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 光沒有再掙紮了，靜靜地偎在亮的懷中，默默吸取著那份令他安心的味道。
！ “對不起，光。”見他不再抗拒自己的接近，亮這才放下心來，慢慢地開口，“我剛才不應該那樣說的，那只是我一時氣話而已，不要往心裏去好嗎？不要因為這樣而不開心好嗎？”
！！“你……剛才那樣說，太過分了。”光悶悶地說著，停頓了一下，又接著說，“雖然是我不對在先，可是，你，你……那樣的說法，我──”
！！ 亮輕輕拍了拍懷中人的肩，溫柔地安撫他：“我知道，我不該逞一時之氣對你說這麼過分的話，我道歉。”
！！ “哼──”光倒也沒有開口再說什麼，況且再怎麼說也是自己無理取鬧在前頭，只不過聽到亮說的那句“你以為我願意管你啊”頓時讓他的心一涼，回想到今天所發生的事，心都快碎了。難道說他就只能是個累贅，是個負擔，是個包袱嗎？
！！！“你今天中午又沒有好好地吃飯了嗎？”回想起剛才小羽透露出的信息，亮忍不住開口問道。
！！！“吃不下。”光孩子氣地別過頭去。
！！！“發生什麼事了嗎？你今天很反常，別對我說沒事，你以為我會相信嗎？無論是什麼事也好，我希望與你一起分擔，尤其是不開心的事，我不想看到你一個人難過，所以，不要瞞我，告訴我好嗎？”亮溫柔地誘惑著他說出今天反常的原因，深知光的個性，所以當氣憤的情緒過後，頭腦中慢慢的理出一條思路，一定有個原因的，否則光是不會這麼的反常。
！！ 原本今天接到父親的電話很開心的，立即就想與光分享，不料走到棋會所卻看不到熟悉的身影，市河小姐說光早就走了，這有點不對勁，明明是約好的，怎麼會先一步離開呢？回來後，光二話不說就拉著下棋，根本沒有給機會他開口，之後，就變成了吵架了。唉，事情看似平常又不平常，去了外地作了一天的圍棋講座後，怎麼事情就變成了這樣──
！！ “今天上午，在棋院進行手合前，我無意中聽到一些棋士在評論你的棋。”光把頭埋在曲起的雙膝中，還是開口了，“後來，他們說著說著，也說起了我的棋。”
！！ “他們的評論有什麼不對嗎？”僅僅是這樣的理由構得上光發這麼大火的嗎？
！！！“因為他們的說法根本上就是說我在拖累你一樣，說什麼我只是一個七段，與你這個塔矢名人無法相提並論，又說如果不是我，如果你沒有被棋院曾經除名，就不止區區的八段而已……”光緊緊握著手，握得那麼緊，指關節處都已經泛白了，聲音也不知不覺間低沈了下來。
！！！“後來，手合完了以後，我去了棋會所。在那裏碰到了北島先生又和他吵了幾句，然後他就說我沒有頭銜，根本與你無法相比，還說我怎樣也追不上你的。我一氣之下就說論實力我決不比你差，頭銜算什麼，我遲早也能拿到的，你不過才得到一個名人頭銜而已，也沒有什麼了不起的。結果北島先生生氣了，他說我害你曾經失去了這個頭銜，根本沒有資格在那裏說大話，還說，如果不是我，塔矢老師也不會和你斷絕父子關系，是我害得你有家不能回，還說我只是你的一個負累，是我一直拖你的後腿，他還說……還說遲早有一天你會拋下我的……然後你又……你又說那樣的話……你說，你說我……我能不生氣嗎？……我……”說到後面時，光已經是氣得喘不過氣來了，一邊低吼一邊大口大口地喘息著。
！！ “我真的就那麼差嗎？我當年不也差點拿到王座的頭銜嗎？明明我已經是兩勝了，只要再一勝的話……可是，可是偏偏在那個時候發生了那樣的事──沒錯，棋院後來是重新接納了我們，所以，名人的頭銜也還給了你，而我卻偏偏又要從頭開始挑戰。我都快嘔死了，結果到最後還要被人說成是你的累贅，好象是我耽誤了你這個大少爺一樣，而我呢，沒有人想過我的事嗎？”
