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是幸福？
幸福就是我象現在這樣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多年以前，有人這樣問我，而那時我就是這樣簡單的回答他。
那時，我還是一個少年，確切來說是個小孩子，一個什麼也不知道什麼也沒有經曆過的小孩。我可以說著很簡單的話，做著很簡單的事，一直到那天的來臨。
幸福原來並沒有那麼簡單。
隨心所欲，只是一件在口中說說而已的事。因為問我這個問題的人，很快的就消失在我的面前，快得我連任何的反應都來不及做。那時我才知道，原來，可以隨心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
冬日，晴空一向是比較少見的，紛紛揚揚的雪花從昨晚開始就下個不停，屋簷底下已經結出了一串串的冰淩子，透明的，映著初升的朝陽現出一陣七彩的光芒。
跺跺靴子底下的雪塊，開門的聲音是輕微的，一直走到房間的塔矢看著依舊窩成一團熟睡的某人，微微皺起了眉，抬腕看了看時間，快速放下手上的東西，走了過去。
“光，起來了。”
……
“光，該起來了！”
……
“進藤光！給我起來！！”深吸幾口寒冷的雪氣，冷冰冰的指尖伸入──果然沒有意外，一陣慘叫頓時劃破天空。
“塔……矢……”睜開睡意濃濃的惺忪琥珀眸，一邊打著呵欠，一邊按著抽痛的太陽穴，略帶狼狽的模樣把原本語氣裏的凶狠又削減了幾分。
看著眼前沒有一絲歉意的人，更覺頭痛的進藤把被子卷成一團，緊緊的咬著下唇，“臭塔矢──你就不能行行好──我淩晨三點才睡的啊──”有著低血壓的進藤對於被人用這樣不“人道”的方法叫醒，語氣明顯的惡劣。
“淩晨三點？”語音微揚，頭腦依舊處於一片混沌中的人自然沒有聽清那裏暗含的陰森。
“嗯……”有氣無力的應著，裹成一團的身子又滑了下去，被人一把捉起，“笨蛋進藤光！我說過多少次啦，不准玩電腦遊戲玩到三更半夜！”
“呃──啊──哦──”自知理虧的人只能發出單音詞，頭腦一下清醒過來，把頭埋到塔矢的胸前，眼不見為淨的當起了鴕鳥。塔矢亮，棋壇上盛傳最溫文雅禮的貴公子一旦發起飆來就不是恐怖一個詞可以形容的了。
趁勢坐在床上，低垂的頭看看仍按著太陽穴的某人，無奈的歎口氣，伸手輕輕幫他按摩起來，冰冷的指尖在冬日清晨顯得很清晰，慢慢的讓進藤從昏沈沈的渴睡中醒了過來。
“等等，你怎麼可能在家？”發了半天呆後，終於回到現實來的進藤馬上就發現其中不對勁的地方，如果他沒有記錯，塔矢今日是要到山形下指導棋的啊，時間是下午三點三十分，而現在是上午八點零六分。
“路過。”別過頭，看了看逐漸清醒的人，站了起來，打開衣櫃拿起毛衣扔了過去。
“路過？”嘴角微微抖動幾下，乖乖的把厚實的毛衣穿上，“是在擔心我吧。”
“……你自己說呢？”
“……”
昨晚坐了一宿的新幹線，從山口趕回東京，然後等下又從東京出發到山形。想到塔矢近日的行程，進藤不由得一眼瞪了過去，嘟囔著走到浴室，“又不是不知道自己會暈車，還來回的跑來跑去的，精神不好的話我看你怎麼下棋。”
“……”無法回答的塔矢於是走了出房間，留下一個鬼臉在身後。
“塔矢，我要吃拉面──”埋頭於梳洗中的人發出口齒不清的要求。
“早餐不准吃。”
“那就吃烏冬面，冰箱裏有海苔，我要放多點柴魚碎。”從善如流的馬上改口。
“……冬天不准吃冷面！”咬牙切齒的聲音從廚房遙遙傳來。
“嗯，還是亮做的拉面最好吃了。”心滿意足的晃動著油膩膩的筷子，進藤笑嘻嘻的稱贊著，塔矢搖搖頭，遞上一杯熱騰騰的綠茶，“吃東西的時候不要開口。”拿起一旁的抹布把濺出來的些許湯漬擦去。
“嘮叨的老頭。”
塔矢冷冷的瞪過去，進藤縮了縮脖子，乖乖低頭吃著自己的面條。
