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這是一場惡夢,一場醒不過來的惡夢!
她拚命地掙扎、拚命地尖叫——
不,不——這太可怕了!
她不明白,那個她滿口喊著叔叔、向來親切慈祥的長者,為什麼會在一夕之間變了嘴臉,用著垂涎的扭曲面孔,侵蝕她的純潔……
這一定是夢,她不相信!
突然——
“不許欺負我姐姐,你走開、走開——”一名女孩突然闖入,不顧一切地抓著手中的書包,奮力捶打著壓在姐姐身上的中年男子。
“采——采馨——”透過迷的淚眼,童采寧看見了那道拚命捍衛她的嬌弱身形,那是與她相依為命、最疼最愛的妹妹。
“滾開!”男子不耐煩地揮開她,只想一逞獸欲。
女孩不放棄,由地面爬起,再度撲上前去。“壞人、壞人!你是壞人,欺負我姐姐,我再也不要喊你叔叔了……”
中年男子不悅地蹙起眉,淫邪的眸子浮起異光,童采寧心中一驚,脫口喊道:“采馨,你別管我,快走——”
但是,來不及了!
男子轉身撲向童采馨,猥瑣地涎笑。“這麼迫不及待是嗎?好!老子就先嘗嘗你的味道。”
童采馨連聲尖叫,粗暴的行為驚駭了她。
“不——”顧不得自身的狼狽,童采寧衝上前去。“別傷害我妹妹,求求你……”
男子對她的苦苦哀求完全不予理會,使力一扯,采馨身上的校服頓時成了一堆破布。
他毫不留情地蹂躪發育中的年輕身軀,回繞耳畔的聲聲泣求卻像助興似的,讓他更加興奮難抑。
“你、你這個禽獸!她才十五歲呀——”眼見妹妹受辱,童采寧滿心悲痛,她完全豁了出去,以命相搏地撲向他。
中年男子被惹毛了,索性煩躁地一把扯住她的長發,狠狠往角落甩。
童采寧敵不過那股蠻力,整個人撞向桌角,接著就失去了意識。
“昏了?”男子撇撇唇,那多無趣啊?
盯著壓在身下,無措、驚惶的童采馨,他再度浮起淫穢的笑容。“是你自己送上門來的,那就由你代替她吧!”
說完,他粗暴地撕裂她身上僅余的衣物,欺上前去。
“不要——”童采馨尖叫失聲,小小年紀的她,好慌、好怕,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叔叔野蠻的動作,弄得她身體好疼,可是她卻掙脫不開,只能重復地泣喊,一遍又一遍。
“放開我,救命啊,姐姐,救我,救我——”
“對,就是這樣,再大聲一點,用力地喊吧!”他瘋狂地大笑,就好像那是催情的浪叫,一聲聲取悅了他。
直到——
撕裂肌膚的劇痛襲來,讓她整個人像是四分五裂一般,墜入永生難忘的煉獄之中。
“啊——”擠光肺腔的最後一點空氣,她失聲狂叫。
之後,她泄了氣,失了魂,像個破布娃娃,再也沒反應,感受不到他粗暴的獸行,也感覺不到肆虐的痛楚。
“救……我……”氣息微弱的呢喃,是她最後的乞求——一道破碎而絕望的乞求。
第一章
走出冷氣超猛的機場,毒辣的烈陽直逼而來,一前一後的極大溫差,使得肌膚一時調適不過來。
童采寧搓了搓臂膀,撫平方才浸淫在強力冷氣中所冒出的雞皮疙瘩。
她微眯起眼,伸手擋去撲面的陽光。
像她這種長年坐辦公桌的人,面對太陽的熱情招待,一身細皮嫩肉還真有些吃不消呢!
“媽媽——”一聲細細的叫喚傳來。
她低下頭去,回應輕扯著她衣角的男孩。“小旭,熱不熱?”
虧自己的兒子,名字還是取自於朝陽旭日之意,她卻連這一點陽光就叫個不停,比兒子還沒出息。
童朝旭皺皺眉。“有一點。”
“媽媽幫你把外套脫掉好不好?”她蹲下身去,伸出了手。
“謝謝媽媽,但是小旭長大了,會照顧自己。”明明才七歲稚齡,說出來的話,卻是那麼的懂事乖巧。
童采寧欣慰地看著兒子將外套脫下,遞到她手中。
“媽媽拿這個就好,包包給我。”他先衡量自己的能力,然後接過母親拎在手中的背包,減輕她的負擔。
“謝謝小旭。”
童朝旭沒說話,只將小臉湊向她。
她了然的微笑,照慣例在兒子嫩呼呼的頰上親了一記。
“邵叔叔會來接我們嗎?”童朝旭仰首問。
“是啊!”
童朝旭偏著頭,烏溜溜的黑眼珠轉呀轉的,瞅著母親直瞧。
“童先生。”她叫得很柔、很客氣。
“是!”
“我能不能請教你一個問題?”
“歡迎,Miss童。”他回應得好紳士。
“請解釋一下你那一臉要笑不笑的表情是什麼意思,好嗎?”
“當然,我很樂意為女士服務——”他微一頷首,牛頭不對馬嘴地道。
冷不防地,一根纖指往他頭上戳去。“說重點,少在一個幫你換尿布換到大的女人面前耍紳士。”
“媽媽。”他喊了聲,用朽木不可雕也的口氣道:“一名有氣質的淑女,是不會隨便戮男孩子的頭的,還有,我記得我鄭重聲明過了,讓你看到我換尿布的一面,我也好無奈,但這並不代表你可以抹殺我良好的紳士風範。”
童采寧翻了個白眼。
乳臭未干的小子,也敢和她談風度?
“童、朝、旭!你到底說不說重點!”
“好啦,好啦!”跳開一步,確定不在女魔頭的摧殘範圍內,才抿了抿嘴回答。
“我是在想,邵叔叔對你很好哦!”
童采寧秀眉一挑。“他對你也不賴呀!”
“托媽媽的福。”
“什麼意思?”
“媽媽終於有人要了。”
童采寧有些訝異,沒想到兒子的心思這麼敏銳,連成人世界的感情紛擾,他都有所覺……等等!
“終——於?!”興師問罪的口吻慢慢擠出聲音,她對這兩個字相當、相當的不滿!
“那——換成‘總算’好了……”
“總算?!”她揚高了音量。“童先生,你很瞧不起你媽哦!”
“本來就是嘛!你自己看看,這幾年以來,除了毅力堅定的邵叔叔,你還有其他追求者嗎?”
“那是因為——因為——”好嘔哦!乏人問津實在是很丟臉的一件事,沒想到連兒子都看她笑話。
“我知道,是你自己故意把人家嚇跑的。”
“咦?”她眨眨眼,被發現啦?
“你怕我受委屈,怕他們不夠疼我,都是因為你太重視我了,他們才會嫌棄你……”聲音愈來愈低,悶悶地繞在嘴裡,有些模糊。
直到這一刻,童采寧才真正有了深切的體認,領悟到她是真的生了個智商一八○的天才兒童。
小旭對事情的敏感度,簡直強得不可思議!
“別這麼說,小旭。媽媽從來就不後悔生了你,我才不管別人怎麼想,這麼聰明又漂亮的小帥哥,可不是人人都生得出來的。”童采寧摟抱著他,滿心都是與有榮焉的驕傲。
只身來到異鄉的這些年,要不是有小旭為伴,填補了心靈的惆悵與悲傷,否則,她真的不曉得該怎麼熬過來。
“最重要的原因是,你心裡還在想念爸爸……”
聲音很輕、很低,揉入她懷內,但她還是聽了個一清二楚。
她輕輕一震,閉上了眼,默不作聲地摟緊了她的小寶貝。
“媽媽——”童朝旭又喊了聲。
“嗯?”
“如果你有喜歡的人,不要顧慮我,好嗎?”
童采寧稍稍松手。“你是指邵叔叔?”
“他可以給你幸福。”
童采寧揉了揉他的頭。“兒子,你想太多了,邵叔叔是個好上司,很照顧底下的員工,就這樣而已,沒有你想的那麼復雜。”
“邵叔叔才不是這樣想的。”他喃喃咕噥,媽媽什麼都好,就是愛當鴕鳥這點,實在很差勁。
“你說什麼?”童采寧眯起眼。
“沒沒什麼。”童朝旭掩飾地搖著小手,跳開一步,轉頭見著了熟悉的身影,連忙喊道:“邵叔叔,我們在這裡!”
男子聞聲瞥去,腳跟一轉,朝他們走來。
“母子感情很好哦,聊到忘了我的存在,我已經晃了一圈,准備尋找失蹤人口了呢!”
童采寧站起身,攏了攏長發,端莊地回應。“總經理說笑了。”
邵偉凡不明顯地蹙了下眉。“我不是說過,上班時間以外,直接喊我的名字就好了嗎?”
“嘻,媽媽害羞。”小鬼頭敲著邊鼓,扯著他那“害羞媽媽”的衣角猛暗示。
“是嗎?”邵偉凡顯然不信。
他那聰慧不凡、優雅沉著的企劃經理也會害羞?!說給他任何一個客戶聽,都沒人會信的。
“是啊,我、害、羞!”童采寧咬著牙,瞪向她那多事的兒子,無聲地以眼神警告著他:再敢搗亂,你就死定了!
童朝旭吐吐舌,安分地縮回母親身後,不敢再亂來。
邵偉凡自認參不透這對母子在打什麼啞謎,遂聳聳肩,一笑置之。“走吧!我先帶你們到住處去看看。”
他從沒見過這麼融洽的母子,感情簡直好得不可思議,好到讓一票追求者吃味的地步。
一開始,他也曾有過異想天開的念頭,想取代小旭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可是後來,漸漸的,他才領悟到,兒子對她的重要性是無人能及的。
有的時候,他免不了會想,她對小旭重視若此,忍著單親媽媽的苦楚和辛酸,就是堅持要生下小旭,撫育他成人,是不是心中多多少少,仍對昔日戀人余情未了,殘存的依戀感作祟呢?
正因如此,才會令大部分的追求者望之卻步,有個七歲大的兒子反倒不是問題了。
多次測探,就是無法由那應對得宜、不溫不火的態度中挖出什麼結論,她一向都那麼沉穩端莊,笑容溫溫淺淺,無波無瀾,對任何人都是!
一次又一次的挫敗,他難免心灰,但是感情放得深了,不是說收就收得回。於是,他開始調整自己的心態,不再去想和誰一較高下,而是以更耐心、更體貼、更包容的溫柔守候,期許能打動佳人芳心。
試著接納小旭後,他發現,這其實不難辦到,小旭是個善解人意的孩子,疼愛他,成了很容易的一件事。
他的用心良苦,相信她都懂,只是刻意不去面對。
要到什麼時候,她才能打開心房,正視他的存在?
遙遙無期的等待,讓他失去了自信,愈來愈多的不肯定,使他開始自我質疑了起來,會不會到最後,她心系的,仍是那名她始終絕口不提的初戀情人?
她的心,太難捉摸……
???
不曾出過遠門,本以為,小旭得花好些時候才能調整兩地時差,沒想到他這麼快就生龍活虎的到處晃,害她這個當媽的,只能感傷地發現,自己真的是老了,比不上“年輕人”精力充沛。
“媽媽,你不是說要去Shopping嗎?快快快,起床刷牙洗臉,我去做早餐,不能賴床哦!”
一連串話交代完,小小的身影便消失在門扉的另一端,童采寧只能揉著惺忪睡眼,認命地謹遵兒子“教誨”,起床梳洗去了。
搞不清楚狀況的人,說不定還會分不清誰是媽媽、誰是兒子呢!