！！！“明明一開始告白的人是你，是你來擾亂我的心，可偏偏惡名卻是我來背，你……實在是太可惡了──”
！！！亮心疼地摟緊他，原來外人是這麼看待他們的，原來他受到了這麼多的冷言冷語，為什麼自己就不能細心一點，自己就不能注意他多一點嗎？反而還要說一些讓他傷心的話，自己真的是一個大混蛋！
！！！“光，我知道一切都不是你的錯，也從來沒有覺得你會是我的負擔或累贅什麼的，其實，我一直很慶幸可以遇見你，如果沒有你，我的世界只有黑與白，只有圍棋，而你為我帶來了色彩，帶來的光芒，即使時間重來一次，我的選擇依舊是你！”
！！！ 光點點頭，小聲地說：“我知道，只是……聽了別人的話有點不開心而已，為什麼大家就只會指責我一個啊，好象你有多無辜一樣。”說到後面，忍不住向亮扔過去一個大白眼。
！！！“呵呵──”亮只有苦笑了，棋會所的人會偏向他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難怪剛才進去的時候，市河小姐的臉色會那麼的不自然，連一貫在場的北島先生也失去了蹤影，原來是心虛啊，居然敢趁他不在的時候欺負光，哼哼，要怎麼好好回報一下他們呢？
！！！“光，今天我接到了爸爸的電話。”突然想到自己急著回來的原因，亮連忙拿出喜訊與他分享，正好也可以轉移一下話題。
！！！“塔矢老師？他……他說了什麼？”光驚異萬分地問道。
！！ “爸爸說如果我有時間就回家與他下棋。”亮微笑著。
！！！“塔矢老師……他……他原諒你了，……他不再怪你了嗎？”光愣住了，抓緊亮的手抬頭驚喜的望著他，吶吶不能成言。
！！！“嗯。”亮欣喜地點頭，捧起他的臉，嘴角含笑道：“爸爸說讓我也帶你一起回家，他還說他從沒有怪過我。光，爸爸他終於願意讓我們回家了。”
！！！“可是……為什麼……這麼的突然？”太過驚喜的消息一時間讓人很難消化，同時也讓人忍不住心生疑問。
！！ “因為小羽，爸爸和sai下了一盤棋，他說輸的人要履行承諾，可是我知道其實是一個籍口，一個可以回到從前的籍口。”亮沒有打算隱瞞他，於是把一切全講了出來，“爸爸還說小羽是個好女孩。”
！！ “那是當然。”光也揚起一張笑臉，然後沈默的看了亮一會擔心的問道，“那，那你打算搬回家嗎？”
！！ “不，我會繼續住在這裏，因為這裏是我們的家，我們三個人的家。”
（7）
！！“謝謝你的指導。”一盤終了，熟悉的聲音淡淡揚起。
！！ “小亮，你真的進步了很多，與以前相比，棋風更穩重，也比較注重全局感。”塔矢行洋緩緩地開口，“而且，進藤的棋也更靈巧了，有好幾步都逼得我很緊，不過，有時要注意一下防守。”
！！ “是的，謝謝您的指點。”兩位少年異口同聲地答謝著。
！！ “小亮，進藤君，吃點東西吧。”明子捧著一碟點心走了進來，“你們已經下了三個小時了，餓了吧。”
！！ “謝謝媽媽。”
！！！“謝謝伯母。”
！！ “聽說你們兩人下周要去韓國參加三星杯世界圍棋公開賽。”塔矢行洋淡淡地開口詢問，“是的，下星期一就出發。” 亮有點疑惑父親的詢問，連忙回答道。塔矢行洋慢慢捧起茶杯，望著嫋嫋上升的熱氣，良久，歎了口氣，“去多久？”
！！！ “大概一個月。”亮直視著父親，不明白他的意思。
！！！ “如果可以的話，就早點回來吧。”因為答應了小羽不把她的事說出口的，所以只能含蓄地提醒著他們了，不希望有悲劇的事發生，但是卻又……看著面前兩個少年迷惑的眼神也只有選擇忽視了。
！！！ 韓國釜山──
！！！ “進藤光！”洪秀英高興地向來人撲過去，緊緊地捉住光 的手。
！！！ “洪秀英，你來接我嗎？真的是很久不見了呢。”光露出燦爛的笑臉，這個情景跟幾年前自己代表日本接待北鬥杯的來賓時何其相似。
