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二五年 上海 火車站』
「嘟嗚嗚嗚嗚--」以煤炭驅動的蒸氣式火車發出一連串巨大聲響後,隨著濃密黑煙的冒出,緩緩自車站內激活了。
從火車車廂內往外看去,可以清楚看見平台上聚滿了人潮;攜家帶眷、老老少少的各色各樣人,其中大部分的人都是聚集在平台上觀賞火車,當火車開始自月台出發時,幾乎每個人都舉高雙手、歡欣地揮動著……
即使平台上沒有任何一張熟悉的臉,但坐在頭等車廂內舒適的皮質椅墊上、隻手靠著窗邊的年輕男子,依舊舉起了右手對外面揮了揮。
男子是一名相當英俊的東方青年;五官俊朗、劍眉挺鼻,除了相貌斯文之外,從他梳理合宜的西式髮型、純手工縫製的成套西裝上,還有搭乘頭等車廂的單獨包廂這幾點可看出他擁有優厚的家底。
男子持續著輕輕揮手的動作,一直到火車完全駛出了車站才放下手,但他依舊以單手撐著窗邊,像是窗外有什麼特殊的景色足以讓人目不轉睛似的,他連轉頭的舉動都沒有。
「少爺……」
低沈的呼喚聲優雅響起,讓倚靠在窗邊的男子身體一震,以有些僵硬的動作轉過頭,心不甘情不願地應了一聲:「什麼事?」
讓東方青年寧願面對車窗外那些矮房、田地等一成不變的景物,也不願意轉過頭來交談的人,倒並不是醜到不堪入目。事實上,對方甚至稱得上是一名英俊的男子;夏日綠蔭般璀璨的眼眸、比東方人還要濃上幾分的黑色髮絲,搭配在西方人特有的立體五官上,十分的出色搶眼。
擁有與東方人不同的黑髮、綠眼,配合著一身西裝筆挺,再加上渾身上下那一股形於外的優雅氣質,就算東方青年再怎麼刻意挑剔,也不得不承認眼前這傢伙不管從哪一個角度看過去,都是一名美男子!
不過,惹惱自己的不是這傢伙出色的長相,而是自兩人相處以來、對方加諸在自己身上的「種種不幸」!
他,佟少華,原本只是一名逍遙快樂的十九歲青年;出生於一九○七年,比起其它生活在這個年代的人幸運許多的地方,在於他有一個很會賺錢的父親,在上海經營洋行經營得十分成功,父親在他八歲那年將他送到英國放洋,這一放就是十一年之久,直到半年前才又突然拍了一封電報要他回家,他雖然心中也有些疙瘩,最後卻選擇和英國的死黨們一起先到了香港,誰讓老頭這十一年來對他不聞不問,自己如果因為一封電報就立即回返,豈不是顯得太沒尊嚴了!
在香港過了兩個月吃喝嫖賭、荒唐不羈的歡樂時光後,有一天一覺醒來,他卻猛然發覺自己身在駛往上海的輪船上,而這個不顧他人意願、肆意綁架自己的傢伙就叫「西澤爾」--據說是老頭年輕時所收留、後來栽培成為管家的混血兒。
被西澤爾帶回上海後,他才知道父親佟宣懷因為多年前的腿傷復發、南下杭州靜養,父親甚至將上海的洋行、佟府大大小小的事情全部都交給自己,而西澤爾這傢伙則以佟府管家之實、藉老爺親自授權督導為名,絲毫沒有將自己這位少爺看在眼裡,人前畢恭畢敬、神情態度滿分,一旦到了兩人獨處的時候,哼哼!那種囂張傲慢的態度就全部浮現在眼角眉梢,每每讓人氣得牙癢癢的,卻偏偏奈何不了他。
認真說起這一個多月來的相處情況,西澤爾這傢伙雖然眼神討人厭、說話惹人嫌,倒也不是完全無法相處,當然這也得歸功於他佟少華不是小鼻子小眼睛、喜歡斤斤計較的人,所以兩人雖然時有衝突,他卻不得不承認西澤爾幫了自己許多忙,不管是在洋行的管理上、抑或是瞭解上海這個地方,他都是一名不可多得的幫手。
原本以為自己的人生就是這樣了,像鐘擺一樣規律、然後在上海慢慢安定下來,至少,這段時間裡,他十分努力地扮演好一個洋行的代理經營者,希冀父親在返回上海後也會引以為傲。
但佟少華怎麼也沒想到,自己這個小小的願望在昨天完全幻滅了!他無意間得知父親與日本人合夥的洋行裡,居然秘密從事走私軍火的勾當!他完全無法接受這個訊息,也無法相信自己一向敬畏的父親會是出賣祖國、與日本人勾結的賣國賊!
精神上飽受打擊的他,失魂落魄地逛到上海一家鴉片館,在吸多了鴉片煙的情況下,根本不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麼事,只知道一覺醒來後,不僅全身痠痛,而且渾身光溜溜的躺在西澤爾的床上……
當佟少華對這一切感到莫名其妙的時候,西澤爾從浴室走出,輕描淡寫的陳述了整個經過;他在鴉片館找到已經意識昏沉、正被一群不懷好意的人壓著的佟少華,基於管家保護主人的職責,他以雙拳擺平眾人,帶回佟府後卻發現佟少華渾身發熱,在不想驚動其它僕役的情況下,西澤爾只好先將少爺帶回房間親自照料。夜裡,先前鴉片煙內含的媚藥成分產生了效用,佟少華像一隻黏人的貓,一次又一次地纏上睡在旁邊的西澤爾,而再次基於管家的職責,他只好響應了少爺佟少華的要求
『少爺你整個晚上一直纏著我、哀求我,為了讓你能快一點從媚藥的藥效中解脫,我就做了!』事後,西澤爾以閒聊天氣那樣不經意的語氣說著,把這件讓他後庭貞操喪失、男性自尊全毀的慘痛大事說得輕描淡寫,好像只是順手幫他倒了一杯熱茶那樣的無所謂!
恨啊!懊惱啊!後悔啊!想把西澤爾直接扔到黃浦江滅口,卻也更想把沒事去吸鴉片煙、以致被人吃乾抹淨的自己一拳揍死!
「沒時間討論屁股貞操這種小事了,我已經訂了兩張到杭州的火車票。」無視於佟少華臉上被雷打中的陰沉表情,西澤爾隨即換了新話題。
「杭州?為什麼……」
「所有的任性都到此為止吧!少爺你既然有一堆問題想問老爺,為什麼不親自去弄清楚呢?」西澤爾以一種看小孩的眼光斜覷著佟少華,語氣無奈地說道:「走一趟杭州,我相信所有的疑點都會水落石出的。」
這就是為什麼此時此刻,他和西澤爾會一起搭乘滬杭線、坐在包廂裡的原因了--為了去杭州找父親佟宣懷,並且將所有的疑問都弄清楚!
雖然知道此去杭州有十分重要的任務,但畢竟昨晚才發生了「與西澤爾有肌膚之親」這件慘事,所以佟少華從出了佟府到上了火車,視線始終小心翼翼地避開西澤爾,所謂「眼不見為淨」,用在這裡應該是再恰當不過了。
嗯,只要不看西澤爾,就不會想起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只要不去想那件事,自己也就不會有那種想掐死西澤爾、再掐死自己的衝動!
