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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都市] 日夜顛倒 By李葳(日夜之二)

日夜顛倒 By李葳(日夜之二)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swt35349 您是第9799個瀏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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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尚楠不懂,老天爺為什麼會這麼的壞心眼?昨兒個春風一度的對象不但是個男的,還是他的學生——「淩日」!完了、完了,這下子全毀了!他為人師表的立場、他的名譽……而且,這隱隱作痛的屁股讓他不得不懷疑,自己恐怕是「男」節不保,被、被這個「人面獸心」的傢伙給……









  「你曾經想過要做『別人』嗎?」

  拿這個問題去問十個人,大概有九個人都會回答「有」吧。

  每個人想的形態也許不太一樣。有些人想成為某某國色天香、俊美無儔的紅星,有些人想做某某世界百大收入的超級富翁,有些人則希望自己是那個得了億萬樂透大獎的幸運兒。無論你的願望是美貌、財富、權力、地位的哪一種類,誰都或多或少會動過這種念頭——如果我是他,就好了。

  為什麼會有這種念頭呢?

  大概是因為沒有一個人是對自己的生活感到百分之百滿足的吧?即使是億萬富翁,說不定都會看著天空的鳥兒,嚮往那不必被金錢捆綁的自由,對不對?

  你敢說,你對自己目前所過的日子,沒有一丁點兒的抱怨、沒有絲毫不滿或沒有更多的奢望,想要在這種日復一日、茫茫然然、混吃等死的過程中,做點什麼樣的改變嗎?

  ……有啊,怎麼沒有?可是要改變太難了。

  被課業、被工作、被家庭所捆綁,每個人身上全都扛著形形色色不同的包袱,人生又怎麼可能一下字說改變就改變?這又不是在演電影、拍電視劇,「人」怎麼可能簡簡單單地說「我」要成為「他」,就真的把自己的身份和他人對調了?

  ……這念頭頂多拿來作作自我安慰的白日夢,是永遠都不可能實現的「IF」。

  但,要是有這麼一個機會,真的可以讓你成為「你以外」的人呢?你會把握這機會去發展另一種人生,還是決定要繼續做自己就好?

  ※ ※ ※

  噗嚕嚕、噗嚕嚕的摩托車引擎聲,由遠而近地來到富有悠久歷史的公立「天誠高中」校門附近。因為正值暑假,大部分的學生都不需要到校,所以顯得有些冷清。吱吱的蟬叫聲,孤單地在寂靜校舍中迴響。

  天氣預報說今日氣溫將超過36度,還不到正午時分,柏油路面已經飄蕩著縷縷蒸氣,遠遠看去,每輛行駛的車,都彷彿在煉獄中穿梭般……在這種恨不得躲進冷氣房大啖西瓜的日子,他竟遇上了自家學生的返校日。

  江尚楠大嘆倒楣,在這種酷熱中,還得受班上那幫精力旺盛的小鬼折騰。既要檢查他們的服裝儀容,還得監督他們打掃校園,最後少不了要再被學生們勒索一頓冰飲——以前在他的刻板印象中,「老師」是份輕鬆的工作,可等到自己真正從事這份工作後,才曉得根本不是這麼回事。

  從研究所畢業後,到這所高中任教已經進入第二年了,江尚楠並不討厭和學生大交道,對「為人師表」、「作育英才」,也有一定的興趣、熱忱。

  看著學生的課業進步,或是在校際比賽中獲得好成績,身為老師的自己固然有些許「成就感」,覺得與有榮焉。

  但是,坦白說,進入這一行之後,他並非全無感受到挫折、沮喪,甚至曾有「自己是否入錯行」的困惑產生。

  幾年前他還在大學唸書時,某位教育心理學系的教授,就曾開宗明義地告訴課堂上的「未來老師們」說:「對教育懷抱理想是好事,但是理想過高與現實差距過大,一定會有挫敗感降臨。奉勸諸君莫對教育抱持不必要的幻想,尤其是誤以為自己是全能的孔夫子。先瞭解自己是會犯錯的凡人,才能讓你成為更適任的老師。」

  他打從心底同意這句話,也替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設,以迎接未來一場場的「震撼教育」。但俗話說得好,不經一事,不長一智,要親身體驗,才能明白教授那番苦口婆心的話不是無的方矢。

  在校內,他是最年輕的老師之一,和學生們的年齡差距也最小,可是就連他都禁不住常常要說:「你們現在的小鬼,腦子裡都在想什麼啊!?」

  無論是思想或行為,這年頭的十幾歲青少年,總會做出很多令人出乎意料、無法想像、無法接受的事,或是講出很多教人匪夷所思的話語,對人事物的看法也抱持著詭異的論調,讓他這個菜鳥老師大喊吃不消。

  總而言之,目前的江尚楠,是一名還在努力摸索「為師之道」的新進教師。

  把心愛的本田250CC重型機車,停放在校門前側的椰林大道上,慎重地鎖好它後,一邊腋下夾著帥氣的全罩式安全帽,一邊拋玩著愛車鑰匙,尚楠踩著悠哉的腳步朝校門口邁去。

  靠近大門的時候,他注意到了「他」——站在大門前方,側面對著他的一名年輕男子。

  他頭頂斜戴牛仔帽,臉被一副反光流線型的墨鏡給遮了一大半。一身緊身黑色T恤、低腰牛仔褲、腳蹬皮靴,脖子上、手指上也都佩戴著誇張、龐克風的銀飾。假如穿成這樣站在夜店門前,沒什麼好引人側目的,偏偏這裡可是普通的男子高中校門口,所以怎麼看都很不尋常。

  這人應該不是本校學生吧?

  假設「他」是來返校的學生,按規定應該要穿著制服才對。

  尚楠印象中,沒有哪個學生有這麼大的膽子,敢一身便服就跑來返校。「天誠高中」是遠近馳名的「好」學校,雖然再好的學校,於三、四百名的學生當中,難免還是會跑出幾匹黑羊,做些違反校規、破壞秩序的蠢事。但值得慶倖的是,這些孩子還不至於像某些流氓高中的學生一樣,直截了當地挑釁師長的權威。

  那,這人站在校門口盯什麼?

  尚楠腦海中畫出狐疑的問號。從對方戴著墨鏡、雙手抱胸,一副守株待兔地埋伏在那兒的姿態中,似乎有絲「來者不善」的氣味……

  該不會是來找碴的?他腦袋中的警鈴嗡嗡作響。

  ……因為和本校的學生有糾紛,所以故意擋在校門前想堵人嗎?這年頭,時下的年輕人都很血氣方剛,說幹架就幹架,瞄對方一眼就彼此不爽,或是一言不和、大打出手的狀況屢見不鮮。真要是讓他們在校門口前鬧事,打起架來,那就糟了。

  身為教師,有義務得阻止這種情況發生。

  索性先下手為強吧!尚楠端出「老師」的威嚴,瞪視對方。

  「喂,你不是本校的學生吧?你站在這邊想——」

  他的話說到一半便說不下去了,因為對方轉過頭來,一手摘下墨鏡,露出了尚楠所熟悉的面孔。

  「淩、淩日同學!?是你啊?」

  吃驚還不足以形容尚楠深深感受到的震撼。

  眼前這名容貌出類拔萃,以俊秀的長相,博得校內女老師一致「好感」的學生,絕不是空有長相、中看不中用的草包。在尚楠擔任導師的班上,淩日向來是成績名列前茅、獲獎無數、深受師長特別愛護的模範生。也因為淩日優秀的「領導能力」,打從一年級以來,他都是理所當然的「班長」。

  尚楠瞠目結舌,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對方。他實在不願意相信,在他心目中那個從來不惹麻煩,自己還經常仰仗、倚賴的「班長」,竟然無視校規的存在,膽大妄為地穿著這身「奇裝異服」在校門附近徘徊!

  「你、你的制服到哪裡去了?今天是返校日,你身為班長,怎麼可以帶頭違反規定呢?」

  其實尚楠更想盤問他,是否受到了什麼「刺激」、「打擊」?否則,就算是「男」大十八變,他也變得太快、太離譜了點!

  想到暑假也才剛開始沒多久,他最信賴的好學生就變身成了這副德行,誰知道等暑假一結束後,班上的學生會不會一個個全成了「嬉皮」加「龐克」加「滿口饒舌歌」的太保哥、太保弟?那畫面令人想到就不由得頭皮發麻。

  「你怎麼不回答老師的問話呢?淩日。」

  一幅熱血往上衝到尚楠的腦門,使命感澎湃激盪著。

  自己的職責,就是拯救這種誤入歧途的小綿羊!沒錯!幸好淩日的「改變」及早讓自己發現,還有很多時間可以慢慢對他進行輔導,避免事態像傳染病一樣,從他一人延伸到其他學生身上去。

  「你告訴,你穿成這樣來,是什麼意思?」

  「……」

  看著「淩日」不發一語,還向他靜靜地挑起一眉,表情怪異,尚楠慷慨激昂地說:「很好!你不說話,就表示你也知道自己的行為有錯吧?老師給你一個自新的機會,現在立刻回去換上制服,我會告訴其他同學說你因故晚一點返校。聽懂了沒?聽懂的話,就快點回家去!」

  少年歪頭做出思考的表情,半晌,似笑非笑地說:「請問老師,我是個怎麼樣的學生?」

  尚楠一愣。「你是怎麼樣的學生?你自己難道不知道?」

  他再笑笑。「我只是想聽聽老師的評語而已,還是說,老師對『我』沒有任何評語?『我』是這麼『不顯眼』的學生嗎?」

  喔!尚楠眼睛一亮,在心中高呼:我懂了,這小子突變的理由一定是——

  一個跨步上前,尚楠使勁地拍拍他的肩膀。「你的苦惱,老師都明白了!」

  少年困惑地發出「啊?」的一聲。

  尚楠這下更確定自己的想法無誤,淩日一定沒料到會有人如此「貼心」地注意到他纖細的少年心思。

  端出和藹的「師表」容貌,江尚楠邊點頭邊說:「你想藉由服裝來表現自己和同儕的不同,想確認自己在團體中的定位,這些老師我都能瞭解。以前我也有過這種年代,也能體會。可是你壓根兒不需要這麼做的,在老師的眼中,你們每個人都是很獨特的一份子,也是——」

  噗哧,少年忽然捧腹大笑,這還是尚楠頭一次看到他笑得如此「無拘無束」。過去淩日這孩子給他的感覺,是個不苟言笑、規規矩矩、表情不多的嚴肅孩子啊!

  「你是個有趣的老師呢!以後還請多多指教。」一邊抹去眼角的淚水,少年一邊搖手說:「好啦,我不耽誤你的時間,拜拜。」

  見他颯爽地轉身要走,尚楠滿頭霧水地喊道:「等一下!喂,淩日,你要去哪裡?校門在這個地方啊!」

  「嗯?」他半回頭說:「但是老師剛剛不是叫我得去換下這套『奇裝異服』再來嗎?我只是遵照您的指示,打算去換下這身衣服而已。」

  唉,自己的步調全被他給打亂了。尚楠尷尬地一咳。「對、對,沒錯,你不能穿這樣進校門,那你快去快回。」

  重新把墨鏡戴上,勾起唇角,給了尚楠一個輕佻的邪笑,少年揚起被諸多戒子裝飾得銀光閃閃的手,快速地在自己嘴上一點,遞上個帥氣飛吻說:「我非常期待下次和你交手的時候,『老師』。你可別讓我太無聊啊,嘻嘻!」

  他花俏的手勢讓尚楠看得一愣,回過神時,「淩日」早已經從他的眼界中消失了。

  搔了搔腦袋瓜,重重地嘆口氣。

  「看樣子,這場心理輔導還不見得輕鬆呢!那小子是吃壞肚子不成?」嘟囔著,尚楠走進校內。

  走廊上已經有不少學生聚集了。「老師,早!」

  「早。」心不在焉地和他們點頭招呼完後,轉嚮導師室的那條迴廊,突然,一名正由訓導處走出來的學生攫住他視線的餘光。尚楠瞪大眼睛,揉了揉,再次確認過後,生平頭一次有了「活見鬼」的慌張感覺。

  「你、你在這兒做什麼?」沖上前去,指著對方的鼻子,驚道。

  不會錯的,自己真的沒看錯!他明明才剛看到這傢伙離開,可是一轉眼,這傢伙居然又站在他面前了?!

  而且,還換上了標準的學生制服,和平常的樣子沒什麼分別,嚴肅地蹙起眉頭,端正的容貌上流露著「不耐煩」的意味。

  淩日冷淡地回道:「今天是返校日,老師。」

  拜託,問題不在這兒!

  尚楠真想狂吼,為什麼才剛剛離開的淩日,會這麼快地又出現在他面前?就算是有魔術,這也是不可能發生的事啊!

  該不會是天氣太熱,熱到讓自己活生生產生「幻覺」了不成?可是,「幻覺」能那麼地「栩栩如生」嗎?

  倘若那不是幻覺,那這一切除了用「詭異」、「不可思議」、「匪夷所思」來形容以外,尚楠找不到更貼切的說法了。

  ※ ※ ※

  離開「天誠高中」的大門前,戴著墨鏡的少年,心情愉快地哼著歌。

  這一天臨時起意返回臺灣的他,並沒有對「未來的生活」抱持多大的期望。

  告別度過十年歲月的居住地英國,告別熟悉的夥伴、親人,告別讓自己痛不欲生的絕望單戀,帶著想重新出發的心態,他回到了臺灣這個「出生地」。他還以為自己得過好一陣子的無聊日子,忍耐寂寞充斥的孤單夜晚,卻沒想到這麼快就出現了個讓他「倍感有趣」的傢伙。

  ……用「傢伙」來稱呼阿日的「老師」,似乎有點兒不妥當?

  呵呵,沒關係,反正現在自己還不算是「天誠高中」的學生「淩日」。現在他只是淩日不為人知的「秘密」——分離了十年,突然間回到臺灣的雙胞胎弟弟,淩夜。

  小時候因為父母離異,而被逼得也親生哥哥、父親分離後,淩夜就跟隨母親,遠渡重洋到他鄉落地生根。

  天生個性就不算挺「堅強」的他,在剛到英國的時候,幾乎是天天哭著入睡,鎮日吵著想回臺灣、想找哥哥和爸爸的。然而,一個禮拜過去、一個月過去,即使是個無法瞭解現實有多殘酷的小鬼頭,也不得不接受,眼淚竟有派不聲用場的一天。

  母親不再像過去一樣,屈服於自己的淚水攻勢下,因此自己是不可能回到熟悉的故鄉了。

  結果,小鬼就是小鬼,一旦讓他死心,放棄依賴哥哥或父親的想法後,他就宛如被推下懸崖,不得不學會自己飛翔的小鳥般,得到了脫胎換骨的力量。獨力克服愛哭鬼的癖病,懂得怎麼應付種種歧視與刁難,成長為今日這個大男孩……

  萬一當年父母沒有離異,他是成長在一個圓滿、幸福的家庭中,此時此刻的自己又會是什麼模樣呢?

  是否會像個普通的十七歲高中生一樣,忙著課業、忙著交女友,或是煩惱著該怎麼闖進遊戲的關卡而熬夜不眠?還是因打爆手機而和父母起爭執,與哥哥爭著搶電視遙控器的所有權,仗著弟弟的特權而在勝利後沾沾自喜?

  嘲諷地揚唇一笑,光陰也不會重返,再怎麼去思索「過去」是如何,而「現在」又會變成怎樣,都是沒有意義的。

  活在這當下,活得多姿多彩,不是更重要嗎?

  抬起手腕,看看時間還早,淩夜決定先到咖啡廳打發時間,趁阿日還沒有興師問罪前,先將「脫罪之辭」預備好。那名老師一定很訝異吧?居然先後看到兩張一模一樣的面孔出現在他面前。

  呵呵,真可惜自己無法親眼目睹他那吃驚的表情。

  ※ ※ ※

  「阿夜!你給我好好交代清楚,今天早上你沒事幹麼給我跑到學校去?害得我差點被當成會瞬動術的怪物了!」

  才踏進家門,淩日迫不及待地衝向客廳,瞪著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的弟弟淩夜,怒道:「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尷尬啊?」

  「我只是想看看你平常都在哪種地方上課啊!可是臺灣的學校看起來好悶喔,感覺像是一座大型監獄一樣,半點親切感都沒有。唉,我真是同情不得不在裡面上課的學生。」

  「誰在和你討論學校的外觀?我是在問你——」

  「雖然說那兒現在是阿日上課的地方,可是往後就是我要上課的地方呀!連這點好奇心,我都不能有嗎?」理所當然地抬起眉頭,淩夜不慌不忙地反問。

  「你——」淩日張大嘴,欲言又止,最後垂下肩膀。「我真不知道你在想什麼,阿夜?突然間跑回來,還說要和我互換身份,你、你不可能是當真的吧?再怎麼說,我們都不是三歲小孩子了,這種事根本不可能成功的!」

  「怎麼不可能?」淩夜嘻嘻笑著。「憑阿日哥哥和我這張神似度百分之九十九的臉,再加上你週遭的同學、師長、好友們都沒有人知道你有個雙胞胎弟弟這一點,我要是以你的身份到學校去上課,也不會被人懷疑的。」

  「人不是光有一張臉皮而已,人的個性與言行舉止,都不可能騙得過他人的眼睛。你和我就算長得一樣、聲音相似,但說話的口吻分明就是不同人啊!」

  「或多或少的一點不同,影響也不大。再說,我會盡全力模仿阿日哥哥,不讓別人有懷疑的餘地的。最好的證明就是今天早上,我不也成功地欺騙過你的老師嗎?我保證沒問題的,阿日哥哥。」

  起身,把手搭在淩日的肩膀上,淩夜像是誘惑夏娃品嚐禁果的惡蛇,笑著說:「不要忘了,是哥哥和我約定好的,你要代替我飛到英國去打擊欺負我的壞蛋。你可不能不遵守約定喔!」

  看著淩日進退兩難地咬著唇,淩夜已經胸有成竹,他有把握阿日到最後還是會答應自己的要求。

  畢竟,他們可是比普通兄弟還要更親、更近,曾經分享同一條生命源泉的同卵雙胞胎啊!

  這個理由,對於向來最重情義的阿日來講,是比任何理由都來得更具約束與說服力的。阿日是絕不會袖手旁觀,坐視可愛的弟弟身陷困境,而不出手相救的。

  真抱歉,阿日哥哥!

  淩夜擁著他的肩膀,像小時候一樣地對他撒嬌說:「拜託嘍,阿日哥哥,你一定要救救我!吶!」

  在這十年當中,你的阿夜弟弟已經學壞了。

  輕易地利用他人人性上的弱點,獲得自己想要的東西。或者想盡辦法在關係上取得不敗的地位,縱使不擇手段也可以。狡猾地保持著多張面孔,好在面對不同的傢伙時使用。這些對淩夜來說都是稀鬆平常的事了。

  那個哭著不想離開哥哥的小男孩,已經在許多年以前,被埋在異鄉的土壤中,化為相薄中泛黃的一紙回憶了。



















第一章


  輕飄飄的,好舒服。

  身體彷彿擺盪在和緩波動的海平面上,晃啊晃啊,搖啊搖的……四肢徹底地放鬆、舒展,連十根腳趾頭都徹底地張開來了……通體暢快。

  「……覺得舒服嗎?」

  是誰在問話?是啊,好舒服,舒服得像要融化了。

  「……嘻嘻,難道你是第一次?」

  第一……次?……我是嗎?

  「你就好好享受吧,我也是很舒服呢。」

  啊啊……好熱……好燙……還浪在體內晃蕩著、拍打著……好好……

  有一種聲音,在浪潮的深處內,細微地、渺小地振動著。

  撲通、撲通……

  熟悉的節奏,安穩地拍打著。

  不自覺地跟著聲音的誘惑,進入深層的寧靜意識中,在令人安心的溫暖中,沉沉地墜落下去。

  「晚安了,老師。」

  ※ ※ ※

  因為討厭雙親那種漫無目標、隨心所欲、隨興所致的糜爛生活方式,所以尚楠自幼就給自己定下嚴格的規矩——不管前一天再怎麼疲累、晚睡,也一定要在早上六點準時起床。

  然而,他這小小的「反抗」,看在喜歡睡到中午、甚至是午後才清醒的父母眼中,不但引不起任何應有的自我反省,相反地,他們還曾一起取笑小尚楠說:「以後我們家可以不必買鬧鍾了!我們的寶貝兒子,會像鬧鍾一樣準時叫我們起床呢!」就這樣,忽略了小尚楠企圖掀起的家庭革命。

  尚楠並非討厭雙親,可是,偶爾,他多希望自己的雙親能「普通」一點、「平凡」一點,和別人家的「正常」父母一樣就好。

  但。沒有人能夠選擇要出生在什麼樣的家庭,也不能選擇自己的父母親。尚楠也和多數人一樣,在經過?扭的童年、校園的洗禮、成年的心境轉折後,才慢慢摸索出和父母的相處之道。

  那就是:父母是父母,孩子是孩子,沒人規定孩子一定要模仿父母的生活方式過日子。

  在想通這一點之後,尚楠再也沒像以前那樣,深受父母自由奔放的生活方式所苦惱了。

  「嗯……」

  今天,也和過去十多年來養成的良好習慣相同的,在窗邊濛濛乍現出陽光的時分,尚楠翻轉著身體,從深沉且無夢的睡眠中甦醒過來。

  模糊到清晰的影像,映入眼簾中的不是熟悉的天花板,尚楠花費一秒的時間瞪著那華麗過度、幾近庸俗的金綠色巴羅克風的壁紙,旋即「哇」的一聲,從床上坐起身來。

  這、這裡是……撲通撲通撲通,心臟急速的蹦跳著,頭皮發麻,嘴唇乾澀。

  常常聽人說過這種事。

  可是萬萬沒想到,有一天會輪到自己成為故事的主角。

  喝得爛醉如泥的隔天早上,醒來時發現自己人躺在旅館的雙人床上,身邊則是個不知何時搭訕上的女子——這種全天下男人都會犯的錯,尚楠以為和自己是「絕對」扯不上關係的!他一向秉持「潔身自愛」的原則,不隨便和來路不明的女人搞啊!

  怎麼會這樣?他懊惱地抱著頭。

  趁現在快跑吧!腦子裡的一個聲音這麼慫恿著。

  別去管躺在身旁的女子是誰,也不要回頭去看,就當作不知道這一切,快點穿上衣服離開這「犯罪現場」吧!

  可是……昨夜我有記得做「預防措施」嗎?萬一對方也沒吃避孕藥,一個我所不知道的小生命就這樣孕育了……另一個較有責任感的自我,冒出頭來。

  看,抑或不看?該問清楚,還是什麼都不要問?哪邊比較妥當?

  從沒經歷過「一夜情」的尚楠,陷入深沉的煩惱中,絲毫沒發現有一雙閃爍著調侃意含的黑眸,已經悄悄地張開,正凝視著他天人交戰中的表情。

  無聲地嘀咕半天后,尚楠終於逃不過良心的苛責(萬一真有了孩子,這可不是用一句「我不知道」就能解決的問題啊!),下定決心地抬起頭。

  那雙偷窺的眼,迅如閃電地重新合上。

  於是乎,當尚楠擺出一副準備好「聆聽宣判」的認命神色,與「現實」正面交鋒時,他並未察覺身旁的人在假寐。

  一釐一釐地把視線望自己身旁,尚楠從對方覆蓋著被單的細腰,沿路看到那同樣被遮住,依稀能辨識出是對平坦得像飛機場的胸脯(想不到自己饑不擇食到這種程度?),再來到那具男子氣概的性格下顎……尚楠的眼緩緩地瞪大了。

  這、這是女人嗎?不,不可能!再怎麼男性化的女子,都不會有這麼方硬的下顎線條。況且,對方那條橫放在臉上,遮住半張臉的手臂,也不是纖細柔軟的女子曲線啊!最關鍵的證據是——尚楠在對方的喉嚨上找到了喉結!

  什麼嘛,害我緊張了半天!還以為我糊裡糊塗地和哪個辣妹、豔婦、淫娃上了床,結果是個男的啊!

   飲下一口喘息,放鬆了僵硬的肩膀。

  既然對方是個男的,所有的問題就都迎刃而解了。

  大概是自己喝醉之際,承蒙這位仁兄好心地把他帶到這間旅館來休息吧?這年頭還有這麼熱心公益的傢伙,真是難得。等一下自己得好好地謝謝人家才是。

  此刻的感覺就像是在鬼門關前逃過了一劫,他活生生地嚇出了一身冷汗咧!尚楠擦著額頭的汗水,慶倖自己沒有犯下任何錯事。

  他最不喜歡的就是「意外」、「驚喜」與「不受控制的臨時事故」了。從小到大,這幾個字眼都沒有給過他什麼好回憶。和這些字眼連結在一起的,總是相對的「災難」、「厄運」與「不幸」的下場。

  和天生擁有令人眼紅的好運氣的父親恰恰相反,他是個不受上天寵愛的凡人。他人生中最大的「好運」,僅止於發票對獎時中了一次兩百元的程度。

  但是今天尚楠由衷、衷心、發自內心地感謝老天爺。

  謝謝您,還好他是個男的,那我就是無罪的,我沒做出什麼蠢事,太好了!

  舉高雙手,正想做個萬歲的手勢時,倏地一抹痛楚由不該有痛感的部位傳來,刷白了尚楠黝黑的臉龐。

  為……為什麼?

  怎麼會是那地方在痛咧?可是尚楠沒有勇氣再移動身體。那鮮明的痛楚還在下肢激盪著,而他的腦子還處於混亂不明的戰國狀態。

  好吧,也許是昨天不小心撞到屁股,而他不記得了而已。他膽怯地推測著。

  可……萬一不是這樣呢?萬一是……不可能的!再怎麼想,自己都不可能會連男人、女人都分不清楚,而和男人做……打了個寒顫,尚楠嚥了口口水。

  他依稀記得自己作了個很舒服的夢,

  僵直著身體,尚楠恐懼地伸出手,揪住兩人分享的那條被單的一角。

  倘若身旁的男人也是一絲不掛,那麼他再不情願也得面對現實——生平頭一遭,他得馬上去衛生所做AIDS的檢驗了!嗚……拜託、拜託,請不要那麼殘忍啊,老天爺!

  一、二——三!

  「……嗯?幹什麼,好冷喔!」移開了手臂,睡眼惺忪的少年,喃喃地抱怨著。

  被單落了地,尚楠一顆懸宕在半空中的心也直墜地獄。

  兩件難以置信的事實一併被無情揭穿——其一,這傢伙是赤裸裸的。其二,這傢伙是尚楠認識的人!

  「哈啊……」



  「老師先醒了啊?呵呵,昨天晚上真是非常愉快喔,老師。」

  千不該、完不該出現在此的學生——「淩日」一笑,翻身坐起,對著尚楠說道:「你應該也覺得很棒吧?」

  轟隆隆的雷聲在腦門邊大作交響樂。

  尚楠心想,自己一踏出這旅館大門後,絕對會被老天爺用五雷轟頂給狠狠劈成兩半的!他、他居然這麼沒節操?這件事比搞到了某個不認識的姑娘家的肚皮還更嚴重啊!往後他怎麼面對自己的學生?對自己的學生,而且還是男學生,做出這種人神共憤的惡行,他還有什麼顏面為人師表、站在講臺上大談教育?

  我都不知道,原來自己竟是個豬狗不如的畜生,居然會對學生下手……

  等等!尚楠後知後覺地蹙起眉頭,假如是他玷污了淩日,那怎麼會是自己的屁股在痛呢?

  不、對、吧!

  抖著唇,雖然這個「可能性」教人極度害怕,嚴重損及自己的男性尊嚴,且可以的話他連「求證」的動作都不想做,然而「逃避」是更卑劣的行為,逃得了一時逃不了一世!男子漢大丈夫,無論是何種情況,都必須敢作敢當!

  咳、咳地清清喉嚨,尚楠漲紅臉,鼓動結結巴巴的舌頭,努力地說:「那個……淩……同學,你……我……昨天晚上……到底……」

  挑起一眉,含笑的眸漾著狡獪。「老師想問什麼,直說就是了,沒什麼沒顧忌的啊!你是想知道我們用什麼姿勢做的?還是我們做了幾次?」

  鏘地,宛如受到連番重擊,尚楠傻愣了眼,張著嘴呆呆地重複他的話。「做、做了幾次……我們做了幾次……」

  「呵呵,讓我數數,第一次老師是在我的手掌裡,第二次是在我的嘴裡,第——」扳著指頭,少年很認真地算著。

  「你不必數了!」這已經遠遠超出他腦容量可以負擔的範圍了,尚楠揪著頭兩側的髮鬢,哀鳴道:「這一切都不該發生的,怎麼會這樣?我究竟在幹什麼啊?!」

  少年滿不在乎地聳聳肩。「這種事值得這麼大驚小怪嗎?老師又不會懷孕,還是你要我為你失去的東西負責任呢?」

  「我……失去的東西?」惶恐地瞪大眼。

  嘻地笑開嘴。「老師是第一次吧?」

  第一……昨天好像也聽過同樣的問題,那麼……這真的不是夢?