！！！！“我可要告訴你，我已經進步了很多，這次我要再與你一比高低。”洪秀英興奮地說，北鬥杯後，他明白了自己與進藤光之間的差距，同時也激發了追趕的沖勁，或許，這一生，進藤光都是他的對手。
！！！ “好啊，誰怕誰。我這幾年也不是停在原處的，想贏我，可沒那麼容易。”光也被激起鬥志。
！！！“咳──”旁邊輕輕的咳嗽聲提醒著他們注意一下場合，光抬頭望向聲音的來源，正好迎上高永夏揶揄的眼光，“我說秀英啊，你還不舍得松手嗎？小心被某人誤會哦。”
！！！“啊──”洪秀英這時才驚覺自己的失禮，居然一直握著光的手不放，連忙松開，臉上也泛起一層的紅暈，“對不起，對不起。”
！！！“算了，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光不以為意的擺擺手。
！！！“我們可以去酒店休息了嗎？”亮站在一邊彬彬有禮地問道，機場可不是會客廳，旁邊一同來的日本棋士和來接待的韓國工作人員已經擺著迷惑和尷尬的臉了。他可不想繼續丟臉下去。
！！！ “啊──好。”洪秀英面對亮冰冷的綠眸只有用傻笑應付，他可不是進藤光，不會畏懼塔矢名人所散發的寒氣。
！！！普一走進客房，洪秀英就發出了邀請，“進藤光，下午來棋院與我下棋好不好？”明知他們剛剛下的飛機，或許需要補眠的時間，依舊抑不住心中的渴望，對對手的期盼，於是發出了一張戰帖。
！！！“好啊。”光也很期待與洪秀英的再度交手，況且，對於韓國棋院也存在著幾分的好奇，當年韓國棋院的邀請仍令他記憶猶新，雖然最後還是婉言謝絕了，不過，雪中送炭的溫暖沒有那麼容易被遺忘的。
！！！ “亮，你去不去？”回頭望向正在整理行裝的亮。
！！！ “好，我也去看看。”亮挂好最後一套衣服，合上衣櫃，眼中閃著明亮的光輝，與韓國棋手的對弈，的確令人期待。
！！！ “這樣好了，我請你們吃午飯，之後就大家一起過去吧。”高永夏倚在門邊接口道，“好啊，好啊。”洪秀英立即贊同，光轉頭看看亮見他點點頭，笑笑說，“好。”
！！！ 當這兩人走進韓國棋院時，立即吸引了棋士們的注意力。洪秀英與高永夏費了好大的精力才得以讓他們乖乖站在一邊看他們的對弈。
！！！“又是你贏。”洪秀英敬佩地看著光，眼中有著一絲的挫敗，但更多的是不服輸的鬥志，“總有一天我會贏你的，我一定會追上你！”望著洪秀英的神情，光不禁想起當年自己也是這樣看著亮。
！！！ 最初是亮追逐著佐為，之後是自己追逐亮，現在又輪到秀英追逐自己了嗎？在這條通向神之一手的棋路上，我們彼此追逐著，彼此競爭，直至到達更深的一步，真是一條漫長的道路──
！！！！之後，光與高永夏，與其他韓國棋士也下了幾盤棋，直至華燈初上，才由高、洪兩人送他們回酒店。
！！！ “進藤光，怎麼不見上官羽的？”高永夏眼光中有絲閃爍，淡淡的語氣中隱藏著某種莫名的情緒。
！！！“她沒來。”光不想和他多羅嗦，直接丟了個答案了事，雖然後來從秀英的口中知道當年的那場誤會，雖然自己也可以贏他，但是依舊對高永夏產生不了什麼的好感。
！！！“哦，這樣啊。你的棋風與她的棋風真的很相似，而且與本因坊秀策也相似，你們都是秀策的迷嗎？”
！！！光回過頭來，站定腳步，直視著高永夏，“你到底想對我說什麼？”
！！！“不久以前，我在網上看到一局棋，是sai與塔矢老師下的棋。”高永夏盯著光一字一句地說，“ sai和以前相比，棋力高了很多，但是依舊存在著本因坊秀策的影子，同時與你的棋風是同出一轍。”
！！！ “然後呢？你想問我是不是sai嗎？”光很快地打斷了他的話。