『可惡!可惡!可惡!』為什麼會發生和男人上床這種鳥事?!為什麼對象偏偏又是西澤爾呢?!佟少華的目光才掃到西澤爾,渾身上下就不自覺地像刺蝟一樣緊繃著。
「到杭州至少得好幾個小時,少爺你昨晚睡得不多,不如現在睡個覺補補精神。」絲毫不在意佟少華的怒視,西澤爾依舊溫聲提醒著。
『少爺你昨天晚上睡得不多……』聽來很簡單的問候話語,卻讓佟少華一張俊臉「轟」的一聲,瞬間變得通紅無比。
「你在這--」佟少華的黑瞳在掃到西澤爾淡淡挑高一道眉、充滿疑問的表情時,硬生生將「你在這裡我怎麼睡得著」這句窩囊話又吞回肚子裡,換上不耐煩的語氣咕噥道:「我又不是小孩子,想睡的時候自然就會睡,不用你管!」
西澤爾輕扯嘴角,正想開口響應的時候,包廂的門突然在這個時候被打開,出現兩名身穿西裝的陌生男子。
「抱歉,我和我的朋友是在最後一分鐘趕上火車的,還來不及買票劃位,請問我們可以坐在這裡嗎?」為首的男子看起來三十幾歲,十分有禮貌地開口,還不忘補充道:「當然我們會分擔一半的包廂費用。」
西澤爾不語,將目光瞥向佟少華等待他作決定,後者幾乎只考慮了幾秒便點頭答應了。雖然不太喜歡和陌生人共處在這狹小的包廂內,但怎麼樣也比和西澤爾單獨對坐到杭州來得愉快多了。
「謝謝。」男子摘下帽子對佟少華致意。
兩名男子進入包廂後,西澤爾跟著禮貌地起身,往內移動了一個位置,讓出了靠近包廂門的兩個位置。
「……」佟少華在下一瞬間就後悔了自己草率的決定,因為西澤爾這一移動,就變成了坐在自己的正對面,原本可以當成透明人存在的傢伙,現在不單更靠過來,再加上他們兩個人都是手長腳長,雖然端端正正的坐著,但兩人的膝蓋幾乎都要碰到一塊兒了。
『可惡!』在內心低咒一聲後,佟少華心煩氣躁地再次轉過頭,瞪大一雙眼、視而不見地看著窗外的風景打發時間。
新加入包廂的兩名陌生人,雖然自稱是朋友,但不知道是因為生性安靜、還是因為過分客氣不敢打擾,兩人就算是面對面坐著,卻比石頭還沉默,也因此在這一間火車的頭等包廂裡,除了聽得見車輪「喀噠喀噠」行進的聲音之外,再也沒有其它的聲音了。
「喀噠喀噠喀噠……」
「……」
地板下車輪刺耳的滾動聲、包廂內讓人窒息的沉默,兩種極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讓人難以忍受的折磨,佟少華起初試圖忍耐,甚至小心調整了幾個姿勢,想讓自己舒服一點,但不管怎麼做,胸口那種煩悶的感覺卻是一分一秒的加重。
「我--」佟少華「唰」的一聲自座位站起,伸手扒過頭髮,對西澤爾道:「肚子餓了,我要到用餐車廂去。」
西澤爾微微頷首,並沒有表示其它意見。
「不好意思。」佟少華對坐在門邊的兩人點頭示意,正打算從中跨過時,兩名男子也同時站起身了。
「呃……謝謝。」佟少華以為他們起身是要讓自己通過,主動開口道謝,卻沒想到那兩個人並沒有再坐回椅子上,反倒是跟在他的後面。「不會這麼巧吧!你們也餓了嗎?」
「是啊!反正到杭州的時間還長,不如一起用頓飯吧。」其中較年長的那位咧開笑容說道。
佟少華就算心裡覺得奇怪,卻也沒多說什麼,只是下意識地將目光看向西澤爾,像是在詢問:這兩個陌生人硬是想和你最重視的主人吃飯,身為管家的你不想點辦法嗎?
西澤爾卻根本沒有注意到佟少華的目光,只是抬頭一瞥,淡淡地應了一句:「你先去,我一會兒就來。」
「隨便你!」『遲鈍!』佟少華冷哼一聲,轉身大步離開了車廂。
佟少華走在最前面,兩名陌生人之中年紀較大的那個跟在後頭,最後面那個正要舉步離開時,卻聽到包廂內的西澤爾有禮貌地開口道:「麻煩把門帶上,謝謝。」
男子一頓,和中年男子交換了一記心照不宣的眼神,等佟少華和中年男子走了好一段距離以後,男子才伸出手搭在門上、作勢欲把包廂門關好……
始終注視著男子一舉一動的西澤爾,這時候再次開口問道:「咦,地上好像有什麼東西,是你們掉的嗎?」
男子聞言低頭,果然在地上看到閃著金光、看起來十分昂貴的鋼筆。
「謝謝--」男子直覺地彎身撿筆,手才剛觸碰到鋼筆,後頸就傳來一陣劇痛,他什麼都來不及反應,便「砰」的一聲昏倒在地上。
「不好意思,這鋼筆是我的。」西澤爾淡淡一笑,先彎身撿起鋼筆收好,然後將男子的西裝外套褪下,自他腰間取下兩把手槍。
取走對方的武器以後,西澤爾從自己的口袋掏出一條手帕、揉成球狀後塞入昏迷男子的口中,然後解下皮帶將他的雙手綁在身後,跟著再將他整個人從地上抬放到椅子上坐好,最後再蓋上外套,乍看之下就像是男子正熟睡似的。
「解決了一個。」西澤爾喃喃自語,低頭先檢查手槍的情況,一把握在手上、一把插在腰間,腳步謹慎地踏出了包廂。
***
渾然不知包廂內已發生事情的佟少華,踩著輕鬆的腳步來到隔著三個車廂的用餐車廂,伸手扭開門後,佟少華才發現餐車車廂內零零落落坐著幾桌人,更無趣的是,清一色都是男性。
「真無聊!這列火車上的女人都不吃東西的嗎?」佟少華嘀咕著,卻也莫可奈何,目光瞥到其中一張空桌,於是轉頭問道:「那裡有三個人的位置--咦,你那位朋友呢?」
「他還有事,一會兒就來。」男子微笑回答。
「喔。」佟少華不疑有他,緩步走到空桌旁、拉開椅子就坐下。
「請……請問兩位……要用點什麼?」等兩人坐定後,車廂內的服務生向前,但不知道是因為緊張還是什麼其它原因,說起話來結結巴巴的。
佟少華奇怪的看了對方一眼,這名服務生的年紀很輕,說不定是第一天上班吧,居然緊張成這樣子,他笑著搖搖頭,說道:「一杯咖啡。」
「是。」服務生很用力地點頭。
「我也一樣,一杯咖啡。」中年男子也點了一樣的飲料。
「馬……馬上就好!」服務生說完後,就像是有惡犬在後面追趕似地跑走了。
「這傢伙真奇怪……」佟少華忍不住笑出聲,卻發現坐在對面的男子非但沒笑,也沒打算回答,整張臉凝得嚴肅異常,雙手環在胸前一語不發,和初進包廂借坐時的神情天差地遠。
佟少華一愣,雖然不知道對方神情驟變的原因,卻也不想自討無趣,很自動地轉過頭看向窗外、打發咖啡送上來之前的時間。
十分鐘……十五分鐘過去了,佟少華因為不耐煩而皺起眉頭,卻也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在這無聊沉悶的十五分鐘裡,不但他的咖啡沒有送來,坐在對面的男子也沒開口說過一句話。但這些都還不是最奇怪的,真正詭異的是,這整個餐車車廂裡的客人都像化身為石頭般、安靜得太詭異了。
佟少華回過頭,想知道其它人到底在做什麼,誰知道才一有轉頭的動作,坐在附近幾桌的人立刻低下頭,刻意避開了佟少華的視線。
『嘩!有沒有搞錯?』佟少華顯得有些錯愕,忍不住低頭檢查了一下自己的服裝儀容,很正常嘛,和平常一樣的斯文得體,完全找不到能讓人挑毛病的地方啊!那這群人是怎麼回事?為什麼要鬼鬼祟祟地觀察他?