  尚楠還在震驚中,一道陰影悄悄遮住了他的前方。少年的臉近距離放大在他的瞳孔內,撲鼻而來的是揉合沐浴精及不知名菸草味的獨特體味。那氣味喚起了些許曖昧不明的回憶片段——

  濕潤的口水聲,在耳膜中搔動。

  親吻。無數的吻。

  肢體交纏的熱度,燙貼的肌膚所傳達的光滑觸感。

  戰慄。快感。

  「要我負起責任也行喔,老師。」伸出雙臂,攬住尚楠的頸項,笑容可掬的少年有著天使般的俊秀容貌,但是說出來的話語卻像是惡魔般的無情。「只要你願意做我的奴隸的話,我就負起責任照顧你的下半身一輩子。如何?」

  ……我想起來了。

  尚楠眼睛眨也不眨地瞪著少年,他終於想起來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

  ※ ※ ※

  時間回溯到昨天,適逢週五的最後一堂課——

  輪空沒有排到課的尚楠,拿著學生的體檢資料到保健室。

  「陳老師,這是我們班的。」把整迭紙放在女老師的桌上,尚楠揮揮手說:「我都交了,你可別再高跟我要嘍!」

  「喂喂,飯可以隨便吃,話可不能隨便講。什麼我跟你『要』?這本來就是你自己應該按時交過來的東西啊!」用原子筆敲敲那堆資料,一頭削寶短髮,經常被誤認為美少年,綽號「保健室女暴君」的帥氣女子陳子美,掀起半邊眉毛反駁道。

  「是,都是小的說錯話了。」好脾氣地笑笑,尚楠搖搖頭說:「人家都說男校中的女保健室老師,是最引人遐想的。可是有你在保健室的一天,我看那些小夥子火氣再旺,也不敢把壞腦筋動到你這隻母老虎頭上。」

  「啊哈,怎麼不說是你們這些滿腦子精蟲的雄性動物,錯把A片情節當成現實,太可笑呢?」取下掛在鼻樑上的眼鏡,作風向來極為男性化的陳子美,伶牙俐齒地說:「誰規定保健室的女老師,一定得要溫柔婉約,細心呵護你們這些衝動、莽撞,老是摔得鼻青臉腫的雄性動物?」

  「你這樣開口閉口都是雄性動物,好像我們學校內全好似些野生禽獸耶!」

  「行,我更正。因為天底下的一半人口都是你們這副德行的傢伙,所以世界才會處處是戰爭,到處都不和平。」譏諷地,她甜甜一笑。

  嘆口氣,豎高雙手。「饒了我吧,我可不敢惹怒你這位女權主義至上的保健老師。誰都知道,握有保健室鑰匙的你最偉大了。」

  若被陳子美驅逐出境,則意味著午睡時間別想借用保健室的床鋪補眠了。

  「那麼,如果沒別的事……陳大美女陛下,小的可以退朝了嗎?」端出畢恭畢敬的臉孔。

  「噯,我想到有件事要問你,卻一直忘了問。」沒理會他的惡搞動作,陳子美轉過椅子,正經地說:「淩日——是你班上的學生,對吧?」

  「淩日?是啊!他怎麼了嗎?」

  「是什麼事能讓你這麼猶豫不決、說不出口?」

  這真的很罕見,尚楠認識她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性格比某些男性還要更大而化之,儼然女中豪傑的陳子美,竟也會有無法說出口的事?

  「你是不是發現淩日的身體有什麼疾病?」

  搖了搖頭。「和身體的健康無關的……不,也不能說完全無關就是了……唉,我就直說了吧!我在一個『未滿十八歲的青少年不該出入』的場所看到了他。」

  尚楠失笑地說:「就這樣啊?唉,這種年紀的小孩子,本來就會對那類禁止他們出入的場所感到特別好奇啊!反正只要不是什麼黑道幫派的聚會場所,我想也沒必要一一大驚小怪吧?怎麼,他是跑去地下舞廳還是哪間夜店?我去跟他警告一聲,要他不許再去就是。」

  「問題有這麼單純就好了。」陳子美蹺起二郎腿,滿臉遺憾地說:「我是在一間夜店看到他沒錯,可是那間夜店不是普通的夜店,那是『圈子裡』有名的獵人店。」

  「獵人店?這是什麼意思?那裡有很多獵人嗎?」即使是大學時代,都很少往這些夜生活圈子地方跑的尚楠,完全聽不懂陳子美想暗示的話。

  曉得拐彎抹角也沒用的女老師,放棄了迂迴的說法,直截了當地說:「……獵人很多,獵物也很多。可是他們獵的不是什麼動物,而是『性』。這樣你懂了嗎?我是在一個同志圈內聲名狼藉的夜店裡看到他的,而且據我向相熟的調酒師問話的結果,發現他近來這一個月頻繁地出入那個場所,已經成了相當『知名』的話題人物了。」

  「同……同志?!」尚楠沒有天真地以為這個「同志」是單純地指「志同道合的夥伴」,他當然知道這是「同性戀」的代名詞。

  「你幹麼在這一點上吃驚?」顰眉,冷掃他一眼。「你對同志有偏見嗎?」

  連忙搖頭。事實上,陳子美雖然沒有公開「出櫃」過,但是和她較有交情的幾位老師(包括尚楠)都知道她只愛女人、不愛男人的「性向」。

  「不是,我只是有點兒吃驚……因為他以前一直表現得很正常,一點兒也看不出——」

  「所以在你的觀念中,同性戀就是不正常嘍?」輕輕打斷,陳子美淺笑地說。

  「咦?」尚楠有些手足無措。

  「沒關係,你是這麼認為的,那也是你的自由。你已經算不錯了,知道我是蕾絲邊後,也不曾因此而對我另眼相待。有些人是毫不會遮掩自己的歧見,更糟糕的還會努力地要我改邪歸正咧!」

  尚楠陪上苦笑。「我還不會那麼沒常識,這種問題只有你們當事人最瞭解,旁人說什麼也不可能更改你們的性向吧?」

  「嗯,不過想盡辦法欺騙自己的也大有人在,但這個和我要講的事無關了。我想找個機會和淩日談談,我認為他那麼頻繁地出入那種地方,可能是因為還不知道『濫交』具有的危險性。他年紀還輕,也系還不具備這方面的常識,事實上,同性之間所冒的風險是異性間的數倍,站在保健室老師的立場,我無法置之不理。」

  拿起手邊的工作表。「因為你是導師,所以我想有必要知會你一聲。我可能會利用你們的輔導課時間,安排他做幾次的諮商,可以吧?」

  把所有的問題全都交給陳子美,當然尚楠就可以落得輕鬆多了,但……「陳老師,你方便把那間夜店的地方告訴我嗎?」

  吃驚地抬起頭。「你想做什麼?」

  「淩日可是我的學生,今天我不知道這件事也就算了,可是我知道了,就不能裝作不知道,這樣子我對自己的良知會無法交代。為了瞭解問題的嚴重性,我想到那間夜店去親眼看看。」

  「你確定?」陳子美狐疑地望著他。「我不認為你能夠妥善地處理這個問題。你必須知道,這牽扯到學生的尊嚴,以及微妙的青少年心理,萬一你採取的行動刺傷了他的自尊,或許會讓問題更惡化。」

  「我保證我不會輕舉妄動的,我只是想先瞭解狀況。」

  顧忌頗深的陳子美,最還是在尚楠的「再三保證」後,相當不放心地把位址給了他。她再次叮嚀道:「記著,你千萬不可以在眾人面前損傷到淩日的自尊,做出什麼大聲斥責或毆打的行為。那麼做不僅於事無補,反而會增添未來輔導的困難度。」

  ※ ※ ※

  當天晚上,尚楠便取消和女友吃飯的約會,在深夜時來到那間名為「J?KE」的夜店。

  不提這間夜店的性質,光看那些穿著時尚、打扮時髦的男男女女,在電裡外來來去去,大概也不會有人覺得這間店與其他夜店不何不同吧。

  和那些五顏六色的復古風、嬉皮風、雅痞服裝相較,尚楠一襲敞領V字衫和休閒褲的打扮,顯得格格不入。不曉得是不是因為這樣,他老覺得自己從進入店門後,就一直被人盯著瞧。

  果然,還是應該穿得更得體一點吧?邊納悶,邊走到吧檯前,尚楠記得陳子美的吩咐,找到那小名叫「花花」的男酒保,說:「嗨,我是子美的朋友。可以找你打聽一個人嗎?」

  「小美的朋友啊?」揚起蓮花指,笑得璀璨的花花溫暖道:「你是在哪兒混的?這麼正點的貨色,竟然從沒到我們店裡來,你也太過分了吧!下回人家要好好地罵罵小美,應該早點介紹你來這兒玩啊!我們這邊可是新近最熱鬧的集會點喲!」

  乾笑兩聲,尚楠連忙打聽情報。「你認識一名綽號『RIN'的少年嗎?聽說他最近常常來這兒玩,他今天也有來嗎?」

  「哎喲,連你也是他的風聲而來,他已經在那兒跳舞了,你想要約到他的話,最好是早一點兒過去,不然他通常是跳不到半個小時就會和看中眼的傢伙離開了。」

  「謝謝。」還好沒有白跑一趟。

  之後,仗著人高馬大的身材,好不容易擠過像沙丁魚般的舞池角落,在陰暗的中央位置、一盞水晶炫彩旋轉燈下方,尚楠看到了他——

  點點閃爍的銀芒恰似魚鱗飄動,一襲黑衫黑褲,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裝扮,卻是舞池中最耀眼的一尾美人魚。淩日正悠遊在煙霧瀰漫、污濁的空氣池裡,專注地投入於舞曲的強烈節奏中,每一扭腰、每一擺首、每一姿勢,都有著天生的幽雅韻律。

  旁邊那些扭得像抽筋,或是抖動得像起乩的傢伙,別說要和淩日相比了,簡直是連當他的配舞舞群都沒資格。

  不曾覺得「跳舞」有什麼美,充其量就是種比手畫腳運動的尚楠,還是頭一回欣賞一個人的舞姿,欣賞到渾然忘我。

  驀地,舞池中的節奏一變,燈光從強閃、強打轉為柔和的慢節拍。華爾滋的慢歌聲起的時候,就有許多人從舞池中散去了。

  可是淩日並沒有離開。

  尚楠注意到有幾名男子靠到淩日身邊,幾個人在爭執著,最後,其中一人似乎獲得了「共舞權」,握著淩日的手,再度滑入舞池。

  那……根本不能稱之為「跳舞」!

  除了沒有剝下身上的衣服以外,那名男子幾乎是隔著衣服貼著淩日的身軀!他們腳尖對腳尖地緊貼著彼此,密合到露骨而煽情的程度!

  不行!不管陳子美怎麼說,自己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學生做出這麼……尚楠胸口再度溢滿「捨我其誰」的使命感,跨出兩個大步,硬生生地中斷那對正互擁起舞的男子們。

  「淩日同學!你最好是現在立刻回家去。」尚楠扣住他的肩膀說道。

  眨眨眼。「江……老師?!」

  「RIN,這傢伙在幹麼啊?沒事跑來干涉我們跳舞做什麼?我們別管他,繼續跳吧!」抱著淩日腰間不放的男子,懷著敵意一瞪。

  「這位先生,」不肯退卻的,尚楠說道:「誘拐未成年人是犯法的,請你馬上放開我的學生,不然你就等著上警察局吧!」

  「什麼?!」你說什麼?你再說一次!那人放開了淩日,改而揪住尚楠的衣襟。「他X的,你是欠扁吧!」

  這陣騷動招來不少注目的眼光,尚楠還想據利力爭時,卻聽到淩日正嘻嘻地笑說:「你想要我離開嗎?老師。可是這邊有很多人都捨不得我離開,你說這該怎麼辦呢?要是我現在跟你走的話,怕是還沒出這扇門,你就會被眾人給圍毆死的。」

  尚楠一哼。「保護學生是老師的義務,挨個幾拳,算什麼?你不要說那麼多,快點離開這個地方。」

  「可是……我、不、想啊!」歪著頭,淩日笑的燦爛。「難得週末可以好好地玩一場,現在就走太掃興了吧?若老師真那麼想要帶我離開的話,就只有一個辦法嘍!」

  「RIN,你說好今天晚上是輪到我的!你怎麼可以變卦呢?」聽見他們的對話,先前一起跳舞的男人,馬上激昂地抗議道。

  「什麼?不對,RIN說要和玩的!」另一個男人也加入。

  陸陸續續又冒出三、四個傢伙,都說著大同小異的話,爭先搶著要和淩日共度「週末」的權利。頓時間,環繞著淩日、兩手數不清的男人們,組成了個小圈圈,把尚楠和淩日的去路都擋死了。

  「看到了沒?老師。」淩日揚揚眉,忽然跳上舞池邊邊的某個高腳桌面上,居高臨下地嚷著說:「大家聽好嘍!今天晚上,我RIN要玩個新遊戲,有興趣的人可以過來參加。還有,花花,麻煩你拿五打啤酒過來!」

  尚楠一頭霧水,不知他玩起了什麼把戲。

  「好了,今天是賭酒的日子!」等啤酒送過來後,淩日拿起一瓶,用牙齒咬掉瓶蓋,接著咕嚕嚕地喝下一大口,再擦乾嘴角說:「遊戲很簡單,想要帶我走的,就開始喝吧!誰喝得最多,而且沒有醉倒的傢伙,就是今天晚上的贏家,我會陪他到他高興為止!遊、戲、開、始!耶∼∼」

  他該不是瘋了吧?這種遊戲,有什麼意義?尚楠瞪大眼睛,看著淩日從桌上跳下來,走到自己面前,還遞出了一隻酒瓶。

  「老師,你想要我離開這裡的話,你就得喝贏其他人喔!你辦得到嗎?」

  無聊透頂!

  可名知這是淩日的故意挑釁,尚楠也沒辦法放他自生自滅——剛剛已經誇下海口要保護自己的學生了,現在夾起尾巴就跑的話,一定會被淩日看笑話的!可惡!

  一咬牙,搶過淩日手中的那隻酒瓶,尚楠發誓,他一定會是最後一個沒有喝倒下,而且喝最多的人。

  ※ ※ ※

  記憶,差不多就進行到自己喝到第五瓶左右,其餘的全都消失的一乾二淨了。

  千金難買「早知道」!

  尚楠懊惱地抱頭,早知道今天早上會是這種局面,他就該乖乖聽陳子美的話,不要強出頭、不要端出老師的架子、不要……現在講這些,全都是馬後炮了。一時的莽撞,鑄下了大錯,如今他的名譽、立場,就連工作都岌岌可危啦!

  「老師……」

  啾地,淩日在他臉頰上香了一口。「不要一副世界末日來臨的樣子嘛!做我的奴隸,也沒有什麼不好啊!我是溫柔的主人,不會虐待你的啦!嘻嘻!」

  尚楠搖頭,猛搖頭,死命地搖頭。

  不要,他絕對不要成為自己學生的「奴隸」!他絕對不會接受的!

  驟雨打在玻璃窗上,掃除了殘夏熱力所帶來的悶空氣。涼涼的風由教室門口吹進來,多少也躺那些在下午第一堂課頻頻打起盹的學生們,精神為之一振。

  淩夜舉起手遮住嘴巴,暗暗地打了個呵欠。

  果然還是應該磽課的……

  是誰那麼沒大腦,週休二日過後的第一天,就安排這群吃飽午飯只想好好睡一覺的年輕野獸們,困在講臺前被迫聆聽枯燥乏味、催眠指數爆表的近代史啊?哼,大家不打瞌睡,那才真是有鬼呢!

  不過淩夜也知道,從開學後自己老是蹺這一堂課,早已經讓歷史老師把他當成「問題學生」,刻意盯著他了。

  據說上次,這位操著外省口音的老師,還當著全班的面說——

  「告訴淩日,每個禮拜一的這堂課都會身體不適,該不是得了什麼絕症吧?勸他快點去醫院檢查。要是下次再見不到他來上課,我就親自押他到醫院去,看看醫生能不能告訴我,天底下有哪種病,會定期在每週一的第五堂課發作!」

  好吧,算他的說法夠幽默。看在老師沒有直接戳怕他蹺課的真相,淩夜也給他一點兒面子,今天沒再晃到頂樓的圖書室睡覺,而是安分地坐在教室中,和歷史老師大眼瞪小眼。

  「……一九二二年四月發生的第一次之奉戰爭,結果是由吳佩孚所領導的直隸軍大勝。」

  捧著課本走到淩夜面前的禿頭男老師,隔著刻板的黑邊眼鏡,銳利地看著淩夜那張精神不濟的臉,故意問道:「淩同學,你能說出兩派人馬在哪兩條鐵路所夾的地區間交戰嗎?」

  懶洋洋地把撐在下顎的手掌移開,淩夜衝著老師露齒一笑。「南迴和北迴鐵路?」

  歷史老師額冒青筋。「淩日同學!你真是讓人非常失望!高二的時候,我對你的印象很不過,覺得你是個努力向上的好學生。可是什麼進入本學期之後,卻忽然變成了這副模樣?你若再不振作,過去奠定的好基礎也會全都化為泡沫,這樣對你上大學所需的成績,是一點兒幫助都沒有的!」

  「唉呀,是京漢與津浦鐵路才對啦!我沒說錯吧,老師?」無所謂地笑笑,淩夜馬上就接話說:「我一定是病糊塗了,居然連這麼重要的問題都記不清楚,老師可要見諒啊!還是說,你希望我即可到醫院報到,檢查腦波呢?」

  氣得吹鬍子瞪眼睛,下不了臺階的老師,哼地一轉身,離開淩夜的桌旁,繼續朗讀著課本。

  坐在淩夜隔壁的男學生,小聲地說道:「班長,這樣不太好吧?闕老師最會記恨了,你這樣給他難堪,萬一他偷偷扣你分數怎麼辦?」

  「我已經不是班長了。」笑著回完這句話後,淩夜拋給對方一記飛眼說:「我要小睡一下,有什麼狀況打個PASS給我。」

  用課本遮住頭,淩夜靠著牆邊,合上眼。

  「喂,這樣不妙吧?」

  男學生不斷地想把淩夜叫起來,可是淩夜卻毫無睜開眼睛的打算。

  他知道自己現在的行為,和「淩日」應該有的行為是差了十萬八千里,可是他一點兒也沒想過要「偽裝」自己的本性,模仿「淩日」的舉止。縱然大家會對「淩日」的丕變議論紛紛,奈何想破了他們的腦袋,也不會有人想得到他們兄弟早已互換身份,取代彼此在兩個不同的國家生活吧!

  外人就別提了,甚至是他們兩兄弟的父親——迷糊出了名的淩恩,到現在也都還沒察覺回到英國去的不是小兒子,而是大兒子,現在留在他身邊的,不是淩日,而是淩夜呢!

  換成說給他人聽,都會覺得這非常不可思議,但是熟知淩恩的人,卻不會感到驚訝。

  平常一天二十四小時中,扣除睡覺時的八小時,其餘時間全都奉獻給工作,打自骨子裡天生就是個工作狂的父親,留在家中和兒子接觸的時間,只有上班前的半小時,以及偶爾排班剛好能回來赴晚餐的一小時左右。而這一小時的時間中,還經常有來自工作場所的詢問電話會中斷他們父子的對話。憑著少少的三言兩語,老爸能分得出刻意交換打扮的淩日也淩夜的不同才怪呢!

  在我還沒有回到臺灣前,阿日的日子過得有多辛苦,我一點兒概念都沒有……

  老爸在家中,被阿日哥哥捧得像是太上皇一樣。茶來伸手、飯來張口是理所當然的,阿日還得料理家務、處理每筆開支,撐起管理家中每件事物的責任。放任不管的話,老爸連水電費該怎麼繳納都不知道,到時斷水、斷電、沒米、沒茶的可怕悲劇就會發生。

  很難想像,當年母親帶著自己離開臺灣後,剩下年僅七歲的阿日,他到底是怎麼和「生活白痴」的老爸度過這些年,長大成人的?

  要他學阿日那麼精明幹練,像個家庭主婦,淩夜可是辦不到了。可是他也不想過著衣不蔽體、無飯可填飽肚子、家中亂得像垃圾堆的日子。

  還好,他用「準備大學考試,沒空管家事」鼓吹老爸請了鍾點管家來的主意,沒有被父親懷疑地接納了,否則他可能不到一個禮拜,就會想打包行李回英國去了,唉。

  對不起啦!老哥。

  不是我不想照顧老爸,可是老媽以前沒讓我動手洗過半個碗。我沒自誇,到現在本人都沒勇氣吃自己煮出來的東西。而我唯一能應付的料理,就只有三分鍾泡麵而已。

  可餐餐泡麵,遲早我和老爸都要上醫院掛病號的。

  想來想去,阿夜對於阿日這個哥哥,實在是佩服到「五體投地」。無論是哪方面,他都很樂意奉上「甘拜下風」四個大字。

  單純、耿直,性格不像自己這麼扭曲、陰險的哥哥淩日,待人處事有著讓他羨慕不已的明快、爽朗。在阿日那是非分明的世界中,彷彿不會有混沌不清的存在,從他能把家庭打理得有條不紊,功課還保持名列前茅這一點看來,就覺得他比自己強多了。

  與自己向來攪稀泥般糜爛、亂七八糟的世界相較,兩者有如雲泥之別。

  雖然明知自己活得頹廢、活得漫無目標,但他仍舊找不到什麼動力,來改變這樣渾渾噩噩的自己。

  現在的我,大概和行尸走肉也沒兩樣了吧?嘻嘻。

  那有怎樣呢?

  反正活著就是呼吸、吃飯、睡覺、發洩,重複這些行為的一件事罷了。假使在空洞的呼吸之間,再沒有半點樂趣的話,那恐怕連「活著」,他都會懶得去做了。




第二章
  叮咚、叮咚∼∼

  一堂課結束了。淩夜結束打盹,大大地伸了個懶腰,從座位上起身。下節的體育課被借去做數理摸擬考,自己什麼也沒準備,索性蹺頭去老地方睡大頭覺好了。

  「班……我是說淩同學,你要去哪裡?」

  這個男學耳生似乎是淩日的跟班,沒事總是喜歡問「你要去哪裡」,淩夜嫌煩地回他一句「去大便,你要跟來聞香嗎?」後,便丟下被嚇得目瞪口呆的男學生,瀟灑離開。

  「大頭丁,你聽到沒有?班長說去大便耶!我以為他嘴巴裡頭,絕對不會出現那麼低俗的字眼,想不到……唉,我們校內最後的白馬王子,是被鬼附身了不成?他怎麼會變得那麼多啊?」綽號胖大媽的男學生驚叫連連。

  「大媽,你少噁心了行不行?又不是他校的女生,滿口什麼白馬王子的?這世界上沒有白馬王子,只有凡夫俗子,了不了?」大頭丁嘲諷回去。

  擔任本學期三年甲班班長的錢莒明,是個最喜歡聊不掛的人,當然不願意被冷落在外,因此湊上前說:「可是我覺得大媽說到重點了。自本學期開課以來,淩日真的像是換了個人耶!」

  數落著種種可以之處,錢莒明一樣樣地說:「首先是開學當天,大家選他當班長時,他卻死也不接,和過去兩年那種不多囉嗦的態度,有一百八十度的不同。接著就是一連傳的蹺課、上課打瞌睡的行為。還有、還有,以前的淩日就算和我們不很親近,起碼他還會整合班上的意見、擔起統率的責任,可是現在的他……整個人的心思教人捉摸不定,成天不知道在想什麼。表情雖然是比以前多了點笑容,但我卻覺得他和班上的距離比以前更遠了。」

  這些,眾人都沒有什麼異議,因為這也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事實。

  「會不會是暑假期間受到了什麼刺激?是女朋友被人家搶走,失戀了?或是大病一場,腦子燒壞了?要不然就是家逢劇變,心性大改?」大媽天真地推測。

  「拜託∼∼你當這是在演『臺灣屁屁火』嗎?還有沒有更慘的悲劇,是你沒想到的?」大頭丁一哼。

  「要不然你說會是什麼原因嘛!」被奚落而不甘心地一瞪,胖大媽嘟著嘴。

  「老!我哪知?你不會自己去問他?」

  大頭丁不愉快地離開這兩個喜歡興風作浪的傢伙,逕自翻開課本。見狀,有些自討沒趣的兩人,只好摸摸鼻子,各自散開。

  到頭來,還是沒人能研究出淩日「變了個人」的背後理由。

  ※ ※ ※

  「天誠高中」的圖書館與大部分學校的比較起來,已經可說是藏書相當豐富,設備極為健全的了。

  十幾排的落地書櫃,在靠窗的那一排,因為擺放的都是些沉悶的研究論文、文史資料類,所以平常很少人會走到這邊來。最裡面的那個角落,甚至還剛好卡進一張研讀用的小桌,簡直是特別提供人蹺課專用的。

  上課鈴聲響起,大部分的學生都三三兩兩的離開,剩下的幾隻小貓也不像淩夜是「公然蹺課」,多半是利用班會空堂或體育課請假,跑來這邊自習的學生。一到考試的季節,即使是嚴格管理圖書室的室長,也會出於體貼學生的心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放任他們在這兒唸書。

  淩夜不懂這樣拚命死讀書的樂趣在哪兒?只是為了應付考試的話,那麼現在背得要死要活的東西、計算過成千上百遍的運算式,也會在考試結束的當下,又一股腦兒地還回給老師吧?多可笑。

  雙手枕在腦後,淩夜把雙腿高蹺在小桌的桌面上,身子向後仰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

  隱隱約約中,傳來了嘰裡咕嚕的曖昧輕聲。是誰在那兒說話啊?吵得人睡不著。淩夜抿唇往書架中間看過去……遠遠地,他認出那名拿著手機,站在窗邊小聲講電話的傢伙,不就是江尚楠嗎?

  看他講得那麼入神,連這邊還有雙眼睛在盯著他都沒發現,不禁挑起了自己的好奇心。默默地離開位子,淩夜藉著書架的遮掩,走到江尚楠的正後方,豎起耳朵。

  「……你就原諒我這一次,我真的不是故意要放你鴿子。那天晚上我是真的因為學生的事,所以才取消我們的約會啊!」

  對著話筒,尚楠極力安撫著火冒三丈的女友。

  「……好嘛,我答應就是了……沒有,我沒有半點勉強……我的聲音哪有顫抖?……不是啦,因為我現在人在圖書室代班,講話當然得小聲點啊!不是怕被別人聽見……真的,我發誓……」

  講得嘴都快破了,好不容易話筒另一方的人不再那麼生氣,有了軟化的跡象,尚楠高興地點頭說:「嗯、嗯,我知道,這次不會了。那就是這週五的下午兩點,敦南站,我等你。」

  呼地鬆了口氣,把手機關掉,尚楠正想轉身回到圖書室的櫃檯時,卻撞上了一雙笑吟吟的燦燦黑眸,嚇得他差點把手機摔在地上。

  「原來老師已經有女朋友了啊?」兩人之間隔著幾本書,淩夜率先開口。

  「淩……淩日同學?!你不在教師上課,跑來這裡做什麼?」起初怒氣未消、音量過大的尚楠,即使想起他們身在圖書室中,因此迅速壓低聲音道:「快回你的教室去!」

  「不要!」一吐舌。

  「你——」坦白說,尚楠還沒辦法走出「那一晚」的陰影。現在就要他用「平常心」來對待淩日,是強人所難。那些混雜著「愧疚」、「自責」以及相對的「厭惡」、「責備」、些微的「恐懼」等等的情緒,沒那麼輕易就可以平復下來。

  「因為有女朋友,所以才不做我的奴隸啊?真是的。」

  「噓,你小聲一點!」尚楠只希望能忘記那一夜,無論要花多大的功夫,他都非忘記不可。

  「老師怕我聲張出去嗎?」

  黝黑的臉微微一白,這句話帶有相當程度的「威脅感」。

  「嘻嘻,我還沒那麼缺奴隸,缺乏到威脅老師就範的程度。那天晚上我玩得很愉快,而老師你雖然不記得了,不過我可是很溫柔地也讓你舒服過了,因此我可不是單方面地玩玩喲!」

  取下那些阻礙著他們面對面的書本,淩夜把手伸向江尚楠的臉龐,若有似無地摸著他的下顎說:「再說,拿我們之間發生的事去外面張揚,我有什麼好處?老師丟工作,我難道就不會被退學嗎?我是挺喜歡老師的,可還沒喜歡到為你身敗名裂,前途盡失的程度。既然你不要我負責任,我也不會死纏著非要你做我的奴隸不可呀,呵呵!」

  尚楠蹙起眉頭,對他所展露的「時下年輕人」對愛情與性關係的輕浮、草率態度,感到非常的厭惡。

  他非常失望。非常、非常的失望。

  為什麼過去一個規規矩矩、進退有度的淩日,也會和那些滿口「要性不要愛」的年輕人一樣墮落呢?