！！！“不是，你不是sai，你的棋雖然很厲害，但是仍比不上他。我只是稍微有點明白當初你所說的話了，‘連接遙遠的過去和未來’本因坊秀策是遙遠的過去，sai也是，不，應該是說，你是連接過去的sai與現在的sai的紐帶嗎？”
！！！！光呆楞了，深深地凝視了他半晌才回答，“你如果這麼想的話。我也不反對。”除了亮，我不會對其他人說出佐為的事來，雖然，高永夏你猜到了一點，但是，因為你不是亮，所以我什麼也不會說──
！！！對於光的回答，高永夏也是微微一愣，然後淡淡地笑了，“我知道了，以後我不再問你這件事了。”
！！ 棋賽在一個月後落下了帷幕，光與亮都進入了四強，可惜冠軍依舊不是他們。離別前，中國的楊海問了他們一句話，“上官羽是不是和你們住在一起？”對於他們肯定的回答微微一笑，沒有再說什麼就離開了。而高永夏依舊以那付高深莫測的神情送別，洪秀英也仍嚷著要追趕著光。仿佛什麼都沒有變一樣，但似乎又有什麼不同了，不過，一切都不重要了，他們現在就要回家了──
（8）
！ “你們回來了，有沒有帶什麼手信？”迎向兩個風塵仆仆的少年，小羽微笑著打招呼。
！！“小羽……”才剛剛開口叫了一聲，光呆呆地看著小羽說不出話來了，不過是一個多月沒有見面而已，她居然消瘦了這麼多，此時躺在落地窗邊看書的小羽在陽光靜靜的輕瀉下顯得那麼蒼白，很美，很清秀，仿佛是一份透明的美──纖細的，虛幻的，飄渺的──蒼白的膚色冷冷地映著陽光，幾乎是一個逐漸消失的人了。
！！“你到底有沒有好好地照顧自己啊，怎麼瘦那麼多。”光扔下行李，沖過去，緊緊地握住小羽的手，不知怎麼回事，總覺得自己一旦松手，眼前的人就要消失一般。
！！ “我沒事，大概前陣子感冒，所以胃口小了點，別太擔心。”小羽依舊微笑著。
！！ “真是的，出門前不是叫你注意身體的嗎？”光輕輕責備著，看到它那麼消瘦的身子也無法再說什麼了，“算了，待會出去吃頓大餐，好好補下營養，可以吧，亮！”
！！ “當然。”亮點點頭。他不象光那麼容易打發，小羽的確是病了，絕不是她輕描淡寫所說的感冒那種小毛病，小毛病不會讓人在一個月內消瘦成這個樣，她絕對是隱瞞了什麼──而且，自從那次去完上野回來，小羽就經常的感冒、發燒，普通人會這樣嗎？如果不是因為韓國之旅迫在眼前──
！！！還真的不愧是心思細膩的小亮，小羽淡淡地笑著，看著眼前這個追問她的少年。
！！ “小羽？──”亮繼續追問著，他故意找今天來問就是知道光不在，潛意識裏，他隱約感到一絲的害怕，因此，故意瞞著光私底下來追問，他需要一個答案，一個可以讓他安心的答案。
！！ “對不起，小亮。我現在不能說，但是有一天我會說的，只是，不是今天，也不是現在。”小羽輕輕笑著拒絕，抬頭，遙望著天空，上面有幾朵淡淡的白雲緩緩飄過──讓我再瞞一陣子吧，雖然無法制止你們的悲傷，至少可以把你們悲傷的時間縮短一些。
！！！上官羽沒有料到她自己所說的有一天會來得這麼快，這麼的令人驚心動魄。
！！！就在她與亮說這話的第五天。
！！ “咳──咳──”聽到小羽的咳嗽聲，光不自覺地又皺了皺眉，“小羽，你還好吧。”她不是感冒而已嗎？怎麼這麼久也沒見她病情好轉，整天都咳個不停。她不覺得辛苦嗎？一旁看的人都覺得太辛苦了。
！！！“不要緊的，今天可是你進入本因坊循環賽的決賽第一場哦，要加油。”小羽微微一笑，為他打氣。
！！ “我的對手是你吧，應該說彼此彼此。”光皺著眉看她微微喘息的樣子，搖搖頭，率先走進幽玄室。
！！ 因為彼此之間是再熟悉不過的了，所以也不再需要什麼熱身，直接就進入了白刃戰中。對手是佐為，光可一點也不敢大意，一個不小心，可是會輸得很難看，雖然贏的機會渺茫得近乎於零，不過，仍不想輸！
