我感到太遺憾了。到頭來,你和那些喜歡用嘴巴說說,自己卻全然做不到的老師也沒什麼兩樣嘛!」
像是被連續踹中了數腳,尚楠倒退了半步,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的。
「吶,老師,你認為自己很瞭解我這個學生嗎?」歪著頭,裝出無辜的臉色,遮著黑眸,淩夜問道:「我這個人,你認識有多深?還是說,你不過是把自己喜歡的那個我,強壓在我身上,希望我恢復成那個樣子罷了?要是我說,現在的我才是真正的我,你又怎麼想呢?是覺得我這個人無可救藥,是世界上的廢物,還是不值得被你教導的人渣?哪一個答案才對呢?」
尚楠還在咀嚼他所提出的問題時,淩夜已經拋出了下一個。
「我最喜歡什麼、最討厭什麼,老師你知道嗎?不知道吧!連這些都不明白,還端架子要教訓我,告訴我什麼才是我應該過的生活方式——恕我冒昧,老師是不是有點兒『自以為是』了呢?」
想反駁,又不知該從何反駁起。
越是去思索腦海中有關「淩日」這個學生的資料,卻愈是什麼都想不起來。直到今日之前,他所認識的「淩日」,都沒有此時此刻的淩日來得鮮活、鮮明,強烈得像是一道刺眼的悍光。
「真可憐,想不出來,對不對?沒關係,我來告訴老師,我喜歡什麼、討厭什麼好了。」
他從書架彼端消失。
細微的腳步聲由遠而近。繞過了阻隔兩人的書牆,重新現身在尚楠面前的少年,掛則一抹蠱惑的微笑,縮短了兩人間的距離。
期間,尚楠竟無法把視線由這名似天使、似惡魔的少年身上移開。
「老師……」歪頭,不解地看著尚楠。「你幹麼一直後退?你怕什麼?這裡是圖書室,旁邊還有人呢,我會對你做什麼嗎?」
聞言,自少年釋放的魔咒中清醒過來的尚楠,清清嗓子。「我們不應該在圖書室內討論這些事,我們的說話聲會吵到其他想用功的學生,你還是跟我到外頭——」
以一指大膽地堵在尚楠的唇上,彎彎兩邊唇角,淩夜輕聲細語地說:「不必麻煩了,我要講的話不多,只要老師不要洩了氣,喊得太大聲的話,就不成問題。」
困惑地用眼睛盯著他,尚楠正想問他在打什麼鬼主意時,耳後根驀地一濕。哈啊地倒抽口氣,那軟滑的舌頭已經鑽進自己耳內蠕動,而且少年還吐出熱氣,甜甜地說道:「我最喜歡的,就是這個了。」
咯咚,欺壓到自己身上的少年,把他卡在書架與身體間。一手熟練的如同賣春婦般握住尚楠的男性,指尖臨摹著它尚未變形的形狀,巧妙地施以刺激。
「你、你在幹什麼?」想要大吼,卻只能用小小的聲音恫嚇。尚楠扣住他的手腕,企圖將他的手扳開。
「老、師∼∼」少年眨眨眼。「你最好是不要亂動喔,若是讓人發現了我們在這邊做什麼的話,你可是會背上跳到黃河也洗不清的罪名喔!」
手指輕易地解開尚楠的皮帶,拉下了拉鏈。「吱」的一聲,聽得人心驚肉跳。
「你快住手!」
基於不想惹出麻煩的心態,尚楠無法做出大規模的反抗,淩夜便是捉住這一點,很容易地「登堂入室」。逃出了藍色四角內褲中,自己曾經品嚐過幾次的慾望後,他沒半點遲疑地蹲在男人的面前,雙手握著那話兒,吊起眼仰望著男人說:「看仔細了,老師。我有多喜歡這個。」
紅舌淫褻地舔上了柔軟的慾望。
火焰急速攀升。
不受控制的身體本能反應,使得一施予刺激便會誠實以對的充血海綿迅速地勃起跳動著。
「唔……唔唔……」
脹紅著臉,尚楠咬著下唇不想讓呻吟流竄出口,可是急促的呼吸與怦跳的心臟噪音,卻在書架與書架間激盪著,像是隨時都會被人發現……
在這種情境下,緊張催化了情慾,恐懼挑起了張狂的噴張血脈。
高高屹立的部位,開始分泌著珠晶液體。
沿著凸筋來回磨蹭著唇,緩慢地將它整個納入口中,收縮著唇,深深地絞納到潮濕的絲絨深處。
「哈嗯……」忘情的喘息聲,是尚楠再也無法顧及週遭的證據。
淩夜的手也加入了征服的行列,在雙唇無法達到的囊袋處,揉弄、搓搔著。
一各極待迸炸開來的熱力蓄積在後腰。
雙膝很沒面子地發起抖來。
不行了……不可以……可是已經撐不下去了……腦海中才晃過這些掙扎抗拒,就已禁不住軟舌在頂端鈴口的施壓。尚楠按著淩夜的後腦勺,向他溫熱的小口做了兩下穿刺的動作後,便在無聲的高吟中,恣意地解放。
咕嚕咕嚕地,好不造作地飲下。
淩夜用手背擦擦唇角後,若無其事地起身,俊秀的臉龐沒有半點「歡愉」,只有無盡的「憐憫」與「蔑視」。
「至於,我最討厭的事,則是——聽到一些自以為了不起、自以為是偉人的傢伙,道貌岸然地教訓我。老師。」
淡淡地,淩夜附上一抹譏諷到不行的微笑說:「剛剛我們的行為當中,有『心』在裡面嗎?假如我是沒有心的傀儡,那也不過正好說明這世界上大部分的人,都是身不由己的命運傀儡罷了。老師連自己的下半身都管不好,我希望你不要再幹涉我要怎麼生活、我愛怎麼笑了。你再怎麼看我不順眼,畢竟也只剩這最後一年而已。到了明年六月,我們就互不相干了,所以彼此都忍耐著點吧。」
尚楠難堪地把褲子重新拉好,狼狽地抬起視線,疑惑地問:「你……做這種事……真的覺得快樂嗎?」
「真是個學不乖的人。」嬉笑著,淩夜聳聳肩說:「你就別再管我了,老師,我已經厭倦了和你講這些無用之論。在我眼中,你真是無聊透了。快從我的眼前消失吧,我也會努力地不礙到你的眼的。」
然後,一旋踵,不留情面、盡情把話都說完了的淩夜,邁著大步離開了圖書室。
仔細想想,淩日所說的話雖然偏激,可是……
也不是全無道理的。
特別是他指責自己端出老師的架子,嘴巴上說關心,卻把問題丟給其他老師去解決——嗯,這點真的讓尚楠沒有反駁的藉口。
我干涉得太多了嗎?
每個人都可以選擇自己的生活方式,但是一的存在,不就是應該要教導學生如何選擇正確的生存之道嗎?老師不應該只是傳授知識的存在,不然老師隨時都可以被取代的。
知識的取得在這個年代來說,並不是什麼困難的事。網路、書籍、報章雜誌,許多管道都可以獲得想要的知識,惟獨人生的道理,是沒有辦法依靠這些文字來傳達的。人與人的交流,是無法被機器、紙張取代的!
我知道自己是凡人、是俗人,我無意用偉人的角度去教訓他,為什麼他就不能好好地聽進我的苦勸呢?
唉,難道這便是所謂的代溝?是自己的腦袋硬化到無法和時下的年輕人溝通了嗎?倘若是這樣,往後他還要怎樣教導這些後生晚輩?
不,說不定我早已沒這資格了。一次也就算了,可第二次的錯誤還是發生了……
尚楠動了動身子,那不知檢點的部位,跟著回憶中的熱度,起了不應有的騷動。真要命!淩日那小子,年紀輕輕的,怎麼會練出那樣「出神入化」的技巧呢?或許他比自己交往過的歷任女友,更加深諳取悅男人的方式。
不可以,要把這件事給忘記才行。一定要忘記!
