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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架空] 《品酒札》作者:馮君【完結】(顯赫世家)

《品酒札》作者:馮君【完結】(顯赫世家)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ching5762 您是第3313個瀏覽者
楔 子


   混帳不肖子任烜︰

   我是你二娘,還記得吧?別說你連我的長相都忘了。

   我說你--居然幹下這等蠢事,辭官給我跑得不見人影,就別讓我有
   機會逮到你,要不然你會死得很難看!二娘這把紅纓刀的威力你該明
   瞭的,至於二娘以前是怎樣的身分,相信你還記得吧?我可是名震一
   時私紅纓女俠柳若飛,後來嫁給你爹,便恢復閨名柳艷……算了,用
   說的比較快,用寫的還真麻煩。

   你娘說你應該是到高昌了,所以這封信我便寄給那個叫獨孤垣的傢伙
   ;你娘很瞭解你,想必不會猜錯。新彊太遠、風沙太大,二娘我要保
   養這身細皮嫩肉,就不追殺到那裡去了,你就快活個幾天,玥回來受
   死吧!

   至於任赫那臭小子,居然也跟著你後腳溜得不見人影,幸好讓人找到
   他是在濟南喝蘭陵鬱金,二娘我明天就動身去抓他,先在他頭上釘上
   一鏢,再狠狠對他砭成八十一塊,以報他讓任府上上下下餓了那麼久
   的仇!有全赫這個前車之鑑,你該知道你的下場是如何了吧?敢不知
   會一聲就辭官,辭了官還不回家,你皮在癢了!

   所以,二娘替你算好了﹐你爹的壽辰就是你的忌日,先替自己刻塊墓
   碑扛回杭州來吧!

   還有,別忘了準備些壽禮給你爹祝壽,他老人家開心,你這個做兒子
   的也會開心,這樣一來,相信你也能含笑九泉,了無遺憾了。

                               二娘


第一章


   碧雲天,黃葉地,西風緊,北雁南飛。遊子思返定,偏生有人要離家
   。

   秋高氣爽,一行野雁劃過朗朗碧空。肩上扛了個包袱,馬鞍兩旁則各
   安著兩個大袋,任烜一個翻身俐落上馬,腿一夾,胯下坐騎便邁開步
   子噠噠的往西行去。

   前些日子鬧得沸沸揚揚的辭官事件,如今已然落幕,皇上無奈允了他
   的要求,由著他解甲歸田去了。

   沒辦法,他就是待不住,前些時日是按照父母的期望當官保民,如今
   四海昇平,連最大的新彊問題也都解決了,他總該可以逍遙去了吧?

   反正他也允諾了,皇上若有要事,他任烜絕對會隨召隨到,即使身在
   遠方,也會快馬加鞭趕回京城。所以,皇上賜了他一堆金銀美酒,又
   給了他一匹駿馬,讓他真的能聞召就迅速趕回。

   他託人將那埋金銀珠寶送回家去,還修了封家書報平安。

   他辭官的真正原因挺自私的,就伯想去找世上最美味的葡萄美酒,然
   後喝它個痛快。

   喝遍大江南北,他就是對新彊的葡萄酒情有獨鍾,任赫那小子愛叮的
   蘭陵美酒他也嘗過,但是各人口味不同,新彊佳釀對他而言才是真正
   的絕品。

   反正修烈王那老妖怪死了,新彊對他而言,已不是那麼惹人厭的地方
   ,所以就去喝個痛快吧!順便找獨孤垣和維宓敘敘舊。

   任烜唇畔噙著一抹悠然自得的笑容,坐在馬背上欣賞沿途風光。

   以前行軍總不能好好領略美景,現在總算可以細細品味,真是無官一
   身輕--雖說這匹馬看來有點揮汗如雨。

   沒辦法,誰教牠的主人在牠上身上放了數十斤的酒,再加上一個成年
   男子的重量,沒壓垮牠,牠也真是匹好馬了。

   唉,牠是寶馬飛騅哪!又不是牛或騾子……

   ※ ※ ※

   一人、一馬、兩袋酒,行至一條潺潺小溪處,秋陽將水面照得波光粼
   粼,宛如灑滿細碎金沙,黃蘆白蘋,紅蔘綠楊,四周闃靜,只聞野雁
   撲翅而飛。

   估量此刻應是午時上下,也該是小憩片刻的時候,任烜下了馬,將牠
   拴在一棵大樹旁,拿了瓶酒,便和衣靠在大石邊享受起來。

   杏花汾酒,酒液無色,清亮透明;入口綿、落口甜,飲後口齒餘香。

   任烜瞧遠處青峰插天,近處溪水濺濺,露結千草,風鳴眾柯,酌酒其
   中,真是愜意舒暢至極。

   微瞇著眼,任烜只覺得人生之樂莫過於此。

   當然,若能捧上一盅盛滿葡萄美酒的夜光杯啜飲,自是更好。但他不
   急,不同的風景佐以不同的美酒,才是真正的品酒之道。

   金風細細,吹得人神酣眼睏,伴著清洌酒香,任烜黑眸逐漸合上,有
   些昏昏欲睡起來……

   不遠處的樹叢突然有了動靜,幾不可聞的聲音沙沙響起。

   窸窸窣窣幾下後,樹叢裡鑽出一個烏漆抹黑的人。

   只見這少年躡手躡腳的放輕腳步鬼祟前進,先是往前走了五步,見任
   烜兀自閉目養神,又大著膽子往一旁挪動了三步。

   飛騅還在大嚼地上的青草,而任烜的眼睛仔不見睜開,四周氣氛依舊
   祥和安靜。

   少年見狀,立即迅速的伸手解開繩子,跨上馬,然後抓住飛騅頸上的
   鬃毛,用力一蹬--哎喲!腳太短,刷的一聲滑下來了。

   他不死心,努力攀住飛騅的背,屁股用力扭了幾下,雙手使出吃奶的
   力氣一按,加上兩條短短的腳一踢,總算順利的爬上飛騅的背。

   輕吁一口氣,他擦掉額上因奮力而流下的汗水,坐在馬背上順了順氣
   。

   至於飛騅,牠在愣了一下後,決定還是繼續吃牠的草。畢竟等會兒還
   要趕路,不吃飽一點,牠這匹寶馬還是可能會累死。

   低頭咬起一把因季節乾涼而開始枯黃青草,飛騅才嚼了幾口而已,根
   本尚未入肚,就感到身上韁繩一緊,牠沒得多想,立刻四啼齊飛跑了
   起來。

   嗚……牠還沒休息夠,怎麼又要開始趕路了?可是又不得不跑,以免
    被人說自己是匹劣馬。唉,怨哪!飛騅嘆了口氣,四啼越跑越快。

   「哇啊--」坐在馬背上的少年沒料到飛騅跑起來竟會如此迅捷,身
   子晃了晃,差點要跌出去,嚇得他尖叫一聲,趕緊牢牢的抱住飛騅的
   頸子。

   這一抱,飛騅跑得更快了!

   任烜在飛騅往外衝出時早已睜開眼睛,沒料到竟有人敢趁自己睡著時
   盜走他的馬,他先是一呆,隨即施展輕功追上去。

   「停下來,哇啊--」少年被飛騅沒命似的狂奔嚇得冷汗直流,最後
   他哇的一聲哭叫起來。「嗚……救命啊!」誰來讓這隻瘋馬停下來啊
   ,他快被甩出去了!

   飛騅依舊狂奔著。

   沒辦法,牠所受的訓練就是在脖子牒一勒時就要往前死命奔出去,現
   在牠頸項上所受的力道不鬆反緊,害他不得不跑得更快些。

   牠也很無奈啊!駝著兩大袋的酒,還得不辱寶馬之名,要跑得虎虎生
   風,試問這世上能做到的有幾「馬」?

   不過,騎在牠背上的小子,哭聲真的好難聽……

   現在,樹林中有匹被竊還在努力施展寶馬本色的馬,騎在牠背上的竊
   馬賊正在哇哇大哭,再後頭則是狂奔猛追的原主人。

   安靜的樹林中只聽見躂躂馬啼聲和嚎啕大哭聲,間以人足踩過枯葉所
   發出的細微砰裂聲。

   突地,一根細小枝椏迎面掃來。

   「好痛,痛痛痛……」被枝椏硬生生直擊面,少年哭得更加大聲了。

   痛哭聲未止,在他抹抹眼淚、吸氣要再哭下一聲的間隙中,不小心瞥
   到眼前的景象--當下他立即改口,掩面尖叫起來。

   一根巨大的樹幹橫倒在不遠處!

   「停下來啊!」少年眼一閉,用力抱著飛騅,不敢想像自己等會兒有
   多悲慘。為什麼這匹馬不聽他的話?嗚……

   就只見飛騅以著神馬之姿高高躍起,細碎的陽光從林間灑下,點點亮
   光將飛騅深褐色的鬃毛照得發出耀眼奪目的光輝;那一躍十分漂亮,
   連牠也有些自鳴得意起來,牠長嘶一聲,穿過秋陽織成的帷幕,打算
   來個「天馬降世」!

   沒料到底下是個凹洞--飛騅長嘶未竟,就先跌了個狗吃屎。

   一人、一馬和兩袋酒,瞬間在地上滾成一團,狼狽不堪、慘不忍睹。

   當任烜追到,看到地上的景象時,臉都綠了。

   他的美酒,全、毀、了!

   ※ ※ ※

   拎起哭得悽慘至極的竊馬賊,任烜平日溫和的脾氣都因灑了一地的美
   酒而火爆起來。

   「小鬼!」任烜咬牙切齒的瞪著臉上烏黑又掛著兩條鼻涕、兩行眼淚
   的少年。「你知不知道你幹了什麼好事,啊?」怒火上揚,他又用力
   晃了晃少年。

   敢打翻他任烜兩大袋的酒,還竊走天子御賜的寶馬,這筆帳可難算了
   !

   少年被任烜搖得頭暈腦脹,但身上的傷口又讓他痛得哇哇大哭。「好
   痛喔,好痛!哇嗚嗚--」

   淒厲的哭喊聲令任烜嫌惡的皺起墨眉。

   真的是好難聽的哭聲,比殺豬有過之而無不及,他可還沒見過有竊賊
   從偷了東西一直到被抓,竟能持續不斷的發出這種哀號。

   任烜一手拎著少年,一手摀住自己一邊耳朵,「說,你為什麼偷酒?
   」

   少年只是抽抽噎噎,支支吾吾了幾聲,聲音很模糊,讓人聽不清。

   「說清楚點!」任烜沒耐性的又問了一次。

   「我沒偷酒啊……」少年哽咽道。

   「沒偷酒?」任烜放下摀住耳朵的手,火大的朝灑濺一地的酒一指。

   「那地上的是什麼?你再敢撒謊,我就將你送官府!」

   如雷的吼聲響徹整個樹林,甚至震落了好幾片樹葉,緩緩飄落墜於地
   。

   少年嚇得縮了縮。「我真的沒有偷酒,我……」他惶惶不安的看向任
   烜,被他眼裡未曾消去的怒火嚇得越說越怕。「我只是要偷馬……」

   他的聲音在任烜的瞪視下逐漸細微,變成一陣嗡嗡聲,消失了。

   「偷馬?」任烜一怔,看向狼藉一片處,這才想到自己的寶馬亦有損
   傷,自己似乎還沒替牠檢查傷勢。

   一隻手依舊拎著少年,他走到飛騅旁邊,蹲下身看著牠已腫得老大的
   左前蹄。

   似乎是斷了吶……

   忽然,一聲清脆的聲響傳來--

   咕嚕!

   檢查傷勢的手一僵,任烜狐疑一瞥頭,不經意看到少年抹嘴的動作。

   他困惑的眼上上下下掃視了少年好幾遍,怎麼看都覺得他那雙黑漆漆
   的眼裡有一抹詭譎的光芒在閃動,「你為什麼偷馬?」

   好歹這匹馬也是皇上賜的,縱使牠的身價比不上地上那堆酒,也還是
   丟不得。

   只見少年可憐兮兮的摀著兀自叫得響亮的肚子,吞了下口水。「我肚
   子餓。」

   說完,他又偷偷往仍在一旁倒臥著的飛騅瞧了一眼。那一眼,飽含著
   飢渴的澎湃,如潮水般往飛騅張牙舞爪地撲去!

   飛騅打個寒顫,「嘶」的長鳴一聲。

   這小鬼要吃牠!

   那雙猶如餓虎撲羊般的眼眸,裡頭閃動著嗜血的火焰,灼熱得讓牠感
   受到自己現在好似已被串在一根木棍上受著炙火的煎熬與凌虐。

   那「餓」狠執著的眼神,讓牠這匹藝高膽大的寶馬也不忍不住倒抽一
   口氣!

   任烜掩示不住訝然,目光在彖騅與少年的臉上遊走數次,發現飛騅的
   眼中似是閃著一抹飽受驚嚇的神色;最後,他放開那少年。

   「肚子餓?」任烜撿了幾根木棍走向飛騅,彎下身來替牠固定好左前
   蹄。「這馬是很肥沒錯,但若你吃了牠,下一步也是要掉腦袋。」

   什麼嘛,牠也是有在注意維持優美身段的耶!飛騅哼了一口氣。

   少年沒有答話,看著任烜牽起飛騅,他的視線落在牠看似肥美的肚子
   上,口水不爭氣的又流下來。

   好、好肥喔!一定很好吃吧!

   接收到少年赤裸裸的熱情眼光,飛騅渾身一顫,馬毛也瞬間根根豎起
   。

   任烜發現了飛騅的異樣,一回頭,竟看見成串的水珠不斷滴落在地上
   ……

   任烜重重的嘆了口氣。「小鬼,你很餓嗎?」他瞪著少年源源不絕流
   出口水的嘴巴。

   少年連忙吸回淌在嘴邊的口水,眼巴巴的望著飛騅……他的眼中只有
   馬騅的肚子,忘神的點了點頭。

   他很餓,在林子中徘徊了兩天,只能吃些野菜野果裹腹,早已餓得前
   胸貼後背。

   今日總算讓他發現有匹看來蠢到極點的馬被拴在樹旁,讓他迫不及待
   的想將他牽走飽餐一頓,誰知道卻牽到一匹瘋馬啊!

   「嘖!」任烜嫌麻煩似的順順頭髮,想起了二娘平日諄諄教誨的俠義
   二字。

   縱使在望見地上被打翻的美酒時總讓他心火上揚,但是丟著這個看起
   來早己餓到沒有辦法的少年在這兒,怕又會害了其他旅人,不如……

   他心念一動。

   「去折一根約三尺長的柳枝給我,約莫這麼粗。」任烜伸出手比了個
   大小。

   ※ ※ ※

   少年害怕的倒退好幾步。

   「你……你要打我嗎?」柳條總讓他想起那些不留情落在自己身上的
   藤條和木棍,少年黑漆漆的眼裡瞬間滿佈懼色。

   「我看來像是這種人嗎?」任烜狠狠地瞪了這不識好歹的少年一眼。

   很像……少年趕緊用力吞下這句到口的話。想到剛剛這個人一臉要將
   自己剝皮的模樣,他心頭一寒。

   見這少年僵在當場不回話,任烜差點又要抓狂,俠義精神與想一走了
   之的念頭在心中翻翻騰騰、激烈的大戰數回合後,他終究是選擇了前
   者。

   找了棵柳樹,任烜抽出腰間的匕首,割了枝約莫兩尺半長的柳條,試
   了試重,他滿意的點點頭,再挑了幾把與雜草同生的蒲葦搓成了一根
   細繩,將之繫在柳條的兩端。

   少年好奇的睜大眼,看著任烜手上逐漸出現一把雖粗糙卻已成形的長
   弓。

   又割了一枝柳條,任烜將一端削尖,搭上了弓,拉滿。

   碧空朗朗,沒有雲。

   此時任烜腳下忽然一動,一粒小石自他足尖激射而出,射向不遠處的
   草堆中。

   一抹灰影登時彈起,這個動作同昤驚動隱匿在草叢裡的野雁驚叫數聲
   ,幾隻雁子亦被嚇得振翅高飛;由於事出突然,牠們沒了之前的井然
   有序,亂轟轟地在天空中四處飛,靜謐的樹林在一瞬間變得嘈雜不堪
   。

   就是這個時候--

   任烜趁著兩隻野雁在空中即將交會的剎那,手一鬆,柳條「咻」地一
   聲射向天際。

   伴隨接連兩聲淒厲高鳴,一團黑影迅速墜下,而逃過一劫的野雁也早
   已四散逃逸無蹤,林子在一轉眼間又回復原先的寧靜。

   任烜放下弓,先自草堆裡拾起一團灰色的東西,又往前走了幾步,拿
   起那枝箭,這才走回少年身邊。

   「拿去。」他將串在柳條上的兩隻野雁與石子打死的一隻野兔遞給少
   年。「這些夠你吃飽了,別再待在林子裡,出去找個工作養活自己。
   」

   少年目瞪口呆的由著任烜將東西往自己懷裡用力一塞,再見他牽過那
   匹馬,轉身就要離去。

   忽然,少年一個飛身,朝任烜撲了過去--

   這一撲又狠又快,任烜沒料到少年居然會向自己衝來,他機敏的一側
   身,還是被抓住衣角!

   真是想不到自己竟會一時不察,犯了背對敵人的大忌;任烜因這個察
   覺而流下幾滴冷汗,幸好,那少年並沒有要刺殺他的意圖。

   「師父!」少年緊緊拉住任烜的衣袖,口裡拚命喊著︰「師父,求你
   教教徒兒吧!」眼前的一定是天神派下來解救自己的高人,只要自己
   學會他那一踢一射,就不愁會餓肚子,更不怕會被人欺侮了!

   任烜瞪向他那閃著渴求亮光的黑眸,毫不留情的一甩手。「不可能!
   」

   自己要去新彊,原先可以從容自在的行去,現在酒沒了,到達目的地
   成了刻不容緩的事,怎會傻到帶個累贅在身邊?

   任烜甩開少年後,左腳往苧一跨,正欲再離去,驀地右腳如繫上十數
   斤重的大石般,沉重得讓他舉步維艱。

   任烜臉色一僵,硬是往前挪了幾寸,最後他鐵青著一張俊臉,凌厲的
   目光往下看去。

   「放手!」他壓下想將少年踹開的念頭,額上青筋隱隱跳動。

   現在,任烜腿上牢牢地纏著一團物事,那東西緊抱住他的小腿,還不
   忘將兩隻雁與一隻野兔保護妥當,所以他是側著身子拉住任烜的,因
   為這樣乎不會把懷中的東西壓扁。

   「師父!,求求您將剛才的神功教給徒兒吧!」一箭雙雁,再加上一
   隻兔子,肉可以留著自己吃,吃剩了還能賣錢,再加上那些毛皮……
   這神功他非學不可,只要學會,就不用看人臉色乞討了!

   「那不是神功!」任烜索性蹲下身,開始將少年緊抓住自己的手指一
   根根扳開,「要練這功夫,得花好幾年時間,並非一蹴可幾。」他好
   不容易拉開一隻手,再朝第二隻進攻,「我沒那麼多時間教你,事實
   上,我沒將你這個竊賊痛打一頓已經算很仁慈了,所以,放開!」

   終於,任烜用力一扯,硬是將少年自自己腿上拉開,然後他牽過飛騅
   ,打算儘快閃人。

   走沒幾步,少年已自地上爬起追來。

   「師父,求你別先下徒兒,徒兒跟你到天涯海角去,就算要我做牛做
   馬也甘願,只要你教我神功!」他卸手要再抓住任烜的衣袖,卻被他
   一個瞪眼嚇得縮了縮身子,只能捧著野雁和兔子﹐怯怯的望著任烜。

   「師父!」他又小小的喚了一聲。

   實在是……任烜頭痛的閉了閉眼。自己是威嚴不足,所以無法成功喝
   阻這小鬼嗎?


第二章



   「滾!」

   「師父……」

   「我不是你師父!」

   「師父……」

   「你敢再喊一次!」

   「師、師父……」

   少年的執拗讓任烜氣到差點翻白眼,很想快馬加鞭遠離這小鬼,偏偏
   這飛騅好死不死的跛子腿;想施展輕功脫困,偏偏飛騅太重扛不走,
   他只能往前行,由著這小鬼跟來。

   思來想去,全都是這匹笨馬的錯!任烜狠狠的白了飛騅一眼,飛騅只
   能無辜的低下頭,慢慢一拐一拐的走著。

   又不是牠願意的,嗚!斷腿已夠牠嘔的了,還被說肥,更讓牠小小心
   靈受到重重一擊,現在又將錯全推到牠頭上來……早知如此,當初皇
   上在選馬時,自己就裝病不跑了事,也不會落到今日這般田地,逞什
   麼英雄嘛!