她這小寶貝呀,從小就很獨立,總說他要快快長大,然後就可以照顧媽媽。
整理好儀容出來後,他已經做好簡單的早餐在等她了,雖然火腿有點焦,但不失美味;蛋煎得不怎麼美觀,但吃進嘴裡又看不到;小黃瓜切得厚度不一,不過技術不是問題,進廚房的小君子還是值得嘉許的。
吃完兒子的愛心早餐,母子倆相偕逛街去了。
從坐上計程車開始,童朝旭就趴在車窗邊,看著窗外往後飛掠的景物,好奇地問道:“媽媽,這就是你從小長大的地方嗎?”
“是啊!”童采事順手將兒子摟在胸前,凝望著久違了的台北街頭。
以為自己夠堅強,可以鎮定地面對昔日舊物,但是自從踏上這片太過熟悉的土地之後,心緒就一直處於迷惘狀態,太濃的酸楚衝擊心扉,她才驚覺,這七年來,她從來沒有一刻放下過這裡的一切。
包括——人、事、物!
月是故鄉圓,水是故鄉甜啊,這裡,有著她太深、太濃的依戀——
吸了口氣,將潮水般湧來的過往回憶再度壓回心靈深處,眨去眼底薄霧,低頭問:“我們有好長的時間,都要住這裡嘍,喜不喜歡呢?”
童朝旭皺了皺鼻。“媽媽喜歡就好。”
他並沒有什麼的感覺,但是他知道,媽媽一直都想回來,卻沒勇氣。
後來,邵叔叔的公司想打入台灣市場,需要一個人負責,而且要留在台灣好久。那些亂七八糟的事,他不是很懂,只知道,這讓媽媽有了回來的借口,然後就自告奮勇,擔下來了。
媽媽說,既可升官為總經理特助,又能大展身手,她為什麼不要?
很合情合理,可他知道,才不是這樣。因為爸爸在這裡,這才是事實。
如果不是怕媽媽難過,他真的好想問:媽媽明明還很喜歡爸爸,為什麼要和他分開呢?
結果,她只能自己偷偷傷心,而他也不知道父親到底長什麼樣子。
???
西門町的人潮,依然多得不可思議,母子倆一不小心,竟被萬頭鑽動的人群給衝散了!
當童采寧發覺時,簡直急得快瘋掉,馬上循著原路往回找。
這兒可不比英國,若在他打小生長的英國,聰明的兒子還有能力應對,她倒比較不擔心,可現在是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小旭現在一定害怕得快哭了……
而此時的童朝旭,在發現自己成了“失蹤兒童”後,倒是不若母親的慌亂,反而還有興致沿路走馬看花一番,愜意得不得了。
顯然的,童采寧是太小看她兒子了!
只能說,這種事發生太多次,他已經習慣了,反正他身上有錢,家裡的地址也記住了,找不到人大不了就自己坐車回去而已。
但是他那只要一急,腦袋就會成漿糊的媽媽,鐵定不會想到這一點,唉,媽媽是朽木,怎麼教都教不會——
晃呀晃的,行經一間雅致的精品店,他停住腳步,想了想,一路逛了進去。
這裡頭擺了好多好多的布娃娃哦!各式各樣都有,他忽然想起媽媽的生日快到了!
別看他媽媽一副很成熟女強人的模樣,其實她有個很好笑的小習慣,就是長這麼大了,睡覺還要抱布娃娃,不然就會睡不著;因為覺得太丟臉,所以除了他,根本沒有人知道。
他在想,要是邵叔叔知道這件事,不曉得是會笑到昏倒,還是驚訝到昏倒?然後再來後悔做盡浪漫的行為,卻遠不如送一個布娃娃來得貼心。
媽媽房裡,有好幾個布娃娃,一直都像寶貝一樣珍惜著,每晚摟著睡覺,她說是爸爸送的,這次回台灣,她行李沒帶多少,但就是堅持將布娃娃帶在身邊。
有時候他覺得媽媽好奇怪,嘴裡說要忘記爸爸,卻一直做著死摟住過去不放的事情,大人的想法真難理解。
想著想著,他讓木架上一只趴趴熊給吸引住了。
伸出手,卻發現高度不夠。
眼珠子轉了轉,他露出甜笑,仰首看著身旁的男子。“叔叔——”
那名男子,正失神地輕撫手中的泰迪熊,恍恍惚惚不知在想些什麼。
“叔叔!”他又喊了聲,連帶扯了下對方褲管。
“呃?”紀沛陽回過神來,將視線往下挪。“你——叫我?!”
“對。”他又露出足以收買人心的乖巧笑容。“我想請叔叔幫個忙,替我將那個娃娃拿下來,可以嗎?”
有禮貌的小孩,是很討人喜歡的。紀沛陽順著他指示的方向,拿起架上掛著兩顆黑眼圈的布偶。“這個嗎?”
他飛快點頭。“謝謝叔叔。”
不知哪來的好感,紀沛陽蹲下身,隨口問:“送小女朋友啊?”
“叔叔呢?送大女朋友啊?”他偏著頭反問。
紀沛陽輕笑,笑中有絲難察的落寞。“曾經是。”
“噢。”童朝旭不太懂,也沒敢問。
紀沛陽正視他,這才真正注意到,眼前的男孩,真是漂亮俊美得過火,難怪這麼小就有泡馬子的本錢。
“小子,別仗著自己長得好看,就到處去欺騙純情的小女生哦!”醜話得先說在前頭,要不然,他也間接成了“幫凶”!
童朝旭有些不屑地輕哼。“那是大人在玩的,我也不曉得愛來愛去到底有什麼好玩的。”
紀沛陽一愕,說不出話來。
不能怪他“以貌取人”,這小子看起來就像天生的多情種,很具備當“花花公子”的條件。
“那叔叔呢?你也長得很好看,但是不可以亂騙大女生,害別人傷心哦!”童朝旭反過頭來給他諄諄教誨。
“我沒有!”
他這輩子,就只愛過一個女孩,雖然,他確實傷了她的心……
但,他沒騙她,她應該知道的!
童朝旭盯著他的表情,冒出一句:“叔叔已經有好喜歡好喜歡的女生了嗎?”
“嗯。”他低應。“她的生日快到了……”
多久了呢?太過漫長的歲月,他不敢回顧,只清楚知道,有關她的點點滴滴,他沒一刻或忘。
“我媽媽的生日也快到了哦!”
“媽媽?”紀沛陽微愕。“你是說……小子!你送錯禮物了,這只適合送妹妹。”
“才不,爸爸也有送給媽媽,而且媽媽都好喜歡,因為那是她最喜歡的人送的,那我也是媽媽最喜歡的人,我送了,媽媽也會很高興的。”
原來小家伙是不想讓父親專美於前。
“所以你就一個人偷偷跑來選禮物?”
“也不對。是媽媽走失了。”
“不對吧?應該是你走失了才對。”如果是這樣,這孩子的家人現在一定很著急,他開始考慮是不是該送這小子回家……
“我才不會走丟,走丟的是媽媽,常常都是我把她找回來的。真的哦,媽媽每次都這樣,上一次還牽錯別人小孩的手,走了半天路才發現,後來那個小孩的媽媽還以為她想綁架,解釋了好久呢!”童朝旭一臉受不了的表情。
紀沛陽微張著嘴,一時不曉得該說什麼。
好好奇怪的一對母子。
“還有哦!大家都以為我媽媽很厲害,偷偷告訴你,其實我媽媽是大事精明、小事迷糊,工作的時候很棒,但是生活上的小細節都要我照顧她,像是剛睡醒的時候,她腦子會像漿糊一樣,你說要把她賣了,她也會說好,當你不讓她賴床的時候,她會嘟著嘴,像是受到嚴重的虐待。不過這個說出去也沒人會相信啦,因為她看起來就像是很有氣質的淑女,天塌下來都不會緊張,其實啊,她是神經大條,根本不曉得要緊張!”
紀沛陽勾起淺淺的微笑,一時之間有些閃神。
“聽起來和她好像……”
“咦?這世上還有和我媽媽一樣的人類啊?”就是端著一張氣質美女的臉孔欺騙社會大眾的那種人類。
“是啊!一開始,我也被她莊重典雅的模樣給唬住了,沒想到,她骨子裡卻有純真嬌憨的一面……”
“對對對!尤其肚子餓或睡不飽的時候最明顯。”小男孩出賣母親出賣得不亦樂乎。
“然後她會用盡各種耍賴的方式來達成目的。”紀沛陽接口。
“所以我們是最命苦的男生。”小小男孩下了結論。
紀沛陽笑了,七年來,首度笑得這麼輕松。
積壓在心靈深處已久的心事,頭一回有人分享,意外的是,對方只是個半大不小的孩童,偏偏卻難以解釋的讓他有了一見如故的親切感,而本該最親密的枕邊人,卻反而……
這是多麼諷刺啊!
“叔叔有小孩了嗎?”童朝旭突然有此一問。
“有啊,一個五歲的女兒。”
“有沒有很可愛?”
“當然。臉頰粉嫩嫩的,笑起來的時候,兩個小酒窩好甜美。”
“唔,那真是太好了。”
紀沛陽失笑。“你好什麼?”
不會是預備誘拐他年幼無知的女兒吧?
“我一直想要有個妹妹呀,但是媽媽又生不出來,所以我只好靠自己嘍!叔叔請相信我,我會當個好哥哥,我很會照顧人的。”
生不出來?!
紀沛陽差點就要問:難道是你爸爸偷懶,不夠努力?
這句話,硬生生的吞了回去,沒去污染小朋友的純真心靈。
看來,這孩子的父母該檢討了。
他自己本身也是獨子,相當明白獨生子的孤單,以及想有弟妹陪伴嬉耍的渴求,難怪這小家伙會自動自發的出門“拉客”……呃,通常這種情形,應該叫“推銷”比較貼切,只不過他推銷的是自己。
想了想,他道:“這樣吧!我們來賭賭緣分,如果我們還能再見面,我就答應你。”
“一言為定!”小指頭伸了出來,湊向他。
已為人父的紀沛陽,對這童稚的言行並不陌生,很干脆地與他勾了手指。
他與這孩子如此投緣,相信他們之間的緣分,不會僅止於此的,是吧?
第二章
虛驚一場之後,童采寧還是找到了兒子。
並且,不意外的,仍是眼尖的童朝旭先找到母親,主動回到她身邊去的,因為媽媽一急起來,就像無頭蒼蠅,那種找法,是不會有太大的效果的。
那時,童朝旭已與紀沛陽分開了。
“媽媽,你以後不要再亂跑了,找你很辛苦耶!”
“我——”童采寧一時不察,啞巴吃黃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這次就算了,下次不可以這樣了哦!”
什麼口氣?像在訓女兒似的!
“童、朝、旭!你夠了哦,現在是你大還是我大?”臭小子!真是得寸進尺,搞不清楚狀況耶!
“當然是媽媽大。”相當識時務的小俊傑,趕忙陪起笑臉,一轉身,又悶悶地嘀咕。“每次都這樣,說不贏人家就拿惡勢力壓人。”
“你、說、什、麼?”
“沒、沒有!”怕活不過法定年齡就夭折,童朝旭趕忙搖頭又擺手地粉飾太平。
“那就好。走啦,吃飯去了,為了找你,急得肚子都快餓扁了。”
“難怪!”他就說嘛,怎麼火氣特別大,原來是肚子餓了。
媽媽很奇怪哦!只要情緒一緊張,就很容易肚子餓,可是吃得再多,這種讓男生噴鼻血的身材都不會變形耶,神不神奇?