！！ “咳──咳──”對面又傳來熟悉的咳聲，光抬頭擔憂地看著在燈光下愈顯蒼白與透明的小羽的臉，“你真的不要緊嗎？”咳得這麼厲害，真的是普通的感冒？光心中的懷疑不斷的擴大。
！！ 小羽努力忍住太陽穴傳來的陣陣抽痛，還有暈眩的感覺，喉嚨處漸漸上升的腥甜把所有的體力慢慢吞噬著，微笑搖頭，普通的動作卻要比平日來得辛苦。伸手拿起旁邊的水杯，希望可以借此補充一點的體力，可是手竟顫抖得幾乎握不住杯子。
！！ “小羽？”光終於發現她的不對勁了，擔心地叫了一聲。
！！ “不要緊──咳──咳──”還來不及說出口一句完整的話，一連串的咳嗽就沖出口腔，“我──哇──”一口鮮血隨著劇烈的喘息噴了出來，手也隨之一軟，舉在空中的杯子“啪──”的直接掉落到棋盤上，瓷片、棋子濺飛了一地的碎片，鮮豔的紅色液體與透明的液體慢慢在棋盤上泛濫開去……上官羽卻慢慢地倒了下來。
！！！光呆呆地看著這一幕，直至那觸目驚心的紅印入眼簾才發出一聲驚懼的吼聲：“小羽！──”他向前撲過去，抱起她軟綿綿的身體，赤紅的雙眸瞪向一旁驚呆的人，吼道：“快叫救護車來啊！”
！！不要離開我，小羽，請不要離開我──
！！“光……”手合結束後才得知消息的亮連忙沖進醫院，只見光呆呆地坐在手術室門前，雙手抱著膝，綠眸迷茫著望著手術室的門，悲傷的神情讓人忍不住想要上前安慰。仿如一個被拋棄的小狗──
！！光慢慢地轉過頭來，“亮──”他呆呆地看著亮，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亮心疼地拉他起身，輕輕摟入懷中，“不要緊的，小羽她不會有事的。”說出口的是連自己也不相信的虛假安慰詞。
！！光沒有開口，靜靜地倒在他的懷中，沈默地低垂下眼──
！！“醫生，她沒事吧。”手術室的門一打開，亮連忙迎上去問道。“暫時是沒事了，不過──她的病也只能這樣子──不過是捱日子而已。”醫生搖搖頭，沒有說什麼，離開了。圍在一旁等待消息的棋院的人看看他們，也紛紛離開──這個時候還是不要打擾他們比較好。
！！“小羽。”羽緩緩睜開眼，印入眼簾的是兩張熟悉的臉，“小光，小亮。”她虛弱地笑笑，事情終還是被他們知道了，還是以最糟糕的方式呢……
！！ “對不起，小光，小亮……”
！！！“為什麼要說對不起呢？”光悲傷地看著她。
！！ “對不起，我無法再守護你們了，對不起，小光，小亮。”晶瑩的淚珠終於忍不住紛紛墜了下來，這是光與亮所見過的最美麗最悲傷的，淚珠……
！！ “我不要聽你說這些，不要聽！我只要你快點好起來，繼續陪我下棋，你說過會代替佐為一直陪我下棋的，你不能說話不算數──”
！！！“沒有辦法再陪你下棋了，我要離開你們了……對不起……我這次是真的要永遠的離開了……”
（9）
！！ “小羽，不要！我不准你離開，如果你離開，佐為也會離開的，我不要再孤單一個人了，不要再留下我一個人了！”
！！ “你怎麼會是孤單一個人呢？小亮會一直陪著你啊──”
！！ “那是不同的。”光絕望地閉上眼，佐為你又要再一次的離開我嗎？佐為，是自己心中一個特殊的存在，對他的感情沒有任何人能明白，即使是亮也無法清楚的明白。
！！！那不是愛情，不是親情，也不是友情，而是超越了這些情感外的另一種感情。沒有佐為，也沒有今天的進藤光。而同樣的，作為佐為的“代言人”的小羽，對她的感情也是另一種更為特殊的。佐為、小羽、亮，三個人都是自己今生最重要的人，現在一下子要失去兩個，叫光怎麼受得了──
！！！“小羽，請你不要離開我，不要離開我……”
！！ 小羽沈默了一下，緩緩悠悠的開口，“不可能的，我的生命已經走到了盡頭，誰也無法改變這個事實。其實在我六歲時醫生就已經說過我無法活到十八歲的，可以遇見你們，可以多活兩年，上天已經對我很恩賜了。”