   飛騅垂頭喪氣的踽踽行進。

   見任烜不再說話,少年心下竊喜,蹦蹦跳跳的跟上他的腳步與他並肩
   走。

   「師父,我一定會好好侍奉你的,不管你是要吃飯、喝水、洗澡、上
   茅房,我都會服侍得妥妥帖帖!」

   任烜寒著一張臉,打算沉默到底,讓少年識趣的離開。不過,顯然這
   渾小子天生少根筋,不會看人臉色!

   少年又開口了:「師父,我們要去哪裡啊?」

   「很遠的地方,而且很、危、險!」任烜齜牙咧嘴的恐嚇,要他知難
   而退。

   聽到任烜這樣回答,少年不以為意的又說起話來:「很危險啊?沒關
   係,再難走的路,徒兒都會跟著你走的。」

   是嗎?任烜挑起一邊眉毛,對少年的膽識稍稍感到佩服。他看向少年
   ,冷淡的目逐漸柔和起來。

   這小鬼似乎是個可造之材,若不是自己急著去新彊,收他為徒也不是
   壞事嘛!

   「因為……」少年隨即又天真爛漫的對任烜笑開了臉,「師父你有那
   麼厲害的神功,一定會保護我的!所以跟著師父,徒兒不會有危險,
   你說是不是?」他的小臉上掛滿了孩童的無憂無慮,與不知從何而來
   的完全信賴。

   任烜柔和的見光瞬間又轉為凌厲,瞪著少年開心的臉,任烜當下做了
   決定。

   這小鬼是個麻煩,一定、一定要想辦法,讓他別再跟著自己!

   ※ ※ ※

   任烜和那少年此時在安定城內某座客棧。

   「嘶--呼嚕呼嚕……嗯嗯……好……咳嗯……咕嚕……唔……」

   聲音停止的剎那,四周安靜到連老鼠奔過頂上樑柱的聲音都可以聽得
   一清二楚。

   任烜瞪著眼前堆積如山的碗盤,連口飯都還沒扒進嘴中。碗盤交疊的
   縫隙中隱隱可見後面有個黑影在晃動,他放下碗,瞇起了眼,看著那
   黑影的舉動。

   坐在碗盤後方的少年抹抹嘴,滿足的打了個飽嗝。

   好飽啊!他已經好久沒這麼滿足過了,肚子中那種充實飽滿的感覺,
   是任何事都不能比擬的舒暢啊!

   無視客棧內眾人訝然的神色,少年又伸出手探向一個碟子。

   碗盤的另一頭,任烜因這個動作而劍眉一挑。這小鬼還沒吃夠嗎?

   打從兩人一入客棧坐定後,少年就眨巴著眼用近似渴望的目光望著他
   ,欲言又止;而當自己將菜單遞給他,說了句「想吃什麼就點。」之
   後,就瞧見那小鬼神色陡地一亮,劈哩啪啦的將那份單子上的菜名從
   頭到尾複誦了一次……這麼說也不盡然全對,因為很多字他也唸不出
   來,但那跑堂的竟也很有默契地將那些菜全端出來了。

   從第一道菜到最後一道菜上來的時間裡,少年的筷子從沒停過、碗從
   沒放下過、聲音也從沒停止過,直到那聲飽嗝傳出,一切又恢復靜止
   ,怎麼現在又要吃了?

   從縫隙中,任烜看見少年將那個碟子上剩下的一塊紅燒肉夾起,遞給
   他,「師父,這個給你吃。」

   這可是他在「百忙之中」特地替師父留下來的呢!

   任烜的嘴巴微微抽搐了一下。

   「你吃吧!我不餓。」看見少年那種有如乞丐般的吃相,還一直聽到
   可怕的狼吞虎嚥聲,已夠讓任烜倒盡胃口了。

   難道都沒人教過這小鬼吃飯時該有的禮節嗎?

   一陣亮光閃過--

   任烜敢誓他真的有看見少年眼中的那抹竊喜。

   然而少年卻在一吞口水後又囁嚅道︰「徒兒吃飽了,這是徒兒特地留
   下來孝敬師父的。」

   吃飽?廢話,在吃了五碗飯、三盤菜、一隻雞、一碟紅燒肉和兩條黃
   魚後,能不飽嗎?更別說這飯錢是他任烜付的。孝敬?等這小鬼會賺
   錢後未有資格說這種話!

   任烜沒好氣的懶懶回道︰「你就拿去吃吧!我現在不餓。」

   那詭亮光又是瞬間一閃--

   「那……」少年的嘴角揚起一抹笑,「徒兒就不客氣了。」

   沒有遲疑,他便將那塊紅燒咕嚕一聲吞入腹。

   還真快!

   唉……

   任烜頭痛的揉了揉額角,思索著接下來到底該如何是好。他頎長的身
   形在高疊的碗盤映襯下,竟顯得有些渺少無力了……

   ※ ※ ※

   「小鬼,你叫什麼名字?」

   在掏錢付了為數可觀的晚飯錢後,任烜無奈的瞪著坐在對面的少年問
   道。

   兩人現在在客棧房間中,縱使天氣寒涼,但窗戶還是大開,任寒風呼
   呼灌入。

   少年一呆,隨即搖搖頭,「我忘了名字了。」

   「忘?」任烜拿起桌上的酒灌了一口,「父母替你取你的名字會忘…
   …咳!」天哪,這是什麼水酒啊?讓他差點要吐了。

   他嫌惡的伸手欲抹掉唇畔殘留的酒漬,就見少年好心的拿來一條布巾
   往他的臉上擦。

   「師父,徒兒幫你擦。」自己好歹得克盡一下為徒的責任。

   任烜還來不及拒絕,布巾就抹過他的唇角,留下一道污痕。他連忙抓
   住他的手低吼︰「夠了!」

   奪下少年手中的布巾,任烜差點又要作嘔。這到底是什麼東西啊?髒
   得很又有股惡臭撲鼻,他將布巾丟至一旁,趕緊用衣袖揩淨自己唇邊
   的污漬。

   雖然痕跡是擦乾淨了,但是胸口逐漸升起的怒火卻不減反增,任烜按
   捺住滿心不快,又問︰「你的名字到底是什麼?」

   這小鬼該不是哪來的逃犯,才不願吐露吧?那正好,他可以將他往官
   府一丟了事。

   「我是孤兒,之前收養我的伯伯替我取過名字,可那字好難寫,所以
   久了也就忘了。」

   少年哀怨的瞅著被任烜丟棄一旁的手巾。為什麼師父不接受自己的服
   侍?這樣會讓他更無以回報師父餵飽自己的大恩大德啊!

   師恩浩蕩,看來,自己一定要一輩子跟著師父,再伺機報答他!

   沒察覺到少年心中的執念,任烜對他的回答有些愕然。

   「你是孤兒?那收養你的伯伯呢?」該不是死了吧?自己這一問會不
   會牽動到這小鬼的心傷?瞧他一臉泫然欲泣,任烜有些歉疚。

   窗外的秋風不斷灌入,將燭火吹得搖搖晃晃好一陣。少年想起身將窗
   戶關上,卻被任烜賞了一個白眼,又乖乖坐回椅子上。

   「伯伯死了一年了。」少年搓著手臂,好冷。「房子也沒了。」

   「沒了。」

   「嗯!」少年也感到奇怪的搔搔腦袋。「我有天回去,它就成一堆灰
   燼了。」

   任烜聞言也覺怪異。

   「你離開前有做什麼事嗎?」房子好端端的會燒掉?除了與人結仇,
   哪來天降大火?

   「有啊!我本來要煮肉湯,生火生了好久,結果居然什麼也沒吃到!
   」少年回答得非常氣憤,髒到看不清臉上還明顯可見忿忿不平的激動
   神色,可見這打擊有多深!

   唉!任烜手撫著頭,深覺無力。這小鬼根本是個沒有常識與諍生技能
   的笨蛋,能活到現在真是奇蹟了。

   自己真的要收他為徒嗎?這分是塊朽木,不可雕的啊!算了,明天再
   說,他現在很累。

   「好了,小鬼!」任烜抬起臉。「你該回房睡覺了。」他指指門外。

   少年紋風不動。

   「你的房間在隔壁。」任烜又提醒。

   少年還是不打算走,眼睛悄悄染上一抹怨懟。「師父,你要趁徒兒睡
   覺時候,丟下徒兒離開吧?」

   這小鬼在某些時候,倒挺精明的嘛!任烜沒好氣的安撫道︰「我不會
   趁你睡著的時候離開的。」但其他時候就不敢保證了。

   少年還是不信。「既然這樣,那為什麼我們不能睡同一間?」

   從他剛剛跟著師父的後腳踏進房門時,就一直被趕。兩個人睡一間不
   是比較省錢嗎?這其中一定有詐!

   任烜被少年懷疑的口吻給弄火了。「你想知道理由?」自己是不想傷
   他自尊才一直不說的,他竟還敢如此咄咄逼人!

   少年用力點了一下頭。

   「好!」任烜霍地站起身,將少年用力一把拎起,無視他的掙扎往門
   外大力一丟。「因為你太臭了﹐快點回你的房屋洗澡,順便連這條抹
   布也一併給我洗乾淨,知不知道、明不明白?」他將桌上的布巾往少
   年頭上一丟,咆哮著將他轟出自己的房間。

   真是夠了,沒看見自己忍著寒冷也不將窗戶關上嗎?還不都是因少年
   身上那股異味太過刺鼻!還敢說要一起睡,是要把他熏死不成?自己
   是倒了什麼楣,要招惹上這臭小鬼?

   惱火的又拿酒喝了一口,任烜隨即又將那滲了水的劣酒一古腦兒的嘔
   出。

   可惡!你忽然有點後悔辭官了……

   ※ ※ ※

   夜裡,安靜無聲的客棧二樓,有一道房門被緩緩向外推開。

   一抹人影走出,回身將門輕輕帶上後,轉身往前跨一步,竟踉蹌了一
   下,差點摔個四腳朝天。

   「好痛喔!」一聲慘叫自地上發出。

   立穩身子後的任烜定睛一看︰「小鬼?」

   他瞪著蜷縮在地上的少年,不敢置信的問道︰「你三更半夜坐在這裡
   做什麼?」

   有房間不睡,竟跑來睡走廊,他是哪根筋不對了?

   少年揉揉被踩痛的腳,抬頭定定的看著任烜好一會兒後問道︰「師父
   ,你要去哪裡?」語氣淨是質疑與不信任。

   任烜受不了的白了他一眼。「去茅房!這個回答你滿意了嗎?」

   他繞過少年,就要離開,腳上忽然一緊--

   「你騙我!」少年緊緊抓住任烜的腳不讓他離開。師父一定是想要尿
   遁!

   於是,任烜隱忍許久的怒火陡地爆發。「臭小鬼,你在說什麼?」

   他氣得對緊抱住他大腿的少年大吼,殘存的一絲善念讓他沒將少年一
   腳踢開,可怒氣早已如澆上燃油的火焰,越燒越熾。

   什麼狗屁倒灶的俠義,什麼該死的濟弱扶傾,他不幹了!連去個茅廁
   都要被懷疑阻擾,當初自己是為了什麼幫這個混帳小鬼的?

   對了,是二娘自小灌輸自己的江湖道義嘛!但是這小子又沒被仇家追
   殺,他沒缺手斷腳或身染重病,四肢健全兼消化良好,自己幹嘛還要
   照顧他?

   他要喝酒!他要連夜趕到高昌去,不想當這小鬼的狗屁師父!

   任烜惱火的自懷中掏出一堆銀票。「小鬼,這些錢給你,就當我任烜
   認栽,付錢了事!」

   孰料少年並沒伸手接過,只見他癟得皺皺的嘴巴動了幾下、鼻頭吸了
   吸、身子抖了抖,然後……

   「哇……」驚天動地的哭聲劃破安寧的夜。「你要丟下我了,你要捨
   棄我了!」

   客棧的每間房在下一瞬間都開了門,一顆顆腦袋探出來,望著在走廊
   上糾纏不休的兩人。

   「閉嘴!」任烜連忙要少年停止哭泣,但顯然失效。

   「你要用錢打發我,嗚……我那麼努力服侍你,你為什麼要甩掉我?
   」少年更加用力的抓住任烜的腳。「我哪裡不好了?你說啊,為什麼
   要撇下我一個偷偷離開?嗚嗚……」

   他不要又被丟下,上一回伯伯也是一聲不吭的就走了,自己守著他好
   久,他都不說話也不睜眼;原本以為伯伯是在氣他又偷懶不讀書,直
   到鄰居跑來將伯伯硬是埋葬,他才知道自己永遠也見不著對他慈祥又
   照顧的伯伯了。

   他好怕這種不說一聲就被丟下的感覺,更怕一眨眼間就再也見不到自
   己最信賴喜愛的人!

   探出頭的眾人因為少年曖昧不清的話開始議論紛紛。

   「他們該不是那個吧?」

   「哎喲!真是的,對方還是個孩子,他怎樣忍心?真是禽獸!」

   「瞧他,有錢就了不起嗎?竟想用錢打發,真是沒良心,以後一定遭
   天譴!」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開始罵起任烜的薄情與寡義,投在少年身上的
   卻是同情與不忍。

   只見少年兀自嚎啕大哭不止,絲毫沒注意到自己的話已惹來旁人的側
   目與關注;而任烜一張俊臉忽青忽白,丟臉到只想找個地洞鑽進去了
   事。

   算他服了這小鬼,真的是魚了!

   他抬腿往房門內跨,少年也被用力拖入。

   「進來!」

   任烜反手一甩門,將那些流言蜚語全都阻絕在門外。

   被帶到房間內後,少年總算是願意鬆手了,但還是哭泣不休。

   任烜頭痛的迅速找出一條乾淨的布巾,將它浸溼後,就往少年臉上抹
   去。「別哭了!」他的哭聲真是有夠難聽的!

   少年又嗚咽了幾聲後,總算是漸漸止住了,只餘肩膀微微抖動。他抓
   著布巾,睜著哭腫的眼睛望著任烜。

   「師父!」他哽咽的輕喚一聲,十足十的可憐。

   「算我輸了。」任烜長嘆一口氣,無奈的蹲下身看著少年。「好,我
   任烜在此正式收你為徒,只求你別再亂叫亂嚷,也別再說些曖昧不清
   的話了。」

   唉!枉他自認有顆聰明的腦袋,於戰場上無往不利,火燒烏揭、斷糧
   迦祿,皆是一擊就破、勝利手到擒來;但他現在竟會在一個小鬼的哭
   聲中一籌莫展,高舉白旗投降,要讓俞平與獨孤垣知道,肯定笑掉他
   們大牙!

   少年立即破涕為笑。「師父!」他一雙眼睛笑得彎彎的,很是可愛。

   「那你肯回房睡了吧?」被這小鬼折騰一天,任烜真的倦了。

   少年的臉立刻一垮。

   任烜只得又讓步。「你洗過澡了吧?」臭味沒了,應該是有聽話洗過
   了,不過一張臉還是髒兮兮的。

   他拿起溼布巾,將少年臉上的鼻涕眼淚和灰塵全都擦掉,微弱的燭火
   下出現了一張白淨可愛的臉龐。

   任烜瞅了他一眼。「你長得還挺可愛的嘛!」說完他往床上一躺,打
   了個呵欠。「睡吧!明天還要趕路。」

   少年聞言也開心的爬上任烜的床,在他身邊躺好,不一會兒就沉沉的
   睡去。

   此時,任烜又緩緩的起身,以極輕極輕的動作翻身下了床--

   給這小鬼一鬧,他都還沒時間去茅房呢!


第三章


   酒泉郡某客棧

   「你看看,你喜歡哪個名字。」任烜將一張寫了幾個字在上頭的紙攤
   在桌上。

   既然要收這小鬼為徒,該做的事還是得做。他一路上特地想了想,打
   算替這小鬼取個比較得體的名字。

   少年好奇的瞪著那些字。「這個是什麼?」

   「這個是飛、麒、爾、玉、頡、烈。」任烜索性將全部的名字都唸出
   來,「一個字比較容易記,你說那位老伯姓司徒,三個字唸起來也順
   口。」

   容易記?少年瞪著那排名字,自己總共也只認得兩個字,那就選個簡
   單些的吧!

   「我要這個。」他指指那個玉字,筆劃少又好寫,嘿嘿!

   任烜瞥了他一眼,拿起筆準備將那個字圈起來,在畫了一撇時,他的
   動作又一頓。

   「錯了。」他將那個玉字和爾子一拼圈起。「是璽字,我不小心將他
   們寫得太開。那麼,你從此以後就叫司徒璽,趕快把這名字記熟。」

   完全不給少年開口的機會,任烜又拿出一張紙放在少年面前。「今天
   你就在這裡把你的名字寫五十次,這樣就會記得了。」他將毛筆沾飽
   墨,在紙的上頭寫了個大大的璽字。「照這上頭的字寫,中午前沒寫
   完就不准用飯。」

   他將筆塞到少年手中。「那麼我先出去買些酒,一刻鐘後就會回來。
   」

   這個酒泉郡郡如其名,自然也是有出產美酒,尤其以西漢大將霍去病
   與士兵共飲而聞名的「神武酒」為最,濃香甘甜,另有一股大漠男兒
   的颯爽豪邁。先前在安定城內喝的那些水酒真是夠要他命的了,今日
   來到酒泉,他可要開懷暢飲個夠!

   什、什麼?

   少年張目結舌的握著那枝筆,瞪著紙上那個彎彎曲曲的大字,欲哭無
   淚、無語問蒼天……

   ※ ※ ※

   「阿垣,這兒有封信是要給任烜的。」

   維宓走進大廳內,揚揚手中的信,有些納悶為什麼要給任烜的信會送
   到高昌這裡。

   「嗯?」獨孤垣接過來看了看,「從杭州來的,應該是他家裡的信。
   」看來,是有客人要來訪了。

   「家書?」

   「嗯!任烜那傢伙剛辭官不久,看來是打算來高昌逗留幾日,他家裡
   的人才會把信送到這裡。」他大手一伸,將維宓攬進懷中。「最近天
    氣開始變冷,你怎麼不多加幾件衣服?」他責備似的咬咬維宓柔軟的
   耳垂。

   「上次買的白狐裘呢?我讓人取來讓你穿上。」他開口欲喚下人過來
   。

   維宓連忙制止他。「府內比較暖,我出門看診的時候會加衣服的。」
   在家裡還穿得像隻狗熊,他可不要。

   「好吧!」獨孤垣寵溺的吻吻他的髮絲,又伸手包住他略帶涼意的手
   ,給予他一些溫暖。

   維宓偎著他,嫣然一笑。「任烜啊,真是好久不見了呢!」他挺想念
   這個有趣的朋友,不禁有些雀躍。

   獨孤垣也是一笑。

   「是啊,看來得拜託擎葉弄幾罈上等葡萄酒來才行了。」

   ※ ※ ※

   「嗚嗚……」

   震耳欲聾的哭聲響遍整個酒泉市集。

   見前方的人影沒有停下來的打算,少年哭得更加感天動地、慘絕人寰
   。

   來來往往的路人都為之側目,疑惑是誰將這個小孩子丟著不理,竟由
   著他哭聲震天的干擾街坊安寧。

   唉,真不想承認自己認識他!任烜丟臉的想別過頭不予理睬,但發現
   哭聲仍舊沒有停止的打算,他只得無奈的牽著飛騅回頭。

   「為阿哭了!」他頭痛的一把抹去少年臉上的眼淚。

   「嗚……嗚嗚……」少年還是拚命大哭。

   他肚子好餓,臭師父、混帳師父!

   「說好了沒寫完不能吃午飯的。」任烜瞪著少年瞬間又流滿臉的鼻涕
   眼淚。「你才寫了二十五遍就說手痠不寫,天下哪有那麼不勞而獲的
   事?」

   規矩立下了就要守,否則他以後要如果建立師父的威信?

   「可是那個字好難寫嘛!」少年委屈的哭道︰「師父騙人,你明明說
   那是玉字的,怎麼可以反悔改為璽字?」

   他怎麼想,怎麼不甘心,而且寫字和吃飯是兩回事,為什麼要混為一
   談?他不懂!