忙著訓斥自己的尚楠,聽到一旁傳來的暴怒聲——
「我說江尚楠,你到底還想不想繼續約會下去啊?你要是這麼喜歡發呆的話,那你就回家去把門關上,一個人發呆到死好了!」女友拍著桌子怒道:「把人約出來吃飯,卻一個人坐在那兒像根木頭似的,這是什麼意思?!」
趕緊把雜亂思緒甩開,尚楠陪笑地說:「抱歉、抱歉,我想到一些學生的問題,想著想著就出了神。不要生氣了嘛,萱萱。我跟你賠不是,都是我不好,求你原諒我嘍!」
在某一次教師與公務員聯誼的場合,他們認識了彼此。她是市公所的職員,與高中老師的他,稱得上是環境接近、知識水準相近的一對。聯誼中配對成功後,兩人出來單獨約會過幾次,彼此都覺得和對方還挺但得來的,因此尚楠就一直持續和她交往到現在。算了算,成為男女朋友的時間也有一年多了。
近來不知是不是進入了倦怠期,兩人對於出來約會不再像初期那麼熱衷了,一個月見面的次數,從最高的每隔兩天就約會一次,到現在已經是一、兩週才出來一次。尤其是最近這兩、三個月,好幾次不是他忙,就是她忙,弄得約會泡湯。
除此之外,最明顯的還是兩人通電話時的感覺。以前聊什麼都很有意思,拿著話筒可以講上三、四十分鍾。可是在初期熱度過後,尚楠多半都是虛應故事地聽女孩子說話,自己則一邊修改作業,一邊隨口安慰兩句抱怨著在市公所受了委屈的她。女方不知道是不是也窮於找話題,近來主動撥電話的次數也少了,甚至在接到他的電話時,也是一副有氣無力、意興闌珊的口吻。
開始有點危機感的他,上週本想好好地修補一下兩人間疏遠的氣氛,於是約了她出來吃飯。難得的是她也爽快高興地首肯了,不料最後卻因為他臨時取消,而讓她發了好大一頓脾氣……
早知道取消約會後會導致那場悲劇發生,再怎麼樣,我都應該堅持約會,而不是跑去那間夜店的!唉。
人家說,喝酒容易誤事,他可是連「人」都賠進去了。
「你這個人真是……」氣得瞇細眼,容貌不算出色,但也端莊、中上的她,重重地嘆了口氣。「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說你了!」
好機會!尚楠見她臉色稍微和緩,急忙招來服務生說:「麻煩給我們帳單!」接著向女友獻慇勤地說:「我帶你去一個地方,你一定會喜歡的,你就消消氣嘛!」
無奈地一抿嘴,警告地瞪瞪尚楠,她說:「先跟我約法三章,我不許你在約會時,又想著什麼學生的事而把我冷落在一旁。你要是又犯下這毛病,我可會馬上走人!」
「遵命!」
又哄又呵護的,送女友上了車。尚楠早已經打聽到一間新開的購物中心,裡面遊樂設施完善,從電影院到她最愛的名牌商店街應有盡有。只要自己犧牲一點兒、忍耐隔天的腳痛,陪她逛街血拼到她滿意為止,應該就能讓她笑顏逐開了吧!
最後的最後,免不了的自然是無微不至地在床上討好她、取悅他,使出渾身解數地讓她陶醉在自己懷中,忘我的呻吟連連……到時自己這陣子失敗減分的表現,也或多或少能再拉回來嘍!
危機處理靠的就是自己的男性魅力與高超手腕,尚楠胸有成竹地打著如意算盤,想道:一切都會很順利的,沒問題!
※ ※ ※
……問、問題大條了!
把自己關在愛情賓館的浴室裡,尚楠看著浴巾底下一蹶不振的「寶貝」,喃喃自語地說:「為什麼會這樣?這種事還是第一次,以前從來不會這樣的啊!夥計,我拜託你,你什麼時候不好罷工,怎麼偏偏挑這種時候罷工呢?現在正是你大展雄風的時候耶!快點醒醒啊,夥計!」
原本一切都照計畫進行的啊!
在他花費了不少錢買下一條Gucci的銀鏈送給女友當禮物,還陪她看了一場自己頻頻打呵欠的八股愛情電影,並走斷兩條腿全程伴她逛完購物中心後,女友的心情已經恢復了百分之七十,剩下的這最後三十分,他正急需擊出「全壘打」來畫下完美句點之際,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
該死的!問題的原因出在哪裡,尚楠其實很清楚。
千錯萬錯,都怪自己的記憶力……當他先體貼地讓女友洗完澡,自己也仔細地做完應有的清潔工作,來到床畔,溫柔地親吻女友的雙唇時……但這邊都很OK,當時夥計也進入了應有的備戰狀態。
於是乎,尚楠解開女友身上的睡袍,捧起渾圓豐滿的胸部,輪流舔吻之際,不知怎地,一段早該被遺落在黑暗角落的記憶卻突然冒了出來!
「哈啊……哈啊……」
潔白的肢體在昏黃燈光下曖昧地晃動著。
「唔……再來……」
柔韌纖細的腰,淫猥而嫵媚地款擺。胸膛上起伏的兩粒殷紅果實,沾滿著唾液的水澤,紅潤潤的,誘人一親。
「啊嗯……不……不要停……」
深邃的眸,在激情中發散著使人暈眩的虹彩色澤。
美麗不可方物。蠱惑。
霎時,尚楠整個人都僵愣住了。蓄勢待發的部位,忽然失去了力道,在他體內騷動的血液,也一口氣降溫。
「楠?怎麼了?」同樣是潮紅著的臉,卻與記憶中那張異樣冶豔的臉無法比擬。「你怎麼忽然停下來了?」
不對、不對!他根本不可以拿這種情境相互比較啊!尚楠一想到自己竟在不知不覺中比較著女友和淩日的模樣,心頭的寒意更冷更澈,結果就做不下去,用「我想要去上個廁所,你等等」的理由,把女友拋在那兒,逃入了浴室中。這一躲,就躲了五分鍾。
無論他怎麼努力嘗試要把那些記憶撇開,努力要再把「夥計」叫醒,卻偏偏一點兒效果都沒有,怎樣都沒有辦法達成目標。
越是焦急,那話兒越是欲振乏力。唉……
「楠。」冰冷的,女友敲著浴室門,喊到:「我要回去了。」
「咦?萱萱,你等等!」急忙把門打開,尚楠高噶地說:「你、你怎麼忽然說要走?我、我們不是還沒有……」
一張媲美晚娘的冷臉,向著尚楠。已經重新穿戴整齊的她,淡淡地說:「我以為你掉進馬桶了,看樣子你沒事嘛!也好,省得我去報警。」
「呃……我知道臨時……全是我不好……可是你再等一下,我馬上就可以……」他努力募集著空白的腦中所有能想得到的臺詞。
「你不必勉強了,尚楠。」冷靜地打斷他,女子的臉上沒有半點溫柔之情地說:「這樣剛好,我總算可以下定決心了。」
「什麼……決心?」有點害怕聽到答案。
「是到了我們該分手的時候了,尚楠。」她一撩長髮,甩了甩頭。「今天的情況讓我學到了一件事——下定決心要趁早。其實在更早以前,我就有分手的想法了,那時候我就該乾脆地放棄這段關係才是。可是我總是想再給你一點機會,所以一直拖拖拉拉到現在,才會弄出今天這麼難堪的場面。既然你已經對我沒有興趣了,又何必帶人來這種地方,當面羞辱我呢?」
「不是的!萱萱,你誤會我了!」
斬釘截鐵地,她一瞪他。「不要再說謊了,尚楠!今天你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雖然你極力不讓我看出來,可你太小看女人的第六感了!你在碰我的時候,腦子裡也是有別人的影子,對吧?」
「不,我沒——」
「反正已經是最後了,我就跟你說清楚好了。你是個不及格的男朋友,除了外表及格以外,其他項目都是鴨蛋!你以為我沒發現,你每次聽我說話時,總是右耳進、左耳出嗎?還有,我要的不是表面上的體貼!你有口是心非的毛病,講道理你很行,但自己卻不懂得怎麼實踐,更糟糕的是,你老是以為自己做得很好,一點兒都不會看看現實狀況是如何。我對你已經忍無可忍了,江尚楠!」
深吸口氣,用指尖戳著他的胸口,她咬牙切齒地說:「我原以為你會是個更高尚一點、更有分寸一點的男人,可是讓女伴嘗到這種前所未有的恥辱,讓我對你只有一個字可以奉送!江尚楠,你是個『爛』人!我永遠都不想再見到你了,再見!」
高高地拿起皮包一甩,還甩到了尚楠的胸口,她衝向門口。
「萱——」
砰!門當著尚楠的面被大力關上,差點沒把尚楠的鼻頭給撞扁。
嗚嗚,揉著鼻子,他悲慘地蹲在地上。天底下有這麼不講道理的事嗎?悲劇怎麼可以一個接一個地降臨在他身上呢?這全都是因為淩日的關係!都是他把煞星帶到他的生活裡的,因為從那天開始,自己的日子就沒有半點平靜可言了!
被迫開了莫名其妙的「眼界」。
一根完全不受自己控制,八成被下了蠱的命根子。
最後,女朋友也跑了。
可惡!這股說不清、理還亂的窩囊氣,只有喝它個痛快才能消滅了!自暴自棄地,尚楠打開房間裡的小冰箱,把裡面所有的街類都搬出來。今天,他再也不要管什麼為人師表應有的行為規範了,他要喝到爽為止!