佟少華一頭霧水,十分不喜歡這種被窺探的感覺,連等候咖啡的心情都沒有了。看來今天的運氣很背,從上車到現在總是碰到一些怪人,現下連想喝杯咖啡都不成,倒不如回包廂內一路睡到杭州算了!
「算了,我不想喝了。」佟少華作出決定,「唰」的一聲站起,為了避免服務生囉唆,他也做好了準備,打算付清這一杯咖啡的錢再離開。
當佟少華伸手探向西裝口袋的瞬間--
「喀」、「喀」、「喀」
「別亂動!」
連續幾聲子彈上膛的聲音和威脅爆喝的聲音同時響起,讓佟少華頓時呆若木雞,目瞪口呆地發現鄰近幾桌……不!是所有餐車車廂內的男子都掏出了手槍比著前方,而每個人瞄準的「前方」,就是他--佟少華!
「呃……我雖然改變主意不想喝咖啡了,但我會付錢,所以各位可以把槍收起來嗎?」冷汗瞬間爬滿了背脊,但佟少華在不明白對方來意的情況下,只能儘量地表現出善意,右手往口袋裡面又探深了一些,試圖證明自己只是想掏錢。
「別動!」
「再動就讓你身上多幾個窟窿!」
不耐煩的吼叫聲讓佟少華的右手立刻僵住不動,深怕自己在還來不及解釋的情況下就被對方亂槍打死了!
「各位朋友……這一定有什麼誤會……」為了性命安全,佟少華主動和這群人溝通,至少得弄清楚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有沒有哪位朋友可以稍微解釋一下,為什麼拿槍指著我這個善良老百姓呢?」
「廢話少說,那批貨在哪裡。」開口詢問的不是拿槍的那群人之一,而是坐在佟少華對面、一路從包廂跟到餐車車廂內的中年男子。
「貨?什麼貨?」佟少華一頭霧水地反問。
「少和我耍嘴皮子!給你最後一個機會,你要是不把藏貨的地方說出來--」男子從腰間掏出手槍,像是刻意要恐嚇他似地緩緩開保險,再將槍口對準了佟少華的鼻樑、慢條斯理地冷笑道:「那就等著和閻羅王說去吧!」
『貨……到底是什麼貨?!』佟少華除了背脊發涼之外,更感覺到心臟都要停止跳動了!怎麼辦?這些傢伙看來全都是認真的!但他們到底要什麼貨?
「貨……你說的貨在……我得好好想……」佟少華語焉不詳,近乎是在喃喃自語,雖然不確定對方要自己說什麼,但更確定的是,如果自己什麼都不說,對準他鼻樑的槍下一秒就要打花他的臉孔了!
「快說!」佟少華的遲疑讓對方逐漸失去了耐性,將槍逼得更近了--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車廂外突然傳出「砰」的一聲巨響,然後聽到男子高聲喊道:「那兩個人還有同夥,大概七、八個人,我肩膀受了傷!快點來支持我!」
跟著「砰砰砰」連續好幾聲,聽起來像是槍聲,又像是重物撞擊的聲音,然後聲音越來越遠,慢慢消失了。
「大哥?」車廂內的每個人都聽見了,目光紛紛轉向拿槍抵著佟少華的中年男子,等候他的指示。
「小李和小張留下就可以,其它人去看看怎麼回事。」中年男子想了想,跟著分配人手。「記住,別隨便動手,在殺他們之前一定要先問清楚是哪條道上的人,居然敢動手劫我們的貨。」
「是。」餐車車廂內十幾個人齊聲應是,手持著槍、以互相掩護的姿勢走出了車廂。
當車廂內只剩下佟少華和留下來的三個人時,中年男子再次將目光轉向佟少華,眯起眼冷笑道:「年紀輕輕的還真會演戲,連我都差點被你給騙了!」
看起來像個少不經事的富家少爺,原本以為只有他和那個外國人單獨在一起,卻沒想到對方在暗地裡還留了一手,也帶了一票人混上火車,哼哼!看來他可不能小看這位佟家少爺。
「先生,你真的確定這一切不是誤會嗎?」佟少華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地再問一次。不管是對方口中的「貨」自己一無所知,就連剛才車廂外的騷動他更是覺得莫名其妙,所以更加肯定對方一定弄錯人了。
「我手上的槍看起來像是玩笑嗎?」男子嘿的一聲冷笑,目光轉冷,同時對旁邊的兩名男子吩咐道:「你們兩個到車廂門口守著。」
「是。」兩名男子領命,各自往車廂的前後門移動。
「至於你,佟少爺,還是乖乖的坐下吧!」中年男子往他的肩膀一按,強制佟少華坐回椅子上。
佟少華與對方相對兩無語,只得任由靜默瀰漫在空氣之中。
「我其實……」一分鐘後,佟少華忍不住再次開口想解釋,結果車廂外再次傳來「砰」的一聲巨響,他嚇得立刻閉上嘴,雙眼瞪大地發現守在前面車廂的男子已經「咚」一聲倒下了。
還來不及叫出聲,就聽見「砰」、「砰」、「砰」的子彈聲接二連三的響起,留守在餐車車廂內的兩名男子立刻知道遇到埋伏,動作迅速地閃到一旁躲避,同時也把握機會開槍還擊。佟少華的反應雖然沒有他們快,但回神後也以最快的速度縮到桌子底下,同時抓緊桌腳翻起,以桌子當屏障物不停地往後退……
老天爺啊!佟少華一邊躲、一邊在心裡悲鳴,想他佟少華從小到大也沒做過什麼真正傷天害理的事情,為什麼要讓他身陷這種莫名其妙、一不小心就會死於非命的危機之中呢!