   「就說那是不小心的。」任烜捺著性子解釋。「而且璽字的筆劃好啊
   !」大富大貴命哪!

   「可是很難寫啊!」只要是筆劃多的他都不喜歡。

   瞪著眼前冥頑不靈的傢伙,任烜又有一種快抓狂的衝動,他翻翻白眼
   ,打算再來個不予理會。

   「師父!」少年又抽抽噎噎的拉著任烜的衣袖討價還價。「我不要叫
   這個名字啦!」彎彎曲曲的線條,他看得頭都暈了。

   睜著哭到像兔子般紅腫的大眼,他楚楚可憐的想用哀兵政策讓任烜心
   軟。

   最後,任烜長嘆一口氣。

   「好吧!」任烜第二次拿他沒轍,舉牛旗投降。若再這樣跟他耗下去
   ,走個十年半載的也到不了高昌。「如你所願,就叫司徒玉!」這個
   愛偷懶的小鬼!

   這個以後叫司徒玉的小子果然馬上破涕為笑,眼淚瞬間止住,收放自
   如。

   「那可以繼續趕路了吧?」任烜沒好氣的牽著飛騅又要往前走去,忽
   然--

   咕嚕!

   「師父,我肚子好餓喔!」

   果然,唉!

   ※ ※ ※

   五日後高昌

   兩人一馬風塵僕僕的站在征遠侯府外頭。

   「勞煩你通報侯爺,說是任烜求見。」任烜朝外頭守門的侍衛拱拱手
   。

   不一會兒,守門人匆匆來。「侯爺說已在裡頭恭候大爺大駕了。」

   他恭謹的請任烜這位貴客進入,並接過他手的韁繩。

   任烜一把抱起趴在馬背上呼呼大睡的司徒玉,就向裡頭走去。

   司徒玉也只是動了動身子,立刻又蜷在任烜懷中睡去。長期的餐風宿
   露,讓他早練就一身無時無刻都可以睡的功力了。

   「任烜,好久不見。」獨孤垣見他進來,就起身迎上前笑道:「我等
   你很久了。」

   「侯爺還真是神算哪!」任烜嘻嘻一笑。居然知道他要來,果然厲害
   !

   「是這個。」獨孤垣自偃中掏出一封信。「任老家來信了。咦,這位
   是?」他此時才注意到,任烜手中那個人,好像是個……少年?

   「這位啊!」任烜唇角泛起一抹苦笑。「說來話長,可不可以先撥個
   房間,讓我安置一下他?」

   「沒問題。」

   等到將司徒玉安置妥當後,兩人才移駕回大廳,繼續聊著別後情況。

   「你徒兒?」獨孤垣掩不住訝然之色。「你竟會想要收徒弟?」

   「我也很無奈啊!」任烜兩手一攤。

   不讓司徒玉跟,他就哭鬧不休;收了他,他也只會吃和睡,這和養隻
   豬實在是沒什麼兩樣。

   「可真是難為你了,習慣有個徒弟跟在身邊的感覺了嗎?」獨孤垣笑
   問。

   聽任烜所述,司徒玉似乎是個極難纏的小鬼,不過任烜應該能應付得
   遊刃有餘,畢竟他到現在還讓他跟著,就是最好的證明了。

   果然任烜也只是聳聳肩。「已經比較習慣了。」

   習慣了司徒玉震天的哭聲、習慣了司徒玉驚人的食量、習慣了司徒玉
   的單純、習慣了……唉,不早點習慣怎麼成?自己下定了決心,就得
   負起責任。

   他打開那封信,迅速瀏覽了一遍,然後冷汗源源不絕冒出。

   「信中說什麼?」獨孤垣見任烜神態怪異,關心問道。

   任烜乾笑幾聲。「我二娘寫的,只是問問近況而已,沒什麼。」看來
   回去之後有得罪受了。「什麼石頭做墓碑會比較恰當啊……」他忽又
   喃喃道。

   「什麼?」

   「沒、沒有!」任烜連忙搖手,打算有空的時候得要來盤算一下保命
   大計。

   獨孤垣見他不想說,也不多加追問,只是笑道。

   「我知道你要來,特地派人從擎葉那裡拿了幾罈葡萄酒,今晚咱們就
   來痛快喝一場吧!」那些可都是難得的佳釀呀!

   「當然!」

   ※ ※ ※

   啊,睡得好餓喔!

   司徒玉摸摸餓扁的肚子,睜開惺忪的睡眼,在看見房內的陌生擺設時
   ,忽然全身一陣僵硬,腦子立時一片空白。

   應該沒有這麼豪華的客棧吧?那這裡是哪裡啊?自己會夢遊嗎?還是
   ……他的腦海瞬間竄過一個不好的念頭--師父撇下他落跑了!

   啊--司徒玉連忙下了來,奔出房間。

   他不要離開師父啊!可惡的師父,明明說不會偷跑的,結果還不是騙
   子一個,虧自己那麼喜歡他、那麼努力服侍他。嗚!他不要又當個孤
   兒,他真好好想一輩子跟在師父身邊。

   他急紅了眼,卻左拐右彎的找不到任烜,差點害他又要嗚咽出聲,眼
   眶早已蓄滿了淚水。

   「你怎樣了?」

   一個柔和的男音響起,司徒玉聞聲一抬頭﹐霎時忘了哭泣。

   好漂亮的人!他怔愣的眨眨眼,嘴巴因過大刺激而忘了合上。

   他從來沒有看過這麼美麗的人,從來沒有!可是他的臉上怎麼會有一
   道淺淺的疤痕自眉角直至唇畔?好奇怪,也好可惜喔!

   維宓朝發傻的司徒玉一笑,伸出手牽過他。「走吧!到大廳用膳,你
   師父也在那裡。」瞧這孩子一臉快哭的樣子,大概正急著要找任烜吧
   !

   司徒玉乖乖的跟著維宓來到大廳,果然看見任烜和一個男人正有說有
   笑的坐在桌前喝酒。

   任烜還沒注意到他,司徒玉就一撲而上。

   「師父!」嗚嗚,他還以為師父又要偷溜了﹐幸好是自己錯怪他。

   他抱得好緊,好似怕一個眨眼任烜就會不見了。

   「喂喂!」任烜趕緊將像隻八爪章魚般黏在自己身上的司徒玉抓下來
   ,這小鬼差點勒死他。「你睡傻啦?」

   燭光下,他瞧見司徒玉紅紅的雙眼,啞然失笑。

   「你是又怕我要偷溜嗎?」這小鬼的疑心病可不是普通的重哪!

   司徒玉可憐兮兮的點點頭叫道:「誰教我睡醒後就沒見到師父,我不
   想離開師父嘛--」

   任烜無奈的瞥了司徒玉一眼,將他安置在身邊的位子上。「你肚子餓
   了吧?吃飯。」

   此時有人添上一副碗筷在司徒玉面前,任烜也夾了一些菜放到司徒玉
   的碗中。

   獨孤垣徊和維宓見著此景,相視一笑。

   這對師徒的感情還真好,瞧任烜那細心照顧他的模樣,還真會讓人懷
   疑他是不是司徒玉的爹呢!這個看來約莫十四、五歲的少年長得也真
   可愛,圓圓的臉蛋與純真的神情,著實惹人憐愛,讓人想好好疼惜他
   一番。

   看來他不像任烜說的那樣可怕嘛!

   然而一陣聲明傳來,立刻狠狠打破他們的美好印象--

   「唏哩……呼嚕……唔……好、好吃喔……嗯嗯……」

   獨孤垣與維宓的笑臉瞬間僵在臉上,瞪著司徒玉在一轉眼間就解決完
   碗裡的食物,然後不客氣的又向其他菜進攻,行動迅捷得一如秋風掃
   落葉,席捲整桌食物。

   任烜難堪的別過臉,不想承認自己認識他。

   獨孤垣總算回過神輕咳一聲,笑意又逐漸堆聚在唇畔,不過這次卻是
   帶著戲謔。

   「任烜,幸好你當官時還存了些錢,不然日子可就難過了。」你調侃
   道。

   瞧這小孩的食量,可以知道餐餐肯定都花了不少飯錢。

   任烜苦笑了聲,還未答話,就見司徒玉抬起頭、嘴裡塞滿菜,還有些
   菜屑黏在嘴艿,模糊不清的問--

   「師父有當官?」

   任烜只得拿起一氣布巾替他拭淨。「過去的事了,還有,拜託你吃相
   好看點,別老像個餓死鬼投胎好嗎?」自己可從沒餓他一餐過,怎麼
   他的胃就像個無底洞般填不滿?

   哇,當官耶,肯定很威風,師父果然厲害!司徒玉瞬間充滿崇拜之色
   。

   自己哪一日才能變成師父一樣呢?

   他用力嚥下口中的菜。「那我也要當官。」他好想快點追上師父的腳
   步,不要讓他丟下自己。

   「你?」任烜失笑的看著他,忍不住出言譏嘲這個懶鬼︰「你連個璽
   字都懶得記,成天也只會吃跟睡,當官?下輩子吧!」能當個人而不
   是豬,就很了不起了。

   司徒玉小臉一垮。「我行的,我會很努力的!」至少別讓師父老將他
   當個累贅﹐也不必天天害怕自己會被丟下。

   任烜聽了,也只是一揚唇,拍拍司徒玉的頭。「你說的,可別反悔了
   。」

   該是教他些東西的時候了。

   ※ ※ ※

   擎葉甫踏入怔遠侯府,就聽見驚天動地的慘叫聲。

   「好痛啊!」件隨而來的是令人不忍心聽的哭聲。「痛死人了!嗚…
   …」

   他踏入大廳,看見獨孤垣正端坐著與維宓下棋。

   「你們府裡最近很熱鬧啊!」擎葉納悶的道。一向安靜的地方竟變得
   像市集一樣吵,發生什麼事了嗎?

   「來了兩位客人。」獨孤垣起身招來下人奉茶。「任烜和他徒兒。」

   「任烜!」擎葉一聽可高興了,「那真是好久不見了。」

   他的話甫說完,就見任烜拎著司徒玉步出。

   「維宓,可否請你幫他敷個藥?」他將哭得一張臉都皺起來的召徒玉
   往維宓面前一放。

   維宓聞言,只得起身去拿藥箱。

   獨孤垣看了哭得悽慘的司徒玉一眼。「怎麼了?」活像是被欺負了一
   樣。

   「要練拉弓,被弓弦劃傷;要練劍術,舞沒幾下就被手上的木劍敲到
   手;要練拳法,揮沒幾下就被自己絆倒。」

   任烜重重嘆一口氣,顯然已是無語問蒼天了。

   「那還真是辛苦了。」擎葉呵呵一笑,看著這個有趣的小娃兒。

   「咦?」任烜這才發現擎葉也在。「擎葉,好久不見了。」

   「是啊,我來這裡要與侯爺討論些公事,不料遇見這麼有趣的場面。
   你怎麼會收徒弟了?」

   「一言難盡。」任烜又嘆了口氣。

   自從收了這個徒弟後,自己嘆氣的次數變得多很多,要是明日起來看
   見鏡中的自己忽然添了幾根白髮,他也不會訝異的。

   此話一出,正讓維宓處理手上傷口的司徒玉豈時哀怨的瞅了任烜一眼
   。

   一言難盡?師父說得好委屈喔!他也很委屈啊!為了追上師父,吃了
   好多好多苦頭,嗚……痛死了!

   「好了。」維宓替司徒玉包紮完畢後,拍拍他的頭。「以後要小心一
   點,過兩日我再幫你換藥。」

   「謝謝。」

   任烜此時也道︰「我流了滿身汗,想先回房沐浴一下,擎葉,過幾日
   我再登門拜訪了。」

   「隨時歡迎。」


第四章


   房間內,任烜要了桶熱水,脫下衣服便進入木桶中,靠著桶邊小憩片
   刻。

   閉上眼,他想起一些塵封許久的往事。

   今日見到擎葉,他才憶起兩年多前的回憶。

   迷迭啊……腦海中再度翻掘出深烙未褪的身影……

   不知她過得可好?修烈王死了,那她們這些宮裡的嬪妃又被做何處置
   呢?

   如果是被遣送回民間,那自己不就能再遇見她了?思及此,任烜胸口
   一熱。

   好想她,思念一旦穿透記憶而出,便源源不絕的湧上,溢滿整個心頭
   。

   明日就去向擎葉打探一下,順便去她家裡探視好了……現在的她不知
   變成什麼樣了?一如往昔,或是已為人母?她……可還記得自己?

   一聲敲門聲打破任烜的冥思。

   「是誰?」任烜起身打算找衣服披上。

   「是我。」司徒玉的聲音。

   任烜一聽是司徒玉,又將手上的衣服往旁邊一放。「進來吧!」都是
   男人,就沒什麼好顧忌的了。

   司徒玉立即推入,一踏入就見到……

   啊--師父的裸體!

   不知道為什麼,他的臉上瞬間發熱,一雙眼睛頓時不知該往哪兒看。

   師父的身材好好喔!胸肌起伏的胸膛,寬闊的肩頭,細窄的腰身,還
   有下面那個……啊啊,他不敢再看了,可又忍不住想再偷瞄一下……

   都是男的,怎麼會差這麼多?

   這一看害司徒玉一顆心開始亂跳,只差沒從胸膛蹦出來。

   任烜沒發現小色狼正明目張膽的窺伺自己,他拿起一條毛巾,丟給司
   徒玉。

   「你來得正好,盡點徒弟該盡的責任,替我擦擦背吧!」自己今日可
   真的是讓他折騰夠了。

   「哦!」司徒玉乖乖拿著布巾,走到桶子邊用水沾溼,放在任烜光裸
   的背脊上擦拭著。

   師父看來斯文,原來身材這麼好啊!司徒玉開始胡思亂想……若是自
   己也勤奮一些鍛鍊,是不是就能像師父一樣?

   好,從明天起自己就要加倍認真了﹐一定要變得像師父一樣頂天立地
   ,更要有一副好身材,然後也許能順便讓那裡變……啊,不行!要流
   鼻血了,還是別再亂想的好。

   司徒玉連忙專注的幫任烜擦背,以助驅散腦海中不該有的畫面。

   「嗯!擦背這件事你倒做我挺好的。」任烜舒服的瞇起眼。「順便幫
   我搥一下背。」他開始覺得收這個徒弟有價值了。

   「好。」司徒玉聞言丟下手上的布巾,開始幫任烜搥寺背。

   他的手才觸到任烜光滑的肌膚,一股熱流就從指尖往些竄。

   哇,這是怎麼一回事?他忙縮了縮,有點愕然的看著自己的手。怎麼
   會感覺麻麻的?心還一直怦怦跳?

   「怎麼了?」任烜轉過身,不解的看著司徒玉的動作。「弄痛手了嗎
   ?」他差回忘了這小鬼手指有傷。

   任烜大掌一握,將司徒玉的手抓到眼前要看個仔細。

   哇啊!師父,你別再抓我了,我快要喘不過氣了!

   司徒玉急著要掙脫,卻讓任烜以為是自己抓痛他了。

   「還是會痛?」任烜微一鬆手,卻不知道自己是弄痛司徒玉哪裡,可
   別又流血才好。

   室內幽暗未點燭火,他索性從水中站起,要去點起蠟燭看個仔細。

   他這一起身,讓司徒玉又看個清楚明白,而且距離更近。

   他不行了,嗚嗚……鼻血開始流下,真的要昏了……

   咚!

   ※ ※ ※

   「我的天,你還好吧?」任烜連忙將不知道為何倒在地上的司徒玉抱
   到床上,順便點上蠟燭。

   室內頓時亮了起來,也讓任烜看清司徒玉的異狀。

   「你怎麼流鼻血了?」任烜趕緊拿來一塊布要替他止血。「來,頭向
   前傾一些。」不是手流血或頭流血,卻是流鼻血?

   這一向前傾,任烜的好身材又讓司徒玉看個精光。

   不只是流鼻血,他覺得自己的心也已跳到無力……

   為了性命著想,司徒玉連忙閉上眼睛,不敢再貪看「絕佳風光」。

   「你吃了什麼,大寒日的竟會上火?」任烜不解的看著滿面通紅的司
   徒玉。

   司徒玉呻吟一聲。「豆腐……」

   他的確是吃了師父的豆腐,才會流鼻血的。

   「什麼?」豆腐吃多會上火?任烜愕然的望著看來已經語無倫次的司
   徒玉。「那你明天就先吃練武了。」大概是司徒玉今日太累,才會有
   這些癥狀出現吧?又流鼻血又頭暈!

   「不要。」司徒玉竟拒絕了,他虛弱的呻吟著。「我要練,我要變得
   跟師父一樣,我要努力跟上師父,讓師父不會想丟下我……」

   鼻血已不再流了,司徒玉睜開眼睛抬頭看著任烜。

   嗯嗯!不要看下面應該就比較好了。

   「師父,我一定會努力的,你一定要等我,別丟下我!」他急切的說
   道。

   燭光下,任烜看著司徒玉認真的小臉,眼裡還有一抹不知留存多久的
   不安與害怕,他心頭竄過一陣憐惜與心疼。

   這小鬼,想要練武竟是為了這個原因?

   任烜好氣又好笑的睇著司徒玉。「為什麼你總是認為我會丟下你?」
   自己的信用有這麼差嗎?

   司待玉望著任烜,早已是滿眶淚水了。「因為我只有師父一個,我好
   不容易才讓師父收我為徒,可是師父認為我笨手笨腳,是個累贅。我
   天天都怕一睜開眼睛就只剩我一個人,所以我才在想,若是自己能夠
   再有用一點,是不是就可以不會被師父嫌棄,不會被丟下來了?」

   他咬咬下唇,神色盡是悽惶。「師父,我會很努力的,你別丟下我好
   不好?只有自己一個人,真的好恐怖、好可怕……」

   眼淚啪答一聲落下,司徒玉這次不像以前一樣哭得感天動地,相反的
   ,他只是嗚嗚咽咽的,就像之前收養他的伯伯死掉時一般,小聲的悲
   泣著。

   他不是個沒有知覺的人,他也知道任烜收自己為徒是迫不得已,更知
   道自己貪懶,老是不肯努力。

   但他真的想認真學了,所以可不可以請師父別再用無奈的眼光看他?
   別再望著他嘆息?

   任烜凝視司徒玉佈滿淚水的小臉,有種莫名的情愫在衍生。

   心裡頭那份緊緊糾結的感覺是什麼?

   總是以為司徒玉不過是個不懂世事的小鬼,所以忽略了他心頭的脆弱
   。任烜低頭望進他惶惶不安的漆黑雙眸,眸光裡是依賴親人的渴望,
   還有早已不知存在多久的寂寞,自己為什麼都沒注意都呢?任由他自
   己身後跌跌撞撞追著,然後哭泣、再爬起……

   原來,這種感覺是滿滿的、幾乎要溢出的愛憐哪?想好好的保護這個
   老是哭得驚天動地引自己停下腳步回頭的少年,讓他能夠無憂無慮的
   成長。原來從一開始的停下腳步,自己就已不打算置之不理了。

   任烜像以往一樣,伸手拭去司徒玉的滿臉淚水。

   「放心吧!我不會丟下你的,我保險。」撿了他,就會負起責任,而
   這一次以後,自己會更加注意他心頭的感受,不再忽略。

   司徒玉聞言,本來要破涕為笑的,可是下一瞬間,任烜居然將他整個
   人擁入懷中。

   「所以,別再胡思亂想了,好好睡一覺吧,明天一早就如你所言,再
   繼續練下去。」

   任烜放開司徒玉,打算讓他早點休息……

   「玉兒?喂,你怎麼又流鼻血了?你剛剛到底趁我不注意的時候吃了
   什麼?天哪,這次怎麼用噴的?快壓著,我去叫維宓來看看!」

   就說了是豆腐,而且這次還吃得太快,噎著了……

   ※ ※ ※

   「擎葉,有件事我想問問你。」

   坐在擎葉的王府大廳中,任烜就這次來訪的主要目的開口。昨日因為
   教司徒玉練武而耽擱一日,今日總算覷了個空來了。

   「什麼事?」

   「關於令尊死後,那些嬪妃……都如何處置?」

   雖覺任烜問起這事很奇怪,但擎葉還是如實回答了︰「有孩子的便仍
   舊住在府內,沒有子嗣的則返回民間。」

   「哦?」任烜忙問︰「那留在王府中的可有名喚迷迭的?」

   「迷迭?」擎葉撫著下巴沉思,然後道︰「沒有。」

   整座藩王府中並沒有這號人物,所以應是返回民間了。

   「那是回去她原本在民間的家裡了?」任烜不確定的想再確認一下。

   「應是如此沒錯。」擎葉道。

   除非宮中根本沒有這個人,或是已經死了。不過既然任烜會問起,應
   該是真有此人,也的確存在過吧!