！！！“你好好休息吧，不要說太多的話，我們明天再來看你。”望著小羽接近灰白的膚色，亮苦澀地笑道，以前的小羽是那麼的輕靈，美麗，仿佛是個精靈，紫眸中一直泛著溫柔的光彩，而現在，憔悴得讓他不忍再看下去了。
！！！小羽搖搖頭，笑容中有著無限的傷痛，“不用了，你們以後不要再來了，小光，小亮，我一直很喜歡你們，所以我希望在你們心中的我永遠是當初那個美麗的我，現在我已經變得很醜了吧。所以，不再見面會更好，就請你們答應我最後的任性。”而且另一個不說出口的原因是，我不想再看到你們眼中的悲傷了，尤其是我所帶給你們的傷痛，相見還不如不見的好……
！！ 也許，彼此就不會那麼的傷心吧……
！！ “小羽……”望著小羽眼中的悲傷，亮不知說什麼才好，為什麼到最後，你所挂念的依舊是我們，你就不能為自己多想想嗎？
！！ “不要為我哭泣哦。”小羽柔柔地笑著，“因為我最喜歡你們的笑臉了，而且我就要和佐為在一起了，你們應該為我高興才是啊。”伏在枕上微微喘息了半天，才悠悠地再度開口，“人不知會不會轉世的呢？如果會，我希望可以盡快的轉世，也許那樣有再與你們相見的時候；如果不會，我希望可以化做一陣風，這樣就可以陪在你們的身邊了。所以，不要傷心哦……”
！！！真的不能再相見了嗎？
！！ 真的要開始離別了嗎？
！！ 光悲傷的神情仿佛把室內的空氣全部凍結了一樣，他們彼此靜靜地互望著，眼裏心中包含著太多說不出口的感情──
！！ “再見了，小光，小亮。”
！！！即使是開口說了再見，但是，兩個人的腳仿佛生了根一樣，定定地看著她，無法移動，“咳──咳！”小羽無法抑住不斷上湧的喉嚨深處的那口腥甜，忍不住的又咳出一大口的血，臉色一下子接近死灰。
！！ “小羽！──”光與亮同時沖了過來，亮伸手按下了緊急鈴，“快走啊，你們，別看啊，咳──”小羽伸手揮去他們的手，逃避著他們的關懷。
！！ “可是……”亮搖搖頭，在這個時候他們怎能離去。
！！ “塔矢亮！你……咳──你還不帶他走！”
！！！ 亮深深地望了小羽最後一眼，看得那麼深刻，仿佛要刻入心版一樣，一咬牙，伸手摟著光，把他拖了出去，與匆匆趕來的醫生擦肩而過，門，終於無情地被關上了。
！！！他很用力的摟著光，力度大得連自己的手臂也發痛，可是，此時，他卻需要身體上的疼痛來麻痹自己，原來，看著一件你明明知道會發生的事發生，卻無能為力的感覺是那樣的痛苦。
！！！那一夜，微風輕吹，而樹葉們歎息地飄落，落到他們身上，落到一對少年無聲的擁抱裏。
！！ 那一夜，全世界的星子都墜落了……
！！ “今天你輸了多少？”伊角望著一臉死氣沈沈的和穀慢慢走來，忍不住開口詢問。
！！ “三十二目半，真是一場噩夢，越智呢？”和穀垂著頭，心有余悸地回答。
！！！“應該和你差不多吧，雖然還沒有下完。”
！！！“……”和穀無奈地歎口氣，“這兩個陰陽怪氣的家夥再不恢複正常，我看沒有哪個棋士敢和他們交手了，每天都帶著那種陰沈恐怖氣氛下棋，有誰可以不發抖的啊──真是恐怖的噩夢。”
！！ “他們不會是吵架了吧？”伊角不確定的問。
！！！“絕對不是。”和穀撇撇嘴，“事情好象沒有這麼簡單。他們似乎很……給人很傷心的感覺，應該不是單純的吵架而已。”忍不住把目光飄向對局室，“已經有十天了，他們到底要消沈到什麼時候？而且，上官也好久不見了，有她在場應該會沒那麼嚴重的，不過她又不允許別人探病……咦，那個人不是……”
！！！！“啪！”放下一子，又吃掉白子十目的地，光的眼睛沒有了光彩，裏面全浸著濃鬱的悲哀。那天回家後，打開小羽的房間想要送些東西 過去，結果發現以前那麼多覺得奇怪的地方──