  本來他所認識的學生淩日,該是個更有原則,更懂事、成熟,不會以「性」當遊戲,不會做出這麼不負責任行徑的人。

  「不要嬉皮笑臉了!有什麼事那麼好笑?」莫名的,一股怒火狂燒。

  先是一僵,接著笑容從俊秀的臉龐中匿跡……一雙靜默的黑瞳眨也不眨地,淩夜在書架彼端凝視著江尚楠。

  沉沒帶來了尷尬,現實中只有一臂之遙,可是兩人間的無形鴻溝正在擴大。

  深吸了口氣之後,淩夜恢復了淡漠、不在乎的自若神色,轉為扯扯唇說:「我的笑,有那麼的令你討厭嗎?江老師。」

  尚楠被他陰暗的眸震懾住。

  「是我笑得太開?還是我笑的角度不好,露出了太多牙齒?請您務必賜教,我會回家照照鏡子,再多練練。」口吻雖然一派輕鬆,但這回淩夜臉上可沒掛著笑意。

  莫非……自己說得太過分,傷到他了?一瞬間,尚楠不由得懷疑著。

  「你不要故意曲解我的話。」

  「不。我是真的不懂,還請老師指點我。」

  是自己看錯了吧?少年眉宇間的挑釁,有哪點像是被人刺中要害而受傷的樣子?尚楠皺皺眉,說:「你的笑,像在嘲笑世界上的人一般,沒有心。真心的笑,會讓人覺得溫暖,你的笑只給人寒冷、像個傀儡的感覺。以前的你雖然嚴肅、不苟言笑,可是也不至於會像現在這樣,彷彿從高處睥睨著人,讓人非常不舒服……總而言之,動不動就以笑臉遮掩自己真正的想法,這種習慣一旦養成的話,往後的你連怎麼樣真心地笑都不會懂了。」

  「……」微挑了挑眉。「喔,原來老師這麼關心我、這麼注意我啊?我真是受寵若驚呢!」

  「你是我的學生,老師關心學生是天經地義的。」一頓,尚楠覺得自己講得太崇高了。

  他不是完人,不可能關心注意到每一名學生。事實上,在過去淩日不曾惹出問題的時候,他也只是把淩日當成數百位學生中一名特別優秀的學生看待而已。

  「現在的你,一點兒都不像你,淩日同學。你還是快點找回原來的自己,恢復以前的……就算做不到以前那樣,至少我希望你能再更用心一點於學校的課業上。關於你課後的生活……就好好地和陳子美老師商量吧!她瞭解你們那圈子的事,會好好地輔導你。」

  點點頭,淩夜犀利的眼光射向他。「先是擺出老師的面孔說教,接著卻是把問題學生丟給別人處理嗎?我以為你能讓我的日子不那麼無聊呢,老師,你真是讓我感到太遺憾了。到頭來,你和那些喜歡用嘴巴說說,自己卻全然做不到的老師也沒什麼兩樣嘛!」

  像是被連續踹中了數腳,尚楠倒退了半步,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的。

  「吶,老師,你認為自己很瞭解我這個學生嗎?」歪著頭,裝出無辜的臉色,遮著黑眸,淩夜問道:「我這個人,你認識有多深?還是說,你不過是把自己喜歡的那個我,強壓在我身上,希望我恢復成那個樣子罷了?要是我說,現在的我才是真正的我,你又怎麼想呢?是覺得我這個人無可救藥,是世界上的廢物,還是不值得被你教導的人渣?哪一個答案才對呢?」

  尚楠還在咀嚼他所提出的問題時,淩夜已經拋出了下一個。

  「我最喜歡什麼、最討厭什麼,老師你知道嗎?不知道吧!連這些都不明白,還端架子要教訓我,告訴我什麼才是我應該過的生活方式——恕我冒昧,老師是不是有點兒『自以為是』了呢?」

  想反駁,又不知該從何反駁起。

  越是去思索腦海中有關「淩日」這個學生的資料,卻愈是什麼都想不起來。直到今日之前,他所認識的「淩日」,都沒有此時此刻的淩日來得鮮活、鮮明,強烈得像是一道刺眼的悍光。

  「真可憐,想不出來,對不對?沒關係,我來告訴老師,我喜歡什麼、討厭什麼好了。」

  他從書架彼端消失。

  細微的腳步聲由遠而近。繞過了阻隔兩人的書牆,重新現身在尚楠面前的少年,掛則一抹蠱惑的微笑,縮短了兩人間的距離。

  期間,尚楠竟無法把視線由這名似天使、似惡魔的少年身上移開。

  「老師……」歪頭,不解地看著尚楠。「你幹麼一直後退?你怕什麼?這裡是圖書室,旁邊還有人呢,我會對你做什麼嗎?」

  聞言,自少年釋放的魔咒中清醒過來的尚楠,清清嗓子。「我們不應該在圖書室內討論這些事,我們的說話聲會吵到其他想用功的學生,你還是跟我到外頭——」

  以一指大膽地堵在尚楠的唇上,彎彎兩邊唇角,淩夜輕聲細語地說:「不必麻煩了,我要講的話不多,只要老師不要洩了氣,喊得太大聲的話,就不成問題。」

  困惑地用眼睛盯著他,尚楠正想問他在打什麼鬼主意時,耳後根驀地一濕。哈啊地倒抽口氣,那軟滑的舌頭已經鑽進自己耳內蠕動,而且少年還吐出熱氣,甜甜地說道:「我最喜歡的,就是這個了。」

  咯咚,欺壓到自己身上的少年,把他卡在書架與身體間。一手熟練的如同賣春婦般握住尚楠的男性,指尖臨摹著它尚未變形的形狀,巧妙地施以刺激。

  「你、你在幹什麼?」想要大吼,卻只能用小小的聲音恫嚇。尚楠扣住他的手腕,企圖將他的手扳開。

  「老、師∼∼」少年眨眨眼。「你最好是不要亂動喔,若是讓人發現了我們在這邊做什麼的話,你可是會背上跳到黃河也洗不清的罪名喔!」

  手指輕易地解開尚楠的皮帶,拉下了拉鏈。「吱」的一聲,聽得人心驚肉跳。

  「你快住手!」

  基於不想惹出麻煩的心態,尚楠無法做出大規模的反抗,淩夜便是捉住這一點,很容易地「登堂入室」。逃出了藍色四角內褲中,自己曾經品嚐過幾次的慾望後,他沒半點遲疑地蹲在男人的面前,雙手握著那話兒,吊起眼仰望著男人說:「看仔細了,老師。我有多喜歡這個。」

  紅舌淫褻地舔上了柔軟的慾望。

  火焰急速攀升。

  不受控制的身體本能反應,使得一施予刺激便會誠實以對的充血海綿迅速地勃起跳動著。

  「唔……唔唔……」

  脹紅著臉,尚楠咬著下唇不想讓呻吟流竄出口,可是急促的呼吸與怦跳的心臟噪音,卻在書架與書架間激盪著,像是隨時都會被人發現……

  在這種情境下,緊張催化了情慾,恐懼挑起了張狂的噴張血脈。

  高高屹立的部位,開始分泌著珠晶液體。

  沿著凸筋來回磨蹭著唇,緩慢地將它整個納入口中,收縮著唇,深深地絞納到潮濕的絲絨深處。

  「哈嗯……」忘情的喘息聲,是尚楠再也無法顧及週遭的證據。

  淩夜的手也加入了征服的行列,在雙唇無法達到的囊袋處,揉弄、搓搔著。

  一各極待迸炸開來的熱力蓄積在後腰。

  雙膝很沒面子地發起抖來。

  不行了……不可以……可是已經撐不下去了……腦海中才晃過這些掙扎抗拒,就已禁不住軟舌在頂端鈴口的施壓。尚楠按著淩夜的後腦勺,向他溫熱的小口做了兩下穿刺的動作後,便在無聲的高吟中,恣意地解放。

  咕嚕咕嚕地,好不造作地飲下。

  淩夜用手背擦擦唇角後,若無其事地起身,俊秀的臉龐沒有半點「歡愉」,只有無盡的「憐憫」與「蔑視」。

  「至於,我最討厭的事,則是——聽到一些自以為了不起、自以為是偉人的傢伙,道貌岸然地教訓我。老師。」

  淡淡地,淩夜附上一抹譏諷到不行的微笑說:「剛剛我們的行為當中,有『心』在裡面嗎?假如我是沒有心的傀儡,那也不過正好說明這世界上大部分的人,都是身不由己的命運傀儡罷了。老師連自己的下半身都管不好,我希望你不要再幹涉我要怎麼生活、我愛怎麼笑了。你再怎麼看我不順眼,畢竟也只剩這最後一年而已。到了明年六月,我們就互不相干了,所以彼此都忍耐著點吧。」

  尚楠難堪地把褲子重新拉好,狼狽地抬起視線,疑惑地問:「你……做這種事……真的覺得快樂嗎?」

  「真是個學不乖的人。」嬉笑著,淩夜聳聳肩說:「你就別再管我了,老師,我已經厭倦了和你講這些無用之論。在我眼中,你真是無聊透了。快從我的眼前消失吧,我也會努力地不礙到你的眼的。」

  然後,一旋踵,不留情面、盡情把話都說完了的淩夜,邁著大步離開了圖書室。

  仔細想想,淩日所說的話雖然偏激,可是……

  也不是全無道理的。

  特別是他指責自己端出老師的架子,嘴巴上說關心,卻把問題丟給其他老師去解決——嗯,這點真的讓尚楠沒有反駁的藉口。

  我干涉得太多了嗎?

  每個人都可以選擇自己的生活方式,但是一的存在,不就是應該要教導學生如何選擇正確的生存之道嗎?老師不應該只是傳授知識的存在,不然老師隨時都可以被取代的。

  知識的取得在這個年代來說,並不是什麼困難的事。網路、書籍、報章雜誌,許多管道都可以獲得想要的知識,惟獨人生的道理,是沒有辦法依靠這些文字來傳達的。人與人的交流,是無法被機器、紙張取代的!

  我知道自己是凡人、是俗人,我無意用偉人的角度去教訓他,為什麼他就不能好好地聽進我的苦勸呢?

  唉,難道這便是所謂的代溝?是自己的腦袋硬化到無法和時下的年輕人溝通了嗎?倘若是這樣,往後他還要怎樣教導這些後生晚輩?

  不,說不定我早已沒這資格了。一次也就算了,可第二次的錯誤還是發生了……

  尚楠動了動身子,那不知檢點的部位,跟著回憶中的熱度,起了不應有的騷動。真要命!淩日那小子,年紀輕輕的,怎麼會練出那樣「出神入化」的技巧呢?或許他比自己交往過的歷任女友,更加深諳取悅男人的方式。

  不可以,要把這件事給忘記才行。一定要忘記!

  忙著訓斥自己的尚楠,聽到一旁傳來的暴怒聲——

  「我說江尚楠,你到底還想不想繼續約會下去啊?你要是這麼喜歡發呆的話,那你就回家去把門關上,一個人發呆到死好了!」女友拍著桌子怒道:「把人約出來吃飯,卻一個人坐在那兒像根木頭似的,這是什麼意思?!」

  趕緊把雜亂思緒甩開,尚楠陪笑地說:「抱歉、抱歉,我想到一些學生的問題,想著想著就出了神。不要生氣了嘛,萱萱。我跟你賠不是,都是我不好,求你原諒我嘍!」

  在某一次教師與公務員聯誼的場合,他們認識了彼此。她是市公所的職員,與高中老師的他,稱得上是環境接近、知識水準相近的一對。聯誼中配對成功後,兩人出來單獨約會過幾次,彼此都覺得和對方還挺但得來的,因此尚楠就一直持續和她交往到現在。算了算,成為男女朋友的時間也有一年多了。

  近來不知是不是進入了倦怠期,兩人對於出來約會不再像初期那麼熱衷了,一個月見面的次數,從最高的每隔兩天就約會一次,到現在已經是一、兩週才出來一次。尤其是最近這兩、三個月,好幾次不是他忙,就是她忙,弄得約會泡湯。

  除此之外,最明顯的還是兩人通電話時的感覺。以前聊什麼都很有意思,拿著話筒可以講上三、四十分鍾。可是在初期熱度過後,尚楠多半都是虛應故事地聽女孩子說話,自己則一邊修改作業,一邊隨口安慰兩句抱怨著在市公所受了委屈的她。女方不知道是不是也窮於找話題,近來主動撥電話的次數也少了,甚至在接到他的電話時,也是一副有氣無力、意興闌珊的口吻。

  開始有點危機感的他,上週本想好好地修補一下兩人間疏遠的氣氛,於是約了她出來吃飯。難得的是她也爽快高興地首肯了,不料最後卻因為他臨時取消,而讓她發了好大一頓脾氣……

  早知道取消約會後會導致那場悲劇發生,再怎麼樣,我都應該堅持約會,而不是跑去那間夜店的!唉。

  人家說,喝酒容易誤事,他可是連「人」都賠進去了。

  「你這個人真是……」氣得瞇細眼,容貌不算出色,但也端莊、中上的她,重重地嘆了口氣。「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說你了!」

  好機會!尚楠見她臉色稍微和緩,急忙招來服務生說:「麻煩給我們帳單!」接著向女友獻慇勤地說:「我帶你去一個地方,你一定會喜歡的,你就消消氣嘛!」

  無奈地一抿嘴,警告地瞪瞪尚楠,她說:「先跟我約法三章,我不許你在約會時,又想著什麼學生的事而把我冷落在一旁。你要是又犯下這毛病,我可會馬上走人!」

  「遵命!」

  又哄又呵護的,送女友上了車。尚楠早已經打聽到一間新開的購物中心,裡面遊樂設施完善,從電影院到她最愛的名牌商店街應有盡有。只要自己犧牲一點兒、忍耐隔天的腳痛,陪她逛街血拼到她滿意為止,應該就能讓她笑顏逐開了吧!

  最後的最後,免不了的自然是無微不至地在床上討好她、取悅他,使出渾身解數地讓她陶醉在自己懷中,忘我的呻吟連連……到時自己這陣子失敗減分的表現,也或多或少能再拉回來嘍!

  危機處理靠的就是自己的男性魅力與高超手腕,尚楠胸有成竹地打著如意算盤,想道:一切都會很順利的,沒問題!

  ※ ※ ※

  ……問、問題大條了!

  把自己關在愛情賓館的浴室裡,尚楠看著浴巾底下一蹶不振的「寶貝」,喃喃自語地說:「為什麼會這樣?這種事還是第一次,以前從來不會這樣的啊!夥計,我拜託你,你什麼時候不好罷工,怎麼偏偏挑這種時候罷工呢?現在正是你大展雄風的時候耶!快點醒醒啊,夥計!」

  原本一切都照計畫進行的啊!

  在他花費了不少錢買下一條Gucci的銀鏈送給女友當禮物,還陪她看了一場自己頻頻打呵欠的八股愛情電影,並走斷兩條腿全程伴她逛完購物中心後,女友的心情已經恢復了百分之七十,剩下的這最後三十分,他正急需擊出「全壘打」來畫下完美句點之際,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

  該死的!問題的原因出在哪裡,尚楠其實很清楚。

  千錯萬錯,都怪自己的記憶力……當他先體貼地讓女友洗完澡,自己也仔細地做完應有的清潔工作,來到床畔,溫柔地親吻女友的雙唇時……但這邊都很OK,當時夥計也進入了應有的備戰狀態。

  於是乎,尚楠解開女友身上的睡袍,捧起渾圓豐滿的胸部,輪流舔吻之際,不知怎地,一段早該被遺落在黑暗角落的記憶卻突然冒了出來!

  「哈啊……哈啊……」

  潔白的肢體在昏黃燈光下曖昧地晃動著。

  「唔……再來……」

  柔韌纖細的腰,淫猥而嫵媚地款擺。胸膛上起伏的兩粒殷紅果實,沾滿著唾液的水澤,紅潤潤的,誘人一親。

  「啊嗯……不……不要停……」

  深邃的眸,在激情中發散著使人暈眩的虹彩色澤。

  美麗不可方物。蠱惑。

  霎時,尚楠整個人都僵愣住了。蓄勢待發的部位,忽然失去了力道,在他體內騷動的血液,也一口氣降溫。

  「楠?怎麼了?」同樣是潮紅著的臉,卻與記憶中那張異樣冶豔的臉無法比擬。「你怎麼忽然停下來了?」

  不對、不對!他根本不可以拿這種情境相互比較啊!尚楠一想到自己竟在不知不覺中比較著女友和淩日的模樣,心頭的寒意更冷更澈,結果就做不下去,用「我想要去上個廁所,你等等」的理由,把女友拋在那兒,逃入了浴室中。這一躲,就躲了五分鍾。

  無論他怎麼努力嘗試要把那些記憶撇開,努力要再把「夥計」叫醒,卻偏偏一點兒效果都沒有,怎樣都沒有辦法達成目標。

  越是焦急,那話兒越是欲振乏力。唉……

  「楠。」冰冷的,女友敲著浴室門,喊到:「我要回去了。」

  「咦?萱萱,你等等!」急忙把門打開,尚楠高噶地說:「你、你怎麼忽然說要走?我、我們不是還沒有……」

  一張媲美晚娘的冷臉,向著尚楠。已經重新穿戴整齊的她,淡淡地說:「我以為你掉進馬桶了,看樣子你沒事嘛!也好,省得我去報警。」

  「呃……我知道臨時……全是我不好……可是你再等一下,我馬上就可以……」他努力募集著空白的腦中所有能想得到的臺詞。

  「你不必勉強了,尚楠。」冷靜地打斷他,女子的臉上沒有半點溫柔之情地說:「這樣剛好,我總算可以下定決心了。」

  「什麼……決心?」有點害怕聽到答案。

  「是到了我們該分手的時候了,尚楠。」她一撩長髮,甩了甩頭。「今天的情況讓我學到了一件事——下定決心要趁早。其實在更早以前,我就有分手的想法了,那時候我就該乾脆地放棄這段關係才是。可是我總是想再給你一點機會,所以一直拖拖拉拉到現在,才會弄出今天這麼難堪的場面。既然你已經對我沒有興趣了,又何必帶人來這種地方,當面羞辱我呢?」

  「不是的!萱萱,你誤會我了!」

  斬釘截鐵地,她一瞪他。「不要再說謊了,尚楠!今天你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雖然你極力不讓我看出來,可你太小看女人的第六感了!你在碰我的時候,腦子裡也是有別人的影子,對吧?」

  「不,我沒——」

  「反正已經是最後了,我就跟你說清楚好了。你是個不及格的男朋友,除了外表及格以外,其他項目都是鴨蛋!你以為我沒發現,你每次聽我說話時,總是右耳進、左耳出嗎?還有,我要的不是表面上的體貼!你有口是心非的毛病,講道理你很行,但自己卻不懂得怎麼實踐,更糟糕的是,你老是以為自己做得很好,一點兒都不會看看現實狀況是如何。我對你已經忍無可忍了,江尚楠!」

  深吸口氣,用指尖戳著他的胸口,她咬牙切齒地說:「我原以為你會是個更高尚一點、更有分寸一點的男人,可是讓女伴嘗到這種前所未有的恥辱,讓我對你只有一個字可以奉送!江尚楠,你是個『爛』人!我永遠都不想再見到你了,再見!」

  高高地拿起皮包一甩,還甩到了尚楠的胸口,她衝向門口。

  「萱——」

  砰!門當著尚楠的面被大力關上,差點沒把尚楠的鼻頭給撞扁。

  嗚嗚,揉著鼻子,他悲慘地蹲在地上。天底下有這麼不講道理的事嗎?悲劇怎麼可以一個接一個地降臨在他身上呢?這全都是因為淩日的關係!都是他把煞星帶到他的生活裡的,因為從那天開始,自己的日子就沒有半點平靜可言了!

  被迫開了莫名其妙的「眼界」。

  一根完全不受自己控制,八成被下了蠱的命根子。

  最後,女朋友也跑了。

  可惡!這股說不清、理還亂的窩囊氣,只有喝它個痛快才能消滅了!自暴自棄地,尚楠打開房間裡的小冰箱,把裡面所有的街類都搬出來。今天,他再也不要管什麼為人師表應有的行為規範了,他要喝到爽為止!

  ※ ※ ※

  週五夜晚的「J@KE」裡,震耳欲聾的電子舞曲樂聲一如往昔,可是今日的淩日並不像往常一樣在舞池中奔放地舞動著,相反地,他靜靜地坐在吧檯邊,端著一笨淡酒,冷眼旁觀著。

  「怎麼了,RIN?你今天不想跳舞嗎?」已經和這名小兄弟很熟的調酒師花花,好奇地看著他問。

  「偶爾也想坐著喝笨酒啊!花花的手藝這麼棒,我怎能不好好品嚐呢?」懶洋洋地一笑。

  「嘖嘖,瞧你這小嘴甜的,我不會被你勾引的啦!是說,當個人見人愛的天使很累人的喲!你可別把好貨色全搶走了,留幾個給別人嘛!」一邊擦著酒杯,花花一邊說。

  「你聽過一句話嗎?花花。」

  「什麼話?」

  「我愛的,不愛我;愛我的,我不愛。」咬著翠綠橄欖,淩夜惆悵地撥弄著杯中的酒液,苦笑說:「有時候,我連愛不愛,自己都不知道了,又哪裡管得了別人愛我不愛呢?」

  「噯,小鬼就說些像小鬼的話。少在那兒裝老成!」故意開朗地揪住淩夜的鼻尖一扭,花花咧嘴一笑說:「你還年輕,人生還有許多值得探索的事,不要老困在同一個地方煩惱,想開點吧!」

  淩夜笑笑,決定喝完這杯酒之後,今夜要難得地回家睡覺去。這樣的夜晚即使找到伴,多半也是互相啃噬寂寞的空虛行為。再多的快感,在隔日陽光照射下,就會像雪融後的爛泥,徒留原形畢露的殘渣。

  「RIN,來跳舞嘛!」

  是個經常死纏不休,聲名狼藉的傢伙。一看到他,淩夜立即蹙起眉頭,用著少見的冰冷口吻說:「我不想跳,你去找別人吧!」

  「不要說那麼無情的話嘛,陪我跳,我這邊還有好康的喔!」男人掏出一小包透明塑膠袋,裡面有數顆藥丸。

  八成是搖頭丸之類的禁藥,淩夜對這種東西最沒興趣了。「跟你說人話,你聽不懂嗎?滾!」

  惱羞成怒的男人,立刻破口大駡:「操!給你一點顏色,你真以為自己是帝王啊?不過是個賤——」

  不等他把話說完,淩夜就把杯中的酒潑灑過去,澆了對方一頭一臉,然後睨笑著說:「沒本事淨會吠的狗,真是讓人想踹之而後快咧!想要我陪你跳舞?撒泡尿照照鏡子去吧!不過你要是想打一場的話,我就當是在活動筋骨,大發慈悲地踹踹你這條垃圾狗,教教你什麼是一條狗該有的禮儀!」

  「他O的!你這個小賤人,我非O得你哭爹喊娘,OO裂兩半不可!」

  男人撲了過來,淩夜靈活地閃開,並且把吧檯的椅子踢倒,男人沒注意到而被椅子絆了一跤。在對方還沒爬起來前,淩夜蹬著馬靴的鞋跟,狠狠地踢向他的下顎,傳來了骨頭碎裂的聲音,男人立刻哀嚎著滿地大滾。

  「……好痛啊……痛死人……偶要告泥傷害……」

  「去講啊!如果你有臉告訴員警,你向未成年少年兜售禁藥的話。」淩夜哼的一聲,懶得再理他。點頭向調酒師打個招呼說:「花花,不好意思,打破的東西算我的。改天我再來跟你結這些帳,今天的錢我放這邊嘍!」

  「啊、嗯……」已經見過了不少類似場面的花花,迅速地點頭說:「沒問題,你小心點回——喂,後面!」

  淩夜反射性地向旁邊跳開,磅!重重砸下來的椅子失去準頭,打到吧臺上,那名下顎流血不止的男人,目露凶光地再次舉高椅子,高吼著:「偶要殺了泥!」

  一咋舌,沒想到他會死纏爛打到這種程度,這次是他失算了。

  就在男人又拿著椅子要打過來的時候,一道黑影宛如一頭蠻牛似地橫向直衝男人的側面,將男人撞倒雜第毫,並且坐在男人身上就是一陣亂拳狂舞,還夾雜著憤怒的聲音說著:「你想對他的學生做什麼?該死的東西!」

  淩夜錯愕地張大眼,江……尚楠?他怎麼又跑來了?

  不對,得先阻止他!照他這種打法,會鬧出人命的。「可以了,老師,這傢伙已經沒有力氣再爬起來了,你可以住手了。」

  「什……麼?」抬起泛著紅絲的眼,江尚楠醉醺醺地望著他。「可以不用打了嗎?」

  哇,真是酒氣熏天啊!淩夜一邊把他拉起來,一邊要花花料理善後。「你又來這邊做什麼?」

  「我……我是來找你負責的!」反手扣住淩夜的手腕,江尚楠口齒不清地說:「都是你的錯……我被你害慘了……是你害的……都是你……你要怎麼賠償我……」

  「好、好,是我的錯、是我的錯。」對喝醉酒的人,講什麼道理都沒有用。「你獲得我的道歉,這樣可以了嗎?」

  「不行!」搖著頭,顛顛倒倒地移動著腳步,江尚楠兩眼失焦地瞪著他。「你一定要給我負責!是你害得我不舉!是你害得我被女朋友拋棄!是你害得我變得不是男人了!我、我是男人……你不可以……把……」

  他發出嘔嗚的一聲,淩夜臉色倏地一變,想要擺脫他的糾纏,但卻慢了半拍。哇啊地張開嘴巴,江尚楠竟吐得他全身都是髒汙。

  呿,這真是最倒楣的一夜!

  ※ ※ ※

  又一次的天旋地轉中,尚楠慢慢地打開了眼皮。

  「早安,你還好嗎?宿醉是很要命的,頭痛不痛?」

  嚇!這、這個親切大可怕的陌生男子是誰啊?該不會他又做了什麼蠢事吧?

  年約三十到四十歲之間的男子,和氣地笑著,一邊繫著領帶,一邊說:「你不用介意,我就要去上班了,你可以好好地在這邊休息,阿日會照顧你的。」

  阿……日?恍惚中,尚楠依稀記得自己拚命灌酒後,因為還是非常的氣不過,所以冒出了要找淩日算帳的念頭——我,付諸行動了不成?

  「請問……這裡是?」膽顫心驚的,尚楠緊張地開口。

  呵呵笑起來的男人,模樣十分類似淩日。「這邊是我家,不過這麼說你大概還是不懂。我是淩日的父親,淩恩。淩日你應該認識吧?阿日只告訴我你是他的朋友,說你喝醉了,要借住我們家一晚。不好意思,我們這兒房間就兩間,所以讓你在我的房間屈就一下。」

  天啊!這也就是說,自己不僅叨擾了學生的家人一晚上,還佔用學生家長的床?冷汗從額邊冒了出來。

  淩日用「朋友」介紹我,是不是不想讓父親知道,自己有個離譜、失常到了極點的老師?

  唔!良心好痛。

  不管尚楠一個人在那邊變了好幾個表情,淩恩套上黑色西裝後,掉頭對他說:「阿日的朋友不多,有朋友到家裡來,我是很高興的。你就把這邊當自己家,好嗎?」

  「是,謝謝,我……」還遲疑著要不要表明自己的身份之際,就看他走得很急促,尚楠也不好意思再耽誤他的時間了。「很抱歉打擾了你們。」

  「小事一樁,不用放在心上。」拉開房門。「我順便把阿日叫過來。」

  待淩父前腳一跨出,喉頭的尚楠便用棉被把自己的頭都包了起來。真的,他發誓一要戒酒!再不戒酒,哪天會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這是怎麼回事呢?老爸跟我說,有個人醒了,但我卻只看到床上隆了座棉被山。喂喂,山底下有沒有人在啊?」

  調侃的笑聲,即使蓋著棉被,還是能聽得一清二楚。「你不用管我,我這輩子都不打算出來見人了。」

  此話剛出,淩夜的話便接踵而至。「喔,是這樣啊?那麼麻煩你付一下佔用棉被的錢,也不昂貴啦,一輩子算你一百萬就好。」

  「你坑人啊!世界上有哪條黃金被這麼貴?居然要一百萬?!」怒得掀開被子,尚楠從床上跳起來說。

  斂斂眉,沒什麼表情的淩夜,漠然地說:「口口聲聲說自己是老師,麻煩你表現得成熟點,像個大人,快點下床。你的衣物送洗了,還沒拿回來,所以我已經拜託老爸借一套給你,可能有點小,你就忍耐著點先換上。另外,早餐已經在外頭的桌上了。」

  公事化地講完後,他作勢要離開,尚楠立刻喊住他,說:「等等,關於昨天晚上,我是不是說了什麼?或是……做了什麼?」

  瞇起眼,淩夜冷冷地道:「倘若你是指像上次那樣的事,我說到做到,你已經引不起我的興趣了,所以我自然也不會對你出手。」

  「我不是在懷疑這個……」都把自己搬回家來了,尚楠當然知道淩日無意再與自己發生關係。「是我喝多了,那時候又有點生氣,所以……我沒動手打人,或什麼的吧?」

  「噢,你指那個啊。」點點頭,一諷笑。「老師做了很多,也說了很多。就是不知道你想問的是哪件事?」

  「我都說了什麼?」急急追問。

  「這件事不急,等你吃過早餐後,我們可以一一討論,看老師是想要我怎麼為你負責?雖然我不知道何以老師的『不舉』、『女朋友拋棄你』以及『您是不是男人』和我有何關係,我又為何要為這些事負責任?但……我想老師一定會給我一個答案的,對不?」留下意味深長的一眼。

  尚楠看著淩日的背影,頹倒在床上。

  我的舌頭為什麼這麼長?可惡!

  手一揮出,本來想打自己的腦袋,卻先掃到床頭上的某樣東西。它掉了下來,蓋在尚楠的臉上。

  這是什麼?相框?摸索著,把它拿起來,對著光線仔細瞧。照片裡面是微笑的三人組。中央的父親,是方才打過照面的淩恩。站在淩恩兩側的,是一對極為酷似,酷似到難分軒輊的「雙胞胎」!

  雙……胞胎?淩日有個雙胞胎的兄弟啊?

  咦?不對啊!他的學籍上資料上,並沒有另一個兄弟的存在啊!他們家不是單親的父子雙人家庭嗎?那麼,怎麼會冒出一個雙胞胎的……

  且慢!