   「多謝了。」得到答案的任烜臉上掩不住興奮之色,忙站起身向擎葉
   告辭︰「我還有些事,得先走了,改日再來。」

   「喂,怎麼不再多坐一會兒?」

   擎葉還要留他,任烜卻一溜煙的跑走了。

   嗚,他待在王府內很無聊耶!又不能老是出府去找獨孤垣,更不能溜
   到中原玩樂,想說要再向任烜開一些奇聞異事的,他居然又跑了,唉
   ……

   ※ ※ ※

   迫不及待的來到迷迭的昔日住所,任烜難掩心頭悸動,敲了敲緊掩的
   門,手因為興奮而微微顫抖。

   離別兩年後的重逢,多麼令人期待啊!

   門被推開,一位回鶻族老婦拄著拐杖走出來。

   任烜認出此人。

   「伯母,是我。」他用回鶻族語向那名老婦急問︰「妳還記得我嗎?
   」既然迷迭的母親還住在這兒,那就代表她也在這裡。

   老婦瞇起眼看了任烜一會兒後,總算開口了︰「不認得。」

   她轉身要合上門,卻被任烜抵住。

   「伯母,我是任烜啊,迷迭在嗎?」

   只見老婦佝僂的身子大力一顫,好半晌,她才回過頭看他,眼裡覆上
   一層寒霜。「不在。」

   「那她什麼時候回來?」他可以等。

   老婦瞪著任烜,下垂的唇角用力抿起。「永遠也不會回來了,你走吧
   !」

   她又要拄著拐杖進屋,任烜這次比她還早一步側身進到房子內,擋在
   她面前。

   「妳說什麼?」這話是什麼意思?任烜的聲音在發顫。

   老婦冷冷睨著任烜,手中的拐杖用力往地上一頓。「她死了,死了整
   整有兩年多了,你還想怎樣嗎?」

   下一瞬,腦子彷彿遭到閃電狠劈過一樣,任烜有好半晌無法反應,原
   本溢滿興奮的心都被如鬼魅盤纏而上的心悸緊緊攫抓,用力掐緊,使
   他幾近昏厥。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妳騙我的吧?」他不相信!

   就算她改嫁了,也不用因為不想見他而編出這樣惡劣的謊話,他任烜
   並不是那種死纏爛打的人,所以,告訴他實話吧!他只是想知道她現
   在過得好不好。

   老婦原先拄在地上的拐杖在此時倏地舉起。「我騙你什麼,她死了,
   在進宮的那一晚,就上吊死了!」

   拐杖不留情的打在任烜身上,發出沉沉悶響。「都是你,是你這該死
   的漢人迷了她的心,害她眼裡只有你;為了你,她放棄了榮華富貴,
   放棄讓家裡能翻身的機會,就這樣不負責任的走了,都是你的錯!」

   一記又一記的憤怒責打重重落在任烜身上,是老婦壓抑了兩年多的咆
   哮。

   任烜也不閃避,只是由著她發洩。

   「你若真的愛她,為什麼要害她?既然愛她,為什麼不阻止她?為什
   麼不救她?就連她死時也還緊緊抱著你送她的那幅畫,怎麼樣也不願
   放手,你為何不來看看她?任由她一個人這麼樣傻傻的為你犧牲了寶
   貴的一條命,換回來的是什麼?我可憐的女兒啊!嗚……」

   老婦手軟了,再也沒力氣舉起手裡的拐杖,她軟軟坐倒在地,痛哭失
   聲。每每想起自己女兒慘死的模樣,她心裡就翻騰著錐刺的傷痛。

   任烜沒有什麼表情,只是問︰「她葬在哪裡?」

   「院子後頭……」

   「謝謝。」他走過老婦身邊,彎身將她扶起。「對不起。」

   說完這句話,他大步走到院子裡,果然看見一方小小墓碑。

   他緩緩走至墓碑前,看著潔白的石面上刻著的字。

   迷迭,妳竟然……

   任烜閉上雙眼,不知道這可是夢。

   伸出發顫的手,他撫上石碑,摸著粗糙的石面,順著刻在上頭的鑿痕
   ,輕輕讀出那泣血含恨的名字。

   這兩年多來自己在做什麼?他天真的以為迷迭已成了修烈穆爾德的妃
   子,正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或許生了個小皇子、或許生了個小公主
   ,或許還記著他、或許也忘了他。但那都沒有關係,只要她過得幸福
   ,就夠了。

   癡人說夢啊!修烈穆爾德是用什麼手段得到她,自己是最明瞭的,怎
   麼還動搖自己心中的信念,認為迷迭會好過?他不過是在為自己的無
   能為力找藉口而已,說穿了,只是個自欺欺人的懦夫!

   他該拼著這條命衝進宮中的,怎麼那麼容易就放棄?不但放棄這份刻
   骨銘心的愛戀,也放棄他愛人最寶貴的性命!

   眼角流出滾滾熱淚,任烜跪倒在地,抱著那方冰冷的石碑慟哭失聲。
   為這遲來的弔唁,為這兩年自己堆疊出的假像幻想,狠狠的痛哭一場
   。

   迷迭啊,他這樣的懦夫對不起她,更低賤的配不上她!

   他的無聲哭號在密雲低垂、朔風呼嘯的天幕下,一聲聲傳入天際,這
   晚來的悔懺與無法訴盡的思念,逝者可曾聽見?

   此時一隻手搭上任烜的肩頭。「人死不能復生,迷迭知道你終於來了
   ,也能安心了。」

   婦人已恢復平靜,哀戚的望著任烜悲痛欲絕的臉。「我們活著的人,
   又何嘗不比死去的人痛苦呢?只是日子還是得繼續下去啊!」

   她拿出一個畫軸遞給任烜。「這畫迷迭一直視若珍寶,我沒讓它一起
   陪葬,原是為了有朝一日要還給你。我每次看著,就每次難過,你將
   它拿回去吧!」

   任烜呆呆的伸手接過畫軸,腦海中一陣陣回憶思潮如翻騰巨浪拍湧而
   來,幾乎讓他無法站穩身子……

   「任烜,畫好了沒?」

   「再等一下,妳別亂動啊!」

   「可我脖子好痠哪!」

   「快好了,妳別扮鬼臉,再笑一次……妳再扮鬼臉,等會兒我就把妹
   畫成醜八怪!」

   「嘻嘻!那我就把你的酒全部藏起來,不准你再喝酒!」

   「妳敢!」

   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

   死別呢?誰來告訴他,這個苦字……怎生書?


第五章


   征遠侯府大廳

   「維宓,我可不可以問你一件事?」

   伸出手讓維宓幫自己換藥,司徒玉終是忍不住問道︰「我……我覺得
   自己最近怪怪的。」

   維宓聞言一抬眸。「怎麼了?」瞧這小子面色紅潤,會有何病痛嗎?
   他伸手一探司徒玉的脈象,也是沒事。

   「我……」司徒玉嚥了口口水。「我一碰到師父,就覺得手好麻。」

   維宓訝異的一挑眉。「什麼?」這是什麼病啊?

   「而且我還覺得心跳得好快,幾乎要跳出來似的。」司徒玉一扁喟,
   眉間盡是愁苦。「我會不會生了什麼怪病啊?」

   維宓訝然的望著司徒玉愁眉深鎖的可愛臉蛋,若有秉思的看了他好一
   會兒。

   「你看到你師父會不會臉紅?」

   司徒玉忙不迭的點了點頭。「而且,我看到師父的身體還會流鼻血。
   」

   原本想說是因為吃了師父豆腐才這樣,可是未免也流得太猛了,還是
   問一下維宓比較妥當。

   「咳!」在一旁的獨孤垣被茶水嗆了一下。

   「這樣啊!」維宓掩不住唇畔的笑意,因為他已經知道原因了。「那
   你是不是有一種很想一直跟你師父在一起的想法?」

   「當然啊!」他一直以來所努力的就是這件事。

   「想要他只看著你、只注意你?」

   「嗯!」

   「他抱過你嗎?什麼感覺?」維宓促狹的又問。

   獨孤垣又嗆咳了一下。

   「有哇,我鼻血流得更兇了!」簡直是用噴的,差點要失血多死掉。
   所以自己一定有病,看到師父、摸到師父,居然會流鼻血!

   原來此「抱」非彼「抱」啊!維宓又笑了。「接吻過了嗎?」

   獨孤垣咳得又更大聲了。

   他的宓兒怎麼老問這種問題?看來是學壞了!

   「接吻?」司徒玉當然知道什麼是接吻。「為、為什麼要接吻?」他
   結結巴巴的問道。那不是男人和女人做的事嗎?

   「因為你喜歡上你師父啦!」維宓理所當然的說出診斷結果。

   想要對方只看著他、心跳加快、臉紅、被碰到有酥麻的感覺、看了對
   方的身體還噴鼻血!看來這個病還不輕啊,絕對是喜歡上對方才會有
   這種反應。

   「喜歡?」司徒玉睜大烏黑的雙眸。「我喜歡師父?可我本來就喜歡
   師父啊!」

   「不是這種喜歡。」維宓摸摸司徒玉的頭。「是男女之間的喜歡。」

   這下司徒玉瞠目結舌了。「可……可我和師父都是男的……」怎麼想
   就怎麼奇怪!

   「男人和男人也可以相愛。」在一旁一直被嗆到的獨孤垣忍不住出聲
   開導。「你不用覺得不妥,現在你要想的,是如何讓任烜也喜歡上你
   。」

   那傢伙也只愛過一個人,其餘的時候對感情這回事是很淡也很鈍的。

   司徒玉瞪大眼看向獨孤垣。「怎樣讓師父喜歡我?」這好像很困難!
   師父一直都覺得他很煩,最近才稍稍好了一點。

   獨孤垣正待開口,話題的主角任烜已自外頭衝入--

   「修烈穋爾德那老妖怪的墓在哪裡?」他對獨孤垣劈頭就問,眼裡盡
   是熊熊怒火。

   獨孤垣抬眼看向臉色極度不好的任烜。

   在瞧見他眼中如狂熾烈焰焚燒的悲痛與憤怒後,獨孤垣當下瞭解是發
   生什麼事,只能在心頭暗叫不妙。

   自己怎麼會忘了在任烜要去找擎葉之前的告知擎葉,若任烜問起那件
   事,千萬別透露任何消息,這下該如何收拾是好昤

   「在哪裡?」任烜是獨孤垣不答話,火爆的拍桌大吼。

   那張紫檀大桌登時硬生生被擊垮,司徒玉和維宓看了都是心頭一驚。

   呃!自己的心現在的確跳得非常快……司徒玉撫著胸口,忐忑不安的
   看著似乎變了個人的任烜。師父他怎麼了?為什麼對獨孤垣發這麼大
   的脾氣?

   「不知道。」獨孤垣別過頭。「那老傢伙把自己的墓碑藏得極為隱密
   ,看在擎葉的面子上,我也沒多加探問,所以也不知道他的墓在哪裡
   。」

   修烈穆爾德大概知道自己作惡多端,死後多半會被人挖出來鞭屍,所
   以臨死前特地要擎葉別將他的墓立墓碑,因此沒有人知道他到底埋在
   哪裡。

   「你騙我!」任烜氣憤難當的大聲咆哮。「你知道的,別告訴我你不
   想報仇,你明知道維宓他……」

   「是我要阿垣別去追究的。」維宓柔柔的回答了任烜心中的疑惑。「
   過去了,一切都過去了,任烜,她不會希望你還去做這種事的。」

   維宓聽獨孤垣提過這件事,他雖為任烜的遭遇覺得難過,可人死了,
   還能怎麼樣呢?他自己也嘗過這樣的痛,也死過一次,但怎麼樣恨修
   烈穆爾德,也都不會希望自己深愛的人為自己做這種事,因為那太缺
   德了。

   任烜看向維宓,被恨意燒得赤紅的眼在望見他清澈眼眸時稍微退去,
   理智告訴他別遷怒他人而去翻掀維宓與獨孤垣的舊創傷,可知道真相
   的痛苦殘蝕著他才結痂的痛處,他又要怎麼辦?

   最後,任烜恨恨的一咬牙,頭也不回的衝入內室。

   「師父!」

   司徒玉見狀也要追上去,卻被獨孤垣攔下。

   「讓他靜一靜。」

   這種傷心欲絕的發狂滋味他也嘗過,現在的任烜需要一個人靜靜的想
   想,否則只會做出更令自己清醒後,後悔不已的事。

   ※ ※ ※

   星子亦如清霜,冷絕淒絕;有霧盤據在在枯樹枝頭,維宓說這是代表
   明後幾日會有大雨。

   司徒玉在門外守了一整晚,師父一直沒有踏出房門。

   獨孤垣一直警告自己別去打擾他,但是他還是很擔心。

   他從沒見過那樣的師父,發狂怒紅的雙眼,幾乎沒有理智的咆哮,甚
   至還想將一個死人自墳墓中拖出來狠狠報復……

   是什麼樣的恨讓師父沒了平日的清明?就算是以前自己不小心打翻師
   父最愛的酒,也沒見過他那樣的表情啊!

   終於,司徒玉忍不住心中的擔憂,悄悄推開房門踏入,不意見到坐在
   桌沿,早已喝到酩酊大醉的師父。

   司徒玉輕聲喚道︰「師父!」

   任烜並不答話,只是一口接一口地將燒灼的烈酒灌入嘴裡,好像只有
   這樣,才能稍微減低他心底沉埋了兩年,又殘忍的被翻起的苦痛。

   見任烜這麼不要命的狂喝,地上的空酒罈已經好幾個,司徒玉一急,
   跑到任烜身前用力奪下他手中的酒罈。「師父,別喝了!」

   這種不要命的狂飲很傷身的!他雖不曉得師父今天發狂的舉動是為什
   麼,但是、但是……自己的心卻因為師父臉上的痛苦而整個揪緊,怎
   樣也放不開。

   或許真的如維宓所說的,自己是喜歡上師父了,所以他更不能看他如
   此不愛惜自己啊!

   因酒罈被奪走,任烜總算有反應了,他抬起頭,失神的眼眸緩緩看向
   司徒玉擔憂的臉。

   朔風颳起,從敞開的窗戶呼呼吹進來,吹亂兩人的黑髮。

   燭光閃爍、忽明忽滅,讓任烜眼前也跟著模糊起來;過往與現在、死
   者與生者,影像在瞬間重疊--

   「迷迭?」

   任烜不敢罝信的眨眨眼,望著站在自己面前的摯愛,那微微輕蹙的柳
   眉、斥責自己貪杯惡習的檀口,還有藏著無限輕憐蜜意的雙眸……任
   烜眼眶一熱,心下激動,突地一伸手將眼前的人兒緊擁入懷。

   「哇!」司徒玉驚叫一聲,整張臉隨及被迫埋入任烜寬厚的胸膛中。
   他試著掙扎幾下,卻被越錮越緊,差點吸不到氣。

   還好,師父今天有穿衣服……

   「不要離開我,拜託!」任烜將臉埋入心愛的人的沁涼青絲中不斷痛
   苦低喃,大手也越收越緊,怕一鬆手就會不見了。

   被壓住的司徒玉拚命將頭抬起,用力吸了口氣,免得讓師父給悶死了
   !

   「師父,我快沒氣了!」環繞住他的手,力道大得令人發疼,司徒玉
   試著要撐起自己,卻在下一瞬間被用力抱起,放到床上。

   呆呆的看著朝自己壓下來的師父,司徒玉根本忘了掙扎。他瞧見了深
   深刻在師父眼底﹐磨滅不了,難以忘卻的傷痛,痛得幾乎讓師父的雙
   眼流下血淚般。為什麼?他鼻頭一酸。

   心頭為這樣的察覺疼痛不已,神智卻在疙時間被落在自己頸畔的吻奪
   去!司徒玉倒抽一口氣,不知道該不該將任烜推開。

   完了﹐他的心又怦怦跳了,等一下該不會就要流鼻血了吧?

   隨著吻的密密輕點,他身上的衣服也一件件被脫下,丟在地上。

   「我愛你……我愛你……」任烜啞著聲音在他耳畔呢喃,因練武而結
   滿厚繭的大掌滑至司徒玉的腿間輕輕揉撫。

   師父在說什麼?

   司徒玉睜大眼,不知為了什麼,心湖竟為那三個字而洶湧激盪。自己
   喜歡師父,而師父也愛他嗎?

   「我……我也很喜歡師父。」他伸手環上任烜的肩,試著笨拙的表達
   今日才讓維宓「診斷」出的心意。

   只見壓在上頭的任烜因此而身子一震,旋即他吻住司徒玉的唇,熾烈
   得彷若要焚去什麼似的……

   司徒玉怔愣的張著嘴,任由任烜不斷翻攪舔弄,嘴裡都是任烜的男性
   氣息。

   心頭的悸動強烈翻湧,他緊緊的環住任烜,再也不想放開手!

   原來這就是吻,原來這就是喜歡上一個人的感覺,不分男女,只想與
   他這般的相擁……可是,他快沒氣了!拜託,讓他吸一下氣……

   忽然,任烜的頭往旁邊一垂,完全沒了動靜。

   司徒玉連忙用力大吸幾口氣,努力平復狂亂的心跳,然後才開口怯怯
   喚道︰「師父?」師父怎麼不動啦?他推推他。

   任烜的身子軟軟的往旁一倒,沒有應聲。

   師父不會是死了吧?司徒玉嚇了一跳,駭得忙伸手探他鼻息。不要啊
   ,他不要師父死啊!想到這裡,他眼眶都紅了。

   幸好,手指感覺到噴發出來的氣息,司徒玉吁了口氣,自床上坐起,
   並替師父蓋好被子。

   原來師父是因喝太多酒,醉到睡著了。

   他下了床穿上衣服,瞥見地上有一個畫軸,好奇的將它拾起,走至桌
   邊點起火細看。畫紙上是一個秀麗絕倫,彷彿要破紙飛出的美麗身影
   。

   司徒玉看到忘了合上嘴巴,只是怔愣的瞧著畫中女子如雲般的青絲、
   微勾的菱唇、尖細的下顎、婀娜的身姿與一雙似喜似瞋的眼眸。

   好美!雖然比不上維宓,但也是一位絕色佳人!

   但她是誰啊?

   此時,只聽見昏睡的師父口裡痛苦的喊著︰「迷迭,別離開我,拜託
   !我愛妳啊……我愛妳……」

   司徒玉睜大眼,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然後又愣愣的看向手中的畫軸
   。

   迷迭是畫中這個女子嗎?她是師父的誰?原來剛剛師父的愛語,根本
   不是對自己說的!

   胸口像是被鐵鎚大大撞了一下,司徒玉瞪著那脈畫紙良久,心裡升起
   一股不知名的酸楚。

   她長得這麼漂亮,自己長得這麼醜,想也知道師父會選擇誰。那不就
   代表了自己……沒希望嗎?

   

[ 本帖最後由 云仔 於 2014-10-30 13:14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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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燦燦曙光自窗櫺照進,任烜宿醉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捧著痛到快裂
   成兩半的腦袋去找維宓求助︰「維宓,拜託,幫我醒醒酒!」

   天哪!他頭快痛死了﹐長這麼大,還沒有一次喝得像現在這麼醉過,
   那些特釀葡萄酒和玉門甘露可真夠勁!

   維宓只是看了任烜一眼。「烏梅六粒、桔棋子八錢、銀花五錢、北耆
   二錢、圓肉一兩,再加上花彫一兩,與水一碗一起燉上四個時辰,喝
   完後睡一覺,便可減輕酒醉的癥狀了。」

   「為什麼還要再喝一兩花彫?」自己都喝醉了,還要再喝啊?

   「以酒解酒,以毒解毒。」維宓笑了笑,起身去拿剛才所說的藥材。
   「看你以後還敢不敢藉酒澆愁,你不知道神智虛昏之時最忌飲酒的嗎
   ?」

   「唉!」任烜嘆一口氣。他現在的心情是稍微恢復平靜了,但仍是鬱
   悶難當。

   維宓將那些藥材拿出來,並招來一旁的僕役。

   「我找人幫你熬一下吧!你去大廳坐著等。」

   「謝了。」

   任烜呻吟著走向大廳,竟見著獨孤垣正與司徒玉坐在廳內不知在談什
   麼。

   這還真是天下紅雨了,獨孤垣和司徒玉居然聊得這麼投機!