「砰」、「砰、「砰」,聽起來和炮竹聲差不多的子彈聲接連響起,聽得佟少華是心驚肉跳,恨不得能立刻挖個洞藏起來。
槍戰持續著,每一秒鐘都像一年一樣漫長,佟少華雙眼緊閉、一手捂著耳朵,一手抓著桌腳,身子微微地發抖,同時間還在心裡默背聖經,祈禱耶和華能發揮神蹟拯救自己度過難關。
就這樣不知道過了多久,槍戰在不知不覺中已經結束了,但佟少華一點感覺也沒有,他依然捂著耳朵抓緊桌腳,竭盡所能地將身子縮得小小的,動也不敢動,直到有東西觸碰到他的肩膀--
「啊∼∼」突如其來的觸碰,讓佟少華再也忍不住地大叫,但在下一秒,他的嘴立刻被人摀住了。
「別出聲,能順利解決三個人已經是我的極限,你要是驚動了我剛才引開的那些人,我們兩個只怕真要死在這裡了。」低沉、熟悉的聲音在佟少華耳邊低語著,待對方抬起頭,露出那張佟少華再熟悉不過的臉龐時,他感動得都快要掉出眼淚了!
「……」『西澤爾!』嘴巴雖然被摀住了不能說話,但心裡卻大聲喊出了對方的名字。感謝老天!碰到的不是什麼奇怪的殺手,是西澤爾!
「你沒受傷吧?」西澤爾見佟少華認出了自己,知道他已經慢慢自驚慌過度中恢復了,於是伸手將他拉起來,同時迅速說道:「我們得快點離開這裡,他們找不到人很快就會回頭的。」
「他們?原來剛才在車廂門口引起騷動的人是你?但你為什麼--」
「現在不是解釋的時候,跟我來。」西澤爾打斷問話,拉著佟少華的手就往車廂後面快步走去,不一會兒,兩人已經離開車廂了。
佟少華憋著一肚子的疑問,任由西澤爾帶領著穿越過一節節車廂,當兩人一路退到了最後一節車廂、西澤爾扭開門把打開最後一扇車廂門時,佟少華終於忍不住開口了:「西澤爾,已經沒路了,你該不會是想……」
「沒錯,我們得從這裡跳下去。」西澤爾語調平穩地開口,望了一眼鐵軌附近的地形,大部分都是稻田、草叢,應該可以順利藏身其中。
「跳下去?!」佟少華一副「你瘋了」的眼神,雖然說火車行走的速度還不至於快到讓人致命,但這麼做一定會受傷吧!
「少爺,難道你比較喜歡留下來,身體被打成蜂窩?」西澤爾挑高一道眉問道。
「話不是這麼說,就這樣跳下去我覺得太危險。」佟少華稍微探出頭,只覺得一陣冷風吹過,心裡實在忐忑。「跳下去不死也去掉半條命了!」
「少爺--」西澤爾率先爬出欄桿,一手抓著鐵欄桿,空出的那隻手伸向佟少華,以他一貫的平靜語調說道:「相信我,我不會讓少爺受傷的。」
望著西澤爾那雙認真篤定的綠色眼瞳,佟少華的胸口升起一種暖暖的、不再擔心害怕的感覺,咬著下唇認真地點了點頭,將手遞給了西澤爾。
在西澤爾的幫助下,佟少華也攀出了鐵欄桿,一手握著西澤爾的手、另一隻手仍是緊緊握住了鐵欄桿,深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掉下去了。
「看到旁邊的那堆草叢嗎?我現在數到三,喊『跳』時就鬆開手!」西澤爾吩咐道。「一……二……三,跳!」
兩人極有默契地同時鬆開手,朝著鐵軌旁的草叢用力躍了過去--
靜謐的夜裡,除了放置在床頭的懷錶發出的「滴答滴答」聲響之外,再也聽不到第二種聲音。
他在黑暗中睜著一雙眼,卻怎麼也無法入睡。他微微側過身、注意到躺在另外一張床上的西澤爾背對著自己動也不動,看來睡得很沉。
『這傢伙是少了根神經嗎?居然睡得這麼熟?!』佟少華不自覺地蹙起兩道眉,死瞪著西澤爾的背以表達自己的不滿。
距今不到三十個小時前,他和西澤爾搭乘著火車南下杭州,沒想到在火車上卻遇到一群莫名其妙的人,拿著槍逼著他交出「貨」,不然就要當場開槍射殺他,後來幸虧事西澤爾用計逃脫,他們兩人這才順利從火車上跳下,雖然摔得有些狼狽,但都是皮肉傷,一條小命總算也保住了。
兩人跳車之後並沒有返回上海、也沒有繼續前往杭州,而是採用了西澤爾建議的「混淆追兵」方式,先徒步到附近城鎮,然後改採水路搭船到「寧波」,在那裡停留一晚再出發到杭州。
基於以上原因,所以兩人現在才會躺在寧波旅館的客床上,但不管如何數羊、調整睡姿,他就是睡不著。
反觀鄰床的西澤爾,才躺下不到半小時就一動也不動了,呼吸聲既平穩又規律,明明一樣都是才歷經過生死關頭的人,為什麼他可以一躺下就開始呼呼大睡?
「沒神經!」佟少華喃喃自語。除此之外,不會有其它解釋了。
或許是明白了就算瞪著西澤爾的背直到天明,對方也不會有第二種反應,佟少華轉過身,雙手交握在胸前,回想這一連串不可思議的遭遇……
如今回想起火車上那場混亂,依舊讓人心有餘悸;那個穿得西裝筆挺的傢伙,一開始就知道自己的身份了吧!所以才會偽裝成旅客進入包廂,甚至像牛皮糖一樣跟隨自己到用餐車廂,而更讓人覺得匪夷所思的是,整節車廂裡的人都是他的同夥,坐在那裡偽裝成旅客守株待兔,想來能夠一口氣調動這麼多人、而且只衝著他佟少華而來,如果不是對他有很深的仇恨,那就是他們針的相信自己身上有他們要的東西!
「嘖!逼問我貨藏在哪裡?我連你們要什麼貨都不知道,怎麼可能知道貨在哪裡?」佟少華抽出右手枕在腦後嘀咕著。說實在的,那群人的腦筋真不靈光,既然要討東西,為什麼不說清楚一點,所謂的「貨」,到底是黃金、珠寶,還是絲綢、古董?他旗下洋行經手的貨物有百來樣,單說一個「貨」,誰知道是什麼,難道他看起來像是未卜先知的活神仙嗎?
話說回來,自從回來上海以後,還真多人向自己討東西啊!金色龍門俱樂部的女主人白雪,向自己討遠在杭州的父親;洋行的南田先生向自己討父親經手的軍火;現在連搭一趟火車,都有陌生人向自己討貨!
「貨——等等!」某種意念電光石火般在腦海中閃過,更讓佟少華情緒激動地自床上坐了起來。「莫非……他們要的是南田提到的那批軍火?!」
對!一定是這樣沒錯,他之前怎麼都沒想到呢!唯有軍火這種結合了暴力、危險的「貨」,才會讓人不顧一切地拚命,甚至領著大批手下追上火車。
但,那些人是誰?在上海除了南田之外,是不是還有人知道他的父親佟宣懷私下交易軍火?又有誰知道他要道杭州呢?能夠立刻跟上火車,那表示對方時時刻刻在留意自己的行蹤,但,對方到底是誰?
