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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都市] 《少爺別鬧了!》作者:洛煒【完全】(少爺與管家之一)

《少爺別鬧了!》作者:洛煒【完全】(少爺與管家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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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元一九二五年 香港九龍•蘭桂坊

  九月的香港十分悶熱,即使有風,空氣中依舊夾帶著一股黏膩的濕意。

  原本只是一個純樸小漁港的香港,自一八四二年英國入主之後,便以極快的速度發展成為遠東最重要的金融商業中心之一。

  碼頭、船塢、市政廳、俱樂部、旅館、歌德式的教堂等等,不僅是建築物,就連鋪在地上的碎石道路,都像是將整個英國的城市自地球另一端搬運過來似的,以最快速的生長方式在這個小島上落地生根了。

  蘭桂坊整條街上處處可見咖啡館與酒吧,其中一間名為「湯瑪士」的酒吧,外觀十分吸引人;在西洋石造的白色建築物入口,卻懸掛著兩盞中國式的大紅色燈籠,從外面往裡面看,就能看見佈置得十分華麗的大廳深處擺了一張行軍床,床上擱了好幾個軟墊,三三兩兩的客人躺在上面。

  酒吧內的客人形形色色,有中國人、日本人、也有歐洲人,各自坐在幾張燈芯草編成的小桌旁,嘴裡啜飲著外國啤酒,或琴酒、白蘭地之類的烈酒,除此之外,幾乎每個人的手裡都執著長長的紅土煙桿,煙桿內塞的是本世紀最銷魂的菸草添加了玫瑰花香的鴉片。

  不同膚色的臉孔在煙霧裊繞的酒館中晃動著,各式各樣的語言交織混合成一片,這種將東、西方文化以奇特的方式交流融合的景象,在香港這個租界城市裡處處可見,連空氣中都充滿了讓人著迷而墮落的氣味。

  正因為如此,置身於充滿迷醉氣息的湯瑪士酒吧裡,卻獨自一人坐在靠窗的位置,既不抽鴉片煙、也不喝酒的年輕男子,很自然地成為了酒吧內最特殊的客人了。

  男子看起來相當年輕,約莫二十幾歲,穿著一身米色夏季西裝,以一種怡然自在的姿態坐在窗邊。

  「先生,再來一杯牛奶嗎?」有著棕色皮膚的印度服務生上前,在彎身收拾空杯的同時,慇勤地開口詢問。

  他之所以會注意到這一名特別的客人,不光是因為對方不點鴉片煙、不喝酒這麼單純,而是這位客人半個月來、每天都會準時在下午兩點整出現,坐在同樣的位置上,固定點兩杯牛奶,然後在四點左右離開。

  「謝謝,麻煩你了。」年輕男子抬起頭,以標準而流利的英語回答。

  由於男子坐的位置剛好背對著陽光,當他抬起頭的時候,那頭比中國人或是日本人更濃黑的發絲,經過陽光的投射,映照出一種近乎是闇藍色的光澤。

  若是看得再仔細一些,就能發現這名男子應該是個混血兒,雖然擁有西方人深邃的翠綠色眼睛、挺直的鼻樑,以及飽滿的嘴唇,臉型卻沒有西方人那樣的棱角分明,像是將西方人立體深邃的五官鑲在東方人柔和的臉型上,巧妙而完美地將兩者的優點全都融合在一起,構成一張充滿男性魅力的臉龐。

  在這個華麗又墮落、甚至可稱為無法紀可管的租界地裡,混血兒是很常見的;移居此地享受特別保護權的外國人、與中國女子生下的孩子,因為貧窮遠渡重洋來租界地討生活的各國妓女,她們與不同國家的人、或是和有錢的中國人所生下的孩子,不僅在西方人的世界無法立足,也同樣被中國人嘲弄著。

  眼前這一位客人,實在很難分辨出他是哪一種出身,畢竟他雖然是一名混血兒,但不管是說話談吐、外表儀態都十分高貴,帶著某種上流社會的淡漠優雅,也因為如此,所以即使他一連好幾天只坐在這裡,酒吧裡的服務生依舊不敢怠慢,以一種慇勤的方式細心招待著。

  「先生,您的牛奶。」服務生重新端來一杯熱牛奶,將杯子放妥的同時,也忍不住循著對方的目光望去,好奇在那一端到底有什麼東西可看,能讓這名男子幾天來不厭其煩地一看再看?

  吵鬧繁華的街道……來自世界各地的人們,打扮得光鮮亮麗、懷著不同目的走在街道……每一天、每一刻,蘭桂坊不就是這個樣子嗎?有什麼特別值得對方欣賞的地方嗎?

  「謝謝。」像是意識到服務生尚未離去,男子掉回眺望的視線,回給對方一個淡淡的微笑。

  「不客氣。」服務生扯開笑臉掩飾自己的失態,很快地退開。

  年輕男子不以為意,只是重新將視線轉回窗外,以一種專注的凝視目光,謹慎地鎖著自己的目標……

  與湯瑪士酒吧隔著一條大街遙遙相望的,是一棟樓高二十層、名為「史丹佛」的國際飯店,它是由英、美兩國的資產家共同出資合建,是九龍半島上最新蓋好的新型飯店、也是香港有錢人最喜歡聚集的場所。

  打造得富麗堂皇的飯店門口,從早到晚川流不息的賓客始終不曾減少,而當坐在湯瑪士酒吧內,擁有中歐混血外貌的年輕男子手中的懷錶走到四點十五分的時候,他一雙翠綠色的眼睛因為尋到了目標,微微地瞇起了──

  出現在翠綠色眼瞳視線範圍內的,是三、四名東方男子,他們清一色穿著淺色系西裝,黑色頭髮都以髮油向後梳理,以一種慵懶而緩慢的腳步(或者該說是酒醉未醒的輕浮步伐)步出大廳,這幾個人或笑或鬧、舉止十分輕浮的東方男子絲毫沒有察覺自己的一舉一動被人注視著,在飯店門房的侍候下,一前一後彎身坐進了同一輛黑色轎車裡。

  等四名東方男子都上車之後,黑色轎車很快地駛離了飯店。

  黑色轎車消失在飯店門口的同時,湯瑪士酒吧內的男子也有了行動,他優雅起身,在桌上放置了足夠付的英鎊之後,便打算離去。

  「謝謝,歡迎您明天再度準時光臨。」服務生早已記下他的臉,在離去時不忘熱情地打招呼。

  「很遺憾,我已經訂了明天回上海的船票了。」年輕男子回首,對服務生微微頷首,高大的身影不一會兒就消失在繁華的街道上了。

  ※ ※ ※ ※

  有不夜城之稱的香港,即使夜深了依舊是人車沸騰、燈火輝煌,將整條街擠得水洩不通。在這個充滿變化與革新的時代,每隔一、兩個月就會有一間新落成的飯店或是舞廳開張,而飯店舞廳業者也會延攬最出名的樂團駐店演奏、歌唱,以最新的設備與音樂吸引人潮,誘惑人們投擲金錢,盡情地燃燒生命、與這個城市一起沉醉。

  今晚在九龍半島開張的,是一家由猶太富商所經營的新型舞廳。猶太人愛錢,由他們所經營的舞廳自然不會像英國人或是法國人所經營的場所那樣充滿了限制與規定,簡單來說,這是一間只要有錢、任何人都能前來盡興的高級舞廳。

  當一名身穿米色西裝、高大俊美的男子出現在懸著巨大吊燈的舞池大廳時,很快地就引起舞池內人們的注目;不管是穿著高衩及腰旗袍的豔麗東方女子,抑或是身穿小禮服、手持羽扇的豐腴西方女子,紛紛投注傾慕的眼神,希冀對方能接受自己的邀約。

  男人無視於一雙雙充滿著明顯挑逗與暗示的眼睛,一雙翠綠色的眼睛在舞池中淡掃一圈後,修長的雙腿就如同主人自身擁有強烈的意志力一般,以毫不遲疑的步伐穿過舞池,罔顧四周傳來的嘆息聲,以從容優雅的姿態往樓上走去。

  有別於一樓的舞廳,二樓以上又是另外一種享樂天堂,一間又一間混合著中西式、佈置得富麗堂皇的房間裡,不管是想吸大麻煙、鴉片煙,抑或是想玩牌、想豪賭一番的賓客,都能在不同的樓層找到符合自己需要的空間。

  翠綠色眼瞳的男人踩著穩重的步伐,自二樓的房間開始,找尋他此行的目標……

  四樓長廊末端、約略六坪左右的雅房內,傳出男人一陣得意的笑聲。

  「嘿嘿……小少爺,我是二十一點,看來幸運的風向開始往我這裡吹了。」水晶燈下,坐在長型牌桌左端的男人朗聲笑道。

  長桌的兩端各自坐了四個人,左邊以一名五十歲左右的西方男子為首,而坐在長桌右邊手持撲克牌的,則是一名大約十八、九歲的年輕東方男子。

  年輕的東方男子兩道劍眉一蹙,同時將手上的撲克牌往桌上用力一蓋,態度果斷地認輸。

  「請,『小少爺』。」中年男子往後靠向椅背,雙手愉悅地交握在胸前,以十分戲謔的方式稱呼對方,同時面帶微笑地等待男子的下一步動作。

  「嘖!願賭服輸。」被喚作小少爺的東方男子輕啐一聲,「唰刷」的一聲從椅子上站起,跟著伸手移向胸前白襯衫的鈕扣,從上向下逐一解開,動作俐落的脫下襯衫扔到一旁,雙手環胸、以一種挑釁的目光斜睇著坐在對面的人。

  坐在中央的中年男子吹了一記響亮的口哨,褐色眼睛微微瞇起,半是欣賞半是滿足地以目光鎖住眼前的東方男子;一百七十五公分的身高,以東方人來說並不算矮小,雖然有些清瘦,卻有一副寬肩窄腰的好身材,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不像一般東方人那種偏黃的色澤,看得出這具身體的主人喜歡陽光和運動,因為這是長年接受兩者洗禮才能產生的勁瘦身軀。

  雖說擁有獵豹般矯健優雅的純男性體魄,一張臉龐卻是斯文略帶稚氣;炯炯有神的黑色大眼睛像貓一樣、在眼角末端微微揚起,挺鼻之下則是兩片厚薄適中的淡紅色嘴唇,精緻的五官組合成一張充滿魅力的俊逸臉龐。

  「傑克,看不出這東方小少爺的襯衫下還藏了一副好身材!」坐在傑克兩旁的男子笑了,暗自交換了一個只有彼此能意會的眼神。

  「呦!小少爺,還敢不敢和我繼續賭下去?」傑克點起一根菸,以一種優越的語氣開口。

  「賭就賭,誰怕誰」東方男子冷哼,重新坐回自己的座位上,卻忍不住瞪了原本和自己一起來,如今卻醉癱在椅子上的死黨們。

  今天的舞廳之遊原本只是再單純不過的玩樂日,就像他們四個人這兩個月來在香港度過的每一天一樣,每天睡到下午三、四點才睜得開眼,在洗掉一身的煙味、酒味,重新梳洗打扮後,找一間飯店、俱樂部用餐,而後再一次投入香港讓人迷醉的夜生活。

  今晚一行人來到這家新舞廳,跳了幾曲後,大夥覺得無聊,因此轉戰樓上想看看是否有其它的樂子,正巧遇上了傑克幾人在四樓的雅房內喝酒,他們之間最喜歡喝酒的「瑞」,想也不想的便大膽地走過去攀交情,而且腦筋一轉,想到四人中的佟少華的賭技、賭運一流,於是主動提出用最簡單的二十一點來決勝負,以美酒當獎品開賭,就這樣和傑克一群人賭了起來。

  一開始的時候很順利,幸運之神幾乎就站在他們幾人的背後微笑,不到一個小時,就把傑克那瓶珍藏了四十年的洋酒喝光了,心有不甘的傑克陸續又向舞廳點了新酒;紅酒、洋酒……各式各樣的烈酒一瓶接著一瓶,三個小時不到,與他同行的幾人都癱軟在椅子上了。

  「少華,我們再也喝不下了,接下來全靠你、可別在洋人面前丟臉吶,一定要贏到最後……贏到讓他們脫褲子,知道嗎?」最先陣亡的瑞,滿臉通紅的扔下這樣一句話,便「咚」一聲倒在椅子上昏睡過去了。

  「喂!你們都不能喝了那我還繼續賭什麼?」今晚唯一還沒倒下的佟少華抗議,他對酒類並無偏好,只是喜歡贏牌的感覺,所以今晚可說是各取所需的遊戲。

  「贏了這麼多就想走?那可不行。」傑克看出佟少華不想繼續,搖頭表示不同意。

  「你難道沒聽過『願賭服輸』這句話嗎?要是你今晚一次也贏不了,難道要我陪你坐在這裡賭一整夜嗎?」佟少華沒什麼興致地開口,知道這群人莫名其妙被喝掉七、八瓶昂貴的烈酒,心裡一定不服氣。

  「你和你的朋友一共喝了我七瓶酒,這樣吧!我們再賭七局,不論輸贏就此結束,怎麼樣?」傑克提出折衷的方法。

  「好,就賭最後七局。」佟少華也十分乾脆地答應了。

  賭局繼續進行,第一局依舊是由佟少華獲勝,但這一次他一點也不開心,只能瞪著傑克遞過來的那杯酒。

  可惡!拿「酒」這種東西當獎品真無聊,偏偏這群傢伙又睡死了,總不能要他把瑞的嘴巴撬開,直接把酒灌進去吧!對於喝酒這件事他並不是滴酒不沾,只是不喜歡每天晚上重複喝完吐、吐完再喝的程序,久了也沒什麼樂趣。

  雖說傑克這群人拿出的都是價格最貴的酒,但對於酒類沒有特殊偏好的佟少華,根本不能算是獎品。

  「怎麼了,小少爺?我點的可是全舞廳最貴的洋酒,多少人作夢都想喝上一杯……怎麼佟少爺似乎對贏來的獎品不甚滿意啊?」傑克不懷好意地笑問,早看出對方不喜飲酒這個事實。「你剛才賭牌時的氣魄到哪去了?怎麼喝杯酒要猶豫這麼久?」

  「哎哎!不管玩牌再怎麼厲害,不過只是乳臭未乾的小鬼哩!連酒都不敢喝!」坐在傑克旁邊的幾人也跟著起鬨。「小朋友你放心,這瓶酒最多也只能再倒出三杯,就算你全部贏了也不會喝醉的,對吧?」

  開玩笑,說什麼也不能讓這群洋人看扁自己!對方挑釁的言語讓佟少華的理智像是走火的電線,「啪滋」一聲瞬間斷裂,貓一般的眼睛瞇起,二話不說就仰頭一飲而盡,再用力將酒杯放下,俊秀的臉上寫著「別小看我」的表情。

  「好氣魄!我們再來!」傑克哈哈大笑,同時不著痕跡地從桌下遞給身邊的同伴某樣東西,示意對方見機行事。

  「要是不讓你們輸到脫褲子,我佟少華三個字倒過來寫。」火辣辣的酒精從喉嚨直接燒入下腹,燃起了佟少華旺盛的鬥志,打定主意一定要讓對方知道自己的厲害!

  「二十一點。」不一會而,佟少華十分得意地掀開自己的底牌,再一次獲勝。

  「佩服佩服。」傑克稱讚,再一次將空的酒杯倒滿,推到佟少華的面前。

  「嘖!」看著眼前滿滿的一杯酒,佟少華忍不住又回頭瞪了昏睡在沙發上的夥伴們一眼。明天等這群傢伙清醒,非得要他們好好補償自己不可!

  佟少華再次一口飲盡杯中烈酒,連續兩杯醇酒下肚,不僅下腹傳來陣陣火辣,連兩頰也開始感覺到熱氣了,他一瞥桌上的酒瓶,看出只剩下最後一杯的份量,心中不禁鬆了一口氣,就算再次贏了,身體應該還挺得住。

  果然,如佟少華所預計的一般,他順利地贏了第三次,同時也將最後一杯酒喝入腹中。

  「喏!之前說好的只玩七局,現在還剩下四次,不過我們別再鬥酒了。」佟少華率先開口,要是傑克再繼續開酒、賭酒,他肯定會像瑞他們一樣倒下來直接睡到明天下午。

  「那麼你想賭什麼?」即使連輸掉八瓶好酒,傑克依然面不改色,維持著好風度微笑著。

  「賭什麼……讓我想想……」佟少華托著下巴沉思,一雙靈活的貓眼上下打量著傑克。嘿嘿……這個叫傑克的看起來腦滿腸肥、要是脫光了一定很好笑!既然比賽還有四局,足夠讓他輸得脫掉襯衫、長褲……一想到對方只穿著內衣、內褲,頂著大大的啤酒肚走出房間的情況,佟少華露出了狡詐的笑容。

  「嘻……賭錢傷和氣,最後這四場遊戲我們來玩點新鮮的!」佟少華笑著公佈答案。「傑克先生,你這套西裝看起來料子不錯啊!不如我們就賭這個,贏家得到輸家的衣服。」

  傑克一頓,跟著哈哈大笑,褐色眼瞳閃過了挑戰的決心。「好,小少爺,我們就來看看最後到底是誰脫下誰的衣服。」

  「好,廢話少說,發牌吧!」佟少華意氣風發地答應了。

  黑桃三……黑桃九……紅心四……黑桃……當佟少華陸續將牌握在手上,攤開觀看的時候,突然覺得眼前一花,一瞬間不但手上有什麼牌都看不清楚,甚至還將牌看成了七、八張之多。

  可惡,這是怎麼一回事?平常自己的酒量就算再不濟,也不會喝三杯就頭暈目眩啊!該不會是今天晚上吃得不多,所以一下子讓酒氣沖得太快了吧?

  「小少爺……怎麼了?你看起來好像不太舒服?」對面的傑克淡笑著問候。

  「嗯……沒事。」佟少華隨口應了一句。真糟糕,連杰克那張胖臉都好像變成三張了……現在只希望自己能快點結束這四場牌局了!

  「嘿嘿……小少爺,我是二十一點,看來幸運的風向開始往我這裡吹了。」攤牌的結果,傑克以二十一點勝過佟少華的十九點。

  「嘖!願賭服輸!」佟少華輕啐一聲,很自動地把身上的白襯衫脫下,重新坐回椅子上。哼!就算喝到頭暈了,也不信自己會輸給這個胖洋人!

  接下來的兩局,佟少華勉強振作精神贏回,但自己頭暈目眩的情況已經越來越嚴重,連原本想嘲笑胖傑克露出渾身白肉的心情都沒了,只想儘早將這幾局解決,好好躺下來睡覺。

  終於,兩人進行到今晚的最後一局了。

  「唰刷刷」的洗牌聲聽在佟少華耳裡,已經失去了平日讓他精神一振的效用,反倒像是催眠曲一樣,讓他的眼皮越來越重了。

  「喂!洗牌要洗多久啊?快點了結快點結束啊!」佟少華不耐煩地催促。王八蛋!胖傑克那瓶到底是什麼酒,現在不僅是人,連胖傑克身邊的景物都開始變得模模糊糊了。

  「別急,最後一局就要來了。」傑克依舊好脾氣地笑著,褐色眼珠子清楚看見了佟少華的兩頰已經盈滿了紅暈。

  一張、兩張……當佟少華將兩張牌握在手上時,垂眼看見這是一副完美的二十一點,正想開口說點什麼的時候,只覺得眼前一黑,跟著「咚」地一聲倒在桌上昏睡過去了。

  當對面佟少華的黑色頭顱「咚」一聲倒在桌面時,胖傑克等人相視一笑,心中也鬆了一口氣。

  「傑克,這小子要是再不倒下,只怕你連內褲都得輸光!」與傑克同行的朋友取笑道。這個東方小鬼真不是蓋的,不但牌技好,連牌運都超強的。

  「還敢說!你放的那個什麼藥,藥性這麼慢,我都差點懷疑你和小鬼是一夥的,存心看我輸到脫褲子!」胖傑克冷笑。最後兩杯酒他已經摻入迷藥,這才順利讓東方小鬼倒下的。

  「好了,現在人也迷暈了,你想怎麼整他們?」傑克的友人好奇問道。

  今晚他們踏入舞廳原本就是想找樂子,沒想到這幾個東方黃毛小子硬是看上傑克的好酒,非但將他珍藏的好酒喝光光,還額外多點了好幾瓶昂貴的好酒,在輸得一敗塗地的情況下,最後他們只有略施小計,表面上不動聲色,然後假借賭輸的時候將迷藥摻入酒中,等他們全部都醉倒後,再好好算這筆帳!

  「哼!一定得想些好法子整整這群小鬼。」傑克一邊穿回自己的衣褲,一邊忿忿不平地開口。

  「對了!今天晚上我記得在舞廳看見了保羅、文生他們那一票人。」其中一人突然想到,語氣曖昧地開口。

  「喔!他們今天晚上也在這裡?」傑克有趣地挑高一道眉。朋友口中的保羅、文生一群人,和他們一樣來自美國,都是來這裡做生意的,夜裡喜歡泡在俱樂部、舞廳玩樂,而保羅那些人最特殊的興趣,就是他們對東方男子的喜好遠遠勝過東方女人。

  「反正這群黃毛小鬼醉死了,我們就把他們當成免費的禮物送給保羅他們,一來可以和保羅套交情,二來也可以讓這些不知死活的小鬼得到教訓!」另外一人也覺得這個法子十分棒!不但可以抵銷他們一整晚賭輸的怨氣,也可以讓這群臭小鬼嘗嘗被玩弄的滋味!

  「好!這個辦法好,我們就這麼辦。」傑克嘿嘿冷笑,當下就決定出去尋找保羅,同時將這四名年輕的東方男子送給他!

  「咿呀」的一聲,雅房的門已經被人早一步推開了。

  緩步踏進雅房的,是一名身材高大、身穿米色西裝的黑髮男子,年紀約莫二十五、六歲,俊美的臉上面無表情,一雙綠眸淡淡掃過房間內的每一個人,最後目光停頓在佟少華的身上。

  「你是誰?」傑克主動開口。這人不像是無意間闖入,反倒像有備而來,卻特別等待適當時機才踏入那樣的篤定。

  「將這幾位少爺交給保羅確實可以洩恨,但最後吃虧的可是你們幾個。」綠眼男子開口,顯然將傑克等人的打算摸得一清二楚。

  「什麼意思?你到底是誰?」傑克心中一怔,沉著臉問道。看來這人早在門外注意著房間裡的一舉一動,但不知道他究竟是誰。

  「幾位來香港最主要的目的是經商沒錯吧!既然如此,最好不要隨便得罪這幾位少爺們哩!倒在那裡最左邊的那個,是香港史丹佛飯店負責人的獨子,旁邊那個,是香港總督的第三個兒子,最右邊那個,則是香港華盛頓洋行負責人的次子,我記得華盛頓洋行是你菸草生意的最大買家,我沒說錯吧?」男子緩緩地說出幾名東方男子的來歷。「如果你執意要把他們送給保羅,就算可以逞一時之快,但對你一點好處也沒有。」

  「你是誰?為什麼知道得這麼清楚?」傑克臉色一變。確實,如果這幾個毛頭小子背後的靠山都這麼強,要是出了一點閃失,他在香港的生意可就危險了。

  「每一位浪蕩子的背後總是有一位擔憂的父親哩!」黑髮男子淡淡一笑。「如果各位不介意,今晚這裡所有的消費都由我負責,明天我會派人送幾瓶最好的酒到您的府上。」

  男子見傑克開始思考,跟著踏前一步、彎身在傑克耳邊,以只有他聽得到的聲音說了幾句話,更讓後者整個身子一震。

  「就當大家交個朋友,今晚的事情就別和這些少爺們計較了。」男子伸出手,以十分溫和的語氣開口。

  「好,我就交你這個朋友。」傑克換上笑臉,熱情地握住了對方的手、用力搖了幾下,同時轉身對友人說道:「走!今晚也玩夠了,我們回去吧!」

  雖然不知道傑克突然改變心意的原因是什麼,但很顯然是因為對方剛才和傑克說的那幾句話有關。

  「喂!傑克!就這樣算啦?那人是什麼來頭?」一人湊到傑克身邊,壓低了聲音問道。

  「是一個交了絕對不會吃虧的朋友!」傑克不願意多說,只是快步離去。

  傑克等人離開以後,雅房內就只剩下五個人,男子緩步走到桌前,還沒靠近,就聞到佟少華等人一身的酒氣,他兩道眉毛不悅地蹙起。

  「真是一群無可救藥的少爺們。」男子低喃開口,無聲地嘆了一口氣,彎身正想抱起佟少華時,他睡眼矇矓地睜開眼睛……

  「你……是誰?要干什麼?」佟少華不是很清醒地問,臉上有種不知身在何處的迷惘。只隱約注意到眼前這個人有一雙很亮的翠綠色眼睛,卻一點也不知道對方是誰。

  「我是及時保住你們屁股貞操的人。」知道佟少華的意識根本不清醒,男子半是嘲諷半是冷笑。

  「什麼笨蛋?什麼屁股貞操?我怎麼一句話也聽不懂?」佟少華說完後,再次閉上眼睛睡著了。

  「果然是笨蛋少爺。」男子嘆一口氣,彎身將佟少華抱起,踩著大步離去。

  雅房外,候著兩名舞廳的服務生,他們見男子打算離開,有禮地頷首退開。

  「房間裡剩下的那幾個,要麻煩你們送回去了。」男子吩咐道。「送他們回去時,別忘了我剛才交代的話。」

  「是,一句也沒忘記。」畢竟只是送客人回家、轉達幾句話,就給了優渥的小費,他們說什麼也不會忘記的!