！！！ 為什麼從來不允許進她房間？因為裏面堆滿了各種各樣的藥瓶；為什麼她身上總有著淡淡茉莉花香？因為要掩去身上的藥味……
！！！“我輸了。”
！！！ “多謝指教。”生硬地說著熟悉的對白，光仍低著頭，仿佛他才是那個輸棋的人，明明剛贏了越智三十四目半，他一點也高興不起來，沒有高興的理由啊……
！！ “進藤光！”
！！！恍惚中，聽到了有人叫自己的名字，迷迷蒙蒙地抬起頭來，光愣住了，“塔矢老師……”同時也對上了一雙溫柔的眼睛。
！！ “你和小亮都跟我來一下。”他簡短地交代著，轉身走向幽玄室，身後兩位哀愁的孤寂少年默默跟著，盡管他們一直握著彼此的手，卻握不住彼此的傷痛。
！！！他們在裏面做了什麼，沒有人知道，大家唯一知道的是，三個小時後，他們才出來。從那天開始，棋院中一直低沈壓抑的氣氛改變了。兩個年輕的棋士也漸漸恢複了平日的棋風，不再是那麼咄咄逼人，仿佛背負著什麼一樣，毫不留情的對對手狂轟亂炸。
！！ 十天後──
！！ 光猛然睜開眼，驚出一身的冷汗！他轉頭看向枕的另一邊，亮也是瞪大了一雙眼，兩個人同時跳了起來，叫道：“醫院！──”
！！然後他們在醫生的手中接過了小羽的骨灰──果真是不再見面了，“我希望在你們心中的我永遠都是當初那個美麗的我。”所以，你就以當初見面時的那個樣子來向我們告別嗎？
！！ “小光，小亮，我喜歡你們，但是，再見了，你們要幸福哦──”
（10）
！！“塔矢老師，恭喜你了，取得十段的頭銜，加上上周的名人衛冕成功，你已經擁有兩個頭銜了。”
！！“謝謝。”
！！ “可不可以讓我們現在對你做個專訪？談談你取得十段頭銜後的感想。”
！！ 亮微微垂下眼簾，拒絕道：“很抱歉，今天不行。”一旁的今天對局者伊角伸出手來，擋住一波一波湧進來的記者們，淡然開口，“很抱歉，今天我們都有點累，請大家下次采訪好嗎？”
！！ “謝謝。”看著記者們都無可奈何地離開後，亮轉身道謝。“不用客氣，一起下去吧。”在棋院門口，有著兩個正在等待他們的人。
！！ “哦，這麼說來你今天贏了越智了。”光笑嘻嘻地揶揄著和穀。
！！！“哼，你少瞧不起我，等著看吧，我會讓你把王座的頭銜輸給我的！”和穀氣呼呼地瞪著他，雖然是平日極少贏越智的，但光也不能這樣小瞧人吧。
！！！“好，好。”光不在乎地拍拍他的肩，“不過，首先請你贏了倉田九段再說吧。”
！！！“你真的很討厭啊──”和穀的肩垮了下來，現在的倉田九段就如同在院生時代裏的阿福一樣，明明實力方面是不相伯仲的，偏偏就是贏不了他。
！！！光輕輕笑了起來，“我不過是實話實說而已。”
！！！“你真的是越來越不可愛了！”
！！！“光，”走過去，亮輕喚一聲，光轉頭微微一笑，伸手拍拍和穀的肩，“好，好，我等著你的挑戰，先走了。”轉身伸手與亮十指交握，然後淡淡一笑，揮揮手，相偕離開。
！！ “真是的，越來越不可愛的家夥，還不如當初那個與我爭吵大叫要吃拉面的進藤光可愛。”望著他們遠離的背影，和穀不禁抱怨起來。
！！“人總是會長大的嘛。”伊角站在他身邊深有感觸的回答。
！！ “哼──”和穀瞥了他一眼，“你倒是很清楚嘛，既然這樣，你今天就請我吃回轉壽司，沒人跟我搶還更好。”
！！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好象是今天你贏棋而我輸棋吧。”伊角回想起他們之間的約定，贏棋的人請吃飯，雖然和穀一次也沒有遵守過這個約定，但總要意思意思提醒一下吧。
！！！“那又怎樣，我就是喜歡你請我吃……還是說你不願意？”和穀眯著眼瞪視過去。