“啊，對了，山野先生去年就是搬到山形的鶴岡去的吧。”慢慢抬起頭來，琥珀的眸子在霧氣中顯得格外清晰。“記得去探訪一下他。”
“呃──知道了。”塔矢楞了下，才會意起光的用意，嘴角不覺翹起一道弧度。
聽到他含糊的答案，進藤微微皺起了眉，把碗放下，直直的盯過去。“晚上把診斷書帶回來給我看。”
“哦──你看得懂？”
“誰看得懂那些天書啊。”略微尷尬的聲音，然後是淡淡的微笑，“我不過是想要看看你到底有沒有乖乖去看病而已。”塔矢亮這個人，性格古怪，連身體也古怪，除了自家的家庭醫生外，其他人開的藥吃了就過敏。山野先生就是塔矢家的家庭醫生，但是因為塔矢行洋長時間不在國內，因此去年搬到了山形去了。
看著塔矢不是很在意的點頭，就知道他根本就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這個異常別扭的人，早就知道他的執著是無人能敵，一旦決定的事，誰也勸不聽，比如對局中不吃午餐，因此才落得個慢性胃潰瘍。
“我知道了。”
略帶威脅性的油膩筷子在塔矢的眼前晃動著，連忙點頭。看到對方的碗已經空了，站了起來，問，“還要嗎？”
“不了，頭痛死了……”無力的趴下，顯得有點鬱悶進藤張開手掌捂著自己的眼睛，似乎還對透明玻璃窗外淡淡掃落下的燦爛陽光無法適應的模樣。
“頭痛？我對你說的話都當耳邊風了。”
進藤沖著他眨眨眼，一臉無辜的表情，擺明了就是讓塔矢不要再追究了，輕輕歎了口氣，也說不出更多的責備話。從廚房走出來，發現某人還懶洋洋地趴在桌面，頭也還埋在胳膊間，歎口氣，走上前去，“頭還痛？”
“呃，還好，亮都弄好了，那我們出門吧，我九點要開始對局。”說著站了起來，拿起放在手旁邊的折扇，伸手，剛好穿上塔矢裹上來的外套。
“圍巾……”
“哦。”
“手套……”
“啊──在沙發上。”
“領帶歪了──”看了半天，還是忍不住走了過去。“真不明白你這個人到底是怎麼打領帶的，每次都是歪歪扭扭，看清楚我的動作。”然後每次都是看不過去的某人再重新打一次。自然還包括了各種零碎的小物件，也是出門前必須提醒的事項。
進藤聳聳肩，任他低頭為自己整理著所謂不莊重的外表。轉頭看向窗外，大大的落地玻璃窗，叢叢的矮松上落著厚厚的白雪，看上去就象是帶了帽子的小矮人，突然不知何處傳來一陣悅耳的音樂聲，側耳聆聽了片刻，興奮地拉了拉塔矢的衣袖。
“亮，是聖誕曲！。”
塔矢挑眉，看過去，“進藤光，你到底有沒有專心看我的動作！”
“呃，反正亮會幫我弄好的啊。”一付理所當然的模樣。
“……”
於是某人開始反省著，他是不是太慫恿某人了，以至於讓那人越來越不懂得什麼叫有分寸，想著，但是手已經熟練地把圍巾輕輕圍上，裹得緊緊的，上下打量著，才拉人出門，順手關門。
站在一旁踢著雪道上的雜物，等著塔矢檢查著門窗。已經不記得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身旁的一切瑣碎的事都由塔矢來代做兼提醒。一開始的時候是有點無可奈何，但漸漸地，無可奈何的人卻變成了另一個了。
“聖誕要到了。”最近走在路上，總是可以看到洋溢著濃烈的節日氣息，各種小巧的擺設，閃著點點雪花的聖誕樹，還有街上神采飛揚的人流，即使是與自己無關的節日也不免染上一層色彩。
“呃──啊──”愣了下，才想到那是在回答他方才的問題，點點頭，“亮打算怎麼過這個聖誕呢？還有，我的禮物呢？”笑顏逐開的接近中。
“晚上我會回來，記得午餐不准吃拉面。”回頭拉了把因為回答問題而差點撞到電線杆的某人。冰眸一瞪，某人乖乖的聳肩，表示知道了，下次會注意安全。一時也忽略了那人把話題移開了去。
冬日的寒風呼嘯而過，帶著幾分瑟然的味道，握著手向前走的兩個人，是溫暖的。