  照片上左邊的,不苟言笑的少年,與右邊笑得燦爛的少年,怎麼好像都是尚楠所熟知的「淩日」呢?這兩邊的表情他都見過,只是一個是「從前」的淩日,一個是「現在」的淩日。照這樣推敲出來的結論,那不就是說……

  尚楠張大嘴,扣住那個相框,往房門外衝去。

  「淩——你真的是淩日嗎?」

  對著坐在客廳中看報的少年,尚楠舉高相框,朝他高聲問道:「你,你不是真正的淩日吧?你是淩日的另一個雙胞胎兄弟,對不對?」

  別無更合邏輯的解釋,能清楚說明開學這個月以來的淩日,為何會表現得如此荒腔走板,一點兒都不像是過去的他了。

  「快點回答我!」

  扯高了唇角,沒有遮遮掩掩,也沒有結結巴巴,他非常爽快地承認。「是,我是淩日的雙胞胎弟弟,淩夜,不是你的學生淩日。這樣,你滿意了吧?江尚楠老師。」





第三章
  淩夜可以否認到底的。

  如果他堅稱自己是「淩日」,江尚楠也找不到任何證據說他不是。那張父子三人的近照,充其量只是證明了淩日有個雙胞胎兄弟罷了,可是臉上又沒有標記,哪能藉此斷定A一定不是A,而是B呢?不能吧?

  ……但是,他並沒有否認。

  假使一開始他就害怕這個秘密被發現的話,再怎麼嫌麻煩,他也會找間旅館過夜,而不會帶著江尚楠坐上計程車回家的。

  被發現就被發現吧!

  淩夜心中的某處甚至抱持著這個念頭。只要秘密被揭穿,那就不再是屬於一個人的秘密了。不必無時無刻、處處小心謹慎地防止秘密走漏。可以回覆到「原本的」自己的身份。這樣,也能減輕自己心理上的負擔。

  當然,這個分享秘密的人,淩夜可不是隨隨便便任由命運去點選的。因為是「江尚楠」,他也才稍微動了這個「被揭穿也無妨」的念頭。

  天地萬物,凡事都有「天時」與「地利」。淩夜帶他回家是「地利」的話,那麼江尚楠自己發現照片中的玄機就是「天時」。這兩個條件在名為「偶然」與「巧合」的因素中成立,最後的「人和」……恐怕就得冒險一賭嘍!

  他並不是那麼有把握,確信江尚楠會幫自己保守這個秘密的。

  再怎麼說,江尚楠也有他身為教師的立場。誰會願意用一名品學兼優的模範生,去換得一名惹是生非、愛蹺課又無法輕易控制的劣等生?舉個最簡單的例子,一台你使用了兩年的超優電腦,借給朋友使用後,對方還給你的卻是一名外表一模一樣,內在卻變得亂七八糟的次級品,你難道不會想把它換回來嗎?

  而且,自己與江尚楠之間並沒有什麼真摯不可分的默契,讓他有義務對外保持守口如瓶的態度。(反之,他可以羅列出上百條江尚楠恨不得能把自己送回英國,除之而後快的道理。這其中,高掛頭一項、罪無可赦的,毫無疑問的自是「千該萬死的那一夜之情」嘍!)

  再加上,這個冒冒失失、莽莽撞撞的年輕老師,看起來也不是可以讓人全心仰賴的類型。總覺得他好像會一不閒心就出毛病、踏錯步似的。縱使他無意洩密,也有「不慎」洩漏的可能傾向,讓人不禁想搖頭嘆氣。

  綜括這麼多因素來看,淩夜決定在江尚楠身上賭一次,似乎是錯誤的抉擇,因為很可能會導致後悔莫及的結果……

  不過,說也奇怪,我應該很擔心,很憂慮的才對,怎麼我現在反而有一種置「煩惱」於度外的感覺呢?

  捫心自問,淩夜會說自己現在相當的「平靜」、「處之泰然」,不僅不慌張,還一點而都不後悔。

  莫非……

  我比想像中的,還深受這個魯莽蠢教師的吸引,甚至已經對他產生信賴感了?

  這念頭剛在心中萌生,淩夜旋即不愉快地抹去,且自己反駁道:這和吸不吸引一點兒關係都沒有!

  純粹只是覺得此人本性不惡,還算有點可取之處,縱或有些教人難以忍受的「自以為是」的地方,卻還不是個無藥可救、自私自利的傢伙。簡單一句,就是他腦筋太死,有必要經高人調教罷了。

  沒錯,我會想把賭注下在他身上……淩夜挑挑眉毛,無聲地哼了哼……不是因為信賴他,而是我的好奇心作祟。

  站在人之常情的轉捩點上,江尚楠會不會一反嚴師、拯救者的角色,順應著人性喜歡走「平坦大道」的習慣,選擇最容易解決問題的方式呢?

  ……只需一個命令,叫自己快快和淩日換回來,他日後便可以高枕無憂,再也不必擔心學生惹麻煩、跑夜店玩男人了。

  看江尚楠怎麼作抉擇,就可以知道這個人嘴巴上所說的「為你好」,到底是真的「為了淩日」這名學生好,或者是處於愛惜自己「老師」的身份,不希望學生在外的所作所為間接影響到自己前途的……虛、偽、言詞了。

  「好了,我已經回答過你的問題,你沒其他話想問的話,我可要去吃早餐了。」對著從剛剛就一直傻愣愣地站在那兒,一臉欲言又止、猶豫不決的江尚楠,淩夜淺淺一笑地說道。

  「那個……真正的淩日到哪裡去了呢?」

  來了、來了!淩夜嘲諷地看著他。「被我殺了。」

  「什麼?!」

  「當然是開玩笑的。」淩夜一聳肩。「我和阿日哥哥就算十年沒見,可也是親兄弟,想也知道不可能吧!」

  「怎麼能拿這種事開玩笑呢!」有些怨懟的,江尚楠不讚成地一瞪。

  走向餐桌,淩夜執起咖啡壺。「阿日哥哥到英國去了,他代替我在那兒做『我』,就像我代替了他,成了『淩日』一樣。」

  「……英國?」

  「對,英國。那是我這十年來生活的地方。雙親離婚後,我就跟著母親到英國去了。因為連戶籍都移除了,所以大部分的人都不知道我父親還有個沒和他一起住的兒子。剩下的呢?你還想知道什麼?」簡潔明快的口氣,淩夜故意切割開自己的情感,講得好像是發生在別人身上的事一樣。

  男人咀嚼著這些訊息後,凝重地將視線投向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啜了口濃香苦澀的液體,淩夜沒想到他會問這麼多。歪著頭,反問:「你希望我怎麼回答呢?」

  皺起眉。「還用得說嗎?當然是誠實地回答呀!」

  「誠實?」輕笑著。「你會不懷疑我所說的話,全盤相信嗎?」

  「我會。」以想像不到堅定口氣,江尚楠回道:「除了偽裝淩日這件事之外,你有許多可以撒謊的事,卻都沒有那麼做。我想你不是個說謊成性的人,反而是個很有自我原則的孩子。」

  把雙手交握在胸前,淩夜瞇起眼睛。這是江尚楠的真心話嗎?有沒有可能……他只是想從自己口中問出更多……因此說了言不由衷的場面呢?

  ……應該不會。

  客觀地來說,他是老師,自己是學生。依照身份,江尚楠沒必要對一名學生說什麼場面話,畢竟他手中握有的是自己最大的把柄呢!

  也好。他說他想聽,那就說給他聽個仔細吧!

  「我在英國混不下去了,所以拜託阿日哥哥幫忙,請他到那邊去替代我過日子。」

  層層深封住的心門內,是不願多去回想的傷痛。

  就連對兄長都不曾詳細說明,淩夜夾著尾巴,像只受了傷的狡猾狐狸般,寧可回老家舔傷口,也不肯在外頭丟人現眼、搖尾乞憐。

  但,江尚楠是個例外。

  不是他有多特別,相反地,就是因為自己對他一點兒興趣都沒有,所以在他面前把所有的事說出來,就像是對著一道牆壁說話一樣,無所謂。

  「你……在那邊做了什麼嗎?」吸口氣,尚楠臉色微白地問。

  勾起唇。「沒有你所想的那些重罪,江老師。我只是愛上一個絕對不能愛的物件,而且失戀得一塌糊塗而已。」

  「呼,原來是失戀啊……」撫著胸口大喘,尚楠的緊張旋即被不解取代。「失戀就失戀,為什麼會讓你在那邊待不下去呢?你愛上的到底是什麼人啊?」

  「老師,你問話毫無技巧,而且還相當失禮。」

  瞟他一眼,罷了罷了地嘆著氣,淩夜出神地陷入回憶,嘴上仍是輕描淡寫地以沉穩的男中音娓娓道出。

  「他是一名年紀長我許多歲的紳士,是真正的紳士。成熟、穩重就不必說了,最重要的是,他那像是包容著整個宇宙的胸襟與浩瀚如海的見識,不是尋常男人能擁有的……起初我對他有些敵意,所以不斷地對他惡作劇,但他總有辦法平息我引起的的騷動。化解我和他之間敵對關係的原點是……對了,那一次我不小心掉到湖裡頭,呵呵,是我自己太壞,想在他平常釣魚用的小舟上鑿個洞,讓他沉到湖底去,卻沒沒料到自己一失足,先從小舟跌下去了……」

  一旦解除了禁錮的指令,許多回憶立即蜂擁而上,讓淩夜忘我而滔滔不絕地說起這些年來的點點滴滴。

  ※ ※ ※

  那名「紳士」的魔力,竟能讓向來跋扈、囂張、臉上總有著一絲叛逆,擅長用微笑、冷笑、嘲笑的各種面具,戲弄週遭的人易如反掌的少年,脫去這些武裝,搖身一變成了個雙頰緋紅,活似熱中「偶像崇拜」,用著如夢似幻的語氣陶醉在自己回憶當中「羞答答」的花樣少「年」?

  尚楠有點不是滋味。

  說什麼紳士、紳士的,也不過就是個上了年紀的老頭子嘛!要成熟、要穩重,還不簡單?只要講話慢一點、動作不急不躁,像個行將就木的老頭就行了。

  ……要胸懷、要器量,我也有啊!我可是個胸懷天下,放眼世界的大男人呢!

  意識到自己在不知不覺中,竟和淩夜口中所描繪的那名「不知名」紳士較量裡起來,尚楠急踩煞車。

  這、這一定是他聽得太入神了,因而難免挑起了男性的戰鬥本能,想和這個被淩夜捧上了天的傢伙一較高下嘛!絕對不是因為他對淩夜有什麼「特殊情感」而在吃飛醋!不是、不是、絕對不是!

  「……等自己從少年般單純地想模仿他、學習他的一切,進而到目光時時刻刻都追逐著他,甚至連作夢都夢到他時,我才察覺到對他投入的情感,已遠遠超過了仰慕。不是那種單純的愛慕,而是渴望能和他肌膚相親的熱愛。當時,我第一個反應是嚇死了。」

  尚楠趕緊轉回注意力,接續到淩夜的告白上。「在那之前,你沒發現自己是同性戀嗎?」

  扯扯唇,淩夜好笑地反過來問他。「老師,你第一次性衝動是在什麼情況下?」

  「我哪記得?」話題是自己先提的,尚楠只好勉為其難地問答說:「好像是看過哪部電影後,邊幻想自己和女主角在一起、邊睡覺,早上起來看到自己腿間的夢遺,差不多就是這樣了吧?」

  禮尚往來的,淩夜跟著說道:「我是在他的書房,嗅到他隨手放在椅背的外套上的氣味,起了衝動。當時的我還相當『內向』,母親是我唯一的親人,但對這種事也不方便教育。即使看過學校放映的性教育影片,我也沒把那些事與身體上的變化連在一起。我到現在還記得,那一刻,我尷尬得想死。」

  這些事,和自己方才提的問題有關嗎?尚楠還在納悶,淩夜卻已經看穿了他的「不耐」,於是說:「這樣你還聽不懂嗎?第一次讓我起衝動的人是他,在那之前,『性』對我而言只是模糊不清的馬賽克,我又怎麼會知道自己的性向呢?」

  「那你後來怎麼會變得那麼開放?」尚楠心直口快地追問。

  「……我天生淫亂。不知這回答您還能接受嗎?」嘲諷地頂回去。

  這才曉得自己嘴笨,又肇禍傷了人。尚楠急忙更正說:「我的意思是,你既然有了喜愛的物件,不是應該潔身自愛地為了他而保留身體的純潔嗎?」

  「我都說了,那是『沒有希望實現』的愛情。你要我為了沒有辦法兌現的愛而當一輩子的童子雞嗎?一樣是男人,換成老師站在我的立場……把對像換成女人好了,你會為了一個不可能愛你的女人,在室一輩子嗎?」

  睨瞪著他,淩夜的眼神分明在嘲笑他「唱高調」,裡頭寫著:自己做不到的是,不要希望別人能做得到。可張開嘴巴卻還是客客氣氣地說:「原來老師是這種完人、聖人,我真是失敬啦!」

  所謂越來越黑就是指這種狀況吧!如坐針氈的尚楠,這回連再提問題都不敢了。「我不會再打斷你了,你繼續說吧!」

  嗤笑一聲,淩夜搖搖頭道:「我真不該對牛彈琴的。其實我的故事是怎樣的結局都不重要,老師只想問我,能不能和哥哥交換回來吧?」

  「不,我是真的很想知道!」紅了紅臉,尚楠否認道:「我很想幫上忙。解決困擾著學生的問題,也是老師的責任。」

  「那我直接告訴你,你是解決不了的。」

  尚楠連耳根都脹紅了,不服氣地說:「不試試看,怎麼會知道呢!」

  「呵呵,那您打算怎麼替我解決?是幫我和自己的母親搶老公?或是幫我再找一個能替代他的情人?該不會,您打算毛遂自薦吧?唉唉,我竟忘記了,老師又不是同性戀,和男人上過一次就大驚小怪的,要你做男同志的話,還不如要你跳何,對吧?」

  「你、你也不必說得這麼難——」抗議到一半,尚楠仔細反思淩夜說出口的「真相」。「和母親搶老公?你口中所說的那位紳士,難不成是你的繼……繼父?」

  「對。」一笑。「覺得我很噁心嗎?與自己的母親愛上了同一位男士。雖然那時候他們還未結婚,關係是管家與一家之主。直到親眼看見母親和他在深夜約會前,我都還不知道母親正和他陷入熱戀。而他對待我的親切態度,不過是愛屋及烏的表現罷了,我卻自作多情地愛上了這個溫文爾雅的叔叔。」

  彷彿豁了出去,淩夜輕快地說著。「當我得知他向母親求婚的那一晚,立即不顧一切地去找他作愛的告白,不消說,他當然拒絕了我。因為他愛的是我的母親,在他眼中,我只是母親的拖油瓶、是我母親的兒子。他說他會忘記這件事,可是我卻無法忘,所以我逃回臺灣來。完畢,這就是所有的故事。」

  血,還在淌。

  尚未癒合的傷口,被自己草率地刨開了。

  那雙黑瞳中有一套全副武裝的盔甲,是為了保護這道傷口而豎立的。不讓任何人看到,不願任何人發現,不想再讓自己更難堪,所以用最精良的材料製作出「嘲諷」、「玩世不恭」與「遊戲人間」的護具,來保護自己血淋淋的心。

  而他居然指著這名傷心少年的鼻子,說:「你是個沒有心的傀儡。」

  萱萱罵得很有道理,自己真的很「爛」。

  差勁到了極點。

  無話可說,無可反駁。

  「不好意思,讓你失望了,老師。你以為解決問題後,阿日就可以和我換回來,而後你的問題就可以迎刃而解。可惜的是,短時間內,我還不打算回英國去。假使阿日不待在那邊,繼父會起疑心,以為我還在介意他的拒絕,要是因此間接造成母親新婚生活的不美滿,我就是千古罪人了。我愛他們兩個,要是要我站在他們面前祝福,我還做不到,但我也不會原諒任何破壞他們幸福的人。」

  一頓,淩夜抬起眼對望著他。「你明白我在說什麼嗎?老師。」

  再清楚不過了。

  沒有放話威脅,可是在那雙肅殺黑瞳中,卻寫著:「如果你說了出去,造成了最不該發生的結果,破壞他們的幸福,那你就是我永不原諒的敵人」的警告字句。

  尚楠不由得泛出苦笑。「難過你這席話,我能說得出去嗎?算了,你也早有把握,即便我說你不是淩日,也拿不出實證,所以才會告訴我的吧?別太看扁我了,這點道理我還想得通。」

  「謝謝你,江老師。」難得的,笑容裡沒有嘲諷,淩夜淡道。

  唉,只要事情牽扯到那名「紳士」,他就會露出這麼溫和的表情嗎?尚楠十分好奇,那名老男人的魅力道理有多大?

  「不過我也想和你約法三章。」乘機,尚楠提出請求。

  無言地挑高一眉,示意他說下去。

  「第一點,就是不要再蹺課了。你蹺課的行徑太過明目張膽了,再這樣下去,總有哪科的老師會火大地向訓導處打報告,申請處分你的。不保持零警告、領記過的記錄,也對不起兩年來都辛辛苦苦、努力用功的淩日吧?」

  「好。我知道了。」

  「第二點,我希望你能去和陳子美老師談談。我知道你現在為止,都沒有去找過她。你或許會說,我想把問題扔給別的老師,可是她是曾經有過相同煩惱的人,是她主動跟我提出想和你聊聊的。你放心,再怎麼樣,她也不會叫你『修正性向』的。」

  「老師不都一個樣!」嘲道。

  尚楠緩緩地搖搖頭。「她不一樣,因為她也是個同志。」

  露出一絲訝異,但很快地消退,取而代之的是釋懷的笑容。「下次我一定去找她,可以了吧!最後的一項條件呢?」

  「夜店……那種專門交換一夜伴侶的地方……我希望你別再去,也不要再做那種事了。」遲疑片刻後,尚楠還是說出了口。

  這點令淩夜失笑。「你這回優勢出於什麼道理要我別再去那種地方呢?因為違反校規嗎?江老師。」

  「本來出入那種場所,就是該等到你們滿十八歲後再去的。」

  「我再過幾個月就滿十八嘍!到時候這條約束就不再有效力了,是吧?」

  尚楠皺起眉頭。「那種地方,到底有什麼好玩的?不論是同志或不是同志,我覺得那種不談情感,只靠身體發洩彼此愚妄的行徑,是空虛的、毫無意義的事。你或許會說那沒有什麼,可是做多了那種沒有情感的行為,只會讓你的情感更麻痺,會逃空你靈魂的。」

  那條悠遊在人工星光中的孤單魚兒身影,美麗卻空幻。

  尚楠不想再看見那麼寂寞的身影了。

  「再去尋找下一段情感也好,讓自己沉澱一段日子也好,要是你認真地和誰談感情,老師絕對不會反對的。」

  不行,這麼講太八股了!尚楠趕緊補上一句:「人家不是說,要治療一段情傷,最好的方法就是再談下一場戀愛嗎?你就把它當成目標,好好找一個喜歡的物件嘛!」

  一直沉沒聽他說的淩夜,突然寶出笑聲。

  笑不可歇地、前俯後仰地捧腹大笑著,他斷斷續續地說:「這個好,這個建議真是棒!老師要我別出沒在那些聚集著尋找性伴侶的人的場所,卻要我去認真談戀愛?難道老師是要我在校內逢人就問『你對男人有沒有興趣,要不要和我戀愛』嗎?或是你以為站在路邊,我一眼就能看出誰是同志、誰不是嗎?你還有沒有更天才的建議沒說出來的,我洗耳恭聽!」

  又被奚落了!但,這好像也是自找的。「你也不必說得那麼極端。」

  「現實總是殘酷的啊!老師。」淩夜眨眨眼。「對了,我記得老師也被女友拋棄了嘛!在建議別人怎麼從失戀中恢復前,您要不要先示範一下給我看啊?」

  嘖,話題居然扯到這邊來了。

  「喲,不回答我啊?」嘟起嘴,恢復了明亮光彩的臉龐,雙瞳惡戲地閃閃爍爍著。「昨天是誰在那邊嚷著要我負責的?」

  「老師喝醉了,你不要再提昨天的事。」挪挪身子,尚楠左顧右盼。是不是該告辭了?「那個……我的衣服,送到哪裡去洗了?」

  偏偏淩夜無意放過他,還湊到他身邊說:「我記得老師還提到一個男性最忌諱的、發生在您身上的毛病——您指稱是我造成您的『不舉』,這是真的嗎?」

  「……你不打算讓我好過,對吧?淩……同學。」

  「我這個人最講究公平了。」颯爽一笑。「老師這麼有『耐性』地聆聽完我的問題,現在當然得輪到我好好地陪老師研究你的問題啊!你不必跟我客氣,讓我們互相切磋嘛!」

  嗚呼哀哉!

  堂堂一個老師,卻做到被學生「耍弄」,實在是丟盡天下師者之顏面啊!

  「無論如何,你都要我說嗎?」

  「嘻嘻,下週一說不定校內會充斥著江尚楠老師陽萎,結果被女友給甩了的傳聞呢!」

  「你、你不要胡說!」

  兩手一攤,眉清目秀、外貌清純的少年擺出了個無辜的姿態。「我什麼也不知道,又要怎麼說呢?」

  唔……尚楠再沒有比此刻更痛恨酒精的餘孽了。「我說出來之後,絕對不會在校內聽什麼莫名其妙的怪謠言吧!」

  「快點說∼∼老師。」

  果然是八卦人人愛,主角輪流當。吁了口長長的大氣,尚楠不得不把昨天晚上發生的臭事,一五一十地說出來。

  「噗!哈哈哈……真遺憾我沒在現場。老師你怎麼會去惹上那麼硬的女人啊?不過我是滿欣賞的,真敢說。和她在一起的時候,肯定是老師處於下風吧?被女人吃得死死的,老師好沒出息。」

  「用、用不著你來評論!」已經或多或少刪減了部分「更沒出息」劇情的尚楠,還是很懊惱受他威脅,把實情吐出。

  話鋒一轉,淩夜掠高一眉頭。「可是想一想,我也不是沒有責任。老師說的也對,要是我沒讓您有了『奇怪』的經驗,您也不失常才對。嘖嘖嘖,讓您寶貝失去了效用,還挺可惜的。平心而論,您的寶貝算是平均值以上呢!」

  「多謝你喔!這種讚美我聽了也不會高興。」

  瞇起眼笑笑。「能讓老師高興的,大概就是讓您的寶貝兒子復活嘍?需要我貢獻一下力量,幫您『複健』嗎?」

  瞠圓了眼。

  複、複、複……複健?尚楠腦裡冒出無邊幻想。

  火上加油的,淩夜把小小的赤色蛇信吐出唇外,煽情地舔了舔。

  轟隆!轟!

  一把熱焰由昨晚罷工的地方,熊熊燒起。

  不、會、吧?為什麼昨天要把它生龍活虎時,它卻裝死,現在根本就不該被挑起的時刻,它卻蓄勢待發?

  「我不需要!」狂吼著,尚楠跳起來,直衝向浴室。

  哈哈的惡魔笑聲,如影隨形地跟在他身後,久久不停……當尚楠悲慘地坐在馬桶上,訓斥著腿間那不長進的杯兒子時,一再地發誓,自己絕對不會忘記這次的教訓。

  以後,不管是大羅神仙或是地下閻王來勸酒,他再也不碰就這玩意兒了!

  都是酒精害慘了他,害他變得不正常啦




第四章
  難得的假日午後,尚楠悠哉地躺臥在客廳的沙發上,放了部經典科幻片重溫。

  「哥,你的快遞包裹!」現在念大三的二妹,從大門口捧了個箱子進來,丟在他面前說:「好像是你的女友寄來的。」

  「是『前』女友。」不怎麼帶勁地糾正,尚楠坐直了身子,把包裹放在膝蓋上。

  「哈,你又和女友分手了?不是我愛說你,哥,你的女友怎麼都那麼短命啊?以前幾任都存活不到半年,這一個是你交最久的,想不到還是吹了。都已經老大不小,跨過三十大關了,你也爭氣點,快點娶個嫂子進門,別再讓我們這些妹妹們幫你撿臭襪子,洗臭內褲了。」

  「尚蘋,一個女孩子家講這種話,才要小心嫁不出去。」早習慣妹妹的毒舌,他也不生氣,揮揮手說:「去去,不要煩我。」

  「你以為人家愛管你啊?哼,我寧可去看我的小說!」拋下這句話,把客廳留給他,江尚蘋一溜煙地回自己房間去,還砰地甩上門。

  真是的!尚楠一邊嘀咕著,一邊撕開包裹上的膠帶。現在的女孩子一個比一個還悍,半點溫柔婉約的美德都沒有,怪不得男人們要視婚姻為怯途。把膠帶丟開,其實不必開箱,尚楠也猜得到,裡面裝的應該是自己留在她家的牙刷、毛巾什麼的。

  與其浪費郵資寄過來,應該叫她直接丟掉算了。

  「嗯?」

  意料中的毛巾等雜物是有,可是沒預料到的還有一些印著燙金字體的高雅小紙盒。尚楠打開其中一個,發現是自己送給她的英文字母金鏈。另一個則是情人節給她的一對碎鑽小耳環。啊,這不是耶誕節的……

  唉地大嘆口氣。把這些禮物都還給他,也意味著女友是「吃了秤砣鐵了心」,半點複合的意願都沒有了。尚楠原先還在期待,等過段時間她氣消了後,或許會願意再和自己重修舊好的。

  這下子,自己不死心也不行了。

  女人這種動物,一旦狠下心腸,真是教男人直呼「小生怕怕」。

  雖然他們不是那種愛到天荒地老、海誓山盟的熱戀情侶,但他認為也算是細水長流、曆久彌新的愛情啊!可是現在一說結束,就看到對方寄來的「分手包裹」,不禁讓人想問:這一年多來的情感是真的存在過嗎?還是,她從一開始就沒有真的「愛」過他?

  搖搖頭,尚楠做了個小小的反省。以前的他都沒注意到,自己的思考竟是如此的「單方面」——一下子就指責對方可能不愛自己,然而,對方就是感受不到他的愛,所以才會提出分手的啊!

  我口中所說的「愛」,沒能給女孩子安全感,因此導致她們離開也是無可奈何的。

  他覺得自己在男女關係上,似乎有點進步了。

  「這些東西我也用不上,乾脆把這些都給尚蘋好了。」

  整理好那幾個所費不貲的名牌首飾後,尚楠走到妹妹的房門前。

  「蘋,我要進去嘍!」推開門,看見正坐在床上啃書的她。「我這邊有些首飾,你看你喜不喜歡,有喜歡的就拿去吧!」

  「哇,這麼好康?我當然要!」順手把小說往床上一擺。

  「你也別成天看這些沒營養的東西,多少唸點書吧,都大三了……」邊嘮叨,邊好奇地拿起那本小說,尚蝻唸著書名……《孽火》?這是什麼玩意兒啊?翻開一頁,赫然映入眼簾的竟是——脆弱的重要部位落入敵人手中,被迫接受男人性急而粗魯的撫弄……咳!咳咳咳!這是什麼見鬼的小說啊!?

  「尚蘋,你、你在看什麼東西?這個是——」

  樂不可支地揀選著中意的首飾的妹妹尖叫一聲,從尚楠手中搶過那本黑皮小說。「討厭!哥哥你幹麼亂翻人家的書?」

  「那、那個是……」分明就是……尚楠嚥下一口口水。拜託,妹妹怎麼會看那種東西呢?不,更可怕的是——市面上居然有這種小說在流通!

  「我看這個又沒礙到誰,你好囉嗦!」

  是、是沒礙到誰,可是卻嚇到他了!

  「反正這個花花世界,還有像哥這種老古板不能體會的美麗世界,跟你說也不會懂的。你不要管我看什麼,快點離開人家的房間啦!」護著手中的小說,妹妹大力地推著笨哥哥的胸口,一路把他推到了門外。「首飾我全要了,就這樣!」

  門對著他的臉,迅速地關上。

  尚楠張大的嘴,連把話說出來的機會都沒有。無力地閉起,並且吁了口悶氣。

  什麼叫我這個老古板不懂?你老哥我還曾誤入歧途,跨了半隻腳進去咧!

  這麼說固然可以吐口悶氣,但無疑地會掀起一場家庭內的大風暴。

  自己好歹是這個家的獨子。父母親採取放任、自由主義,不愛干涉子女的事,可是總有想抱孫子的念頭。要是讓他們知道兒子有過同性經驗的話,不把他們逼得召開家庭會議,研商「兒子之性向改造」的大計才怪!

  沒了看電影的興致,尚楠走進自己房間,癱倒在床上。這陣子,他有個不敢啟齒的困擾,正是和妹妹口中所謂的「美麗世界」有著極大的關係。

  天知道是什麼美麗,那丫頭才是根本不懂。

  尚楠翻過身,趴在床上。竭力想把浮現在腦海裡的情景消除,可是他知道,很快地,那些畫面又會回到眼前。

  不曉得是為了什麼原因,他近來常常作夢,夢見淩夜和他「經驗過」的片段。

  裡頭的畫面時而清晰、時而曖昧不清,常常都交雜著不可思議的情節。像是絕對不可能發生過的,淩夜哼吟著、央求著,要尚楠佔有他。

  由哪裡開始是真實、哪裡開始是幻想,對尚楠而言也沒有差別。他只知道這些「夢」會出現的本身,才是最大的問題。

  我動不動就夢到他,事小;可是在夢中得到了快感,那才是一件大事件吧!

  再這樣下去,自己是不是真的會變成同性戀啊?萬一隻有這種不正常的性愛才能令他獲得滿足……尚楠恐懼得不敢再往下想。不行,一定要想想法子,讓這些該死的畫面消失!