※ ※ ※
週五夜晚的「J@KE」裡,震耳欲聾的電子舞曲樂聲一如往昔,可是今日的淩日並不像往常一樣在舞池中奔放地舞動著,相反地,他靜靜地坐在吧檯邊,端著一笨淡酒,冷眼旁觀著。
「怎麼了,RIN?你今天不想跳舞嗎?」已經和這名小兄弟很熟的調酒師花花,好奇地看著他問。
「偶爾也想坐著喝笨酒啊!花花的手藝這麼棒,我怎能不好好品嚐呢?」懶洋洋地一笑。
「嘖嘖,瞧你這小嘴甜的,我不會被你勾引的啦!是說,當個人見人愛的天使很累人的喲!你可別把好貨色全搶走了,留幾個給別人嘛!」一邊擦著酒杯,花花一邊說。
「你聽過一句話嗎?花花。」
「什麼話?」
「我愛的,不愛我;愛我的,我不愛。」咬著翠綠橄欖,淩夜惆悵地撥弄著杯中的酒液,苦笑說:「有時候,我連愛不愛,自己都不知道了,又哪裡管得了別人愛我不愛呢?」
「噯,小鬼就說些像小鬼的話。少在那兒裝老成!」故意開朗地揪住淩夜的鼻尖一扭,花花咧嘴一笑說:「你還年輕,人生還有許多值得探索的事,不要老困在同一個地方煩惱,想開點吧!」
淩夜笑笑,決定喝完這杯酒之後,今夜要難得地回家睡覺去。這樣的夜晚即使找到伴,多半也是互相啃噬寂寞的空虛行為。再多的快感,在隔日陽光照射下,就會像雪融後的爛泥,徒留原形畢露的殘渣。
「RIN,來跳舞嘛!」
是個經常死纏不休,聲名狼藉的傢伙。一看到他,淩夜立即蹙起眉頭,用著少見的冰冷口吻說:「我不想跳,你去找別人吧!」
「不要說那麼無情的話嘛,陪我跳,我這邊還有好康的喔!」男人掏出一小包透明塑膠袋,裡面有數顆藥丸。
八成是搖頭丸之類的禁藥,淩夜對這種東西最沒興趣了。「跟你說人話,你聽不懂嗎?滾!」
惱羞成怒的男人,立刻破口大駡:「操!給你一點顏色,你真以為自己是帝王啊?不過是個賤——」
不等他把話說完,淩夜就把杯中的酒潑灑過去,澆了對方一頭一臉,然後睨笑著說:「沒本事淨會吠的狗,真是讓人想踹之而後快咧!想要我陪你跳舞?撒泡尿照照鏡子去吧!不過你要是想打一場的話,我就當是在活動筋骨,大發慈悲地踹踹你這條垃圾狗,教教你什麼是一條狗該有的禮儀!」
「他O的!你這個小賤人,我非O得你哭爹喊娘,OO裂兩半不可!」
男人撲了過來,淩夜靈活地閃開,並且把吧檯的椅子踢倒,男人沒注意到而被椅子絆了一跤。在對方還沒爬起來前,淩夜蹬著馬靴的鞋跟,狠狠地踢向他的下顎,傳來了骨頭碎裂的聲音,男人立刻哀嚎著滿地大滾。
「……好痛啊……痛死人……偶要告泥傷害……」
「去講啊!如果你有臉告訴員警,你向未成年少年兜售禁藥的話。」淩夜哼的一聲,懶得再理他。點頭向調酒師打個招呼說:「花花,不好意思,打破的東西算我的。改天我再來跟你結這些帳,今天的錢我放這邊嘍!」
「啊、嗯……」已經見過了不少類似場面的花花,迅速地點頭說:「沒問題,你小心點回——喂,後面!」
淩夜反射性地向旁邊跳開,磅!重重砸下來的椅子失去準頭,打到吧臺上,那名下顎流血不止的男人,目露凶光地再次舉高椅子,高吼著:「偶要殺了泥!」
一咋舌,沒想到他會死纏爛打到這種程度,這次是他失算了。
就在男人又拿著椅子要打過來的時候,一道黑影宛如一頭蠻牛似地橫向直衝男人的側面,將男人撞倒雜第毫,並且坐在男人身上就是一陣亂拳狂舞,還夾雜著憤怒的聲音說著:「你想對他的學生做什麼?該死的東西!」
淩夜錯愕地張大眼,江……尚楠?他怎麼又跑來了?
不對,得先阻止他!照他這種打法,會鬧出人命的。「可以了,老師,這傢伙已經沒有力氣再爬起來了,你可以住手了。」
「什……麼?」抬起泛著紅絲的眼,江尚楠醉醺醺地望著他。「可以不用打了嗎?」
哇,真是酒氣熏天啊!淩夜一邊把他拉起來,一邊要花花料理善後。「你又來這邊做什麼?」
「我……我是來找你負責的!」反手扣住淩夜的手腕,江尚楠口齒不清地說:「都是你的錯……我被你害慘了……是你害的……都是你……你要怎麼賠償我……」
「好、好,是我的錯、是我的錯。」對喝醉酒的人,講什麼道理都沒有用。「你獲得我的道歉,這樣可以了嗎?」
「不行!」搖著頭,顛顛倒倒地移動著腳步,江尚楠兩眼失焦地瞪著他。「你一定要給我負責!是你害得我不舉!是你害得我被女朋友拋棄!是你害得我變得不是男人了!我、我是男人……你不可以……把……」
他發出嘔嗚的一聲,淩夜臉色倏地一變,想要擺脫他的糾纏,但卻慢了半拍。哇啊地張開嘴巴,江尚楠竟吐得他全身都是髒汙。
呿,這真是最倒楣的一夜!
※ ※ ※
又一次的天旋地轉中,尚楠慢慢地打開了眼皮。
「早安,你還好嗎?宿醉是很要命的,頭痛不痛?」
嚇!這、這個親切大可怕的陌生男子是誰啊?該不會他又做了什麼蠢事吧?
年約三十到四十歲之間的男子,和氣地笑著,一邊繫著領帶,一邊說:「你不用介意,我就要去上班了,你可以好好地在這邊休息,阿日會照顧你的。」
阿……日?恍惚中,尚楠依稀記得自己拚命灌酒後,因為還是非常的氣不過,所以冒出了要找淩日算帳的念頭——我,付諸行動了不成?
「請問……這裡是?」膽顫心驚的,尚楠緊張地開口。
呵呵笑起來的男人,模樣十分類似淩日。「這邊是我家,不過這麼說你大概還是不懂。我是淩日的父親,淩恩。淩日你應該認識吧?阿日只告訴我你是他的朋友,說你喝醉了,要借住我們家一晚。不好意思,我們這兒房間就兩間,所以讓你在我的房間屈就一下。」
天啊!這也就是說,自己不僅叨擾了學生的家人一晚上,還佔用學生家長的床?冷汗從額邊冒了出來。
淩日用「朋友」介紹我,是不是不想讓父親知道,自己有個離譜、失常到了極點的老師?
唔!良心好痛。
不管尚楠一個人在那邊變了好幾個表情,淩恩套上黑色西裝後,掉頭對他說:「阿日的朋友不多,有朋友到家裡來,我是很高興的。你就把這邊當自己家,好嗎?」
「是,謝謝,我……」還遲疑著要不要表明自己的身份之際,就看他走得很急促,尚楠也不好意思再耽誤他的時間了。「很抱歉打擾了你們。」
「小事一樁,不用放在心上。」拉開房門。「我順便把阿日叫過來。」
待淩父前腳一跨出,喉頭的尚楠便用棉被把自己的頭都包了起來。真的,他發誓一要戒酒!再不戒酒,哪天會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這是怎麼回事呢?老爸跟我說,有個人醒了,但我卻只看到床上隆了座棉被山。喂喂,山底下有沒有人在啊?」
調侃的笑聲,即使蓋著棉被,還是能聽得一清二楚。「你不用管我,我這輩子都不打算出來見人了。」
此話剛出,淩夜的話便接踵而至。「喔,是這樣啊?那麼麻煩你付一下佔用棉被的錢,也不昂貴啦,一輩子算你一百萬就好。」
「你坑人啊!世界上有哪條黃金被這麼貴?居然要一百萬?!」怒得掀開被子,尚楠從床上跳起來說。
斂斂眉,沒什麼表情的淩夜,漠然地說:「口口聲聲說自己是老師,麻煩你表現得成熟點,像個大人,快點下床。你的衣物送洗了,還沒拿回來,所以我已經拜託老爸借一套給你,可能有點小,你就忍耐著點先換上。另外,早餐已經在外頭的桌上了。」
公事化地講完後,他作勢要離開,尚楠立刻喊住他,說:「等等,關於昨天晚上,我是不是說了什麼?或是……做了什麼?」
瞇起眼,淩夜冷冷地道:「倘若你是指像上次那樣的事,我說到做到,你已經引不起我的興趣了,所以我自然也不會對你出手。」
「我不是在懷疑這個……」都把自己搬回家來了,尚楠當然知道淩日無意再與自己發生關係。「是我喝多了,那時候又有點生氣,所以……我沒動手打人,或什麼的吧?」
「噢,你指那個啊。」點點頭,一諷笑。「老師做了很多,也說了很多。就是不知道你想問的是哪件事?」
「我都說了什麼?」急急追問。
「這件事不急,等你吃過早餐後,我們可以一一討論,看老師是想要我怎麼為你負責?雖然我不知道何以老師的『不舉』、『女朋友拋棄你』以及『您是不是男人』和我有何關係,我又為何要為這些事負責任?但……我想老師一定會給我一個答案的,對不?」留下意味深長的一眼。
尚楠看著淩日的背影,頹倒在床上。
我的舌頭為什麼這麼長?可惡!
手一揮出,本來想打自己的腦袋,卻先掃到床頭上的某樣東西。它掉了下來,蓋在尚楠的臉上。
這是什麼?相框?摸索著,把它拿起來,對著光線仔細瞧。照片裡面是微笑的三人組。中央的父親,是方才打過照面的淩恩。站在淩恩兩側的,是一對極為酷似,酷似到難分軒輊的「雙胞胎」!
雙……胞胎?淩日有個雙胞胎的兄弟啊?