  「慢走,歡迎下次再度光臨。」兩名服務生彎身四十五度、畢恭畢敬地目送男子離去……  


  「嘎吱嘎吱……」

  偶爾傳來的干擾聲每隔一段時間就響起,讓躺在床上的男子在睡夢中不耐煩地蹙起眉頭,算是對上方傳來噪音表示無言的抗議。

  「嘎吱嘎吱……」大約五分鐘後,干擾音再次傳來,躺在床上的男子翻身、用力將臉埋進枕頭裡,開口低咒道:「瑞!我們樓上的客房住了誰?叫服務生走一趟,讓他們安靜一下,我很累、還想睡……」

  四周靜悄悄的,完全沒有人響應,也沒有其它的聲音。這種不尋常的寧靜讓躺在床上的人也覺得奇怪;雖然已經很習慣帶著宿醉醒來,但也不會像現在這種即使躺在床上,卻覺得整個人在微微晃動的感覺。

  嗯,一定是昨夜灌的酒過猛過熱,所以才會有這種奇怪的反應吧!不管了!再躺一下應該就可以恢復了。

  「嘎--吱」頭頂上方噪音再次響起,讓躺在床上的人再也無法忍耐了,他「啪」的一聲睜開眼睛,從枕頭上探出臉,對著上面怒吼道:「上面住的到底是哪個王八蛋!我一定要投訴你、讓你立刻滾出這間史丹佛飯--」

  「飯店」兩字還來不及說完,原本半睜的黑瞳立刻瞪得又圓文大,錯愕地瞪視著上方一整片米白色的天花板,和每天早上醒來,一睜眼就能看見的大理石雕花天花板完全不同!

  這裡不是史丹佛飯店的套房!那……這裡是哪裡?就算睡意再濃,也被這突如其來的發現給趕跑了,原本躺在床上的男子瞬間翻身坐起,才起身,又發現了一件驚人的事情--他全身上下都是赤裸裸的!

  「搞什麼鬼啊!?」男子皺得兩條眉毛都快打結了,目光迅速將四周打量一圈以後,才發現自己在一間完全陌生的「小」房間裡醒來,至於為什麼會在這裡、以及這裡是什麼地方,卻是一點概念也沒有。

  「瑞!阿奇!是你們兩個搞的鬼吧?」男子扯開喉嚨喊著死黨的名字,才剛出聲,腦門就傳來一陣劇痛,讓他硬生生閉上嘴。

  「痛……痛……」這一次的宿醉不比往常,才一開口,整顆頭就像是被人用鐵錘敲打過一樣。

  他喊了幾聲後,依舊沒有得到任何響應,像是小房間內真的只有自己一個人似的。

  「嘖!等我逮到你們,有你們好看的!又不是小孩子了,還在玩這種惡作劇!」男子喃喃低語著下床,隨手扯了被單圍住自己的下身。既然將他放在這裡的人不打算現身,那他自己去找總行吧!

  「嘟嗚嗚--」

  就在他剛踏下床、正想離開房間時,突然聽到了再熟悉不過的聲音。這種聲音……像極了輪船的「汽鳴聲」!不會錯的!當他從英國搭輪船回香港那一個月的旅程中,聽過不下百次的汽鳴聲!

  「不會吧!?」男子臉色一白,以最快的速度轉身來到最近的一扇窗戶邊,想證實心中的疑慮。

  碧海藍天、藍天碧海,海連天、天連海……自己真的在海上!

  男子像是被雷劈到一樣僵住了!為什麼?發生了什麼靈異事件嗎?還是自己就像小說所描述的劇情一樣,撞到頭以致喪失對過去的記憶了?1

  但不對啊!自己並沒有失去任何記憶啊!他叫佟少華、今年十九歲,八歲那年被自己的老頭送到英國放洋,在那個又冷又寒的國家一待就是十一年,第一次的性經驗是十五歲那年、在學校宿舍裡和一名十九歲的學姊完成的。

  佟少華為了證明自己平安無事,在腦海中迅速將自己這段時間的經歷回想了一遍;三個月前,家鄉的老頭突然寫來一封信,要他立刻回上海,自己雖然討厭霸道的老頭,卻也不敢真的違抗他的命令,因此和在英國的死黨瑞一夥人一起搭上輪船回返,由於輪船在抵達上海前會先停留香港,於是自己在盛情難卻的情況下接受了瑞等人的招待,一待就待了兩個月。

  吃喝嫖賭、夜夜笙歌……那是和枯燥的英國迥然不同的生活,就像是他在香港抽的第一根鴉片煙一樣,一旦嘗過就再也忘不了那種銷魂的滋味……

  至於昨天……昨天發生的事情也和過去兩個月沒什麼不同,他們醒來已經是下午三點多,四個人梳洗一番後到了俱樂部用餐,而後瑞提議到一間新開的舞廳逛逛,跳舞跳累了以後上樓休息,遇到了幾個西方洋人,隨即和他們開賭,其中一個……好像叫傑克什麼的!

  「喀」的一聲,房間的門被人從外面打開了,同時也打斷了侈少華的沉思。

  「喂!你走錯房間了吧!」佟少華抬頭隨便瞥了對方一眼,發覺不認識,便很自然地開口趕人。

  「這是我花了十英鎊租下的艙房,沒有走錯。」開門進入的男子以一口標準的英語說道,同時踏進艙房。

  對方的回答讓佟少華再一次抬頭,多花了一分鐘打量對方,這才發現這名男子的身材非常高大,才一踏入來、就讓這間原本就不大的房間瞬間顯得更小了。

  「你租的艙房?」佟少華不確定的開口詢問。那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的?

  「正是,『佟、少、爺』。」男子以一種慢條斯理的方式稱呼佟少華,特意將少爺兩字拉長,語氣中有一種無法隱藏的戲謔。

  「你認識我?」佟少華一愣,腦筋一轉跟著想到,如果這個人知道自己是誰,就一定能解釋這一切了。

  想到這裡,佟少華的語氣也變得不客氣了起來。「喂!我不管你是誰,也不知道你為什麼認識我,但你沒經過我的同意就把我帶到船上來,甚至連一件衣服都不給,這又是什麼意思?快把話說清楚!」

  男子踩著緩慢的腳步來到佟少華面前的椅子,儀態優雅地坐走後,單腳屈膝翹起,修長的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敲著膝蓋,彷彿在思索著要如何回答佟少華的問題。

  男子坐走後,佟少華也認真地將眼前這個人看個清楚!對方是個英俊的黑髮男子、身材修長高大,眼睛像是兩顆發亮的綠寶石,五官雖然立體但不像是百分之百的西方人,偏又說著一口標準的英式英語。

  「喔,我知道了!昨天那幾個洋鬼子輸牌不服氣,故意把我送來這裡惡整,對不對?」佟少華開口,從對方和胖傑克同是西方人這一點做出新的判斷。「真是無聊啊!不過就是輸了牌,搞什麼幼稚的報復!」

  「你只說對了一半,昨天晚上傑克那群人確實想惡整你們,但我和那群人沒有關係。」黑髮男子扯開唇,露出淡淡的揶揄笑容。「如果硬要說有什麼關係,也只是短暫的買賣關係。」

  「買賣關係?」佟少華更莫名了。

  「昨晚我從傑克那群人的手中把你買下來了。」男子給予簡單而清楚的答案。

  「把我買下來?」佟少華蹙起兩道劍眉。笑話!他佟少華是隨隨便便可以讓人買賣的嗎?「你這傢伙到底在說什麼,我一句話也聽不懂!」

  這個莫名其妙的傢伙!真的是連話都不想和他多說一句。佟少華臉上閃過一絲不耐,念頭一轉就想要起身離開。

  「如果佟少爺執意要離開房間,記得把我的被單留下。」男子見佟少華作勢要起身,嘴角勾起諷刺的笑痕。「佟少爺,看得出你在香港兩個月過了相當精彩的荒唐生活,喝多了洋酒、吸多了鴉片煙,腦子笨到連人話都聽不懂了嗎?明明是與自己有關的事情,卻一點也不關心,甚至擺出滿不在乎的態度,真不知道該說你是任性還是愚蠢哩!」

  「你--」佟少華臉上閃過一絲狼狽,立刻又坐回去,雙手環胸、貓咪般上揚的異眼銳利地瞪視著眼前的男子,不打算讓對方有機會再羞辱自己。「好,你繼續說,本少爺倒是想聽聽看,昨天晚上發生了什麼事,又是誰這麼大膽敢賣我、買我!」

  「關於『買下你』這件事一點也不困難,荒唐不羈的少爺們向來連一點最基本的警覺意識都沒有,昨晚你們幾杯洋酒下肚就全部躺下,活像是躺在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魚,昨天晚上如果不是我適時解救,只怕你現在正躺在某間不知名飯店內某人的床上,運氣好一點,就是被對方溫柔疼愛著;運氣要是差一點,屁股可能被對方玩弄得傷痕纍纍、讓你哭爹喊娘的喊救命哩!」男子的語氣中像是充滿了同情,但綠色眼瞳卻寫滿了戲謔。

  「我又不是女人!少用什麼『在床上被某人盡情疼愛』這種噁心的話來唬我!」佟少華面紅耳赤,卻只能瞪視著對方以優雅的儀態、優雅的語調說出這種下流的話語。

  「哎呀,原來真是一個天真的笨蛋少爺。」男子淡淡的挑高一道眉。「不管是上海或是香港,在租界地這種地方,西方人除了可以享受特殊權利外,許多在祖國被禁止不能做的事情,在租界地卻可以毫無顧忌地進行;在自己的國家不能盡情享受的同性之樂,在租界地卻可以找到無數個俊美的東方少年,與他們來一場毫無禁忌的肉體歡愉,以你這種毫無警覺的個性,就算被人生吞下肚也沒什麼好意外的。」

  佟少華一臉震驚,像是聽到天方夜譚一樣的無法理解。

  「總歸一句,昨晚我要是沒出手,你和你那群朋友就變成有『特殊興趣人們』床上的玩具了。」男子最後結語。

  「你……你是說有同性戀看上我們!?開玩笑的吧!」佟少華嚥了一下口水。自己的長相在女人堆中頗受歡迎,這一點的自信他還有,但怎麼也想不到會被同性的人覬覦。

  「玩笑?這種事情有值得我特意捏造的價值嗎?」他繼續以一種看笨蛋的眼光瞥著佟少華。「這兩個月你能保住屁股的貞操,或許該拜你那群狐群狗黨所賜!畢竟他們每個人在香港的後台都夠硬,一般人在出手之前多少都會探探對方底細,但如果像昨晚遇上的傑克那群人,不知道你們是誰、只當你們是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笨蛋少爺們,自然毫不猶豫就出手了!」

  「喂!只是要你解釋昨晚發生的事情,幹麼左一句『笨蛋』、右一句『笨蛋』的,你是什麼意思?」佟少華開口抗議。雖然說自己想弄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也不能忍受對方這種公然的侮辱。

  「我口中的笨蛋指的當然就是佟少爺你這種人了。」男子冷笑。「明明贏了牌卻禁不起激,最後喝醉倒下、任人待價而沽,連醒來的時候都不知反省,依舊擺出少爺的傲慢姿態,『笨蛋』、『蠢貨』這一類的字眼可以說是因應你而產生的詞。」

  「你這傢伙--」佟少華氣得雙眼通紅,恨不得立刻衝過去將對方狠狠揍一頓,身子一動,猛然想起自己依舊渾身赤裸,只圍了一條被單而已。

  等一等!這傢伙剛才口口聲聲說,很多西方人都喜歡到租界地找東方男子尋歡,昨天他從胖傑克手中買下自己、如今又將自己困在船艙裡,還將自己剝得像是剛出生的嬰兒一樣!這人該不會……也是他口中說的那些同性戀吧!?

  一想到這裡,佟少華握緊的拳頭、半衝出的身子瞬間又收了回去,還不忘伸手抓住腰上的被單,為了安全起見,還是不要和對方有任何肢體上的接觸才是。

  「青澀又笨拙的傻瓜少爺抱起來想必無趣得很,你可以放心,我一點興趣也沒有。」男子像是看穿了佟少華的思緒,嘴角再次咧成充滿嘲諷的笑痕。

  「那你幹麼把我脫光?」佟少華以不相信的眼神瞪視著。

  「因為你身上很臭。」男子綠色的眼瞳微微謎起,像是記起了什麼不好的回憶。「不會喝酒又何必勉強,昨晚你不但吐了自己一身連我的衣服也沾上了,我只好將那些發酸發臭的衣服全部都扔掉了。」

  佟少華尷尬地脹紅臉,卻只能微張著嘴,完全找不到反駁的話語。

  「好……就算你剛才說的都是真的好了……」半晌後,佟少華心不甘情不願地開口道。「我想請問『救命恩人』先生,你為什麼不乾脆好人做到底,直接把我送回飯店,沒事幹麼把我帶到船上來?」

  男子但笑不語,翠綠色的眼睛若有所思地望著佟少華的臉許久,久得讓後者渾身上下都覺得不自在了起來。

  「帶你上船,當然有我的原因……」男子喃喃自語,像是故意要磨練佟少華耐性般的拉長了語調。

  「喂!我先說好了,昨天晚上到底發生什麼事只有你一個人清楚,就算你是隨便編故事,我也無從查證,所以我最多也只是和你說謝謝,就這樣而已,不可能有其它的,你……可不能對我有什麼奇怪的要求。」由於對方的眼神實在太詭異,讓佟少華不得不開口提防。

  「哎哎!『過河拆橋』這種態度不太好吧!佟少爺。」翠綠色的眼瞳一黯,男子十分遺憾地搖頭。「我救了你、保住你屁股的貞操,甚至還好心將床鋪讓給你,你以為一句不值錢的『謝謝』就可以抵銷嗎?」

  「說『謝謝』還嫌不夠?」佟少華眼珠子一轉,有些輕蔑地哼了一聲說道。「喔!我知道了,你要的是錢對吧?」

  男子不發一語,俊美如雕像的容貌沒有什麼表情,只是持續以一種讀不出情緒的目光望著佟少華。

  「既然你想利用『救命之恩』這種事情向我要錢,幹麼這麼麻煩還把我帶到海上來?直接送我回飯店不是更方便嗎?」佟少華也不管對方是否有響應,自顧自地繼續分析。「對了,我到現在還沒問你,這艘船的目的地是哪裡?」

  「再一個小時就到上海了。」

  「什麼!?這艘船到上海!?」佟少華的臉色瞬間一變,原本無所謂的態度在下一秒也轉變成氣急敗壞。「可惡!你這傢伙哪個地方不選,居然選上海,讓我下船!我要回香港!」

  「現在下船?」男子淡淡的挑高一道眉。「想赤身露體游回去?行,要是一不小心溺死在海裡就直接讓魚吃乾淨,滿不錯的想法。」

  「我現在沒心情和你說笑!」佟少華不理會對方的嘲諷,俊臉凝成再認真不過的表情說道。「我是認真的,我、不、去、上、海!」

  「為什麼?佟少爺在上海犯下了什麼會被人砍的事情嗎?拋棄了不該拋棄的人,還是欠了無法償還的債?」男子又恢復了最初那種輕鬆自在的說話方式,男性薄唇咧成優雅的笑痕。

  「這不關你的事!總之我是不會去上海的。」佟少華斬釘截鐵地說道。「你要我報恩或是要錢,這些都不是問題,我們可以在港口直接換船回香港。」

  「就算回到香港,你的那些朋友也不會再為你付任何一毛錢了,佟少爺。」黑色頭顱搖了搖,開口說出讓佟少華更震驚的話語。

  「什麼意思?瑞他們不可能不付錢的!」佟少華臉色一變。這不可能,瑞他們和自己的交情從英國開始都快十年了,怎麼可能見死不救?除非是--「哇!你這傢伙真可惡!你對瑞他們動了什麼手腳?」

  「若我真要出手,你們這群無能的少爺們能和我對抗嗎?」男子嗤笑一聲,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似地回答。「老實說,你那些朋友和你都是一樣的,如果不是有個父親在背後庇蔭撐腰,哪有今天紙醉金迷、燈紅酒綠的生活?抽開了身後的靠山,哪一個有能耐幫助你?」

  這個人……好陰險啊!居然從瑞他們的父親那裡下手。看來這人不但將自己的一切都摸得一清二楚,同時還將他的生路都斷掉了!這到底是為什麼?通常一個人對另外一個人有很深的仇恨才會這麼做,但他根本就不認識這傢伙,為什麼他要處處針對自己呢?

  但不管怎麼說,現在是形勢比人強,佟少華知道自己絲毫沒有勝算,於是勉強以和緩的語氣開口說道:「對了,都聊了這麼久了,還沒請教你的名字?」一定得弄清楚這傢伙葫蘆裡賣什麼膏藥,就算死也要死得明白。

  「西澤爾。」黑髮男子倒是十分爽快地說出自己的名字。

  「西澤爾……西澤爾什麼?你總有個姓吧?」佟少華奇怪地蹙眉。

  「只有西澤爾。」

  「好、好!西澤爾就西澤爾。」佟少華並不想多過問,反正自己只是需要一個名字來稱呼對方,對他的祖宗八代根本沒興趣。「那個……西澤爾,我很確定自己不認識你,但你卻對我的事情知道得清清楚楚,這一點實在讓人很困擾,我們之前見過面嗎?還是我過去有哪裡『不小心』得罪過你?不如你一次說清楚,讓我知道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沒有,我們從未見過面。」西澤爾噙著淡笑回答。「但是對於你的一切,我是再熟悉不過了,佟少爺。」

  「沒見過面幹麼這麼針對我?」佟少華壓根兒不相信西澤爾的說法。真是見鬼了的!趁人昏迷不醒的時候,將他全身剝光扔到駛向上海的船上,這根本就是對自己有很深的仇恨才會這麼做!

  但,任憑他想破了頭,就是想不通在自己短暫的十九年歲月中,究竟什麼時候得罪過這個黑髮綠眼的西澤爾!

  「你很喜歡玩牌對不對?說句你最熟悉的話--」西澤爾突然話題一轉,身子微傾、直視佟少華結語道。「很抱歉,現在還不到掀底牌的時候。」

  「你這個--」佟少華怒瞪著西澤爾。

  「好了,暫時就聊到這裡吧!船就快抵達上海了,我要到甲板走走吹吹風。」西澤爾一副言盡於此的姿態站起身,俊美優雅的臉上有著完全不相符的邪惡笑意。「很顯然你沒有適當的衣服,那麼我就不邀請你一起欣賞黃浦江的風景了。」

  「砰」的一聲,西澤爾關上門離開艙房了。

  「XXX--XX--XXXXX!」一連串讓人聽了面紅耳赤的粗話從佟少華的口中冒出,直到罵了整整三分鐘,他才稍微盡興地住了口。

  哼,別以為這樣就可以困住自己!他佟少華可不是坐以待斃的小白兔,早晚他會給這個叫西澤爾的人好看的!但目前最重要的,就是他得想出一個辦法脫身才行!

  ※ ※ ※ ※

  「嘟嗚嗚嗚--嘟嗚嗚--」

  輪船即將靠岸的汽鳴聲響起,甲板上早已擠滿了人,有人以欣賞的目光凝視岸邊風情,有人則是迫不及待的引頸觀望,想在船靠岸時以最快的時間找到自己熟悉的面孔。

  就在輪船越來越靠近港口、岸上景物也越來越清晰可見的時候,突然,一名女人的尖叫聲引起甲板上所有人的注意力--

  「跳……有人跳下去啦……」女人放聲尖叫,一臉驚懼地用手指著下方。

  甲板上的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事故嚇了一跳,紛紛攀上欄桿查看,只見一顆黑色的頭顱在闇藍色的波浪中載浮載沉,從探出海面不停劃動的雙手可以看出,那人穿著白色衣服,雖然說看起來很像是船上服務人員的制服,但,船上服務生好端端的為什麼要選在船要靠岸的時候跳船呢?

  甲板上的人群議論紛紛,而站立在人群中、同樣將跳船事件看得一清二楚的西澤爾,俊臉一沉,翠綠色眼瞳瞬間迸射出危險的光芒。

  西澤爾當機立斷,立刻轉身走向船艙內的船長室,當他再次出現的時候,身後跟著面色凝重的船長以及幾名水手。

  不一會兒,一艘小船自輪船上放下,西澤爾坐在上面,另外還有兩名水手以俐落的動作朝岸邊的方向划去……

  在海中什麼也不想、只知道拚命向前游的人,正是佟少華。

  當他正在苦思應該怎麼從西澤爾手中逃脫時,一名船上服務生適時地敲門進入,體貼地提醒船就要靠岸了,希望旅客及早做好下船準備。

  佟少華當然把握住這個難得的機會,假借需要幫手的名義將服務生拐來身邊,然後看準時機,一拳朝他的肚子揍過去,成功地換上對方的衣服,大搖大擺地以服務生的身份走上甲板。

  一直等到港口近在眼前了,佟少華見機不可失,「撲通」一聲往下跳,打算一口氣游上岸,等安全甩掉西澤爾以後再做其它的打算。

  「佟、少、華!」

  游著游著,佟少華突然聽到後面有人以一種充滿怒意的方式喊著他的名字,他向前划水的動作一緩,直覺地聞聲回頭--

  「哇靠!不會吧!」佟少華不可置信地瞪大眼,一不小心還吞了幾口海水,嗆得眼淚都快流出來了。西澤爾……那個陰魂不敬的西澤爾居然搭了小船追了過來!?

  要是被逮到,一定會很慘很慘!佟少華十分確定,對於這個明顯想對自己不利的傢伙,還是盡快逃得越遠越好,帶著這種認知,他卯足了力量拚命向前劃、一心一意只想快點到達岸邊。

  「笨蛋,都到了這種時候還自以為逃得掉嗎?」小船上的西澤爾見前方的佟少華游得更賣力,嘴角勾起冰冷的笑,頭也不回地對兩名水手吩咐道。「加快速度、牢牢地跟上去。」

  「是。」兩名水手應道,劃得更賣力了。

  「呼呼!」五分鐘後,佟少華的雙手終於觸碰到了港邊的石頭地,也確定知道自己終於抵達了。

  他奮力攀上岸邊,打算先喘幾口氣,再繼續逃。畢竟這裡可是牛鬼蛇神混雜的港口,一旦成功混入人群之中,他就不信那個叫西澤爾的還我得到自己。

  「佟少爺!」

  「少華少爺!」

  就在佟少華大口喘氣,拚了命想恢復力氣的時候,他突然聽到了好幾種呼喚自己的陌生聲音。

  「耶?」佟少華抬頭,不會是剛巧有人和自己同名同姓,也叫佟少華吧?