???
接下來的幾天,童采寧忙著處理內外事務,一方面替兒子辦就學事宜,另一方面忙著添購生活用品,為長期定居做准備。
“看起來,媽媽是真的打算住很久、很久了。”童朝旭有了結論。
以前他是無所謂的,但是現在,他有一點點高興,因為這表示,他還有很長的時間,遇到那個英俊叔叔的機會就很大。
從那一天之後,他就很期待再遇見叔叔,他也說不上來,就是有很不同的感覺,很喜歡他就對了。
這件事情,他沒有告訴媽媽,那是男生和男生之間的小秘密,不能讓女生知道——至少他是這麼認為。
本來,邵偉凡體貼地給了她充分的時間處理這些瑣事,但一切就緒之後,小旭上學去了,而童采寧閑在家裡沒事做,就提早銷假上班去了。
工作對她來講,是一項對自己的挑戰,肯定自我的能力,讓她活得更有自信,雖然在兒子面前老是丟足了臉,但是在工作崗位上,她可是從容自得,表現得無懈可擊哦!
忙了幾天,一切總算是上了軌道,處理起事情來明快果斷、游刃有余,一上任,傑出優秀的表現立即嬴來底下員工的信服,原先還對這年輕女子的能力有所質疑的人,再也不敢小覦她。
當然,這出色的工作績效,不會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在眾人欣羨她年紀輕輕便當上了總經理特助,並且前途無量的背後,她可也付出了代價——那便是永無止盡的忙碌,讓她就連午休時間都不得清閑。
正埋首在某宗合作方案之際,一聲清晰的敲門聲響起。
邵偉凡由虛掩的門扉探進頭來。“還在忙嗎?”
“唔,差不多了。”確定備妥資料,她抬頭報備了聲。“下午我要親自去一趟遠寧,談談這個合作案。根據我這幾天所得到的資訊,遠寧在台灣是數一數二的企業集團,能與他們合作,對於進軍台灣商場將會是一大助力。”
所以說,這麼重大的事,必得由她或邵偉凡親自洽談,若是吹了,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邵偉凡好無奈,壓下她忙個不停的小手。“你能不能別開口閉口的公事?現在是休息時間,難不成你想累壞自己?”
童采寧不著痕跡地抽回手,態度溫淡有禮。“不會的,我這麼大個人了,會照顧自己的。”
心知她有意回避,他暗嘆一聲,主動轉移話題。“小旭最近好嗎?”
說到寶貝兒子,她臉上浮起柔和而滿足的光芒。“入學前做過學術科的測驗,老師說他有超齡的智慧,建議他直接跳級讀國中。”
“你還真能生,居然生出個天才兒童。”一直都知道小旭比一般同齡的孩子早熟且聰明,沒想到還是個資優兒童呢!
“可是我拒絕了。”
“為什麼?”
“童年只有一次,我不想他年紀小小,就去背負升學的壓力。”
“那倒也是。”畢竟還是孩子嘛,就該純真無邪,盡情地嬉笑玩耍。
“那小旭怎麼說呢?他住得還習慣嗎?”
“當然。我們母子很能隨遇而安。”當還在英國時,她就問過兒子的意見了,他並不特別在意自己的就學環境,很能為她設想。
“等這裡的情況穩定,大致也要三、兩年的時間,到時候,是留下,還是回英國,我們看看情形再討論了。”
當初,在研討有關開發台灣商機的企劃案時,他正需要一個能力卓越的人來幫他的忙,那時幾名身居要職的主管,意願並不高,只因這段居留期過長,而這些人不是有家室,便是有著感情上的牽絆,哪肯遠赴他鄉?就算有著高昂的挑戰性,以及升遷良機,也沒人肯點頭。
然後,這當中年紀最輕的采寧,自告奮勇地接下這燙手山芋。
私心裡,他其實有著正中下懷的雀躍,畢竟,他始終沒能捉住她的心,離開的這些日子會有什麼變化,正是他最擔憂的。
他根本就不想離她太遠,現在她主動追隨,他自是再開心不過了。
他非得好好看緊她不可,有句話說,近水樓台先得月,只要他持之以恆,用真情感動她,相信佳人的芳心早晚會屬於他!
???
下了計程車,童采寧微眯起眼,仰視矗立在眼前、足足有四十多層樓高的壯觀建築物。
聽說這棟建築物的創始人,是靠自身的能力白手起家,而且年紀很輕,跳脫了一般人對企業家那種五十出頭、頭頂微凸、頂著脾酒肚之類的刻版認定。
未及三十就已經有這等成就,簡直令人想不佩服都不行。
她很好奇,是什麼樣的動力,鞭策他去奮鬥出這番光景?那一定得是極堅定的意念吧?
才干不凡,再加上外貌俊帥出眾,簡直就是白馬王子的最佳典範,足以迷煞千萬佳麗,有他在,全場不用燈泡都會發亮,這是她由助手那兒聽來的。
她倒要看看,這名英俊多金的男人,有沒有辦法連她也迷到暈頭轉向。
底下三十幾層樓,分租給其他公司團體,據她初步估計,這光是每月租金,就夠他花錢花到手軟,更別提其他了。
由三十五樓開始,是遠寧的總公司。
她被帶往會客室,等候那個日理萬機的總裁大忙人。
紀沛陽由頂樓的休息室,搭乘私人電梯下樓來。
休息了一上午,頭疼欲裂的情況仍是沒好轉多少。
昨晚與客戶應酬,多喝了幾杯,現在還有些昏昏沉沉的宿醉感。
他苦笑一聲。
說來有些悲哀。他從來都不是嗜酒如命的人,而那個本該是最溫暖的家,卻讓他感覺像是一座幾乎令他窒息的牢籠,他沒勇氣跨進一步,原本的滴酒不沾,卻被逼得只能以此尋求解脫。
昨晚,又夢見她了,夢見過往的種種,一幕幕清晰如昨,一直到現在,他都還記得她每一記輕顰淺笑,以及嬌軀的柔軟溫香……
醒來後,只遺留苦澀與惆悵。
是啊,她早就離開他了,在七年前。
她是帶著破碎的心離開的,他永遠都忘不了。
他給了她痛苦,然而,她又何嘗不是?這些年來,他所承受的,只能說是一場醒不來的夢魘,他並不比她好過多少啊!
究竟,是誰虧欠了誰?這麼多年過去了,他早已分不清楚。
按著隱隱發疼的太陽穴,他隨口交代秘書泡杯濃茶,便要進總裁辦公室。就在轉身的同時,一道似曾相識的倩影自眼角余光掠過,他渾身一震。
是昨夜殘夢未醒嗎?
屏息地回眸望去,三兩名員工穿梭在走道上,卻不是他所渴盼的。
傻呀!紀沛陽,明知她早已遠去,為什麼這些年來,你還在下意識的尋尋覓覓,在茫茫人海中,企圖找著相似的身影,就是不肯看破?
他在心底嘲弄著自己的昏昧,邁開沉重的步伐回到辦公室。
“總裁,代表迅偉合作案的接洽人已經在會客室等候了,您要見她嗎?”年輕貌美的女秘書將濃茶放下,恭敬地請示。
“請她進來。”他眉心深蹙,強忍身體的不適。
他就是接獲秘書的知會,才會下樓來的。與人有約,他從不失信,否則他現在不會坐在這裡。
啜了口濃茶讓腦子清醒些,他疲憊地往後靠向椅背,無力地閉上了眼。
叩叩!
兩聲禮貌的敲門聲傳入耳中。“總裁,童小姐到了。”
童?她也姓童?
呵!那又如何呢?反正不會是她。
一次次的期待,一次次的失望,傷痕多到他已經學會不再抱任何希望了,反正最終無疑的只會是失落。
既然明知如此,何必還要再折磨自己?
“請進。”他淡漠地出聲,甚至連看的欲望都沒有。
“謝謝。”向帶路的秘書頷首示意後,她望向那位早已久仰大名、好奇得不得了的青年才俊。
他的樣子看起來有點糟糕,也許她來錯時間了。
她偏著頭,禮貌性的送出關懷。“紀總裁,您還好吧?”
紀沛陽甩甩頭,那太過熟悉的清柔音浪,多似七年來午夜夢回中,深深縈繞心臆的她……
這讓他腦袋更加昏沉。
瘋了你!紀沛陽,大白天都會產生幻覺。
他一手撐著額,一面揉了揉抽疼的兩鬢,不讓自己胡思亂想,強打起精神會客。
“請坐,童小——”頭一抬,四目相接的剎那,聲音全卡在喉嚨裡。
童采寧倒吸一口氣,忘形地驚呼:“你——”
天!是她,真的是她!這真的不是幻覺?!
他閉了下眼,腦子一片暈眩。
會嗎?會嗎?苦苦熬了七年,本以為她已飛往哪個不知名的國度重新追尋自身的幸福,沒想到,有生之年,他竟還能再見到她。
采寧、采寧……他最心愛,也最讓他心痛的女子啊……
心在顫抖,呼吸淺促,他甚至不敢睜開眼,怕那只是幻像,他終歸得面對現實的殘酷與自身的悲哀……
童采寧跌跌撞撞地退了好幾步,太大的驚嚇,使她失了平日的鎮定,幾乎要驚叫出聲,奪門而出。
從不預期會再見到他,尤其是在她全無心理准備,還無法完全淡化兩人的過去的時刻!
不該的,她不該對他還有感覺,一切早該雲淡風輕了……
下意識的,她轉身想逃——
“采寧!”一聲充滿痛苦、飽含思念的叫喚響起,她釘在原地,再也舉不起步伐。
紀沛陽毫不猶豫地衝上前,緊緊將她抱住,什麼也不願想。“別走!別再逃到我看不見的地方,別這麼殘忍地對我!”
痛楚的低訴,勾動了她長年壓抑的思念,衝擊心扉。
多久了?這懷抱,曾是她最深的依戀,原以為,她可以依偎一輩子,誰知——
他,早已不是她的。
“放——放開我,求你。”這是不對的!殘余的理智不容許她沉溺。
紀沛陽一震,咬牙松開了她,別開的眼眸,掩去深深的痛。
今非昔比,他怎會忘了呢?
退到窗邊,他強迫自己不去看她,強抑下想碰觸她的渴望。
“沛陽……”凝望背身而去的他,她暗自傷懷。
“你——”他想問,她後悔了嗎?這些年來,她可曾後悔過當初做下這樣的決定?
他們之間的聚散,全由她一句話,而他,為她的這個決定,嘗盡了傷楚。她呢?是否後悔當初太過輕易地放棄他?松開兩人緊握的手?
這些話,沒勇氣問出口。
轉了個方向,他改口:“你過得好嗎?”
“很好,真的很好。”失去他,但卻意外的有了小旭,往後漫漫年歲,讓她有勇氣熬過來。
想起她的心肝寶貝,嘴角不禁流露幾許輕柔的微笑。
由那張小小俊容中,就仿佛看到了心之所系的男子,足以稍慰凄苦的心。
“是嗎?”她過得好,卻苦了他……
她笑得那麼心滿意足,應是找到了另一個可以帶給她幸福的人了吧?
呵,為什麼不呢?都七年了,難不成他還以為她會為了一段不堪回首的情殤,小姑獨處,痴念著他嗎?