   他揉著額頭,揀了張椅子座下。

   兩人見他進來也立時住口,司徒玉一張臉也不自然的暈紅。

   「怎麼,頭痛?」獨孤垣搖搖頭嘆道︰「任烜,你還真是老了,那幾
   罈酒就將你折騰成這樣。」

   「幾罈?」任烜一開口就痛得齜牙咧嘴。「是好幾罈!」他醒來後才
   知道自己居然喝了那麼多!

   天哪!頭重腳輕,渾身的力氣都喪失殆盡了!任烜索性身子一滑,將
   頭靠在椅背上,半躺著舒服點。

   「玉兒,幫我搥背。」他懶懶伸手召喚在一邊的司徒玉。

   司徒玉一聽師父喚他,整個人自椅子上彈起。

   打從師父一進來,他就覺得渾身不自在,老是想到昨天晚上的事,害
   他心跳一直處於急促狀態,若現在碰到師父,自己一定又會不爭氣的
   流鼻血的。他連忙對一旁的獨孤垣無聲求援。

   快救他吧,他不想死於失血過多啊!

   「維宓剛才要他過去幫忙,被我耽擱了一下,現在不過去不行了。」
   獨孤垣對司徒玉眨眨眼。

   司徒玉連忙會意的一溜煙跑到外頭,可卻不是去找維宓,而是躲在門
   外偷聽。

   「你和玉兒剛才在聊什麼?」難得獨孤垣會跟個孩子聊得如此開懷。

   「沒什麼。」獨孤垣輕描淡寫的帶過。「心情好多了嗎?」

   「嗯!」任烜閉上眼,但說出口的話仍難掩苦澀︰「是我害了她,若
   我衝進宮去救她,一切就會不一樣,她也不會慘死了……」

   「過去了。」獨孤垣端起一旁的茶喝了一口。「我不也是放下了?」

   「那是因為維宓還……」

   「活著的人,往往比死去的人更痛苦。」

   任烜倏地睜開眼。「你是說?」維宓看來很開朗啊!

   獨孤垣搖搖頭。「一年多了,他還是時常做惡夢,夢醒了,總是躲在
   我的懷中哭泣流淚;他的恐懼依舊存在,只是因為有我陪著,他才有
   信心去慢慢克服。」但他自己其實也活在無盡的懊悔之中,因為自己
   也曾傷害過他。

   任烜默然了,相同的話再聽第二次,他也能靜下心去思考其中的深義
   。

   或許死對迷迭而言的確是種解脫,至少不用在修烈穆爾德的淫威下苟
   延殘喘、生不如死……

   見任烜似乎聽進去了,獨孤垣又開口問︰「以後有什麼打算?」

   「打算?」任烜甚感怪異的皺皺眉。「不就帶玉兒回杭州去嗎?」

   「不打算娶親?」獨孤垣切入直正的重點。

   在外邊偷聽的司徒玉連忙抓緊門簾,將耳朵拉得長長的。

   「還沒想到。」他也只對迷迭動心過,其他就沒有了。

   「沒有喜歡的人?」

   「目前沒有。」

   「喜歡什麼樣的?或許我可以幫你。」獨孤垣很認真的詢問任烜的喜
   好。

   任烜一挑眉,唇邊總算綻出一抹笑意。「侯爺你要幫我說媒啊?」是
   在高昌的日子太安逸了,讓獨孤垣閒得發慌,才想找些事做做嗎?

   「算是吧!」獨孤垣也不否認。

   事實上,他是受人之託。

   今早司徒玉苦著一張臉來問他是否知道師父喜歡什麼樣子的人﹐說著
   說著就哇哇的哭起來了,說是他知道師父喜歡誰,他沒希望了。

   那哭聲真的太難聽了,所以他只得努力平復這個小鬼的情緒,答應幫
   他問問。

   也真難為任烜了,竟能對司徒玉的哭聲充耳不聞,練就如老僧入定的
   功夫。

   看來任烜對司徒玉也有好感,要不正常人應是會在初聽聞這種鬼哭神
   號時就逃之夭夭吧?

   聽獨孤垣說得如果坦白,任烜也不與他客氣的開出條件︰「要有一頭
   烏黑細軟的青絲、明亮澄澈的雙眸、尖細的瓜子臉、纖細婀娜的身段
   ,善體人意又帶點嬌嗔嬌憨。」他照著迷迭的樣子說了一遍。

   任烜每說一項,司徒玉的心就往下一沉,到最後,一顆心已沉到萬丈
   深淵之下,幾乎要溺斃了。

   怎麼想,自己也不會變成那樣啊!司徒玉一下子摸摸自己的頭髮,一
   下子捏捏自己的臉,一下子彎身看看自己的身材,想找出一點相似的
   影子出來,可偏偏全都沒有!

   他在門外急得像個陀螺似的團團轉,幸好任烜因為頭痛,也沒有費心
   去注意外頭的動靜。

   獨孤垣好笑的望著看來很忙的司徒玉,又強忍笑意對任烜開口︰「這
   條件挺嚴苛的。」

   「還好啦!」任烜揉揉額頭,「我覺得很普通啊!」

   「那你覺得司徒玉怎麼樣?」獨孤垣不著邊際的冒出這麼一句。

   「玉兒?」任烜不舒服的強忍頭疼,問︰「他怎麼樣?為什麼問這個
   ?」

   獨孤垣不答,只是追問︰「你覺得他長得怎麼樣?」

   「他?」任烜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但立即又頭痛得直皺眉。「他啊…
   …」他開始努力去找一個合適的形容詞。

   司徒玉連忙停下動作,屏住氣聽師父對自己的形容。一定要是好的啊
   ,拜託拜託!

   腦海浮現司徒玉那張圓圓的白嫩小臉,任烜又忍不住笑出聲。「長相
   就像粒包子,身材嘛……就像顆冬瓜。」

   一想到司徒玉,他所能想到的就是食物、一堆的食物、堆得高聳入蜃
   端的食物。

   話甫說完,任烜又要大笑,可是一牽動到額上青筋,害他又痛到摀著
   額叫苦。「天哪,侯爺,拜託別讓我發笑,我一笑就頭痛啊!」

   獨孤垣也只得憋著笑意,望向外頭那垃已經僵硬得不能戶彈的「包子
   」。

   看來,司徒玉要努力的還很多啊……


第六章


   「請問…要如何才能變瘦?」

   司徒玉睜著一雙烏溜溜的眼睛,向終於診告一段落的維宓求解答。

   維宓有些愕然的停下手邊的工作,看向司徒玉認真專注的臉。「變瘦
   ?」

   司徒玉用力的點點頭。「嗯!」

   為什麼司徒玉會忽然問這個?維宓狐疑的皺起眉頭。「想要變瘦,得
   依照每個人的體質不同予以用藥,不是短時間內就會得到成效的。」

   啊?那要等多久?司徒玉登時沮喪萬分。

   「可是我想要趕快變瘦,有沒有什麼比較快的法子?」他不死心的追
   問。

   「你為什麼要變瘦?」維宓不答反問。

   只見司徒玉一張白淨的臉龐立時漲得紅通通的。

   「因為……」他不好意思的低下頭,囁囁的說出口︰「我……那個…
   …就師父嫌我太胖了嘛!」好丟臉喔!

   「啊?」維宓倏地睜大眼,失聲問道︰「嫌你胖?那又如何呢?」為
   什麼要因為這樣就減肥?

   司徒玉頓了頓,終於鼓起勇氣坦誠為為什麼自己忽然想要變瘦的原因
   ︰「我想要變成師父喜歡的……」聲音越來越細微,到最後他整張臉
   已像顆熟透的蘋果般紅艷了。「維宓,可不可以請你別對師父說?」
   他小小聲地央求。

   任烜到底說了什麼傷人的話,讓這個十五歲的少年為此煩惱不已?

   維宓伸手撫撫司徒玉低垂的頭。「我不會說出去,但是你並不胖啊,
   根本不用變瘦嘛!」

   司徒玉還在長,等到你身子抽長後,就會變成一個翩翩美少年,甚至
   樣貌也有可能與現在不同。

   「哪有?我真的太胖了!今早師父他……」司徒玉扁扁嘴,「他說我
   的臉像粒包子,身材像顆冬瓜。」

   他當然知道那是什麼意思,就是嫌他太圓!

   維宓聞言早已忍不住噗哧一聲笑出來,但隨即察覺自己的失態已嚴重
   傷了這個少年的幼小心靈,他連忙掩住口,可是司徒玉已是泫然欲泣
   了。

   「我就知道!你們都嫌我胖,我就是愛吃嘛,現在想要變瘦也太晚了
   ……」意思就是師父永遠也不可能喜歡上自己的。

   「想要變瘦啊?」維宓笑望著為了心愛的人而急著改變自己的司徒玉
   。「做你自己就好了,別想這麼多,任烜不是個只看外貌評斷人的傢
   伙。」

   怎麼可能?司徒玉想起上次師父開的條件,幾乎又要絕望了。

   師父根本是個以美色來斷定對象的人嘛!自己再不少吃一點,一定會
   被師父趕走的。

   ※ ※ ※

   夜晚,眾人在桌邊用著晚膳。

   忍著飢餓扒了幾口飯後,司徒玉就將碗一擱,不再動筷子了。獨孤垣
   和維宓當然知道司徒玉的意圖,也很有默契的不說破,想看看任烜有
   何反應。

   這舉動讓任烜疑惑的抬起頭。「怎麼不吃了?」這小鬼不是向來貪吃
   的嗎?

   司徒玉只是努力別開眼,不讓自己受前方美食所惑。「我、我吃飽了
   ……」他的話收尾在一串不爭氣的咕聲中。

   任烜怔愣的望著司徒玉,伸手試圖揉開自己已經糾成一團的眉頭,想
   釐清一下思緒。

   剛剛自己不是耳背聽錯吧?司徒玉明明早已飢腸轆轆,怎麼還會說出
   「不餓」兩個字?

   從他跟著自己到現在,有哪一餐他不是吃到打飽嗝了才願望放下筷子
   的?

   原因應該只有一個。

   「玉兒,你身體不舒服?」所以才會沒有食慾吧!

   司徒玉將頭搖得像博浪鼓般。

   「那為什麼不吃?」

   「我吃飽了。」像是回應他的謊言似的,司徒玉的肚子又叫了一聲,
   但他似乎打算來個充耳不聞。

   不過,他的目光還是稍稍沒氣志的落在桌上那些好吃的菜餚上,不小
   心流瀉出飢渴的光芒,但他連忙又撇了開。

   任烜忽然覺得很想笑。

   這小鬼又怎麼了?可是有事又擱在心頭自己沒看出來?沒關係,司徒
   玉對吃向來沒定力,只要稍加刺激,他必定自動吐實。

   思及此,任烜的唇畔泛起一抹詭笑,伸手拿起滷得香滑的雞腿在司徒
   玉面前晃了晃。

   「玉兒,你瞧瞧這是什麼?」他明顯地瞧見司徒玉不用力吞嚥了一口
   口水。

   任烜又繼續誘哄:「你聞聞看,它是不是很香啊?」只要輕輕咬一口
   ,鮮嫩的雞肉就會立刻從骨頭上分離……」再努力一下,司徒玉一定
   會恢復先前像隻小饞狗般的表情,一口吃掉雞腿的。「你想想,飽吞
   著滷汁的雞腿肉就這樣滑入你的口中,那種滿足與喜悅,真的是……
   」

   他的話還沒說完,只見司徒玉霍地推開椅子站起身。

   「我要回房了!」

   也不等任烜搭腔,司徒玉頭也不回、頗有骨氣的一去不返。

   任烜拿著雞腿的手還懸在半空中,半晌他收回手,唇邊的笑意早已凍
   結,滿臉的苦思不解。

   玉兒這小鬼到底是怎麼了?他疑惑的看向身旁默默觀看的兩人,想知
   道些端倪。

   獨孤垣和維宓有志一同的搖搖頭。

   這師徒人要努力的,還很多哪!

   ※ ※ ※

   忍、忍、忍!他一定要忍住,千萬不能再想起那些食物了啊--

   司徒玉抱著頭,努力驅逐殘留在腦海中的景象:兀自冒著蒸騰熱氣的
   滷汁、澆淋到一層滑亮的油脂、看來鬆爛又多汁的雞腿上……

   嗚!臭師父,為什麼要把雞腿拿得那麼近,害他想要當作看不見都不
   成!

   肚子不爭氣的叫得響亮,但想起畫上那個纖瘦婀娜的女子,司徒玉走
   至銅鏡前捏捏自己圓圓的臉蛋,懊惱的低喃︰「奇怪,為什麼還沒變
   瘦?」

   只餓一餐,似乎是還不夠的。

   想到師父的取笑,司徒玉又是一陣氣悶。哼!他就不相信自己有那麼
   胖,要比胖,飛騅不是更胖嗎?不過,人與馬是不能相提並論的。

   司徒玉戳戳自己軟軟的臉頰,狐疑的捏搓了一陣,想要看看自己若有
   個削尖的下巴與瓜子臉,會是怎樣的情形。

   呃……好像有點怪怪的耶!

   不過,他一定會成功的變成像畫上那女子一樣瘦的,這樣一來,師父
   或許就有那麼一點點。一點點的可能喜歡上他了吧?

   「唉!」司徒玉又輕嘆一聲,趴在鏡檯前胡思亂想。

   為什麼維宓就能那麼瘦?不對,那是因為他似乎吃得很少……可是為
   什麼可以吃那麼少啊?自己卻是只要看到那些香噴噴的食物,就什麼
   理智也沒了!

   怎麼有人可以拒絕那虐東西,不將它們全部吃下肚呢!可是,只要一
   想起師父愛過的女子是這麼美麗,又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而開出的
   條件又是纖瘦婀娜,他就很害怕自己會師父嫌棄。

   不行!司徒玉霍地直起身。他不能夠認輸,自己一定辦得到的,再餓
   個幾餐就行了,這樣師父就不會恥笑自己的臉像顆包子,至少,他要
   當個小籠包才行……

   突的,他的視線落在自己頸側的一個小紅點上。

   咦?蚊子什麼時候咬在這個地方了?上回洗澡時身上也有一些,可又
   不會覺得癢,算了,應該沒事吧!

   咕嚕……

   肚子又叫了﹐討厭、好想吃飯啊、啊啊……

   ※ ※ ※

   外頭下著滂沱大雨,任烜、獨孤垣與維宓正在大廳裡閒聊著,司徒玉
   則在房內睡覺。

   「玉兒最近怪怪的。」在觀察了三餐後,任烜得出了這個結論。

   一餐只吃半碗飯,菜也沒吃幾口,就像變了個人似的,讓人不想懷疑
   也難。

   維宓與獨孤垣相視一笑。任烜這傢伙總算有點反應了!

   「你想知道原因嗎?」維宓神秘的開口。

   「原因?你知道?」任烜有點訝然。

   玉兒那小鬼應該沒什麼秘密是自己不知道啊!

   「嗯!」維宓點點頭。「但他交代我不可以說出去。」

   任烜不死心的追問︰「到底是什麼?」他可不能坐視司徒玉餓到生病
   。

   維宓並沒有回答他的話,只是繞了個彎問︰「你覺得司徒玉怎樣?」

   「怎樣?」任烜一呆,為啥又問這個?「不就是個小孩子嗎?」

   「哦?」維宓露出一抹淺笑。「小孩子也是會在一夕之間變成大人的
   。」

   任烜一挑眉,想起那晚司徒玉眼中的寂寞與難受,那眼神的確不是個
   十五歲的少年就該有的,或許他在成了孤兒之後遭受的事讓他心智變
   得比同年齡的小孩成熟吧!

   想起那對眸子,任烜的腦海裡竄過一個畫面,身子忽然一震。

   怎麼可能?他睜大眼不敢相信。那幗面未免也太詭異了!

   自己有……吻了司徒玉嗎?就算是夢,也太可惡了吧,自己有飢渴到
   對一個小孩子出手嗎?他撫著額失笑出聲。

   「怎麼了?」獨孤垣察覺他的異狀。

   「沒什麼!」任烜搖搖頭,可腦海裡又有一個畫面竄過,這次是司徒
   玉一絲不掛的躺在他身下,白玉般的身子軟嫩誘人……

   「禽獸!」任烜忽然懊惱的低咒一聲。

   自己在幹嘛啊?竟然有這種想法。誘人?對方是個小男孩,自己不會
   是有斷袖之癖吧?

   「你在罵誰?」獨孤垣好奇的看著臉色忽青忽白的任烜。

   「我……」任烜一頓,抬起頭,有些尷尬的開口︰「我居然夢見自己
   吻了那個小鬼……」而且這夢不知是什麼時候做的,竟到現在才憶起
   。

   獨孤垣與維宓面面相覷。

   「什麼時候的事?」獨孤垣率先開口。

   「不知道!」任烜搖搖頭,心煩意亂的想著。「應該是最近吧!」

   「最近?」獨孤垣一挑眉,有個臆測在他腦中浮現。「是喝醉後嗎?
   」

   「應該吧!」任烜煩躁的一揮手,不想多談下去。「只是個夢而已,
   雖說著實怪異,但我是不可能對男人感興趣的,更何況是對小孩子。
   」他自動歸結出那是自己最近心神不寧才有的反應。

   「很難說。」獨孤垣搖搖頭,心裡已猜出七八分了。「若那不是夢,
   該怎麼辦?」

   「怎麼可能?」

   「喝醉的時候,總是會做出一些不該做的事。」獨孤垣似笑非笑的瞅
   著臉色因這句話慘白不已的任烜。「司徒玉知道迷迭生做什麼樣子,
   聽說他看了你為她繪的那幅畫,而那畫現在就收在你房間裡吧?」

   任烜「啊」了一聲,嘴巴因這話而張得大大的。玉兒怎麼會看見那幅
   畫?

   他猛地憶起宿醉後的隔日,那幅畫就攤在桌上,自己不知是怎麼上了
   床的,更詭異的是被子還好端端的將他蓋得密不透風……可他明明記
   得自己衣著整齊,應該沒有怎麼樣吧?

   但……若有怎麼樣,該怎麼辦?

   「司徒玉他啊……」維宓也開口了。「正為了自己長相像粒包子而煩
   惱不已呢!」

   任烜的嘴巴已因吃驚而合不攏了。

   「怎麼可能?」他撫著額不敢置信的搖搖頭。「他只是個小孩子,而
   我……不喜歡男人啊!」

   ※ ※ ※

   一陣聲響傳出,任烜也沒有細想,他還沉溺在過大的駭然之中,連四
   周的人聲都離他好似很遠很遠……

   你為什麼收他為徒?不知是哪裡的聲音出現。

   「因為覺得他可憐……」

   只是這樣?聲音又逼問。

   「心疼、憐惜……應該沒有了吧!」

   是否想將他放在手心裡好好呵護著,再也不讓他受到一絲傷害?

   「的確……」但那是因為他的遭遇可憐呀!

   想寵溺他、想疼惜他,對他的一切都是無條件的包容?

   「是這樣沒錯。」

   你喜歡上他了。聲音說得肯定。

   「怎麼可能?」

   你自己好好想想,還有誰會讓你這樣無悔的付出?

   「我……」

   任烜正待再說,一本書就正中他的腦袋。

   「你還要自言自語多久啊?」獨孤垣皺起眉頭,瞪著因打擊過大而接
   近神智不清的任烜。「這書你拿去,可能派得上用場。」

   什麼東西?任烜狐疑的瞪著這本書。

   「阿垣!」維宓神色不自然的叫了一聲。「司徒玉還是個小孩子,你
   拿這個給任烜做什麼?」

   「總是用得上嘛!」獨孤垣意有所指的笑了笑。「當初我們不也說派
   不上用場,可看過之後,的確很有用沒錯啊!」

   這書是上回獨孤颺與公孫玥來高昌探望小外甥時留下來的,替他們兩
   人增添了不少情趣呢!

   「你!」維宓羞紅臉輕斥一聲,忙要將任烜手上的書拿走,不讓他翻
   裡頭的內容,免得他上了火,真的對司徒玉做了什麼。

   然而他指尖還未觸到書皮,就看見一名僕役匆匆來報--

   「侯爺,那位小少爺到馬廄牽了任少爺的馬,也不知要去哪裡,小的
   要阻止他,他就又哭又吼的……」害他耳朵差點聾掉。

   任烜一聽,心頭頓時如火煎般的著急不已,他忙不迭地問︰「結果他
   人呢?」關心之情溢於言表。

   「他硬是牽了馬跑了。」外頭可在下著大雨啊!