  抬起頭還來不及反應,佟少華就感覺到好幾道黑影來到眼前,下一秒,他就被人緊緊地抱住了!

  「少華少爺!真的是您嗎?您可終於回來了!」那人以雙臂用力抱住佟少華,語氣激動地吶喊著。

  「你們……」佟少華一頭霧水,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您願意回來真是太好了!只是,少華少爺,就算您急著想回來,船很快就要靠岸了,又何必急得跳下海用游的呢?」用力抱住佟少華、幾乎要讓他無法呼吸的那人繼續說道。「還像個孩子似的,弄濕身子要是感冒了怎麼辦?」

  「是啊!是啊!還是快點回車上去,要是感冒了就不好了。」圍在佟少華身邊的陌生聲音也開口了。

  「你們……認識我?」佟少華好不容易探出頭,提出了問題。這才終於看見用力抱住自己的,是一名年約四、五十歲的中年男子。

  「少華少爺,您在和我們說笑嗎?」中年男子認定了佟少華在開玩笑,用力一拍他的肩頭說道。「佟府上上下下哪個人會不認識少華少爺,不過佟管家前幾天拍電報說要帶您搭船回來時,我們還以為他在開玩笑呢!」

  「佟管家?1」佟少華用力眨眼,依舊一臉迷惘。佟管家……誰啊?

  「喏!佟管家也來了!」圍在佟少華身邊的幾個人同時興舊的開口。

  順著眾人所指的方向,佟少華也跟著轉頭,在看到一名黑髮綠瞳的高大男子正以優雅的姿態踏下小船後,貓咪般的黑瞳飽受驚嚇地瞪大了--

  「歡迎回到上海,佟少爺,我明白您的思鄉情切,但也不必急著游回來啊!」西澤爾緩步走到佟少華的面前,誇張地彎身行禮,態度十分地畢恭畢敬,俊美的臉龐上有一抹淡淡的笑痕。「對了,我還沒向少爺正式介紹自己呢,我是佟管家,是老爺專門指派來服侍少爺,從今以後不管什麼事情,只要是少爺您的吩咐,我都將竭誠為您達成,請您多多指教了,佟、少、爺。」

  而佟少華的嘴,像是被人塞入一顆雞蛋似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上海.淮海中路

  當佟少華披上毛毯、獨自一人坐上一輛黑色雪佛蘭皮篷車時,他的腦袋依舊處於一種錯愕、無法反應的階段,甚至當車子抵達目的地,停在一棟純白色、維多利亞式豪華宅邸面前時,他還是沒能從驚愕的情緒中恢復過來。

  「佟少爺,歡迎您回來。」才下車,就看到兩排穿著白襯衫的僕役站在階梯兩邊,彎腰齊聲表示歡迎。

  「嗯……」無法做出確切響應的佟少華,只能隨便應一聲。畢竟這種所有人都認識自己、但自己卻對所有人感到陌生的情況,他真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佟少爺,請先回房間換下濕衣服,您剛才在海水裡泡了一陣子,要是感冒那就不好了。」在港口給予自己熱烈擁抱的中年男子開口,領著佟少華往宅邸的方向前進。

  「那個……」剛踩上階梯,佟少華卻停住腳步,忍不住回頭望去,正好看到了剛從第二台車下來的西澤爾。

  像是意識到佟少華搜尋的日光,西澤爾抬眼,在瞥到佟少華臉上略微不安的神情時,嘴角咧開一抹細不可察的揶揄笑容。

  哈!連回家的勇氣都沒有嗎?果然是個傻瓜少爺。西澤爾翠綠色的眼瞳明顯透露出這樣的訊息。

  「少爺,怎麼了?」走在前面的中年男子發現佟少華沒跟上,回頭詢問。

  「沒什麼。」惱怒的暈紅染上兩頰,在回給西澤爾一記「誰怕誰」的火辣瞪視後,佟少華將注意力轉回到前方的男子身上。「我們走吧。」

  雖然眼前正在發生的一切都顯得不真實,但緊貼在身上的濕衣服卻在在提醒自己這不是夢。佟少華跟在男子身後直接走上二樓,來到其中一個房間門口,後者回頭恭敬地說道:「這是早就為您準備好的臥室,如果有哪裡不喜歡,請少爺一定要告訴我們,我們會立刻替換。」

  說完後,中年男子推開了紫檀木雕花的門,以一種期待、渴望得到對方認可的心情向佟少華介紹。

  「這……這是你們在我回來前就佈置好的房間?」佟少華吃了一驚,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佈置得華麗舒適的房間;不管是書櫃、衣櫥,大部分房間內的家具都是以深紅色的檀木斯製成的,而擺在房間正中央的則是純西式的銅柱大床,在房間的另一端則是書桌、書櫃,靠近書桌的那面牆,甚至還有一座壁爐。

  「是,自從老爺寫信要少爺回來的那天起,我們就開始佈置這間房間了。」男子以十分驕傲的心情開口。「佟少爺您回來這可是佟家的大事,絕對馬虎不得,不知道佟少爺滿意嗎?」

  佟少華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點頭。「我很喜歡,謝謝。」

  「那麼,我就不打擾少爺了,少爺剛回來,一定想好好休息休息。」男子說完後跟著要退出房間。

  「等等……」佟少華突然開口喊住對方。

  「還有什麼吩咐嗎?少爺。」

  「我該怎麼稱呼你?」佟少華想起自己只是一徑接受對方的善意和熱情,卻不知道對方的名字。

  「啊!瞧我真胡塗,居然到現在還沒自我介紹。我的名字叫劉興文,二十歲起就跟在老爺身邊了,少爺不記得我也是正常,畢竟當年您還是個孩子呢!」男子不好意思地笑道。「以後只要喊我老劉就可以了,少爺。」

  「嗯,老劉。」佟少華在心裡記下他的名字,跟著吩咐道:「半小時後叫西澤爾來這裡見我。」他知道若是要將這一切都弄明白,就一定得問西澤爾才行。

  「西……西澤爾!?啊!少爺是指佟管家!?」老劉一愣,好一會兒才想起西澤爾正是佟管家的名字。「哈哈!大夥兒喊他『佟管家』都喊了好幾年了,說實在的,都快忘記他真正的名字了!」

  嘖!什麼「佟管家」嘛!?明明就是外國人,憑什麼用佟這個姓!果然是老頭才會僱用的員工,說話冷漠諷刺、夾槍帶棍的,簡單形容就是惹人討厭。

  腦海中雖然對西澤爾充滿了埋怨,但佟少華在面對老劉時依舊充滿了微笑。「那就麻煩你了,老劉。」

  「少爺您放心,我會叫佟管家半小時後來這裡的。」老劉保證,態度恭敬地將門帶上了。

  將整個身子浸泡在白瓷大浴缸裡,不一會兒,熱水已經成功地祛走寒意,讓他全身上下都變得暖烘烘的。

  「呼!」佟少華滿足地吐一口氣,身子往後靠向浴缸,一邊泡澡、一邊陷入沉思之中……

  從來沒有想過會再一次回到上海、這個讓自己充滿不愉快回憶的地方……

  佟少華第一次到上海時年僅六歲,他和母親搭乘火車從杭州到上海,與父親「佟宣懷」見面。根據母親的說法,他的父親在自己出生後半年,就帶著一筆錢離開杭州、準備到上海創一番事業,經過了頭幾年的打拚,他在上海順利買下一家店舖經營洋行,並且努力將生意擴大。

  等佟少華六歲那年,他父親在上海的第二家洋行也開幕了,所以他特別寫信到杭州,要母親帶著自己一起搬到上海。

  六歲的自己由於年紀小,對於這個被稱為「魔都」的城市並沒有什麼喜歡或討厭的感覺,只隱約記得上海是個充滿了新奇、古怪,有許多不曾見過的新鮮事物的地方;像是皮篷汽車、電車、高樓、洋武房屋,以及說著奇怪語言、擁有金發、褐髮的外國人,這些對當時的他來說,是一個充滿新奇的經驗。

  六歲那一年的初次會面,他只記得父親是一個高大英俊、威嚴沈默的男人,留在上海的那一段時間裡,父親除了第一天見面時摸摸他的頭之外,大部分的時間都留在洋行裡,在不常碰面、連話都說不上幾句的情況下,父子倆的關係自然一點也不親近。

  一個月後,無法適應上海步調的母親帶著他返回杭州,臨行前,他的父親依然什麼話也沒說,沒有挽留、沒有抱歉,只是沉默地目送他們離開。

  母子兩人順利回到杭州,也回到最初的平靜生活。

  原本以為日子會這樣繼續下去,卻沒想到父親在自己滿八歲的那年突然回杭州,做出要將他送到英國的決定,他還記得當時即使母親又哭又鬧,卻依舊無法動搖父親的決心,三天後,年僅八歲的自己就這樣被強制帶到上海,搭上了前往英國的輪船,而且這一放洋就放了十一年!

  「臭老頭!既然把我像垃圾一樣丟掉,幹麼又叫我回來?」佟少華低咒著。在這十一年之間。自己不知道詛咒過多少次父親佟宣懷這個男人了!

  他不明白為什麼父親要這麼做,是因為不喜歡他嗎?

  試問世界上有幾個男人會將自己年僅八歲、什麼都不懂的孩子扔到國外去的?而且在這十一年間,他一次也沒到英國探訪過自己,父子倆唯一的聯繫就是每半年隨著匯款而來的一封家書,若是將老頭的信稱為家書,未免太對不起家書了,畢竟那只是一張薄薄的紙張上寫了幾行比公文還簡單的字而已,他發誓連路上發放的廣告文宣都寫得比老頭的信還要多字數!

  由於母親不識字,不可能寫信到英國,所以就算他再怎麼嫌棄老頭的家書,卻依舊將它們妥善收藏,畢竟那是自己和故鄉唯一的聯繫。

  剛開始的那幾年,佟少華還會懷抱著愚蠢的思念,認為自己雖然和父親不親,但畢竟是父子,說不定父親很快就會要他回去,但是一年一年的過去,慢慢的,思念和渴望就像是被燃燒殆盡的柴火一樣,一旦熄滅了就什麼都沒有了。

  或許,老頭是打算讓他悶死、老死在英國吧!已經抱持著這種想法的自己,卻在三個月前意外收到老頭的電報。

  甚念、速回。

  那封電報被他握在手上很久很久,好幾天下來,他什麼事情都無法做,只能像瞪著怪物似的瞪著那張、被自己揉了再攤平無數次的電報。

  甚念……速回……電報裡的「甚念」,就是「非常想念」的意思沒錯吧!不知道老頭搞什麼鬼,明明十一年來對自己不聞不問,又怎麼可能會「非常想念」呢?該不會這是要給其它人的電報,不小心拍錯了吧?

  為了想確定老頭的心意,他還特地拍了電報回上海,想弄清楚是怎麼一回事,是否真有重要的事情要他回去。

  但他拍去上海的電報就像石沈大海、完全從地平線上消失了一樣,他得不到任何響應,卻像個笨蛋似的痴痴等著消息。

  後來,是他在英國期間認識的同窗兼死黨,瑞、和阿奇等人碰巧要回香港,他在等不到老頭任何響應的情況下,答應了瑞等人的邀約,一起搭船回國、順便一遊香港,而唯有他自己心裡明白,在香港的這段時間裡,他幾乎是以一種報復的心態刻意停留兩個月,說什麼也不肯乖乖回上海……

  「唰」的一聲,佟少華自浴缸裡起身,不知不覺已經泡了好一段時間,連熱水都變冷了,他披上一件白色俗衣,大步走出浴室。

  哼!只是自己怎麼地想不到,老頭居然派人到香港來逮人!不過說到這裡,他才注意到,自己都回來這麼久了,卻沒見到老頭一面,照理說那個嚴肅不苟言笑的父親應該曾往自己抵達時出現,但到現在連人影都沒瞧見,到底怎麼回事?

  佟少華走到衣櫃前,隨便挑了件襯衫、長褲換上,心知所有自己需要的解釋和答案,都在西澤爾一人身上。

  說到西澤爾那個傢伙,實在是可惡到了極點!從他們見面到現在還不到二十四小時的時間,不管是他對自己說話的語氣,或是看人的模樣,都充滿了輕視和嘲諷,活像自己欠他幾百萬美金似的,真是莫名其妙!

  「我是佟管家,請少爺多多指教……去,那傢伙連說話的方式都令人噁心!」佟少華自言自語,想起了在港口時候,西澤爾以標準的上海話、畢恭畢敬地向他問候的模樣就一肚子火,真想讓其它人看到西澤爾在船上獨處時,以英語對他冷嘲熱諷的欠揍嘴臉。

  「叩叩叩」,就在這個時候,敲門聲打斷了佟少華的若有所思。

  「真準時,這才有奴才的樣子嘛!」佟少華瞥了一眼桌上的小時鐘。西澤爾果然不早也不晚,準時在三十分鐘後敲門了。

  「進來。」佟少華一邊扣著袖口的扣子、一邊吩咐道,同時坐到書桌的反椅上,做好與西澤爾交談的準備。

  佟少華原本以為只有西澤爾一人,卻沒想到他身後還跟著一名女僕,推著一輛餐車進來,動作小心地將幾樣點心,還有熱茶一一放置到書桌上。

  佟少華一雙上揚的貓眼瞇起,並沒有將心思放在女僕的身上,反倒將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判若兩人的西澤爾身上……

  不同於初次見面時穿著米白色的西裝,渾身上下盈滿了西方上流社會以的優雅,眼前的西澤爾卻換上了雪白、完全沒有一絲縐褶的襯衫,配上黑色領結、黑色的綢緞背心,還有黑色長褲,連那一頭比東方人還要濃黑、略帶闇藍色澤的及頸髮絲,都中規中矩地抹上髮油向後梳。

  佟少華吹了一記響亮的口哨,對西澤爾這身「制服」十分讚賞!

  但,即便穿著一身管家的制服,卻掩飾不了西澤爾身上某種狂妄的氣質,或許該說,因為自己曾經親自見識過他的犀利惡劣,所以絕對不會被他現在這種謙恭、彷彿主人至上的神態所欺騙。

  「嘖!我不得不說老頭的品味真是特殊,就算喜歡西方生活,也不必真找個洋鬼子當管家吧!」佟少華一開口就是諷刺。畢竟自己之前可是被這傢伙唬得一愣一愣的,還以為他是什麼上海人口販子,才會選擇跳海逃生的。現在既然清楚他的身份只是老頭請來的管家,嘿嘿……那就該好好算帳了。

  西澤爾沒有回答,只是略垂著頭,保持一種聆聽主人說話的恭敬姿態。

  耶!沒有反應,佟少華奇怪地挑高一道眉,臉上盈滿了挑釁繼續逼問道:「我記得不久前才有人告訴過我……租界地裡的洋人要什麼有什麼,簡單來說就是個個可以呼風喚雨、為所欲為,就不知道有人出了什麼事,居然跑到佟家來當管家了,真是稀奇!那麼,就先從這個問題開始回答好了,既然都回來了,總不能連自己家裡的管家來歷都不清楚吧!」

  「回少爺,我的母親是中國人,在我十四歲那年多虧老爺收留我,我才有機會在這裡服務。」西澤爾以平緩、沒有摻雜任何情緒的語調開口。

  原來西澤爾是混血兒!佟少華微微一愣,不由得將眼前的高大男子看得更仔細一些,確實,他雖然個子高大、還有一雙綠色眼瞳,但輪廓卻沒有一般西方人那樣棱角分明。

  雖然擁有比一般人更出色的容貌,卻因為融合了兩種文化,不管在東方或是西方世界都比一般人更容易受到歧視。這是當時一般混血兒都會遭逢的命運,這也說明了為什麼西澤爾明明擁有西方人的外型,卻在佟府做管家。

  「喔!所以你是老頭撿回來的雜種。」佟少華想也不想地開口。本身對混血兒沒有什麼特別歧見,但因為對方是西澤爾,自然絲毫不留情面了!

  「啊!」驚呼聲是從站在一旁的女僕口中發出,這名年紀約莫十八、九歲的中國少女被佟少華充滿惡意的口吻嚇了一大跳,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西澤爾不語,俊美的臉上波瀾不興,展現出完美的管家神態。

  佟少華在心中低咒出聲。嘖!都是人急於在西澤爾面前扳回顏面,一時忘記房間裡還有其它人,這下可好了,這個小女僕一定認為自己是一個態度、說話都惡劣的混帳主人了!

  「我……」佟少華決定讓無辜的小女僕先退下再說。

  「茶點放在這裡就可以了,妳先下去,其它的事情我來就可以了。」西澤爾比佟少華早一步開口,俊美的臉上沒有絲毫動怒的跡象,反倒凝滿了溫柔的線條。

  由於佟少華沒有開口,小女僕不敢離開,像只受驚的小鳥般站著。

  「妳先下去吧!有些事情我想『單獨』和佟管家聊聊。」佟少華吩咐道。

  「是,少爺,佟管家,我先告退了。」小女僕朝西澤爾露出感激的微笑,以最快的速度離開了佟少華的臥房。

  房門「喀」的一聲關上了,房間內只剩下西澤爾和佟少華兩人,後者的心情明顯好了許多,畢竟這個情景不到二十四小時前也發生過,只不過現在不單是地點換了,連兩個人所虛的地位也不一樣了,現在他是少爺、西澤爾是管家,這種感覺……還不賴嘛!

  「你真的是被老頭撿回來的?從哪裡撿回來的?」佟少華想起之前西澤爾的回答過於簡單,於是再次發問。

  「紐約回上海的輪船上,是老爺在賭桌上從人口販子手中贏回來的。」西澤爾平靜地回答,但即使語氣淡漠,佟少華還是感覺得出對方語氣中充滿了對老頭的敬意。

  「賭桌上贏回來的。」佟少華吃驚地瞪大眼。那個一絲不苟、嚴肅沈默的老頭也會賭博!?實在是讓人吃驚了!

  「若要論賭技,你和老爺差得遠了。」西澤爾一改方才恭敬的模樣,以一種看乳臭未乾小鬼般的眼神斜襯著佟少華。

  「呦!沒有其它人在,連『敬語』都不用了嗎?」呿!這傢伙人前人後真是兩張臉,剛才像個啞子般沉默不語,一等到兩人獨處時,隱藏的惡劣嘴臉瞬間又出現了!

  「唯有值得尊敬的主子,才能讓下人心悅誠服。」西澤爾淡淡的微笑。「對於任性的少爺,我自然只能勉強維持表面的客氣了。」

  「喂!你甚至不認識我,憑什麼說我任性?」佟少華不服氣的地方就是這裡,明明兩人才第一次見面,但自己在他眼裡,簡直就像是什麼低等的毛毛蟲一樣!真氣人!

  西澤爾諷刺地挑高一道眉,薄唇一抿批評道:「無視老爺期盼你回返的心意,躲在香港花天酒地,就算是孩子也不會有這樣任性的行為,不是嗎?佟少爺。」

  西澤爾的指責讓佟少華一張俊臉窘困地脹紅,雖然西澤爾提起父親的方式充滿尊敬,但卻像是十分瞭解父親似的。明明是一個外人,卻遠比自己來得要接近父親,佟少華的心中泛起難堪與羞辱,不服輸地嚷道:「那又怎麼樣?我明明拍了電報回來問有什麼事,但是老頭子一直不肯響應,我怎麼知道牠是不是真的要我回來?我到現在還懷疑那是不是一封拍錯的電報哩!」

  既然連響應都不肯,想必不是真心要兒子回家,不是嗎?

  「那一封電報老爺並沒有收到。」西澤爾搖搖頭,說出當時的情況。「老爺三年前遇上一場車禍,撞傷了腿,後來雖然痊癒了,但天氣轉變時就會犯疼,經過醫生的建議,決定回杭州調養一段時間,在發出第一封電報以後,我送老爺回杭州了,當然無法回覆你拍來的電報。」

  佟少華一愣,顯然從未想過父親沒有收到電報這項可能,更沒想過記憶中那個高大沉默、彷彿無敵的男人會有出車禍、必須靜養這種可能!

  「老頭……老頭病了?」佟少華臉色一沈,完全無法再說什麼。

  「等我回到上海,才接到你發來的電報,我打了一遍越洋電話到英國,想和你確定回返的時間,得到的消息卻是你已經搭上遠洋輪船。」西澤爾說到這裡,語氣開始轉冷。「一個月過去後,卻怎麼也等不到人,我再次與英國方面聯繫,這才查到你去了香港,在那裡過著荒唐不羈的生活,將回上海這件事情全部忘得一乾二淨了!不過你放心,這些事情老爺並不知道,我只說你在英國遇到一些事情必須處理,等處理完後才會回來。既然你現在已經回來了,我會立刻安排你到杭州的火車,還有--」

  「誰要你多事!」佟少華惡狠狠地開口,長年累積的寂寞和不被父親重視的感覺瞬間襲上心頭,讓他只想狠狠地發洩。「就算讓老頭知道了又怎麼樣?我很稀罕他嗎?把我扔在英國一扔就是十一年問都不問一聲,現在終於想到我、要我回來了,哼!就算我回來那又怎麼樣,我一點也不想看到他!」

  佟少華衝動的話脫口而出,就算想收回也來不及了,最後乾脆雙手環胸,露出了「你能拿我怎麼樣」的表情。

  「對!我不會去杭州,你聽清楚了嗎?」佟少華以傲慢的語氣開口。「就算我是你口中任性的少爺那又如何?就算你能把我強制帶回上海,卻別想我被你牽著鼻子走,畢竟,你只是在這裡工作的管家,別忘了自己的身份!」

  西澤爾不語,只是以一種完全讀不出情緒的目光望著佟少華。半晌後,男性唇瓣掀起,以淡漠、不帶任何情緒的語調說道:「一切按照你的吩咐,少、爺。」

  「沒什麼事,你可以下去了。」佟少華揮揮手趕人。

  「是。」西澤爾頷首,轉身離開房間。

  一直到西澤爾離開房間後,佟少華像是洩了氣的皮球般癱軟在椅子上。表面上似乎以少爺的身份狠狠教訓了西澤爾,但自己卻一點也沒有勝利的感覺……  

  夜晚的上海與香港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

  晚餐過後,佟少華暫時將與西澤爾的不愉快拋在腦後,以「想看看上海這些年變了多少」為名義,找了老劉當司機,打算好好見識一下上海。

  「對了,老……我爹平常都去些什麼地方?」硬生生將「老頭」這個字眼吞回,佟少華改以不經意的口氣提起。

  「少爺,關於老爺的事情,您應該多問佟管家,他才是最清楚的人。」駕車的同時,老劉抽空回答佟少華的問題。「畢竟我只是老爺的司機,不像佟管家他啊,不管老爺到哪,他就跟到哪裡,談生意、交際應酬的時候都帶著他呢!」

  哇!又是西澤爾,那個目前在佟家自己完全不想說話的傢伙!

  「喔,老爺和佟管家很親近嗎?」心裡不舒服的原因當然就是因為介意,佟少華按著打探更多的消息。

  「是,任何人都看得出老爺對佟管家的欣賞,當年老爺帶回佟管家時,他只是個瘦乾巴、十來歲的野孩子,對任何人都有強烈的敵意和反抗心,後來老爺不知道用了什麼法子開導他,半年後他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不單對老爺死心塌地,同時認真學習,等他滿二十歲那年,老爺就讓他當佟府的管家了。」想起過往回憶,老劉語氣中充滿了懷念。「他初當管家時,說實在的,大夥兒都有點反對,再怎麼說,他也是半個洋人,要被他管心裡難免有些不舒服。」

  「後來呢?後來呢?」佟少華被挑起了興趣。原來過去也有人和自己一樣,怎麼樣都看西澤爾不順眼啊!太有趣了!