“你呢?這些年,過得如何?”她關心地反問。
“我結婚了,如你所願地娶了她。”然後,過著地獄一般的晦暗生活,度日如年。
“噢。”她沉默著,一時搭不上話,不自在的移開視線,留意到桌上的相框。
“我女兒,叫紀欣恬。”順著她目光的停留地點,他加以解釋。
童采寧抿緊了唇,再也發不出聲音。
這麼說來,他應該——很幸福吧?
心頭酸酸的,想起小旭,再看看照片中笑容甜美的女孩,她突然間有些怨慰。
為什麼該有這麼大的差別?這一切,原本都是屬於小旭的……
該怪誰呢?是她的懦弱,連帶的,也犧牲掉兒子的權利,讓他受了太多不公平的待遇。
像是看穿了她的情緒波動,他輕嘲:“你不是說,你祝福我們嗎?我除了成全你,還能怎麼做?反正,也沒人問過我的意願。”
聽出他話中的悲怨,童采寧訝然以對。
“難道不是?你滿心只想顧全采馨,何曾顧慮過我的感受?明知道我心裡除了你再也容不下其他,卻還不遺余力的將我推向她,你想過沒有,你的退讓犧牲,成就的也只是一對怨偶?!”
一連串的陳述,讓她聽出了端倪。“你們——處得不太好,是不是?”
他苦澀地回應。“你還會在乎我的死活嗎?”
垂下眼瞼,她怯聲道:“你——在恨我嗎?”恨她不該輕易言別離?恨她不做任何努力就放棄了他?
“我已經分不清,我們之間到底是誰該恨誰了。”將沉重的身軀拋進沙發當中,他早就已經心力交瘁。
“沛陽……”她吶吶無言。
這些年,他究竟是怎麼過的?為什麼看起來好沉郁、好滄桑,往昔的神采飛揚早已尋不著痕跡。
“別說了,我不要你的抱歉。”這些,本就是可預見的狀況,既然挽不回什麼,那就讓他自行面對自身的悲哀,多說,心只會更痛。
沉沉一嘆,他強撐起最平靜的表情面對她。“你來,不是要談合作案的嗎?”
“呃——對。”她怔怔地,轉換不回來的思緒呈空白狀態。
“我很意外是你。”見她這副呆愣樣,他實在不敢相信,迅偉企業會將這麼重要的事交給她來負責,今天如果對像不是他,肯定會弄砸。
她眨眨眼,說不上話來。
曾經是耳鬢廝磨的戀人,一時之間,她心態調整不來,很難用對客戶的態度與他討論任何事。
紀沛陽不發一語,極有耐心地等候著。
“呃,我……我想……”太多的愛恨糾葛,交織在兩人之間,教她怎麼能若無其事的和他談公事啊?
“你知道的,只要你開口,任何事,我都會依你。”從來就是這樣,甚至——他的婚姻也是。
看吧!如此隱晦暖昧的情況,她哪開得了口?
“沛陽,你不能這樣,公事歸公事,別感情用事。”
“那也是只對你。你很清楚的,從相識到現在,有哪件事,我沒順著你?”就算她開口要整個遠寧企業,他也會毫不猶豫的雙手奉上,對她,他沒有什麼是給不起的。
“沛陽!你這樣——我談不下去。”她苦惱地咬著下唇。
紀沛陽定定地望住她。“你還是沒變,不知所措的時候,就會咬著唇。”而他,總是舍不得她這麼虐待她美麗的朱唇,然後就會——
“紀沛陽!”她跳了起來,慌亂地打斷他游走的思緒。
她太清楚他在想什麼了。
“你別、別……”
“采寧,你太多心了,我沒任何意思。”至少,該認清的,他都認清了。
“那……”她摸不透他沉晦復雜的心思。
“我們之間早就結束了,在七年前。如果你想提醒的是這個的話。”他早就認命了,這是她要的,他還能說什麼?“如果——”他垂下眼瞼。“你真的覺得為難,那就換個人來吧,我答應你,不再與你扯上任何關系。”他平靜地道。
胸口驀地一揪,酸楚的淚霧泛上眼瞳,難言的疼意絞緊了她的心。
“我沒那個意思,沛陽,別這麼想。”衝動之下,她沒深想,彎低身子蹲在他跟前,仰首望著他。
她從來就沒有想過要和他撇清關系,否則,她就不會生下那個他們撇不清的孩子了。
她一直都好珍惜他與她共有的一切,只是,這些話,再也沒有她說出口的余地,他懂嗎?
采寧……他無聲地喚著,眼前這張清麗柔美的容顏,讓他魂牽夢系了多年。他情難自己,忘形地伸出了手——
在碰著她的前一刻,他神色一僵,生硬地止住動作,別開了眼。
童采寧也不甚自在地退開,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些什麼。
“呃——”
“采寧。”他突然出聲,接下了她無言的沉默。
“啊?”她有點被嚇到。
“你究竟希望如何?”
“就——維持原狀好不好?”說完,她怯怯地抬眼打量他的神情。
“你是指,用不摻雜私人情緒的方式,談論公事?”或許是愛得太重、戀得太深,再也沒人比他更了解她,她的一言一行,他總是能輕易解讀,了解她想表達的涵義。
“會為難嗎?”她小心翼翼地探問。
就算會,為了她,他也要強作無謂啊!這是她希望的,不是嗎?
一抹苦笑,不著痕跡地自他唇際隱去。
“我答應你。”
第三章
灰灰暗暗的天氣,已經持續了一整日,直到接近下班時段,老天爺才捉弄人似的下起傾盆大雨。
透過覆上一層薄霧的玻璃,隱約浮起一張輕顰眉心的苦惱嬌容。
紀沛陽相當清楚,她不是那種會視天候而有所准備的人,他幾乎可以想像,她即將望著一片雨景發愁的模樣。
眼前的卷宗,全成了巧笑薄噴的面容,他再也定不下心。
因著突來的衝動,他不假思索地站起身,拎起車鑰匙奔了出去。
坐在舒適的辦公室裡,感覺不到惡劣的天候的威脅,但是下了樓來,可就不一樣了。
童采寧直盯著下個不停的雨發呆,祈求老天發發慈悲,恩賜一輛路過的計程車給她。
但是這種天氣,開計程車的生意簡直好到天怒人怨,她只能看著一輛輛呼嘯而過的計程車干瞪眼。
“采寧。”身後傳來邵偉凡的叫喚,他快步走向她。“怎麼還沒回去?”
“呃,這個……”
邵偉凡看了看氣候,立刻有所領悟。“沒帶傘是不是?我送你回去。”
“這……不必了,我……”她趕忙回絕,只因他眸中的熱烈光芒令她心慌。
“你別跟我客氣,我很樂意送你回去的。”
就是這樣她才慌呀!
以前不明白他的心意也就罷了,現在明知道他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態在對她,她怎麼能夠心安理得地接受?
沒錯,他是很體貼,對她的照顧很無微不至,甚至有一陣子,公司還曾謠言滿天飛,說她的高薪、高職位,是靠“睡”來的。
倒不是說她在乎這些蜚短流長,而是她太明自己無力回報他什麼,才更加受之有愧。
感情的債是很難還的,她不想欠下太多,那是償不起的心靈負擔。
正煩惱著該怎麼回拒才不致失禮時,一聲熟悉的呼喚傳入耳畔——
“采寧!”
她幾乎是松了口氣,如釋重負地望去。“沛陽——”
遠遠的,紀沛陽已經將這裡的景況盡收眼底,他很清楚那代表什麼。
他將車子駛近,卻沒有下車。
他是不是來錯了?現在的他,還有資格表示什麼呢?
也許,采寧需要的不是他……
有悲澀,有難堪,但在退縮前,他決定賭一賭,而她的反應安撫了他滿腔的不安,讓他有勇氣說出下一句話。
“過來,我送你回去。”
“采寧,他是——”邵偉凡一臉錯愕。
“他就是遠寧的負責人,紀沛陽。”
紀沛陽?邵偉凡有點錯愕。
倒不是因為對方的身份,而是他們有熟到可以直呼姓名嗎?這是從來不曾有過的情形,采寧對客戶向來都是保持距離的。
童采寧看了看等候的紀沛陽,再看看邵偉凡復雜的神色,很快的有了決定。“沛陽,你等我一下。”
接著,她轉過身抱歉地對著邵偉凡說道:“呃,我想,可能要辜負你的好意了,我們有點事要談,所以——”
僅管心中有著成堆的疑雲,邵偉凡仍是發揮了良好的風度。“沒關系,既然你有事,那就不勉強了。”
“不好意思,那我先走一步了。”采寧正欲跨出步伐,紀沛陽卻出聲制止了她。
“采寧別動!”
“呃?”她傻傻地站在原地,見他撐起傘下車,快步走向她。
“任你這樣冒雨過來,不渾身濕透了。”
童采寧吐吐舌,將身體移靠過去,紀沛陽將傘往她的方向挪,心思細膩,不讓她淋到一點雨,自身就免不了讓雨水打濕些許。
這模樣,誰會相信他們只是單純的客戶關系?
邵偉凡擰著眉,男人的直覺告訴他,紀沛陽對采寧的意義,絕對不尋常!
看著他們雙雙離去,深濃的失落,悄悄爬上心房。
???
盯著車窗外的雨景,童采寧伸出指尖無意識的輕劃著玻璃面上那層霧氣。
沉默了好長一段路,紀沛陽低聲開口:“剛才——”
“他是我上司,我們之間沒什麼的。”
沒料到她會解釋,紀沛陽先是一怔,而後笑得有點酸、有點苦。“你用不著告訴我這些的,就算看出他有心追求你,那也不是我能干涉的了。”
這一點,童采寧又何嘗不清楚?就因為心中仍依戀著他,所以本能的就是不想讓他誤會。
他們,已經是兩條難以交集的平行線了,再多說什麼,也只是徒添感傷。
“你不必真的送我到家,我想我可以——”
“采寧,”他輕輕打斷,堅定地說。“你不必因為如此,就刻意疏遠我,回不去從前,並不代表我會拋下你置之不理,不管任何時候都一樣!”
見她沉默不語,他自嘲地又道:“如果,你擔心的是我會打擾你平靜的生活,那麼我可以向你保證,沒有你的允許,我絕不會踏進你家門一步,這樣的承諾夠不夠?”
“你、你為什麼老是要往這個方向想呢?我只是——只是——”她有點氣,氣他的自貶自傷,也氣他勾起了她微酸的疼痛感。
“采寧,我懂!”他沉沉地道,沒讓她再說下去。
是嗎?他懂?這片柔腸百轉的愁,他也懂?
紀沛陽沉默了下,突然開口:“願意陪我吃個飯嗎?”
童采寧微張著嘴,呆呆地看著他。
“沒別的意思,只是怕了一個人面對無聲的四面牆,想找個人陪我罷了。”
一個人?那……那采馨呢?
疑問卡在喉間,就是問不出口。
“我……”她想起單獨在家的小旭。
“很為難?那——”
“不!沒什麼好為難的。”她很快地脫口而出,就是不忍見他失望。
“你確定?”
“嗯。”她再次給予肯定的答覆。
紀沛陽沒再多說,靜靜地將車開往另一個方向。
???
原本以為他會找家環境清幽的用餐地點,沒想到,紀沛陽竟會帶她到他的公司去。
一路搭乘專屬的私人電梯來到大樓的最頂樓,才曉得這兒被設計成私人空間,完整的陳設讓她覺得,這一點也不像臨時的休息處,反倒像極了居所。
拉開落地窗的窗簾,俯瞰腳下川流不息的人潮,萬家燈火亮起,她想起兒子可能還在家裡等著她。
“沛陽,可借一下電話嗎?”