  再一翻身,尚楠從自己床底下拉出了「多年珍藏」的一堆雜誌。掀開了巨波半露的金髮尤物當封面的雜誌,他一頁頁地翻著,像是要將那些照片烙進眼膜裡。漠視心中打著呵欠的那一面,他死命地催眠自己:這紮實有彈性的觸感,一定很舒服!還有那藏在底下的春色……怎麼樣?很棒吧,江尚楠?

  拉下拉鏈,他握住了褲襠中的柔軟物,輕輕地捋著它、撫摸著。

  想像一隻小小柔荑在那兒溫柔地撫摸。

  接著是紅豔的唇親吻著……

  對,那是嫉妒性感的唇,不需任何的口紅,散發著健康自然珠光色澤。

  舌尖靈活地在上頭遊走,舔舐著,含著。

  閉上雙眼,尚楠渾身的熱度,跟隨著腦海中的影像而上升,手掌包覆住的部位有了陣陣熟悉的悸痛,呼吸也變得熾熱而沉重。

  「嗯……嗯嗯……」

  反覆地吸進、吐出;故意讓人焦慮地延長節奏的唇;濕潤嫵媚的深瞳。

  加快了撫弄的速度,滲出的滑順透液讓掌心都濕了。

  「哈啊……哈啊……」

  平常難以想像的清純臉孔,妖冶的眉輕輕地蹙起,仰起脖子,細細喘息。

  「啊啊!」

  在醒悟到自己不知何時竟把腦中幻影的臉蛋,套上了淩夜的臉,他已經為時已晚地抵達高潮的彼端了。

  怎麼又是這樣?攤開手掌心,瞪著濁白的污漬,尚楠難以置信又不得不相信——他,又一次幻想著淩夜而射了。

  是否,他已經無可救藥了?

  ※ ※ ※

  尚楠看看手錶,差不多可以了。

  「現在,大家把課本合上。上個禮拜我已經說過,今天要隨堂抽考。班長,過來把考卷分發下去。這次考試的作答時間是三十分,大家要把握好時間作答。」

  「是。」零零星星的幾隻小貓回答,其餘的人早已經緊張地處於備戰狀態。

  站在講臺上,居高臨下地,尚楠環顧教室內的學生們,確認每個人已經蓋好課本與講義……就在他看到窗邊角落時,與淩夜的眼睛對上了。

  下意識地,尚楠慌張地移開視線。

  心臟紊亂地跳動著,而且有種呼吸困難的罪惡感。那是這段日子以來都偷偷拿淩夜當性幻想物件,所衍生出的後遺症。他現在幾乎不敢正對著淩夜的臉。自慚形穢?無顏以對?都有。還不止於這兩種,有時候他甚至會覺得是淩夜四周的陽光特別刺眼,刺得他無法直視。

  為了不讓自己的失常太多明顯,現在尚楠都是費盡心思地閃躲淩夜,能不去看到他,就不去看。

  授課時是如此,下課後更是這樣。

  有時站在走廊的這頭,看到淩夜由那頭走過來,他都會一轉身,不多考慮地就往反方向快步離開。

  這種情況得持續到什麼時候呢?尚楠很想說:等到那些「不該出現的夢境」有改善的時候。偏偏日復一日,只有越來越惡化的傾向。

  ※ ※ ※

  下課後,因為不斷地控制自己情緒而筋疲力盡的尚楠,終於決定自己需要找個人來商量。

  「陳老師,你有遇過,或是這種事有沒有發生在你的身上過呢?」搬來一張椅子,坐在保健室女老師身邊,尚楠摳摳臉頰說:「這是我一個學生找我商量的問題,不過我沒有這種經驗,所以想問問其他老師的意見,好給他一個回覆。」

  陳子美轉動著原子筆說:「明明喜歡的是女孩子,可是打手槍的時候,想起的卻是自己好朋友的臉?唉喲,我說這種事,不需要有經驗的人也知道答案啊!情場老手的江老師,你就可以給他答案了,沒必要問我吧?」

  「我、我就是懷疑這樣的答案,會不會有點武斷……畢竟,也有人說性衝動是一回事,而且能引起性衝動的理由有很多,所以不見得因為這樣,就斷然地論定這名學生是愛上了自己的好友,是個同性戀吧?」喉嚨乾澀地,尚楠不死心地追問。

  沉吟半晌,陳子美遞給他一記困惑的眼神。「你是想問我,那孩子到底是不是同性戀?或是那孩子到底是不是愛上自己的好朋友?是哪一個?」

  咬住原子筆尖,陳子美笑著說:「這的確是個很難理清的問題。以你擅長的數理來分析的話,總共有四種排列組合吧?我們踢掉感覺比較極端的兩個——『不是同性戀、卻愛上了好友』,還有『可能是同性戀,而不是愛上好友』。針對這兩點的差異,去找出答案的方式嘛……不如就讓那名學生看看別的男性裸體照片,鑑定一下他會不會勃起,或許會有幫助也不一定。」

  「對喔,還有這種方式!不過,要去哪裡找那種照片啊?」

  「去網路上找找吧!」

  「是嗎?來找你商量果然有幫助,我這就去告訴那名學生!」尚楠屁股離開椅子,正要起身。

  「不過……」陳子美笑了笑。「不以保健室老師的身份,依我自己的經驗來說,我會說他是愛上了人家吧!」

  「咦?」這個答案激盪了尚楠的心頭。

  「因為……他是對好友起了性衝動吧?既然這股衝動有特定的物件,抱有特殊情感不也是很自然的?我自己是覺得,與其知道自己是不是同性戀,倒不如老實地問問自己內心的情感天平,是否傾向了某一邊?」

  換了個坐姿,一手撐在下巴上,陳子美盯著藏不住動搖神色的尚楠說:「你當然也可以不必聽我最後的意見,這是我個人的想法,也許你有不同的想法。」

  「……」難道被她看出來了?尚楠強擠出一抹微笑。「好吧,你這個意見我也會轉達給他本人知道的。」

  忙不迭地走到門邊,尚楠握著門把的時候,門外恰巧響起一道聲音——

  「陳老師,我是淩日,現在方便嗎?」

  「請進。」子美回答完後,朝尚楠一眨眼。「他最近還滿合作的,謝謝你鼓勵他來找我。」

  「不,那不算什麼。」

  尚楠說完,轉頭就看到淩夜走進保健室。

  「打擾了。」

  怪得是,明明已經看見了尚楠,可是淩夜卻連正眼都沒看他一下,逕自走到了陳子美的身邊。

  「老師,你還在忙嗎?」

  「我馬上就好了,你等我一下。」

  尚楠感覺這裡的空氣似乎在排斥自己……不好意思再逗留,他悄悄地走出保健室,把門關上。然而,站立在門口好半晌,卻遲遲沒有辦法跨出離開的那一步。不知道他們都在聊些什麼?會不會提到關於自己的事呢?

  一下子就好。尚楠說服自己,他只要聽一下他們在講什麼就好了。卑鄙地再把門打開一條細縫。

  「……都有乖乖的做好應做的措施嗎?」陳子美的聲音先響起。

  「這個不必老師說,我都有在做,況且這種事根本是基本禮儀。」淩夜的笑聲跟著響起。「花花說老師好久沒去了,很想你。」

  「我的阿娜答不喜歡我去呀!這也沒辦法,那地方真的是龍蛇混雜,她會很擔心的。」

  陳子美停頓片刻後,再開口。「你都不考慮固定一個性伴侶就好嗎?你說你現在無法愛上任何人,所以和誰在一起都沒有差。可是增加性伴侶的意思,也就是增加自身染病的危險性。淩日,不是非常西畫、不是所愛的那個也無所謂,只要還合得來,對方也願意,你就選一個特定的人吧!」

  「老師,你知道這是有困難的。固定伴侶,一定會有獨佔欲、會有更多的要求發生,對方總會期望你給他等量的愛。萬一他要的是我付不起的,那又該怎麼辦?我還是這樣較省事。」

  尚楠聽到這兒,才曉得淩夜至今還繼續在夜店鬼混。

  和無數沒有面孔的男人,過著一天換一個男人的生活……

  他無意識地握住拳頭。

  「那,你找個聽話的奴隸好了!一個不會對你做過多要求,會願意隨你召喚而來、揮之即去的奴隸。」格格笑著。

  「嘻嘻,有那麼方便的關係的話,我倒是可以考慮看看。」

  「你這小子,真是太奢侈了!」陳子美打了他一拳,接著說:「你還這麼年輕,居然就拒絕愛情,人生不必這麼想不開嘛!」

  「老師說錯了,不是我拒絕愛情……只是,既然得不到最愛的那一個,那麼和誰不都是一樣的?把自己侷限於一人,不是太傻了?」淩夜的聲音中帶著淒涼的自嘲,說:「反正我就是個無法忍受寂寞的小孩子,誰擁抱我,我都很高興。怕就怕,身邊一個人也沒有。」

  「會有的。」拍拍他的手,陳子美如是說。

  尚楠聽到這邊,重新把門關上,不再往下聽。他已經聽到了自己所需要知道的,也聽到了自己內心的答案,聽到了一個自己拒絕接受、拒絕承認、拒絕去面對的答案。他慢慢地走到轉角處,站在那裡守株待兔。

  ……片刻後。

  鈴聲響起之際,淩夜沒發現轉角處的人影,由尚楠的面前走了過去。

  「淩,等一下。」他叫住他。

  很詫異的,淩夜瞄了他一眼,漾著笑的唇彎成下弦月。「怎麼了?這麼稀奇,我以為江老師要忽視我直到我畢業呢!你不是連在教室裡頭,都不看我的嗎?現在叫住我,是有什麼事嗎?」

  撲通、撲通、撲通……

  尚楠的心音吵得像只快報廢的馬達。「你……還記得自己對我說過什麼嗎?」

  「我說了什麼?」靜靜地凝視。

  尚楠覺得自己被吸進了他深邃的眼裡。乾燥的唇,緊張地開啟。「我、我……我做你的奴隸!」

  問號大大地掛在淩夜的臉中央,他的表情像是聽到了一個匪夷所思的笑話。

  這反應強化了尚楠的決心,他再一次地強調說:「你說會對我的下半身負責的,那就負責吧!我也會照條件做你的奴隸,所以你不要再去獵食別的男人,只要有我就夠了,可以吧?」

  我說出來了!我真的說出來了!

  從今往後,再無路可退。尚楠自己都感到驚訝,沒想到保守如自己,竟會真的把人生丟進懸崖底下。就為了一個人,為了一個小十幾歲的男孩!

  淩夜「主人」?



第五章
  銀白色的飛機,橫劃過初秋微涼的晴藍天空,留下一道冉冉白煙。

  拎著行李在臺北街頭徬徨的金髮男子,循著街道的門牌號碼沿路走下去,好不容易找到了他所要找的地址時,立即欣喜若狂地衝上前去,毫不考慮地按下那一戶的門鈴。

  鈴鈴鈴∼∼古老的電鈴聲在老宅院內響起。

  「誰啊?」啪噠啪噠的拖鞋趿地聲,由內院一路來到大門前。

  但門咿呀地開啟時,金髮男子高興地放下行李,不顧在大庭廣眾之下,兩個箭步上前就給前來應門的人兒一個熊抱式的熱情擁抱,還附加一句洋文:『我想死你了,寶貝RIN!』

  「唔哇哇!」

  莫名其妙地在開門之際,被個來路不明的傢伙給抱住,淩家的一家之主淩恩,氣急敗壞地舉起腳,往對方的腳脛上一踹。

  『噢!RIN,你為什——』男子哀嚎地放開他,定睛一看。『咦?你不是RIN!你是誰呀?』

  淩恩瞇起眼,熟練地用英文回道:『你問我是誰?我還想請問你是誰呢?先生!你是不是按錯門鈴了?』

  『不可能的,我的地址是這邊沒有錯!RIN,你是不是在裡頭?是我,克勞頓,我來臺灣找你了!』也不管會不會吵到鄰居,金棕髮、深藍眼的高大洋人,擅自闖到院子裡喊著。『RIN?RIN?你快出來啊!』

  他那種目中無人的行徑,惹惱了性子剛烈的凌恩,他從後面揪住洋人的後衣襟,怒吼一聲後,使出吃奶的力氣,以一記柔道的招數「過肩摔」,讓這名不速之客跌了個紮紮實實的狗吃屎。

  『哇啊!』被摔得七葷八素,金棕髮的男子仰躺在地上說:『這是什麼奇怪的功夫?你為什麼要這樣對付我?我是RIN的朋友,我來找RIN的!』

  『閉嘴!你這傢伙是從哪兒冒出來的?聽不懂人話嗎?這邊沒有你要找的人!』淩恩氣得差點腦充血。『你給我聽清楚了,我們姓淩,這裡住的只有我的兒子淩日和我淩恩,沒有RIN這號人物,是你找錯地方了!』

  『淩日?淩恩?』像鸚鵡學話般,他眨眨藍眼,後知後覺地想起來後,大叫:『對,沒有錯的!我差點忘記了,RIN就是淩夜!我、我是來找淩夜的,我們都叫他RIN!他回來臺灣了,不是嗎?』

  『什麼?原來你是淩夜的朋友嗎?』淩恩伸出一手給他。『那你早說嘛!抱歉、抱歉!來,我拉你起來。』

  從地上爬起,雖然筆挺西裝沾滿塵土,頗為狼狽,可這名男子還是秉持著英國紳士的風度,先是頷首接受淩恩的歉意,接著受出友誼之手說:『該道歉的是我,我興奮過頭了,也沒看仔細就做了莽撞的舉止。我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克勞頓•霍普,是淩夜在英國的朋友,特地來找他的。請多指教。』

  淩恩與他象徵性地握了握手,還是很不解。『我是淩夜的父親,也請你多多指教。對你動粗真是抱歉啊!可是……你說你從英國來找淩夜,但阿夜明明在上、上個月就回英國去了呀!身為他的朋友,你怎會不知道呢?』

  『不、不……』

  搖著頭,克勞頓說出一件讓淩恩意想不到的事。『在那邊的,並不是淩夜,而是你的另一個兒子淩日。真正的淩夜還在臺灣!』

  這老外還真愛說笑!淩恩雙手插在腰間,哈哈地仰頭大笑說:『離萬聖節還久,你不可以戲弄我這個老人家,臭小子!淩日怎麼會跑去英國呢?他現在好好地在學校上課啊!你真奇怪,居然大老遠地跑來跟我開玩笑。啊!你是不是哪家的臨時演員,被淩日找來一起對我惡作劇的?』

  『我是不是開玩笑,等RIN出來和我見面後,真相就可以大白了。』對淩恩不相信他說詞的反應,他也不發脾氣。克勞頓恭敬、客氣地說:『不管是淩日或淩夜都行,我能和你的兒子說說話嗎?父親。』

  『喂喂,小子,父親不能隨便亂喊!我和你才第一次見面,況且你的年紀看來也不是小到能當我兒子的歲數……你這麼急著要見淩日嗎?可是很不湊巧,現在是他上課的時間,他此刻不在家中。』

  照道理,平常的他會二話不說地打開家裡的大門,邀請淩日的朋友進屋內坐,並泡杯茶招呼一下的。可是這個高大的藍眼老外,說的話顛三倒四,態度又很怪異,因此淩恩難得地把他拒於門外,說:『你等晚上他放學後再來吧!』

  跟著把門關上後,淩恩一邊走回屋內,一邊還覺得荒謬可笑地說:「那個奇怪的洋人在說什麼呀?我可是阿日、阿夜的老爸,就算再怎麼忙得沒時間照顧孩子,我可也是看著阿日長大的,哪可能會分不出誰是誰呢?在我身邊的,當然是阿日呀!」

  今年暑假,阿夜難得回臺灣來,當時他還在納悶是發生了什麼事?不過阿夜絕口不提在英國的生活問題,只說他很想念他們,所以回來看看,淩恩也就不疑有他……「會不會阿夜跑回臺灣來,是和剛剛那個形跡可疑的洋人有關?」

  幸好現在阿夜已經回英國了。如果那個腦袋秀逗的洋人,不死心地又上門來找人,再繼續說些五四三的鬼話,還想糾纏不休,打擾他寶貝兒子們的話……他可是會準備好球棒等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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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第一次的性經驗,是在自己撞見母親與布蘭叔叔在湖畔親吻的那一幕後的隔天晚上。

  一方面是因為深受刺激。自己所愛慕的叔叔,原來已經與母親心意相通,根本沒有自己能介入的餘地。二方面是因為感到絕望。為了想讓自己死心,不再給自己任何痴心妄想的空間。所以,他刻意前去參加那場狂歡派對——就讀寄宿學校有個好處,就是各式各樣的派對消息流通得極為快速,隨便一打聽都有好幾場。

  明知那場派對的主辦人是以舉辦「瘋狂」、「百無禁忌」、「亂七八糟」的派對聞名,也曉得那兒擠滿著想尋求一夜之歡的各種禽獸,多得是不在乎性別、年齡亦無拘的男男女女,在看對眼,天雷勾動地火後,便找個陰暗的角落辦起事來的淫亂派對,可在那時候的淩夜眼中,它卻正好符合他所想要的。

  愛,他並不需要。

  他要的是能熄滅自己心頭那把禁忌業火的肉體發洩。能一口氣殺死那撮邪惡地想破壞母親的幸福,把男人搶過來的惡念。最好一併再給予這樣的自己,一個好好的懲罰,留先能引以為戒的……烙痕。

  物件是誰都沒有關係,只要有能力玷污他、撕裂他、毀滅他的……

  那名達成他心願的男子的長相,淩夜早已忘得一乾二淨了。那天晚上,也沒有什麼特別值得記憶的部分。唯一殘留在他腦海的,是做完了之後,自己忍不住一個人躲在被窩中哭泣。

  不是後悔。也許有那麼一點想哀悼自己喪失沒多久的單純,順便也告別童年吧?

  有人常說經驗過一次之後,整個人會脫胎換骨。淩夜不知道別人怎麼樣,不過他的性格本來就是不愛逗留於過去的人,跨出那一步之後,他確實是改變了自己對情感、情慾或是肌膚相親的定義。

  這種事,重要的是讓自己舒服、讓對方也舒服,一起追求快樂、喜悅、歡愉,體會生命的脈動,藉著對方的體溫、熱度,感受自己還活著,自己是存在於世上,而非虛幻的、腳踏不到實地的遊魂。

  因此,淩夜不喜歡拘泥於什麼特別形式,比方說一定要進入體內才能得到最終的快感,或是非得固定在床上充當「男性」或「女性」的角色。這些,全看他當時的心情,或是對方的要求而定。

  可是這裡面有一點是他絕不會打破的原則——

  他不固定伴侶。

  ……理由,就像他跟陳子美所說的。那些麻煩的糾紛、無聊的爭執,獨佔欲、吃醋、嫉妒這種種會讓人「不愉快」的情感,最後會破壞了他「舒服」的感覺。既然他不在這些人身上尋求什麼愛情,當然也不希望別人用「愛」來束縛他。

  「我是不是聽錯了,老師?」

  掏掏耳朵,在令人震驚的一刻後,淩夜換上淡淡的微笑說:「我一定是有了幻聽,這不可能是真的吧!」

  「為什麼不可能!?」尚楠小聲但激動地回道。

  他們站在空無一人的走廊上,所有的學生都早早進教室上課去了,被尚楠拉住的淩夜,大概是最後一個還在外頭晃蕩的學生。

  「就是不可能。不為什麼。」

  拱高眉頭,淩夜俊秀端正的臉還算平靜,但心裡可是巨浪滔天。

  這個……笨蛋蠢老師!不懂什麼叫做「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偏進來」是不是?還以為上次跟他講完了那番「不可告人的秘密」後,他會聰明點,離自己這類「危險人物」遠一點兒的,畢竟,他可是個連繼父都可以發情的禽獸。

  這幾天見他躲自己像在躲債主似的,淩夜還自我解嘲地想:這下,起碼耳根子清靜多了,不算白費功夫。

  但,江尚楠是哪根神經不對勁啦?怎麼忽然又跑來說要做他的「奴隸」?嘖,他知道什麼是「奴隸」嗎?假如自己真的有SM方面的癖好,江尚楠可就得過著「豬狗不如」的痛苦日子了!

  「你這樣就是不遵守約定!是你自己說——」

  一抿嘴,看樣子三言兩語是打發不了江尚楠了。「老師,我們到保健室裡面說吧!站在這邊講,萬一訓導老師經過的話,我們兩個都會有麻煩的。」不等他回答,淩夜率先往回走。

  幸運的是,陳子美剛好要出去辦件公事,正在鎖保健室的門。「你怎麼又跑回來了,淩同學?啊,還有江老師也在?」

  「拜託你幫個忙,陳老師,把保健室借給我用一下。」尚楠上前扣住了淩夜的手臂,向著短髮俏麗的女老師說:「我想和淩同學談一些事,不想被人打擾。」

  二話不說地把鑰匙遞給他,陳子美揮揮手說:「不要在裡頭打架喔,江老師。我大概三點半回來,可以嗎?」

  「感恩不盡。」

  一到保健室內,忍不住快捉狂的淩夜,識途老馬地從醫藥櫃中找到陳子美暗藏的菸與打火機,大刺刺地就在尚楠面前點上,優雅地夾在兩指間,深深地抽了一口,然後吐出這般躁、慮。

  可惡!自己的手指還有些微的顫抖呢!淩夜猛K掉半根於後,一屁股坐在診療床上說:「當初我提到奴隸兩字時,還嚇得『花容失色』的江老師,請問您是被雷劈到了,所以腦子失常、性情大變嗎?說要當我的奴隸,你是在打什麼算盤?有什麼目的?」

  「我……」眼神飄忽不定地遊走著,尚楠看左、看右,就是不看他。「我身為你的老師,不能看你老是在那種聲色場所徘徊。要是我當你的奴隸,你就願意限定一個性伴侶的話……我覺得也沒有多大的關係。」

  這已經遠超過「蠢」字能形容的了。

  直到於燙到指頭時,淩夜才知道自己愣住了。回過神,連嬉皮笑臉的力氣都沒有,長長地嘆了口氣說:「你還真是個奮戰不懈的優良『老師』呢!全天下的老師如果像你這樣,那這兒也不叫學校而叫妓院了。我希望你是在跟我打馬虎眼,說著玩的,因為你要是認真的話,我會覺得江老師並不適合當個老師。」

  黝黑的膚色,也遮不住那一路從脖子紅上臉頰的無地自容。

  再冷靜地瞥他一眼,淩夜開口說:「江老師,你果然說了『口是心非』的話。你真正想我的奴隸的理由,是什麼?這一次,你最好別拿連三歲小孩都不會上當的理由來欺騙我。」

  做了兩、三次深呼吸後,尚楠吶吶地說:「我、我是覺得應該可以從你身上學到一點技巧……所以……我們各取所需嘛!」

  瞇細了眼。「你要跟我學什麼技巧?怎麼讓男人爽嗎?」

  尚楠脖子一縮。「當然……不是。這、這要怎麼說呢……我的女朋友老是抱怨我對她不夠體貼,我也反省了一下,可是還是不太能明白女人想要的體貼是什麼……你經驗那麼豐富,應該有什麼可供我學習的地方吧……」

  這會兒,他們的立場活像是顛倒過來似的。明明是學生的淩夜,反而比較有老師的威嚴。他一個抬眉,尚楠就立正站好。

  能這麼沒出息,也算是一種特殊技巧吧?淩夜不由得在心中嘆息,嘴巴說道:「你若有時間做這麼無聊的學習,我勸老師還不如快去向女友賠不是,或許還更能挽回她的心。」

  「道歉也不被接受,才教人傷腦筋啊!」看他神情緩和下來,尚楠立刻跨前一步地說:「你這樣一個伴侶換過一個,不會疲憊嗎?我保證不會幹涉你,你要我做什麼,我都會照做,只要你一通電話,我隨召隨到。淩夜,不要再去夜店打野食了,我是真的很為你擔心,那種地方什麼流氓、癟三都可能出現,你怎麼知道哪天不會出現一個危害到你生命安全的傢伙呢?你就接納我的提議,先試試看可不可以嘛!」

  淩夜心知肚明,尚楠還有「理由」沒講出來。剛剛是因為自己「逼」得緊了,他才臨時編造了這些藉口,一聽也知道邏輯有問題,回答得很勉強。

  可是他已經不想再追究了,管江尚楠今天主動提出「做奴隸」的條件,背後還有什麼天大的原因,淩夜只有一個方法可以叫他知難而退——

  「你說,要我試試看,對嗎?」

  黑瞳由嚴肅轉為流轉魅惑光澤的性感。

  「你願意嗎?」

  尚楠整張臉都亮了。

  「多一個奴隸供我差遣,我沒理由不高興。可是你真的做好心理準備,無論我說什麼,你都會照辦?」

  不假思索的,男人高興地點頭說:「我會!」

  淩夜燦燦地笑了,他會讓江尚楠後悔如此輕易地允諾。

  「那,親吻我。」

  男人訝異地一愣,旋即掃出疑慮地跨步上前,作勢嘟起嘴巴就要吻上淩夜的唇,可是在兩人的唇堪堪靠近時,淩夜卻用手擋住他說:「不是我的唇,是我的腳。」

  「啊?」他呆滯住了。

  淩夜惡意地嬉笑著。「做不到嗎?老、師?親吻主人的腳,不是做奴隸的顯示忠誠的最佳表現嗎?」

  江尚楠的掙扎寫在臉上,他下不了決心地看了看淩夜,想求情又不能……最後還是硬著頭皮,蹲在淩夜的腳邊,伸手幫他脫鞋襪。

  唷?淩夜眨眨眼,沒想到他有這等魄力。本以為他馬上就會打退堂鼓的……不過猜想他頂多是快速、敷衍了事地隨便親一下後,就回迫不及待地退開了吧?

  可是,淩夜預期再一次地落空。

  尚楠沒有馬上就親吻他裸露的雙足,而是把他的交放在自己曲起的一邊膝蓋上,宛如在服侍貴婦般,小心翼翼而不使用過重的力量,開始替他的腳掌心、腳趾尖按摩、揉搓,紓解腳部緊繃的肌肉。

  「哈嗯……真舒服……」揚起唇角,淩夜放鬆自己,享受著。

  以為只有這樣嗎?還不止呢——用眼睛這麼說,尚楠盯著淩夜的臉蛋,一會而加重力道,一會兒又慢慢轉動指壓點,讓原本慘白沒有血色的冰冷腳丫子,也跟著浮現健康的淡紅色。

  舒服到不知不覺地閉上雙眼,在腳趾頭傳來濕熱觸感時,又觸電般地張開。

  尚楠正含住他一腳的大拇趾,深深地吸允著。

  刺激的電流由下往上直竄。

  「夠了,我沒叫做到這種地步。」下腹霎時一陣火熱的淩夜,覺得情況有些失控,趕緊喊停說:「你要是這麼想吸,那就來舔這個吧!」

  拉下自己學生褲的拉鏈,嘲諷兼具挑逗的,淩夜含笑看著他。

  如何?

  這個你就不行了吧?

  「老師領受過我幾次的服務,現在也該輪到你服侍我了。要是你不願意,覺得很勉強的話,那麼……奴隸的事就當我沒提過。我可不需要一個連怎麼讓我爽快都不懂的傢伙,來做我的奴隸。」

  帶刺的言語,加上挑釁的動作——故意解開幾顆上衣的扣子,慵懶地以雙臂撐住上半身,微向後仰,再把雙叫敞開到能容納一個男人跪伏其間的程度。

  「做得到,就過來。做不到,就快滾吧!」

  以逸待勞地,準備好好享受一下被服侍的滋味,淩夜等著他的回應。



  ※ ※ ※

  尚楠遲疑的理由,和淩夜自己認定的截然不同。

  他以為尚楠是害怕、不願意對同性做出親熱的舉動,孰不知尚楠是有了這個能美夢成真的機會,而高興得產生了愧疚感。自己終歸是以「謊言」的骯髒手段,取得了這個能一親芳澤的權利。

  說是「狡詐」也不為過。

  當淩夜一追問他,為何又自願成為奴隸了?他一猶豫,就無法把最原始的那個理由說出來——因為我嫉妒,我嫉妒得快要發狂了!就算被當成奴隸也沒關係,只要你可以只屬於我,只讓我擁有的話,我願意做你的奴隸!

  手不出口,是他覺得這樣很沒面子。

  在淩夜眼中,自己什麼都不是,可是他竟在無形間受淩夜所惑,他懷念女友的時間,還不及他想著淩夜打手槍的時間長!這種事,卻要身為年長他一輪的自己率先承認?這不等於是要自己將千瘡百孔的自尊給丟進垃圾桶內嗎?

  做個徹徹底底的懦夫,也勝過做個不要臉的男人。

  說不出口,也是因為淩夜口口聲聲討厭人家糾纏、佔有,自己一旦露出了「嫉妒男人心」,不要說會被壘上三振了,恐怕連握住球棒的機會都沒有。

  笑我做不到?親愛的淩夜,你什麼都不知道啊!