   聞言,任烜立刻將書拽入懷中,不發一語的衡出外頭。

   ※ ※ ※

   大雨下得很大,司徒玉臉上也是涕泗縱橫,可憐的飛騅也只能哀怨的
   陪著司徒玉一起淋雨。

   司徒玉一邊放聲大哭,一邊進入林子裡。

   他的心被狠狠地傷透了,不管他再如何努力,還是變成不了師父喜歡
   的樣子,只能是一粒包子,而且師父根本不喜歡男人嘛!獨孤垣居然
   騙他,嗚嗚!害他心存不實的幻想那麼久,還餓了這麼多餐!

   他要離家出家,永遠離開這個傷心地,他不要再死纏爛打下去了﹐反
   正根本沒希望,以後看見師父的臉,只會更難過而已。

   雨聲伴隨著淒厲的哭聲,還有狂肆呼號的風聲,將一人一馬吹得都打
   了一陣寒顫。

   唉,自己好像老是與這小鬼犯沖哪!飛騅無奈的噴著氣,為自己今晨
   才打理好的樣子惋惜不已。但牠心中最感懷疑的是,這小鬼為什麼要
   將自己牽出馬廄?動機非常、非常可疑哪!

   飛騅朝司徒玉望了一眼,竟發現他也正在打量著自己。

   司徒玉抽噎了幾聲後,決定再也不要為了身材的事情煩心,所以他現
   在要做的事就是大吃中頓,好好補償自己這幾餐餓肚子所受的苦!

   他的視線牢牢鎖住飛騅肥美的肚子,開始思索要如何烹煮牠會比較美
   味一點。

   好熟悉的飢餓眼神!

   飛騅此時總算有了大難臨頭的自覺,但想跑卻已來不及。

   瞥見不遠處有個山洞,司徒玉硬將死命掙扎的飛騅拖往洞口。

   「先撿木柴生個火好了。」他著手開始進行他的煮馬大計。

   不、不要啊!飛騅駭得長嘶亂鳴,整個林子瞬間充滿了牠的哀號,卻
   沒有人能來救牠。

   由於下雨,木柴都被打溼了,司徒玉試了好幾次,始終弄不出一點火
   花。

   飛騅看見總算鬆了口氣,但又見司徒玉止住的淚水撲簌簌落下。

   「嗚……」哭聲又起,司徒玉為了自己肚子餓卻沒得吃而傷心。「為
   什麼連個火也生不起來?可惡!」他又餓又冷,幾乎要凍死了啊!

   師父果然不關心他,自己就要在這裡做餓死鬼了啦……算了!死了也
   好,反正再活下去也沒有意義了。司徒玉一邊哭、一邊自怨自艾的想
   著,聲音也越來越大、越來越響。

   聽到偌大的林子裡哭聲不止,任烜很容易的便找到司徒玉的所在。

   只見他蹲在山洞口任大雨澆淋、發著抖,活像隻可憐的小狗般,一雙
   眼睛早已被淚水與雨水弄模糊了,任烜心頭一陣止不住的憐愛與疼惜
   。

   「玉兒!」他開口輕喚,但司徒玉顯然沒聽到。

   任烜跟著蹲下身子,用手抬起司徒玉的下巴,讓他注意到自己的存在
   。「玉兒!」

   只見司徒玉那雙大眼眨了眨,旋即像是嚇到般的彈起,往後退了好幾
   步。

   「師、師父!」他怎麼找到自己的?

   「回去吧!」任烜走過去要牽起他的手。

   再多待一下,兩人都要得風寒了。

   敦料,司徒玉倔強的甩開任烜的手。「我不要回去!」他已經打定主
   意要自己一個人過日子了,師父就放心去找喜歡的對象,不用管他了
   。

   任烜聽他這麼說,也生氣了。「你不回去,一個人在這林子裡只能等
   死!」這不聽話的小鬼,自己冒著冬日大雨來尋他,竟還如此不識好
   歹!

   司徒玉不顧身上刺骨的寒意,兀自嘴硬的道︰「我有飛騅可以吃,我
   一個人也可以活!」

   飛騅?任烜瞥向一邊的飛騅,他一撫額,真的是讓司徒玉給打敗了。
   一匹馬能吃多久?更何況這小東西也不知道如何宰吧!

   眼看用說的行不通,任烜迅速的一伸手,攔腰將司徒玉抱起,一翻身
   便上了馬,手一扯韁繩就往前奔去。

   被強制抓上馬的司徒玉登時哭吼起來︰「我不要回去!放開我啦!反
   正你不喜歡我,我再留下來也沒意思,嗚……嗚嗚……」

   他越說越難過,越哭越大聲,又拚命掙扎。

   「我討厭你,你居然說我長得像粒包子,還說你不喜歡男的!過分,
   那我要怎麼辦?我都餓了那麼多餐了,你卻連一丁點的感動也沒有,
   嗚……」司徒玉卯起來哭吼掙扎,卻都讓任烜死死定住,只能趴在馬
   背上無能為力的被拎回。

   這次司徒玉的離家出走,在非常短的時間內,宣告失敗。


第七章


   任烜一手將哭鬧不休的司徒玉扛在肩上,一邊大跨步的走回房內,無
   視眾人的訝然神色。

   房內獨孤垣早已命人備好熱水,任烜三兩下把司徒玉脫個精光,往木
   桶內一丟,自己隨即也脫衣進入桶內。

   熱水溫暖了發冷的身體,司徒玉總算不再哭鬧,只是靜靜的坐在桶內
   ,像是明白待在這裡好過待在那個冰冷的山洞內。

   任烜清楚看見司徒玉身上仍未消褪的紅痕,更加確信那些畫面不是夢
   。

   「玉兒!」他打破沉默。「過來幫我擦擦背。」他丟了個布巾給司徒
   玉。

   接過那條布巾,司徒玉還是認份的當個徒弟,乖乖地替任烜擦起背。

   安靜的房間內,只餘輕輕水聲。

   瞧見剛才獨孤垣塞給自己的書冊被丟在地上,任烜順手拾起翻了翻,
   在看見裡頭的內容時,他輕聲一笑,又將書放回地上。

   獨孤垣果然是好兄弟,連這個都幫自己預備好了﹐不過這種事他之前
   就因為好奇而翻過了,倒不能說是完全的不知道曉。

   剛才在尋找司徒玉的路上,心頭五臟俱焚的恐懼已經確定的告訴他,
   自己真的對這個愛哭的娃兒有著不該存在的情感。聽他一路上無理取
   鬧的哭吼,自己並不覺得嫌惡或厭煩,反而有一種濃得化不開的憐惜
   與不捨盤據心頭。

   自己果真是個禽獸哪,連個娃兒都不放過!任烜苦笑一聲。

   司徒玉有一下、沒一下的替任烜擦著背,視線也定定的看著前方。

   心情一旦冷靜下來,瞪著任烜光裸的背脊,司徒玉就開始覺得自己的
   心跳似乎又有加速的跡象,這才意識到自己正與師父共浴。

   完了﹐要流鼻血了!司徒玉趕緊閉上眼睛,努力驅逐腦海中不該存有
   的念頭。

   此時,只聽任烜淡淡開口︰「我曾經很愛很愛一個女子,她的名字叫
   作迷迭……」

   任烜也不管司徒玉有沒有在聽,只是用平靜的口氣述說著塵封兩年的
   往事﹐就像一切已經過去了,如雲煙般淡然。要不是司徒玉離任烜極
   近,手也擱在他的背脊上,察覺了他越來越急的心跳,他可能也會認
   為任烜早已釋然。

   任烜說到一段落後頓了一下,又續道︰「這一切本該過去了﹐但最近
   我又得知她身亡的消息,為了我她選擇殉情,而我,卻還活著。」

   他說得蕭索寂寥,司徒玉聽得心頭一揪,連忙抓住他的手臂,急得快
   哭了。「師父,你千萬別尋死啊!」說著說著,眼淚就管不住似的掉
   了下來。

   「誰說我要尋死了?」任烜一回頭,看見已經哭得像個淚人兒似的司
   徒玉,失笑的將他摟內懷中。「你這麼不想我死?」他心頭有一股暖
   意緩緩升起。

   「嗯!」司徒玉用力的點點頭,語帶哭音的說︰「師父,你不喜歡我
   也沒關係,但是你千萬別死,我好怕又有人離開我,我要師父一直在
   我身邊,拜託你別尋死,好不好?」

   任烜輕撫著司徒玉顫抖的雙肩,「你很需要師父一直在你身邊嗎?」

   「嗯!」

   「那你為什麼還要離家出走?」

   「我……」司徒玉霎時羞愧得不知該說什麼才好。「若師父為我離家
   出走而生氣的話,就打我、罵我好了,可是拜託你千萬別離開我,好
   不好?」

   「我不是答應過你了嗎?為什麼就這麼不信任我?」任烜唇畔揚起一
   抹淺笑。

   「我……」誰教師父說得好像要死了一樣嘛!

   任烜不再繼續這個話題,他的手撫上司徒玉頸側未褪的紅痕,輕輕揉
   弄著。「我做了個夢,夢見我吻了你。」

   沒料到師父居然記得這件事!司徒玉的臉倏地燙紅,忙不迭離開任烜
   的懷抱。

   「夢……對,是夢!」既然師父不喜歡自己,就讓它變成夢也好。

   任烜瞅著驚慌失措的司徒玉,為他的反應覺得好笑。「你不是喜歡我
   ,怎麼要將這事隱瞞?」

   司徒玉難堪的別過頭說道︰「我知道師父不喜歡我,怕師父會覺得…
   …」

   「我並不覺得。」任烜搖搖頭,以為司徒玉是怕自己為了責任的問題
   憂心才隱瞞不說。「事實上,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知道自己似乎在
   不知不覺中喜歡上這小鬼了。

   「真……真的?」師父真的不介意自己吃他豆腐嗎?

   任烜露出一笑,「真的。」他是真的喜歡上這個離不開自己的小鬼了
   。

   「太好了。」司徒玉拍著胸口大舒一口氣,師父不介意就好。

   不知道兩個人正在雞同鴨講,任烜湊近司徒玉,伸手攫住他的下巴。
   「我那天有弄痛你嗎?」

   「痛?」司徒玉疑惑的搖搖頭。「沒有。」頂多是被吻到吸不到氣而
   已。

   「是嗎?」任烜鬆了口氣,旋即大手一撈,將司徒玉自木桶中抱起。
   「既然沒事,那就可以了。」

   「什麼?」司徒玉呆呆的問出聲,但他馬止被任烜放到床上吻住。

   軾啄、輕點、摩挲、沾染著水氣的兩人彼此廝磨,彷彿有一點點火花
   正在竄起。探入帶些稚嫩青澀的口裡,任烜恣意的感受先前未曾好好
   享受的氣息。

   過了一會兒,司徒玉忽然掙扎起來。

   「嗯……唔唔!」師父,快點停下來,我要沒氣了!

   總算,任烜放開司徒玉的唇。

   「你要記得吸氣啊!」他放恣的伸舌滑過司徒玉被吻到紅腫的唇瓣,
   輕聲笑著。「再來一次,這次可得記得喔!」

   司徒玉點點頭,任烜立刻又不客氣的覆上他的唇,逗引他與自己交纏
   放縱。如同野火燎原一般,兩人的情慾,一發不可收拾,熱浪瞬間已
   在兩人身上遊走數回,不肯退出。

   司徒玉嚶嚀一聲,身體像要融化一般,不明白這種更甚酥麻的燥熱是
   什麼,只是無惜的感受著任烜粗糙厚實的大手不軌的刷過自己胸前﹐
   輕輕慢捻逗弄著。

   「唔……」司徒玉被身上泛起的奇異感受撥弄得受不住。「師父……
   」他疑惑的看著任烜俯下身,然後放肆的輕咬……

   「啊!」他倒抽了口氣,不知道該不該推開埋在自己胸前的人。「師
   父……」

   為什麼師父要這樣對自己?

   任烜不答話,只是將空下來的手往下探去。

   「嗯!」司徒玉驚喘一聲,一股未曾領受的快意如浪般捲來,他微合
   的黑眸倏地睜大,不知該如何反應;只能僵硬著身體,眼裡泛著惶惑
   與不安。

   「放輕鬆去感受這樣的感覺,別緊張。」任烜吻著司徒玉的唇,耐心
   引導他進入這未知之境,手下的動作也不停歇。上次自己喝醉了,沒
   有好好的對待司徒玉,這次可得溫柔一些。

   「唔嗯……」隨著不斷被撩撥的情慾,司徒玉開始急促的喘息起來。
   「師父,我……好熱……」比剛剛浸在熱水裡還要熱!

   豆大的汗珠不斷落下,司徒玉開始用力掙扎起來。「嗯啊!好奇怪…
   …師父別這樣……呀……啊!」

   一聲尖叫後,司徒玉疲軟的癱在任烜有力的臂彎中,紅通著雙頰大口
   喘氣,眼裡有著未褪的情潮與驚惶。剛剛是怎麼了?

   「舒服嗎?」任烜似笑非笑的望著司徒玉失神的眼眸﹐愛憐的吻去他
   額上泛出的汗水。「比上次的感覺好多了吧?」

   上次的感覺……司徒玉迷濛之間想到上次的吻。的確,這感覺是比上
   次的吻還要好……他點點頭。

   任烜一笑,兩人四唇又立刻交疊在一起。

   司徒玉在任烜探入舌頭時學著他先前的動作,也伸出自己的小舌,下
   一瞬間它立刻被緊緊纏住,一陣酥麻的快感從舌尖蔓延開來。

   「很好。」任烜啞著聲音滿意的祗喃︰「果然是我的好徒兒……」

   他的手指向下滑去,開始探索神秘的境地。

   「嗯……」司徒玉攀著任烜寬厚肩頭的手因這刺痛而用力收緊。「好
   怪!」他皺起眉頭,困難的喘著氣,有點兒難受,卻更多的是酸麻之
   感。

   「放鬆!」

   任烜誘導司徒玉放鬆繃緊的身子,手則不斷逃逗他的敏感處。

   忽然,司徒玉渾身一顫,原先積聚在眼眶中的淚水忽然落下。

   「唔!」那股夾帶著莫名快感的痠麻感從他最秘密的地方一直攀升至
   腰、至腦門,讓司徒玉壓抑不住的呻吟著。

   「師父……」他星眸微張,稚氣未脫的臉龐讓這股快感誘得媚態盡現
   。「好麻,嗯……」他不自覺地扭動著身子放浪的想要更多。

   任烜見司徒玉已然放鬆身體,也不客氣的屈膝在司徒玉的腿間,將他
   的身子往自己的方向一拉,用力抬起。

   「玉兒,我要進去了。」

   他暗啞著嗓子提醒司徒玉一聲後,立刻不客氣的一挺,旋即低首吻住
   司徒玉,阻止他幾欲脫口而出的叫喊--

   痛死人啦!

   ※ ※ ※

   抽抽噎噎,斷斷續續,辦完事情之後的房間內,充斥著悲忉欲絕、痛
   徹心肺的哭聲。

   任烜已經放棄要司徒玉停止哭泣的念頭了,他索性拾起地上的書冊,
   躺在床上津津有味的研讀起來。

   之前因為沒興趣,所以也未曾多加鑽研,今日看來,這書內容詳盡,
   似乎頗值得一看。

   埋在他胸前的人發出不平之鳴︰「過分,師父太過分了,嗚嗚……」

   「別哭啦!」任烜草草的安撫他。

   由於這句安慰的話說得極為敷衍,導至他懷中的司徒玉哭得更是大聲
   --

   「我好痛喔,嗚,痛死人了啦!」都快痛死了,還不安慰他!

   「你又沒喊停,我怎麼知道你痛?你喊的話,我就會停了啊!」任烜
   臉上絲毫沒有愧色的將過錯全推給司徒玉,然後繼續看起書來。

   「我要喊,可是你一直堵住我的嘴巴!」司徒玉氣得咬了任烜一口。

   他要喊的,可師父一直吻著他,他哪有機會喊?

   「這樣啊!」任烜完全不覺得自己做錯。「可你不早該知道多少會痛
   了?」上回自己喝醉的時候,司徒玉應該有經驗了,不是嗎?

   「哪有!」他怎麼可能知道?要知道的話,他怎麼可能會讓師父做下
   去?他的屁股現在還泛著疼,師父居然悠哉的在看書,過分!他要哭
   到讓他願意理他!

   任烜總算低頭看向哭得淅瀝嘩啦的司徒玉,眼裡滿是不解︰「我上回
   喝醉時不就做了嗎?」所以他的好徒兒身上才有那些痕跡啊!

   「才沒有,你睡著了!」

   任烜一挑眉。「我睡著了?」看來誤會可大了。

   「對啊,你只是把我的衣服脫掉,親親我就睡著了!」還害自己以為
   他死掉,急得差點要哭了。

   「這樣啊!看來是我搞錯了。」任烜搔搔頭,對這個遲來的答案也不
   以為意。不管那晚做過還是沒做過,反正以後他們都是會繼續做下去
   的。

   「搞錯?」司徒玉驀地抬眼瞪著他,「師父說這話是什麼意思?」不
   會是後悔了吧?

   「我以為我已經對你做過這種事了,才想說好歹……」好歹司徒玉也
   知道男人之間是怎麼一回事,所以應該多少習慣一些,才不客氣的做
   做了。

   任烜話還沒說完,在他懷中的司徒玉就氣呼呼的整個人壓在他身上。

   「師父你根本不喜歡我,對不對?」原本已哭到紅腫的眼睛又要開始
   氾濫決堤。「你只是以為和我上過床了,好歹也要負責任,所以才不
   得不和我在一起的,對不對?」

   他突然又「哇」地一聲伏在任烜胸膛上大哭。「你根本不喜歡我……
   一定是這樣的!我痛個半死,你還一直看書都不理我,你一定認為我
   長得又矮、又肥、又是醜八怪,根本不是你想要的,你不可能會喜歡
   上我這粒包子的,嗚嗚……」

   他哭得悽慘,聲音又大又響,只怕是連房門外的奴隸都聽見了。任烜
   只得哭笑不得的收起書,抓起一旁的被子替司徒玉拭淨淚痕。

   「我話還沒說完啊,你怎麼就急著自己下註解?」

   「要不然呢?」司徒玉哽著聲音,淚眼汪汪的望著任烜。師父不就是
   那個意思嗎?

   「我說,我以為我喝醉時已經對你出手了,所以你好歹也知道男人之
   間做的這種事,接受的那方本來就會比較不舒服。」任烜寵溺的撫著
   司徒玉凌亂不堪的黑髮,續道︰「還有,那條件是和獨孤垣說著玩的
   ,事實上--」

   任烜尾音拉得老長,司徒玉也睜大眼,屏住氣定定的瞧著他,等著他
   說出下面的話。

   只見任烜一翻身將司徒玉壓在身下,俯在他耳畔低聲笑道︰「事實上
   ,我還挺喜歡吃包子的。」

   他在司徒玉耳邊輕呼一口熱氣,隨即含住他白嫩小巧的耳垂邪肆的舔
   弄。「而我,現在又餓了。」那本書上的內容,讓他迫不及待的想印
   證一下。

   司徒玉還來不及說什麼,就被任烜吻得天旋地轉,迷迷糊糊之間,只
   聽任烜笑得好不邪惡。

   「所以玉兒啊,快讓師父解解饞吧!」

   等到司徒玉反應過來正要尖叫時,就又被任烜如法炮製的用唇堵住他
   的嘴巴。

   「嗚嗚嗚--」救命啊!