  「佟管家不管是於公於私,都讓咱們心服口服,還能怎麼反對呢?」老劉笑著嘆氣。

  在佟府為僕最大的不同,就是能享受一項十分特別的待遇,就是可以讀書識字,據說這是由於佟老爺年幼家貧,在家鄉一戶富貴人家幫傭時,因為受到主人賞識,特別讓他和自己的子女一起學習,因此等佟老爺自己有了成就以後,他照例也允許佟府的僕役學習,還會特地聘請了一些老師來宅邸講課。

  佟府的僕役群中,資質最好的就是西澤爾,同樣是接受讀書寫字,算術、經商等等雜七雜八的東西,但學習成果都遠遠不及西澤爾,也因此得到佟老爺特別的賞識與信賴。

  除此之外,西澤爾對其他的僕役始終維持著有禮貌、和善的態度,就算後來升格為管家後這一點也沒有改變,不會對其他人有過度要求、不會對僕役有差別待遇,同時賞罰分明,當然很快就贏得所有僕役的尊敬了。

  「不會吧!你們這麼快就接受那傢伙了?」佟少華感到有些無趣。原本自己還期待聽到什麼有趣的對決和抗戰呢!

  那傢伙!?老劉一愣,跟著才明白少爺指的是佟管家,於是陪笑說道:「佟管家只是表面上冷漠,但真的是一個好人,少爺你總有一天會和老爺一樣,欣賞他、信任他的。」

  「以後再說吧!」雖然與西澤爾不對盤,但自己也沒打算讓其它人知道,還是改個話題好了。「那,今晚你就先帶我到城中心,隨便找一間熱鬧的俱樂部讓我逛逛就行了。」

  「是,少爺。」老劉點點頭,就不再和佟少華說話了。

  上海迷人的夜生活以「大世界」為中心,成網狀向外擴散,形成了一個集奢華娛樂到極致的享樂中心。

  不一會兒,黑色皮蓬車在一間名為「金色龍門」的俱樂部前面停下,老劉自駕駛座轉頭說道:「這是老爺最喜歡的俱樂部之一,每次談完一筆生意、或是心情好的時候都會來這裡聽聽音樂,喝點小酒放鬆心情。」

  「我知道了。」佟少華頷首,隔著車窗抬頭,看著門外鑲滿五彩霓虹燈的招牌,還有穿著華麗的男男女女,比香港的夜晚看起來還要熱鬧繁華,心中立刻升起了想進入一窺究竟的念頭。

  「少爺您慢走。」老劉下車為佟少華開門,為他遞上帽子的同時,彎身行禮、體諒地提醒道。「這間俱樂部的停車場在左邊那頭,我會在那裡等候少爺,請不用擔心。」

  「謝謝你了,老劉。」佟少華道謝,將手上的黑色帽子戴上,嘴角噙著期待的笑痕,踩著優雅的腳步往金色龍門的大門前進……

  剛進門,穿著高椒旗袍的美麗年輕女子款款向前,主動對佟少華綻開豔麗的微笑,輕聲說道:「我叫白牡丹,您--就是佟少爺吧?」

  「妳認識我?」佟少華有些吃驚。

  「在上海誰不知道佟家的少爺從英國回來了呢!佟少爺回來的第一個晚上就選擇光臨金色龍門,實在是太讓人高興了。」白牡丹軟弱無骨的手主動勾上佟少華的手臂,吐氣如蘭地在他耳邊低語道。「不過我完全沒想到,佟少爺您長得這麼俊啊!光是這樣看著您,就讓我一顆心怦怦怦的都快要跳出來了!」

  「妳的嘴真甜。」佟少華勾起笑接受對方的客套,一雙異眼也老實不客氣打量對方的俏臉蛋、迷人身段,至於對方是怎麼知道自己身份這件事,反倒不是人在意。

  「討厭,人家說的可是真心話!」白牡丹嬌柔地作勢輕搥佟少華的肩頭,在說說笑笑之間,就領著佟少華往裡面走去。

  佟少華任由白牡丹攬著腰前進,才走了幾步,遠遠地就聽到了輕快的爵士樂音,佟少華聽出這是在英國目前幾首熱門的曲目,只是沒想到在上海也能聽見,或許,這就是上海租界地的特色之一吧。

  「佟少爺,這是特別為您保留的座位。」白牡丹領著佟少華來到舞池邊、一間與其它桌子隔開的小包廂,位於樂團的左側,不但可以欣賞樂團的精彩演出,同時可以將中央大舞池內跳舞的人看得一清二楚。

  「佟少爺,您先在這裡坐一會兒,我這就去找這裡最美麗的小姐來接待您。」白牡丹微笑說道。

  「這裡除了妳,還有其它更漂亮的小姐嗎?」佟少華咧開嘴,挑情微笑,指尖輕輕滑過白牡丹嫩滑的手臂。

  「佟少爺,等一會兒你將見到全上海最漂亮的女人,我保證……您一定會喜歡的。」白牡丹俏皮地眨眨眼,意有所指地開口。

  「我會期待。」佟少華笑著接過白牡丹遞上的酒杯,心情愉悅地輕啜了一口冰鎮白酒,瞇著眼凝視著身材曼妙的白牡丹風姿綽約地走向正在演奏的樂隊,彎身在指揮耳邊說話,後者會意地頷首,白牡丹再次優雅地退下了。

  全上海最美麗的女人……光是聽這種形容,就值得讓人期待啊!佟少華心情愉快地期待著,或許,回到上海也會發生好事也說不一定哩!

  前一支舞曲結束以後,樂團的指揮突然動作一變,雙手突然舉高再放下、而他所帶領的樂團也跟著曲風一變,從原本輕快的爵士樂,瞬間改成了一種慵懶、充滿浪漫挑逗的歌曲旋律。

  就在這個時候,一名身穿全自旗袍的女子從右邊慢慢走向樂團前面,最後停在指揮的旁邊,取起樂團旁的麥克風,開始唱起歌來……

  夜色如夢……我難忘的人兒,今晚你在哪裡?是否正在想著我?

  身穿白色旗袍的女歌手唱的是一首中文歌,低沉、略帶感性的沙啞嗓音、將這首充滿思慕情緒的歌詮釋得十分特別,少了原本的幽怨,卻多了分挑逗,像是以歌聲在誘惑情人回到自己的身邊似的。

  事實上,女歌手充滿風情的歌聲只是她的魅力之一,當纖細曼妙的白色身影一站在舞台上時,佟少華的目光就被她的美豔動人給吸住了;黑色鬈髮以金色髮簪盤起,幾撮髮絲垂落散在秀美潔白的頸項邊,傭圖型臉蛋上的五官充滿感性的美麗;大眼、俏鼻、比盛開的玫瑰還要濃豔的兩瓣紅唇,當她輕啟唇瓣唱歌的時候,確實擁有一種顛倒眾生的魅力。

  這樣的一位美女,任誰看了都無法移開眼,佟少華當然也不例外,雖然在俱樂部、舞池等地方時常看見美女,但真的很少看過這種讓人看了會呼吸一窒、驚心動魄的大美人!

  一曲唱完,女歌手向眾人行禮致意,美麗的眼瞳最後停在佟少華身上,綻放出淺淺的微笑,踩著女王般優雅的腳步往佟少華的面前走去。

  「佟少爺,歡迎來到金色龍門。」女歌手停在佟少華的面前,大方地伸出柔美。「我叫白雪。」

  「白雪小姐,你好。」佟少華接過對方的手,有禮貌地在手背上印下一個吻,同時開口讚美道。「妳的歌聲很棒,讓人聽了有種意猶未盡的感覺。」

  「謝謝佟少爺的稱讚。」白雪微笑。「不請我坐下嗎?佟少爺?」

  「請。」佟少華作出邀請的手勢。雖然說這個叫白雪的女歌手,絕對是自己有生以來見過最美麗的女人,但不知道為什麼,她和之前見過的俱樂部女服務生、女歌手都不同,在她身上似乎有種讓自己不敢隨便調戲、逗弄的氣勢。

  另外還有一點,雖然說她方才像是特別為自己獻唱一般,但不管是凝視、微笑的方式,都和先前的白牡丹或者其它對自己有好感的女人不同,像是早已經認識他、一直在等待牠的感覺。

  「第一杯酒,我先敬佟少爺,就當是為您回上海洗洗塵。」白雪主動倒了一杯酒,笑靨如花地干了第一杯。

  「謝謝。」佟少華也笑著陪她喝下一杯。

  「第二杯,我再敬佟少爺,感謝您回上海的第一個晚上就選擇了金色龍門,讓我們有面子極了。」白雪嬌聲說完,又喝了一杯。

  「好說。」佟少華也微笑接受了。

  「第三杯,我敬--」

  「等一等。」佟少華不讓對方說完,直接打斷了白雪的敬酒。就連笨蛋都看得出這個美麗的女人想灌他喝酒,以往自己不會在意這種「小事」,但自從昨天發生了因為喝醉,被西澤爾從香港押回上海這種恥辱後,他就不打算再重蹈覆轍了,要是再喝醉,誰知道還會發生什麼事情!

  「佟少爺?」白雪嬌客一愣。

  「酒,我喜歡慢慢的喝。」佟少華微笑婉拒。「就像是好歌、美人一樣,都得慢慢欣賞,才能欣賞其中奧妙。」

  「佟少爺不喝這第三杯,就是不給我面子了。」白雪依舊笑吟吟的,起身從對面坐到了佟少華的身邊,媚眼如絲,語調軟綿綿地開口道。「或許,這第三杯酒我們一起喝,嗯?」

  「不如妳先為我唱一首歌,我們再喝……」美人的央求著實讓人難以抗拒,佟少華決定換一個方式。

  「佟少爺,你真這麼不給我面子?」白雪笑容一斂,絕豔的小臉瞬間染上一層冰霜似的。

  原本以為對方會同意,卻沒想到立刻垮下臉。佟少華的心中也是吃了一驚,不會吧!從來沒看過哪間俱樂部的小姐脾氣這麼大的!

  「白雪小姐,妳這種待客之道……太強勢了吧!」佟少華微笑,試圖想讓氣氛變得輕鬆一點。畢竟今天晚上自己只想放鬆心情,並不想惹事。

  「佟少爺你不知道嗎?金色龍門是我的地盤,誰來這裡都得聽我的!」白雪綻開魅惑的笑,嬌軟的身軀朝佟少華更偎近幾吋,雪白的手臂平貼在他的胸前點了點,輕聲說道。「你的拒絕真讓人傷心,不想喝也行,不過你得給我一個道歉的吻才行喔……」

  嘩!沒搞錯吧!這麼熱情!?佟少華一愣,怎麼也沒想到對方的反應居然是向自己索吻……不過無所謂,畢竟這個女人這麼美,會拒絕的就是笨蛋了!噢喔!太好了,回來上海第一天就遇到這種好事。

  佟少華不置可否地揚起笑,微微傾身、主動迎接,打算好好品嚐一下上海最美女人的兩片香唇;玫瑰般豔紅嬌嫩的唇輕啟,吐露出迷人香氣,隨著兩片紅唇越來越靠近,他還聞到了女人身上的馨香……

  「誰敢碰她就等著做我槍下的亡魂。」突然,冰冷的男音陡地傳來,同時背後有種被奇怪硬物抵住的感覺。

  「是誰……」所有羅曼蒂克、挑逗的氣氛全部都消失了,佟少華正想回頭弄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時,頭卻被白雪的雙臂用力抱住、同時朝她柔軟的胸前按去--

  「哇--」莫名地被軟玉馨香撞得頭昏眼花,但佟少華卻一點也沒有飄飄然的快感,畢竟他能感覺到抵在自己背後的「傢伙」變得更蓄勢待發了!

  「小子!你死定了!」冰冷男音這次添加了戾氣,同時傳來「喀」的一聲,類似子彈上膛的聲音。

  「呸!秦羽揚,把你的槍移開,敢拿著槍來我的金色龍門耀武揚威!來人!把他給我轟出去!」緊緊抱著佟少華不放的白雪,剛才溫柔婉約的語調全部都消失了,瞬間換成了道上人物凶狠的說話語氣。

  「喀」、「喀」、「喀」,佟少華跟著又聽見了好幾聲子彈上膛的聲音,他奮力從白雪的胸前探起頭,驚愕萬分地發現小包廂內不知何時出現了三、四個人,每個人手上都拿著槍!

  「秦爺!」

  「秦爺!」

  話聲方歇,四、五個身穿白衣黑褲,看起來非善類的男人們也舉槍衝進了小包廂,槍口對著佟少華和白雪一群人。

  不會吧!這裡不是單純的俱樂部嗎?為什麼大家都有槍?佟少華很緊張,畢竟每個人的槍都上了膛,要是一不小心就會死人啊!

  「呃……各位是不是有什麼誤會?我其實只是來喝酒、聽聽音樂的……」佟少華清清喉嚨,強自鎮定地自白雪懷中掙脫,同時迅速瞄了一眼四周狀況,最先拿槍抵著自己的男人看起來就是個「狠角色」,穿著一身深藍色中式長掛,方正的臉上面無表情,左頰上還有一道明顯的刀疤。

  這個刀疤男拿槍抵著自己,而其它幾個看起來像是服務生的人則是以槍對著刀疤男,嗯……最好的應對方法就是及早抽身才是!

  「少華,你怎麼可以這麼說?」白雪完全無視於場面的緊繃,再次換上嬌滴滴的語氣,身體更像是沒有骨頭似地再次想往佟少華的身上纏去。

  白雪嘴裡才吐出「少華」兩字,佟少華就能感覺到刀疤男臉上的刀疤似乎抖了一下,他心裡更緊張了,深怕對方手指頭一個用力,就將扳機扣下去了!

  「白雪小姐,今天我有點累了,改天……改天我再來捧場……」臨陣脫逃雖非男子漢大丈夫所為,但說這句話的人一定配了很多把槍、或者是抱著必死的決心,而自己在兩者皆無的情況下,當然選擇退場。

  「那可不行,我對你『一見鍾情』,你得一直留在我身邊。」白雪笑咪咪地湊過去,無視佟少華和秦羽揚兩張越來越難看的臉。

  「一……一見鍾情!?」佟少華一雙黑色貓眼瞪大了,不是感到驚豔而是嚇壞了!「感情這種事情……還是慢慢培養……會比較真實……也會比較持久……」

  此時此刻,話不能說得太過分,免得美麗的女士傷心,卻又不能表現得太高興,要不然刀疤老兄的子彈可就出膛了!佟少華內心有數,只能結結巴巴、言不及義地說話。

  「所以我才要你留下來,和我慢慢的培養感情啊……少華。」白雪雙臂一張,像只花蝴蝶般再次撲入佟少華的懷中--

  佟少華基於紳士風度,即使再怎麼不甘願,卻不能出手將白雪推開,只能硬著頭皮看著她再次貼到自己的胸前,想當然,他也清楚聽見了秦羽揚尖銳痛苦的抽氣聲!

  「白雪,妳一定要這麼糟蹋自己嗎?」秦羽揚緊繃壓抑地開口。

  糟蹋!?佟少華不自覺地蹙眉,他佟少華好手好腳、人也長得不醜,家世清白……受到女人愛慕也不為過吧!說什麼糟蹋?真是過分,不過看在對刀有槍,自己就默默吞下這個小小的侮辱好了。

  「你少管閒事,同樣的話你究竟要我說幾次,我金色龍門不歡迎你!快點給我滾!」白雪卻是鐵了心,不僅雙臂緊緊纏繞在佟少華的頸項,還故意貼在他的耳邊對秦羽揚挑釁說話。

  「臭婆娘,敢對我們秦爺無禮!」

  「臭女人!居然敢對秦爺這麼說話!」

  站在秦羽揚後面的幾個人按捺不住,直接將槍口對準了白雪咆哮。

  「退下,這裡輪不到你們說話。」秦羽揚低喝,一記眼神就讓身後的兄弟們安靜了下來。

  光看到這裡,佟少華就清楚明白這個臉上有刀疤的男子對白雪有「極度的好感」,所以才會對自己有「強烈的誤會」。

  嗯,正所謂君子不奪人所好,自己既然只是來聽歌、喝小酒的客人,當然不蹚這渾水啦!

  「白雪小姐,妳還是和這位……嗯,秦兄好好談一談,我就不打擾你們了。」佟少華十分有禮貌地開口。

  「少華,你要走?當真棄我不顧?」白雪聽見佟少華的話,既悲傷又憤怒地看著他。「想不到你居然是這種無情無義的人。」

  沒有這麼嚴重吧!把自己講得和負心漢一樣!佟少華有些尷尬,此刻不管是心理還是肉體,他都想立刻回家休息,但長年來的紳士教育卻又無法讓他嚴詞拒絕一位女士的請求,即使他和她真的不熟。

  「白雪,妳以為我會二度輸給姓佟的嗎?」秦羽揚冷聲說道。

  「你何止輸了兩次而已,事實上只要任何一個姓佟的男人在這裡,我都不會選擇你的!趁早死心吧!」白雪轉頭冷笑著開口。

  二度輸給姓佟的?

  任何一個姓佟的男人在這裡,我都不會選擇你的!

  兩人的對話聽在佟少華耳中,有種事情越來越複雜的感覺,聽起來這兩個人因為一個姓佟的人積怨很深啊……他為那個同樣姓佟的男人感到可憐,一惹就惹到兩個難纏的傢伙。

  「姓佟的那個老傢伙到底哪裡好?讓妳這麼死心塌地?」秦羽揚臉色更難看了,指著佟少華譏諷道。「但那老傢伙至少還算個男人,至於這個,不過就是個毛頭小鬼,妳居然也看得上眼?」

  「只要經過我調教,少華會變成一個最棒的男人,你說對不對?」白雪不以為意,轉頭靠向佟少華,對他溫柔一笑。

  不用了。佟少華苦笑,心裡卻只想著有沒有可能偷偷溜走的機會。

  「總之,我就是要他。」白雪十分認真地做出宣言。

  「妳--」秦羽揚額頭上的青筋浮現,整個人已經在狂怒的邊緣了。

  「……」不管是誰,快點來救我啊!佟少華在心中哀鳴。

  就在氣氛緊繃達到最高點的時候,一陣低沉、卻讓佟少華十分熟悉的嗓音傳入了小包廂。「白老闆,今天晚上這裡似乎很熱鬧啊!」

  「佟管家?」白雪微微轉頭,似笑非笑地揚起嘴,絲毫都不意外對方的出現。

  「西澤爾!」佟少華瞪大眼,內心卻也忍不住抱怨。

  老天爺啊!自己是在求救沒錯!但為什麼偏偏要派這個人來救命啊……  


  西澤爾的出現,讓包廂內一瞬間安靜了下來。

  「白老闆,秦爺,各位晚安。」西澤爾依然一身黑衣白褲,以管家的裝扮出現,他有禮貌地向包廂內的人點頭致意,最後才將目光轉向坐在沙發椅上的佟少華,以恭敬有禮的語氣說道。「少爺,今晚的路況不太順利,所以和您約定的時間晚了十分鐘,非常抱歉,下次我一定會提早出門的。」

  「嗄?」佟少華錯愕地眨眨眼,但很快地聽懂這是西澤爾為自己找的台階,他輕咳一聲掩飾心中的喜悅,說道。「算了,我不會介意這種小事。」

  以完美管家的姿態出現、適時地解救主子,同時還保住了自己的面子。嗯,西澤爾這傢伙雖然討人厭,但腦筋還是滿靈光的嘛!

  「白雪小姐,我看今天晚上就到此為止,過幾天……」佟少華轉頭向白雪道別,正打算起身時,卻發現包廂內原本指著秦羽揚的保鏢們手上的槍,十分一致地同時轉向,對準了自己--

  「少華,在我沒有點頭以前,誰也不能離開這裡。」白雪蹺起修長的腿,豔麗的臉上盈滿了勢在必得的決心。「佟管家,既然你來了,不如一起留下來,今天晚上我請客,大家一起喝一杯吧!」

  「白雪小姐,妳不必這個樣子吧?」佟少華俊臉垮下,不敢相信世上有這麼霸道的女人。

  雖然被三把槍抵著,但佟少華為了脫身,依舊起身站到西澤爾的身邊,以只有對方能聽見的聲音低語求助。「這個女人說什麼對我一見鍾情,現在不放我走,要怎麼辦?」

  西澤爾淡淡的挑高一道眉,明顯的不予置評。

  「喂!我不是在和你開玩笑!我什麼也沒做,但這個女人就是認定了我,快點想辦法啊!」西澤爾質疑的目光讓佟少華俊臉一紅,但明白此刻不是計較西澤爾侮辱人的眼神的時候,再次開口央求。

  「以佟少爺的聰明才智,怎麼會開口要求我這個只能聽從主人命令的『下人』想辦法呢?」西澤爾平靜的開口。「我只是個管家,一切只會聽從主人的命令,不敢擅自作主。」

  「你!」佟少華一雙貓眼瞪圓。好傢伙!要報仇也不要挑他被搶抵著的時候吧!「這種落井下石的事情你也做得出來?」

  「那麼……」西澤爾綠眸瞇起一頓,語氣客氣的提醒。「若是我幫了少爺這一次,連同胖傑克那份,少爺忽已經欠了我兩份人情,請少爺日後別忘記這一點。」

  「你這傢伙想乘機威脅?」佟少華低咒出聲。

  「選擇權在您的手上,少爺,您是想繼續留在這裡享受溫柔女人香,還是願意暫時放下孩子氣的自尊、接受我這個下人的救援呢?」西澤爾薄唇扯出微笑,一副任君選擇的寬大。

  佟少華死瞪著西澤爾,有種想用雙手掐死他的衝動。

  始終注視著佟少華的西澤爾,自然將他憤怒的表情盡收眼底,嘴角勾起笑無所謂地開口:「既然白老闆堅持,我就不打擾--」

  「西澤爾!」佟少華用力拉住西澤爾的手,黑瞳噴著火,嘴角卻硬擠出笑容,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對西澤爾說。「好,兩份人情就兩份人情!快、把、我、弄、出、去!」

  西澤爾的綠瞳閃過一絲戲謔,微笑著輕聲道:「遵命,少爺。」

  不知道為什麼,在得到西澤爾的保證後,佟少華的心中鬆了一口氣,雖然說他們人還站在包廂裡,身後依舊有槍抵著,但先前那種「今晚或許無法活著離開」的焦慮感覺已經完全消失了。

  「白老闆,先和您說一聲抱歉,我們家少爺今晚真的不能久留,」西澤爾踏前一步,再一次對白雪溫和地開口。

  「喔?有什麼事情比留在我金色龍門更重要?」白雪挑高一道眉,似笑非笑地問道。

  「說來真不巧,我家少爺在來這裡之前已經約了『杜爺』到佟府一聚。」西澤爾依然以不疾不緩的語調解釋著,同時舉手看著手錶道。「算算時間,現在杜爺已經快到佟府了,若是此刻少爺不趕回去就來不及了。」

  「杜爺」這兩個字從西澤爾兩片薄唇吐出後,佟少華是一頭霧水,但白雪和秦羽揚的臉色都明顯一變。

  「若是杜爺等得不耐煩,親自走一趟金色龍門,這恐怕不好吧?」西澤爾語調平和地開口。「所以請白老闆見諒,我家少爺不是不想留,而是真的不能留。」

  佟少華雖然不知道西澤爾口中的「杜爺」是誰,但很明顯的這個名字充滿了震撼力,所以他立刻把握機會輕咳了幾聲,說道:「嗯,佟管家說得沒錯,我可不敢讓那位杜爺等太久,現在就告辭了!」

  「少華,等一等!」

  佟少華才踏前一步,白雪隨即出聲喊道。

  不會吧!佟少華心中叫苦,但依舊勉強轉過身,擠出笑容問道:「白雪小姐,還有什麼事嗎?」

  「少華,那我們來個約定,明天你也要來金色龍門找我喔!」白雪換上最初的嬌媚笑容,緩步走到佟少華的面前,纖纖玉手再次撫上他的胸前,溫柔說道:「明天晚上我會在這裡等你的。」

  「呃……好,明天見……明天見。」佟少華覺得自己的背上都冒出冷汗了,但此刻只求能快一點脫身,只能隨口答應。

  「少華,就這麼說走了,不見不散。」白雪噘起嘴,硬是拉下佟少華的頭,在他的臉頰上卸下一個響吻。

  「不見不散……」佟少華連驚豔的感覺都來不及體會,就先意識到秦羽揚兩道銳利的目光像是刀子一樣射了過來,他不敢多看白雪一眼,只能轉身迅速離去。

  「各位再見。」西澤爾彎身對包廂裡的人道別。

  「佟管家,我不會放棄的。」白雪對西澤爾露出了勢在必得的嬌笑。「你應該知道我的決心,記得告訴『那個人』,如果他再不回來,我可不保證自己不會對他的寶貝少爺出手喔!」

  「晚安了,白老闆。」西澤爾噙著淡淡笑容,對白雪有禮地微微頷首,踩著怡然自得的腳步離開了。

  「喂喂!西澤爾,今天晚上到底是怎麼回事?那個叫白雪的女人,還有那個持槍的秦羽揚,他們到底是什麼人?」才踏出金色龍門俱樂部,佟少華就迫不及待地詢問身後的西澤爾。

  關於年輕俊美這一點自信佟少華還有,但他也同樣明白自己絕對沒有到讓人「一見鍾情」、甚至強要留下人的地步,所以這其中一定有什麼玄機奧秘在裡面,而西澤爾卻是掌握了所有秘密的人!