「看來得和西澤爾商量……喝!」佟少華直覺地想叫醒西澤爾詢問,才一轉頭,就看見他不知何時已經醒了,綠色的眼瞳微微眯起,俊臉凝滿了被人吵醒的不悅。
「口夏?你什麼時候醒的?也不出聲,想嚇死我嗎?」佟少華絲毫沒有歉意的開口,還不忘澄清說道:「我只是自言自語,不是在和你說話。」
「自言自語?」西澤爾嘴角一撇,嘲弄道。「前面在擺幾張椅子你都可以當場演講了。」
西澤爾抱怨的同時,順手拿起床頭上的懷錶,在看到時間顯示半夜三點十五分時,兩道眉毛緊緊地蹙起,目光掃了一眼佟少華的臉,這才注意到他根本沒睡著這件事。
「少爺,半夜三點鐘,睜著一雙眼不睡,你是會認床,還是會認枕頭?」西澤爾漫不經心的問,自己睡不著也不讓別人睡,果然是任性少爺才會做的事。
「我認床?!」佟少華覺得飽受污辱地瞪大眼,直接開口反擊:「誰說我會認床,我看你才有『戀床』的毛病咧!我們現在的處境很危險,誰像你神經粗得像樹幹一樣,躺在床上只會呼呼大睡,一點危機意識都沒有!」
「那麼敢問少爺,這就是你想出來應付危機的方法?」西澤爾似笑非笑的反問。「在敵人半夜闖入的時候,睜大著眼睛嚇死他們嗎?」
「西澤爾!」無端被嘲笑,佟少華氣得脹紅了臉,就算先前有事情想和西澤爾商量,也被他這種濃烈嘲諷的態度攪亂了。「你這是什麼態度?現在敵暗我明,我提高警覺難道不對嗎?」
「真的這麼擔心,拿把槍到外面守著不是比較實際嗎?」西澤爾卻認定佟少華只是在耍少爺脾氣,不客氣地繼續開口:「不過話又說回來……少爺你不會用槍對不對?我看你還是乖乖躺著睡覺,明天我們就要到杭州了,在那之前別再惹麻煩了!」
稍早的火車事件證明,有人從上海就盯上他們了,雖然僥倖逃過一劫,但未來事必得更小心。在無法確定敵人身份之前,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帶著佟少華找到老爺,這是他身為管家應盡的職責,但就算有這樣的認知,偏偏這位佟少爺可是從頭到尾都沒進入狀況,或許該說,因為從小道大都沒有經歷過什麼凶險,自然不會有什麼警覺心了。
「你……」『別惹麻煩了?』佟少華瞪大眼,聽西澤爾的口氣,好像一切的麻煩都是他自找似的!
「還有其它事嗎?」西澤爾雙手環胸問道。明天一早就得出發到杭州,路途中難保不會再出意外,他得把握時間多睡一點、補充精神和體力。
「算了!懶得跟你說了。」佟少華冷啐一聲,抓著棉被矇住頭躺下,寧願面對牆也不願多看西澤爾一眼。
哼!死西澤爾!臭西澤爾!什麼東西嘛,只會對自己趾高氣昂的混帳!有什麼好驕傲的!等明天到了杭州見到老頭後,一定叫他滾得越遠越好,自己在也不想和西澤爾有任何牽連了!可惡!可惡!
「明天一大早我們就得動身,無論如何你試著睡一覺吧。」西澤爾放緩語氣,改以哄小孩的聲調開口。
「……」背對西澤爾的佟少華一動也不動,明確地表示他的不悅。
西澤爾無奈地輕嘆一口氣,重新躺回床上不再多說什麼。明日的杭州之行依舊充滿危機,他必須打起精神全心應付,沒時間應付佟少華孩子般的脾氣了……
早晨七點整,西澤爾在隨意用過早餐後,回到房間喚醒了依舊睡眼惺忪、雙眼通紅的佟少華,在睡眠不足的情況下,他的一張臉又黑又臭。
「這裡不比上海,只好請少爺將就點了。」西澤爾無視他難看的臉色,遞上他從飯廳帶回的一碗小米粥。
原本以為佟少華會任性地不吃、或是開口嫌棄寒酸什麼的,但他只是安靜地接過小米粥,二話不說地就將它喝完了。
「幹麼?沒看過本少爺吃東西嗎?還是你對我又有什麼意見?」放下晚的同時,佟少華才注意到西澤爾綠瞳裡的小小詫異。
西澤爾聰明地選擇不回嘴,只是搖搖頭說道:「我還打包了一些餅,等會兒可以在路上吃。」
「嗯,我知道了。」佟少華點頭。雖說對於昨晚無端被西澤爾奚落這件事,心裡還是很不舒服,但看在對方起得早、又將一切準備好的分上,自己若是再挑剔就顯得小家子氣了。
反正,只要今天到了杭州、見到了父親,他就可以擺脫西澤爾了。相對的,始終看他不順眼的西澤爾,再也無須時時刻刻跟在他身邊了,這對他們兩人來說,應該都是一種解脫吧!
「好了,可以出發了。」佟少華深吸一口氣。沒錯!快點到杭州,把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全都結束吧!
***
『杭州』
兩人自寧波搭船到杭州,抵達的時間已經將近傍晚,他們在碼頭的接駁站攔下一輛人力車。
「兩位想上哪去?」人力車伕慇勤詢問。
西澤爾從口袋中掏出一張紙條,念出一串地址,車伕對於一個洋人能說得一口流利的上海話感到新奇,原本想稱讚幾句,卻在看到佟少華一張冷臉後,硬生生將話吞了回去。
人力車在街道上奔馳了起來,佟少華舒服地托著下顎欣賞沿途風景;杭州和上海幾乎是兩個極端的城市,放眼看去不管是矮房、或是走在街道上的人們,都帶有一股悠閒、慵懶的氣息。不像上海,時時刻刻都是繁華喧囂、充滿異國風情的,應該算是全中國最缺乏中國味的城市了。
為了不引人注目,他們還特地在寧波買了便宜的襯衫、長褲,但即便是如此,西澤爾的綠眼、深邃的五官在這裡依舊引人注目,當人力車經過行人,依舊吸引了許多路人的目光,連帶的也會多看他身邊的佟少華幾眼,然後在內心猜測這兩個人究竟是什麼關係。
『嘖!我又不是猴子有什麼好看的?!』佟少華心裡雖然充滿不滿,但卻忍著不發作,不斷在內心告訴自己:就快解脫了……就快解脫了……
當車伕在街道上左拐幾個彎、右拐幾個彎以後,車速突然慢了下來,西澤爾和佟少華直覺地抬頭觀望,這才注意到前方約莫兩百公尺左右的地方冒著濃煙,而且還聚集了許多人潮。
「前面發生什麼事了?是哪裡失火了嗎?」佟少華蹙眉疑問。不停竄升的濃煙看來像是某處失火了,所以才會引得一群人在那裡圍觀吧!