！！！ 伊角挑挑眉笑了，伸手摟過他的肩，“不，我沒意見，我可以請你吃一輩子的飯，只要你願意的話。”
！！！ 時間可以改變很多的東西，也可以沖淡悲傷，但是，感情卻不是那麼簡單就可以改變的，記憶也不會是那麼容易就消失的。
！！ 站在海邊的礁石上，望著海天相連的遠方，那麼藍，那麼澄清，仿佛什麼也可以包容一樣。潔白的浪花輕輕拍打著腳下的礁石，濺起一層層的水花，幾只不知名的鳥兒低低地盤旋在海面，然後一掠而過。
！！ 望著身邊的人，不知怎的，突然想到小羽曾念過的一句詩“物是人非事事休。”一年前，也是同樣的一個地方，當把最後的一點骨灰也撒下大海後，光終於忍不住心痛而放聲哭了起來，哭得那麼地傷心欲絕，哭得那麼瘋狂，仿佛把之前強忍的淚全發泄出來一樣。至今，仍記得他臉上的淚有多麼的冰涼，直到筋疲力竭地倒在自己懷裏。
！！！而自己，在緊緊摟著光顫抖的身子，在光附在自己耳邊一遍一遍地說著：“請你不要離開我，請你不要離開我……”的時候，終於，還是落淚了──
在這一年中，他們依舊住在那裏，卻絕口不提小羽。在最初的幾個月中，午夜夢回之際，常常看見光睜著一雙大眼睛望著自己，問他為什麼不睡，他的回答讓他無比的心疼，只有緊緊摟住他，兩人一夜無眠到天亮，“我怕我一睜開眼，連你也會消失，所以，我不敢睡……”
！！“光。”亮緊緊地摟著他的身子，“我們結婚吧。”
！！“好。”光側著頭，送上自己的吻，此時此刻，一切的言語似乎都是多余的了。
！！ “好了，把戒指拿出來吧。”光的活潑又回來了，說起任何話來都顯得那麼的理直氣壯的。
！！ 亮一邊從西裝上衣口袋中掏出一個小小的紅絨盒子，一邊狐疑地看著光，“你是怎麼知道我買了戒指？”他並沒有那麼聰明吧，居然知道自己今天會求婚，還准備了戒指。
！！ 光接過盒子，打開，裏面躺著一對白色的小光圈，很樸素的設計，內側分別刻了他們的名字，外圍有著一個個小小的弧線，象是小圈，仿如棋子，“昨晚你去洗澡時，我拿衣服去洗衣機的時候看見的，如果下次想要不被我發現的話，記得先收好東西再去洗澡。”
！！“原來是這樣，你啊──我想浪漫一點求婚都不可以。”亮寵溺的敲敲光的頭。
！！“浪漫？你真的想浪漫的話就不會在這個時間這個地點求婚了。”光毫不客氣的戳破亮話中的可信度。
！！ “這裏不好嗎？”
！！ “不，這樣是最好的了……”
！！他們就這樣沈默地相互依偎著，這一年來一直都是這樣，無須太多的語言，彼此間就能心領神會，而且也有著太多的話無法說出口，有太多的感情不必說出口，只有這樣就夠了，只要能彼此靠在一起，就是一個圓滿的幸福……
！！“小羽──佐為──我們現在很幸福──很幸福──”
！！ 突然，光沖著大海吼了出來，亮沒說什麼，僅僅是摟著他，因為愛你，所以明白你，因為明白你，所以我更愛你，愛情就是那麼單純，又那麼複雜的了。
！！ 一陣風吹來，居然有一瓣櫻花飛到了他們交握的手上，兩個人同時一愣，海的另一邊似乎隱約浮現了兩個也是相互依偎的身影──
！！“你好，我是上官羽。”
！！“對不起，小光，我搶走了佐為──”
！！ “我喜歡你，小光；我喜歡你，小亮。我喜歡你們。”
！！ “我喜歡看到你們快快樂樂的樣子，所以，不要吵架哦……”
！！ “對不起……我無法再守護你們了……”
！！ “再見了，小光、小亮，你們要幸福哦──”
！！！……
！！！“亮，我愛你。”“我知道，我也愛你，光。”
！！！“亮，我現在真的很幸福。”“啊，我也是，因為你就在我懷中啊。”
！！！“亮，我們要永遠在一起。”“好，我們永遠永遠在一起……”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