  「是少爺您自己選擇今晚到金色龍門的,怎麼現在反倒問我是怎麼一回事了?」一直走到停車場,西澤爾先為佟少華開了車門,這才困惑的挑眉,扮演全然無辜的角色。

  「喂!『管家』,你這是和少爺說話的態度嗎?」佟少華不悅地開口,停下腳步雙手環胸,擺出了反正已經離開金色龍門,就不再接受威脅的傲慢姿態。「你要是不把話說清楚,我才不要回去!」

  「少爺,有件事我得提醒您……」

  西澤爾踏前一步欲言又止,同時還以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看著佟少華,後者被他那一雙翠綠色、若有所思的眼睛看得渾身不自在,卻又不願示弱,只能努力瞪大一雙眼和西澤爾較勁。

  「什……什麼事啦?快說!」佟少華不耐煩地催促,實在不習慣和一個「男人」對視,尤其又是擁有一雙翠綠、完全看不穿情緒的眼睛。

  「剛才為了救少爺脫困,我說謊了。」西澤爾簡單說道。

  「說謊?你是說專程來金色龍門接我這件事?」佟少華挑眉,不以為意地揮手回答。「我當然知道你說謊,你這人雖然怪了點,但是臨場反應還是不錯。」

  西澤爾不語,只是輕輕搖了搖頭。

  「啊?你說的不是這件事?」佟少華一愣,轉念一想說道。「喔!難道你指的是什麼『杜爺』那件事嗎?」

  「是。」

  「那又怎麼樣,我是無所謂啦!畢竟那個杜爺是誰我聽都沒聽過,怎麼可能和他約在佟府,不過這傢伙聽起來似乎很厲害,白雪和那個秦羽揚光是聽到『杜爺』兩個字,臉色都變了,嗯……聽起來就是個狠角色!」佟少華無所謂的聳肩,卻不明白西澤爾為何一再提起這種瑣碎小事。「哈!不過你倒是厲害,把他們唬得一愣一愣的!」

  「我是在來這裡的路上偶然遇見杜爺,這才臨時想到以他的名義讓少爺脫身的。」西澤爾說到這,突然指著不遠處說道。「那就是杜爺的車子。」

  佟少華順著對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一台深藍色皮蓬車緩緩駛入了停車場,他正打算睜大眼看得更仔細的時候,卻聽到身後的西澤爾以略微遺憾的語氣說道:「杜爺此刻應該已經在金色龍門裡面了,也就是說剛才我為少爺扯的謊言很快就要被拆穿了。」

  「什麼!?」佟少華一驚,這才想起事情的嚴重性。要是白雪和那個秦羽揚不甘心受騙、衝出來逮人,那該怎麼辦?「快!我們回去吧!」

  「剛才少爺不是命令我將白雪和奉爺的身份解釋清楚,不然不願意上車回家嗎?」西澤爾有些為難地開口。「關於那兩個人的事情,也不是三言兩語就可以說清楚的,但既然這是少爺的命令,我還是得服從,我先從白老闆開始介紹好了,她是上海--」

  「西澤爾!」佟少華低吼。這個人全身上下、連細胞都充滿了「惡劣」。

  「是,少爺有什麼吩咐?」西澤爾微微傾身,做出聆聽吩咐的姿勢,翠綠色眼瞳卻漾著淡淡的戲謔。

  「你種種惡劣的行為,本少爺總有一天會全部討回來的!」即使此刻有求於人,但佟少華依舊握緊拳頭警告。「你最好牢牢記住這一點!」

  「是,我會牢牢記住的。」西澤爾微笑,以專業而公式化的方式為佟少華拉開了車門。「請少爺上車。」

  「哼。」佟少華最後再給西澤爾一記瞪視,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上了車。

  「老劉,麻煩你了。」關上後座車門後,西澤爾走到駕駛座旁說道。「現在南京路上車多,你跟在我後頭走。」

  「是,佟管家。」老劉點頭。

  隔著車窗,佟少華看著西澤爾也坐上了另外一台皮蓬車,跟著以指揮者的姿態走在前面開路,不禁冷啐一聲,只覺得一股鬱悶之氣自胸口升起,讓他整個人不舒服到了極點……

  ※ ※ ※ ※

  回到佟府已經是深夜,佟少華回房沖了熱水澡,原本想直接上床睡覺的,但憋了滿肚子的疑問實在是難以入眠,再加上只要一想到西澤爾那種「什麼都明白卻什麼都不說」的囂張模樣,更是一肚子火!

  「嘖!既然本少爺睡不著,也絕不讓你這臭傢伙好過!」佟少華轉頭看了一眼時鐘,剛好是清晨兩點半,這棟宅子裡的人應該都睡了吧!

  他隨意披上一件睡袍,推開房門直接走到二樓的最末端--在西澤爾的房間門口停下了腳步。

  「叩叩叩叩叩」一連五聲,明顯地表現出一定要對方開門的氣勢。

  「咿呀」的一聲,木門出乎意料之外地在五秒後就打開了,而讓佟少華失望的是,西澤爾非但沒有一臉睡眼惺忪,身上甚至還穿著管家的白襯衫,只不過他已經鬆開了領結、解開了幾顆扣子,平常以髮油梳得整齊的黑髮也顯得有些凌亂,甚至有一撮發還頑皮地垂到了飽滿的前額。

  意識到自己似乎不小心盯著對方看太久。佟少華乾咳幾聲,雙手環胸、一對貓眼閃著挑釁地說道:「我睡不著。」

  「不知道少爺你是需要牛奶助眠,還是想找個女人爽一下?」西澤爾挑高一道眉疑問。「不管是何者我都可以安排。」

  「你這傢伙在說什麼莫名其妙的話!」佟少華俊臉閃過一絲惱怒,但還是忍不住在心裡懷疑對方是不是在說大話。「半夜裡你去哪裡找女--哇!我幹麼降低程度配合你這種下流的話題!」

  「這不是最適合少爺程度的話題嗎?」西澤爾撇嘴,扯出諷刺的笑。

  牛奶和女人?意思就是他除了像孩子之外,也像浪蕩子就對了!哼!

  「我有話要問你。」佟少華在心中告訴自己要冷靜,所謂君子報仇三年不晚,尤其自己現在處於亟需要西澤爾解釋許多事情的狀況下,任何出自他口中的惡劣話就當是放屁一樣就好了。

  西澤爾無所謂的聳肩,同時側身讓佟少華進入。

  房間雖然寬大、但卻看得出主人是一個簡單樸實的人,這是佟少華踏入西澤爾房間後的第一個感覺;寬敞的房間裡只有一張床、一張書桌和一個衣櫥,然後房間剩餘的空間幾乎都堆滿了書。

  佟少華走到書桌前,發現桌上還點著十檯燈、攤著一本原文書,右上角的菸灰缸還躺著一支抽了一半的煙。

  「嗯,看不出來你這麼喜歡看書?」佟少華順手拿起那根菸,抽了一口後皺眉放下,咋舌道。「哇!這是什麼煙?味清這麼濃、這麼嗆?」

  「這是美國和上海合作設廠生產的煙,暫時取名為『新華煙』,打算下個月要在上海由本洋行正式推出,菸草是雲南貨,卷祇是法國紙,其它的包裝則是由美國負責。」

  佟少華一愣,原本只是隨口一問,是想到西澤爾會說出這麼一大串詳細的解釋。

  「你知道得還買多。」佟少華有些欽佩。

  西澤爾走向佟少華,直接將於從佟少華手中抽出,將菸灰弄熄後問道:「好了,佟少爺,有什麼是我可以效勞的你就快點說吧!除了應付任性的少爺之外,我還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得處理。」

  「真不好意思啊,『佟管家』,我這個任性的少爺給你添麻煩了。」佟少華皮笑肉不笑地響應。忍耐……忍耐。「如果你能一次把本少爺想知道的事情說完,我的意思是完完整整的回答,而不是之前那種故作神秘、像廢話一樣的回答,如果你能一次滿足我的問題,我相信我們日後見面的機會會少很多,當然也不會佔用到佟管家你寶貴的私人時間。」

  「喔,聽起來是個不錯的提議。」西澤爾坐到床上,同時對著桌前的椅子做出請坐的姿勢。「我準備好了,隨時可以開始。」

  雖然訝異西澤爾的配合態度,但佟少華也立刻把握住機會,他坐到椅子上,扔出第一個問題。「就從今晚開始吧!金色龍門並不是普通的俱樂部吧!裡面的白雪、還有那個拿槍出現的秦羽揚他們究竟是誰?」

  「金色龍門是目前上海最有名的俱樂部,有名的原因除了它設備新、花樣新之外,幕後的老闆也佔了很大的原因。」西澤爾開始解釋。「目前上海最強大的一股華人勢力,是『青幫』,白老闆是青幫裡面『通』字輩一位陳爺的乾女兒,所以她的處事作風自然有點江湖味。」

  見佟少華聽得十分認真,西澤爾繼續說道:「青幫不僅人多,派別也多,秦羽揚就是青幫下游幫派中十分出色的人物。」

  「原來如此。」佟少華點點頭。那個青幫應該就是類似黑道的組織吧!所以才會動不動就掏槍出來。

  「金色龍門之所以強勢,在於它的後台,不單有華人的勢力,同時也包含了洋人的勢力。」西澤爾藉機將上海目前的勢力分析了一遍。「英、美、法、日,這幾個國家是瓜分上海租界地最大的四大勢力,金色龍門在地域上是屬於法國租界地,而他的幕後股東之一,就是在華人界享有特殊地位、同時與法國官方關係良好的杜月笙,這間俱樂部當初就是杜月笙說服法國人拿錢出來開的。」

  「杜月笙……」佟少華努力在腦海中搜尋這個人的名字,卻完全不知道是誰。「耶!這人難道就是你今天晚上提到的杜爺?」

  「沒錯。」西澤爾點頭,以一種「你並不是太笨」的目光看著佟少華。「四國共享的上海租界地這塊大餅,而華人界也有幾個出名的人物;像黃金榮、張嘯林,還有杜月笙,這三個人被統稱為『上海三大亨』,而杜月笙杜爺,不但在青幫具有龍頭的地位,他的交際手腕也最高,人脈幾乎滲透到上海的每一種階級,整個上海目前還沒人敢不買他的帳。」

  佟少華點頭,這才弄懂當西澤爾提到「杜爺」時,白雪和秦羽揚臉色一變的原因了。

  「那白雪今天晚上……為什麼這麼針對我?」佟少華聽到這裡,立刻覺得不對勁,一個充滿黑道氣息的女人努力纏上自己,一定有什麼奇怪的理由。

  「不就是白老闆對少爺一見鍾情嗎……記得這是你親口告訴我的不是嗎?」西澤爾半揶揄的開口。

  「哈!現在不是說笑的時候。」佟少華乾笑幾聲,不讓西澤爾有機會將話題轉移。「那個女人一定另有盤算。」

  「白老闆確實對某人一見鍾情,而且這件事全上海的人幾乎都知道。」西澤爾淡笑著開口。「雖然那個人不予理會,但白老闆卻早已立定目標,揚言這一生只願意成為他的女人。」

  「哇!這麼厲害!」佟少華嘖嘖稱奇,但或許是見識過白雪的強勢,他一點也不感到羨慕,反倒有著濃厚的同情。「那個人是誰?」

  「你認識的。」

  「我認識的人?」佟少華困惑地睜大眼,自己才回上海一天,連半個人都不認識啊!想了半天突然一頓,瞪著西澤爾說道。「喂!那個白老闆看上的該不會是你吧,西澤爾?」

  「不是我。」西澤爾果斷地搖頭,直接公佈答案。「白老闆執意要嫁的,是你的父親--佟宣懷。」

  佟少華瞠目結舌,嘴巴像是被塞入一顆蛋似的大張著。

  「老……她看上的是老頭……?」好半晌,佟少華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老爺今年不過四十二歲,用『老頭』這種稱呼實在太失禮了。」西澤爾蹙眉批評。「事情約略就是這個樣子,一年前金色龍門開幕時,老爺去了一趟,不知道為什麼,白老闆就這樣認定了老爺,雖然老爺從頭到尾都沒有對白老闆許下承諾,但白老闆則是抱持著非君不嫁態度,另一方面,秦羽揚對白老闆也是死心塌地,所以這件三角戀情鬧了好一陣子,幾乎是全上海每個人茶餘飯後的話題。」

  「哇!今晚我還差一點吻了那個女人!」佟少華突然想到,摀住自己的嘴不住慘叫。光想到自己差點吻了一個只想嫁給老頭的女人,頭皮就一陣發麻,真是太恐怖了!

  「白老闆是一位相當『堅持』的女人,她甚至曾經公然宣稱,如果得不到老子、要兒子地無妨。所以,為了少爺您的安全,就請你儘量不要到金色龍門去比較妥當。」西澤爾淡淡的作結語。「今晚救得了你一次,可不保證下次來得及。」

  「喂喂!這麼重要的事情你怎麼不早點說!」佟少華怒瞪西澤爾。「你是存心想害死我!」

  「少爺。」西澤爾起身,綠瞳閃過一絲同情回答道。「我確實想給少爺警告,還記得我說了什麼嗎?」

  少爺,上海你還不熟悉,還是別到處亂闖比較好。

  「那個……」佟少華無法回答。畢竟這句話當時怎麼聽,都像是在諷刺他是個小鬼,如果沒人帶領會迷路似的嘲笑話語。

  「您又是怎麼回答的,還記得嗎?」西澤爾瞇起翠綠色的眼瞳,微笑著續問。

  少囉唆,我又不是孩子,不過就是到上海隨便逛逛,有什麼好怕的!

  佟少華再次窘迫地脹紅了臉。

  「我不但事先提醒了少爺,最後還親自將您接了回來,這雖然是管家應盡的本分,但卻只得到少爺您的指責和怒意,未免太讓人傷心了。」西澤爾故意嘆氣。

  「別說得這麼好聽,你不也是要我記住我欠了你兩份人情?」佟少華不甘示弱地抗議。「一般的管家會這樣威脅主人嗎?」

  西澤爾不語,只是以一種若有所思的目光看著他。

  「瞄!不過我可不是背信忘義的小人,雖然你這人一點也不像管家,態度傲慢行為惡劣,但欠了人情就是欠了人情,本少爺一定會償還的。」佟少華拍胸脯保證。「快點說你要我怎麼還你人情!要加薪、還是放大假?不管哪一種,本少爺一定會允許的!」

  欠了人情,尤其是欠這種陰陽怪氣、惡劣可惡的傢伙人情,就一定得快點還才行,要不然他有預感這傢伙一定不會經易放過自己的!

  「很抱歉,我一時之間還想不到。」西澤爾微笑。「只好麻煩少爺暫時積欠著,只要我一想到,一定會立刻通知少爺的。」

  哄!真不乾脆的傢伙!佟少華內心低咒一聲,但依舊勉強擠出微笑說道:「喏!我們先說好,期限只有三個月,過期了就不能追討了,公平吧?」

  「是,少爺。」西澤爾頷首。「不知少爺還有什麼事情想問?」

  「是還有一些事,不過明天再說吧!」佟少華打了一個呵欠,雖然還有一堆有關上海的事情想問,但不急,明天再問應該還來得及。「打擾你了,我回房去了,你也早點睡吧!」

  看在西澤爾認真回答了一些問題的分上,佟少華已經沒有剛踏入房間時的氣惱,反倒對自己打擾了對方的睡眠時間感到不好意思。

  「是,少爺晚安。」西澤爾主動開門,目送佟少華離去。

  「晚安。」

  佟少華回返上海的第一個夜晚,就這樣平靜地劃下了句點……


  「鈴鈴鈴」的鬧鈴聲劃破了寧靜的早晨,也讓躺在床中央將自己裹傳像蠶繭一樣的人抖了一下,他先是將身子縮得更小來抵抗鬧鈴聲,但最後終於忍不住自被單中探出一隻手,「啪」的一聲將床頭的鬧鐘用力掃到地上去。

  「鈴--鈴鈴--咭--嘎--」仿十八世紀宮廷鐘造型的小鬧鐘在地上發出哀鳴,在早晨八點五分的時候壽終正寢了。

  「叩叩叩」十分鐘後,門外傳來了規律的敲門聲。床上的人沒動靜,認真地扮演蠶繭裡的蛹、一動也不動。

  「叩叩叩」規律的敲門聲再次響起,不過不同於之前的敲門只是禮貌性的告知,這一次敲門聲響完三下後,門「咿呀」的一聲從外面推開了。

  「唰」、「唰」兩聲,同時被掀起的是落地窗的厚窗簾,還有原本裡在男人身上的床單--

  「搞什麼鬼!」

  「啊∼∼∼」

  男人憤怒的低吼聲和女人慌亂的驚呼聲幾乎同時響起。

  「美香,忘記提醒妳,少爺是留洋回國的,所以睡覺習慣比較不同……」優雅中帶著安撫性的第三種聲音響起,在將被單扔回床上蓋住裸男的同時,對站在一旁的年輕女僕解釋著。「是我沒預料到這種狀況,讓妳受到驚嚇真不好意思。」

  驚嚇!?到底是誰受到驚嚇啊!被單下的佟少華忿忿不平地想著;先是被人從睡夢中惡意吵醒、接受刺目陽光照射,之後又被人用「被單」攻擊、莫名其妙的兜頭蓋下,他扯開被單探出頭,仍不忘以被單圍住自己只穿內褲的下半身。

  「西、澤、爾,又是你!」佟少華咬牙切齒地謎起眼低咒。一大早擾人清夢不說,居然還帶著佟府的小女傭闖進來,真氣死人了!「你剛才有聽到『請進』這兩個字嗎?居然敢隨便闖入主子的房間!」

  「對不起!對不起!少爺,都是我不好,是我敲了半天沒響應,佟管家才會幫我的……」名叫美香的小女僕喃喃道歉,才一抬頭又看到佟少華赤裸的胸膛,一張臉紅得幾乎要著火了。

  「美香,妳先下去為少爺準備早餐。」西澤爾轉身,柔聲囑咐。

  「是。」美香感激地點頭,以最快的速度離開房間。

  「西澤爾……」佟少華正想開口發作,卻注意到對方已經換上了標準的管家制服;衣領雪白挺直,頭髮梳得一絲不苟,更神奇的是他整個人看起來精神抖擻,半點也沒有睡眠不足的模樣。

  呿!明明一樣是清晨三點多入睡的人,為什麼這傢伙可以看起來這麼「神清氣爽」!?佟少華這麼想著,一雙貓眼已經不悅地瞇起。

  「少爺,您是有事要吩咐,還是只是想練習我名字的發音?」西澤爾見佟少華沒有下一步的指示,疑惑地挑高一道眉詢問。

  「又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名字,隨便叫兩聲不行嗎?」佟少華回嘴。「對了,還沒和你算帳,這麼早叫我起床幹什麼?」

  「現在已經八點三十分了。」西澤爾斯文地提醒,舉起右手晃晃表說道。「老爺每天早上七點半就會出現在飯廳用早餐,閱讀報紙的同時已安排好一天的行程,八點整準時出門,也就是說,當少爺還在像孩子一樣賴床、和我討價還價『為什麼要起床』這件事情的時候,老爺已經在洋行處理至少兩、三件公事了。」

  「我又不是老頭!」佟少華當然聘出他語氣中的嘲笑,卻不打算上當。「再說我又不懂洋行的事情,關我什麼事!」

  「少爺,昨天晚上您可不是這麼說的,是誰對我說想要快一點瞭解上海的一切?」西澤爾彷彿早就猜出對方會這樣回答,以徐緩的語氣解釋道。「既然少爺不打算到杭州,老爺已經吩咐下來,在上海一切有關洋行的事情,將全權交給少爺處理。」

  佟少華光是吃了一驚,跟著非常不高興地瞪視西澤爾道:「你這麼迫不及待打電話到杭州打我的小報告?」

  「少爺。」西澤爾輕嘆一口氣,以一種看著無可救藥的頑童般的目光遺憾道。「老爺離開的這段期間,洋行裡的一般事情都是我在處理,只有遇到重要的決定,才由我聯絡杭州的老爺再做處理,但這些畢竟只是權宜之計,現在大部分的人都知道你--佟少爺回到上海了,若是我再繼續管理洋行,難保不會有什麼難聽的謠言傳出去。」

  「什麼難聽的謠言?」佟少華蹙眉。

  「這還用問嗎?當然就是『剛回上海的佟家少爺是不學無術的廢物』這一類的傳言。」西澤爾以恭敬的語氣繼續說道。「但如果少爺真的執意不管理洋行,老爺也下達了另外一個命令。」

  「什麼命令?」佟少華的臉色已經變得相當難看了。

  「上海幾家洋行是老爺多年來的心血,如果少爺真的沒能力處理,卻也不能放

  任它衰敗,只要少爺一句『放棄』,那麼洋行的所有管理權就會移轉到我的身上,既然我是跟隨在老爺身邊多年的管家,只得盡力為老爺鞠躬盡瘁了。」西澤爾平靜說道,綠眸仔細注意著佟少華的反應。「如果少爺選擇了放棄,老爺同時也吩咐說,每個月您必須支付『兩百塊』大洋,當作住在佟府的伙食和住宿費用,至於其它部分的……」

  西澤爾的話還沒全部說完,「唰」的一聲,佟少華像跳豆一樣自床上彈起,一張俊臉變得扭曲,咬牙切齒地開口:「老頭真的這麼說!?」

  「如果少爺不信,可以親自打電話到杭州確認。」西澤爾依舊溫和地答覆,最後微微傾身,以恭敬的姿態問道:「所以少爺最後的決定是?」

  「廢話!這還用問嗎?」佟少華憤怒地瞪著西澤爾!該死的老頭!該死的西澤爾!全部都是混帳!先把自己騙回上海,再用這種伎倆困住自己!可惡可惡!