望著越來越多的人往那裡聚集,車伕乾脆停了下來。
「唉!兩位真抱歉,你們要去的地方就在前面失火的附近,但現在那裡被人群擠得水洩不通,我這車可沒辦法過去。」車伕回頭對兩人解釋。「實在是對不住,只得請兩位下來自己走過去了。」
「沒關係,我們自己走過去就行了。」西澤爾率先下車,付了車資後拿氣簡單的行李對車伕道謝。
「喂!怎麼我們要去的地方剛好就失火了呢?這未免太湊巧了吧!」車伕將人力車掉頭拉走後,佟少華有些不安地開口。「你說,失火的地方會不會是——」
「我不知道,總之我們過去看看。」西澤爾的臉色也有些凝重。
兩人不再浪費時間,各自邁開步伐往失火的方向快速跑了過去……
火光熾烈,燒亮了橙紅色的天空,佟少華兩人還沒靠近,就聞到空氣中濃嗆的煙味,也感覺到空氣中傳來的微微灼熱感。
「讓一讓,麻煩讓一讓!」西澤爾走在前面,伸手推開前方擠成一團的人潮,試圖想走得更靠近一點。
「喂!西澤爾,等等我!」一不留神,後面的佟少華已經被擁擠的人群擠散,走在前頭的西澤爾像是隨時就要隱沒不見似的,他心裡著急,只得放聲大喊他的名字。「西澤——」
「我在這裡。」霍地,一隻手從人群中探出,牢牢抓住了佟少華的手。
一顆心在手被握住的瞬間平靜了下來,但佟少華還是挑高一道眉,嘴上不忘咕噥。「幹麼走這麼快?」
擠在火災現場看熱鬧的至少上百人,要是在這裡和西澤爾走散,他身上不但沒錢,對杭州也是人生地不熟,雖然說小時後曾經住過,但兒時記憶早就忘得差不多了。
「抓好了,我們擠到前面去,看看到底怎麼回事。」西澤爾不再多說什麼,只是緊緊握住了佟少華的手,帶著他穿越一道又一道的人牆,緩慢地往前推進。
「好了!不准在前進了!」當他們好不容易擠到了最前面,卻被幾名像是執行公務的男子以木棍擋住了,他們一方面阻擋試圖向前的人,令一方面則是指揮其它人進行滅火搶救的工作。
「發生了什麼事?!」佟少華主動詢問。眼看在烈焰中相繼倒塌的房屋、木柱,可知是一場非常嚴重的火災。
「你是住在巷子裡面的人嗎?」對方見佟少華一臉擔憂,認定他是住在巷子裡的一戶人家。
「是,到底怎麼了?現在情況怎麼樣?」為了得到情報,佟少華順其自然的撒謊了。
「這是今天中午發生的事情,巷子裡有一戶人家莫名其妙地著火了,不知道是家裡沒人還是怎麼著,一下子就向兩旁蔓延開來了。」男子大略地說明。「燒到現在已經五、六個小時,我看這整條巷子的房子都保不住了!」
「那……裡面的人都逃出來了嗎?」佟少華著急問道。
「不清楚,這場火來得太突然、太離奇,現在有多少人在裡面,又有多少人逃出來都不知道,只有等火滅了再說。」他十分遺憾地開口。「不過看這種火勢,沒來得及逃出來的人,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整條巷子的房子都保不住了?!沒來得及逃出來的人只怕是凶多吉少了?!』佟少華聞言臉色一變,轉頭望向西澤爾,聲音略為顫抖地問道:「我父親……他在杭州的房子真的在這條巷子裡面?」
始終跟隨在佟少華身邊的西澤爾,自然將兩人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他沉思片刻,再次伸手拉住佟少華,傾身在他耳邊低語說道:「這裡不方便說話,我們先離開。」
佟少華也未表示反對的意思,只是任由西澤爾拉著他再次離開,此客的他根本沒有心思想其它的事情,整個人早就因為這突如其來的火災全亂了!
如果……父親住的房子真的就是著火的其中一間……如果……父親沒有及時逃出來……如果……如果他現在還在裡面逃不出來,那怎麼辦?
父親!與自己十一年沒見面的父親現在正受困於大火裡面……
「父親!」佟少華臉色慘白地喊出聲,反手抓住西澤爾說道:「不行!我們不能走,一定要確定父親是不是真的在裡面!」
兩人置身於喧鬧的人群之中,西澤爾先確定在這種混亂的情況下他們並沒有特別引人注意後,一把將佟少華拉近,在他耳邊低聲說:「我知道你的心情,但如果火車上那班人也追來了,此刻說不定也被這場大火給引了過來,我們得先找各地方安頓,然後再做打算。」
「可是……」佟少華左右為難。
「你聽見他們說的,現在到底誰逃出來、誰還沒逃出來都不能確定。」西澤爾安慰著,繼續以平穩的聲音分析著。「或許老爺一早就出了門,又或許老爺及時跑出來了,在消息都還沒確定之前,我們不能先自亂陣腳。」
「聽我的話,現在先找各地方安頓下來。」西澤爾保證。「給我一點時間,我一定會打探到老爺的消息的。」
「我……」佟少華抬頭,從西澤爾那雙沉穩的綠瞳中看到了堅定的信念。「好,我聽你的。」
佟少華溫馴頷首的模樣,讓西澤爾直覺地伸手輕拍他的肩頭打氣,總是揚著一雙貓眼的少爺,此刻黑童的任性和挑釁全部都不見了,流露出孩子般的脆弱和不安,像是一隻被人丟棄的小貓,模樣看起還無辜又無助。
「少爺,我相信老爺一定不會有事的。」西澤爾對他綻開一抹從未有過的溫柔微笑。
「嗯。」佟少華點點頭。現在除了相信西澤爾之外,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
「少爺,喝杯熱茶再休息吧!」西澤爾在附近找了一家旅店,等安置好一切以後,一杯熱茶遞給了自從踏入房間就失魂落魄坐在床上的佟少華。
「喔,謝謝。」佟少華只是憑著聲音做出反應,接過茶杯後也不喝,只是捧著茶杯發呆。
「少爺。」西澤爾輕嘆一口氣,走道佟少華面前將他手上的茶杯取走、放置到床頭,跟著坐到佟少華的身邊說道:「我剛才不是說了嗎?在沒有確定任何情況下先別沮喪啊!」
佟少華沉默不語,在西澤爾以為他根本沒聽進去時,他以一種細不可聞的聲音開口了:「那些話都不是真心的……」
「什麼?」西澤爾低下頭,試圖聽得更仔細一些。
「在英國的那時一年裡,頭幾年……每天睡覺前我都會禱告,禱告父親明天就會出現,然後把我接回去……」佟少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悲傷的微笑。「但一年、兩年、三年,一年又過了一年以後,我就不在這麼做了,我不再禱告父親會奇蹟似的出現,反而……反而開始詛咒,詛咒把我扔在英國、早就遺忘我的父親,如果他真的忘了我,一定會遭遇到不好的事情……」