紀沛陽凝望她,無聲點了下頭。
她迅速撥了幾個鍵,另一頭也很快的有了回應。
“媽媽,你現在在哪裡?”
“小——”記起一旁的紀沛陽,她硬是將稱呼咽了回去。“我會晚一點回去,你自己一個人沒問題吧?”
“媽媽又要加班了嗎?不要太累,餓了要記得吃東西哦!”
童采寧之所以對兒子這麼放心,就是因為他從小很獨立,不僅把自己照顧得很好,不讓她忙碌之余還得分神掛心他,甚至還會反過頭來照顧她呢!
“我知道,你一個人在家也要當心點,累了就先去睡,不用等我了。”
“好,那親親——”
“先欠著,回家再補給你。”
“一定哦!媽媽再見。”
“嗯,再見。”收了線,嘴角的笑意仍未散去。她這兒子,有時乖巧獨立,有時卻可愛稚氣得緊。
回過身,她對上紀沛陽幽沉的黑眸。
“家裡有人等你?”
她艱澀地點了下頭。
並不是存心隱瞞小旭的存在,而是不曉得該怎麼開口;更何況講了也無濟於事,只會讓情況更加復雜而已。
“是——男性吧?”
童采寧當然知道他想偏了,可是一時之間,又不知該怎麼解釋,只好硬著頭皮再點了下頭。
他微微張口,“同居”二字怎麼也吐不出來。
他很難相信,思想比誰都還傳統保守的采寧會這麼做,除非——她真的很愛這個男人。
“你該早點告訴我的。”那麼,他就不會提出共餐的要求,不會——令她為難成這般。
“不是你想的那樣,我——”
“我說過,你也沒有向我解釋的必要。”他退開一步,微微笑著。“你有你的幸福,我很清楚,你的未來,沒有我立足的余地,能夠看到你放下傷心的往事,重新追求真愛,我真的很放心。”
說完,他轉身進了廚房,沒多給她一秒研究他臉上的表情。
童采寧盯著他倉促而去的背影,在原地發了好一會兒的呆。
“采寧,你想吃什麼?”另一頭傳來詢問聲。
“我來幫忙!”
“不要,采寧,你幫不來的——”
話都還沒說完,她已經一腳踏入廚房。
“誰說的,我現在——”忘了該說什麼,她怔怔地望著他淚光閃動的眼眸。
紀沛陽放下菜刀,狼狽地背過身,拭去跌出眼眶的淚。
“真糟糕,切洋蔥就是這樣。”他面帶微笑,牽強地解釋著。
心口擰得好疼,童采寧得死命地咬著唇,才能不讓淚水滑落。
這一刻,她真的好想不顧一切的說出真相,告訴他,她沒有別的男人,她心裡一直都只有他,不曾被取代!
“沛陽,你別這樣,其實——”
“采寧!”他回過身,她無法解讀他臉上那股莫名的神色。“我只想問:你現在快樂嗎?他對你夠不夠好?”
童采寧傻傻地看著他,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我……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如果不是有他陪在我身邊,異國生涯的這些年,我根本不曉得該怎麼熬過來,對我而言,他也是無可取代的,可是沛陽,他——”
“夠了,這樣就夠了。”他不想再知道更多,只要明白,她過得幸福,那便足夠。
“七年前,你說過這句話,七年後,換我來說:采寧,我祝福你,真心的祝福!”
“沛陽……”
她還想再說什麼,他已轉移話題,故作輕快地說:“你不是要幫忙嗎?別杵在那裡,快去洗菜。”
“噢!”她下意識地點頭,邊撿菜,邊抬眼偷覷他。
撇開方才的哀傷情感,紀沛陽忽然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停下切了一半的洋蔥,他不怎麼確定地問她:“你真的行嗎?”
不能怪他有所質疑……記憶中,她是個連下個水餃都會黏鍋,甚至為紅蘿蔔要不要削皮的問題考慮半天的人,他能抱多大的信心?
“你不要用這種眼神看我嘛!我現在和以前可不一樣了,要是不爭氣點,餓死的人可不是只有我——”話一出口,她就知道又說錯話了,憂心地抬眼看他,卻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是嗎?那就讓我看看你進步了多少吧!”
一切早就不一樣了,不是嗎?她的溫柔賢慧,為的是另一個人。
最痛的,莫過於她成了另一個男子懷中的珍寶,那麼,其他又還有什麼好意外的?
將一包肉絲丟給她處理,他轉身忙其他事去了。
“青椒炒肉絲嗎?”
“是啊!看你挑食的壞習慣又改了多少。”
“答案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紀沛陽一臉“早知道了”的表情。
她愛吃青椒,肉絲卻死都不碰,但問題是光炒青椒味道又不對,他只好想盡辦法變化各種口味,改掉她不吃豬肉的堅持。
“這麼討厭吃肉,干脆去當尼姑算了!”這是他當年的調侃。
“我當尼姑,誰來嫁你?”她撒嬌地賴進他懷中,神態嬌憨。
“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我紀沛陽想娶還怕沒老婆啊!”他順勢摟住她,印上一記纏綿的醉吻。
直到甜甜蜜蜜地分享完一記美好的熱吻,她才微喘地道:“不娶我?那還把人家抱那麼緊做什麼?”
“你喲!”
“說愛我,不然不讓你抱。”她回避他溫存的舉止,傻氣地堅持著。
“好好好。愛你,愛你,愛你!我紀沛陽愛死你了,非童采寧不娶,這樣有沒有滿足你大女人的虛榮了?”有時,她像個孩子,而他總是好包容、好溫柔地疼寵著她,生命中最美的時光,是有他濃情相伴的那些日子……
見她發愣似的盯著手中的肉絲,紀沛陽明白她想起了什麼。
“不會弄嗎?後悔說大話了?”他刻意扯開敏感的回憶。
“誰說的?我弄給你看!”她果真當著他的面熟稔俐落地放下調味品及少許的太白粉攪拌,看得出這些年她有不少下廚的經驗。
收回恍惚的心神,他專心處理手邊的工作,與她合力煮了一桌色香味俱全的晚餐。
???
用完餐之後,兩人默默地倚著落地窗,遠眺台北夜景。
“你晚歸真的不要緊嗎?”
望進他不安的眼底,像是極渴望多留她一會兒,卻又害怕為她帶來麻煩的膽怯……她胸口縮成一團,好心酸。
“沒關系的,你不要想太多。”他看起來太脆弱,這個時候,她萬般的不想離他而去。
“可是——我還是送你回去好了。”
“你在趕我?”
“當然不是!”他脫口喊道。
他想留她啊!就算只是短暫的幾分鐘……
她的未來,沒有他立足之地,他很清楚,他們的人生早已背道而馳,今天是最後一回了,往後,他再也不會容許自己任性的再去打擾她平靜的生活……
所以,他想留她,想珍惜此刻獨處的有限時光,沒有俗世紛擾,像是只剩他們兩人,他可以自欺的當作他還擁有她,就像從前。
“想不想聽點音樂?”太靜了,靜到放空的腦海,容易湧起太多迷離似夢的往事。
“也好。”她蹲身在放置音響的矮櫃前,翻找幾片CD,突然間,目光定在某一處。
“你——還留著它?”她顫抖著手,拾起一片多年前的舊CD。
“你呢?早忘了吧?”他自嘲道。
“不,我沒忘——”他們之間的點點滴滴,始終被她放置在靈魂最深處,小心珍藏著,她不會忘的。
將CD放了進去,幽柔浪漫的音樂在有限的空間中漾灑開來,蕩進兩人心底。
看歲月如夢聽誓言如風回首往事已朦朧
為你喝的酒為你忍的痛誰記得誰願帶走
用一生傷口換一夜寂寞不該為愛再停留
放開你的手面對我的愁無力分辨是對是錯……
紀沛陽默默地站在她身後,陪著她凝望透明的玻璃窗外斜斜灑落的雨絲。
“記得嗎?我們就是在這樣的雨天相識的。”也因為這樣的雨天,讓他們相知相許。
低幽深情的旋律,網住兩顆難以逃脫的心,卷向那泛黃陳舊,卻依然繾綣入心,拋不掉、舍不去的回憶……
第四章
童采寧一向討厭這樣的雨天,因為她總是忘記帶傘,然後狂風暴雨就會將氣質美女肆虐成落難佳人。
落難佳人若是還能撈個楚楚憐人的韻致,那倒勉強能忍受,偏偏現實是殘酷的,她太清楚小說中那唯美到迷死人不償命的氣氛場景,根本就是企圖欺騙世人,她試過好幾次,結果永遠只有一個——狼狽,並且可笑!
還記得剛剛下課前五分鐘,全班同學都苦著臉紛紛抱怨回不了家,然後台上的國文老師便打趣地安慰著:“這種天氣,最能揭開浪漫邂逅的序幕,如果一個不小心,撞進了個絕世大帥哥的懷裡,想想看,美麗的戀情通常都是這樣展開的——”
好一個超難笑的黑色幽默。
真有帥哥,他會等你來撞成“摔哥”嗎?跌得一身泥叫浪漫?搞文學的人就是這樣,唐詩宋詞可以當飯啃,吟風弄月可以不睡覺,超脫現實過了頭。
等呀等的,總算讓她由傾盆大雨等到了綿綿細雨,看這情形,老天爺是打算倒水倒到爽了,既然等不到放晴,她也很認命。
將書本抱在懷中,她走進飄飄雨絲中,反正早晚都會濕透,她也放棄再去掙扎什麼,緩緩在細雨中漫步回家,微風吹起披肩的長發,還真有那麼點飄逸唯美的感覺呢!
原來她以前是選錯時機了,這種要下不下的雨,才是作家們要的場景。
然而,這也只是她前一刻的想法,下一刻,突來的意外,很快的破壞了這份美感——而且是破壞得一干二淨!
盯著衣服上的一大片污漬,再移向地面那窪小水坑,最後,再移到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小說全是騙人的啦!
看!小說裡會有這麼倒霉的女主角,這麼可笑的場景嗎?
最想哭的是,今天剛好是星期三,一個禮拜當中,學校唯一允許學生不必穿制服的日子,而她剛好選擇了一身的白衣長裙!
不曉得是誰說的——夢想的幻滅是成長的開始。
好佩服這個人,真有先見之明啊,瞧,她這不是“成長”了嗎?還成長到有揍人的欲望!
發現自己所犯的過錯,機車騎士很快地掉轉車頭,很有擔當地繞了回來,在她面前停住,然後——再次激起一片水花!
而,毫無疑問的,童采寧自是“全盤接收”了。
她簡直不敢置信,以“倍”受打擊的眼神瞪向他,根本無法接受事實。
紀沛陽取下頭上的安全帽,這樣的意外,令他感到錯愕,但是錯愕過後——卻讓他有了想笑的欲望。
他真的不是故意的,可是噢,這真的很好笑,而,她的表情確實也加深了這樣的效果。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他清了清喉嚨,忍住狂笑的衝動,努力維持住表面風度。
“是嗎?一點都看不出來。”她冷冷地哼道。
不是故意的?鬼才信他!
她的話,惹得他又想冒出狂笑,一點也不受她冷漠的表情所影響。
他拚命收起上揚的唇線,發揮出他“能力所及”的誠懇態度致歉。“真的很不好意思,請你原諒。”
“你知道嗎——”她一字字慢聲說道:“我好想將整個淡水河的水往你身上倒,然後也說句‘不好意思,請你原諒’!”
淡水河?!看來她氣得不輕啊!
紀沛陽抿抿唇。“古聖賢說要以德報怨。”
“古聖賢也說知恥近乎勇,你的勇呢?”