  現在的尚楠,最不必擔心的,就是能不能做的問題……一步步接近自己無數夢中所曾夢到的場景,尚楠緩緩地屈下長身,兌在淩夜的雙膝之間。

  在那雙有點不敢置信的黑瞳注視下,尚楠隔著棉質底褲,以掌心覆住,鮮活的熱度從棉質布料傳達到他手裡。

  啾的,先在白布上印下啄吻。一個、兩個、三個……

  鼻腔深深吸入淡淡的麝香體味,耳畔可以聽到淩夜亂了拍的呼吸,想必那張有點小跋扈的臉蛋,已經暈紅了吧?可是尚楠只專注地凝視著自己手掌下逐漸產生變化、越來越硬的、頂著布料高高隆起的誠實地帶。

  舔舔唇,尚楠把嘴湊上去。

  「啊噢……」

  連的底褲一併吸咬著,以齒列來回刺激著高脹的慾望,偶爾還舔過那探出頭來的殷紅頂端。刻意不馬上扯開底褲,以間接的刺激,取代直接的挑逗,全是為了想延長這多一分的喜悅、快感。只有讓淩夜沉醉在樂園裡,才不會讓他逃入那份絕望之戀所製造出的傷口中。

  「哈……哈……哈嗯……」皺縮起眉尖,苦惱、苦悶、壓抑的表情,不知迷亂過多少男人的心。尚楠看他的每一個表情,將它們一一收進自己的記憶寶盒中。

  「不要吊我胃口了……快點……我要你直接舔我……」慾望中燒的眸子,漾著熒熒水澤,怒瞪著。

  拉下那片被口水與情液弄得濕答答的布料,裡面高挺的慾望中心登時迸彈出來。

  美麗昂揚的曲線,傲人地晃動著。

  「吻它……舔它……對,就是這樣……」仰高修長的脖子,釋放的熱的喘息,胸口劇烈地起伏著。「嗯……嗯……」

  一度在觀念中認為是「不潔」的、「違反自然」的、「罪惡」的行為,此時心中卻沒有抗拒,也不覺得骯髒,反而是理所當然地含著那燙熱了唇、濕糊了嘴的部位,一心只想讓淩夜發出更高亢、喜悅的吟喘。

  以舌頭描繪著它的形狀。

  雙唇擁抱著它的熱度。

  細細品嚐,愛戀。

  把指尖壓上僨張的小凹洞,咬著肉環,吸著滿佈細小血管的怒張。

  吸進、吞出、噬咬……雙手並握,十指合攏,上上下下輕壓緩急地捋弄。

  「啊啊……」

  轉動著腰身,高抬低放地跟著男人服侍的舉動,細腰款擺。

  「不行了……我已經……」

  嬌聲沙嗄地由氣管擠出來,拉長的尾音,在迎接最終的那一刻時,拔尖化為一聲隱形的驚嘆。

  顫抖痙攣的雙腿筋肉,一陣緊搐——

  熱液毫無保留地拋蛇在尚楠的口重,而他也一滴也不剩地將它全部吞下去。第一次喝下他人的種子,感覺還是有點怪異。如果這不是屬於淩夜的,或許他會把它全部吐出來吧?(不,不對,不是淩夜的話,誰要含著這根東西?)

  呼呼地喘氣著,恣意解放過後,淩夜癱躺在床上,勾了勾食指,示意尚楠耳朵靠過來。

  「我輸給你了,既然你這麼想做我的奴隸,我就答應你。」晶亮而氤沁著熱氣的子夜之瞳,牢牢地鎖著他,說道。

  「真的?!」自己這番努力的取悅,總算得到回報了。

  「不過……除了在校內我們可以維持住學生與老師的身份外,其餘的地方,你都不許違抗我的命令。這是約束,倘使你有一句『不』,那麼我們的約定馬上就無效。我將不會再和你私下交談,也不會和你單獨見面,更絕不會有什麼重修舊好、重新再來的事。這樣你也能接受嗎?」

  尚楠忙不迭地點頭。「你也一樣,不可以再去聲色場所,只能限定於我一個人。」

  「這個問題嘛……」慢條斯理地轉動著黑眼珠。「得看看某人是不是有本事讓我滿足而不想大野食嘍!所以,我不和你做約束。」

  「這、這樣不算公平!」

  「你急什麼?只要老師有能力饜足我的胃口,不就什麼問題都沒有了?」

  笑著拍拍他的臉頰,淩夜說:「你覺悟吧!我會是個任性到你頭痛,自私、惡劣的主人喔,尚楠小奴隸!」





第六章
  不曉得江尚楠這個「奴隸宣言」能維持幾天?走在回家的路上,淩夜掛著笑意想著:給他一個禮拜的時間,會不會太長了?三天,應該就差不多了吧?

  現在淩夜可是滿肚子壞主意,已經想好要怎麼利用這裡奴隸,好好地尋開心了。第一道難題與第二道難題,江尚楠都出乎自己意料之外地圓滿達成了。可是他更是以為這就是「奴隸生活」的全部,那可就太天真嘍!

  想讓我滿意,是件多辛苦的事,往後我會慢慢地讓他體會的。

  本來,日子就已經很無聊了,能多點趣味也好。不管江尚楠說出來的理由以外,肚子裡還藏著什麼理由,淩夜都不急著去找出答案……時間一長,那傢伙自會露出馬腳的,所以又何必多做無謂的煩惱呢?現在他反倒希望江尚楠的「奴隸骨氣」能撐久一點,千萬別在他正玩到興頭上時,又忽然來個「半途而廢」,那多掃興。

  呵呵,悶了段不算短的日子,現在終於有了一點能讓人興奮期待的事情發生了。

  曙光已現,黎明亦不遠矣。

  可惜就可惜在這種日子是寥寥可數,往往在他開心一段日子後,就又開始覺得無聊乏味,而想把自己關進黑暗了。。

  到了家門口前,淩夜低頭從褲袋中掏出鑰匙。

  驀地,隔臨小巷的暗處,伸出一雙手,由後方無預警地抱住了他!

  「是誰?!」撲鼻而來的昂貴古龍水味,喚起了淩夜的警覺。

  『RIN——我總算、總算見到你了!』

  急切的感性、奢美嗓音,伴著吐息由後方吹進淩夜的耳朵裡。『命運之神真是罪惡,怎麼能這樣三番兩次地阻擾我們在一起呢,你說對不對?』

  『克……勞頓……』

  看見這個教人難以應付的傢伙出現,淩夜在心裡幽幽地喟了口氣。前幾天在繼兄迪肯的電話中,已經得知此人要來臺灣的消息。但是他還一直祈禱這不會是真的,想不到克勞頓還是跑來了。

  ……他真的不是個壞人,偏偏就是不知道何謂「死心」,

  名下擁有無數財產,還是有著煊赫身份背景的英國貴族階層,長相英俊挺拔,對情人出手大方慷慨。關於克勞頓的優點,大概用光雙手雙腳的指頭都數不完。倘若叫江尚楠和他一起較量高下,除了年紀較輕著佔了上風外,其餘的江尚楠可能都要一敗塗地、全部輸給人家了。

  然而,淩夜寧可站在這邊的是十個江尚楠,也不想見到一個克勞頓。

  『RIN寶貝,我好想念你的唇……』

  一個吻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以前淩夜總是隨便他愛怎麼親就怎麼親,但今天卻雜愛他臉湊過來的時候,反射性地逃避開來。

  『克勞頓,這裡不是英國,你不要做得太誇張了。我們先進屋裡再說吧!』

  微微假笑著,假得讓淩夜都懷疑自己的臉皮怎麼沒抽筋?但是克勞頓卻一點兒都沒有發現這個笑容有多麼虛偽,還很高興地點頭,跟在他身後進了屋子。

  『下午我就來到你家門前了,可是你的父親沒有讓我進屋子裡頭,要我等你放學後再來。但我實在不想再次錯過你,所以就一直站在你家門口等待,先前還看到你的父親出門上班……你父親是做什麼的?他那麼晚要去哪裡工作呢?』叨叨地說著,克勞頓不掩訝異地看著這棟陳舊得算是古蹟的破屋子。

  『說起來,和你有點相關呢!父親是旅館經理人,可是不是你經營的那種國際連鎖五星級飯店,只是家小巧的家庭式旅館,員工不過三、四十人,而我父親從業務到客房糾紛都要一個人處理,很忙的,經常不在家。』越過五坪大小的小巧前院,推開落地窗兼玄關門。『請進,我家很簡陋,請不要介意。』

  『RIN,你怎麼能住在這種像廢墟的地方呢?唉,我看了好心疼,這兒的生活和你在那邊的生活差太多了,你還是快點和我一起回去吧!我是特地來接你的!』

  繞了一圈,對這簡陋的屋子頻頻搖頭後,克勞頓一轉身,將雙手放在淩夜的肩膀上,深吸口氣,以最溫柔的眼神凝視著他說:『在經歷這兩個多月的離別後,我弄清楚自己的心意了,你是我不能或缺的一部分,我、愛、你!請你跟我共度此生吧!我可以為了你拋棄家名繼承權,不做子爵,只要你和我在一起!』

  淩夜甜甜一笑。『不,非常謝謝你的厚愛,可是你真的不必這麼做。繼續去當你的子爵,承繼你的萬貫家財吧!』

  『噢,RIN,你是擔心我被逐出家門後的生活嗎?這點你不必擔心,我還是有個人的財產以及和家族無關的產業,這些加起來也夠我們兩人輕鬆生活下半輩子了。』拉起淩夜的手,克勞頓感動地說:『寶貝,安心地把自己託付給我,我會讓你過著無憂無慮的美滿生活的。』

  唉地一聲,淩夜覺得好累。和克勞頓講的十句話中,有九句通常都會被善意地忽略、刪掉,剩下的那一句則是對克勞頓來說較「有利」的。這也是為什麼他寧願和江尚楠過招,也不想跟克勞頓論戰的原因。

  克勞頓見他不吭聲,於是展開雙臂抱住他說:『寶貝,你為什麼不說話呢?我的提議你不喜歡嗎?那麼,你可以更改我的點子,我們回英國去之後,你想住哪裡、想買車子或是遊艇,我都可以給你。』

  『我對你只有一個請求,克勞頓。』以指尖在男人唇上一壓,淩夜綻放一抹冰中帶針的微笑說:『回、家、去,別來煩我。』

  『RIN!』深受打擊的,克勞頓輕呼。

  『你什麼都有了,我不懂你為什麼還要我?我不想加入你那個「什麼都有」的世界,變成你的所有物之一。性愛遊戲,可以;愛情遊戲,不可以。這是我們當初的默契吧?你這樣口口聲聲愛我、愛我的,不但讓人厭煩,而且教人倒盡胃口。我真的不想再看到你了,克勞頓。』

  振直雙臂,一推,淩夜冷漠地瞥著他說:『你知道門在哪邊,我不送了。』

  『RIN?!』

  激動地直搖頭,克勞頓不死心地跨前一步,強拉住淩夜索吻。大手在淩夜的後背上徘徊,不住地深吻著他,想用「身體」來溝通的企圖心再明顯不過。淩夜不愉快地忍受著他的舌在口中探索,故意讓他以為自己並未反抗,算準克勞頓陶醉不已的一刻,高抬起右腳膝蓋往男性脆弱的部位頂撞上去。

  倒抽口氣,男人馬上放開了淩夜,兩手緊緊壓住劇痛的地方,無聲地跪倒在磨石子地板上。

  『我不想讓你太難看,所以拜託你自己離開吧,不然,我可以找員警來,控訴你擅闖民宅。』

  克勞頓在第一波最強烈的痛楚過去後,抬起冷汗涔涔的臉。『我、我知道了,今天我會先離開。可是我還是不會放棄的,我知道這是你給我的考驗,你想看看我是不是真的愛你,而我會證明我的愛給你看的,RIN!』

  有件事,江尚楠說得沒錯。

  像自己過去那樣字不挑選特定伴侶的行為,其中也包含著某種風險,那就是萬一遇上「不講道理」、「無視常理」、「喜歡破壞規矩」的傢伙,很容易就會演變成一場場的災難。

  今日事可為明日殷鑑。

  淩夜也覺得是時候該收斂、收斂自己過往那種來者不拒的遊戲生活了。

  ※ ※ ※

  當天晚上,淩夜撥了一通越洋電話。

  『哈囉!』

  話筒彼端是耳熟的男低音。

  「你給我送上的這一記回馬槍,我會記住的,迪肯。」

  一頓,對方揚起沉沉笑聲。『雖然我有點害怕,可是我非告訴你這句話不可,RIN。你這就叫做惡人先告狀。不要忘記,我只是為了接除阿日的煩惱來源,所以才會把你的位址給了克勞頓。哼哼,要是你一開始就照我所說的,早早和那傢伙斷了關係,而不是在那兒藕斷絲連的話,就不會有今天的下場了。』

  「你儘管得意吧!希望當你收到我報復的小禮物時,一樣能夠這麼地有風度,接受我的奚落:『你鋪的床,輪你自己躺』。」哼!淩夜不會放過他的,這個害得自己今天的好心情轉為陰天的罪魁禍首。見色忘友的傢伙,活該受懲罰。

  沉默了好一會兒。『RIN,你又不會缺塊肉、少天胳臂,這麼斤斤計較做什麼?憑我們兩個的交情——』

  「太遲了,迪肯。你現在才想求饒?我已經把禮物送過去了!」

  『……你做了什麼?』

  「嘻嘻,你在怕什麼?相信你很快就會知道了。」陰險地揚眉,淩夜恨恨地說:「也不想想,是誰湊成了你和阿日哥哥的緣分。這點懲罰還算便宜你了!如果你受到了教訓,記住以後絕對不可以出賣我!還有,若是虧待阿日哥哥的話,你也是死定了!」

  『嘖,沒有情人的傢伙就是這樣,老愛記恨別人。上次你不是說遇到了個有趣的傢伙嗎?怎麼,你失敗了,沒把上手嗎?不然怎麼一副火氣大到快殺人的樣子?』

  「笑話!我淩夜看上的獵物,怎麼可能失手!」

  『那你還不去和新情人相好,管到我和阿日身上做什麼?我們的事不勞你費心,我每天都讓阿日過著天堂般幸福美滿的日子。他現在沒有我不行,可說是欲罷不能地纏著——』

  隱約聽到話筒裡傳來一聲「迪肯!你在胡說八道什麼……把電話給我」,接著電話就換了個人聽。『阿夜,別聽那傢伙的鬼扯。』

  「呵呵!阿日哥哥,你真是對迪肯太好了,要是不嚴格教訓那匹野獸的話,你就會被他吃得死死的。要不要我傳授你幾招秘方,讓你好好對付他呢?」唯恐天下不亂的,淩夜嬉笑著說。

  『不必了。』

  嚴肅的淩日最怕講這類話題,偏偏淩夜卻最喜歡逗弄他這點。「你不用跟我客氣啊!他那人胃口又大、蠻力又強,被他壓在身下,哥哥想要反受為攻的話,等上一百年也不可能的。可是用我的法子——」

  『阿夜。你老實告訴我,你該不會連和迪肯也做過了吧?』

  糟糕!自己言詞間不小心洩漏太多了。吐吐舌,淩夜沒想到阿日還是那麼的犀利、反應快,原本以為愛情已經沖昏了他的頭呢。

  「我沒……有。」默默地交叉著兩指,淩夜歉疚地說。好吧,那真的不算「做」啦!他們是喝醉了鬧著玩的,況且兩人也沒在意過那種事。

  『我相信你。』很乾脆的,淩日在彼端說:『不過以後你不要再跟我講那方面的事了。迪肯和我的事,我會自己解決。』

  「好……」這種時候,做弟弟的永遠是抬不頭的。

  『爸爸還好嗎?家裡呢?有沒有什麼狀況?對了,在廚房櫃子下面那個老鼠洞,我一直想要補起來,可是卻遲遲忘記去補。你改天跟爸說一聲,要他去買木材回來。』

  「阿日哥哥,你不用擔心啦,這些事我們會處理的。英國現在的天氣涼過了,你可要小心,不要感冒嘍!」淩夜準備結束電話地說:「還有,我寄了樣東西到你的電子信箱,要記住去收信。我們改天再聊嘍,拜!」

  呵呵,不曉得當阿日哥哥打開電腦,看見那幾張數位相片時會有什麼反應?一定會相當震驚、受到重大打擊吧?

  別說我心狠手辣喔,迪肯。

  朝著西方,雙手合十地唸著「我佛慈悲」、「願上帝保佑你」之後,淩夜笑嘻嘻地把滑鼠移到那一張迪肯以前和波霸女友們所拍的證據照片上,關掉視窗,離開電腦桌前,準備去沐浴睡個香甜好覺。

  ※ ※ ※

  度過兩天平靜無波的日子,因為克勞頓沒再出現於家門口,所以淩夜以為他已經放棄,聰明地回英國去了。既然沒事了,當然也不必讓父親擔心,所以當老爸問起有關克勞頓的事時,他還故作鎮定地回答道:「誰曉得?這得襖問阿夜才知道。我告訴他我不是阿夜後,那人就走了。」

  沒想到他卻因而錯過了一個對父親開誠佈公的好時機。

  週末的午後。

  淩夜想打電話叫「奴隸」江尚楠帶自己到法式餐廳,計畫敲他一頓竹竿。不料,家門前的電鈴卻突然鈴鈴大響。

  放下電話,他走出院子。「是誰啊?」

  什麼反應、回答都沒有,讓淩夜狐疑地蹙起眉頭。他把門上的貓眼打開,探眼一望——媽、媽呀!這是什麼陣仗?

  一輛豪華的凱迪拉克,環著雪白的車身一週,還裝飾了無數的玫瑰花束,很像是開往結婚會場的禮車。這還不打緊,更可怕的是一群大約十二、三人,穿著黑色西裝的男子,個個臉戴墨鏡,排成兩排地站在車子旁邊。

  討債的?不像。來接新娘子的儐相?那肯定是找錯門了。反覆思量,淩夜都覺得這群人與他無關。索性裝作沒有人在家,不要開門好了……糟糕!剛剛自己幹嘛先出聲呢?

  『RIN,你在裡頭吧?請你開門。』

  克勞頓?……啊哈,對喔,如果是這傢伙,要擺出這種陣仗當然是輕而易舉的事。認命地垂下雙肩,意興闌珊地把門打開。『你又來做什麼?克勞頓。』

  『我終於想到,該如何證明我對你的愛是真的了!你願意跟我來嗎?』男人梳著一絲不苟的西裝頭,一身白色西裝,口袋中還露出一截紅色絲巾。

  怎麼看,都怎麼像要去參加婚禮的新郎。

  『不要!』開玩笑,要是就這樣被載到哪間教堂去結婚,就算沒有法律效力,感覺一樣很令人毛骨悚然。

  『那麼,我只好和這些紳士們,一直在你家門前等候了。這邊的道路狹小,不知道會不會被左右鄰居抗議?』

  『哈!你是會收到成堆的交通罰單,而那不關的事。』

  克勞頓不怒反笑。『你真可愛,RIN,竟然還為我的荷包擔心。我板正幾張罰單還不至於讓我破產的,既然想表達誠意,再多罰單又算什麼呢?』

  所以他一直很討厭有錢,而且知道怎麼用錢砸死人的傢伙了!淩夜撇撇嘴。『你是只需要繳罰單,可是接下來的一個月,被街頭巷尾的歐巴桑們瞪的人,可是我!』

  『只要你跟我走,這都不會是問題的。』克勞頓讓司機把車門打開,慇勤地說:『以我的人格保證,你的自由並未受到威脅。我只是希望讓你親眼目睹,我為你做了什麼而已,你一定會深受感動的。』

  淩夜翻翻白眼,還沒感動到志氣那,他已經卡要捉狂了!可是這麼耗下去也不是辦法,在徒增別人麻煩前,他被迫開口。『我去就是,你快點叫這些人消失吧!』

  ※ ※ ※

  不知道克勞頓葫蘆裡賣什麼藥,一路上半句話都不吭的,差點悶死淩夜。相形於他們的盛裝打扮,淩夜卻連家居衣服也沒換,套著件時下年輕人常穿的T恤加襯衫,牛仔褲加運動鞋,便上車了。忘記拜託他,可別將自己帶到一個需要正式打扮的場合,要不到時肯定會丟人現眼的。

  『霍普先生,我們已經快抵達該旅館了。』

  『是嗎?很好。』興奮得像個孩子,克勞頓等不及地將電動車窗放下,指著前方的一棟建築物說:『看到了嗎?RIN,就是那裡,我為你精心準備的驚喜。』

  構造是最簡單的四方形大樓,看得出有些年代了,不過狀況保持得還不錯。為什麼這棟建築物會是驚喜呢?淩夜還是二丈金剛摸不著頭腦。

  不久,車子停在建築物前方的道路,克勞頓先下車,接著是淩夜。他把手環在淩夜的腰上,看著身後的一名男子說:『所有的安排都妥當了嗎?』

  『是的,先生。大家都在大廳等候了。』

  『那我們進去吧!RIN,走嘍!』拉著仰頭看著招牌的淩夜,克勞頓邁開大步朝著一樓大廳的玻璃門前進。

  「克苑旅館」……這個名字好像在哪裡聽過?淩夜納悶著。

  「歡迎本旅館的新東家,克勞頓•霍普先生蒞臨!全體員工在此向您表達竭誠誌喜之意。大家,快鼓掌歡迎!」

  新東家?難道克勞頓買下這間旅館了?為什麼?淩夜更不懂,這到底和自己有什麼關係?

  就在淩夜窩在克勞頓身旁,環顧著這些員工的時候,一張鐵青的面孔躍入了他的視野——

  爸爸?!

  他萬萬想不到,父親淩恩也站在那群人當中。沒有鼓掌的父親,彷彿正極力壓抑著什麼,繃緊的臉龐上,一雙銳利的黑瞳戳向了淩夜。

  這雙眼把他的人牢牢地釘在地上。淩夜連呼吸都不能,頓覺天昏地暗。完蛋了,他該怎麼解釋才好?不,不可能狡辯得了,父親的表情代表他已經不會再被自己矇騙了!

  『淩先生!』克勞頓無視這對父子之間緊繃的一線親情,跨著大步,咧開嘴笑著走向淩恩說:『我想你應該聽前任總經理說過了吧?往後我希望你能成為這間旅館的總負責人,輔助我管理這間旅館。雖然我們金士頓旅館集團在本地並沒有分支,可是我已經決定長期居留在此,也會在這邊發展事業。因此,我希望在未來能更借重你的長才,在我們集團旗下共同打拚天下。』

  『哪裡。』僵硬著臉,淩恩勉強沒在眾人面前發作。

  『我與RIN的關係,也讓我感覺和淩先生沒有距離,像親人一樣。所以您務必要多多幫忙,讓我能更快地掌握這邊的旅館市場。日後我也期待能和您建立像父子般的親情呢!』握著淩恩的手,他高興地上下甩動。

  淩恩唇角抽搐著,突兀地收回手說:『抱歉,失陪了。』

  『咦?』

  拋下新老闆,淩恩忿忿地走到自己兒子面前,高高地揚起手。「你讓我太失望了,淩『夜』!」

  啪!

  淩夜的臉被打歪到一邊,可是他知道錯在自己,因此不敢反抗,低頭說:「對不起,爸爸。」

  大廳中聚集的每個人,無不把注意力移到他們父子身上。見狀,急忙走向他們的克勞頓,吩咐客房部經理說:『去為我準備一個能談話的房間。還有,叫大家可以回去工作了,不要再在這邊逗留。』

  『是,老闆。』

  然後,他站在淩夜身邊,保護他不再挨父親的打。『淩先生,我不知道你在生什麼氣?可是你這麼做會讓RIN下不了臺的。我們到別的地方說話吧?』

  起初還不肯移動腳步的淩恩,在克勞頓一句「這樣也會給旅館增添麻煩」的勸說後,總算是接受了這個提議。

  一到那間大會議室內,門關上的瞬間——

  「瞞騙我,擅自和阿日對調,這就算了!可是我不能容忍的是……這算什麼?你父親我向來對工作有自己的驕傲,我靠自己的雙手奮鬥了一輩子,卻從沒想到有一天,我居然會靠著自己兒子的色藝一步登天!」

  拍著桌子,淩恩怒駡著。

  「什麼你不認識此人?結果人家為了你買下列餓你的老爸我所工作的旅館,讓我一步登天坐上了管理階層的最高職位!呵呵,你真了不起啊,小子,看你這麼厲害,以後老爸可以高枕無憂,靠你去騙男人的錢來養活我了!」

  不留情面的言詞,紛紛射向淩夜的自尊。

  「同性戀、娼妓、騙子……還有什麼我不知道的?你要不要一併告訴我?省得哪天我上了報紙頭條,都還不知情咧!」脾氣剛硬如石的淩恩,氣壞了地說:「我怎麼會生出你這種兒子?你媽不知道是怎麼教的!」

  「不要說媽的壞話!」一直默不作聲任由父親責駡的淩夜,聽到這句話時,便再也沉默不下去了。

  「住口!每個孩子都是看著父母的背影成長的,如果你的母親有好好地教育你,她有做個好榜樣的話,你怎麼學得會這種男盜男娼的本領?這不是你母親的錯,還會是誰的錯?」

  「爸爸才是!」淩夜跳起來,失控地叫喊:「你口口聲聲說這都是媽媽的錯,卻一點兒也沒有想到你又瞭解我們多少?我和阿日交換了兩個多月都沒被你發覺,我懷疑你的眼睛裡頭真的有孩子的身影在嗎?你的兒子就是這間旅館罷了,還有什麼?」

  「你、你講這些話和你母親簡直是一個樣子!男人要以事業為重,我不努力工作,怎麼養家活口?為了給你們舒適一點的生活,為了讓你們能順利成長,我才會拚命地幹活兒,這有什麼不對?」

  「那只是你用來說服自己的藉口而已!你根本就只喜歡工作,卻說是為了我們而工作,你太卑鄙了,爸!你關係旅館的馬桶一天不通怎麼辦,卻放任家裡的水管堵塞了兩個禮拜!我和你生活的這些日子,也經常外宿,你都沒發現吧?為了我們而工作?笑死人了!你說得冠冕堂皇的,聽在我耳中卻是空洞得要命!」

  淩夜的話一說完,淩恩忍不住又動手打了他一巴掌,並說:「給我滾回英國去,臭小子!對長輩說話沒有分寸,幹出這些見不得人的事,丟盡你老爸的顏面,還要我靠你的裙帶關係陞官?有沒有搞錯!各哦我滾、滾出這個家,滾回你的英國去!」

  摸著臉頰,強忍著淚水,淩夜咬牙說:「滾就滾,我一點兒都不希罕你的那個破家,連老鼠都比你這個老爸露臉的次數多!」

  「很好,從今天起,我沒你這個兒子!」

  淩夜深吸口氣,打直了腰,二話不說地就從會議室離開。在他衝到電梯前,克勞頓即使攔下他,焦急地開口。

  『RIN!我完全聽不懂你們的爭執,怎麼回事?我以為這麼做會讓你開心的,為什麼你和你父親會吵得那麼凶?是我嗎?都是因為我的關係嗎?』

  紅著眼眶,淩夜沒讓淚水掉下來,他以還算平靜的口氣對克勞頓說:『謝謝你的驚喜,讓我在父親面前,成了個賣身求榮的娼婦。』

  『什麼?!淩先生有那麼大的誤解?』

  『已經沒關係了。反正,現在我誤不誤會都沒有差別了。』搖搖頭,淩夜掉頭走進電梯裡,按著門的開關說:『我還沒恭喜你買下這間旅館呢,希望你不會賠錢就是。但是如果賠光了你的錢,說不定,你就會知道被錢砸死的人,有多麼地疼痛、不愉快了。』

  『RIN!』

  電梯門關上,把克勞頓懊惱的呼喚也封在門外了。

  淩夜渾身乏力地蹲在電梯裡,抱著頭……

  以後要怎麼辦呢?現在無家可歸了,他要去哪裡?身上一毛錢也沒有。

  摸摸褲袋,僅僅掏出了手機和家了的鑰匙。

  對了……他還不是一無所有,因為有個「奴隸」在等著他的電話呢!




第七章
  一接到淩夜的電話,尚楠馬上捉起放在桌上的車鑰匙出門。

  外面天色灰濛濛的,隨時都會下起雨來。想了想,他又折返回屋子裡,多拿了件外套,放在車上。

  不出所料,在抵達淩夜所說的地點前,滴滴答答的小雨已經轉為一陣陣潑灑而下的傾盆大雨了。雨刷不住地在擋風玻璃上來回刮刷著,可是無論怎刷,都趕不及那雨幕的綿綿攻勢,而在朦朧的視線下,他不得不放慢車速。

  週末夜晚的開端,氣象報告中沒預料到的大雨……道路上的車龍逐漸形成,一輛接著一輛,把馬路都佔滿了。

  「可惡,快點動啊!」按了下喇叭發洩胸口中的急切,尚楠一回想到電話中淩夜那失去了霸氣的聲音,就恨不能馬上生出一雙翅膀飛到他身邊。

  ……你能收留我嗎?奴隸。

  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那時自己訝異地追問。

  ……家裡,待不下去了。我沒地方可以去了,你不收留我的話,我……

  不是錯覺吧?他似乎聽到沙啞的聲音有絲淚音的哽咽。毫不遲疑地,尚楠問了淩夜的所在位置後,便在十分鍾內把車子開出來了。

  不能丟下這樣子的淩夜在外流浪。

  太危險了。

  聽起來他好像已經放棄了一切般,跟誰走都無所謂,只想找個能夠收留他的港口。倘若這時有個傢伙對他伸出了手……尚楠恐懼地想像那畫面,一咬牙,把車子擠進另一條比較不那麼堵塞的道路。

  你等等,我馬上就到了!淩夜。

  大雨下個不停的街頭。

  尚楠以他所能達到的最快速度,開到淩夜所指定的那條道路上。

  放慢車速,他沿著街道慢慢地搜尋著。在哪裡?應該在這邊才對啊……為什麼不見淩夜的身影?這些該死的雨能不能停一停?這樣子根本什麼都看不——有了!急踩住煞車,尚楠把車停下。

  瑟縮著身子站在咖啡店遮雨棚下的少年,像一隻失怙小貓般,在雨中露出了徬徨的眼神,讓人渴望能保護他、呵護他。

  撐著傘,一手拎著外套,尚楠大步地跑向少年。「淩夜!」

  聽見這句呼喚,少年迅速地抬起頭,如釋重負的表情彷彿快哭出來了……可是淚水當然不會真的從那雙逞強好勝的眼瞳中落下,相反地,一等尚楠靠近到他身邊,他立即開口罵道:「好慢!慢死了!」

  「對不起,路上有些塞車。這外套給你穿上,一定很冷吧?」把外套遞給他,尚楠摸摸那有些濕透的烏黑短髮,趕緊拉起自己身上的幹襯衫一角,替他擦拭著。「我們快回車上吧,車上比較暖和,你才不會感冒。」

  沒有異議的少年鑽入他的傘下,主動偎靠著他。尚楠也環住了他的肩膀,為他擋了些許雨水,快步地護送少年上車。

  把淩夜塞進副駕駛座後,繞過車前,尚楠自己也迅速坐到方向盤的後方,並且馬上發動了引擎。「等一會兒暖氣就會吹出來了,應該可以讓你暖和一點。你的衣服有沒有濕?我記得車上還放有一件備用襯衫的……奇怪,我放到哪裡去了呢……」

  忙著安頓少年的男人,並未發現少年靠了過來,等到自己的唇被冰涼、柔軟的東西碰觸到時,他張大了眼。

  吐著顫抖的氣息,黑瞳滿是脆弱,嘴上卻仍是偽裝的蠻橫話語。「抱我……吻我……我好冷……快凍塊了……我要你讓我溫暖起來!」

  試問,這種情況下,真有男人能拒絕得了這等誘惑嗎?