西澤爾不語,只是充當一個安靜的聆聽者的角色。
被父親留在英國整整十一年的自己,從悲傷、渴望、日夜祈禱,到最後終於死心,再慢慢演變成怨恨,表面上他隱藏得很好、像是根本不在乎,但內心深處,卻被這種情緒反覆煎熬、折磨著。
後來好不容易回到了上海,雖然嘴硬說不稀罕與父親見面,但事實上他渴望來杭州與佟宣懷見一面的心情,就和六歲那年母親帶他到上海,與父親第一次見面的心情一樣,充滿了期待與憧憬。
但現在,不但沒見到佟宣懷,甚至連他的生死都不確定,這讓佟少華整個人被震攝住了,根本無法接受或許再也見不到父親這種殘忍的事實。
「但那些只是沒經過腦子的渾話,全都不是認真的……」佟少華抬頭,黑瞳盈滿了自責與慌亂。「西澤爾,真的,那些希望父親發生不好事情的話,我真的不是真心這麼說的……」
「我知道。」
「如果……如果父親真的出了什麼事……」佟少華蒼白著臉說。「那都是我的錯,我永遠都不會原諒我自己的!」
「少爺,這一切和你無關。」西澤爾柔聲安慰。對於當年老爺的決定,他無權做出什麼評論,但不可否認的,自己對佟少華的感覺中添增了許多同情。
表面上,佟少華是銜著金湯匙出世,他行事狂浪,驕縱浪費,完完全全是一個在溫室成長的貴公子,但在內心,他卻也是一個寂寞孤單、只會以任性掩飾不安的孩子。
「你在這裡休息,我去外面探探消息。」西澤爾知道此刻唯一能讓佟少華心情好轉的,唯有老爺的好消息了。
佟少華不置可否地聳肩,西澤爾無奈,只得伸出雙手,像是照顧小孩似地按住佟少華的肩膀、強制將他壓倒在床上,然後拉了被子蓋上,同時說道:「試著睡一覺,我一會兒就回來。」
最後看了一眼躺在床上、毫無生氣的佟少華,西澤爾輕嘆了一口氣,轉身離開了房間……
不知道過了多久,當房間門再次被開啟的時候,佟少華像是彈簧一樣從床上跳了起來。
「西澤爾,有父親的——你還好吧?」一看到西澤爾,佟少華立刻脫口問出最在意的問題,但隨即看到西澤爾一臉疲倦的神情,於是硬生生將原先的問題吞了回去。
向來儀表整齊的西澤爾,此刻的衣服不但髒而且亂,白色的襯衫沾染了無數的灰塵,像是在泥土堆裡打滾似的。除了衣服磨損嚴重之外,原本服貼的頭髮也散了開來,凌亂地垂在額前。
「沒什麼,到處都是詢問災情與尋訪親友的人,所以多耽擱了一點時間。」西澤爾輕描淡寫地帶過。
「那……有父親的消息嗎?」佟少華起身,自動地倒了一杯水遞給西澤爾,讓他有喘口氣休息的時間。
西澤爾搖搖頭,黯淡的表情讓佟少華一顆心瞬間掉到了谷底,他只覺得雙腿一軟,「咚」的一聲跌坐回床上。
「不會的……」佟少華喃喃自語。這一定是騙人的!他和父親還沒見上一面,不可能就這樣永別了!
「少爺,現在還不是絕望的時候。」西澤爾望著佟少華蒼白的臉說道。「我回去的時候,火勢已經逐漸控制住了,我打聽道他們將及時逃出的人先送到醫院去安置,所以又走了一趟醫院,那裡擠滿了人、亂成一團,我逐一地尋找,都沒有發現老爺的下落。」
西澤爾頓了一會兒,繼續說道:「跟著,我又到了放置罹難者的地方……大部分的屍體都被燒得面目全非,但我覺得老爺並不在其中。」
「你為什麼這麼確定?!」佟少華尖銳地嚷出聲。明明知道西澤爾這麼說只是安慰之辭,不想讓他現在就絕望,但是……他真的很害怕!
「雖然這麼說有點荒謬,但以我對老爺的瞭解,還有多年來的默契,我知道他會沒事的。」西澤爾以平靜的語氣開口。在醫院太平間時,他已毛巾矇住口鼻、強忍住情緒,一具一具地檢視那些焦屍,可就是沒有一具屍體讓他覺得是老爺的。
西澤爾的話並沒有讓佟少華恢覆信心,他沉默片刻,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跳起來,略為激動地說道:「對了!如果父親有逃出來,他不一定會往醫院去,佟少華應該會直接找母親療傷去了!對!一定是這樣,西澤爾,快點,我們現在就去找我母親,她一定和父親在一起!」
佟少華興奮地一拍掌,心中重新燃起了一絲希望。
「少爺……」綠色眼瞳清楚看見佟少華重新振奮的表情,臉上泛起淡淡的悲傷,似乎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怎麼啦?你應該知道我母親住的地方吧!」佟少華奇怪地看著西澤爾欲言又止的表情。在這十一年間簡短的家書裡,父親在信末都會加上「母親安好」這四個字,這表示他們始終有聯繫才是。
「少爺,你的母親在你到英國的一年後就和老爺離婚了,八年前已經改嫁、和她的丈夫一起離開杭州了。」西澤爾試著以平靜的聲音告訴佟少華這個消息。
『離婚?!改嫁?!』佟少華目瞪口呆,像是看妖怪一樣瞪視著西澤爾。
「這件事我原本想等你和老爺見了面以後,由他親口告訴你最為恰當,但是……」西澤爾十分遺憾地開口。「我很抱歉必須在這種情況下告訴你這個消息,如果——」
「你不要說了!」佟少華抬起手,粗魯地打斷西澤爾,當他再次抬頭望向西澤爾時,黑瞳裡充滿了一種從來不曾出現的悲涼情緒:憤怒、失落、被背叛,還有濃濃的自我嫌惡。
他坐回床上、微仰起頭,擠出一抹扭曲難看的笑容。「哈!現在我終於明白,自己在佟少華心中的地位了,在他心裡我什麼也不是……」
父親佟宣懷根本不在乎佟少華,所以才會將他流放英國十一年,也因為心里根本沒有這個兒子,所以有關父親的任何事情,他一件都不知道。和母親離婚,在上海呼風喚雨,甚至和日本人秘密合作走私軍火,一切的一切……他都得從西澤爾——這個外人口中得知父親的消息。
身上流有父親一半血緣的自己,卻遠遠不如一個外人!
「少爺……」佟少華悲傷的表情讓西澤爾有些不忍,明白這接二連三的打擊對佟少華有多嚴重,不可能一下子就恢復平靜的。「雖然我這麼說有點多餘,但還是請少爺盡快振作起來吧。」
佟少華連回話的力氣都沒有,只是拉過棉被矇住臉,鴕鳥似地避開西澤爾的關心。
西澤爾無奈地輕嘆一口氣,知道現在再說什麼也沒用,於是轉身到浴室打算先梳洗一番,至於佟少華,只能希望他自己慢慢想通、重新振作起來了。
「少爺?」梳洗後的西澤爾才踏出浴室,就發現房間裡空無一人,佟少華已經不見蹤影了!