意思是,他無恥?好一個罵人不帶髒字的聰慧女子。
“我道歉了。”
“用那種沒幾兩重的誠意?”她倒覺得,他嘲笑她狼狽的成分居多。
被一語道破,紀沛陽有些心虛。
他的歉意,的確是早被“趣意”所取代,懺悔成分不多。
“好吧,好吧!是我不對,你希望我怎麼彌補這個過錯呢?”
“如果我說,希望你立刻消失在我面前,再也不要出現呢?”
“不給我個機會送你一程?”
“不必。”她答得干脆俐落。
“如果這是你所希望的話。”紀沛陽也很識相,戴回安全帽,啟動機車——
“等一下!”
紀沛陽用著詢問的眼神看她,以為她改變主意了。
結果——
童采寧只是很有先見之明地退開一步、二步、第三步,然後才說:“你可以走了。”
這一回,紀沛陽再也忍不住,難以抑止的暢笑,成串自喉頭逸出,一發不可收拾。
噢,這次真的怪不得他了,他相信,老天一定會原諒他的!
隨著清朗的笑聲,他揚長而去。
“混帳男生!”童采寧忿忿地踢著路上的石頭,無巧不巧,踢飛的石子掉進了那塊與她不共戴天的水窪,然後,沒有意外的再度激起水花片片。
首當其衝的,仍是想哭都已經沒有力氣的她。
真、是、豈、有、此、理!
都是他害的!就不要讓她再遇見他,否則,她非給他一點顏色瞧瞧不可。
???
沒想到,上天注定他們“孽緣”未了!
第二次見面,是在一個多禮拜之後,學校的社團中。
她只是一時心血來潮,到辯論社去找朋友,沒想到會遇上他,原來他們不只同校,他還身兼辯論社的社長呢!
一時搞不清楚狀況,她硬是被朋友拉下水,湊了個熱鬧。
辯論主題是——男人該不該有處女情結?
哼,杠就杠,本姑娘還怕你不成?
他認為男人之所以有處女情結,當然是因為在乎對方,所以難免對女友曾經無悔奉獻過全部給另一個男人的事實耿耿於懷,要不然,各位看過玩盡天下女人的花花公子去在乎他的女伴是不是處女嗎?
而她則是認為,這根本就是所謂的大男人主義作祟,自己本身如果不是純潔無瑕,又有什麼立場要求對方?這就是為什麼千百年來,男人容許三妻四妾,而女人卻讓自己活得卑微可嘆的原因!所以,除非你也是處男,否則說穿了,這樣的男人也只是一頭自大的沙豬!
一場口水戰下來,簡直是空前絕後,熱鬧滾滾。
臨時起意的一場辯論會,其實消遣成分居多,並沒有所謂的輸贏,但是兩人一卯上來,根本是欲罷不能,堅決分個高下,其他人都只能傻傻地看著他們。
演變到最後,幾乎變相地成了大男人與小女人的戰爭。
“你又不是男人,怎麼能了解男人在乎對方貞節的酸楚心態!”
“你以為女人就好當啊!有本事你去變性當女人,就會知道讓‘薄薄的一片’決定一生幸福的心態更酸楚。”
“敬謝不敏,我雄心萬丈,不打算加入孔老夫子論定的難養之列!”也就是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啦!
“我也不以為當一頭沙豬有什麼好玩的。”
“我看你才是無可救藥的大女人主義,當心沒人要!”
“關你什麼事?我又不會搖尾乞憐地求你娶我。”
現在又是什麼情形?討論男婚女嫁嗎?
兩旁的人聽得瞠目結舌,有點理智的人,及時拉了拉他們倆。
“呃——你們——好像偏離主題了。”而且已經偏很久,也偏到很遠了。
經旁人一提,童采寧才驚覺真有一點誇張,微微紅了臉。
“學長,你是不是對她有意思?”某個小學弟將紀沛陽拉到一旁,偷偷問著。
紀沛陽挑了挑眉。“你沒看我們廝殺的這麼熱烈嗎?”只差手中沒有刀劍,否則他一點也不懷疑會有血流成河的悲壯場面。
“對呀,熱烈到討論嫁娶的問題去了。”
紀沛陽沒好氣地給了對方一記爆粟。“胡說八道。”
“本來就是嘛,你不是很關心她的終身大事?怕她沒人要,你就委屈點,接收下來嘍!”
“委屈?”他哼笑。“就怕她還不肯屈就呢。”
他可沒忘記她是怎麼評論他的,他還是頭一回被罵“沙豬”,而且她還罵得相當順口。
“那倒也是。童學姐是眾所公認的氣質美人哦!她是去年才轉來我們學校的,對她的印像,一直都是舉止優雅,說起話來溫柔有禮,我還是頭一回看她疾言厲色的樣子,看來她對你的感覺很‘強烈’。”
是啊,“強烈”到想狠狠踹他幾腳。
想著、想著,他勾起微笑。
也不曉得自己哪根神經搭錯線,在她臨去前,他突然在她耳邊輕問:“如果你的另一半真的是處男,你也會給予同等的執著專一,你是這個意思嗎?”
童采寧因他出人意表的行為而錯愕,一時反應不過來。
“是不是呢?”他又問。
“呃——應該吧!”她愣愣地回他。
“好,那我懂了。”他微微一笑,退開身。
他懂什麼啊?童采寧滿腦的問號,被他那抹溫文爾雅的淡笑給弄亂了心神。
???
也許他們真的有緣吧!在那之後,總是會有一堆突如其來的況狀將他們兜在一塊,同在一個校園中,以往,就算擦肩而過也是互不相識,而現在卻是三天兩頭地偶遇。
漸漸的,不知道由什麼時候開始,她腦中充滿了他的影子,以及他最初的溫煦笑容。
一直到現在,她都還是弄不懂他那抹笑是何涵義,他們明明鬥得都快怒發衝冠了,他不也說她大女人主義?那應該很受不了她才對,怎麼會突然笑得那麼溫柔?還問那句奇怪的問題……
成串的疑惑在腦子裡打轉,有時,課上到一半,她會突然出神冥思,想著他舉手投足的飛揚神采,然後不知不覺,紙上便寫滿了他的名字。
大概是聽聞他們在辯論社裡的“恩怨”,班上的同學都很熱心地向她提供“敵情”,也因為這樣,有關他的事,絕大部分都是由別人口中聽來的。
像是渾然天成的默契,帶點初情悸動的暖昧,他們從不曾主動向對方提過自身的事,就連名字也是,微妙的關系,像是既陌生,又熟悉……
一開始為爭一口氣的賭氣對立,演變到最後,倒成了相顧興言的窘澀,有他在場,她總是回避他的目光,然後心思又不受控制地系在他身上,悄悄地在意他的一舉一動……
唉,少女情懷的十八歲啊——
這一天,放了學,她和同學漫步在校園中,經過操場時,不期然地讓一道矯健的身形吸引住,她不自覺地停下了步伐。
利落的一回身,躲過對方的攔阻,將手中的籃球瀟灑帥氣地拋出——好一記完美漂亮的三分球!
汗水灑落在夕陽余暉下,烘托出一種說不出來的獨特氣質,勾人心魄。
“很帥吧?他籃球打得很好哦!”身畔的同學留意到她失神的凝注,含笑加以解說。“你別小看了他,人家紀沛陽曾經是籃球隊的隊長呢,還代表學校領隊參加過不少比賽,校長室內的一堆獎杯,閉著眼隨便抓都有他的赫赫功跡,整個籃球隊的隊員都很服他。後來因為升三年級,想專心致力於課業,才會退出校隊,現在只是課余時打發時間才會下去串串場,否則你想看他的瀟灑英姿還有得等呢!”
似乎,走到哪裡都有他的傳奇事跡。
“采寧,老實說,你是不是——”
“喂,別亂講!”她驚斥,帶點心虛地移開視線。
“我又沒說什麼?”對方回得可無辜了。“你自己欲蓋彌彰哦!”
“我——”平日的靈思敏捷,一下子全不管用,她羞惱地轉身想走。
就在這時,一顆失控的籃球往她的方向飛來,大概是心思太亂,她居然沒來得及閃過,就這樣被K個正著!
一時招架不住,她當場往地面上跌。
此起彼落的驚呼聲自籃球場傳了過來。
“學長,你完蛋了!”
“而且還力道十足咧!”
“沛陽學長,你懂不懂憐香惜玉啊!”
“對咩,傷到的還是我們的氣質美人呢!”
果然又是他!
采寧頭昏腦脹,簡直說不出話來了。
同一時間,紀沛陽已經快步往她的方向奔來。
“你沒事吧?”他關切地俯身問道。
為什麼遇上他都沒好事?上次是濺得她一身污水,這次是直接將籃球往她身上砸——這人到底是瘟神還是災星?
“紀——沛——陽!我和你到底有什麼深仇大恨啊?””口氣吸不上來,她頭昏眼花地擠出聲音。
“我不是有意的。你要不要緊?”
“你沒眼睛嗎?”管不得氣不氣質的問題了,她只想揍他!
紀沛陽眉心微蹙,盯著她手肘上的擦傷。“我送你去保健室!”
算他良知未泯,沒像上次那樣闖了禍後再來嘲笑她。
采寧悶悶地抿了下唇,氣消了大半。見他伸出手,以為他是要扶她起來,她預備寬大為懷地張手接受他的歉意,沒想到,他竟是直接打橫,抱起了她。
周遭再次響起一片驚呼,但是卻不包括她的,因為她已經嚇傻了。
“學長好浪漫哦!”
“他們真的是很相配的一對耶!”
“氣質美人配校園才子,佳話一段!”
“就不曉得到時有多少曠男怨女要心碎地去啃香蕉皮了。”
“喂,別看我,我早早就死心了。學長要的人,我哪敢搶?”
“我看是想搶也搶不到吧?”
在周遭同學的笑鬧聲中,童采寧只是低著頭,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她靠他好近、好近,近到聽得兒他胸膛傳來的平穩心跳
“童采寧。”他突然低聲輕喚。
“嗯?”采寧低應了聲,淡淡的紅暈撲上面頰,有些意亂情迷。她知道自己現在的表情一定充滿了少女的羞澀。
“你真的有點重耶!我抱得好吃力。”他冷不防冒出這一句。
“你——”她瞪大眼,不敢相信她聽到了什麼。
這個死男人!
“沒人要你抱,放我下來!”
“惱羞成怒啦?別這樣嘛,我又不會告訴別人——”
“紀、沛、陽!”她死握住拳,忍住不往他臉上揮。
“別別扭了,保健室就快到了,你就別——”
“我說放、我、下、來!”
“你真是的,女人就是小心眼,容不得人家說實話。”他悶悶地咕噥,早知道就不說出心裡的感覺了。
采寧一聽更火,顧不得什麼形像問題,伸出手肘便往他的胸膛撞了過去。
“唔——”好痛喔!
紀沛陽沒防著這招,腳步沒走穩,往前僕跌,怕又跌傷她,硬是在跌倒前跨了兩個大步,才將她拋進了保健室的床上,他的人也連帶往她身上撲去。
兩人同時一怔,忘了掙扎,就這樣愣愣地看著對方。
如此親昵的交疊,他平實的胸膛,正抵著她胸前的柔軟,氣氛過於暖昧,她發不出聲音來。
“你真的有點小心眼哦!我的話都還沒說完,你就急著發飆。”見她張口想說什麼,他很有先見之明地捂住她的嘴。“我想說的是,目前對我來講,你真的是有點重,但是我會努力讓自己以後抱起你來游刃有余。”
他、他的意思是——
童采寧呆得更徹底,張大了眼難以置信,好像他說的是外星人的語言。
“好了,現在你可以用剛才的悍婦口氣,大吼:‘誰要讓你抱!’然後憤怒地叫我滾蛋了。”他微笑松開手,笑中有一絲緊張。
然而,他所形容的狀況並沒有發生,她只是用反應不過來的呆滯表情,驚怯地望著他。
“不反對?這表示,你同意了?”抱著她的感覺不錯呢!就不曉得她會不會也覺得讓他抱的感覺不錯。
“你——可不可以先起來?讓人看到不好。”她小小聲道。
“好。”他很快地翻身而起,順手拉起她。“然後呢?”