  搜尋東西的手,從置物櫃移到了少年的肩膀上,將他拉向自己。尚楠盯著那兩瓣鮮豔如赤櫻的唇,先以眼神掠奪,再以自己的雙唇佔有。

  「唔……唔唔……」

  吞嚥不下的口水,由激烈交纏的唇齒中滴漏出來。

  反覆地、不斷地,舌頭撤出又被拉回,逃開了又被纏上,他們不斷交換著不同角度的吻,氣息與呼吸都紊亂得分不清楚彼此。

  車內的熱度燙熟了空氣,霧花了玻璃窗,開始在外界與內部製造出不同的界線……一邊是冰冷的、潮濕的、無情大雨下不停的;另一邊則是溫暖的、乾燥火熱的、激情喘息沒中止過的。

  不知道是誰先把手伸向誰的。

  當親吻不再能滿足貪婪的兩人時,他們很自然地把手探想臨對方的身體。淩夜拉扯開他的襯衫,尚楠則解開了他的褲扣……哪怕中間被車排擋給卡住,他們還是努力地靠近彼此的身體,交握住彼此的慾望。

  「哈嗯、哈嗯……」

  淩夜伸舌舔上他的下顎,五指快慢交織地撫愛著。

  「唔……唔……」

  他則啃咬著淩夜的耳根,掌心圈握住,老練而技巧地套弄著。

  「……一起……讓我們一起。」甜甜而沙啞地命令著。

  「好……好的……」抑壓不住的歡愉。

  宛如綿密的樂章由輕柔而緊繃、由低吟而高亢,各自手心所掌握的律動在一致的節奏中合而為一,越來越快、越來越短促。

  「啊嗯……」

  「唔……」

  不分彼此先後,他們都在對方的手中噴發出了情慾之炎,也同時領會了無法身體相系,卻依然能結合彼此心韻的美妙一刻。

  ※ ※ ※

  「喔?老師還和家人住在一起啊!」

  處理完殘餘的東西,恢復一些平靜,也徹底地溫暖了身子後,淩夜頭靠著椅背,雙腿舒服地窩在皮椅上,半睡半醒地問著尚楠他們要去哪裡。尚楠先回答是他的家,他又追問著江家的情況等等。

  「那麼我也必須和老師的家人見面嘍?」

  邊注意路況駕駛,邊側眸看他一眼。「要是你不想和我的家人碰面,那麼……我可以幫你安排旅館。」

  鼻子哼了聲。「今天我不想再踏進任何一間旅館了!」

  尚楠的手一顫。任、何、旅、館?……這和他被逐出家門有關係嗎?

  不知道現在這時機,合不合宜追問這些問題?想一想,尚楠還是放棄了。他不想讓淩夜以為自己介意他上旅館的事(雖然明明就是介意),也不想重蹈覆轍,一不慎又踩到他的傷口。

  「那就到我家裡來吧,我的父母生活作息很不正常,我也不知道你會不會碰到他們。可是我家裡還有三個未出嫁、年幼的妹妹,我保證她們非但不會介意,反而會很歡迎你這種美少年來借住的。」

  別的不說,至少有一個是鐵定如此的。尚楠苦笑著想。

  「老師,你這麼說得要很小心眼耶!」

  以為已經睡著了的淩夜,忽然張開一眸,笑嘻嘻地說:「萬一我臉皮厚一點,聽你說『歡迎』,說不定會賴著你不放,一直住在你家當食客喔!」

  「好啊,你就一直住下來吧!」這可是尚楠求之不得的。「我會算你便宜一點的,你的黃金被是一條一百萬,我只要五十萬就心滿意足了,如何?」

  淩夜哈哈笑著,表情開朗多了。

  ※ ※ ※

  回到江家的時候,尚楠打開家裡的大門,聽到的是一連串熱鬧的笑聲、說話聲,裡頭似乎有很多人。他先招呼淩夜換上拖鞋,然後帶他走進玄關、越過玻璃屏風、穿過客廳,最後在餐廳裡找到正熱熱鬧鬧吃飯中的一家人。

  難怪這麼多說話聲,因為平常很難得這麼早回家的父母不但都在家,甚至連已經嫁出去的大姊,也帶著大姊夫及兩個坐嬰兒車的小娃娃一起回來了。

  「尚楠,吃飯時間你跑哪裡去了?來來來,我特地把自家釀的——」江家大姊注意到身子被尚楠擋到的少年。「唉呀,這位小兄弟又是誰啊?是你的學生嗎?」

  「對,他是我的學生,名叫淩夜。」

  先把他介紹給家人,尚楠等淩夜也跟大家請安問好完畢後,便直接切入主題說:「他可能會跟我們住個幾天,多久還不一定,你們可別欺負他。尤其是你,尚蘋!」

  「厚∼∼我抗議!淩夜同學,千萬別聽信你們這個江老師的話,大姊姊我是很親切溫柔的,不會欺負人,你放心!」尚蘋講著,偷襲了淩夜一下,摸了摸他的臉頰說:「哇,好羨慕你喔!怎麼皮膚這麼軟、這麼嫩?一點兒都不像男生耶!呼呼呼,我沒想到世界上真的有活生生的美少年存在呢!」

  淩夜不知該怎麼反應,愣住了。

  「尚蘋!」

  江尚楠尷尬地趕緊把淩夜推到自己身後,省得再成為「狼女」們惡爪下的犧牲品。

  「哇,哥在搞曖昧喔!帶著美少年回家過夜也就算了,還不讓人摸!小氣鬼!」

  「你是想讓我當著外人的面揍你是吧?!」

  「媽,你看看哥哥啦!動不動就拿暴力當威脅工作,真差勁耶!」

  「這件事不對的應該是你吧,尚蘋。你對著一個年紀這麼輕的弟弟下手,不怕人家心靈留下黑影嗎?性騷擾這種問題,不一定只發生在男性對女性,其實女性也是有對男性做性騷擾的例證。」

  「尚華,你閉嘴啦!我不想聽你那串分析行不行?人家不是你的實驗品!」

  「我這是據理分析……」

  左邊一言、右邊一句,不一會兒,話題已經從淩夜的身上,飛越到完全不同層面的學術研究主題去了。結果,身為客人的淩夜被騷擾的問題,反而被丟在一旁,似乎不是那麼重要了。

  從小已經習慣了安靜的環境,沒見過這種人多嘴雜的大家庭聚在一起的畫面,所以淩夜幾乎是看傻了。這麼亂的場子,要怎麼收拾才對?他有些不安地看看身邊的尚楠,只見他也是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

  「全都給我安靜!」一個極有威嚴的女性聲音,把女兒們七嘴八舌的討論全都中斷。江母以目光制住女兒們後,再轉向淩夜,說:「少年仔,這個家沒有什麼規矩,你要是不怕吵,我們都很歡迎你。你也不用擔心什麼被偷襲的問題,我們家都是一群沒膽的惡人,嘴巴上說說而已。你說對不對?孩子的爸。」

  坐在江母身旁的,是宛如年紀多了一倍的江尚楠翻版。耳鬢泛白,上了年紀,稍微拙於言詞的江父點點頭。「儘管住下、儘管住。」

  「謝謝江師……我是說,江媽媽,江爸爸。」寬心地微笑著,淩夜覺得自己在這一大家子的身上,看見了以往自己無緣得見的東西。

  家族。這字眼的涵義,大概就是像江家這種傳統大家庭的寫照吧?

  尚楠搭上淩夜的肩膀。「來吧,我帶你去我的房間,先把這身衣服換下後,再過來吃飯。」

  ※ ※ ※

  用餐時間再次遭受數張好奇嘴巴圍攻的淩夜,頭一次有了無法招架的感覺。那些姊妹們真是能言善道,所有能講的話都被她們搶光了,也怪不得江尚楠會比一般男人還要拙於言詞。

  「看過老師的姊妹們,我覺得我大概知道為什麼老師會是這樣的人了。」趴在床上,穿著江尚楠借給他的睡衣,已經洗完澡、渾身清爽的淩夜,對著正在鋪地鋪、準備睡地上的男人說。

  「我是怎樣的人?」

  「嗯……就是……長期被姊姊、妹妹們圍攻,所以氣勢上總不如女性的那種男人。還有,你經常交往的,一定都是外表柔弱,其實嘴巴很厲害的女人吧?」眨眨眼,淩夜笑道。

  「……」男人悶不吭聲,繼續手上的工作。

  「被我說中了?」

  尚楠無奈地抬起頭。「你快點睡覺吧,今天不是累了一整天嗎?」

  輪流踢著兩腿,淩夜笑嘻嘻地說:「老師其實有戀姊、戀妹情結吧?因為我剛剛說的那種女人,都是老師身邊的女性類型喔!真的是耳濡目染的關係吧,所以不管你怎麼挑選,都會挑到神似自己姊妹的女子。」

  「不要說傻話了,快睡吧!」

  呵呵笑著。「老師,為什麼你要鋪床啊?這張床睡兩個人也還綽綽有餘啊!」拍拍身邊的空位。

  「這、這不太好吧?」

  尚楠看看房門,雖然機率很低,但萬一哪個妹妹突然跑進來(特別是那個存心不良的),看見了他們師生共躺一床……搞不好會想歪、誤解。天底下沒有哪個老師會和學生要好到共躺一床吧?

  「嘻嘻,老師在想什麼?是怕我半夜壓到你身上,對你強行猥褻嗎?」從床上坐起身,淩夜不懷好意地歪著頭問。

  「少戲弄大人了。」

  揚揚眉,他緩慢地把過大的睡袍由肩膀拉下,裸露出半邊光滑的肩頭。「你知不知道?老師,越是刺激的地點,往往越會勾起人想做不該做的事。在隨時都會有人闖進來的地方,熱情往往會燃燒得最旺盛……想要做、想做、想做得不得了……」

  尚楠覺得自己好像掉進蜘蛛網內的笨飛蛾,正要被毒蜘蛛層層繞上絲網,接著便是被生吞活剝下肚子吧?

  「我現在……也是亢奮得不得了,一點兒睡意也沒有呢!」沙嗄地說完,舔著唇,淩夜把玩著睡衣上的扣子。「我可以脫光光嗎?」

  可以、可以、當然可以!有色無膽的男人,卻只敢隔著幾寸的距離,熱切地看著那幾顆像要鬆開,但還沒鬆開的扣子。

  「我改變主意了,從現在開始,我要運用我身為主子的權力,不再請示你的許可了。過來,奴隸。」

  唔……尚楠移動恐懼又喜悅的雙腿,從床下的地鋪,爬上了床。

  「幫我解開扣子,脫掉褲子。」高傲地下令。

  尚楠吞下一口氣,微微抖顫(不是恐懼,而是興奮)的指尖才碰觸到扣子,就被淩夜反手握住。

  他捉著他的手,一邊探向自己的胸口,一邊在尚楠的耳邊說:「怎麼辦?我還挺中意這個奴隸遊戲的呢!因為現在的我,好熱、好熱,身體裡面的火爐燒得又旺又強,好像可以燒上一整夜……」

  像在操縱玩偶般,移動著他的手,淩夜指引著他來到胸口上已經尖挺的紅果處,慢慢地磨蹭過去。

  「……感覺好像會是很棒的一夜……」

  動情的黑瞳在床頭燈光下,閃爍得如同一隻盯上獵物的貓眼。紅色的舌,淫褻地苔內著兩邊唇角。

  「我可以做上一整晚……」

  尚楠的視線無法離開他的臉龐,也無法停止探索手底下熱燙的凝脂。

  「……不讓你離開……一直一直……要你一整晚都留在裡面……」

  繃到斷裂的理智之線,被踹到最冷僻的角落。

  手指有了自我意識,飛快地抽出,盲目而激動地扯開了睡衣上的紐扣,剝下睡褲,將那具線條俐落、優雅,沒有累贅曲線的身軀,回歸到最原始的赤裸狀態。

  不必再施加更多的命令。

  熱唇燙貼到每一寸華美的肌膚,膜拜著,掬取。

  恣意地在那上頭留下自己的氣味、牙痕、唇烙,縱情地揉弄,讓他喘息、扭動、摳抓。

  為了不讓聲音流竄到一門之隔的外界,尚楠以衣帶將他的嘴綁住。

  無論盈著淚液的瞳眸怎樣央求,視若無睹地,在高抬起的腿間,細細地舔著,每個角落都不放過,直到嬌嫩的蕾綻放,爛熟的朱紅楚楚可憐地收合、張放,直到他淫亂的腰在空中扭動……

  終於。

  強悍但不失小心翼翼地,他撬開那扇通往樂土的門,在火樣的蠕動引導下,往最深處挺進。

  「唔……唔唔……」衣帶遮掩不住的悶聲,斷斷續續地散落。

  雖然渴望聽到他甜美的呼喊,無奈風險太大,萬一這件事被發現的話,後果可不是能一笑帶過的。

  尚楠懷著歉意,彌補地親吻著他的眼尾,咬著他的耳朵。「我會照你的命令,擁抱你一整晚的,淩夜主人。」

  他的顫抖從結合處清晰地傳給了男人。

  「一直、一直,直到天亮……」

  哈啊哈啊、哈啊哈啊……不住發出笨重喘息聲的彈簧床,在經過這一夜的折磨後,可憐地面臨著即將報廢的命運。

  ※ ※ ※

  「小夜夜∼∼」

  尚蘋高興地從後面撲倒少年,嚷著說:「好高興看到你早上安然無恙喔!人家以為你可能會被某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傢伙,給整得沒辦法爬起床呢!」

  「尚蘋姊,我在這邊住三天,你就說過三次這樣的話了。唉,我哪天不是好好的呢?你不用擔心,就算真有吃人不吐骨頭的傢伙出現,我還有住在同一房間的尚楠老師作伴,他會先吃掉老師,再來吃我的。」這幾天下來,淩夜已經和江家人混得很熟,幾乎可以說是其中一份子了。

  「嘖嘖,這你就不懂了,有哪個禽獸會放著小美人不吃,卻先啃自己的肉呢?」講完後,她又很小聲地對著身後的空氣嘰裡咕嚕的。「自己吃自己,這和自瀆不是一樣嗎?」

  「嗯?尚蘋姊,你在嘀咕什麼?」其實淩夜聽到了,不過也得假裝聽不懂。

  「沒、沒什麼。你快去吃早餐吧!尚楠哥已經先你一步吃完飯,出門去了。剛好尚華要去上班,她會開車送你上學,所以你不必擔心時間,可以細嚼慢嚥地吃。」

  為了不讓學校的人發現淩夜寄住在家中,尚楠現在都提早半個鍾頭出門上班,好和淩夜的上學時間岔開。

  「真的啊?謝謝尚華姊!」

  「客氣什麼?同住一個屋簷底下的,就是一家人啊!」比較率性的老二,直率地回道。

  淩夜不無遺憾地說:「要是我家也像你們一樣,有個大家族就好了,這樣子真的熱鬧多了。我好喜歡熱鬧的大家族!」多希望自己是誕生在這個家庭裡。

  「那還不容易?早早結婚,早早生一堆小孩子,到時你也可以有個大家族啊!」尚蘋摟著他說:「而且在你還沒製造出大家族之前,我們家你隨時可以來坐坐,享受享受大家族煩死人、吵死人的天倫樂。」

  「是嗎?我真的會天天跑來也不一定喔!」

  「你這孩子真怪,幹麼一副好像自己來會給我們添麻煩,或是我們會嫌棄你的口氣呢?」捏捏他的鼻子,尚蘋微笑地說:「你最好是天天來,這樣我都有美少年可欣賞,這是一大眼福呢!」

  淩夜嘻嘻笑道:「這張臉能得到尚蘋姊的喜愛,我真是佔到便宜了。」

  「你這張小甜嘴!好了,快點去吃飯吧!」

  因為被趕出家門,反而認識了另一大家子,淩夜不知道該不該以「福禍相連」來形容。

  爸爸這幾天都一個人過……不曉得現在怎麼樣了呢?

  冷靜地想想,淩夜覺得自己頂嘴的態度也有不該,可是如今要怎麼拉下臉回頭去道歉,又是一大難題啊!一直待在別人家中打擾,雖然江尚楠和江家人都不介意,可是自己還是覺得有點不妥。早晚總得面對現實,想辦法和老爸和解。

  吃飽飯後,搭著尚華姊的便車到學校上課。

  淩夜走近校門邊時,赫然看到一道令他十分詫異的身影——

  怎麼克勞頓會找到學校來呢?!

  他該不會又想來做「愛的告白」了吧?

  唔,頭又痛了……

  內疚讓兩道棕眉深鎖,站在男子中學門口而招來不少「好奇」目光洗禮的克勞頓,對那些注目都毫不在意,逕自盯著入口處不放,深恐在一不小心間漏失了某個身影……乍見到淩夜的那刻,藍瞳登時亮起,但很快地又黯淡了下來。

  淩夜那張線條纖細卻絕不似女性柔美,反而帶著凜冽傲骨的臉龐,不見任何昔日嬉笑的表情,有的是嚴肅、正經與淡淡的不耐。

  知道他餘怒未消,克勞頓舉步上前,搶先在淩夜開口趕人前,說出的第一句話就是:『我非常抱歉,RIN,我不是故意要搞砸這件事的。我本來是希望能贏得你的歡心,現在我知道自己做了多麼愚蠢的事——我不該蔑視你的心情,忘記替你考慮到後果。你可以打我、罵我,我都會接受的,真的非常抱歉。』

  深深地向他一鞠躬謝罪。

  『我是很想打你、罵你,不過這麼做也改變不了什麼。加上這件事,你是在不知情的狀況下做出來的,所以我也沒那個立場對你說教。要是我自己有跟爸爸坦白,關於和哥哥交換身份,或是你與我之間的關係的事,爸爸應該也不會那麼生氣。我自己有一半的責任要負,因此……你可以不必自責那麼深,把這件事忘了吧!』

  『你、你果然還在生我的氣。』

  希望燃起又幻滅,遭受打擊的克勞頓,英俊出眾的臉上有著深深的哀傷。

  『我該怎麼做,才能獲得你的原諒?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愛你。為何你就是無法接受我的心意?』

  望著他的淩夜,不動聲色的面容底下,其實也在納悶著同一個問題。

  無論同性戀或異性戀,世間所有的人都渴望找到一個伴侶吧?能夠終生守護著彼此,替對方遮風擋雨、替對方分憂解勞,與對方共同打造一份平凡的幸福。

  雖然淩夜是失戀了,也認清這輩子能相知相許的物件,絕不會是繼父布蘭的事實。但,他並不是對未來就完全放棄,認為不會再出現能觸動他心弦,讓他渴望能與對方共度此生的人。

  得不到最愛的人的擁抱,那麼擁抱誰、或被誰擁抱都沒有差別……

  以這樣逞強的臺詞,淩夜掩飾了那不曾被人發現的寂寞、孤單,甚至連自己都快被自己騙了過去。

  覺得,一輩子都這麼遊戲下去有如何?

  可是真要說實話,真要誠實面對自己的話——也許淩夜只是藉著和無數人享樂,暫時填滿自己那吶喊著「想要一個人愛我」的靈魂,等待著願意接納自己的臂彎出現,並且那也必須是他想停泊的港口。

  論條件,克勞頓具備可以容納淩夜、給他幸福的一切。無可挑剔的外貌,與他的性關係也從來不曾讓人失望或枯燥,小小的變態偶爾為之,也可視為床笫間的情趣。多金、紳士。縱使有一意孤行的大男人傾向,但淩夜願意調教他的話,這一點也不成問題。

  ……然而,克勞頓的告白絲毫沒讓淩夜有動心的感覺。

  他堆積了再多的禮物,想要打動淩夜;編織了多少次愛的告白,想要使淩夜接受,在淩夜眼中,這還不及江尚楠那雙無辜狗兒的黑眸一瞥,要來得教人難以拒絕。

  死要面子、酷愛端老師架子,動不動就因為現實而退縮,沒有勇氣空有色膽的江尚楠,真的是個很尋常、很一般的男人。沒有出類拔萃的外表,長得就像是個鄰家善良的大哥哥,身材高大挺拔,卻也沒有到標準九頭身,能當超級模特兒的程度。

  什麼都不比人出色的他,怎麼就是能讓淩夜每每到了氣頭上,氣得不想和這傢伙再說半句話時,輕易地又「放縱」了他呢?

  想一想,江尚楠最佔便宜的地方,就是他有一雙連他本人都不知道,可以讓人鬆懈武裝的眼睛吧!

  見過犯了錯,被責打的小狗淚水汪汪的眼,搖尾乞憐的模樣嗎?有誰對著那雙眼,還能忍心苛責下去呢?

  ……我可能是因為這樣,才會興起想「調教」江尚楠這頭空有威武外表,內心卻膽小如吉娃娃的大型「聖伯納犬」的念頭吧?

  喔,人家說越是不成材的笨孩子,越是家中受寵的寵兒,就是這個意思。

  那麼,我會拿老師沒辦法,會不會也是……因為我不是拿他當情人或伴侶,而是拿他當自己養的寵物看待?我養了一隻笨得要命卻很可愛的大狗嗎?

  試著把腦海中的男人,戴上一隻狗耳朵,那再適合不過的模樣,讓淩夜差點忘記自己正和克勞頓說話而笑了出來。

  趕緊壓下自己抽搐的唇邊肌肉,淩夜斬釘截鐵地告訴克勞頓說:『你再繼續留在臺灣,也是浪費你自己的時間與金錢而已,克勞頓。我是無意再繼續我們彼此的關係了,為了你自己好,我真的勸你放棄我吧!你又哪裡缺玩伴呢?想找心上人就去別的地方找吧!』

  『RIN,你好殘酷,連一點希望也不給我。』克勞頓嘆口氣,取出了一張名片。『好吧,我暫時先撤退了。我仍然不想放棄你,也盼望你會有改變心意的一刻。要是你想找我,我下榻在這個地方。』

  看著遞到眼前的名片,淩夜不是很想收下,可是克勞頓卻硬塞給他,說:『除非你固定下來,身邊已經有了戀人,否則我是不會離開臺灣的。我會等你的,RIN。』

  留下這最後一句話後,克勞頓掉頭離開。

  隨便地瞄了一眼該張名片,淩夜本想丟掉的,但心思一轉,還是把它塞進了口袋。一張名片又不佔多少空間,還是不要隨地製造垃圾得好。

  早自習預備鈴響起了,他得快點進校門……

  「淩夜,你怎麼還站在校門口?剛剛和你說話的那傢伙是誰啊?」江尚楠小跑步地從對街來到他身邊。

  「江老師早。」揚起眉,淩夜比他更訝異呢!「你不是很早就出門了嗎?怎麼現在才到學校?」

  「呃……」問人的反被質問,尚楠支吾其詞地說:「我去辦點事。怎麼會有老外來找你,他到底是誰?」

  聳聳肩。「以前在英國的老朋友。」

  老朋友?尚楠臉上寫著懷疑。「什麼樣的老朋友?」

  噗嗤一笑,淩夜無意隱瞞地說:「還有哪種老朋友呢?你何必一副要吞人的眼神。老師,你可要記住,最好是不要吃醋喔!因為這種無聊的醋,你是吃不完的。再說,我們是奴隸與主人的關係,哪個奴隸有這麼大的膽子,敢幹涉主人的過去?」

  率先朝校門哭走進去,淩夜說:「我不想被記遲到,先進去上課了,江老師。」

  那一定是和淩夜有過一段情的男人,不會錯的!

  尚楠懊惱地瞪著踩著輕快步伐進入校門的少年背影。到底還有多少這類的傢伙存在?那個金髮洋人來找他,是想與淩夜再續前緣?不,說不定他們已經重新……那金髮男人來臺灣多久了?淩夜是不是和他做過了……

  一個接著一個的指責言詞紛紛冒出頭。只要尚楠把這些話說出口,或是命令、要求淩夜不要再和那男人見面,就彷彿是要淩夜做抉擇——是「要我」還是「要那個男人」?

  因為不想被束縛,所以才想要奴隸而不要固定伴侶的淩夜,是否會藉此把愛吃醋、愛嫉妒的自己給一腳踢開,中斷奴隸與主人關係的約定呢?

  思考到這個問題,尚楠就連抱怨都不能。

  唉。

  現在的他,已經無法想像失去淩夜的日子了。這股迷戀來得太快、太強烈,顛覆了尚楠心中愛情與慾望的平衡,分不清楚自己是愛或是欲,也或許就是一股出自「原始」的、不受控制的衝動,讓自己無法自拔吧!






第八章
  「喂,大消息、大消息!」

  江尚蘋今天一回到家門,立刻對著坐在客廳喝茶、聊天的眾人說:「你們猜,我剛剛和朋友去和下午茶,結果看到了什麼啦?」

  「什麼?哪個明星嗎?」尚華嗑著瓜子問道。

  「才不是!」揮著手,神秘兮兮地降低音量說:「是尚楠哥啊!」

  「拜託,那有什麼好這麼大聲嚷嚷的?你在外頭遇見尚楠很稀奇嗎?不都是天天在家裡碰面的人?你真無聊!」

  搖著頭,嘖嘖地說:「我看到尚楠哥和他的女友,一起走進某間旅館了!這樣還不算稀奇嗎?一想到光天化日之下,哥哥就大刺刺地帶著女人走進旅館,真是……唉唉……害我忽然覺得家人之間就是這樣,碰到這種有點色色的情況,教人打招呼也不是,只好裝沒看到。」

  「管他白天或晚上,想做的時候不上旅館,難不成還帶回家裡來嗎?」尚華「啊」地一聲,遮住嘴。「我們真是的,旁邊還有未成年的小孩子在,怎麼就談論起這個話題了。淩夜,你別聽,進房間去。」

  淡淡一笑,淩夜喝了口茶說:「我都已經聽到了,太遲了。尚蘋姊,老師有交女朋友啊?是不是長得很漂亮?」

  「還不錯啦!」尚蘋一屁股坐下來,唉聲嘆氣地說:「可是要是他們兩個又在一起的話,那我就慘了。不曉得哥哥會不會把送我的那些首飾又要回去?我很喜歡那些首飾說!真是的,既然只是小小的吵架,幹麼說什麼他們已經分手了嘛,害得我拿到那些首飾,最後空歡喜一場。不管,我不要還給哥哥,這些都是我的東西了!」

  「你真是個孩子耶!都滿二十了,表現得像個成人一點嘛!」

  「不管、不管!」

  淩夜突然間放下茶杯說:「我還有功課要做,先回房間去了。」

  「好。等會兒要吃飯的時候,我會再去叫你的,你就好好地用功吧!」身後的尚華回道。

  走進房門,一個人獨處的時候,淩夜不再遮掩動搖的神態,他坐到書桌前翻開課本,卻是對著課本發呆……

  昨天、前天……不對,打從他借住於江家開始,他和尚楠幾乎是每天夜晚都窩在被子裡,盡情地做愛做的事。那張鋪在地上的床鋪,全都是做給江家的人看的「假像」,實際上,他們就像是剛剛新婚的夫妻一樣,背著眾人的耳目,耽溺在彼此的肉體中,追逐著日日攀升的快感。

  淩夜想到那些畫面,身體還會熱燙起來,但是……一邊啃咬著拇指指甲,一邊試圖冷靜下來。他不斷地告訴自己:「這很正常」、「這沒有什麼」。這本來就是老師答應做他「奴隸」的理由之一,不是嗎?

  女朋友抱怨我不夠體貼……

  我想反省一下……

  你的經驗豐富,應該有我能學習的地方……

  啪的,淩夜吃痛地從出神的狀態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竟然咬掉了拇指的一小塊指甲,而且上頭還黏著一點點皮肉。

  嘖嘖淌著血的指尖,淩夜撐著額頭猛搖。「我這是在幹什麼?有什麼好焦慮不安的?我應該要感到高興的!」

  對。老師很順利地學到了怎麼體貼伴侶的技巧,所以回去向女友賠不是,兩人歡天喜地複合,這應該是件可喜可賀的事。不成材的奴隸總算成了材,調教出來這樣的奴隸,主人也該與有榮焉,對吧?