  「請恕我這個下人愚昧,如果少爺不把話說清楚,我可能會弄錯您的意思。一西澤爾開口再次確認。「不知少爺等會兒是想走一趟洋行,還是我得通知老劉,載您到市中心開始找其它工作?畢竟一個月兩百大洋不是小數目。」

  「告訴那個小女僕早餐不用準備了,我們十五分鐘後出發到洋行。」佟少華冷著臉對西澤爾命令道。「本少爺要換衣服,你現在立、刻、出、去。」

  ※ ※ ※ ※

  「遵命,少爺。」西澤爾咧出笑痕,優雅地退下。

  「我們即將前往的第一家洋行『德行洋行』位於天津路上,主要是以出口茶葉和生絲為主,這是老爺在上海成立的第一家洋行……」皮蓬車平穩地行駛在路上,後座的佟少華有些無聊地看著窗外繁華熱鬧的上海街道,漫不經心的聽著身旁西澤爾機械式的報告。

  「德行洋行目前是由『王偉德』王經理負責,他從老爺年輕的時候就開始追隨,是老爺十分信任的員工之一。」並不在乎自己說的話是否被忽略,西澤爾只是盡責地繼續報告著。

  「……以上,就是德行洋行目前營運的狀況,不知道少爺有什麼問題嗎?」演示文稿告一段落之後,西澤爾開口詢問。

  佟少華文手撐頤,無聊地搖頭,跟著像是想起什麼似地問道:「既然老頭……」一看到西澤爾不悅地蹙眉,他無所謂地改口道。「既然我爹這麼相信那個王經理,那還有什麼問題,我每天有沒有到洋行真有這麼大的差別?」

  「少爺,您若是有心要繼承老爺的洋行,就該早點拋棄那種不成熟的孩子心態,畢竟在商場上,一步錯可是全盤錯。」西澤爾搖搖頭,以公事化的聲音解釋。「王經理雖然是老爺十分相信的員工,但他信服的對象是老爺,此刻洋行少了老爺坐鎮,倘若代理的主子過於無能,讓對方覺得有機可趁、或是覺得可以欺騙,難保對方不會產生貳心。」

  「知道了啦!」佟少華捏捏眉心,雖然對方很囉唆,但卻不能否認他所說的確實有道理。

  「雖然少爺對洋行一竅不通,但每一件陌生的事情對每個人來說,都得從零開始,不是嗎?」不同於以往的譏諷,西澤爾換上長者對後輩的叮嚀語氣說著。「只要願意開始,什麼事都不會太遲的,即使是像少爺您這種人也是一樣的。」

  「喂!你這句話什麼意思?」佟少華不服氣地瞪大眼。

  「玉不琢、不成器啊,少爺。」西澤爾只是微笑結語,跟著轉移話題說道。「喏!天津街六十五號,德行洋行就在前面。」

  王偉德是一名年約五十歲、身材微胖的中年男子,他穿著一身深色西裝,戴著一副圓框眼鏡,早就已經等候在洋行門外了。

  「您就是佟少爺?果然長得一表人才,久仰久仰。」佟少華才下車,王經理就笑吟吟地上前,主動伸手打招呼。

  「你好,王經理。」佟少華握住對方的手回禮,既然老頭指定了要自己當代理人,自然不能太丟臉,於是他主動微笑說道。「這陣子多虧了王經理,才能讓洋行一切運行正常啊!」

  「哪裡!哪裡!佟少爺您這麼說不是要折煞我了,不過都是我該盡的本分。」王經理猛搖頭,露出了誠惶誠恐的客套表情。

  佟少華忍不住轉頭,對西澤爾露出一種「看!我做得不賴吧」的得意表情。

  西澤爾淡淡的挑高一道眉不予置評,絲毫不浪費時間地對王經理說道:「麻煩王經理將洋行的帳本,還有這幾個月的營運報告拿出來,好讓少爺早一點熟悉洋行的事情。」

  「是,佟管家,一切都準備好了,請兩位和我來。」王經理也換上認真的表情點頭,畢竟這幾個月來,西澤爾就像是佟老爺的分身一般認真而一絲不苟,有種讓人絲毫不敢掉以輕心的魄力。

  三人來到德行洋行內的辦公廳,簡單不失高雅的辦公室內飄散著淡淡茶香的味道,位於中間的辦公桌上已經擺好了一堆又厚又重的資料和帳本。

  王經理恭敬地請佟少華生到主事的辦公桌前,再請西澤爾坐在旁邊的椅子上,最後自己站在辦公桌前面,清清喉嚨開始報告……

  長達三十分鐘的口頭報告,加上王經理不時熟練地抽出桌上的某一本帳冊、再細心地攤到佟少華面前反覆講解,當整個報告到一段落的時候,佟少華也已經坐在椅子上將近一個小時的時間了,不但屁股坐得又酸又疼,腦子裡也塞滿了一堆進貨、出貨、盤點等等他從來也沒接觸過的資料。

  「辛苦你了,王經理。」西澤爾率先站起,頷首說道。「晚上我會議司機來取前幾年的報告和資料,可以讓少爺更快進入狀況,得麻煩你事先準備一下。」

  「是。」

  什麼!?還要看前幾年的資料!?佟少華在心中哀鳴,但卻無法出聲發作,只能默默起身,俊臉卻不得不擠出客套的笑容。「王經理,謝謝你,以後還要請您多指教、多幫忙。」

  「佟少爺別這麼說,您要是哪兒需要我,只要一句話就成了。」王經理笑著回答,至少對佟少華留下了不錯的第一印象。

  佟少華踩著從容的腳步離開德行洋行,一上車之後就像是洩了氣的皮球一樣癱軟在椅子上。

  「老劉,接下來到南京路的『華青洋行』。」西澤爾坐走後,對前座的司機吩咐道。

  「是。」老劉應了一聲,隨即發動車子離去。

  「不會吧?我們還要去其它的地方?」佟少華唉叫一聲。光是走一家洋行,自己就聽得頭昏腦脹的,沒想到居然還有下一家!

  「少爺,老爺在上海一共有五家半洋行,其中半家是和日本人合資開設的。」西澤爾綠色的眼珠子一轉,俊臉面無表情地停在佟少華哀怨的臉上淡淡說道。「話說回來,您該不會以為自己每半年收到的五千英鎊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吧?」

  「好,我知道我這個少爺是廢物,老爺才是你的神!那也沒必要一天就要拜訪完吧!」佟少華心不甘情不願地開口。「至少可以一天拜訪一家,要不然就是先熟悉一家再去一家,這樣也不錯。」

  「開車的不是少爺,準備帳本做演示文稿的也不是少爺,將每一家洋行的背景做口頭報告的更不是少爺,您唯一需要做的就只是坐在那裡喝茶、憋住呵欠、假裝聽得清楚明白,這種簡單的事情連港口隨便抓個小兔崽子都做得到,難道對少爺來說卻是超出能耐嗎?」西澤爾淡淡的嘲笑。「雖然很遺憾,但看來我得通知老爺一聲,老爺確實太高估少爺了。」

  「西澤爾,你究竟是天生討人厭,還是特別針對我佟少華這個人?」佟少華雙手環胸,終於忍不住疑問道,如果因為西澤爾的每句話生氣,那自己總有一天會吐血而亡,倒不如偶爾當個傻子假裝沒聽懂算了。

  「那麼少爺您究竟是小孩耍賴,還是真是癩狗扶不上牆?」西澤爾不答反問。

  「呃……少爺,佟管家,我們已經到了。」前座的老劉早已經停下車,感覺到後面的氣氛已經十分緊繃,有些膽顫心驚地開口。

  西澤爾不語,綠色眼瞳挑釁地看著佟少華,等待他的響應。

  「……」半晌後,佟少華主動放棄和西澤爾互相瞪視、相對雨無話的場面,一聳肩無奈地問道:「好啦!算我怕了你,華青洋行的負責人是誰?」

  「黃青。」

  佟少華頷首,在老劉為他打開車門的同時,臉上再次換上了爽朗的微笑,迎上站在洋行前等候自己的男子。

  唉!佟少華在心中嘆息,若是讓瑞那群死黨看見現在的自己,一定會覺得他很沒用,甚至連他自己都覺得這麼容易屈服於西澤爾很丟臉,但,在心裡又有一種聲音在告訴自己,千萬別讓這個半洋鬼子、還有遠在杭州的老頭看不起!

  帶著這樣的信念,佟少華勉勉強強重新振作起精神,踩著自信的腳步迎向對方。「你好,我是佟少華,請多多指教。」

  不過就是代替老頭管理幾間洋行嘛!哼!可別小看他佟少華!

  雖然在心中發下了豪語,但當佟少華終於踏出第四家洋行、坐回車內時,整個人已經累得快要睜不開眼睛了。

  「西澤爾……就算你再怎麼嘲笑我也無所謂了,我真的不行了!」佟少華主動求饒。腦袋瓜已經塞滿了各式各樣的資料、帳本……種種讓人頭昏眼花的數據,要是再讓他記任何東西,腦袋說不定真要爆炸了!

  「再去最後一個地方,今天就算結束了。」西澤爾以哄小孩的語氣讚賞道。「只要有心,少爺還是可以做得非常好。」

  「嘿嘿,你這是在讚美我對吧?」佟少華疑問,聽起來是讚美,但感覺上就像是隨便拍拍小孩的頭、給他一顆糖那樣的敷衍,但自己也將就著接受吧!

  「只有小孩才需要旁人無時無刻的讚美,少爺您還是小孩嗎?」西澤爾的溫和瞬間立刻轉成嘲諷。

  「算了,就當我沒說過。」佟少華停了一聲,賭氣地看向窗外。

  ※ ※ ※ ※

  在西澤爾的陪伴下,佟少華努力振作精神踏入位於天津路上的第五間洋行,正當他坐在辦公桌前聽著例行演示文稿時,一名穿著素雅旗袍、看樣子像是洋行職員的年輕女子走入辦公廳,彎身在西澤爾的耳邊說了幾句悄悄話。

  由於兩人相隔了好一段距離,所以佟少華只看到西澤爾朝自己瞥了一眼,跟著就起身和那名女子離去。

  呿!這傢伙果然沒把自己當主子,連請示一聲都沒有就大搖大擺地離開了!滿心好奇的佟少華不悅地想著。

  「佟少爺?是不是有哪裡不對?」洋行經理見佟少華緊緊蹙起兩道眉,有些不安地開口。

  「沒什麼。」佟少華揮揮手,示意對方繼續。

  就在此時,西澤爾去而復返,大步走到佟少華的面前,彎身恭敬道:「少爺抱歉打斷你們的時間,有一通您的電話。」

  「我的電話?」佟少華疑惑挑眉。誰會知道自己在這個地方?

  「是老爺。」西澤爾回答。「從杭州打來的電話。」

  「老……」佟少華一張俊臉「唰唰」的染上慌亂。老頭……那個讓自己誕生在這個世界,卻莫名把自己扔到英國整整十一年;寫家書像批公文、卻又突然把自己召回上海,把一切洋行交給他的老頭打電話來了?

  「佟少爺,既然是佟老爺的電話,您就快點去吧!」洋行的經理誤解了佟少華的遲疑,以為他是因為擔心失禮所以遲遲不動。

  「少爺?」西澤爾傾身,在佟少華耳邊說道。「老爺人還在杭州,這不過是一通電話而已,沒什麼好怕的。」

  「誰……誰說我……」佟少華實時想起還有第三者的存在,連忙將「害怕」兩字吞回,一張俊臉微微通紅,輕咳幾聲站起來對洋行經理說道。「不好意思,得麻煩你在這裡等我一下。」

  接著,佟少華就跟在西澤爾後面,從經理辦公室轉到了一間小房間,裡面的桃木桌上放置了一具黑色的電話。

  佟少華瞪大眼望著擱在桌上的黑色話筒,頓時覺得有些口乾舌燥……連緊握成

  拳的掌心,似乎都能感覺到濕意。

  「少爺,我在外面等著。」西澤爾似乎能明白他的緊張,體貼地為他關上房門,保留隱私權。

  佟少華頷首表示感謝,深吸一大口氣後坐下,這才拿起桌上的話筒。

  「喂?」佟少華一顆心七上八下的,此刻簡直此十五歲初次發生性關係的時候還要緊張!呿!真差勁的比喻!連他都忍不住在內心嘲笑自己,不過是和十一年沒見面的老頭說話,沒什麼好怕的!

  「少華?」電話的那一端,傳來了低沉、充滿男性魅力的聲音。

  真的是父親--佟宣懷的聲音!雖然話筒那一端的人只說了「少華」兩個字,但佟少華依舊瞬間辨認出對方的聲音,即使他們父子整整十一年沒有見過面、即使父親的影像在記憶中開始變得模糊了,但自己還是認得出來,而且無法控制地覺得眼眶有點熱……

  「是,我是少華。」佟少華強自鎮定,不敢讓聲音洩漏出任何情緒的波動,就怕父親聽出他聲音中的哽咽。

  「回上海還習慣嗎?」另一端的佟宣懷關懷問道。

  「這裡變了很多,但還可以。」佟少華緊握話筒,像是回答老師問題的學生一樣畢恭畢敬,雖然是很公式化的問候,但畢竟是來自父親的問候啊!

  「我暫時還無法離開杭州。」佟宣懷像是放心了,繼續吩咐道。「在上海除了西澤爾以外,別相信任何人。」

  嗄?佟少華一呆,不應該是父子之間久別重逢的溫情對話嗎?為什麼才第二句就將話題轉到西澤爾那傢伙身上去了?

  「那個傢伙……」

  「少華,我這裡還有事情要辦,沒時間多說了,剛才我說的你都聽清楚了嗎?」佟少華正想開口抱怨西澤爾,卻被佟宣懷打斷。「記住,你是我佟宣懷的兒子,別丟我的臉。」

  不給佟少華任何反應的時間,另外一端已經將話筒掛上了。

  「嘟--嘟--嘟--」佟少華聽著話筒裡的嘟嘟聲,一時片刻還無法相信對方就這樣把電話掛斷了!

  在上海除了西澤爾以外,別相信任何人!

  記住,你是我佟宣懷的兒子,別丟我的臉!

  佟宣懷剛才說過的話像是留聲機一樣,一次又一次地在腦海裡播放,也讓佟少華的情緒從錯愕、不可置信,慢慢轉變成羞憤、氣惱,最後全部彙集成熊熊燃燒的憤怒火焰!

  「可惡!氣死我了!」佟少華像是看怪物似地瞪視著桌上的電話,甚至衝動地抓住桌腳,整張掀起--

  「砰」的一聲巨響,驚動了等在門外的西澤爾,他開門進入,平靜的俊臉上露出了不以為然的表情。

  「什麼事!?發生什麼事了!?」洋行的經理和職員們同樣聞聲而來,試圖探頭想弄清楚裡面發生了什麼事。

  「沒事,只是少爺不小心把桌子弄倒了。」西澤爾絲毫沒有遲疑地將閒雜人等驅離,轉身關上了房門同時落了鎖,雙手環胸,一雙綠瞳緊鎖著佟少華問道。「是這張桌子長得不合少爺的意,還是您有什麼其它的問題?」

  「走開!我現在最不想看到的人就是你!」佟少華惡狠狠地開口,滿肚子的怒火無處宣洩,一看到西澤爾心裡更火了。

  「少爺,耍小孩子脾氣的事情在家裡做就算了,但您選擇在此時此刻發作,是存心讓外人看笑話嗎?」西澤爾不忘提醒。

  「那又怎麼樣?反正我知道你和臭老頭都看不起我!」佟少華怒氣衝衝地喝叱。「對,老頭欣賞你,很了不起對吧!真不知道你是他兒子、還是我是他兒子?既然嫌棄我,覺得我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會,幹麼要叫我回來?」

  佟少華一股腦兒地抱怨,剛才那通電話讓自己都懷疑起,到底誰才是真正的父子,畢竟長達十一年沒有說過話的「血親」,談話的內容卻只是「要相信西澤爾」、「別丟我的臉」之類與自身完全無關,卻讓人氣得快吐血的話。

  西澤爾眉一挑,冷冷地說道:「少爺,撒嬌也要適可而止。」

  「什麼!?」佟少爺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在自己氣得整個人快爆炸的時候,居然被對方解讀為在撒嬌!?「你是瞎了還是蠢了?沒看見我氣得頭髮都快豎起來了嗎?這是撒嬌嗎?」

  「那麼,我可以請問老爺在電話裡說了些什麼?」西澤爾不理會佟少華的說詞,直接詢問。

  「哼!說得不多,但就是提到『你』。」佟少華充滿酸意的開口。「他說在上海除了西澤爾以外,誰都不可以相信。」

  「還有呢?」

  「他說我是他佟宣懷的兒子,不可以丟他的臉。」佟少華逐字逐句地重複。「沒有其它了,老頭就只交代了這兩句話。」

  「……」西澤爾沉思片刻,緩步走到佟少華的面前,綠瞳微瞇,仔細求證道:「讓我弄清楚一件事,老爺只說了這兩句話,就讓少爺激動得掀桌子?而您想說服我這不是在撒嬌?」

  「當……當然不是!我剛才不是說了,我是生氣,『生氣』兩個字很難懂嗎?」佟少華被西澤爾的綠瞳一望,頓時面紅耳赤。自己是因為被老頭羞辱,有點惱羞成怒,絕對和撒嬌無關!

  「如果我沒記錯,少爺您八歲那年就離開了上海對吧?」西澤爾以平靜的語調開口。

  「對,那又怎麼樣?」佟少華冷哼一聲。

  「我從出生到現在,除了十四歲那年被人擄上船、差點被賣到紐約,還有前些日子為了接少爺,去了一趟香港之外,全部的時間都待在上海。」西澤爾目光直鎖著佟少華繼續說道。「也就是說出生到現在,我幾乎都留在上海,自從老爺收留我以後,我每一天都跟隨在老爺身邊學習,不管是佟府的一切、老爺生意上的往來情況,都是由時間一點一滴累積起來的經驗,所以關於上海,我當然比少爺熟悉『很多很多』,讓『對上海熟悉的管家』照顧『對上海一竅不通的笨兒子』這件事,老爺有任何處理不當的地方嗎?」

  「呃……」佟少華啞口無言,只能逞強地瞪著西澤爾。

  「再說,明知道自己的兒子無所事事、不事生產地活到十九歲,就算長得人模人樣、舉止優雅,但充其量不過是靠著父親每半年的五千英鎊過活的小鬼,但是老爺卻願意在這個趾高氣昂的小鬼回上海後,將自己經營多年的生意交出來,唯一能讓老爺有此決心的,不就是相信您是他的兒子,確信您不會讓他失望所做出的決定嗎?」西澤爾嘴一抿,冷諷一聲。「是誰完全無法體會老爺的用心,卻任性掀桌子發脾氣?難道少爺還想否認自己不是任性的小鬼?」

  西澤爾的話像是鐵錘一樣敲進佟少華的腦子裡,讓他一句話也無法反駁。

  「如果我猜得沒錯,少爺心裡最不舒服的就是『老爺全然信任我』這件事情吧?」西澤爾環胸,態度輕鬆、俊臉甚至帶著惡意笑容地結語道。「您也已經十九歲了,撒嬌對我、對老爺都是沒用的,如果不服氣,那就快點成長成為可以獨當一面的男人,堂堂正正地將『老爺最信任的人』這個位置從我這裡搶走吧!」

  西澤爾的話就像是一盆醒腦的冷水,雖然是毫不留情地撥了過來,卻也讓佟少華確實地清醒了過來。

  「好,我就搶給你看!」黑色的貓眼瞬間盈滿鬥志,年輕的俊臉也揚起了絕對不認輸的精神。

  「我會期待著。」西澤爾微笑,目光瞥到佟少華歪掉的領帶,忍不住伸出手調整,同時有些莫可奈何地說道。「哎!擺脫孩子氣的第一步,就請少爺從時時注意自己的儀容開始吧!」

  「你這種管家,真是少見的囉唆啊!」口裡雖然抱怨著,但佟少華卻站著不動,任由西澤爾為他打好領帶。

  「叩叩」,敲門聲這時響起,打斷了兩人之間的談話。

  「抱歉打擾你們,佟管家,佟少爺。」洋行經理開門探進頭,刻意壓低語氣說道。「杜月笙杜爺來了……」

[ 本帖最後由 云仔 於 2015-5-15 15:21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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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月笙?

  佟少華總覺得自己好像在哪裡聽過這個名字,在腦子裡迅速地搜尋了一遍以後,轉向西澤爾,恍然大悟地擊掌說道:「啊!杜月笙,我想起來了,就是你說的那個跺跺腳,整個上海都會震一下的那個傢伙!」

  「是,我已經請那位『杜爺』在辦公室稍坐片刻了。」聽佟少華這麼說,洋行老闆顯得十分緊張,畢竟放眼全上海,可沒人敢用「那傢伙」來稱呼杜月笙。

  「不過……那個杜月笙來找我幹什麼!/」佟少華喃喃自語,接著像是想到什麼似的,臉色一變,快步走到西澤爾身邊,將他身子拉低輕聲道。「不好!一定是那天你說的謊話被他知道了,所以他上門來找喳了!」

  「杜爺不是這種器量狹小的男人。」西澤爾搖頭。

  「那你說,一個青幫流氓來找我這種普通老百姓做什麼?泡茶、聊女人嗎?」佟少華一瞪眼,覺得西澤爾這種若無其事的態度太不盡責了。

  「如果他掏槍,我保證會擋在少爺面前護主的。」西澤爾十分認真地開口。

  「掏槍?怎麼上海這裡一點法治都沒有嗎?」佟少華臉色一白,昨夜所有不好的回憶全部又回來了。

  見佟少華一臉認真,西澤爾的綠瞳閃過揶揄,似笑非笑地開口:「老爺和杜爺原本就相識,兩個人也有生意上的往來,所以杜爺來這裡應該只是和少爺打聲招呼,我想不會有舞刀弄槍的場面才是,請少爺放心。」

  「哇!你這傢伙又把我當猴子耍!」佟少華忍住一拳揍向西澤爾的衝動,按捺下脾氣問道。「佟管家。麻煩你下次把話一次說清楚。吶,在我出去見杜月笙之前,你再仔細想一想,有沒有什麼是我應該注意,而你『碰巧』還沒告訴本少爺的?」

  鑑於昨晚金色龍門的前車之鑑,佟少華決定還是先把事情問清楚比較妥當。

  「杜爺是號人物,為人處事雖然不拘小節,但一旦得罪他,在上海只怕難以生存。」西澤爾簡單評論。

  你說的這不是廢話嗎?佟少華的貓眼清楚地傳遞出這樣的訊息,他想知道的是那個杜月笙是不是很難相處,或者有什麼奇怪癖好之類的,但很顯然西澤爾這傢伙是不打算說更多了。

  「算了,船到橋頭自然直。」佟少華為自己打氣,轉身走了出去……

  當佟少華踏入充當會客廳的辦公室時,一抬眼就看見一名清瘦的中年男子坐在沙發椅上,他穿著藍色長衫、戴著圓形眼鏡,以髮油將頭髮往後梳,一派溫文儒雅的模樣倒讓佟少華吃了一驚。

  「杜月……您是杜爺?」佟少華心中十分詫異。好吧!其實在知道了杜月笙是青幫裡的要角後,他一直將對方想像成高大的壯漢,不是滿臉橫肉、就是渾身殺氣,怎麼也想不到杜月笙長得這麼……斯文。

  「你就是宣懷的兒子……果然長得一表人才。」一直等佟少華走到他面前時,杜月笙才微笑開口。

  「我是佟少華,請多多指教。」佟少華率先伸出手致意。

  「來,坐下我們好好聊聊……」杜月笙回握佟少華的手,輕輕搖了搖,以長輩對晚輩的態度說道。

  雖然說杜月笙斯文的臉上儘是微笑,態度也不壞,但不知道為什麼,佟少華就是覺得很緊張,他遵照指示坐到了杜月笙左邊,凝在臉上的笑容顯得有些僵硬。

  「杜爺,請用茶。」晚佟少華幾步踏入的西澤爾,自門口接過茶盤,恭敬有禮地分別將熱茶端給杜月笙和佟少華,跟著轉身走到佟少華身後站定,展現出十足好管家的風範。

  「佟管家,聽說是你親自到香港接少華回來的。」杜月笙的目光停在西澤爾身上,半是好奇半是閒聊地詢問。「看樣子宣懷還是有放心不下的人啊。」

  聽杜月笙突然提起這件事,佟少華有些發窘,頓時想起那段完全不知道父親至杭州療養身體、仍執意留在香港玩樂的日子。

  「這件事其實是我擅自主張,心想少爺許多年沒回上海了,多個熟悉的人在身邊會比較好。」西澤爾順著問題開口。「不過很顯然,不管是老爺或是少爺,都覺得我是多此一舉呢。」

  「喔?」杜月笙挑高一道眉表示疑問。

  「十九歲已經是成人了,少爺不管在哪裡都可以自己照顧自己,身為管家卻把主人當成小孩對待,就是我這個管家失職了。」西澤爾以一貫溫和的語氣承認錯誤。

  「哈哈!原來如此。」杜月笙爽朗一笑,拿起茶杯輕啜一口,不再多說什麼。

  佟少華坐在那裡,聽著兩人你來我往,言語的表面雖然充滿了關心、客套,但是由於自己是最清楚真相的人,雖然體會出西澤爾或許是要在外人面前維護主子的形象,但總覺得……似乎有哪裡不太對勁。