他們的相遇並不是很愉快,再加上幾次的摩擦,他的內心有些惶惑,害怕她是不是對他反感透了。
童采寧知道他正目不轉晴地看著她,等待她的回復,可是——唉呀,這種事要她怎麼說嘛!
雖然他已經明白地表示出追求之意,但她總不能撲進他懷中,開心地回答他。“好,我讓你追”吧?!
“我——我傷口痛。”她垂下頭,壓低了聲音說道。
人家也有少女的矜持嘛,這樣……他應該懂吧?
滿心期待的紀沛陽先是一愣,而後會過意來,露出了輕快的微笑。“好,我替你上藥。”
她開口要他照顧她了,不是嗎?
他的唇角勾起愉悅的弧度,年輕飛揚的心,正式輕叩愛情的門扉,初嘗青澀的戀愛滋味——
頭一回,他有了想保護一個人的欲望,給她滿滿的歡笑與快樂,讓她能信賴地將心放到他手中,讓他疼惜,讓他珍藏。
第五章
半年多的時光悄悄飛逝,轉眼間,已畢業在即。
這些日子以來,他們只是順其自然地陪伴在對方身邊,不刻意昭示情感的甜蜜,也沒有熱烈如火的激情表現,平實而溫馨。
接送她一同上、下學,關照她的日常生活,將她放在心中惦念著,這是他表現情感的方式,很含蓄,也很貼心。
旁人問著他們究竟是不是男女朋友,他們也只是但笑不語,一切都是那麼自然,任感情在時間與空間的流轉中推進,一日日加深、加濃——
這一天,采寧染上流行性感冒,請了兩天病假,紀沛陽不放心,說好放學後去看她,采寧正好向同學借了筆記,也就托他順道帶來。
按了門鈴,來開門的是童采馨,他知道這兒只有兩姐妹同住。采寧相當關心這唯一的親人,但童采馨對采寧這個姐姐的態度似乎相當冷淡,他也不曉得她們之間出了什麼問題。
“采寧在嗎?”他有禮地問了聲。
“房間。”童采馨沒多浪費一個字,也不多看他一眼,淡漠地轉身回房,連外頭的門都是他自己順手帶上的。
真酷!
紀沛陽聳聳肩,不以為意。
他早習慣了,這童采馨可能真的看他很不順眼,從來沒給過他好臉色——更正確的說法是,她從來都只會拿沒有表情的表情對他。
搖搖頭,他沒多想,直接往采寧房間走去。
“采寧,在休息嗎?”他推開虛掩的門扉。
“沛陽,你來啦!”童采寧坐起身,墊高枕頭。
“有沒有好一點?”坐上床畔,他一臉關懷,伸手撫上她額頭。
“還好啦,就感冒嘛,沒什麼。”
才怪,鼻音那麼重,聲音都啞了,還說沒什麼!
“你呀,要按時吃藥,多喝開水,多休息,聽到沒?”
童采寧皺皺鼻。“你好嘮叨,像個老頭子。”
“你說什麼?”紀沛陽眯起眼,威脅似的逼近她。
“你你不要過來,欺侮生病的人很可恥哦……哇!”她尖叫出聲,閃躲他搔癢的手。“不要啦,救命啊,沛陽,你別鬧我……”
她嬌笑連連地閃避,笑倒在床上,他如影隨形地跟進,一雙年輕的大孩子玩成一團。
“別鬧了啦,我呼吸不太順,快喘不過氣來了啦!”她拍開他的手調整呼吸。
“缺氧啊?要不要我補充?”黑眸照照含笑,俯視著她。
“叫你別鬧,你還——”微張著嘴,被他神色中的認真所震動,忘了接下來原本要說什麼。
他緩緩地俯低了頭,輕輕地,貼上了她的唇。
這是他們之間的第一記親吻,感覺格外珍貴。怕弄疼了她,他的動作好溫柔,不敢太急躁,只是淺淺地吻著,溫溫軟軟的觸感,令他心跳失序。
這是第一次,他不曉得該怎麼去親吻女孩子,感覺到她的反應同樣青澀,他閉上了眼,順著本能嘗試地探入她輕啟的檀口,淺淺挑弄她驚怯的舌尖,並察覺到她輕輕一顫,然後無措地試圖回應他。
兩人同樣意亂情迷,羞澀地探索著彼此,想找出最完美的共嗚點。
結束了兩人的初吻,他微微喘息,凝睇她泛著嫣紅的醉顏。
“你騙我!”
“嗯?”他不曉得這突如其來的指控是打哪兒冒出來的。
“我的呼吸更亂了,都是你害的!”說什麼要補充氧氣,騙人,她現在缺氧情形更嚴重。
紀沛陽啞然失笑。“我很高興這樣。”
她要沒感覺、沒反應!那他才感傷呢!
“你不該這麼做的。”她問聲道。
他挑眉。“因為我害你呼吸紊亂?”
“不是。”
“那是為什麼?”他正色問。會嗎?他以為他們已經有那樣的共識了,難道她還沒做好那樣的准備,接受他們更進一步的關系?
“我感冒了,那一定會傳染給你的。”她才不要到時被他說成“紅顏禍水”。
紀沛陽微張著嘴,看怪物似的瞧著她,然後,低低地笑出聲來。“這代價付得值得啊!只要你到時別忘了來探病就好。”
“你還笑!”她嬌慎地輕捶了他一下,任他親密地順勢摟住她。
沉默了下,她突然開口:“沛陽,我們會一直在一起,對不對?”
“當然。我絕對不會放開你的,除非——”
“除非什麼?”
他神色無比認真。“除非是你主動放開我。”
她滿心甜蜜,但就是忍不住想挑他的語病。“哦,我放開你,你就不會追回我啊!”戀愛中的女人,有找碴的權利,不過呢,與其說找碴,倒還不如說撒嬌的成分多些。
“不會。因為你是外柔內剛的人,一旦你決定離去,那是絕對沒有轉圜余地的,我不可能追得回,而你也不會給我那個機會去追回。”
咦?他倒挺了解她的嘛!
“所以嘍,你可要好好地謹言慎行,別給我那個機會離開。”
紀沛陽只是淡淡地笑了笑,當她在說傻話。
采寧柔柔地棲靠著他的胸懷,他珍愛地輕撫著她的長發,盯著天花板與她漫無目的地閑聊。
“快畢業了,采寧,你想考哪所學校,我陪你。”
“喲,口氣不小哦!”好像她心目中的第一志願,對他來說是家常便飯,全看他少爺高不高興進去一樣。
“因為你太讓人放心不下了呀,我得跟去照顧你才行。”
她斜睇他。“怎麼?怕我被別人追走?”
“那你呢?要是人分兩地,怕不怕我被別的女人搶走?”
“哼哼!晚節不保的男人,不要也罷。”
“你一點都不在乎我。”把他說得像是不值錢的破銅爛鐵,隨手可丟似的,真令人傷心。
“那你又多在乎我?”
“很在乎、很在乎——”低低的余音,消失在貼合的四片唇中。
他已經戀上這種滋味了,與她唇齒相依,染上她的氣息,與她一同迷亂悸動,領受彼此相屬的感覺。
他悄悄地打定主意——他要好好地守住她,不管她到哪裡,他跟定了,絕不讓她離開他的視線範圍!
???
經過了感傷的畢業典禮,漫長的暑假,他們成天膩在一起,卻沒有什麼浪漫綺情的畫面,而是泡在書堆裡猛K書,做最後的衝刺。
每當讀書讀到很抓狂、想逮人來海扁一頓時,她就會喃喃抱怨:“我以後一定要生個天才兒童,就是那種不用讀書,成績就很驚天地泣鬼神的變態人類。”
紀沛陽挑了下眉,由書本中抬頭,沒罵她瘋子或神智不清,反而配合著笑問:“要不要我幫忙?”
“有品質保證嗎?別害我生了個‘失敗之作’。”
“試試就知道嘍!我基因優良,很經得起考驗。”
“你想得美哦!”她順手扔了本書過去,正是“論語精選”。
嘖,又要提醒他君子之道了。
“省省你接下來的子曰孟雲,我看書就是了。”
其實他只是來陪她的,他早就已經胸有成竹、穩操勝算了,所以比起欣賞女朋友的時間,他將目光停在書本的機會真是少得可憐。
而最後,也確實如他所預料的,他們一同擠進了大學的窄門,雙雙考上同一所知名大學,如願當他們出雙入對的校園情人去了。
???
愜意的日子,總是過得特別快,轉眼間,三年多過去了,而他們,依然堅定相隨,羨煞旁人。
還記得初初踏進校園,他們這對大學新鮮人,引起了多少人的注目啊!亮眼的外貌,優異的成績,在在令一群學姐學弟瘋狂追逐。
最後,得知這對引起校園旋風的男女,分別都已心有所屬,而且剛剛好就是對方,那打擊還真是晴天霹靂到差點令人集體痛哭,哭不倒遠在天邊的萬裡長城,起碼也要哭倒五十層樓的新光三越,真是太令人悲傷了……
但是那些他們才管不著呢!紀沛陽仍是不改初衷,溫柔體貼地照料她的生活起居,長期交往下來,讓他深切體悟到他小女朋友外表從容自信,骨子裡其實迷糊可愛的本質。
再加上,她廚藝糟到讓他噴飯又噴血,他只好多花點心思,打點她的日常飲食,演變到最後,她家廚房的一磚一瓦,他數得比她還清楚。
那采寧咧?她做了什麼?呵呵,她只要負責撒嬌,負責讓他寵就可以了。
乍聽之下,紀沛陽像是很不幸?那倒也未必,他喜歡有她陪,喜歡她賴在他懷中東拉西扯、傻氣嬌憨的模樣,那對他來說,就是最大的幸福了。
女孩們,是羨慕采寧有個深情疼寵的男朋友,而男孩子呢,則是羨慕紀沛陽有個氣質出眾、柔美娉婷的女朋友,到底誰比較幸運呢?那就見仁見智嘍!
???
下了課,外頭正下著細雨。
“怎麼辦?沛陽,我沒帶傘耶!”
紀沛陽丟給她一記“我不意外”的眼神。“應該是你‘又’沒帶傘。”
“唉呀,都一樣啦,反正我們回不去了。”她愁眉苦臉地抱怨。
“傻蛋!有我在,你還怕回不了家?”紀沛陽溫柔地將她垂落胸前的長發往後拂,舉手投足間自然地流露出一股輕憐蜜愛。
“你有帶?”小臉亮了起來,充滿希望地看著他。
“我紀某人是何許人也!”說得可得意了。
“那——傘呢?”
“說愛我,不然讓你淋雨。”這是她撒嬌時最常用的句子,久而久之,就成了他們之間獨特的親昵對白。
“愛你,愛你,愛死你了。說完了,傘呢?”
“真敷衍。”他不怎麼甘願地將藏在身後的手伸向她。“睹,小迷糊!”