   ※ ※ ※

   「真是夠了!」一向好脾氣的維宓也生氣了。「他還是個小孩子,任
    烜你這傢伙居然還做得這麼過分!」他甫走出房門,就惱火的瞪著外
   頭兩個傢伙開罵︰「阿垣你也是,要不是你給任烜看那本書,他會上
   火的對司徒玉做耶種事嗎?」

   任烜只是訕訕的笑著,獨孤垣則是抓抓頭髮,頗感無辜。

   「誰知道他真狠得下心出手啊!」自己的用意只是要讓任烜先預習一
   下,等以後有機會的時候再派上用場,誰知道他真幹了。

   任烜不好意思的輕咳一聲。「維宓,玉兒沒事吧?」自己似乎真的做
   得太過分了,剛剛因為司徒玉一直喊疼,害他連忙去請維宓來看看。

   「只是有些破皮,擦藥就沒事了。」維宓橫了他一眼。「他年紀還小
   ,等到大一點了再做那事兒嘛!你就忍一下會怎麼樣?」瞧司徒玉哭
   得如此悲慘,讓自己也為他抱不平。

   「是是是!」任烜敷衍了幾句,就推開房門溜了進去,完全不把維宓
   的話當一回事。

   「任烜!」維宓還待阻止,就讓獨孤垣自身後一把攬住。

   「你這個大夫別這麼不近人情,他們倆才剛心心相印,自然有很多事
   要做,沒受傷就好啦!」

   「可任烜要是又傷了司徒玉的話還得了!」

   「沒事的,任烜他自己會拿捏。」獨孤垣有義氣的為自己這個出生入
   死的兄弟背書。任烜「應該」會曉得何謂節制吧……應該啦!

   維宓沒辦法,只得搖搖頭瞪著前方已然合上的門扉,祈求任烜還有些
   理智,別又霸王硬上弓了。

   ※ ※ ※

   「玉兒,你沒事吧?」

   任烜坐在床沿摸摸司徒玉白嫩嫩的小臉,只見原先閉目養神的他倏地
   睜開眼。

   「師父是禽獸!」司徒玉氣呼呼地瞪著師父,說得好不委屈。

   禽獸?任烜嘻嘻一笑。

   「這話我已罵過自己了。」他戲謔地吻吻司徒玉氣到翹得老高的嘴。
   「以後你會比較習慣的。」

   司徒玉扁扁嘴。「我今天醒來的時候想了很久。」他抬眸看向任烜。

   「嗯?」任烜揚起一笑,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我在想,為什麼我要當痛的那一方?」他懷恨的目光瞥向任烜。「
   為什麼不是師父你痛?你是大人,應該比較能忍才對。」

   任烜差點被口水嗆到。「你的意思是?」這小鬼居然想要上他?

   「換我壓倒師父。」司徒玉說得理直氣壯。

   本來就是嘛!自己怕痛,師父比較不怕痛,當然是不怕痛的那個在下
   面!

   「哦?」任烜壓下方才的驚訝,唇畔緩緩揚起一抹俊魅的笑意。

   司徒玉看呆了,連忙摀著鼻子,以免自己又流下鼻血。

   任烜呵呵笑著,將臉湊近司徒玉笑道︰「行啊!如果你壓得到我的話
   。」

   笑容瞬間變得挑逗誘人,任烜無視司徒玉漲紅的臉蛋,自顧自的在他
   面前寬衣解帶。

   「我還有些睏,一起睡吧!」

   任烜寬厚結實的胸膛偎上司徒玉的小臉,屬於男性的麝香也充斥在他
   的鼻間;司徒玉連忙用力閉上眼睛,不敢再說半句話。

   嗚!臭師父!

   他一定是故意的,他一定是知道自己看到他的身體會流鼻血,才這麼
   故意的引誘他!

   司徒玉咬咬牙,努力克制自己,不讓自己上師父的當。

   任烜覷了緊閉雙眸,一臉咬牙切齒模樣的司徒玉一眼,隨即露出得意
   的一笑。

   他今晨聽獨孤垣開玩笑說起司徒玉見著自己的身體會臉紅流鼻血,此
   時一試,果然不假。

   臭小鬼,想要爬到自己身上?再等一百年吧!


第八章


   玉門某客棧

   「玉兒,你最近很勤奮呢!」任烜手撐著下巴,坐在桌邊盯著努力讀
   書習字的司徒玉猛瞧。

   燭光下,司徒玉那張圓圓的臉蛋認真得很嚇人,似乎有一股極大的執
   念盤旋在他周邊,著實讓人望之肅然起敬哪!

   前幾日辭別獨孤垣與維宓後,他們便一路東行,打算在任耕樵壽辰前
   ,先到陽羨一趟。

   這幾日下來,只見司徒玉白天除了趕路就是認真習武,到了晚上便伏
   案苦讀,用功的情形,連他看了都不禁要懷疑這個徒兒是否在半路被
   掉包、換了個人了。

   「嗯!」司徒玉輕應一聲,擱下手上的筆,將臨摹好的字交給任烜後
   ,就要起身往外走。

   「等一下!」任烜眼明手快的抓住司徒玉的手臂,將他往回一拉,抱
   到自己腿上坐好。「你要去哪兒啊,玉兒?」

   「我要回房睡覺。」司徒玉強作鎮定的答道,「師父,我要回房了。
   」所以,拜託,千萬別再阻止他了……

   「回房?」任烜唇畔揚起一抹笑意。「我只訂一個房間,你要回哪裡
   房去?」他的手一收,將司徒玉攬得更近,灼熱的氣怎噴在他的頸側
   ,帶著調笑的意味。

   「嗚!」司徒玉縮了縮身子,意識到自己已面臨求救無門之境,但他
   還是非常不認輸的拚命掙扎,更開始試圖掰開任烜緊錮住自己腰身的
   大手。「那我睡走廊。」

   睡哪裡都好,他就是不要和師父睡同個房間。殷鑑不遠,就在昨晚而
   已,怎麼能重蹈覆轍!

   「這怎麼行?」唇畔的笑意加深,任烜輕而易舉制住司徒玉的掙扎,
   大掌一下子鑽入司徒玉的衣襟內。「反正床夠大,兩個人睡也不嫌擠
   啊!」

   他的手輕易的找到目標,開始愛撫起司徒玉敏感挺立的胸前。

   「不要,我不要和師父一起睡!」司徒玉尖叫著開始扭動身體,不讓
   任烜挑逗起他的情慾。「師父你放手啦,嗚嗚!」

   想要趕快逃走,卻徒勞無功,讓司徒玉只能在任烜的臂彎中作困獸之
   鬥。

   「玉兒好冷淡啊!」任烜變本加厲的在司徒玉妯白的頸項上舔咬著。
   「你之前不都一直吵著要和我睡嗎?」一雙魔掌離開司徒玉柔嫩的前
   胸,開始去解他的衣帶。

   「那是以前啦!」在還不知道自己睡在師父旁邊會有危險之前!

   察覺自己的努力又要被頸項上的溼熱麻癢感弄得巧虧一簣,司徒玉更
   用力的掙扎著,兩隻踩不到地的腳胡亂踢著,雙手也拚命拍打任烜,
   想要掙脫他有力的懷抱。

   但見任烜用自己的腳勾住司徒玉亂嘐的雙腿,就順利的止住他的動作
   ,然後往荔一拉,讓他的腿因這動作而大大分開;原先解他衣帶的右
   手好整以暇的向下溜去,攫住他被逗得已昂然的慾望,左手則不停歇
   的愛撫著他逐漸發燙的身子。

   「嗯……」司徒玉輕抽一口氣,「不……要……啊嗯……」討厭,師
   父最討厭了!

   聽到他止不住的呻吟流瀉出口,任烜漾起一抹得逞的微笑。

   「玉兒,你這麼努力學武,是想要有一朝一日能夠爬到我身上吧?」
   他咬了一下司徒玉軟嫩的耳垂,笑得好不邪惡。

   只怕他這個好徒兒的希望是要破滅了。

   意圖被拆穿,司徒玉想要反駁,卻被一波波湧升的慾浪激得只能無力
   的喘氣,由著任烜妁他抱到床上,然後邪笑著壓下。

   躺在床上的可憐包子,只能無能為力的看著自己又再次被師父一口口
   的拆入腹……

   老天啊,自己什麼時候才能練就絕世武功,而不用再當被壓的那一方
   啊?

   嗚嗚!會痛啊--

   ※ ※ ※

   「將……」

   帶著自信微笑的人還未將下一個字說出口,就聽另一個聲音急急打斷
   他--

   「不算不算,我剛才沒想清楚,我們再重來一次。」

   聲音的主人說到做到,非常沒品的立刻伸手娥案上的棋局弄亂,再一
   粒粒重新擺上新局。

   荀雲見狀只能嘆口氣。

   「爹,這是第十次了。」第十次任耕樵起手又反悔,完全放棄當個大
   丈夫。

   「不管,再來再來,我們重新下一局,這局我一定贏你。」任耕樵完
   全不將荀雲的話當一回事,只是自顧自的移動棋盤上的棋子。「來,
   換你了。」這次自己一定可以將他殺個片甲不留。

   荀雲一挑眉,不置可否,如任耕樵所願的又與他廝磨起來。

   過沒多久。

   「不算不算,我剛才沒想清楚,我們再重來一次。」

   任耕樵氣呼呼的將棋盤上的棋子再次打亂,眉眼間盡是不服之色。他
   懊惱的重啐一口,不滿的低喃︰「我就不信贏不了你!」走了一整個
   下午的棋了,自己連一盤都沒贏過,他就不相信老天爺總是站在荀雲
   那邊。哪來如此的好運!

   任耕樵又一顆顆的將弄亂的棋子放上棋盤。

   「爹,算你贏了。」荀雲很乾脆的舉手投降。「我輸了。」輸在任耕
   樵旺盛的求勝心之下。

   任耕樵停下手上動作,狐疑的抬起頭。「都還沒下,為什麼就輸了?
   」

   「爹的耐力遠勝常人,非我所能及,我自願認輸。」荀雲似笑非笑的
   一勾唇。」「所以,拜託爹去找另一個能與您匹敵的人吧!我是不行
   了。」

   再這樣耗下去,三天三夜也脫不了身。

   見任耕樵的牛脾氣要發作了,荀雲連忙將站在一旁打瞌睡的小白臉抓
   過來用力按在椅子上。

   「爹,小白在旁邊等很久了,她一直想與您過過招,我自願讓賢。」
   荀雲使勁搖了搖小白,要讓她儘速清醒。「那我去廚房找小赫了。」

   說完這句話,荀雲一溜煙就跑得不見人影,只剩小白迷迷糊糊的總算
   睜開眼睛,睡眼惺忪的望著臉色鐵青的任耕樵。

   「老爺子,可以吃飯了嗎?」她問。

   她肚子好餓啊,怎麼還不開飯?

   ※ ※ ※

   「好香啊!」荀雲前腳一踏進廚房,就忙不迭的稱讚。

   他自後攬住正在試味道的任赫,手也悄悄的探向旁邊盛好盤的蘭花春
   筍。

   啪!

   荀雲探出去的手立刻被打落。

   「荀雲,你欠揍啊?」任赫睨了他一眼,沒好氣的說道︰「你不在大
   廳和爹下棋,跑來這裡做什麼?」

   荀雲將臉埋在任赫的頸間輕聲一笑。「小白說她想下,所以我只好忍
   痛讓位給她了。」

   任赫才不相信呢!肯定又是荀雲強迫小白的。不過,要與爹下棋的確
   要有超乎常人的毅力,忍受他一再悔局的作風才行,荀雲願意在那裡
   與他耗一個下午,也算難得了。

   他用手肘撞撞荀雲,要他別抱得這麼緊,讓自己沒辦法做事。「你別
   一直抱著我,這樣我如何煮菜?」

   他推開荀雲,要去拿放在一旁的茶葉,打算做他的拿手好菜龍井蝦仁
   。

   但顯然荀雲是不想讓任赫如願的,他一把拉過他,吻上他正要開口斥
   責的唇。

  「荀……唔……」

   荀雲熱燙的唇舌急切的探入任赫口中,說明了他有多麼的霸道任性;
   任赫沒辦法,只得伸手搭上荀鬼的肩頭,被迫回應他的吻。

   任赫的回吻讓荀雲更得寸進尺的將手放在他的騙部,輕輕愛撫著。

   啪!手第二次被打掉。

   「你搞清楚!」任赫雙頰暈要,微惱的白了荀雲一眼。「這裡可不是
   濟南。」這可是自家的廚房,如果讓家裡的人看到,說有多丟臉就有
   多丟臉!

   荀雲不才管這裡是哪裡,涎著臉又湊上去。「一下下就好了。」自己
   已經在一堆將帥兵卒中悶了一整日了。

   「不、行!」任赫皺起眉頭,將荀雲那張靠得過近的俊美臉飛往後推
   。要真讓他如願的話,自己就沒辦法煮飯,那晚上的壽筵要怎麼辦?

   被推開的荀雲也不氣惱,只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又欺上前,將來
   不及逃跑的任赫困在兩臂中,伸手就要解他的衣帶。

   「荀雲!」任赫忙要阻止他的膽大妄為,卻被落在頸側的吻弄得敏感
   一顫。「唔!」他無法完制的發出一聲嬌喘。

   荀雲太熟悉任赫的所有敏感點了,他輕易的就挑起他的慾望,打算再
   更進一步侵犯他……

   忽然,荀雲的手一頓,蹙起眉頭看向旁邊的窗戶,任赫睜開已略帶水
   霧的黑眸,疑惑的跟著向一旁瞥去--

   只見一個他們都未曾見過的人正尷尬的望向這邊,搔搔頭乾聲笑道︰
   「你們繼續,我馬上就走。」

   他比了個「請」的手勢,真的遵守非禮勿視的規戒,掉頭就走。

   任赫眨眨眼,也忘了要臉紅。

   那雙眼睛……好像在哪裡看過啊……

   ※ ※ ※

   柳艷的住處在後花園,她讓婢女替自己打理好衣服後便揮退她們,自
   旁邊的大櫃裡拿出一個長長的布包,打開後取出她的紅纓刀細細擦拭
   。

   縱使任耕樵不准他在任府舞刀弄棍,但是出了外頭也不是沒機會可以
   一展英姿,所以還是時時勤拂拭一下,免得她的寶貝生鏽變鈍,成了
   廢鐵。

   忽然,她停下手中的擦拭動作,拿起紅纓刀,想也不想的就是一招「
   乳燕投林」立時破窗而出--

   「站住!」她大喝一聲。

   被喊住的那人立刻止住腳步,回過身低頭問道︰「二夫人有事嗎?」
   他的侍線一直落在地上,不見抬起。

   柳艷拿著紅纓耳殺氣騰騰的繞著那人身旁走了一圈,銳利的目光上上
   下下的打量著他。「你很眼熟……」她那把才剛以油擦拭過的紅纓刀
   在日頭照耀下,發出熠熠亮光。

   那人心頭一驚,卻也面不改色的道︰「二夫人多慮了,小的才剛進府
   沒幾日,怎麼……」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讓柳艷截斷--

   「抬起頭來。」

   她瞇起美麗的雙眸,一瞬也不瞬的盯著他,似乎是想要看穿什麼。

   只見那人聽話的緩緩抬起頭,可才剛要讓柳艷看清楚他的面貌時,他
   忽然往後一躍數丈,待足一沾地,拔腿就跑。

   柳艷見狀,也馬上生氣的拿著紅纓刀追上去。

   她的動作極快,所以兩個人的距離不算太遠,但是她卻也一直無法追
   上他。兩人一前一後的疾步蛋奔,轉時間已經在任府的後花園來來回
   回奔了好幾圈。

   「二夫人為什麼要追小的?」那人邊跑邊感不解的問,腳下的步伐絲
   毫未見停頓。

   基本上,有此輕功的人還來任府做事,真的是有鬼。

   「哼哼哼!」柳艷冷笑數聲。「你心知肚明,臭小子!」

   「小的不明白。」那人繼續裝蒜。

   「是嗎?」柳艷忽然腳步一停,站在原地好整以暇地看著他。

   那人尚未察覺不對勁,在繞著後花園又奔了一圈後,逐漸接近柳艷所
   站的地方。

   柳艷拿起紅纓刀用力劈下--

   沒劈中!

   那人在千鈞一髮之際側身一閃,在地上打了個滾站起來。

   柳艷陰惻一笑。「阿烜啊阿烜,你以為你躲得過二娘的法眼嗎?」她
   掄刀又攻去。「也想想你一身功夫與易容之術是誰教的,還敢撞在我
   手裡!」

   「阿烜是誰?」那人還是一臉無辜的問︰「二夫人該不是認錯人了吧
   ?」

   柳艷也不與他浪費唇舌,紅纓刀連番揮出,卻都沒砍到對方半毫;好
   惱羞成怒,忽然左手成爪往他臉上迅速一抓,扯下一塊臉皮。

   那人真正的容貌因這一抓而無所遁形。

   「哎呀!」抬手摸摸自己的臉,發現上頭覆蓋的假面皮被撕下了,任
   烜也不見驚慌,只是嘻嘻一笑。「二娘,您近來可好?」想不到還是
   被拆穿了。

   「好得不得了啊!」柳艷丟下手上的臉皮,紅纓刀又緩緩舉起。「二
   娘天天都將這把紅纓刀磨得閃閃發亮,正等著砍你這個敢不說一句就
   辭官跑到高昌逍遙快活的兔崽子呢!

   任烜搔搔頭髮乾笑著。「我不是回來給爹祝壽了嗎?」所以就別這麼
   計較嘛!

   「是啊!」柳艷冷冷一笑,身形一動,舉刀又往任烜攻去。「那你的
   墓碑有沒有順便也帶回來啊?」

   早說了不會讓他好過的,想有命回來吃壽筵,就先打贏她這個二娘吧
   !

   ※ ※ ※

   任烜在四歲的時候,柳艷開始教他武功。

   從最基本的紮馬步開始,每一個進程都是紮紮實實,絲毫不得偷懶;
   至於風箭之術,則是任烜額外學的,為的是希望在武狀元的考試上拔
   得頭籌。

   到了任烜十五歲的時候,柳艷又將自豪的易容之術一併授予他,是以
   任烜可謂是柳艷唯一的弟子,不敢說是盡得她真傳,但也學了個九成
   。

   但是所謂的青出於藍,更勝於藍,必須是用在苦學數十年祖是有著卓
   越資質之人的身上,任烜二十二歲就離家當官去,是以柳艷的一身好
   功夫他也沒學全,因此他想打贏柳艷根本就是癡人說夢。

   在要回來杭州之前,任烜便已想清楚這之間的利害消長,他知道自己
   不能光明正大的走進任府;想要躲過二娘,當然就得先易容成他人,
   這樣進來的機會好歹會大一些。

   他人是成功混進來了,不過很可惜的,在還沒見到娘並向她求救之前
   ,就被二娘逮到了。

   兩道身影在任府後花園中開始了激烈纏鬥。

   硬著頭皮閃過二娘劈來的數刀後,身上沒帶任何兵器、又未熟知道武
   功門路的任烜已無力招架了。他當然知道二娘不會真的傷到自己﹐可
   每次一見面就得被迫這樣比劃過招來當驗收,真的很累人啊!

   「看來你這幾個月也沒進步多少啊!」柳艷很不滿意的又揮了幾刀。
   「那你可別妄想二娘會在你爹面前幫你離家出走這事兒講話了。」

   任烜狼狽的低頭避過刀鋒,往一旁跳了開。

   「別這樣嘛,二娘。」他苦笑了一下。「如果你幫我在爹面前美言幾
   句,那另一樁事也就完了。」

   柳艷柳眉一挑。「什麼事?」鞋是這麼問,但手下的攻勢未曾稍滅。
   好久沒這麼好好的舒展拳腳了,真是暢快啊!

   柳艷的一柄紅纓刀使得如行雲流水般揮灑自如,逼得任烜節節敗退,
   整個人籠罩在刀光之下。

   「就是……」

   任烜正待說明他與司徒玉的事情,就見一個矮小的身影忽然跳出來。

   「不准妳傷害師父!」司徒玉氣呼呼的大吼一聲,撲過去死命抱住柳
   艷。「師父,你快走!」

   打從他們一來到這座大宅,師父就吩咐他不能出來走動,但他在房中
   等了好久都不見師父的身影,不禁也有些不安,終究還是大著膽子出
   來找尋,卻被他撞見師父在這惡女人的刀下命在旦夕,他想也不想的
   就衝進來救他。

   柳艷只覺得腰部一沉,她反應極快地用空著的左手一把抓住司徒玉的
   後背,將他拎到自己眼前。這個小鬼是誰啊?

   柳艷瞇起美麗的雙眸上上下下打量他。長得可真可愛哪!白嫩嫩的臉
   蛋,讓人好想伸手捏他一把。不過,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柳艷皺起眉頭問︰「娃兒,你是誰啊?」

   「我、我……嗚……」司徒玉有些害怕的吸吸鼻子,恐懼的淚水已盈
   滿眼眶。

   自己不會就這麼被這個惡女人殺了吧?他膽怯的看了眼柳艷手上亮晃
   晃的刀子,終是忍不住湧升上來瀕死的絕望之感,「哇」的一聲哭出
   來了。

   哭聲隆隆有如黃河之水天上來的氣勢,讓柳艷忙不迭的放下司徒玉,
   以便摀住自己的耳朵。

   天哪,好難聽的哭聲!