咦?不對啊!他的學籍上資料上,並沒有另一個兄弟的存在啊!他們家不是單親的父子雙人家庭嗎?那麼,怎麼會冒出一個雙胞胎的……
且慢!
照片上左邊的,不苟言笑的少年,與右邊笑得燦爛的少年,怎麼好像都是尚楠所熟知的「淩日」呢?這兩邊的表情他都見過,只是一個是「從前」的淩日,一個是「現在」的淩日。照這樣推敲出來的結論,那不就是說……
尚楠張大嘴,扣住那個相框,往房門外衝去。
「淩——你真的是淩日嗎?」
對著坐在客廳中看報的少年,尚楠舉高相框,朝他高聲問道:「你,你不是真正的淩日吧?你是淩日的另一個雙胞胎兄弟,對不對?」
別無更合邏輯的解釋,能清楚說明開學這個月以來的淩日,為何會表現得如此荒腔走板,一點兒都不像是過去的他了。
「快點回答我!」
扯高了唇角,沒有遮遮掩掩,也沒有結結巴巴,他非常爽快地承認。「是,我是淩日的雙胞胎弟弟,淩夜,不是你的學生淩日。這樣,你滿意了吧?江尚楠老師。」
第三章
淩夜可以否認到底的。
如果他堅稱自己是「淩日」,江尚楠也找不到任何證據說他不是。那張父子三人的近照,充其量只是證明了淩日有個雙胞胎兄弟罷了,可是臉上又沒有標記,哪能藉此斷定A一定不是A,而是B呢?不能吧?
……但是,他並沒有否認。
假使一開始他就害怕這個秘密被發現的話,再怎麼嫌麻煩,他也會找間旅館過夜,而不會帶著江尚楠坐上計程車回家的。
被發現就被發現吧!
淩夜心中的某處甚至抱持著這個念頭。只要秘密被揭穿,那就不再是屬於一個人的秘密了。不必無時無刻、處處小心謹慎地防止秘密走漏。可以回覆到「原本的」自己的身份。這樣,也能減輕自己心理上的負擔。
當然,這個分享秘密的人,淩夜可不是隨隨便便任由命運去點選的。因為是「江尚楠」,他也才稍微動了這個「被揭穿也無妨」的念頭。
天地萬物,凡事都有「天時」與「地利」。淩夜帶他回家是「地利」的話,那麼江尚楠自己發現照片中的玄機就是「天時」。這兩個條件在名為「偶然」與「巧合」的因素中成立,最後的「人和」……恐怕就得冒險一賭嘍!
他並不是那麼有把握,確信江尚楠會幫自己保守這個秘密的。
再怎麼說,江尚楠也有他身為教師的立場。誰會願意用一名品學兼優的模範生,去換得一名惹是生非、愛蹺課又無法輕易控制的劣等生?舉個最簡單的例子,一台你使用了兩年的超優電腦,借給朋友使用後,對方還給你的卻是一名外表一模一樣,內在卻變得亂七八糟的次級品,你難道不會想把它換回來嗎?
而且,自己與江尚楠之間並沒有什麼真摯不可分的默契,讓他有義務對外保持守口如瓶的態度。(反之,他可以羅列出上百條江尚楠恨不得能把自己送回英國,除之而後快的道理。這其中,高掛頭一項、罪無可赦的,毫無疑問的自是「千該萬死的那一夜之情」嘍!)
再加上,這個冒冒失失、莽莽撞撞的年輕老師,看起來也不是可以讓人全心仰賴的類型。總覺得他好像會一不閒心就出毛病、踏錯步似的。縱使他無意洩密,也有「不慎」洩漏的可能傾向,讓人不禁想搖頭嘆氣。
綜括這麼多因素來看,淩夜決定在江尚楠身上賭一次,似乎是錯誤的抉擇,因為很可能會導致後悔莫及的結果……
不過,說也奇怪,我應該很擔心,很憂慮的才對,怎麼我現在反而有一種置「煩惱」於度外的感覺呢?
捫心自問,淩夜會說自己現在相當的「平靜」、「處之泰然」,不僅不慌張,還一點而都不後悔。
莫非……
我比想像中的,還深受這個魯莽蠢教師的吸引,甚至已經對他產生信賴感了?
這念頭剛在心中萌生,淩夜旋即不愉快地抹去,且自己反駁道:這和吸不吸引一點兒關係都沒有!
純粹只是覺得此人本性不惡,還算有點可取之處,縱或有些教人難以忍受的「自以為是」的地方,卻還不是個無藥可救、自私自利的傢伙。簡單一句,就是他腦筋太死,有必要經高人調教罷了。
沒錯,我會想把賭注下在他身上……淩夜挑挑眉毛,無聲地哼了哼……不是因為信賴他,而是我的好奇心作祟。
站在人之常情的轉捩點上,江尚楠會不會一反嚴師、拯救者的角色,順應著人性喜歡走「平坦大道」的習慣,選擇最容易解決問題的方式呢?
……只需一個命令,叫自己快快和淩日換回來,他日後便可以高枕無憂,再也不必擔心學生惹麻煩、跑夜店玩男人了。
看江尚楠怎麼作抉擇,就可以知道這個人嘴巴上所說的「為你好」,到底是真的「為了淩日」這名學生好,或者是處於愛惜自己「老師」的身份,不希望學生在外的所作所為間接影響到自己前途的……虛、偽、言詞了。
「好了,我已經回答過你的問題,你沒其他話想問的話,我可要去吃早餐了。」對著從剛剛就一直傻愣愣地站在那兒,一臉欲言又止、猶豫不決的江尚楠,淩夜淺淺一笑地說道。
「那個……真正的淩日到哪裡去了呢?」
來了、來了!淩夜嘲諷地看著他。「被我殺了。」
「什麼?!」
「當然是開玩笑的。」淩夜一聳肩。「我和阿日哥哥就算十年沒見,可也是親兄弟,想也知道不可能吧!」
「怎麼能拿這種事開玩笑呢!」有些怨懟的,江尚楠不讚成地一瞪。
走向餐桌,淩夜執起咖啡壺。「阿日哥哥到英國去了,他代替我在那兒做『我』,就像我代替了他,成了『淩日』一樣。」
「……英國?」
「對,英國。那是我這十年來生活的地方。雙親離婚後,我就跟著母親到英國去了。因為連戶籍都移除了,所以大部分的人都不知道我父親還有個沒和他一起住的兒子。剩下的呢?你還想知道什麼?」簡潔明快的口氣,淩夜故意切割開自己的情感,講得好像是發生在別人身上的事一樣。
男人咀嚼著這些訊息後,凝重地將視線投向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啜了口濃香苦澀的液體,淩夜沒想到他會問這麼多。歪著頭,反問:「你希望我怎麼回答呢?」
皺起眉。「還用得說嗎?當然是誠實地回答呀!」
「誠實?」輕笑著。「你會不懷疑我所說的話,全盤相信嗎?」
「我會。」以想像不到堅定口氣,江尚楠回道:「除了偽裝淩日這件事之外,你有許多可以撒謊的事,卻都沒有那麼做。我想你不是個說謊成性的人,反而是個很有自我原則的孩子。」
把雙手交握在胸前,淩夜瞇起眼睛。這是江尚楠的真心話嗎?有沒有可能……他只是想從自己口中問出更多……因此說了言不由衷的場面呢?
……應該不會。
客觀地來說,他是老師,自己是學生。依照身份,江尚楠沒必要對一名學生說什麼場面話,畢竟他手中握有的是自己最大的把柄呢!
也好。他說他想聽,那就說給他聽個仔細吧!
「我在英國混不下去了,所以拜託阿日哥哥幫忙,請他到那邊去替代我過日子。」
層層深封住的心門內,是不願多去回想的傷痛。
就連對兄長都不曾詳細說明,淩夜夾著尾巴,像只受了傷的狡猾狐狸般,寧可回老家舔傷口,也不肯在外頭丟人現眼、搖尾乞憐。
但,江尚楠是個例外。
不是他有多特別,相反地,就是因為自己對他一點兒興趣都沒有,所以在他面前把所有的事說出來,就像是對著一道牆壁說話一樣,無所謂。
「你……在那邊做了什麼嗎?」吸口氣,尚楠臉色微白地問。
勾起唇。「沒有你所想的那些重罪,江老師。我只是愛上一個絕對不能愛的物件,而且失戀得一塌糊塗而已。」
「呼,原來是失戀啊……」撫著胸口大喘,尚楠的緊張旋即被不解取代。「失戀就失戀,為什麼會讓你在那邊待不下去呢?你愛上的到底是什麼人啊?」
「老師,你問話毫無技巧,而且還相當失禮。」
瞟他一眼,罷了罷了地嘆著氣,淩夜出神地陷入回憶,嘴上仍是輕描淡寫地以沉穩的男中音娓娓道出。
「他是一名年紀長我許多歲的紳士,是真正的紳士。成熟、穩重就不必說了,最重要的是,他那像是包容著整個宇宙的胸襟與浩瀚如海的見識,不是尋常男人能擁有的……起初我對他有些敵意,所以不斷地對他惡作劇,但他總有辦法平息我引起的的騷動。化解我和他之間敵對關係的原點是……對了,那一次我不小心掉到湖裡頭,呵呵,是我自己太壞,想在他平常釣魚用的小舟上鑿個洞,讓他沉到湖底去,卻沒沒料到自己一失足,先從小舟跌下去了……」
一旦解除了禁錮的指令,許多回憶立即蜂擁而上,讓淩夜忘我而滔滔不絕地說起這些年來的點點滴滴。
※ ※ ※
那名「紳士」的魔力,竟能讓向來跋扈、囂張、臉上總有著一絲叛逆,擅長用微笑、冷笑、嘲笑的各種面具,戲弄週遭的人易如反掌的少年,脫去這些武裝,搖身一變成了個雙頰緋紅,活似熱中「偶像崇拜」,用著如夢似幻的語氣陶醉在自己回憶當中「羞答答」的花樣少「年」?