  「少華世侄,回到上海還習慣嗎?」優雅的放下茶杯,杜月笙說話的對象轉到了佟少華身上。

  「還可以。」佟少華客套地點頭。

  「你是留學英國的對吧?主修些什麼?」杜月笙以慈祥長者的語氣詢問。

  「嗄?」佟少華一愣,沒想到對方話題會突然跳到這裡。「嗯……我主修歐洲歷史。」

  「歐洲歷史?」杜月笙嘴角似笑非笑地揚起。

  對方的表情讓佟少華臉一紅。確實,這聽起來不是什麼了不起的科目,不過當初在選科系時,他拉下臉為了一封信給父親佟宣懷,希望從他那裡得到一些意見,沒想到父親只隨便回了一句「隨你高興」。自己一氣之下,就選了「歐洲歷史」這種平庸、甚至與商業完全無關的科系。

  「那世侄想必有什麼過人之處,不然宣懷不可能將自己的五家半洋行,全部都交給主修『歐洲歷史』的你,獨自一人回到杭州享福,不是嗎?」杜月笙半是驚訝半是嘲弄。「他對你真是放心得下。」

  「洋行的事情我會從頭開始努力學的。」佟少華不由得冷下臉來。就算再遲鈍,也聽出了杜月笙語氣中的不以為然。

  「哈哈,年輕人有志氣,不錯、不錯。」杜月笙笑了笑,再次轉了一個話題。「世侄,既然你是學『歷史』的,那麼對於中國現在的情勢,你有什麼看法嗎?」

  「看法……關於哪一方面的看法?」佟少華有些莫名。

  「不談整個中國,就先從我們身處所在的『上海』談起好了,這裡雖然名義上是中國人的地方,但是真正的上海早已經被英、美、法、日……許許多多的國家切分割得滿目瘡痍、亂七八糟了。」杜月笙一嘆。「好好的一條街、一塊地,都被安上了租界地這樣的名目,世侄你心中有何想法?」

  幾乎是在英國長大的佟少華面對這一個問題,一時之間根本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能沉默地看著杜月笙。

  「除了洋行要細心打理之外,我說世侄你也得好好考慮這些問題才是。」杜月笙一眼看穿佟少華對目前時局的茫然,語氣轉為冷淡。「這些外國人此刻雖然猖狂,但總有一天,中國人會將屬於我們的全部討回來的,但是在那一天到來之前,『選對』自己的立場是非常重要的,要是選得不對……嘿嘿……」

  杜月笙圓眼鏡下的眸光閃過一絲戾氣,但很快地隱沒,重新換上了溫和的笑容。「第一次見面就和世侄你談這些嚴肅的問題,真是不好意思。」

  「不會。」佟少華搖頭,只是覺得納悶。「請問杜爺您今天來,有什麼事情要談嗎?」

  「沒事沒事,只是聽說世侄你回到上海了,所以特別繞過來看看。」杜月笙緩緩起身,身後的隨從很快地為他披上一件西裝大衣。「我還有事,我們下次再好好聊聊!」

  佟少華起身回禮,事實上也巴不得杜月笙快點走。呼!和他講話簡直比和校長面談還要辛苦哩!

  「杜爺,您慢走。」西澤爾一步向前,在門口恭敬地低下頭送行。

  「佟管家……」杜月笙像是想起什麼似的腳步一頓,對西澤爾低聲說道:「你看起來是個聰明人,好好看住你的『新主人』,別讓他走上和佟宣懷一樣的錯路。」

  「杜爺,您說笑了。」西澤爾依舊是客套、有禮的答覆。

  杜月笙深深地看了西澤爾一眼,卻不再說什麼,踩著穩重的步伐離開了。

  當辦公室的門「喀」一聲關土時,佟少華整個人癱軟在沙發上嘆息,卻忍不住好奇地問西澤爾:「喂!那個杜月笙臨走前和你說了些什麼?神神秘秘的!」

  「他說!有這樣的少爺需要服侍,我未來的日子一定很難過。」西澤爾半玩笑半認真地開口。

  「算啦!我已經不期望從你口中聽到任何好話了。」佟少華揮揮手,識趣地主動轉移話題。「快點,現在出發到最後一家洋行,然後我就要回家吃飯睡覺了。」

  「是。」西澤爾含笑答應。

  離開第六家洋行、坐上皮蓬車回到佟府,已經是晚上六點多了,早就累癱了的佟少華先回房間沖澡,接著到飯廳狠狠大吃了一頓,這才愉快地拍拍肚皮,心滿意足地吐了一大口氣。

  「少爺,洋行調回的資料我已經放在書房了。」西澤爾遞上飯後咖啡的同時,溫聲提醒。

  「欲速則不達這句話你聽過沒有?」佟少華勉強睜開疲倦的眼皮說道。

  「先苦後甘少爺應該也很熟悉才是。」西澤爾輕鬆回話。

  「好好……算我怕你了。」佟少華伸了伸懶腰,端起咖啡喝了一口,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上樓去了。

  ※ ※ ※ ※

  接下來的日子,佟少華開始了像鐘擺一樣固定而無聊的生活;七點半準時起床、在飯廳聽西澤爾口述一日的行程,到洋行親自坐鎮,到倉庫、碼頭熟悉貨品與出貨時間順序,到其它有往來的洋行例行拜訪等等經營洋行必須做的事情,回到家裡通常已經是晚上,在享受完一頓豐富可口的晚餐之後,還得惡補所有有關洋行的資料,直到十一點的時候才像一隻累癱的狗爬上床,「咚」的一聲倒頭睡著一覺到天亮。

  過去那種下午三點半起床,喝酒、賭博、跳舞、泡女人狂歡到天亮的日子,變得好像是上輩子一樣遙遠的事情了。

  這一天晚上,當佟少華用完晚餐、正打算上樓到書房看書時,卻突然聽到門鈴響起的聲音。

  不一會兒,管家西澤爾領著一名中年男子進來了。

  「少爺,南田先生來訪。」

  「南田先生?這麼晚了有事嗎?」佟少華好奇。南田浩二,正是第六家洋行另外一半的股東兼負責人。

  「佟少爺,今晚我名下一家『俱樂部』要開幕了,所以我特別來請佟少爺來當我的貴賓,一起去慶祝一下。」南田浩二微笑著說明來意。

  「俱……你是說俱樂部?」佟少華一張臉瞬間因為激動而脹紅。俱樂部……這個聽起來像是上輩子才接觸得到的字眼。神啊!這一定是祢可憐我在這裡受苦受難,特別派南田先生來解救我的吧!

  「是,不知道佟少爺是否願意賞光?」南田浩二見佟少華的表情有些詭異,像是在壓抑什麼情緒似的。

  「當然當然,我很高興你來邀請我,你在這裡等我一下,我換件衣服馬上下來。」佟少華迅速說道。這些日子總覺得自己像只被關在籠子裡的鳥,如今鳥籠被人開了一個洞,是笨蛋才不會把握。

  「少爺……」將一切對話聽得一清二楚的西澤爾開口了。

  「西澤爾!」佟少華低喝一聲,先走到離南田很遠的位置,這才朝西澤爾勾勾手,示意他過來。

  當西澤爾走到眼前時,佟少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抓住西澤爾的領口,惡狠狠地威脅道:「你給我聽好,從我回上海到現在多久了……快二十天了吧!每天都是洋行資料、資料洋行的,雖然我恨認真想學,但是我可不是老頭,我才十九歲,十九歲的人有自己的需要,今天晚上無論如何我都要出去放鬆一下!就算你再囉唆我也要去,聽清楚了嗎?」

  「是,少爺。」西澤爾的綠瞳漾著笑意,似乎覺得佟少華張牙舞爪的樣子十分有趣。

  「耶?」這下反倒是佟少華覺得奇怪了。「你今天怎麼這麼好說話?」

  「休息是為了走更長遠的路。」西澤爾淡淡一笑,輕輕扯開佟少華抓住自己領口的手。「只要少爺將心放在洋行,我並不會阻止少爺玩樂的。」

  「算你還識趣。」佟少華咧嘴一笑,跟著像是一陣風似地衝到樓上去了。醇酒、美人!音樂、跳舞!俱樂部全部都在等著,我佟少華來樓!

  十五分鐘後,盛裝的佟少華出現在南田、西澤爾眼前,手拿呢帽、穿著一套白色三件式手工西裝,吊帶、皮帶、袖扣,無一不是這個月才從英國進口的最新飾品,整個人看起來……相當的光鮮奪目。

  「南田先生,讓你久等了。」佟少華俊美的臉龐揚起微笑。

  「是。」南田浩二也看傻了,畢竟共事二十幾天,自己從來沒看過這麼花俏的佟少華。

  「少爺,一路上小心。」西澤爾什麼也波說,只是在出門時提醒,做出管家最得體的反應。

  「放心吧!」佟少華頭也不回地揮揮手,興高采烈地出門了。

  「喀」的一聲,佟府厚重的大門關上時,西澤爾的綠瞳閃過若有所思的情緒,他沉吟片刻,跟著走到電話旁邊,撥了一組熟悉的號碼……

  「喂,請幫我接白老闆……」

  ※ ※ ※ ※

  「佟少爺,您今天看起來精神似乎特別好?」在俱樂部的貴賓席裡,南田浩二以驚訝的口吻說道。

  打從他們踏進俱樂部以後,從剪綵到與到訪來賓寒暄、進入貴賓席喝酒聽音樂,佟少華都一改在洋行裡拘謹的態度,整個人笑容滿面,像是十分融入、享受這裡的氣氛似的。

  「好久沒這樣放鬆了。」佟少華很開心地回答,三杯酒下肚話也開始多了起來。「我曾經在香港停留了兩個月,在那裡度過了一段非常快樂的時光!」

  「喔?」南田浩二也十分有興趣。

  「沒錯,那個時候……」一邊喝著酒,佟少華一邊將當初在香港一些精彩的事蹟描述給南田浩二聽。

  聽佟少華大略述說了在香港的荒唐事蹟後,南田浩二也跟著開懷的笑了,忍不住說:「其實我今天還特別幫佟少爺準備了一份禮物,如果不是佟少爺事先和我說了這些,我還真不知道該不該將禮物送出手呢!」

  「喔?什麼禮物?」佟少華也感到好奇。

  南田浩二抬頭對服務生使了個眼神,不一會兒,三、四名身穿旗袍、容貌姣好的女子風情款款地走了過來。

  「佟少爺,您這些日子在洋行中規中矩的表現差點唬住我了!還以為你從來都不放鬆、不玩樂的呢!」南田浩二對著佟少華擠眉弄眼。「這幾位漂亮寶貝可是我預先留下,今晚特地要送給佟少爺的薄禮呢!」

  「南田先生你真是太客氣了。」佟少華嘴裡雖然這麼說,但一雙眼睛已經無法從這幾位妙齡女郎的身上移開。嗚……還沒靠近就已聞到這些美人身上的香氣了,說來都是西澤爾那傢伙的錯,讓他這些日子過得比苦行僧還苦還無聊!

  「別和我客氣,大家都是男人,最清楚男人需要哪些東西來放鬆了……」見佟少華十分開心,南田浩二鬆一口氣的同時,也拿起酒杯一連喝了好幾杯。

  「佟少爺,讓我們來服侍你……」幾名貌美女子訓練有素地坐到佟少華的兩側,輕聲細語地問候著,其中一個拿起筷子喂佟少華吃東西,另外一個則是在佟少華張口吞下後,溫柔地以手絹輕擦他的嘴角。

  「佟少爺,來,喝一杯。」等他咽完之後,另外一人拿起了酒杯湊到佟少華的嘴邊,小心地喂他喝了一口。

  暖玉馨香在懷、嬌聲媚語在耳,享受著幾位美麗女子的服務,佟少華樂得都快忘記令夕是何夕了。

  等佟少華喝得有些微醺、俊臉發紅的時候,南田浩二這時又湊向前,不經意地提起。「對了,有一件事我差點忘了問佟少爺。」

  「什麼事?」佟少華笑嘻嘻地反問。

  「過去幾個月都會準時在十五號到達的一批貨,這個月已經晚兩天了都還沒到,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南田浩二有些為難地開口。「客戶已經開始催貨了,我得給個答案才行。」

  「有這樣的事情?是什麼貨?」佟少華隨口問道。

  「是一批很特別、很重要的貨,每次都由老爺『親自處理』的那批貨。」南田浩二神秘地開口。

  「真的嗎?我怎麼從來沒聽過這件事。」佟少華實話實說。

  「怎麼少爺不知道嗎?」南田浩二微微蹙眉,喃喃自語道。「我還以為是老爺下了指示,交代少爺另外處理了呢!」

  「你放心,老頭……不,我爹的事情西澤爾全部都知道,等我回去問個清楚,明天就告訴你是怎麼回事。」佟少華保證。「現在是晚上休息時間,別說這些無聊的公事,陪我再喝一杯!」

  「是,佟少爺。」南田浩二換上笑臉,接過酒杯,與佟少華繼續暢飲。

  就這樣一杯接著一杯,不一會兒,佟少華已經醉得滿臉通紅,再也無法多喝了,他勉強對南田浩二開口道:「南田先生,我得回去了,今天晚上實在太開心了,下次有這種聚會要多找我出來啊!」

  「佟少爺,您要回去了嗎?」

  「是啊!明天有一家洋行要進貨,我一大早得去碼頭一趟,真的得走了。」雖然玩得很開心,但佟少華依舊記得自己明天的行程。如果現在不趕快回去,明天早上又要被囉唆的西澤爾嘮叨了。

  「是嗎?那我讓人送送佟少爺。」南田浩二不再強留,吩咐服務生上前,將腳步已經有些不穩的佟少華扶了起來。

  「那麼……明天見了!南田先生。」佟少華生上車後,不忘扯開笑臉揮揮手。

  「佟少爺,您喝多了,我讓『珍珠』一起跟去服侍您。」南田浩二將方才陪酒的其中一名貌美女子塞上車,眨眨眼道。「關於醒酒、讓人舒服這件事--她可是專家。」

  「可是……」

  「別客氣,這原本就是我為佟少爺準備的禮物啊!」南田浩二不以為意,言語曖昧地笑著,同時「砰」一聲關上了車門。「司機,送佟少爺回府。」

  「噗」的一聲車子開動,不給佟少華有拒絕的機會就開走了……  


  女人的濃香,伴隨著柔軟嬌軀的貼近沁入口鼻之間,嬌嫩甜膩的笑聲迴蕩在耳邊,不管是說話或是呼吸,都緊緊纏繞在被誘惑者的耳邊。

  「嘻嘻……我可以叫你少華嗎……」名喚珍珠的美麗女子開口,青蔥般的修長指尖輕輕滑過佟少華俊美的臉龐,嬌笑道。「叫佟少爺不但見外,又顯得老氣,你說是不是?」

  「妳想怎麼叫就怎麼叫,拒絕美女的要求可是重罪哩……」俊臉展開充滿魅力的微笑,一雙手也老實不客氣地摟住美女的腰。

  「像你這樣英俊的男人,之前都躲到哪裡去了?」珍珠吐氣如蘭,纖纖玉手向上捧住佟少華的臉龐,印下細碎的物,對方的俊美讓誘惑不再只是單純的誘惑,反而是一種心甘情願的享受。「為什麼我從來不曾在上海見過你……」

  「寶貝,重要的是我們現在正在一起,不是嗎?」伴隨著微醺的酒意,佟少華毫無顧忌地接受對方的甜言蜜語與誘惑,下腹因為女體若有似無的摩挲,也開始越來越熱、越來越緊繃了。

  緊緊貼住佟少華的珍珠自然感覺到他誠實的反應,美麗的臉龐綻開更魅惑的笑,玉手也自動地從佟少華的胸膛慢慢住下滑、往下滑……最後掌心輕輕一攏、圈住了她的目標——

  佟少華呻吟出聲,火熱的慾望在一瞬間全部被喚醒了!他再地無法忍耐,伸手捧住珍珠的腰,低頭將自己的臉埋向她豐滿的雙乳之間,打算好好享受這一副曼妙的女體……

  車內的溫度因為兩人的激情而上升了好幾度,即使佟少華整個人處於亢奮、意亂情迷的情況下,但他依舊感覺到原本行駛中的車子已經停下,跟著「喀」的一聲,前座的司機也識趣地先下車了。

  雙手雖然忙著探詢珍珠柔軟的軀體,但佟少華還是抽個空瞄了一眼車窗外,注意到俱樂部的司機確實已經將自己送回佟府了。

  「少華……快點……」珍珠嬌吟出聲,修長的兩條腿早已經分開、緊緊地環住他的腰桿子。

  雖然後座有點小、也有點不夠情趣,但是慾火僨張、蓄勢待發的情慾可不想忍耐,再說珍珠這個女人像點燃的火般在等著他,若是中途罷手對女士實在不好意思。

  「別急啊!我的小寶貝……」佟少華微笑,嘴裡雖然這麼說,但雙手已經急切地拉開自己的褲頭了!

  就在兩人幹柴烈火、一觸即發的瞬間,突然「喀」的一聲,後座的車門被人從外面用力地拉開!

  「啊!」

  「誰!?」

  清涼的晚風灌入,讓激情中的兩人一個驚叫、一個開口喝叱,誰也沒想到會有人如此不識趣地將車門拉開!

  跟著,五、六道人影出現在車外,長長的影子在月光的映照下顯得格外的恐怖、巨大。

  「珍珠,妳好大的膽子。」就在此時,車外傳來了似曾相識的女音。

  這聲音……好熟啊!佟少華十分確定自己在哪裡聽過這個聲音。

  「啊!」相對於佟少華的疑慮,珍珠卻是在聽到對力的聲音後,「唰」一聲臉色變得死白。

  「快!快放開我!」原本黏在佟少華身上像是連體嬰的珍珠,慌亂地想從佟少華身上起身,同時一雙手十分忙碌,忙著撫平剛才不小心弄亂的頭髮、忙著拉下被掀到腰際的旗袍。

  「珍珠,怎麼了?妳認識她?」微醺的佟少華被珍珠緊張慌亂的舉動弄得莫名其妙,一時之間還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是……是白老闆!我們這一行,要是誰得罪了白老闆,誰在上海就混不下去了。」珍珠臉色慘白地低語。「這下完了!真的完了!」

  白老闆!?佟少華眨眨眼,努力地將聽到的三個耳熟的字放到腦海裡吸收消化,當他終於想起這三個字代表的意義後,也倒抽了一口涼氣!

  白老闆——金色龍門的白雪!那個西澤爾口中看上他老頭、同時放話要父子通吃的女人!

  「佟少爺,我們什麼事情也沒發生,我只是奉命送您回來而已。」將儀容大致整理了一番後,珍珠立刻用力撇清關係。「我對您一點非分之想也沒有,現在忽已經安全回到佟府了,我這就告辭了。」

  珍珠提高音量說出這樣的聲明,原本充滿渴求、媚得幾乎可以滴出水的明眸,此刻卻以一種像是看到痲瘋病人似的恐懼眼神看著佟少華,甚至不給他響應說話的機會,以最快的速度下車了。

  「白……白老闆晚安。」

  位於車內,依舊不敢置信事情會急轉直下的佟少華,聽見珍珠以怯生生、不安的語調開口。

  「嘿嘿,妳很厲害嘛!」白雪雙手環胸,美豔的臉上一片冰霜,冷冷地望著低垂著頭的珍珠。「怎麼,被那個小日本人挖角、離開了金色龍門,就以為自己很了不起了,是不是?」

  「不是,珍珠不敢。」珍珠的身子抖了一下,急忙搖頭否認。

  「不敢?真要不敢會把我的話當成馬耳東風,迫不及待地想攀住我看上的男人!?」白雪冷笑。「妳應該還記得我說的話吧!誰要是對我的『所有物——少華』有興趣,或是出手,就是擺明和我白雪過不去。」

  「白老闆!饒命!我真的不敢了!」珍珠「咚」的一聲跪下,開始哭泣。

  不會吧!這女人真這麼狠!?佟少華聽到這裡臉色也是一變,以白雪在上海的勢力,一旦放出這樣的威脅,以後上俱樂部還有哪個女人肯接近自己啊!

  「把她帶走。」白雪一聲令下,兩名保鏢模樣的男子一左一右,將哭喊不休的珍珠押上了停在附近的黑色轎車。

  「少、華……」以不到一分鐘的時間解決珍珠後,白雪俏臉凝著微笑,改以再溫柔不過的嗓音呼喚著。

  略帶沙啞的獨特女音在夜裡聽起來銷魂蝕骨,但卻讓佟少華整個人像是石化的雕像一樣動也不敢動。

  嗚嗚嗚……這個青幫女流氓要怎麼對付自己?雖然這裡已經是佟府、也算得上是自己的地盤,但白雪身後那幾個惡行惡狀的保鏢,看起來就不是他這種清白老百姓可以對付的狠角色!

  「少華?」見佟少華沒有響應,白雪直接鑽入車內。

  雖然後座一片黑暗,但白雪一雙美麗的眼瞳卻將一切看得一清二楚;被酒醮紅的俊臉、明顯被女人以手弄亂的發、激情中被解得半開的襯衫……還有胯下被喚起、卻未能得到紓解的明顯勃起——

  「害我以為你在裡面出了什麼事呢!居然一句話也不應我……」白雪妙目一轉,格格笑出聲,修長的手滑過佟少華的臉微笑道。「可憐的少華,現在很難受吧?要不要姊姊幫幫你?」

  「不用!」佟少華直覺拒絕。開什麼玩笑!光是想到這女人非佟宣懷不嫁這件事就不舒服,誰知道她和老頭之間發生過什麼事,再說,他可沒興趣沾染老頭抱過的女人!

  原本停在佟少華臉頰上的指尖,在聽到他毫不考慮的拒絕後,輕佻地住他的下巴一挑,豔紅的唇勾起冷冷的笑說道:「少華,你這樣毫不考慮的拒絕我,日後可別後悔喔!」

  佟少華不發一語,維持沉默。

  「姊姊我再問你一次,真的不需要我幫忙?」白雪微笑,好心情地再問一次。

  「不用,謝謝。」堅持立場的同時,佟少華不忘禮貌,

  白雪一愣,跟著輕笑出聲,美麗的臉龐湊到佟少華面前,慢條斯理地說:「你身上充滿了珍珠那個騷蹄子的味,聞起來真讓人不舒服。也罷,今天晚上姊姊就放過你。」

  佟少華聞言,感激得都快要流淚了。

  就在佟少華慶幸自己逃過一劫之時,白雪突然毫無預兆地傾身,張嘴朝佟少華的耳垂輕輕一咬,這個充滿挑逗暗示的舉動讓他嚇了一跳,身體無法克制地一震,一張俊臉脹得更紅了。

  「嘻嘻……雖然現在不能享用,但先在你身上留著記號也無妨。」白雪優雅地退開,美豔的臉上盈滿笑意,溫柔叮囑道。「下次我可不會這麼容易放過你。」白雪將他錯愕發愣的表情盡收眼底,忍不住嘆息道:「太可惜了,真不該答應佟管家暫時不能對你出手這件事。」

  說完後,白雪再次優雅的下車,跟著彎下身對佟少華拋出一個飛吻,這才在保鏢們的簇擁下,上了皮蓬車離去。

  直到耳邊聽見車輛的引擎聲越來越小、最後完全消失之後,佟少華才算真正鬆了一口氣!