   任烜連忙將司徒玉拉到懷中安撫。

   「玉兒,別哭了。」他拍拍司徒玉的頭,抹掉他的淚水。「她是我二
   娘,沒有惡意的。」司徒玉的以身相救,讓他心裡著實感動。

   「可是……嗚……」剛剛她還拿刀子要砍師父,他一想起來就覺得恐
   怖,整個人埋進任烜的懷裡緊緊抱住。

   在一旁的柳艷見兩人如此親密,忍不住放下摀住耳朵的手狐疑問道︰
   「阿垣,這個娃兒和你是什麼關係?」

   若自己剛才沒有聽錯,這小鬼……是任烜的徒兒?


第九章


   剛才司徒玉驚天動地的哭聲已引來一群人的圍觀了。

   離後花園最近的任赫與荀雲先趕到。

   「娘,發生什麼事?啊--」

   任赫指著任烜,吃驚到說不出話。那件衣服的樣式,不就是剛才在廚
   房看到的那人穿的嗎?難怪他覺得眼熟,原來是許久不見的大哥!

   那麼,這代表的意思是……大哥他看見了……任赫一張俊臉登時漲得
   通紅。這麼久沒見,兄弟竟是重逢在他與荀雲的熱吻中!

   荀雲也頗感興味的挑挑眉。「娘,妳手裡拿的是什麼?」是紅纓刀沒
   錯吧?若他沒記錯,爹是不准娘耍刀弄劍的,不是嗎?

   任烜看了荀雲一眼,認出他是自己剛才經過廚房時,不小心撞見正與
   任赫擁吻的男子,若是任府的人都接納他們的關係了,那自己與司徒
   玉的事倒也好辦。

   柳艷一聽見荀雲的提醒,忙不迭的將刀往任烜身上塞,打算嫁禍給任
   烜,可惜還是慢了一步。

   「艷兒!妳手上拿的是什麼?」

   任耕樵一走到園子中,不只見久違的大兒子任烜,竟還看見柳艷正拿
   著紅纓刀往他身上塞;任耕樵皺起眉頭,嚴厲的瞪著她。

   柳艷心虛的一笑,硬是將手上的刀子往任烜那裡塞。「老爺,是阿烜
   他……」縱使東窗事發,但能混過去就儘量混吧!

   任烜只得無辜的捧著紅纓刀。「爹,好久不見了。」他瞥了二娘一眼
   ,用眼神示意她,自己為她扛下禍事,可別再刁難他了。

   任耕樵瞪了乾笑著的柳艷一眼,還要訓斥,就聽見另一個聽音響起-
   -

   「哎呀,這兒可真熱鬧!」是齊婉也來了。

   任府一家人,在此總算是正式團圓了。

   「娘。」任烜衝著齊婉一笑。「您好嗎?」

   沒想到竟在此見著多月不見的兒子,齊婉非常高興﹐她朝任烜招招手
   。「阿烜,過來讓娘看看。」

   任烜依言上前,司徒玉也亦步亦趨的跟著。

   齊婉只顧端詳自己的寶貝兒子,並沒浬意到司徒玉,倒是任耕樵先發
   現了他。

   「阿烜,他是誰?」他指指跟前的司徒玉。

   「他是我徒兒司徒玉……」任烜語氣一頓,下定決心後又開口。「正
   確來說,是我所愛的人。」

   四週一片靜默。

   所有人都睜大眼,張著嘴巴說不出半個字來。

   第一個回過神來的,是齊婉。

   她壓下心頭的訝然,蹲下身衝著司徒玉溫柔一笑。「好可愛的徒兒啊
   ,你今年幾歲啦!」

   司徒玉乖乖答道︰「十五。」師父的娘看來好慈祥、好溫柔哪!他朝
   齊婉天真一笑,一張小臉頓時變得更是可愛又純真。

   柳艷忍不住也湊近細瞧。「真的是很可愛。」剛才只見他哭喪著臉,
   但現在這一秧可就變得漂亮了,她忍不住伸手在司徒玉軟嫩的臉上輕
   捏一把,「瞧這臉蛋兒白嫩嫩的,好像包子一樣呢!」

   司徒玉聞言,小臉立時一垮,任烜也忍不住偷笑出聲,但隨即招來司
   徒玉哀怨的白眼。

   柳艷不知道自己的評語一針見血,她拍拍司徒玉的頭,原本兇巴巴的
   臉此時已換上和藹可親的笑容。畢竟母愛是天性,任府已經好久沒有
   小孩子的笑聲了,現在突然出現一個長相這般可愛的娃兒,誰見了都
   想疼疼他的。

   她又問︰「你拜阿烜為師?」

   司徒玉點點頭,兀自沉浸在人人都覺得他長得像粒包子的悲哀中。

   「任烜那小子的武功都是我教的,要不要二娘指點你一下?」她對教
   授武功這件事可是非常有興趣,如此才能名正言順的拿著她的寶貝紅
   纓刀而不會被任耕樵責罵。

   司徒玉沮喪的小臉重現光明,他開心的綻出一笑。

   「真的可以嗎?」如果由這位二娘來教自己,那麼……嘿嘿,禿頭一
   定能打贏師父的!

   柳艷沉吟了一下。「依我們的規矩,若要另拜一位師父,可得先經原
   本的師父同意。」她瞥向任烜。

   不待司徒玉問出口,任烜便無所謂的聳肩笑道︰「我沒意見。」

   他當然知道司徒玉心中打的算盤是什麼。行!他任烜可是隨時恭候司
   徒玉的挑戰,準備好要接招了。

   任赫與荀雲也走過來。

   「你叫什麼名字?」任赫好奇的盯著這位「小嫂子」瞧著。

   「司徒玉。」司徒玉也覺好奇的打量著眼前的男人。

   大概是瞧出司徒玉眼中的疑惑,荀雲也開口了︰「他叫任赫,是你師
   父的弟弟,至於我嘛,我叫荀雲,是他丈夫……」

   話甫說完,荀雲就吃了記柺子。

   司徒玉烏溜溜的眼睛睜得更大了,直瞧著面貌與任烜有些相似的任赫
   。這就是師父的弟弟啊!旁邊那個人說是他丈夫,那他們不就是……

   原來這世上有這樣關係的人,也是不少的。他為這個發現開心的笑出
   來。

   這一笑,連任赫也忍不住伸手捏捏司徒玉的臉。這位小嫂子笑起來真
   的很討人喜歡啊!

   眾人圍繞在司徒玉旁邊笑鬧著,只見任耕樵不發一言的掉頭走向大廳
   。

   任烜拮起頭望著任耕樵的背影,若有所思起來……

   ※ ※ ※

   圍坐在任府大廳桌前,大家一起為任耕樵五十五歲壽辰慶賀。

   不過,這個壽星似乎不太愉快的繃著臉。兩個寶貝兒子帶了另一半回
   來,本該高興的一年卻因性別問題而讓他彷彿被澆了盆冷水,心寒不
   已。

   任耕樵花了好多時間才說服自己接納荀雲,現在在這個值得開心的日
   子又要被迫面對坐在對面,睜著大眼看著他的司徒玉,真的很不是滋
   味啊!

   還是齊婉先開口打破僵局︰「老爺,我祝你福泰安康,松鶴遐齡。」
   她盈盈一舉杯。

   得知任烜愛上的是個男子雖令她驚訝,但她一如前些時候對待任赫一
   樣,只願自己的兒子快樂。她在任赫的眼中看見自從上回迷迭那件事
   之後久違的光彩,所以,她相信這位司徒玉昆能帶給任烜幸福的。

   任耕樵輕點了一下頭,面無表情的飲下手中的祝壽酒。滿桌都是任赫
   特地烹煮的精美佳餚,但他此時看來不知為何有些沒胃口了。

   柳艷撞撞任烜,要他為自己搞出來的死寂氣氛想個辦法。

   任烜沉吟了一下,便低頭對司徒玉悄聲說道。

   「我要你帶著的東西,還在嗎?」

   司徒玉連忙點點頭。這東西珍貴得很,他當然好好的收在包袱裡。

   任赫道︰「那好,你現在將那東西拿出來,走到前頭去送給爹,順便
   ……」他附在司徒玉耳邊說了些話。

   「爹。」任烜向任耕樵一笑。「孩兒特地到陽羨買了壽禮回來要獻給
   您,還望您笑納。」

   任烜推推司徒玉,司徒玉也會意的從包袱中拿出一個錦盒走到任耕樵
   面前。

   「爹……」他怯怯的開口,將盒子遞上前。「這是我和師父的一些心
   意,祝您老人家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任耕樵頓了一下,終於伸手拿過那個盒子。

   司徒玉見他願意接受,一張小臉臭得十分開心,令人看了就心曠神怡
   ,就連任耕樵繃闔的臉色也悄悄舒緩開來,只覺得這個娃兒很投他的
   緣。

   又看了司徒玉一眼,見他正期待的睜著眼朝自己猛笑,任耕樵也忍不
   住對他報以一笑--

   在座的眾人眼睛頓時瞠大。

   任耕樵看見大家見鬼了的反應,連忙輕咳一聲以掩示自己的尷尬,然
   後一人各送一記白眼。

   有什麼好奇怪的?可愛的孩子,本就人見人愛嘛!他在心頭咕嚕著,
   伸手揭開盒蓋。這是……

   任耕樵雙眼登時發出亮光。「紫砂壺!」而且還是不可多得的珍品。

   躺在錦盒裡的茶壺看來溫潤可人,樣式高古清絕,泥色濃紫,韻致清
   雅,上頭還刻著「小石冷泉留早味,紫泥新品泛春華」十四個字,書
   法頗有晉唐之風,秀媚飄逸。

   「這壺是出自陽美製壺名家陳和之之手。」任烜向任耕樵解釋道。

   「陳和之?」這不是那位據說已不再製壺的名人嗎?望著錦盒中的紫
   砂壺,任耕樵興奮得手都在顫抖,這禮物真是太珍貴了!

   「我們求了他很久呢!」司徒玉也加入解釋之列,「最後師父還搬出
   俞將軍的名號,他才願意幫我們。」聽說那個俞將軍就是陽羨人。

   任耕樵早已笑到合不攏嘴了,他捧著那把可謂神品的茶壺,眼睛都笑
   得瞇成了一條縫。上回荀雲給他的綠筍新芽還有一兩,等會兒就可以
   好好品味這兩樣絕品的組合了!

   眾人見任耕樵眉開眼笑,也都舒了口氣。這個任府大老爺啊!說是難
   伺候也未必,只要懂得投其所好,他可是比小孩子還好騙哪!

   ※ ※ ※

   壽筵便在這位壽星笑到嘴巴彎得像外頭天上的月亮後盛大展開。

   因為算他半個兒子的荀雲也送了他一包「太平猴魁」。

   這可是綠茶中尖茶魁首,沖泡入杯後素有「刀槍雲集」、「龍飛鳳舞
   」的美名,每朵花兩葉抱一芽,茶湯色澤清亮,還帶著蘭花清香,總
   之是好茶就是了,只比御品的綠筍新芽略遜一籌,但都是不可多得的
   極品。

   司徒玉坐回任烜旁邊。「爹看起來好開心啊!」他朝走烜一笑。

   「那是當然的。」也不想想任耕樵收到的可都是價值萬金以上的好禮
   ,夠他今晚作夢也會偷笑了……不對,依任耕樵的性子,很可能會抱
   著茶葉茶壺,癡癡的望上它們一整夜。

   任烜盛了一大碗菜餚推到司徒玉面前。「任赫手藝絕佳,你今日可有
   口福了,快吃吧!」

   「嗯!」司徒玉迫不及待的拿起筷子吃了一口菜,他早已餓到肚子都
   扁了,當然要好好吃一頓。

   忽然,觥籌交錯、笑聲不斷的筵席上在一剎那間復歸沉寂,眾人的動
   作也停了下來,完全不動,瞬間石化。

   「好好吃喔……唔……嗯嗯……咳……好……唔唔……」天哪,這世
   上怎麼會有這麼好吃的菜!

   司徒玉感動到幾乎要流淚了﹐很想投給任赫感謝的一眼,但他整個人
   都埋在碗盤中,根本沒有時間抬起。

   吃東西的難聽聲響不絕於耳。

   任烜再次別過頭,想當作自己不認識他。

   齊婉與柳艷開始懷疑起剛剛見到的那位可愛的娃兒,和眼前這一位狼
   吞虎嚥、吃相難看至極的少年可是同一個人?

   任赫看了看司徒玉,又看了看荀雲,在心中偷偷舒了口氣。

   幸好,荀雲雖然愛吃,可也沒吃相難看到這個地步。

   「啊--」任耕樵慘叫一聲。

   他的醋溜白菜啊……嗚……

   ※ ※ ※

   六年後長安武狀元府

   「我今天一定會打贏你的!」

   「哦?那就試試看嘍!」

   「你為什麼說我這麼不屑?」好歹他也是今年的武狀元,沒有真才實
   學,哪能當上?

   一聲輕笑。「我沒有啊!」他也是很認真的接受這兩千一百九十張戰
   帖啊,明明知道對方一定贏不了,自己還要花費力氣陪他練拳腳哩!

   笑聲又起。「玉兒,來吧!早點結束,我們也能早點上床。」在俞平
   還沒來之前先做個幾回。

   聞言,英姿凜凜、迷煞不少閏女千金的今年新科武狀元,竟像個小姑
   娘似的羞紅臉。「我……我這次一定會贏的!」他不服氣的嚷著,像
   隻舞爪的貓。

   「嗯!」任烜不置可否的點點頭,拿出一本書翻開其中一頁。「今天
   我們換這個姿勢來做做看吧!」

   司徒玉不瞧還好,一瞧之下,俊秀的臉龐霎時一陣熱潟。

   「師父不要臉!」他氣得揮拳就攻去。

   那個姿勢……說有多丟人,就有多丟人!

   任烜嘻嘻一笑,閃過那力道不輕的一拳,兩人在房間就打了起來。

   司徒玉在柳艷教導下苦學六年,今年一戰成名,是皇上欽點的新秀武
   狀元,早已非吳下阿蒙。

   但是任烜又何嘗沒有進步呢?六年前司徒玉另投名師後,他可也是不
   敢馬虎的又練起武來,以免還真的被壓倒。

   狹小房間內傳來乒乒乓乓的聲音,經過的奴僕也已見怪不怪的不多加
   停訝,面不改色的各忙各的。今晚俞大將軍要來祝賀,他們得準備一
   下。

   司徒玉在這六年內,身形不斷抽長,早已長成與任烜齊高的俊美男兒
   ,不再是以前的那粒圓包子了。兩個大男人在房間裡翻翻打打的,撞
   倒了許多東西,任烜率先從窗外躍去,來到花園裡,司徒玉也追了上
   去。

   只見任烜站立在涼亭內,臉上露出詭笑。

   「夏季快到了,天氣變得很悶熱,你說是不是啊,玉兒?」

   咦?有詐!

   司徒玉放慢腳步,臉上一片警戒之色,逐步接近任烜。

   忽然,任烜開始脫起衣服。

   「流了滿身汗,脫掉衣服涼快些。」他眨眨眼,一邊寬衣解帶,一邊
   朝司徒玉走去。

   傍晚的花園內,上演了一場香艷火辣的脫衣戲碼,唯一的觀看者司徒
   玉,正忙不迭的閉上眼睛,摀住漸有充血之感的鼻子。

   「不准說!」他氣惱的閉著眼大吼。不公平,師父勝之不武,居然使
   出這種下流手段!

   任烜揚起一抹得逞的笑容,人已站在司徒玉面前,輕而易舉的將他攬
   全,欺上他的唇。

   「嗯唔……」一被任烜吻住,司徒玉敏感得全身都軟了。

   這六年來在任烜的調教下,他早已習慣了被男人擁抱的感覺,說實在
   的,要他擁抱任烜,可能比被擁抱還難吧!只是從六年前就立下的奮
   鬥目標,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放棄的。

   司徒玉的雙手在不知不覺間搭上任烜的肩,主動加深這一吻,兩人吻
   得纏綿萬分。

   一會兒任烜悄悄離開司徒玉的唇,欣賞他在夕陽下酡紅的美艷臉龐,
   有如天邊絢爛彩霞般令人不捨得移開目光。

   六年來他瞧著司徒玉從一個可愛少年蛻變成英姿颯爽的俊美男子,對
   他的愛意仍舊有增絛減,不因時間長而變淡,反而如同美酒一樣越陳
   越香,只怕這輩子是都不會再看旁人一張了。

   「玉兒!」任烜啞著聲音開口道︰「你又輸了。」

   「嗚!」懊惱的瞪著眼前男人,司徒玉扁扁嘴,不服氣的埋怨︰「師
   父勝之不武,我不甘心。」

   「戰場上與官場上,本來就是爾虞我詐,今日算我教你一課了。」任
   烜吻吻司徒玉的臉,一把將他抱到涼亭的石桌上。「現在,我們來試
   試看那個姿勢吧!」他笑得非常邪惡,動手就去解司徒玉的腰帶。

   ※ ※ ※

   「不……不要啦!」想到那個可恥的樣子,司徒玉忙不迭的掙扎起來
   。他才不要擺出那種姿勢,師父是變態!

   「好。」任烜很乾脆的停下動作。「我給你兩個選擇,一是我們倆在
   這裡就做,二是我們回房去用那個姿勢做。」

   什麼?

   司徒玉瞪大眼睛瞪著笑得邪魅的任烜。「可不可以兩個都不選?」

   「勝者為王、敗者為寇的說理,我該是教過你了,不是嗎?」任烜完
   全不給他商量的餘地。

   漲紅著臉垂下頭,司徒玉被迫在這兩者之間選擇。

   想也知道若在這裡做,一定會惹人注目的。

   半晌,司徒玉只得丟臉的妁臉埋在任烜的胸膛前,羞恥的小聲逆道︰
   「回房間好了……」至少不怕會被人看見。

   詭計得逞的任烜掩不住得意之色,抱著司徒玉就往兩人的房間走去。

   不久,自房內傳來的嬌喘呻吟,將這片暮色染得更加旖旎醉人……


番外篇 小白為什麼要叫小白


   某年某月某日的夜晚。

   住在筍園的偏廳中,任赫與小白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

   荀雲,秦泰和劉准出去與一群官員應酬了,今天晚上的荀園很安靜。

   「小白,妳姓白嗎?」任赫忽然問起一個埋在他心中很久的疑問。

   一個婢女取這這樣的名字,著實怪異,一般人不都取些鶯燕梅蘭之類
   的嗎?要不也是叫小紅,有誰喚作小白的?他也只能想出這樣的解釋
   了。

   「不是。」小白拿起一塊藕粉桂花糕,張嘴大大咬了一口。好好吃!

   「那妳怎麼不取些好聽點的名字?」女孩家的,人家還當是在叫小狗
   哩!

   「主子說……」小白抹犛嘴,捧起一旁的茶杯咕嚕嚕喝了起來。「我
   從頭到腳,從裡到外都很白,所以叫小白。」

   放弄茶杯,她嘻嘻一笑。任公子的手藝還是這麼好,幸好主子有到杭
   州去將他帶回,要不她可沒這麼好吃的甜食可以吃了。

   什麼意思?任赫蹙起眉頭,望著小白笑得彎彎的眼,有一個念頭浮現
   腦海中,卻又捉摸不著。

   白?小白外表看來不是那麼白啊!等等,荀雲說「裡面」也很白,難
   不成荀雲和小白有一腿?

   不不不,任赫忙將這種無聊的想法驅出腦海。

   小白不是荀雲喜歡的那種,要是喜歡的話,早就仿照先前的手段戕她
   強佔,順便三不五時毛手毛腳一下。他可從沒看荀雲這麼對小白過,
   況且若真這樣,依照小白的單純性子,也不會說出拐彎抹角、讓人費
   疑猜的話。

   那……到底是為什麼?

   任赫伸手試圖要撫平皺成一團的眉,忽然,他的唇角有了一抹邪肆笑
   意……

   白的意思是--白癡。

   從頭到腳、從腦袋到行為,都是白癡至極。

   任赫可以想像得出,當荀雲在取這個名字時,心頭有多樂了……

轉自貓頭鷹文學館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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