“亮？你怎麼在外面？”寒夜，下完棋後又被迫接受了棋院的雜志社記者的采訪，累得只想回家躺在床上的進藤還沒走近門口，就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靠在門邊看著自己微笑，連忙沖了過去。以塔矢的個性，怎麼看也不象是遺忘了帶鑰匙的人，那他是特意站在門口等自己的了，會是什麼事嗎？
“帶你看個東西。”
“在聖誕夜前夕，用雪做個天使，然後在它面前許個願，就能實現的了。”塔矢拉著進藤走到門外的一角，指著一處，那裏是兩個小小的雪人，迎向進藤訝異的眼神，微微一笑，“這個是我媽媽小時候告訴我的。”
低頭看了看雪白色略帶透明的雪天使，垂著頭，半跪了下來，下了一日的雪，松軟的雪地是一片的潔白無垠，膝蓋壓上去時發出清脆的“沙沙”聲，卻沒有一絲的寒意。
“不太象亮會做的事情呢？”看了看雪天使，又抬頭看了看塔矢。笑了起來。“是送我的禮物嗎？真是一個浪漫的傳說呢。”指尖慢慢從雪人翅膀上滑過，被凍得已經麻木的指尖居然也感到一陣的顫抖。
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因為進藤說的沒錯，略為尷尬的把頭別到一旁，一雙冰冷的手又拉上了他的衣袖，低頭，對上含笑的眸。
進藤看著塔矢微笑，“既然亮特意做了個雪天使，我們就來許願吧。”
說完，慢慢地松開手，閉著眼，笑容一斂，蒼白的臉色是一片的肅容。
“你許了什麼願？”進藤長長呵了口氣，睜開眼，側著頭看塔矢，突然注意到他那凍得通紅的手指，眉一皺，拉過他的手搓了起來，又放到嘴邊呵著暖氣。
看著同樣是凍紅的一雙手，卻絲毫顧不上只專心地捂暖自己的手，看著想笑，然後想到了什麼一樣，連忙拉起了還留在屋外的人，一同走了進去。
“我希望可以一直象這樣，每天可以自由的下棋，可以吃到亮做的拉面。”沒有聽塔矢的回答，進藤笑著說，一付天經地義的模樣，說著，抬頭對上一雙微微笑著清晰的冰綠眸子，一笑。
“你呢？”側著頭笑著說，突然想到什麼一樣，連忙捂著自己的嘴，“不會是些什麼說出來就不靈的麻煩事吧。”
“想和你一起下棋，一直，在一起。”
塔矢把頭別到一旁，慢慢的回答，可是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是認認真真，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慢慢拉下進藤脖子上的圍巾，長長的流蘇有幾縷飛進了大衣的拉鏈上，纏在一起，無奈的搖頭，細心的弄了起來。進藤顯得有些不耐煩的猛然一拉，看著他的動作，及挂在領口拉鏈上斷了的幾根紅色流蘇，兩個人突然笑了起來。
“會實現的嗎？”頭慢慢靠在了一起，額前相觸，暖洋洋的溫度緩緩擴散開去。
“會的，因為是兩份一樣的願望。”
……
“今天是聖誕，所以我想請你好好的顯露一下身手。”塔矢說著，嘴角牽起了一絲笑。
“啊──不要吧。”哀鳴立即傳出滿溢溫暖的小屋。
“沒有關系，我連胃藥都准備好了。”
“笨蛋塔矢，我叫你今日去山野先生那裏拿胃藥不是為了這個啦……”
……
幸福是什麼？
幸福就是象現在這樣做我可以做的事，做我自己想做的事。
現在如果你問我，我的回答依舊如此。不論是過了多少的歲月，不論是經曆了什麼事情，我知道，因為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隨心所欲，都能你想怎麼樣就能怎麼樣，誰都沒有任性的權力。因此，只要我做著自己現在能做的事，現在想做的事，握緊手心中的人，手心中的事，這樣的簡單就是幸福了。
其實，所謂的幸福，對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看法，而對我，這樣黑白卻又簡單生活才是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