尚楠有點不是滋味。
說什麼紳士、紳士的,也不過就是個上了年紀的老頭子嘛!要成熟、要穩重,還不簡單?只要講話慢一點、動作不急不躁,像個行將就木的老頭就行了。
……要胸懷、要器量,我也有啊!我可是個胸懷天下,放眼世界的大男人呢!
意識到自己在不知不覺中,竟和淩夜口中所描繪的那名「不知名」紳士較量裡起來,尚楠急踩煞車。
這、這一定是他聽得太入神了,因而難免挑起了男性的戰鬥本能,想和這個被淩夜捧上了天的傢伙一較高下嘛!絕對不是因為他對淩夜有什麼「特殊情感」而在吃飛醋!不是、不是、絕對不是!
「……等自己從少年般單純地想模仿他、學習他的一切,進而到目光時時刻刻都追逐著他,甚至連作夢都夢到他時,我才察覺到對他投入的情感,已遠遠超過了仰慕。不是那種單純的愛慕,而是渴望能和他肌膚相親的熱愛。當時,我第一個反應是嚇死了。」
尚楠趕緊轉回注意力,接續到淩夜的告白上。「在那之前,你沒發現自己是同性戀嗎?」
扯扯唇,淩夜好笑地反過來問他。「老師,你第一次性衝動是在什麼情況下?」
「我哪記得?」話題是自己先提的,尚楠只好勉為其難地問答說:「好像是看過哪部電影後,邊幻想自己和女主角在一起、邊睡覺,早上起來看到自己腿間的夢遺,差不多就是這樣了吧?」
禮尚往來的,淩夜跟著說道:「我是在他的書房,嗅到他隨手放在椅背的外套上的氣味,起了衝動。當時的我還相當『內向』,母親是我唯一的親人,但對這種事也不方便教育。即使看過學校放映的性教育影片,我也沒把那些事與身體上的變化連在一起。我到現在還記得,那一刻,我尷尬得想死。」
這些事,和自己方才提的問題有關嗎?尚楠還在納悶,淩夜卻已經看穿了他的「不耐」,於是說:「這樣你還聽不懂嗎?第一次讓我起衝動的人是他,在那之前,『性』對我而言只是模糊不清的馬賽克,我又怎麼會知道自己的性向呢?」
「那你後來怎麼會變得那麼開放?」尚楠心直口快地追問。
「……我天生淫亂。不知這回答您還能接受嗎?」嘲諷地頂回去。
這才曉得自己嘴笨,又肇禍傷了人。尚楠急忙更正說:「我的意思是,你既然有了喜愛的物件,不是應該潔身自愛地為了他而保留身體的純潔嗎?」
「我都說了,那是『沒有希望實現』的愛情。你要我為了沒有辦法兌現的愛而當一輩子的童子雞嗎?一樣是男人,換成老師站在我的立場……把對像換成女人好了,你會為了一個不可能愛你的女人,在室一輩子嗎?」
睨瞪著他,淩夜的眼神分明在嘲笑他「唱高調」,裡頭寫著:自己做不到的是,不要希望別人能做得到。可張開嘴巴卻還是客客氣氣地說:「原來老師是這種完人、聖人,我真是失敬啦!」
所謂越來越黑就是指這種狀況吧!如坐針氈的尚楠,這回連再提問題都不敢了。「我不會再打斷你了,你繼續說吧!」
嗤笑一聲,淩夜搖搖頭道:「我真不該對牛彈琴的。其實我的故事是怎樣的結局都不重要,老師只想問我,能不能和哥哥交換回來吧?」
「不,我是真的很想知道!」紅了紅臉,尚楠否認道:「我很想幫上忙。解決困擾著學生的問題,也是老師的責任。」
「那我直接告訴你,你是解決不了的。」
尚楠連耳根都脹紅了,不服氣地說:「不試試看,怎麼會知道呢!」
「呵呵,那您打算怎麼替我解決?是幫我和自己的母親搶老公?或是幫我再找一個能替代他的情人?該不會,您打算毛遂自薦吧?唉唉,我竟忘記了,老師又不是同性戀,和男人上過一次就大驚小怪的,要你做男同志的話,還不如要你跳何,對吧?」
「你、你也不必說得這麼難——」抗議到一半,尚楠仔細反思淩夜說出口的「真相」。「和母親搶老公?你口中所說的那位紳士,難不成是你的繼……繼父?」
「對。」一笑。「覺得我很噁心嗎?與自己的母親愛上了同一位男士。雖然那時候他們還未結婚,關係是管家與一家之主。直到親眼看見母親和他在深夜約會前,我都還不知道母親正和他陷入熱戀。而他對待我的親切態度,不過是愛屋及烏的表現罷了,我卻自作多情地愛上了這個溫文爾雅的叔叔。」
彷彿豁了出去,淩夜輕快地說著。「當我得知他向母親求婚的那一晚,立即不顧一切地去找他作愛的告白,不消說,他當然拒絕了我。因為他愛的是我的母親,在他眼中,我只是母親的拖油瓶、是我母親的兒子。他說他會忘記這件事,可是我卻無法忘,所以我逃回臺灣來。完畢,這就是所有的故事。」
血,還在淌。
尚未癒合的傷口,被自己草率地刨開了。
那雙黑瞳中有一套全副武裝的盔甲,是為了保護這道傷口而豎立的。不讓任何人看到,不願任何人發現,不想再讓自己更難堪,所以用最精良的材料製作出「嘲諷」、「玩世不恭」與「遊戲人間」的護具,來保護自己血淋淋的心。
而他居然指著這名傷心少年的鼻子,說:「你是個沒有心的傀儡。」
萱萱罵得很有道理,自己真的很「爛」。
差勁到了極點。
無話可說,無可反駁。
「不好意思,讓你失望了,老師。你以為解決問題後,阿日就可以和我換回來,而後你的問題就可以迎刃而解。可惜的是,短時間內,我還不打算回英國去。假使阿日不待在那邊,繼父會起疑心,以為我還在介意他的拒絕,要是因此間接造成母親新婚生活的不美滿,我就是千古罪人了。我愛他們兩個,要是要我站在他們面前祝福,我還做不到,但我也不會原諒任何破壞他們幸福的人。」
一頓,淩夜抬起眼對望著他。「你明白我在說什麼嗎?老師。」
再清楚不過了。
沒有放話威脅,可是在那雙肅殺黑瞳中,卻寫著:「如果你說了出去,造成了最不該發生的結果,破壞他們的幸福,那你就是我永不原諒的敵人」的警告字句。
尚楠不由得泛出苦笑。「難過你這席話,我能說得出去嗎?算了,你也早有把握,即便我說你不是淩日,也拿不出實證,所以才會告訴我的吧?別太看扁我了,這點道理我還想得通。」
「謝謝你,江老師。」難得的,笑容裡沒有嘲諷,淩夜淡道。
唉,只要事情牽扯到那名「紳士」,他就會露出這麼溫和的表情嗎?尚楠十分好奇,那名老男人的魅力道理有多大?