  「呼!那個女人到底在想什麼啊!」佟少華自言自語地抱怨出聲,同時,也才開始認真回想剛才白雪所說的話。

  太可惜了,真不該答應佟管家暫時不能對你出手這件事……

  由於白雪的突然出現太讓人吃驚,以至於他一下子無法細想她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裡。如果按照白雪剛才所說的話推斷,她曾經和西澤爾打過照面,所以才會有「暫時不能對自己出手」這樣的承諾產生。

  白雪為什麼會在這裡?是西澤爾找她來的,還是她自己找上門?

  急於將這個問題弄清楚的佟少華,決定立刻下車詢問西澤爾,但是才一移動身子,立刻感覺到胯下傳來的緊繃與不舒適感……

  可惡!佟少華低下頭,看見自己雙腿之間尚未消褪的勃起,忍不住低咒出聲。這就是身為健康男人的悲哀啊!慾望一旦被一個像珍珠那樣美麗的女人、以那樣熱情純熟的技巧給喚起,他的好兄弟在沒有得到宣洩前是不會輕易低下頭沉睡的!

  他總不能在這種「蓄勢待發」的情況下去找西澤爾吧!天知道他會用什麼樣的眼神和話語來嘲諷他,不行不行!死都不能讓西澤爾那傢伙看見自己現在的模樣,那麼唯一的辦法,就是趁早自己「動手」解決了。

  佟少華做出了決定,小心翼翼地下了車、以雙腳岔開的難看步伐,快速地朝佟府宅邸的方向前進,如果沒記錯的話,宅邸的左邊是車庫,車庫內有一間存放雜物、工具的心房間,就選那個安靜又安全的地方迅速解決吧!

  「咿呀」的一聲,佟少華打開了車庫內左邊小房間的門,還來不及進入,佟少華就被迎面而來的灰塵嗆得咳了起來。

  「咳咳咳……」哇!這麼多灰塵!要是穿著衣服進去,自己這身昂貴的白色西裝就全部泡湯了!

  想了想,佟少華當機立斷,很快地脫下了昂貴的手工西裝、白襯衫、還有西裝長褲,只穿著內衣、內褲就走了進去——

  「呼!」佟少華深吸一口氣然後閉上眼睛,努力想讓自己忘記此刻置身於這個髒亂的小房間,試圖在腦海中回想起珍珠滑得像奶油的肌膚……

  她的唇……又軟又香,像是蜂蜜也像玫瑰,輕輕地印在自己的皮膚上面。

  她的手……又柔又嫩,帶著一股香味,先是捧住自己的臉頰、跟著慢慢滑過胸膛,頑皮地輕捏他的乳頭……然後再往下,握住了他的昂揚——

  「啊……」閉上眼睛,佟少華腦海中火辣的場面一幕接著一幕,像是電影一樣緩慢而真實地放映著,同時間他也將自己的手暫時當成了珍珠的手,握住了自己的分身,開始上下揉搓、掏弄了起來……

  顫慄快感從下半身蔓延開來,讓佟少華情不自禁地吐出呻吟聲,緊緊地蹙緊了眉頭,慢慢地加快手上的動作。

  「少爺?你在裡面嗎?」毫無預警的,西澤爾的聲音出現了。

  「喀」!

  「啪」!

  木門開敞的聲音和電燈被打開的聲音幾乎是同時響起,就算佟少華的想像力再怎麼豐富、再怎麼一心一意的努力想像,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給打斷了!

  佟少華整個人再度石化,不可置信地瞪著那個不該出現、此刻卻出現在門口的人。

  「西、澤、爾!」佟少華咬牙切齒地開口。

  「是,少爺,需要我為您做什麼嗎?」西澤爾依舊維持著管家盡責的模樣,就像是只看到佟少華坐在餐桌上喝茶那樣的輕描淡寫,以公式化的口吻詢問。

  「滾出去!」

  「是。」西澤爾面無表情,在退出去關上門之前,還不忘提醒道。「打擾了,請少爺繼續……」

  「砰」的一聲,木門再次關起,只剩下俊臉上青紅交替的佟少華一個人,久久無法言語。

  等到佟少華再次平靜下心情,重新恢復想像力、終於讓雙腿問的好兄弟心滿意足的低下頓時,已經是十分鐘以後的事情了。

  佟少華起身,踩著緩慢而有些虛脫的腳步,伸手扭開了門,再次驚愕地瞪大一雙貓眼。

  衣服不見了!他的西裝、上衣、還有長褲全部都不見了!

  放眼整棟佟府,不!應該說放眼全上海有膽子這麼做的,就只有一個人了!佟少華雙手緊握成拳,氣得渾身發抖、使盡吃奶的力氣喊出這個集全世界惡劣於一身的男人的名字:「西、澤、爾!!」

  當佟少華只穿著內衣內褲,怒氣衝衝地走回自己的房間時,佟府所有的僕役都相信了曾經服侍過少爺的美香所說的話,留洋喝過洋墨水的少爺,或許而且極有可能染上了喜歡暴露自己身體的奇怪習慣……

  翌日,佟少華依舊無法忘記西澤爾帶給自己的奇恥大辱!穿著內衣、內褲讓僕役們看到這件事,最多丟臉個三、五天,自己就能慢慢忘懷。

  但,自己在倉庫小房間「自慰」被西澤爾撞見了這件事,恐怕三年、五年,甚至是一輩子都忘不了!

  「車子早就回來了,您卻不見蹤影,後來在小房間外只看到少爺的西裝,我當然會緊張,這才會開門查看的。」關於這件小小的意外,西澤爾是這麼解釋的。

  「那你把本少爺的衣服拿走又是出於什麼關懷善意嗎?」佟少華可沒這麼容易被矇騙。

  「少爺將西裝留在外面為的是不想沾上灰塵對吧?」西澤爾依舊維持著管家的忠心面孔,平靜解釋著。「我原本只是想替少爺將衣服折好,誰知道動手整理時,發現上面不小心染上了酒漬,酒漬要是不立刻處理麻煩就大了,我知道少爺非常喜歡這套西裝,所以就先拿去處理了,及時保住了少爺最喜歡的一套西裝。」

  三言兩語,西澤爾不但脫了罪,同時還將責任撇得一乾二淨。

  「哼!我今天不想看到你!」草率用完早餐後,佟少華出聲警告。「今天我自已去洋行,你這傢伙能閃多遠就閃多遠!」

  怒氣未消的情況下,佟少華不僅沒心情詢問昨晚白雪來訪一事,也不想開口詢問昨天答應了南田先生要瞭解的進貨問題,今天……不!未來的幾天他根本看都不想看到西澤爾一眼!

  「少爺,別任性了,洋行的事情……」西澤爾淡淡的挑眉,以一種面對鬧睥氣的孩子的目光注視著佟少華。

  「有事情我會打電話!」佟少華賭氣說道。「看到你的臉我就一肚子火!聽聲音已經是我的底線了!」

  最好立刻就滾出佟府!佟少華在內心吶喊著,但也知道莫可奈何,因為西澤爾畢竟是老頭聘請來而且最信賴的人,自己沒有權力趕走他。

  再說,且不談西澤爾處處針對自己、嘲諷自己的惡劣特性,他確實還是對佟府有幫助的人!就算再怎麼討厭他、再怎麼想將他抽筋刺骨,在自己能真正獨立之前,還是得忍、忍、忍……

  「是,少爺。」西澤爾沒有反駁,只是順從地接受指令。

  「哼。」佟少華冷哼一聲,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 ※ ※ ※

  這一天,雖然少了西澤爾跟在身邊,但佟少華還是按照著昨天排定好的行程,先坐車到碼頭看一批進貨,跟著又到洋行特定的倉庫巡視了一趟,然後再回城裡,一如往常地將每一間洋行都巡視了一遍。

  在接近傍晚的時候,佟少華最後來到了與南田先生合資的「日新洋行」,才剛踏入,他就看到了一臉焦慮的南田。

  「南田先生,有什麼事嗎?你的臉色怎麼這麼難看?」佟少華關心的詢問。

  「佟少爺。」南田神秘兮兮地張望一圈,確定四下無人後才壓低音量說道。「還記得我昨晚和您提的,那批始終沒有抵達的貨?」

  「嗯。」佟少華點頭,表示自己想起了這件事。

  「那批貨遲遲不到,我已經用盡了藉口,但是買貨的人現在已經耐心全失,只怕會有麻煩!」南田不安地開口。

  「到底是什麼貨?你說說看,或許我能從其它的洋行那裡先調給你。」佟少華蹙眉,經營洋行最重誠信,既然貨沒到,那麼得先從其它地方調來相同的貨先交給客人才行。

  「佟少爺,你在開玩笑吧?」南田聽完後,倒抽了一口涼氣。

  「當然不是。」佟少華搖頭,以更認真的口吻說道。「是南方的生絲,還是雲南的茶葉?你總得告訴我是什麼東西,我才能想辦法!」

  南田先生認真地注視了佟少華半晌,想從他眼神中看出是否有任何玩笑的成分存在,同時也在內心思索著下一步該怎麼做。

  「怎麼了?到底是什麼東西?」佟少華見他始終不開口,更奇怪了。

  「軍火。」南田以唇形無聲地說著。

  「什麼!?」佟少華一愣,完全弄不清楚南田在說什麼。

  南田眉頭一緊,拉住佟少華往辦公室裡走,關上門、仔細又慎重地開口說道:「那一批貨是軍火。從去年開始,每個月都會從日本運來的彈藥和武器。」

  軍火!?佟少華的臉色瞬間變得發白,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軍……軍火!我們的日新洋行走私軍火?」佟少華喃喃自語。雖然才回上海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但自從西澤爾開始為自己惡補有關上海的一切以後,他也約略瞭解上海當下的情勢。

  上海淪為多國租界地的同時,在中國其它的地方卻不斷的有戰爭發生,內有國民黨與共產黨兩個不同的黨派發生內戰、爭奪權力,外有野心勃勃的日本帝國還有其它國家,莫不虎視眈眈地想將勢力擴張到中國內地。

  而上海,在這一片混亂之中像是與世隔絕的心天地,由於多國都在這裡擁有租界地,因而很有默契地避免讓戰火波及到,換句話說,因為擁有過多的主人,反倒讓上海成為一個三不管的曖昧地帶。

  那麼,在上海擁有多家洋行的父親,他秘密走私軍火,究竟賣給了誰?

  「你的父親和日本幾位重要人物,保持著相當良好的關係。」南田語焉不詳地開口。「所以我們才合作成立了這家洋行,表面上是和日本國維持進出口,但私底下,就是將日本製作好的武器運來上海。」

  「我不相信!」佟少華臉色慘白的否認。和日本人關係良好?那就是說……父親背叛了自己的國家,私底下為日本人引進武器來侵略自己的國家?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告訴你的都是事實!」南田以再認真不過的表情點頭,同時抓住佟少華的手惡狠狠地說道。「你父親到了杭州就和我斷了聯絡,你是他的兒子,這件事他一定有告訴你!他是不是想私吞這批軍火?他是不是秘密聯繫了什麼人?」

  「我什麼都不知道!」佟少華依舊處於震驚之中。

  「這種事不是開玩笑的!要是這批軍火不見了,我和你兩條小命都保不住!」南田厲聲說道,「還有三天就是最後期限,再不把貨交出來,什麼都完了!」

  「你……你說的這件事,還有其它人知道嗎?」佟少華再次確認,腦海中閃過西澤爾的名字,他急問。「西澤爾也知道這件事嗎?」

  「我不知道,當初我和你父親做過承諾,絕對不把這件事告訴第三個人。」南田不確定地開口。「但西澤爾跟在他身邊這麼多年了,或許他已看出一些端倪也說不一定。」

  「我要問清楚!」佟少華只覺得腦海中一團亂,一定得找西澤爾問清楚。

  南田不說話,只是做出了「請」的動作。現在最重要的不是誰知道這件事,而是三天後能否交出那批軍火,畢竟他只是一個商人,要是被祖國的人認定自己背叛,抑或是私吞了軍火,那真的就死定了!

  佟少華走到電話邊,很快地按了早已經背熟的電話號碼,當話筒那端傳來西澤爾低沉穩重的聲音時,佟少華迫不及待地開口了:「西澤爾!」

  「少爺?有什麼事嗎?」西澤爾也立刻認出了佟少華的聲音。

  「我有一件事要問你,你一定要誠實回答我。」佟少華只覺得自己一顆心都快要從胸口跳出喉嚨了。

  「是,少爺。」

  「我父親……是不是有走私軍火?」佟少華低聲詢問。

  「……」

  「該死!西澤爾!快點回答我!」佟少華厲聲問道。

  「是。」電話的彼端,傳來了西澤爾低沉的回答。「您現在人在哪裡,少爺?」

  佟少華僵立著身子不動,無法思考也無法移動,雖然聽得見電話那端、西澤爾詢問的聲音,但是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地的父親……那個記憶中沉默寡言、俊酷高大的父親……自己立誓要讓他覺得驕傲的父親,是一個背叛自己國家的軍火販子……

  「少爺?」西澤爾仍然在話筒的另一端呼喚著。

  「喀」的一聲,佟少華將電話掛斷了。

  俊臉一片茫然,直到南田浩二走到他面前了,佟少華依舊處於一種神智渙散的模樣。

  「佟少爺,現在只剩三天不到的時間。」南田浩二開口。「想辦法聯絡你在杭州的父親,不然我和你兩條命可就不保了。」

  說完之後,他拍拍佟少華的肩膀,後者直覺地伸手揮開他的手,一臉失魂落魄地走出了日新洋行……

  無視於司機老劉的叫喚,佟少華漫無目的地朝著前面走著,走著走著,從大街轉到了小巷,直到鼻間聞到一股熟悉的、甜得膩人的氣味,他停下了腳步。

  「來,這位少爺請裡面坐,我們這裡有全上海最好的鴉片煙。」煙霧瀰漫的小屋裡,走出了一名瘦小的男子,他看見佟少華身上價值不凡的手工西裝,立刻慇勤地招呼著。

  鴉片煙……能讓人暫時忘記一切煩惱的煙……此時此刻自己最需要的東西……  


  將一切煩人的事情都拋開,一口接著一口的盡情吞雲吐霧,鴉片館裡的每個人在吸了鴉片煙以後,都陷入了一種完全放鬆、不知令夕是何夕的茫茫然表情。

  吸了鴉片煙的佟少華也是如此,原有的憤怒、沮喪、悲傷,隨著一口又一口的鴉片煙,都慢慢地消失、最後完全不見了。

  佟少華只覺得全身輕飄飄的,好像背後突然長出了兩片翅膀似的,就在他沉浸在這種愉快的氣氛時,一個不認識的男人靠了過來,不知道說了些什麼,他雖然一句也聽不懂,卻仍對著那人微笑。

  對一個人微笑……對兩個人微笑……對每一個靠過來的人都露出了微笑,雖然他試圖想弄懂這些人在說什麼,但不知道為什麼始終一句話也聽不明白,只是看著眼前的人蠕動著嘴唇,說著自己完全聽不明白的話,這情況真是太好笑了。佟少華抱著肚子無法控制地開始哈哈大笑,然後突然有人朝著自己壓了過來,他一邊笑一邊試圖想將對方推開,但是身體軟綿綿的、就像是全身上下所有的關節都變成了棉花似的,完全便不上力氣。

  即便如此,佟少華還是覺得好笑,無視於自己無法動彈的身體,只是隱約覺得有更多的人靠過來,好像有人抓住了他的手,又好像有人抓住了他的腳,而原先壓在自己身上的那個人,突然像是嬰兒一樣,用嘴在他的脖子上不停地舔吻著,實在好癢,卻怎麼也推不開這些人,所以佟少華乾脆閉上了眼睛,只是繼續笑……繼續笑……

  突然之間,所有束縛自己手、腳,還有像孩子一樣趴在自己身上的人全部都不見了,佟少華笑著睜開眼睛,意識朦朧之間,好像看到了認識的人,但一時之間,他又想不起來這個人是誰!

  高大的身軀……黑色的頭髮……翠綠色的眼珠子……

  「西澤爾!」佟少華嘻嘻笑地喊出了對方的名字,伸手無意識地用力抱住他,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總覺得在這裡遇到了認識的人,真是太好了!

  正當佟少華開心的這麼您的時候,他突然感覺到有人朝牠的後頸敲了一下,雖然感覺不到痛,但是眼皮卻突然變得好重好重,他咕噥了幾聲,在下一秒暈了詔去……

  ※ ※ ※ ※

  「惡……」腹部傳來的作嘔感,讓躺在床上的人勉強睜開眼睛,同時伸手摀住嘴巴,試圖想遏止這種想吐的感覺。

  好不容易腹部的作嘔感消褪了,他終於睜開眼睛,試圖想翻身、調整一個比較好睡的姿勢,卻發現自己置身在一個看似熟悉卻又有點陌生的地方。

  床上的男子忍住身體上的不適奮力爬起,在注意到自己全身赤裸、身上只坡著一件薄被單的同時,還聽見了浴室傳來類似洗澡的沖水聲。

  樸素乾淨、絲毫沒有多餘擺設,只有很多很多書本的房間……印象中所認識的只有一個人的房間是長這個樣子的!床上的男子在環顧房間一圈後,在心裡做出了結論。

  但沒道理,自己沒理由會在那個人的房間啊!

  「痛!」男子試圖想下床,卻發現自己渾身上下都痛,像是全身骨節被人用力拆開又拼裝回去的感覺,他莫名其妙地低頭檢視身體,震驚地發現自己的手腳上多了很多瘀青,到底發生什麼事啦!?

  就在他狐疑不解時,浴室的門打開了,從裡面踏出的男子體魄健美、肌理分明,僅以一條毛巾圍著下半身,渾身散發著熱氣。

  「西……西澤爾?」躺在床上的男子喊出對力的名字,心裡覺得更奇怪了。「我為什麼在你房間裡?還有,我全身上下痛得要死,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少爺,你對昨晚的事情一點記憶都沒有了?」西澤爾擦著濕髮的動作一緩,很慢很慢地挑高一道眉。

  「沒……完全沒印象。」佟少華試圖回想,但腦門一陣陣刺痛讓他打消了念頭。「我的頭痛得要死,根本想不起來!」

  「少爺你進入了一家鴉片館,吸多了含有媚藥成分的鴉片煙,還在那裡隨便勾引人,是我將你帶出來的。」西澤爾平靜的開口。想起當時的情況就想揍人,四、五個吸了鴉片煙的人將佟少華壓倒,甚至已經扯爛他的衣服了。

  「我勾引人?少胡說八道了!」佟少華冷嗤一聲。

  「看看我的拳頭,上面的紅腫都還沒散開呢!」西澤爾將拳頭伸到佟少華的面前。「為了將你帶回來,我差不多揍倒了五、六個人。」

  「呃……」聽西澤爾這麼說,佟少華隱約記起似乎有一堆人壓住自己這件事。「那……沒什麼事情發生吧?為什麼我全身上下都這麼痛?」

  「第一次被男人抱,隔天都會這麼難受的。」西澤爾聳肩,以一種漫不經心、彷彿討論天氣的語調開口。

  「什麼!?」佟少華嚇得臉色都白了,連話都講不清楚了。「被……第一次被男人抱……你……你不是說你及時救了我嗎?」

  一想到自己渾身的瘀青和疼痛都是一群不認識的男人留下的,甚至很有可能被人——他悲傷的只想流淚啊!

  「我確實從那群人手中救了少爺你沒錯——」西澤爾語氣一頓,緩步走到佟少華面前,以一種居高臨下的方式注視著他,說道。「但是少爺你醒來後,體內的媚藥還沒散去,整個晚上一直纏著我、哀求我,為了讓你能快一點從媚藥當中解脫,我就做了!」

  做了!?這是什麼意思?難道自己被西澤爾……

  「你……你在跟我開玩笑吧?」佟少華像是被雷打到一樣全身僵硬。

  「抱一個青澀的少爺不是什麼值得炫耀的事,我有開玩笑的必要嗎?」西澤爾的綠色眼瞳閃過嘲諷,最後傲慢地揚起一道眉。

  「你……你怎麼可以……」佟少華已經想不出詞句來咒罵西澤爾了。

  「少爺你一整晚像是貓一樣黏著我,嘴裡一直嚷著:不要離開我!留在我身邊……我還要……再給我多一點!」西澤爾無視於佟少華嘔得快要吐血的表情,彎下腰模仿佟少華的語調說道。「少爺你昨晚話說的不多,但翻來覆去就是這幾句,既然是主子的要求,我當然只能盡力滿足了。」

  「西澤爾!」佟少華一雙眼像是著了火,惡狠狠地瞪著他。

  「好了,現在沒時間討論屁股貞操這種小事了。」西澤爾以冷靜的口吻說道。「請少爺快點沖洗,我們沒什麼時間了。」

  小事引佟少華幾乎要吐出一口鮮血了,想他一個堂堂正正、英俊有為的年輕人,只因為幾口鴉片煙就被人隨隨便便吃掉了,沒天理啊!而且對方是西澤爾——這個處處和自己作對的西澤爾!

  「我買了兩張到杭州的火車票。」西澤爾接著開口。

  「去杭州?為什麼要去……」佟少華一頓,所有的記憶都回到腦海裡了,自己昨天不就是因為知道父親佟宣懷走私軍火,所以才會沮喪地跑到鴉片館,想藉機忘掉一切煩惱的嗎?

  「既然有問題想問老爺,就親自走一趟杭州去問清楚。」西澤爾搖頭,不以為然地說道。「這種事再簡單不過了,要不是少爺昨天早上耍脾氣、不讓我跟著,那麼您獨自跑去鴉片館、最後連屁股貞操都失去的蠢事就不會發生了,倘若不是我及時趕到,或許您一條小命都不保了。」

  「我……」佟少華啞口無言。

  「少爺別鬧了,所有的任性就到此為止吧!」西澤爾伸出手,毫不留情地往他的額頭用力一彈。「走一趟杭州,我相信老爺會將所有的事情都說清楚的!」

  「痛!」佟少華摀住額頭,上揚的貓眼怒瞪著西澤爾,半晌後,他抬起頭,恢復成原有傲慢的語氣,對西澤爾命令道。「西澤爾,幫我準備衣服,本少爺要到杭州去了。」

  「是,少爺。」西澤爾微笑地答應了。

  「還有,鴉片館的事情……還有你昨晚對我做的事情,你要發誓絕對不能告訴第三個人!」佟少華脹紅著臉提出這個要求。該死的鴉片煙!該死的自己,居然還得像女人一樣向對方提出「保密」的要求!該死該死!

  「那麼,截至目前為止已經是三份人情了。」西澤爾淡笑地提醒。

  「對啦!隨你怎麼算!總之你要是敢說出去!我一定親手殺了你!」佟少華面紅耳赤地威脅。

  西澤爾但笑不語,轉身開始張羅,望著西澤爾忙碌的身影,佟少華的心中不再遲疑,這傢伙雖然可恨,但畢竟是說出了實話。那麼,自己就和西澤爾到杭州去一趟吧!把對老頭所有的疑問和心情,一口氣全部都弄得明白……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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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了
我記得還有後面阿????
嘿嘿嘿 很好看的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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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可愛的少爺,好好看的文,如果長點就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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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可愛的少爺,好好看的文,如果長點就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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蠻怪
好像還有下部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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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看耶,沒想到是少爺被吃了~~
謝謝大大的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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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人性...怎麼可以讓小少爺吸鴉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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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愛的少爺 但如果長點就更好l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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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這樣啊??
竟然讓他吸食鴉片.
怪怪的喔!!!
去看看下一部在做判斷,
呵呵~~感謝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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