  「老幫老師慶祝一下好了,慶祝他終於可以結束奴隸的身份了。」

  喃喃自語,淩夜看著缺了一角的指甲。不過是這樣一點的小傷口,很快就會癒合的,到時候會連痕跡都看不到,完美如初。

  「對了,那我也不能繼續留在這邊了。老師不再是我的奴隸,我怎麼好意思這樣白吃白喝地……」

  明知江尚楠已經和女友複合,巴著住在他家中,佔用他的床,也太沒常識了。

  「得找一天回家,去和老爸談談。他若真的再也不肯原諒我,那麼我只好向迪肯求救,看他能不能幫我弄張機票——」再由臺灣逃回英國嗎?淩夜對自己荒謬、老是在這邊、那邊逃來逃去的日子,感到可笑,不由得格格地笑出聲來。

  抖動著肩膀,在房間裡,一個人無聲地笑著、笑著。

  滴答滴答地,不知從什麼地方,掉落了兩滴水在攤開的課本上頭。

  「好痛喔……笨奴隸……」哽嚥著,在空蕩的房間裡,對著不在身邊的男人,淩夜說著:「我的指頭……痛死了……笨蛋……」

  可是男人不在,不知道、聽不見、看不到;不管淩夜罵了多少話,一個字也無法傳到那男人的耳中。

  ※ ※ ※

  夜晚才返家的江尚楠,訝異地發現屋子裡的燈都沒亮。大家都不見了?他走進客廳,打開燈,赫然看到坐在單人沙發上,表情有些莫測高深的淩夜。

  「你、你在這兒怎麼不點燈呢?一個人在想什麼?大家都到哪裡去了?」心虛的,他有些緊張地問。

  淩夜漠然地看看他,然後恢復以往的嬉笑表情說:「我不能想事情嗎?老師。我就喜歡坐在黑暗當中啊!晚上尚華姊找尚蘋姊去看電影,吃飽飯就高高興興地開車出去了。我因為還有些功課要做,所以沒和她們一起去。對了,江爸爸有打電話來,說今天晚上他們要留在南部,所以江爸爸、江媽媽和尚果都不會回家。這樣子有沒有回答完你所有的疑問了呢?」

  遠超過所需的詳細回答,尚楠手足無措地點點頭。「那……我去把衣服換下來。」

  「順便去洗個澡吧,老師。你身上有好濃的香水味,是不是跑去和女朋友約會了呢?嘻嘻!」挑挑眉,取笑地說。

  「我、我是去找朋友,不是什麼約會!」連忙搖著頭,尚楠舉起袖子聞了聞。「味道有那麼重嗎?」

  「也許是我的鼻子比別人靈敏吧?」聳一聳肩。

  尚楠摳摳臉頰。「我真的只是和朋友討論事情,所以——」

  「有什麼關係?約會就說是約會,我不會生氣的啊!」淺笑出聲,淩夜揮揮手說:「已經很晚了,你再不去洗澡上床睡覺,明天可會爬不起來喔!」

  「喔……嗯。」尚楠欲言又止地張開嘴,最後還是搖頭放棄。「我去洗澡了。」

  要是今天有成功說服淩恩就好了。

  回到臥室,拿了換洗衣物,尚楠站在更衣間裡把身上的西裝換下。

  假使淩恩點頭答應原諒淩夜,剛剛自己就可以大聲地告訴他這個好消息了。可是,今天還是失敗了。雖然比這一週來都被拒於門外,連說話的機會都不給要進步些,可是沒讓淩父諒解淩夜的苦,沒辦法說服他原諒兒子,結果也等於是「白費力氣」。

  明天早上,再去淩家門口試一試。

  看今天淩恩的臉色已經有點緩和,可見得他也不是沒把自己的話聽進去。也許做父親的沒那麼容易就原諒兒子所犯的錯,可是有身為老師的自己努力保證,相信持之以恆一定能化解這對父子的心結。

  淩夜嘴巴上沒說,可是看見他時時望著江家和樂融融的眼神,就知道他還是時億年想念自己的家、想與父親修好,只是不知道該怎麼做而已。

  不知道所有爭端的起因,尚楠也幫不上什麼大忙,唯一能做的就是趁著天天都提早出門上班的時候,繞道到淩家去,跟淩恩報告今天淩夜做了什麼、在學校如何……第一天、第二天,連續幾天都吃了閉門羹,因為淩恩頑固地認定,連江尚楠都是兒子的「同性戀朋友」,所以不肯讓他進門。

  後來,尚楠只好告訴他自己是老師,不是「炮友」,甚至為了證明這一點,還花錢拜託前女友假裝一下,陪自己到旅館去找淩恩。並以老師的立場,勸著淩恩原諒兒子,相信兒子的本性絕不是不可救藥的……總之,大費周章,今天好不容易和淩恩有了一番較深入的談話。

  「只差那麼一點點了。」看著浴室鏡子裡的自己,給自己加油打氣,尚楠說:「也許明天會有好轉的跡象!加油吧!」

  驀地……「什麼東西只差一點點?」

  聽見淩夜的聲音,尚楠驚訝地回頭,發現他不知何時走了進來。「你、你要使用浴室嗎?那你先用好了。」

  「嗯?我的意思是想和老師一起用呢!」上半身打赤膊,下半身套了條半截短褲的淩夜,甜甜一笑。

  「一……一起?!」不會吧?這麼大膽,要在浴室做嗎?心臟開始撲通撲通地跳動。尚楠覺得自己真的中得不淺,現在只要一碰觸到淩夜嫵媚的眼神,就像是發情中的公狗一樣,會開始流口水。

  「是啊,今天我想來點不一樣的花樣,當作是紀念。」

  「什麼紀念?」怎麼樣的花樣?尚楠真的對淩夜那千變萬化的招數,感到既佩服又生氣。一想到他是在那些男人身上學來的招數,就妒忌得想把那些記憶從淩夜腦海中拔除。

  「那個你就別管了,進來吧!」牽起尚楠的手,淩夜主動帶他跨進浴缸中。

  撲唰而下的熱水,迅速地在浴室中累積起一陣薄霧。

  藉著水澤,藉著沐浴精的潤滑,他們互貼著濕熱的身軀,撫愛著對方的身體,不住地交換著舌吻。

  今日的淩夜有些不一樣,特別的積極。

  「啊……唔……」被舔舐的快感,是與淩夜在一起後,尚楠才知道的。

  啃著、咬著,吸弄著左邊的同時,他也沒有忘記對另一邊施加柔緩的搓揉,兩邊同時受到刺激,讓昂揚在下腹的慾望,更是高高挺立。

  「慢、慢著。」尚楠感覺到主導權似乎完全傾斜了。「為……為什麼……」

  一路發出啾啾吻聲,淩夜逐漸蹲下身子,直到與尚楠的慾望平行而視,他毫不羞怯地握住。「難道你不舒服?」

  「不是這樣的……可是……」總覺得他飆得太快,像是被什麼附身似的。

  「那就閉上嘴,讓我好好地享受。」啊嗯地張開嘴巴,含住了他。

  「啊哈……唔……」

  銷魂的快感,被老練的舌尖一個個勾了出來。強烈得快讓人忍不住,一下子就要被他吸走了。

  不行……再忍耐一下……他想在淩夜溫暖的體內抵達……

  「哈嗯……哈嗯……哇!」瞪大了眼,由朦朧視野的快境中清醒,尚楠驚嚇地說:「你、你在碰什麼地方……」

  指頭在後孔擠壓的感覺,令尚楠渾身竄過抖顫。

  「嗯?我不是說今天要玩點不一樣的花樣嗎?」把嘴離開那濕漉漉的部位,淩夜緩緩地起身說:「這是你的主人下的命令,奴隸。快點背轉過身去,彎腰,把你的屁股抬起來吧!」

  不、不會吧?今天要輪他做……「你、你是怎麼了?淩夜。為什麼不能像以前一樣,由我——」

  「不想做?好吧,我也不勉強你。」淩夜冷聲說。「你決定不做,那今天就結束了。」

  結束?這是說淩夜要終止和他的關係?尚楠腦海裡響起以前淩夜曾說過的,只要自己拒絕接受他的命令,那麼他們之間就結束了,兩人以後形同陌生人……

  「不,你如果想要的話——」現在的尚楠已經豁出去了,凡是淩夜的渴望,他都願意滿足他。

  忍住羞恥,緩慢地把身子背轉過去。

  「腰太高了,再低一點。」

  雖然照著他的命令做,尚楠還是鬆弛不了身體的僵硬。

  「啊!」

  淩夜不留情的指尖,突入他生嫩的禁區。

  「唔……唔唔……」

  指頭在體內刮搔帶出了不愉快的感覺,尚楠一邊強忍著那種不適,一邊壓抑著自己丟臉丟到家的聲音。

  「不要癟著嘴,你越是壓抑,只會讓自己更不舒服。反正家裡又沒有其他人在,你的聲音就我一個人會聽到而已,喊出來吧,老師。」

  不斷在裡面進出的指頭,從一根增加為兩根。

  「哈啊……哈嗯……」

  就在極度的異物感與不適之中,一簇小火被點燃。

  「咦?啊……」

  什麼?這是什麼感覺?不、不行,好怪、好……

  「只要擠壓這裡,你的屁股就會扭動起來呢,老師。是不是覺得自己的身體像是被電流擊中呢?在這兒持續按摩的話,你就會更受不了,想快點解脫呢!」

  呢噥的話語敲打到耳膜,變成了不具意義的聲響,尚楠無法思考、無法辨識那些話語的意義,只知道那把火焰吞噬了他,席捲了他。

  「呼呼,你總算放鬆了,老師。這邊已經開始貪婪地吸著我的指頭了。」

  拔出到邊緣,再沒入軟滑深處。

  「淩夜……淩夜……」

  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他像捉住浮木的溺水之人一樣,不斷地呼喚著稀薄意識中,唯一有意義的名字。

  「我要進去嘍,老師。可以了嗎?」

  熱、燙、硬等單字竄過腦海的瞬間,慾望已經直直地挺進,壓迫,佔有。

  「啊啊——」尚楠的記憶到這邊中斷,他所記得的是那不斷驅策著自己往顛峰攀升的熱浪,那纏繞住自己手腳往深淵墜落的快感,那徘徊在耳邊的呼喚。淩夜喊著他的名字,親五呢著他,激烈地愛著他……

  達到絕頂幾次,尚楠更是沒有記憶。他在隔天醒來時,殘留在身體上的是極度的痠痛、無數的吻痕。

  「淩夜?」他到哪裡去了,怎麼不見人影?

  一轉頭,尚楠看到放在臺燈底下的一張字條——

  謝謝你這額日子對我的照顧。老師已經不需要再做我的奴隸了,你可以自由了。

  淩夜 筆

  上面所寫的文字,簡直教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為什麼?

  為什麼會這樣?!

  ……自己還真是一點兒都長進!

  站在臺北第一高樓的飯店總統套房內,俯瞰著底下車水馬龍的街景。彷彿失去了活力的黑石般,淩夜空洞呆滯的眼裡,沒了靈魂。

  受的教訓還不夠多嗎?為何偏偏挑上那種有了女朋友的傢伙……應該像當初抱定的心意一樣,把它當成遊戲,而不要放任任何情感進去。這樣,也不必因為他重回女友的懷抱,而感到痛苦、自卑了。

  他已經不想再嘗到這種辛酸的滋味了。

  『RIN,來,這是我特地為你挑選的頂級粉紅香擯,讓我們一起舉杯慶祝吧!』金髮男子從身後攬住他的腰,一手遞上水晶高腳杯,說道。

  『慶祝什麼?』看也不看那隻杯子,淩夜淡淡地嘲諷說:『我又不是說要回到你身邊,我只是拜託你,幫我找份能夠餬口過日子的工作而已。』

  家,回不去;英國,也回不去。他除了自力更生之外,沒有別的選擇。與其到處去應徵工作、碰釘子、浪費時間,不如直接找最有力的企業界人士——好比克勞頓,來安排是最快的。

  淩夜不想欠他情,可是他也沒有時間慢慢耗,他的問題已經迫在眉睫。

  『你在說笑吧,RIN?我怎麼可能讓你出去辛苦工作呢?既然你已經來找我了,代表你是需要我的。那麼,就放心地依賴我,把問題都交給我來煩惱,你只要做你喜歡的事就可以了。』

  見他不肯接過杯子,克勞頓索性自己飲了一口,然後移到他的唇畔。淩夜皺起眉頭,推拒著移開臉,但男人非常堅持,再度追逐著他的唇,最後終於如願以償地把酒灌入他的口中。

  氣泡帶出的順滑口感、高雅的葡萄果香、甜而不膩的餘韻,這些都是過去讓淩夜非常喜愛此款香擯的優點,但現在卻全部失去了味道,變得苦澀、膩人。

  當克勞頓加深這一吻,想要燃起他體內的熱情時,淩夜還是無動於衷,對探入口中的舌不作任何反應。

  終於明白了淩夜以消極反抗來告訴他,即便使用強迫手段也不能讓過去的甜蜜回憶重演,克勞頓悠悠地嘆口氣說:『如果你沒有這個意思,純粹只是來找我幫忙的,那你也是個很殘酷的人呢,RIN。我在你眼中,只有這點利用價值嗎?』

  一笑。『我是白來一趟了,看樣子你無意讓我利用,那麼我走就是。』

  『不!不要走,RIN!』說出口,又後悔,克勞頓懊悔地說:『我知道了,我再也不會抱怨。拜託,讓我幫助你,你儘管利用我吧!』

  『然後呢?再一次想要我以身相許?像剛剛那樣?』

  立刻搖頭。『我不會再強迫你,甚至不會親吻你,要是你不願意的話。』

  『克勞頓?』男人竟願意對自己「委曲求全」到這種地步,淩夜也傻了眼。『你到底是喜歡我的哪一點?你真的這麼喜歡我嗎?』

  『是的,RIN。我愛你,是真心的!』誠摯的藍眸,不像虛言。

  淩夜瞇起眼。那個喜歡擺出高姿態,認為每個人都該臣服於他的貴族公子哥兒,似乎在一夜之間成長了(也可能,只是自己從不去正眼看待他?)。

  『我值得你這麼做嗎?』歪歪頭,他問。

  克勞頓不假思索地說:『值得。』

  『……』盯著他瞧,淩夜重新思考了一下後,決定給這男人一次機會。『你會學狗叫嗎?克勞頓。』

  『狗?你說狗叫?』

  『對,汪汪汪,叫給我聽一下。』既然自己幫別人訓練了一條狗,到頭來它還是回到了別人的懷抱,那,就再找找第二隻。不過,這次非得要全部屬於他的,有主人的狗,他不要了。

  『一定要做嗎?』畢竟是出身名門,克勞頓拉不下這個臉。

  淩夜的眉跋扈地上揚。『你也可以不要。我想我逗留得太久,惹人厭,該走了。』

  『我叫!我叫看看!』男人急忙拉住他的手,清了清喉嚨。『汪、汪汪、汪汪汪!這樣,可以了嗎?』

  『再一次。』淩夜老覺得有哪裡怪怪的。

  還要啊?男人愁眉苦臉的,繼續倣傚著狗兒的叫聲。『汪、汪汪!』

  他終於知道哪裡不對勁了。淩夜搖搖頭說:『好了,我可以告訴你我的答案了,克勞頓。你不是我想要養的那種狗,很遺憾,我還是沒辦法接受你的愛。』

  淩夜想要的,不是這種系出名門、教養良好,主人說一他就能做到二的聰明狗兒。他想要那種笨笨的、蠢蠢的、溫馴的,也許教了十次,只有一次能達成主人要求的,那種讓人費盡心思、牽腸掛肚的狗兒。

  一直、一直留在身邊,哪裡都不要去,一輩子與我為伴吧!只有那樣的狗兒,能讓他興起這樣的念頭。

  『我、我不太懂你的意思,RIN。』

  『你是個好人,克勞頓。但你不是我要的人。』堅決的口吻,再無遲疑。『無論要我說幾次都沒有關係,我不會和你一起生活,我也不會愛上你的。』

  啞然無聲的空氣中,凝重而揮之不去的情感糾葛,逐漸被理請、解套。

  克勞頓閉上眼睛,在一次又一次的拒絕之後,再怎麼不願去面對,那冰冷的事實卻已經無情地、不給他任何狡辯餘地地重重壓在自己的肩膀上了。

  『……我真的得死心了嗎?』緩緩地張開藍眸。

  淩夜點頭。『沒錯。』

  再次作了個深呼吸,克勞頓的臉色還是沒有改變,一樣溫和,極其紳士地微笑著。『那就讓我們改喝一杯祝福彼此都能找到幸福的美酒吧!喝完了酒,需要煩惱的、需要傷心的,都可以等酒醒之後再說。』

  『呵呵,祝福的美酒嗎?聽來挺不錯的。這兒的酒窖裡,會有1985年份的波兒產紅酒嗎?』

  『一定有的,沒有的話,就讓他們到全臺北市的酒庫找去!』

  ※ ※ ※

  發現淩夜連學校也沒去的江尚楠,不顧作疼的屁股,不管該上的課,付出無故曠職被扣薪的損失,馬不停蹄地從學校再趕到淩家,並且不斷地猛按淩家大門的門鈴,直到淩恩頂著一頭亂蓬蓬的頭髮出現。

  「淩夜!他是不是回來了?」求您,告訴我他在這兒!

  剛上晚班回來的淩恩不愉快地說:「沒有!他不是借住在你的家中嗎?為什麼你會跑到我家來找人呢?江先生。」

  「他不在?!」大叫過後,已經亂無頭緒的尚楠,無力地蹲在地上。「你到底跑到哪裡去了?現在我要怎麼辦才好?」

  看這情況不太對,淩恩也蹲下身子,扶著江尚楠的肩膀問道:「年輕人,你這麼急著找淩夜,是不是他失蹤了?你不知道他去什麼地方嗎?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我也不太清楚……我想不出來為什麼淩夜要走……他連學校也沒去……」把手指插進發中,揪住,尚楠失魂落魄地說:「我不懂、我不動,我真的不懂……他要做什麼,我都答應他了啊!」

  「振作點!你不是我兒子的老師嗎?」動手打了尚楠的肩膀一掌,淩恩跳起來說:「跟我來,我去打電話找看看,淩夜如果是在外頭,總得找朋友幫忙吧!」

  「朋友?」尚楠腦海晃過了一名金髮男子。「朋友!對,就是朋友沒錯!他一定是去找那個老外了!」

  「老外?」淩恩印象中只有那一個傢伙。

  尚楠絞盡腦汁地自言自語道:「他叫什麼?他住在哪裡?淩夜好像有提過……快點動腦啊!快點想!」

  「喂,你是說淩夜在那個叫什麼霍普的人那兒嗎?」

  訝異地轉頭看著淩恩,尚楠說道:「你、你認識那傢伙嗎,淩恩先生?」

  「講什麼認識不認識的,就是那傢伙害得我和淩夜吵了一架!嘖,淩夜那孩子,早跟我說一聲他並沒要求死老外買下旅館不就得了?我的個性本來就衝動,以為那孩子做出那麼不要臉的事,才會氣得破口大駡……我可是做人家父親的,教訓孩子是為了孩子的前途,希望那孩子好。就算我誤會了,他也該自己來跟我解釋、道歉,給我一個收回前言的機會才是啊!」

  說了一大串的話,尚楠想聽的重點卻偏偏沒提到。「淩恩先生,要是你知道那個老外人在哪裡,請你立刻告訴我好不好?」

  「我想我可以問得到。」淩恩馬上往屋內走去,邊說:「你等等,我也換件衣服跟你去,是該把這場無聊的父子爭吵作個結束了。一天到晚讓兒子在外頭流浪,祖先會罵我成何體統的!」

  ※ ※ ※

  自由家旅館幹部問得克勞頓•霍普的落腳處後,淩恩搭上尚楠的出,迅速地前往該飯店。總統套房想當然爾不是人人都可以接近、敲門的,為了進入那一層樓還得先向旅館櫃檯處登記,查問VIP貴賓房客要不要訪客上樓,這才獲得「晉見」的機會。

  淩恩一邊乘機打量高級飯店的營運,一邊說:「嘖,設這麼多限制,弄那麼多門禁,全是為了製造出有錢人和窮人間的鴻溝。這種飯店一點兒都不親切,還不如我們那個小小的家庭旅館來得親切呢!」

  尚楠焦急地等著電梯慢慢爬升到頂樓。

  「年輕人,你急什麼?如果阿夜在那兒,他跑也跑不掉的。可要是阿夜不在那兒,我們去了也是白去。」

  淩恩繼而欣慰地說道:「你這個熱血年輕教師以後一定會有前途的,這麼關心孩子的好老師,已經很少見了。我也想跟你道歉,三、四次上門都讓你吃閉門羹,真歹勢,那時候我是真的誤會了你。」

  或許是急昏了頭,尚楠想也沒想地說:「您沒誤會我!」

  「啊?」

  尚楠決定了,他不要再隱瞞,他也不要面子、矜持了。他不向再說謊遮掩自己的心,我要告訴全世界的人——

  「我愛你的兒子淩夜!我愛他,我愛淩夜!」

  叮咚!電梯恰巧在此時抵達頂樓。拋下震驚中的淩恩,尚楠像個盲目的公牛般直往前衝。見到橫阻在面前的門,拼了命地就敲打、按門鈴,喊著:「淩夜!淩夜你是不是在裡面?!」

  他連呼喚了好幾聲。當淩恩也氣喘吁吁地趕到身後,那扇門總算開啟了。

  『是誰在外頭叫喊得那麼大聲?』克勞頓詫異地看著他,而此時尚楠已經把他撞開,擠進那扇門內了。『喂,你是誰啊?怎麼可以隨便就跑到我的房間裡頭?你……』

  看見那名跟著淩恩來的陌生男子,開始打開套房內的每道門,氣急敗壞的克勞頓只好轉頭問:『RIN的父親,你能跟我解釋一下,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嗎?』

  淩恩苦笑著。『我也是一頭霧水呢!不過,這好像就是人家說的——愛會沖昏一個人的神智。』

  『愛?』

  克勞頓看著打開主臥室房門的陌生男子,喃喃地說道:『他……是淩夜口中的那隻幸運狗不成?』

  ※ ※ ※

  「淩夜!我終於找到你了!」

  喝了些許紅酒、不勝酒力地睡著的淩夜,在夢中隱約聽到一聲聲呼喚。他動了動睫毛,緩緩地睜開眼。

  「淩夜!」

  被緊緊地抱在一堵寬闊的胸膛中,熟悉的溫暖、熟悉的味道,逐漸滲透到他微醺的感官中。

  「……老師?你……怎麼……這裡是……」他明明記得自己離開了江家啊!

  尚楠扣住他的肩膀,使勁地前後搖晃著。「你太過分了!任性也該有個限度啊!為什麼留下那樣的字條離開?你對我有什麼不滿?我沒有拒絕你的任何要求,所以你也沒有權力說走就走!」

  天旋地轉,淩夜臉色蒼白地說:「你……你別再搖我了,我快吐了。」

  聞言,馬上停下粗暴的舉動,尚楠摸著他的額頭說:「你生病了嗎?哪裡不舒服?我馬上帶你去找醫生!」

  「……醉……而已……」細如蚊蚋地回答。

  這時走進屋內的克勞頓,手上拿著一杯水,替淩夜補充說明。『他只是喝醉了。我們兩人開了個小小的派對。來,RIN,先喝口水。』

  派對?這字眼多刺耳。瞪著敵人送水給情人的舉動,尚楠登時跳起身,也以英文回道:『喔,是嗎?以後你不會再有機會找淩夜開派對了,他再也不會喝醉、醉倒在別的男人的床上。你識相的話,以後絕對不要再出現在我和他的面前!』

  『你的口氣好大。』克勞頓炫耀似地一笑,轉頭對淩夜說:『RIN,我以為你不喜歡會束縛你的情人。你怎麼會選上這種一肚子醋水的傢伙呢?』

  『情人?他才不是情人。』淩夜喝了水之後,清醒多了。「你來做什麼?我不是已經還給你自由了嗎?老師可以和你喜歡的女性,快快樂樂地結婚生子,為什麼又要出現在我面前?」

  「女性?我哪有喜歡的女性?!現在、此時此刻,我喜歡的人就在我的面前!」尚楠吶喊著:「我愛的是淩夜這個人!」

  『唉,RIN,這就是你挑中的好狗兒嗎?』冷眼旁觀的克勞頓,指指激動得面紅耳赤的江尚楠說:『你真的要為他放棄我?』

  出神地盯著尚楠,淩夜的眼不曾移開過尚楠的臉,他以夢遊的語氣說:『克勞頓,你沒聽過嗎?主人眼裡的自家寵物,永遠是世界上最好的一條狗。現在,請你不要再來打擾我們了,拜託你出去,順便把門關上。』

  『要多久的時間才夠用?』這總是他的房間吧!

  淩夜把視線黏在尚楠臉上,恍惚地笑著說:『你可以不要回來,再去換一見吧!』

  『呵呵,真是大膽,要我送一晚上的總統套房給你當分手禮物嗎?好、好好,我不會再打擾你就是!』揚揚手,克勞頓邊往房間外走去,邊說:『等你們兩個解決完問題後,打個電話給我。我陪你父親到樓下餐廳吃飯去。』

  『謝謝,克勞頓,你真是——』

  『一個好人嗎?』站在門旁,金髮男子溫柔地一笑。『別開玩笑了,這是侮辱我,根本不是稱讚。』

  門靜靜地合上。

  「過來,老師。」伸出雙臂,星眸燦燦地漾著水澤,淩夜命令道:「再告訴我,你最喜歡的人是誰?」

  「你不會生我的氣嗎?你不會因為我想束縛你而逃離我嗎?你要是再和任何一個男人出去,或許我會殺了你……如果這些你都答應,保證絕不會再做,我就願意告訴你,百次千次萬次。」貪婪地凝望著他的臉龐,尚楠渴求地看著他說:「請你說,你絕不會再做了。」

  「嘻嘻,奴隸的身份,竟想綁住主人嗎?」他的心輕快得像要飛上天了。

  「你說你讓我自由了,所以現在我不是奴隸了,我可以自由地去追我想愛的人。」一頓,尚楠堅不就範地說:「你不答應,我就馬上離開這間房。」

  「呵呵,連威脅都學會了!是我調教得好嗎?」一手撐在下顎上,心情好得不想計較。「你先說說,要是你愛的是我,那怎麼會和女友跑去旅館開房間?看你的答案,我再回答你的條件。對了,別想騙我,我有人證!」

  尚楠錯愕地跨前一步。「開房間?見鬼的!我才沒有!是哪個傢伙那麼過分,居然造謠生事?!」

  「你不用管這是由誰說出來的,只要給我交代清楚。」

  懊惱地搔搔頭,尚楠坐在床邊,把自己這一週來努力想化解他們父子之間的事一五一十地全部都說出來,也包含了請來前女友造假的事。不過現在那筆錢是白花了,因為他居然對著淩恩大聲說出自己愛著淩夜的事實。

  「原來是這樣……那麼,這真的是一場誤會?」

  「你可以去問你的父親,他可以作證。我的前女友只是陪我坐在旅館的咖啡廳內,聽我和你父親講話而已。」

  淩夜轉動著眼珠,低下頭,不讓打滾的淚水掉下來。這個傻呼呼的蠢忠狗,做這種事也可以先和自己商量啊!害得他又氣、又難過,消沉了一個晚上,結果全部是誤會……

  「夜?你怎麼了?把臉抬起來嘛!」

  「我要跟你說清楚,我缺的不是情人,而是一條會永遠跟在我身邊的、絕對不會背叛我的、一定要讓我隨時都找得到的忠犬。我會愛他、疼他、照顧他,也絕對不會花心去看別條狗,更不會半途遺棄他,讓他成為流浪狗。」

  哽嚥著,淩夜抬起好氣、好笑又開心得想哭,由各種情緒編織成的一張臉,說著:「如果你答應做我的忠狗,我就答應你,絕對不會再和別的男人出去。」

  「……狗?」尚楠張大嘴。「你要我做你的狗?」

  淩夜逼近他,誘惑的媚眼勾引著。「你到底要做或不要做?」

  唉……

  不是奴隸就是狗?我什麼時候才能升格為情人啊?

  可是眼前似乎沒有別的選擇了。如果可以成為淩夜的「枕邊人」,如果可以成為淩夜的「唯一」,哪怕是成為一條淩夜所養的「忠犬」,他也認了。

  尚楠決定不用言語告訴他這個答案。

  他慢慢地爬到淩夜的腳邊,接著仰起脖子。「汪!汪汪汪汪!」(語意:我愛你,請你收養我吧!)

  哈哈地笑著,淩夜雙手環住了他的肩膀,遞上一個前所未見的熱情之吻。

  誰說愛情,一定要是人與人才能談呢?

  淩夜不要情人、不要戀人,他要的就是全世界獨一無二,最笨、最蠢、經常惹他生氣、惹他大笑、惹得他開心又難過的「愛人同志」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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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愛到卡產死   當狗都願意
情人萬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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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人同志」犬?
這樣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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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奮ㄚ好看ㄏ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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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個任意妄為的傢伙,
不過也的有一個願挨的,
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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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愛李葳大大的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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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日的比較好看......
不過夜的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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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說凌夜嘴硬嗎?真是的,寂寞就說出來呀~
我是快樂的屏科社工人~

噗浪請推:http://www.plurk.com/lkj801222?window=Yahoo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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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本也很好看~
不過我偏好日那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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