「不過我也想和你約法三章。」乘機,尚楠提出請求。
無言地挑高一眉,示意他說下去。
「第一點,就是不要再蹺課了。你蹺課的行徑太過明目張膽了,再這樣下去,總有哪科的老師會火大地向訓導處打報告,申請處分你的。不保持零警告、領記過的記錄,也對不起兩年來都辛辛苦苦、努力用功的淩日吧?」
「好。我知道了。」
「第二點,我希望你能去和陳子美老師談談。我知道你現在為止,都沒有去找過她。你或許會說,我想把問題扔給別的老師,可是她是曾經有過相同煩惱的人,是她主動跟我提出想和你聊聊的。你放心,再怎麼樣,她也不會叫你『修正性向』的。」
「老師不都一個樣!」嘲道。
尚楠緩緩地搖搖頭。「她不一樣,因為她也是個同志。」
露出一絲訝異,但很快地消退,取而代之的是釋懷的笑容。「下次我一定去找她,可以了吧!最後的一項條件呢?」
「夜店……那種專門交換一夜伴侶的地方……我希望你別再去,也不要再做那種事了。」遲疑片刻後,尚楠還是說出了口。
這點令淩夜失笑。「你這回優勢出於什麼道理要我別再去那種地方呢?因為違反校規嗎?江老師。」
「本來出入那種場所,就是該等到你們滿十八歲後再去的。」
「我再過幾個月就滿十八嘍!到時候這條約束就不再有效力了,是吧?」
尚楠皺起眉頭。「那種地方,到底有什麼好玩的?不論是同志或不是同志,我覺得那種不談情感,只靠身體發洩彼此愚妄的行徑,是空虛的、毫無意義的事。你或許會說那沒有什麼,可是做多了那種沒有情感的行為,只會讓你的情感更麻痺,會逃空你靈魂的。」
那條悠遊在人工星光中的孤單魚兒身影,美麗卻空幻。
尚楠不想再看見那麼寂寞的身影了。
「再去尋找下一段情感也好,讓自己沉澱一段日子也好,要是你認真地和誰談感情,老師絕對不會反對的。」
不行,這麼講太八股了!尚楠趕緊補上一句:「人家不是說,要治療一段情傷,最好的方法就是再談下一場戀愛嗎?你就把它當成目標,好好找一個喜歡的物件嘛!」
一直沉沒聽他說的淩夜,突然寶出笑聲。
笑不可歇地、前俯後仰地捧腹大笑著,他斷斷續續地說:「這個好,這個建議真是棒!老師要我別出沒在那些聚集著尋找性伴侶的人的場所,卻要我去認真談戀愛?難道老師是要我在校內逢人就問『你對男人有沒有興趣,要不要和我戀愛』嗎?或是你以為站在路邊,我一眼就能看出誰是同志、誰不是嗎?你還有沒有更天才的建議沒說出來的,我洗耳恭聽!」
又被奚落了!但,這好像也是自找的。「你也不必說得那麼極端。」
「現實總是殘酷的啊!老師。」淩夜眨眨眼。「對了,我記得老師也被女友拋棄了嘛!在建議別人怎麼從失戀中恢復前,您要不要先示範一下給我看啊?」
嘖,話題居然扯到這邊來了。
「喲,不回答我啊?」嘟起嘴,恢復了明亮光彩的臉龐,雙瞳惡戲地閃閃爍爍著。「昨天是誰在那邊嚷著要我負責的?」
「老師喝醉了,你不要再提昨天的事。」挪挪身子,尚楠左顧右盼。是不是該告辭了?「那個……我的衣服,送到哪裡去洗了?」
偏偏淩夜無意放過他,還湊到他身邊說:「我記得老師還提到一個男性最忌諱的、發生在您身上的毛病——您指稱是我造成您的『不舉』,這是真的嗎?」
「……你不打算讓我好過,對吧?淩……同學。」
「我這個人最講究公平了。」颯爽一笑。「老師這麼有『耐性』地聆聽完我的問題,現在當然得輪到我好好地陪老師研究你的問題啊!你不必跟我客氣,讓我們互相切磋嘛!」
嗚呼哀哉!
堂堂一個老師,卻做到被學生「耍弄」,實在是丟盡天下師者之顏面啊!
「無論如何,你都要我說嗎?」
「嘻嘻,下週一說不定校內會充斥著江尚楠老師陽萎,結果被女友給甩了的傳聞呢!」
「你、你不要胡說!」
兩手一攤,眉清目秀、外貌清純的少年擺出了個無辜的姿態。「我什麼也不知道,又要怎麼說呢?」
唔……尚楠再沒有比此刻更痛恨酒精的餘孽了。「我說出來之後,絕對不會在校內聽什麼莫名其妙的怪謠言吧!」
「快點說∼∼老師。」
果然是八卦人人愛,主角輪流當。吁了口長長的大氣,尚楠不得不把昨天晚上發生的臭事,一五一十地說出來。
「噗!哈哈哈……真遺憾我沒在現場。老師你怎麼會去惹上那麼硬的女人啊?不過我是滿欣賞的,真敢說。和她在一起的時候,肯定是老師處於下風吧?被女人吃得死死的,老師好沒出息。」
「用、用不著你來評論!」已經或多或少刪減了部分「更沒出息」劇情的尚楠,還是很懊惱受他威脅,把實情吐出。
話鋒一轉,淩夜掠高一眉頭。「可是想一想,我也不是沒有責任。老師說的也對,要是我沒讓您有了『奇怪』的經驗,您也不失常才對。嘖嘖嘖,讓您寶貝失去了效用,還挺可惜的。平心而論,您的寶貝算是平均值以上呢!」
「多謝你喔!這種讚美我聽了也不會高興。」
瞇起眼笑笑。「能讓老師高興的,大概就是讓您的寶貝兒子復活嘍?需要我貢獻一下力量,幫您『複健』嗎?」
瞠圓了眼。
複、複、複……複健?尚楠腦裡冒出無邊幻想。
火上加油的,淩夜把小小的赤色蛇信吐出唇外,煽情地舔了舔。
轟隆!轟!
一把熱焰由昨晚罷工的地方,熊熊燒起。
不、會、吧?為什麼昨天要把它生龍活虎時,它卻裝死,現在根本就不該被挑起的時刻,它卻蓄勢待發?
「我不需要!」狂吼著,尚楠跳起來,直衝向浴室。
哈哈的惡魔笑聲,如影隨形地跟在他身後,久久不停……當尚楠悲慘地坐在馬桶上,訓斥著腿間那不長進的杯兒子時,一再地發誓,自己絕對不會忘記這次的教訓。
以後,不管是大羅神仙或是地下閻王來勸酒,他再也不碰就這玩意兒了!
都是酒精害慘了他,害他變得不正常啦
第四章
難得的假日午後,尚楠悠哉地躺臥在客廳的沙發上,放了部經典科幻片重溫。
「哥,你的快遞包裹!」現在念大三的二妹,從大門口捧了個箱子進來,丟在他面前說:「好像是你的女友寄來的。」
「是『前』女友。」不怎麼帶勁地糾正,尚楠坐直了身子,把包裹放在膝蓋上。
「哈,你又和女友分手了?不是我愛說你,哥,你的女友怎麼都那麼短命啊?以前幾任都存活不到半年,這一個是你交最久的,想不到還是吹了。都已經老大不小,跨過三十大關了,你也爭氣點,快點娶個嫂子進門,別再讓我們這些妹妹們幫你撿臭襪子,洗臭內褲了。」
「尚蘋,一個女孩子家講這種話,才要小心嫁不出去。」早習慣妹妹的毒舌,他也不生氣,揮揮手說:「去去,不要煩我。」
「你以為人家愛管你啊?哼,我寧可去看我的小說!」拋下這句話,把客廳留給他,江尚蘋一溜煙地回自己房間去,還砰地甩上門。
真是的!尚楠一邊嘀咕著,一邊撕開包裹上的膠帶。現在的女孩子一個比一個還悍,半點溫柔婉約的美德都沒有,怪不得男人們要視婚姻為怯途。把膠帶丟開,其實不必開箱,尚楠也猜得到,裡面裝的應該是自己留在她家的牙刷、毛巾什麼的。
與其浪費郵資寄過來,應該叫她直接丟掉算了。
「嗯?」
意料中的毛巾等雜物是有,可是沒預料到的還有一些印著燙金字體的高雅小紙盒。尚楠打開其中一個,發現是自己送給她的英文字母金鏈。另一個則是情人節給她的一對碎鑽小耳環。啊,這不是耶誕節的……
唉地大嘆口氣。把這些禮物都還給他,也意味著女友是「吃了秤砣鐵了心」,半點複合的意願都沒有了。尚楠原先還在期待,等過段時間她氣消了後,或許會願意再和自己重修舊好的。
這下子,自己不死心也不行了。
女人這種動物,一旦狠下心腸,真是教男人直呼「小生怕怕」。
雖然他們不是那種愛到天荒地老、海誓山盟的熱戀情侶,但他認為也算是細水長流、曆久彌新的愛情啊!可是現在一說結束,就看到對方寄來的「分手包裹」,不禁讓人想問:這一年多來的情感是真的存在過嗎?還是,她從一開始就沒有真的「愛」過他?
搖搖頭,尚楠做了個小小的反省。以前的他都沒注意到,自己的思考竟是如此的「單方面」——一下子就指責對方可能不愛自己,然而,對方就是感受不到他的愛,所以才會提出分手的啊!
我口中所說的「愛」,沒能給女孩子安全感,因此導致她們離開也是無可奈何的。
他覺得自己在男女關係上,似乎有點進步了。
「這些東西我也用不上,乾脆把這些都給尚蘋好了。」
整理好那幾個所費不貲的名牌首飾後,尚楠走到妹妹的房門前。
「蘋,我要進去嘍!」推開門,看見正坐在床上啃書的她。「我這邊有些首飾,你看你喜不喜歡,有喜歡的就拿去吧!」
「哇,這麼好康?我當然要!」順手把小說往床上一擺。
「你也別成天看這些沒營養的東西,多少唸點書吧,都大三了……」邊嘮叨,邊好奇地拿起那本小說,尚蝻唸著書名……《孽火》?這是什麼玩意兒啊?翻開一頁,赫然映入眼簾的竟是——脆弱的重要部位落入敵人手中,被迫接受男人性急而粗魯的撫弄……咳!咳咳咳!這是什麼見鬼的小說啊!?
「尚蘋,你、你在看什麼東西?這個是——」
樂不可支地揀選著中意的首飾的妹妹尖叫一聲,從尚楠手中搶過那本黑皮小說。「討厭!哥哥你幹麼亂翻人家的書?」
「那、那個是……」分明就是……尚楠嚥下一口口水。拜託,妹妹怎麼會看那種東西呢?不,更可怕的是——市面上居然有這種小說在流通!