采寧也不在乎,就由他取笑去,反正她什麼德行他早就認清了,再辯解什麼也只會更笑掉他的大牙。
撐起傘,兩人一同走入雨中。
他一手持傘,一手摟著她的腰;采寧抱著書本,柔柔地枕靠著他的肩,悠閑地依偎著散步回家。
“你故意的哦!”走了好一段路,她突然冒出這一句。
“什麼?”
“故意帶這麼小一把傘,好讓自己軟玉溫香,美人在懷。”
紀沛陽不怎麼捧場地哼笑兩笑。“是啊,一個不長記性的美人。”
自己粗心大意,還有臉怪他?那就別怪他不給面子了。
“你怎麼這麼說啊!人家又不是常常這樣。”被親親男友調侃,亂沒面子的。
“對,你那當然不是‘常常’,那叫‘每次’!”冷不防地,又一桶涼颼颼的冷水潑了過去。
采寧噘著小嘴。“好嘛,每次就每次。那還不是讓你有機會吃足豆腐,你還有什麼好不滿的?”
“呵呵!”這聲干笑更不客氣了。“我紀沛陽想一親芳澤,還用得著使這種不入流的把戲來占女人便宜?”
口氣居然這麼囂張!采寧一時嘔不過,告訴他:“外文系的陳學長前兩天問了我一句話。”
“嗯?”他知道那個陳學長追采寧追得很勤,明知她名花有主,也沒放棄的意思,說什麼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真夠無聊的,這麼愛吟詩作對,不會去讀中文系啊?
“他問,我什麼時候和你分手,他要全力追求我。”
紀沛陽微愕,環在纖腰的手一緊。“童采寧,你皮在癢了哦!”
采寧小聲偷笑。“怕我移情別戀?你對自己就這麼沒信心啊?”
“反正你給我離那群蒼蠅遠一點就是了。”就說吧!這小女人真的讓人太不放心了,當初要真兩地相思,放她去單飛,不出一個月,他就瘋掉了。
“蒼蠅?包括你嗎?”說完,她一旋身,轉出了他的懷抱。
“采寧,回來!”他動作慢了一步,采寧輕巧地在雨中漫步。“別淋雨,當心感冒啊你!”
“不會的,反正有你照顧我。”她愉快地回應,臉龐有著孩子氣的純真笑靨,他一時看傻了眼。
“記得嗎?我們就是在這樣的雨天認識的喔!”
“是啊!”他緩緩走向她,想起當時的情景,唇角勾起淺笑。
感謝那個雨天,讓他擁有了她,否則,他們說不定就這樣錯過彼此。
“你知道嗎?當時,我好生氣、好生氣,然後心中就有個很強烈的念頭。我在想——”
眩惑於她純淨甜美的笑顏,他著迷地附和著:“想什麼!”
“我在想——”她走向路面一處積水的地方,慢慢解答。“如果有機會,我一定要報復!”
話一說完,她跳向那片水窪重重踩去,濺起的污水,噴了傻傻跟來的紀沛陽一身,見他狼狽、外加錯愕到不敢相信的呆樣,她笑不可抑,更加跳呀跳的,濺起更多水花,加重兩人身上的“災情”。
“采——采寧!”他呆得更徹底,慌亂地閃躲著。“你別鬧,我們全身都髒掉了。”
“有什麼關系,讓雨水衝干淨不就好了?”她開懷地在雨中翩翩起舞,見著他的呆愣樣,回身奪過他手中的傘,童心未泯地笑鬧。“來嘛,來嘛,我們來跳舞。”
“采寧——”他哭笑不得,硬是被她拉著在雨裡大跳華爾滋。
銀鈴般的清亮笑語在雨幕中飛揚,她笑得像個孩子,天真、無憂。看著看著,紀沛陽泛起嬌寵的笑,徹底拋棄形像,縱容著陪她瘋狂到底。
雨水綿綿密密地下著,打濕了共舞的兩人,凌亂的舞步全無章法可循,他們徑自舞得開懷。年輕的繽紛歲月難免輕狂,偶一為之又何妨?
???
雨愈下愈大,最後成了狂風豪雨,兩只由水裡撈出的落湯雞匆匆奔進屋來。
“快去把濕衣服換下來,好好洗個熱水澡,免得感冒了。”紀沛陽一面擰著身上的水漬,一邊叮嚀著。
“那你咧?”
撥了撥額際的濕發,他看向窗外。“時候也不早了,等雨小一點,我也該回去了。”
童采寧輕咬著唇,看了看他,又垂下眼瞼,神色有些局促,欲言又上。
紀沛陽哪會不了解她,上前摟住她親了親,不讓她再虐待可憐的紅唇。“想說什麼就說啊,我又不是外人。”
“呃……也沒有啦!我只是想,外面雨下那麼大,你、你還是——留下來好了。”
紀沛陽怔了下,有些僵硬地扯扯唇角。“沒房間讓我睡。”
老天!她一定得用這麼曖昧的句子嗎?他是身心正常的男人,很難不想歪耶!
“我——我的啊!”
“什麼?”他瞪大了眼。原來,不是他胡思亂想,她真的有那個意思?
“采、采寧,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喉頭一陣緊縮,他有些干澀地擠出話來。
“我知道,也很確定。”她垂下頭,聲音低低的。
“你應該明白——”他頓了頓,有些困難地又道:“血氣方剛的男人,是經不起挑逗的,就算是言語上。”尤其,提出邀約的還是他交往許久的女友……
“誰挑逗你了?!我——我才沒——”她又羞又急,轉身奔回房裡。紀沛陽旋即探出手,自身後攬抱住她。
“你不後悔?”低柔的耳語,在她敏感的頸畔輕吐聲息。
采寧輕輕一顫。“是你,我就不後悔。”
紀沛陽不再多說什麼,深深吸了口氣,掬飲她自然散發的馨香,閉上了眼,柔柔淡淡地細吮她纖白的頸項。
“沛陽……”細細地呼喚,不自覺逸出了口。
他扳過她的身子,視線纏綿交會了好一會兒,才傾身捕捉她柔嫩的朱唇,由淺漸深,繾綣糾纏。
她嚶嚀了聲,明眸輕斂,本能地摟住他頸子,迎向他的探索。
親昵相貼的肌膚,透過彼此濕透的衣物傳來溫熱體息,紀沛陽低低輕喘,感受到那女性特有的柔軟曲線。
他彎身抱起她,舔吮著她的唇輕喃:“早叫你別太挑食,你太輕了。”
她甜蜜地偎著他。“記得你第一次抱我時,還嫌我重呢!”
“那時你氣壞了,根本不讓我有機會說完話。”他沉沉一笑。
“還不是得怪你,女人對年齡和身材都很計較的嘛,你又每次都欺負人家,我當然就以為——”
“所以我用一生的疼寵來彌補你,將我所有的好,全都只留給你,這樣還不夠嗎?”將她放入床鋪,溫柔的手探入嬌軀,輕撫那柔膩的觸感。
她細細嬌吟,回應地迎向他,小手在他身上游移,替他解除衣物的束縛。
紀沛陽難耐地低哼。“看來我把你教得很好。”
如膠似膝的情感,平日自然免不了激情場面,身下嬌軀有多敏感,他當然熟悉,只不過太過自制,不敢過分逾越,沒想到……唉,早該知道的,他們都是彼此最親密的唯一,他了解她,她又怎麼會對他陌生?
“彼此彼此。”拉下他,火熱的兩具胴體裸程相貼,惹得他又是一陣呻吟。
“采寧,你別亂來,我不想傷到你。”他想給她最美好的初夜,太過莽撞,采寧事後一定會痛得追殺他。
當然,他不是怕她追殺,而是真心疼惜,不想她受罪。
“嗯。”纖素小手撫開他垂落額前的發,指尖順著俊雅的輪廓游移。
紀沛陽輕輕淺淺地吻遍嬌軀,溫柔而耐心地挑起她的情欲渴求,那股輕憐蜜意,像是在呵護著易碎的珍品。
“沛陽——”她輕弱地嬌喊,似有若無地眨動春情流轉的醉眸。
挑弄情潮的大掌流連珍撫,移向她雙腿之間的柔嫩,探尋沁著熱潮的甜美果實,她真實悸動的回應,教他熱血沸騰,難以自持。
“噢,采寧,你可以了嗎?我——”再忍下去,他會瘋狂。
“嗯。”她羞怯地點了下頭,舒展身心,依戀信賴地將自己完完全全交付給他。
紀沛陽不再猶豫,深深貫穿了她,將彼此的生命交融為一體。
“唔——”她輕哼,蹙起秀眉。
“對不起,我該更小心的。”他止住動作,歉疚地吻她眉心。
“不……不要緊,沒你想的那麼痛,只是……”她羞紅了臉。
紀沛陽很快地領悟了她的意思,退開寸許,再深深埋入,周而復始的頻律,展開了屬於他們的雲雨歡情。
“這樣,還可以嗎?”他喘息著,激情中仍不忘給予最深的憐惜。
“嗯……”她嬌吟失聲,將臉埋進他肩頭。
紀沛陽沒再多說,熱烈的情纏火花在體內焚燃,愈燒愈烈——
???
纏綿過後,兩人溫存相偎,在靜謐中數著對方的心跳。
凝望像只貓兒般溫馴如水地偎在他懷中的人兒,他低喊:“采寧。”
“嗯?”
采寧把玩著他修長的手指,五指與他相貼,看著她的嬌小與他的修長;他的陽剛與她的纖細,感覺是那麼的親密又契合,她彎起唇角,滿足地笑了,五指與他糾纏交握,顯示永不分離。
“你笑什麼?”感染了她的愉悅,他的心境隨之飛揚。
“不告訴你。”她嬌憨地回道。
“不用說我也知道,你一定是在想,你真是幸福,能夠遇到我。”
“你還真敢說!”她瞠他一眼。
“是實話為什麼不能說?”他順勢摟近她,讓她在他胸膛躺得更舒適些。“采寧,你還是認為,男人不該有處女情結嗎?”
“你還記得啊?”想起兩人由處女情結的爭議,一路誇張到討論“論及婚嫁”去,她忍不住輕笑出聲。
“不管怎麼說,你終究還是滿足了我的‘沙豬心態’。”那是她給他的評論,他可一直謹記在心呢!
她呶呶嘴。“你不是說我大女人主義,會沒人要?”
“就因為這樣,所以我要了,不是嗎?”
“這麼說來,你很委屈嘛——”她開始磨牙。
在粉拳揮出以前,他笑笑地親了她一記。“我當時問過你,如果對方也能用完整的自己來對你,你是不是會比較甘願一點。除非你覺得我還不夠專一,否則請把你的拳頭收回去。”
“你說——你也是第一次?”她睜大眼。
“是你認為我有濫情到十八歲之前就發情到四處找人交配,還是認識你之後的這些時日,我的人格操守讓你質疑?”
采寧想了想,好像都沒有唉!
那不表示,他根本沒有機會有其他女人?
他要是那種年紀輕輕就發情的人,怎會在第一次接吻時,緊張得差點沒氣?再說,現成的女朋友在眼前,他都不敢亂來了,更不可能冒著被她剝皮的危險去找別的女人,對不?
“我也滿足你的大女人主義了嗎?”他認真地研究著她臉上的表情發問。“這表示,我們之間,沒有所謂的輸贏,嗯?”
“嗯!”她用力點頭。愛情,本來就沒有輸贏呵!
窗外的雨仍然不停地下著,沒有歇止的傾向,他們的愛情也在無止無盡的歲月中蔓延,流轉過七個年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