「我看這個又沒礙到誰,你好囉嗦!」
是、是沒礙到誰,可是卻嚇到他了!
「反正這個花花世界,還有像哥這種老古板不能體會的美麗世界,跟你說也不會懂的。你不要管我看什麼,快點離開人家的房間啦!」護著手中的小說,妹妹大力地推著笨哥哥的胸口,一路把他推到了門外。「首飾我全要了,就這樣!」
門對著他的臉,迅速地關上。
尚楠張大的嘴,連把話說出來的機會都沒有。無力地閉起,並且吁了口悶氣。
什麼叫我這個老古板不懂?你老哥我還曾誤入歧途,跨了半隻腳進去咧!
這麼說固然可以吐口悶氣,但無疑地會掀起一場家庭內的大風暴。
自己好歹是這個家的獨子。父母親採取放任、自由主義,不愛干涉子女的事,可是總有想抱孫子的念頭。要是讓他們知道兒子有過同性經驗的話,不把他們逼得召開家庭會議,研商「兒子之性向改造」的大計才怪!
沒了看電影的興致,尚楠走進自己房間,癱倒在床上。這陣子,他有個不敢啟齒的困擾,正是和妹妹口中所謂的「美麗世界」有著極大的關係。
天知道是什麼美麗,那丫頭才是根本不懂。
尚楠翻過身,趴在床上。竭力想把浮現在腦海裡的情景消除,可是他知道,很快地,那些畫面又會回到眼前。
不曉得是為了什麼原因,他近來常常作夢,夢見淩夜和他「經驗過」的片段。
裡頭的畫面時而清晰、時而曖昧不清,常常都交雜著不可思議的情節。像是絕對不可能發生過的,淩夜哼吟著、央求著,要尚楠佔有他。
由哪裡開始是真實、哪裡開始是幻想,對尚楠而言也沒有差別。他只知道這些「夢」會出現的本身,才是最大的問題。
我動不動就夢到他,事小;可是在夢中得到了快感,那才是一件大事件吧!
再這樣下去,自己是不是真的會變成同性戀啊?萬一隻有這種不正常的性愛才能令他獲得滿足……尚楠恐懼得不敢再往下想。不行,一定要想想法子,讓這些該死的畫面消失!
再一翻身,尚楠從自己床底下拉出了「多年珍藏」的一堆雜誌。掀開了巨波半露的金髮尤物當封面的雜誌,他一頁頁地翻著,像是要將那些照片烙進眼膜裡。漠視心中打著呵欠的那一面,他死命地催眠自己:這紮實有彈性的觸感,一定很舒服!還有那藏在底下的春色……怎麼樣?很棒吧,江尚楠?
拉下拉鏈,他握住了褲襠中的柔軟物,輕輕地捋著它、撫摸著。
想像一隻小小柔荑在那兒溫柔地撫摸。
接著是紅豔的唇親吻著……
對,那是嫉妒性感的唇,不需任何的口紅,散發著健康自然珠光色澤。
舌尖靈活地在上頭遊走,舔舐著,含著。
閉上雙眼,尚楠渾身的熱度,跟隨著腦海中的影像而上升,手掌包覆住的部位有了陣陣熟悉的悸痛,呼吸也變得熾熱而沉重。
「嗯……嗯嗯……」
反覆地吸進、吐出;故意讓人焦慮地延長節奏的唇;濕潤嫵媚的深瞳。
加快了撫弄的速度,滲出的滑順透液讓掌心都濕了。
「哈啊……哈啊……」
平常難以想像的清純臉孔,妖冶的眉輕輕地蹙起,仰起脖子,細細喘息。
「啊啊!」
在醒悟到自己不知何時竟把腦中幻影的臉蛋,套上了淩夜的臉,他已經為時已晚地抵達高潮的彼端了。
怎麼又是這樣?攤開手掌心,瞪著濁白的污漬,尚楠難以置信又不得不相信——他,又一次幻想著淩夜而射了。
是否,他已經無可救藥了?
※ ※ ※
尚楠看看手錶,差不多可以了。
「現在,大家把課本合上。上個禮拜我已經說過,今天要隨堂抽考。班長,過來把考卷分發下去。這次考試的作答時間是三十分,大家要把握好時間作答。」
「是。」零零星星的幾隻小貓回答,其餘的人早已經緊張地處於備戰狀態。
站在講臺上,居高臨下地,尚楠環顧教室內的學生們,確認每個人已經蓋好課本與講義……就在他看到窗邊角落時,與淩夜的眼睛對上了。
下意識地,尚楠慌張地移開視線。
心臟紊亂地跳動著,而且有種呼吸困難的罪惡感。那是這段日子以來都偷偷拿淩夜當性幻想物件,所衍生出的後遺症。他現在幾乎不敢正對著淩夜的臉。自慚形穢?無顏以對?都有。還不止於這兩種,有時候他甚至會覺得是淩夜四周的陽光特別刺眼,刺得他無法直視。
為了不讓自己的失常太多明顯,現在尚楠都是費盡心思地閃躲淩夜,能不去看到他,就不去看。
授課時是如此,下課後更是這樣。
有時站在走廊的這頭,看到淩夜由那頭走過來,他都會一轉身,不多考慮地就往反方向快步離開。
這種情況得持續到什麼時候呢?尚楠很想說:等到那些「不該出現的夢境」有改善的時候。偏偏日復一日,只有越來越惡化的傾向。
※ ※ ※
下課後,因為不斷地控制自己情緒而筋疲力盡的尚楠,終於決定自己需要找個人來商量。
「陳老師,你有遇過,或是這種事有沒有發生在你的身上過呢?」搬來一張椅子,坐在保健室女老師身邊,尚楠摳摳臉頰說:「這是我一個學生找我商量的問題,不過我沒有這種經驗,所以想問問其他老師的意見,好給他一個回覆。」
陳子美轉動著原子筆說:「明明喜歡的是女孩子,可是打手槍的時候,想起的卻是自己好朋友的臉?唉喲,我說這種事,不需要有經驗的人也知道答案啊!情場老手的江老師,你就可以給他答案了,沒必要問我吧?」
「我、我就是懷疑這樣的答案,會不會有點武斷……畢竟,也有人說性衝動是一回事,而且能引起性衝動的理由有很多,所以不見得因為這樣,就斷然地論定這名學生是愛上了自己的好友,是個同性戀吧?」喉嚨乾澀地,尚楠不死心地追問。
沉吟半晌,陳子美遞給他一記困惑的眼神。「你是想問我,那孩子到底是不是同性戀?或是那孩子到底是不是愛上自己的好朋友?是哪一個?」
咬住原子筆尖,陳子美笑著說:「這的確是個很難理清的問題。以你擅長的數理來分析的話,總共有四種排列組合吧?我們踢掉感覺比較極端的兩個——『不是同性戀、卻愛上了好友』,還有『可能是同性戀,而不是愛上好友』。針對這兩點的差異,去找出答案的方式嘛……不如就讓那名學生看看別的男性裸體照片,鑑定一下他會不會勃起,或許會有幫助也不一定。」
「對喔,還有這種方式!不過,要去哪裡找那種照片啊?」
「去網路上找找吧!」
「是嗎?來找你商量果然有幫助,我這就去告訴那名學生!」尚楠屁股離開椅子,正要起身。
「不過……」陳子美笑了笑。「不以保健室老師的身份,依我自己的經驗來說,我會說他是愛上了人家吧!」
「咦?」這個答案激盪了尚楠的心頭。
「因為……他是對好友起了性衝動吧?既然這股衝動有特定的物件,抱有特殊情感不也是很自然的?我自己是覺得,與其知道自己是不是同性戀,倒不如老實地問問自己內心的情感天平,是否傾向了某一邊?」
換了個坐姿,一手撐在下巴上,陳子美盯著藏不住動搖神色的尚楠說:「你當然也可以不必聽我最後的意見,這是我個人的想法,也許你有不同的想法。」
「……」難道被她看出來了?尚楠強擠出一抹微笑。「好吧,你這個意見我也會轉達給他本人知道的。」
忙不迭地走到門邊,尚楠握著門把的時候,門外恰巧響起一道聲音——
「陳老師,我是淩日,現在方便嗎?」
「請進。」子美回答完後,朝尚楠一眨眼。「他最近還滿合作的,謝謝你鼓勵他來找我。」
「不,那不算什麼。」
尚楠說完,轉頭就看到淩夜走進保健室。
「打擾了。」
怪得是,明明已經看見了尚楠,可是淩夜卻連正眼都沒看他一下,逕自走到了陳子美的身邊。
「老師,你還在忙嗎?」
「我馬上就好了,你等我一下。」
尚楠感覺這裡的空氣似乎在排斥自己……不好意思再逗留,他悄悄地走出保健室,把門關上。然而,站立在門口好半晌,卻遲遲沒有辦法跨出離開的那一步。不知道他們都在聊些什麼?會不會提到關於自己的事呢?
一下子就好。尚楠說服自己,他只要聽一下他們在講什麼就好了。卑鄙地再把門打開一條細縫。
「……都有乖乖的做好應做的措施嗎?」陳子美的聲音先響起。
「這個不必老師說,我都有在做,況且這種事根本是基本禮儀。」淩夜的笑聲跟著響起。「花花說老師好久沒去了,很想你。」
「我的阿娜答不喜歡我去呀!這也沒辦法,那地方真的是龍蛇混雜,她會很擔心的。」
陳子美停頓片刻後,再開口。「你都不考慮固定一個性伴侶就好嗎?你說你現在無法愛上任何人,所以和誰在一起都沒有差。可是增加性伴侶的意思,也就是增加自身染病的危險性。淩日,不是非常西畫、不是所愛的那個也無所謂,只要還合得來,對方也願意,你就選一個特定的人吧!」
「老師,你知道這是有困難的。固定伴侶,一定會有獨佔欲、會有更多的要求發生,對方總會期望你給他等量的愛。萬一他要的是我付不起的,那又該怎麼辦?我還是這樣較省事。」
尚楠聽到這兒,才曉得淩夜至今還繼續在夜店鬼混。
和無數沒有面孔的男人,過著一天換一個男人的生活……
他無意識地握住拳頭。
「那,你找個聽話的奴隸好了!一個不會對你做過多要求,會願意隨你召喚而來、揮之即去的奴隸。」格格笑著。
「嘻嘻,有那麼方便的關係的話,我倒是可以考慮看看。」
「你這小子,真是太奢侈了!」陳子美打了他一拳,接著說:「你還這麼年輕,居然就拒絕愛情,人生不必這麼想不開嘛!」
「老師說錯了,不是我拒絕愛情……只是,既然得不到最愛的那一個,那麼和誰不都是一樣的?把自己侷限於一人,不是太傻了?」淩夜的聲音中帶著淒涼的自嘲,說:「反正我就是個無法忍受寂寞的小孩子,誰擁抱我,我都很高興。怕就怕,身邊一個人也沒有。」
「會有的。」拍拍他的手,陳子美如是說。
尚楠聽到這邊,重新把門關上,不再往下聽。他已經聽到了自己所需要知道的,也聽到了自己內心的答案,聽到了一個自己拒絕接受、拒絕承認、拒絕去面對的答案。他慢慢地走到轉角處,站在那裡守株待兔。
……片刻後。
鈴聲響起之際,淩夜沒發現轉角處的人影,由尚楠的面前走了過去。
「淩,等一下。」他叫住他。
很詫異的,淩夜瞄了他一眼,漾著笑的唇彎成下弦月。「怎麼了?這麼稀奇,我以為江老師要忽視我直到我畢業呢!你不是連在教室裡頭,都不看我的嗎?現在叫住我,是有什麼事嗎?」
撲通、撲通、撲通……
尚楠的心音吵得像只快報廢的馬達。「你……還記得自己對我說過什麼嗎?」
「我說了什麼?」靜靜地凝視。
尚楠覺得自己被吸進了他深邃的眼裡。乾燥的唇,緊張地開啟。「我、我……我做你的奴隸!」
問號大大地掛在淩夜的臉中央,他的表情像是聽到了一個匪夷所思的笑話。
這反應強化了尚楠的決心,他再一次地強調說:「你說會對我的下半身負責的,那就負責吧!我也會照條件做你的奴隸,所以你不要再去獵食別的男人,只要有我就夠了,可以吧?」
我說出來了!我真的說出來了!
從今往後,再無路可退。尚楠自己都感到驚訝,沒想到保守如自己,竟會真的把人生丟進懸崖底下。就為了一個人,為了一個小十幾歲的男孩!
淩夜「主人」?
第五章
銀白色的飛機,橫劃過初秋微涼的晴藍天空,留下一道冉冉白煙。
拎著行李在臺北街頭徬徨的金髮男子,循著街道的門牌號碼沿路走下去,好不容易找到了他所要找的地址時,立即欣喜若狂地衝上前去,毫不考慮地按下那一戶的門鈴。
鈴鈴鈴∼∼古老的電鈴聲在老宅院內響起。
「誰啊?」啪噠啪噠的拖鞋趿地聲,由內院一路來到大門前。
但門咿呀地開啟時,金髮男子高興地放下行李,不顧在大庭廣眾之下,兩個箭步上前就給前來應門的人兒一個熊抱式的熱情擁抱,還附加一句洋文:『我想死你了,寶貝RIN!』
「唔哇哇!」
莫名其妙地在開門之際,被個來路不明的傢伙給抱住,淩家的一家之主淩恩,氣急敗壞地舉起腳,往對方的腳脛上一踹。
『噢!RIN,你為什——』男子哀嚎地放開他,定睛一看。『咦?你不是RIN!你是誰呀?』
淩恩瞇起眼,熟練地用英文回道:『你問我是誰?我還想請問你是誰呢?先生!你是不是按錯門鈴了?』
『不可能的,我的地址是這邊沒有錯!RIN,你是不是在裡頭?是我,克勞頓,我來臺灣找你了!』也不管會不會吵到鄰居,金棕髮、深藍眼的高大洋人,擅自闖到院子裡喊著。『RIN?RIN?你快出來啊!』
他那種目中無人的行徑,惹惱了性子剛烈的凌恩,他從後面揪住洋人的後衣襟,怒吼一聲後,使出吃奶的力氣,以一記柔道的招數「過肩摔」,讓這名不速之客跌了個紮紮實實的狗吃屎。
『哇啊!』被摔得七葷八素,金棕髮的男子仰躺在地上說:『這是什麼奇怪的功夫?你為什麼要這樣對付我?我是RIN的朋友,我來找RIN的!』
『閉嘴!你這傢伙是從哪兒冒出來的?聽不懂人話嗎?這邊沒有你要找的人!』淩恩氣得差點腦充血。『你給我聽清楚了,我們姓淩,這裡住的只有我的兒子淩日和我淩恩,沒有RIN這號人物,是你找錯地方了!』
『淩日?淩恩?』像鸚鵡學話般,他眨眨藍眼,後知後覺地想起來後,大叫:『對,沒有錯的!我差點忘記了,RIN就是淩夜!我、我是來找淩夜的,我們都叫他RIN!他回來臺灣了,不是嗎?』
『什麼?原來你是淩夜的朋友嗎?』淩恩伸出一手給他。『那你早說嘛!抱歉、抱歉!來,我拉你起來。』
從地上爬起,雖然筆挺西裝沾滿塵土,頗為狼狽,可這名男子還是秉持著英國紳士的風度,先是頷首接受淩恩的歉意,接著受出友誼之手說:『該道歉的是我,我興奮過頭了,也沒看仔細就做了莽撞的舉止。我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克勞頓•霍普,是淩夜在英國的朋友,特地來找他的。請多指教。』
淩恩與他象徵性地握了握手,還是很不解。『我是淩夜的父親,也請你多多指教。對你動粗真是抱歉啊!可是……你說你從英國來找淩夜,但阿夜明明在上、上個月就回英國去了呀!身為他的朋友,你怎會不知道呢?』
『不、不……』
搖著頭,克勞頓說出一件讓淩恩意想不到的事。『在那邊的,並不是淩夜,而是你的另一個兒子淩日。真正的淩夜還在臺灣!』
這老外還真愛說笑!淩恩雙手插在腰間,哈哈地仰頭大笑說:『離萬聖節還久,你不可以戲弄我這個老人家,臭小子!淩日怎麼會跑去英國呢?他現在好好地在學校上課啊!你真奇怪,居然大老遠地跑來跟我開玩笑。啊!你是不是哪家的臨時演員,被淩日找來一起對我惡作劇的?』
『我是不是開玩笑,等RIN出來和我見面後,真相就可以大白了。』對淩恩不相信他說詞的反應,他也不發脾氣。克勞頓恭敬、客氣地說:『不管是淩日或淩夜都行,我能和你的兒子說說話嗎?父親。』
『喂喂,小子,父親不能隨便亂喊!我和你才第一次見面,況且你的年紀看來也不是小到能當我兒子的歲數……你這麼急著要見淩日嗎?可是很不湊巧,現在是他上課的時間,他此刻不在家中。』
照道理,平常的他會二話不說地打開家裡的大門,邀請淩日的朋友進屋內坐,並泡杯茶招呼一下的。可是這個高大的藍眼老外,說的話顛三倒四,態度又很怪異,因此淩恩難得地把他拒於門外,說:『你等晚上他放學後再來吧!』
跟著把門關上後,淩恩一邊走回屋內,一邊還覺得荒謬可笑地說:「那個奇怪的洋人在說什麼呀?我可是阿日、阿夜的老爸,就算再怎麼忙得沒時間照顧孩子,我可也是看著阿日長大的,哪可能會分不出誰是誰呢?在我身邊的,當然是阿日呀!」
今年暑假,阿夜難得回臺灣來,當時他還在納悶是發生了什麼事?不過阿夜絕口不提在英國的生活問題,只說他很想念他們,所以回來看看,淩恩也就不疑有他……「會不會阿夜跑回臺灣來,是和剛剛那個形跡可疑的洋人有關?」
幸好現在阿夜已經回英國了。如果那個腦袋秀逗的洋人,不死心地又上門來找人,再繼續說些五四三的鬼話,還想糾纏不休,打擾他寶貝兒子們的話……他可是會準備好球棒等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