西澤爾低咒一聲,隨手一扒濕淋淋的黑髮,迅速地在房間內巡視一遍,看佟少華是否有留下紙條之類的,但很顯然的,他什麼也沒留下,甚至連外套也沒穿就離開房間了。
「真是個任性的少爺。」西澤爾無奈,只好以最快的速度換好衣服、套上外套,邁開大步準備去尋找佟少華了。
***
「哈啾!」西湖邊,僅穿一件單薄襯衫的佟少華打了一記噴嚏,這才注意到週遭的環境,夜已深,冷颼颼的寒風灌入衣服裡,感覺好冷。
佟少華雙手環胸,試圖想保持一點體溫,但即便外面冷得讓人發抖,佟少華還是不想回去旅館。
此時此刻的自己,就是無法面對西澤爾,所以才會趁著他沖澡的時候離開,藉著散心的同時,試圖認真思考自己的未來。
但,從旅館慢慢踱步來到西湖邊,從漫無目標的閒逛到坐下來望著天空發呆,即使冷風吹得他都快僵化成石頭了,腦袋還是一片空白,一點頭緒也沒有。
佟少華不得不承認,在自己這十九年的生命裡,他從來沒有一天認真思考過什麼;從出生到六歲左右,都是在母親的呵護下成長,雖然曾經好奇過為何父親不和他們住在一起,但也全然接受父親為了事業必須留在上海這個事實。
六歲那年在上海與父親初次見面,雖然兩人不親,但至少,在他小小的心靈裡面,對自己有一位高大威嚴、英俊挺拔的父親而感到驕傲不已,就算後來父親以強勢的手段將他送到英國,他對父親的仰慕依舊不變。
縱使父子仍舊不親近,但每半年一次的優渥匯款,卻讓他在異鄉過得極為舒服,在其它人必須為生活與未來打算的時候,他卻理所當然的揮霍來自上海的生活費,輕鬆地唸書、輕鬆地過著貴公子般奢華的生活。
就算是回到了上海,父親要他扛起洋行代理人這個職務時,他接手得也並不辛苦。一來,身邊有個熟悉一切的西澤爾從旁協助,二來,父親的洋行多年來都管理得很好,就算不是交給他,隨便一個張三李四也管理得來吧!
也就是說,從出生到現在,他佟少華在父親的安排下,一切都是這麼的理所當然,而他更是「理所當然」地享受著佟少華這個身份所帶來的富裕與尊貴,因為他知道,在自己的前面永遠有一個天崩頂天、地裂補地的父親存在,既然如此,他近乎是理直氣壯地享受現有的一切。
但他美好的世界、所有的所有,在今晚,全部都崩裂了。
杭州這場大火,燒出了父親下落不明的事實,同時也燒出了佟少華以往不曾想過的問題:如果父親不在了,他要怎麼辦?
「世界上一定找不出比我更倒霉的人了!」佟少華輕嘆一口氣。父親生死未卜,母親也不知道在哪裡,而自己,卻滿腦子空白、可憐兮兮地縮再西湖岸邊的石頭堆上吹著冷風。
『雖然我這麼說有點多餘,但還是請少爺盡快振作起來吧。』突如其來的,西澤爾剛才說過的話,在佟少華的腦海中迴響著。
「嘖!你不是當事者,說起來當然容易嘍!」佟少華自言自語地抱怨。
抱持著「我需要依個人好好想想」的念頭擅自離開旅館,正確來說,其實只是想暫時逃避西澤爾的藉口。
不可否認的,不管是在上海,抑或是到杭州的這一路上,西澤爾的表現已經遠遠超出一個管家的範圍,他簡直是……把自己當成最重要的人在保護著;在火車上救了自己一命,在得知父親在杭州的住處著火後,西澤爾冷靜的判斷、並且迅速安排兩人下榻處,同時外出打探父親的消息,甚至,在大火發生以後,一向對自己尖酸刻薄的西澤爾全變了,不但對自己充滿了耐心,說話的語調也是充滿了溫柔與同情……
或許,就是西澤爾的「同情」讓自己不悅吧!他知道自己有這種想法太孩子氣,但就是無法不這麼認為。當自己遠在英國的這十一年之間,是他取代了自己在父親身邊的位置,變成了是他最熟悉上海、是他最熟悉父親的家、是他最熟悉父親的洋行,是他——最熟悉原本只屬於自己的父親!
「可惡!可惡!」佟少華用力搥了一下石頭,宣洩心中的悶氣。
在來到杭州之前,他可是打定主意,一等見到父親後就立刻和西澤爾劃清界限、分道揚鑣,誰讓他絲毫不把自己這個主子看在眼裡,而且……他還「抱過」吸了含有媚藥成分的鴉片煙,以致意識不清的自己。
過去的林林總總,再加上那恥辱的一夜,說什麼他也不想再和西澤爾有牽連,但命運之神卻像是打定了主意要跟他作對似的,對現在驟然失去親人的自己來說,唯一能依靠信賴的,就只剩下西澤爾一個人了。
這就像是在溺水而即將滅頂時,唯一相救的、卻是自己最不想看到的人那種討厭的感覺,完全符合了自己對西澤爾複雜又難以解釋的感覺了!
「唉!」佟少華重重嘆了一口氣。果然,自己是個不適合思考的人,出來走了這麼多路、吹了這麼多冷風,除了身體變冷變僵硬之外,還是毫無頭緒,能想到的依舊是自己早已經知道的答案——不管是父親的下落、洋行的事情,還有許許多多未解的謎團,而西澤爾是唯一能幫助自己的人!
「想清楚了,可以回旅館睡覺了。」佟少華點點頭。若是再不走,只怕連一雙腳都凍僵了。
等會兒見到西澤爾以後,第一句話一定要說「謝謝」。
在走回旅館的路上,佟少華反覆在心裡練習等會兒要怎麼開口。畢竟,西澤爾為了尋查父親的下落忙進忙出的,所以自己理所當然得先道謝,接下來,他得和西澤爾商量未來該怎麼做,看是要留在杭州繼續找人,還是回上海碰運氣,如果父親真的沒死,說不定會回上海與他們會合。
另外,他還想詢問有關母親的消息,就算她已經再嫁離開杭州,但西澤爾一定知道它的所在地,如果父親真的遭遇不幸,那麼母親就是他在世上僅存的親人了,母子倆分別了十一年,他無論如何也得見她一面。
心理建設完成後,佟少華扭開房門,卻意外的發現門沒上鎖,輕易地就從外面打開了。「西澤——嗄?」
未鎖的房間內不是西澤爾,卻是兩、三張自己從來沒見過的生面孔,佟少華直覺地退回一步,疑惑地抬頭看向門上的號碼。奇怪!難道出去散個步,他連下榻的房間號碼都忘記了?
「抓住他!」房間內的其中一人低喝一聲,指著門外的佟少華命令道。
「搞什麼鬼?」佟少華雖然一頭霧水,但對方那一聲低喝卻是再清楚不過了,自己並不是走錯門,而是有人入侵了他的房間!
如果是幾個月前的佟少華,一定無法立即反應,但畢竟他已經接二連三的遭受過莫名的攻擊,所以瞬間作出了反應,在用力甩上木門的下一秒,他以最快的速度拔腿逃命去也——
「追!他往樓梯間跑了!快追!」
從房間內追出的陌生人,看到佟少華消失在樓梯間的身影,一聲令下,帶著所有人立刻追了過去。
「達、達、達」的腳步聲緊追在身後,在樓梯間聽起來格外清楚,嚇得佟少華一顆心都快跳出胸口了,他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怎麼應付,只知道拚命地往前跑。
「砰」的一聲,佟少華用力推開了一樓的門,總算跑出了旅館。
就在佟少華猶豫著該往哪個方向逃命的時候,旁邊有人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同時以另一隻手摀住了他的嘴巴。
「嗚……」這下死定了!佟少華暗叫不妙。
「少爺,是我,別出聲。」西澤爾低沉的嗓音在佟少華耳邊響起,也讓後者快要爆裂的心臟緩和了下來。
「跟我來。」西澤爾拉著佟少華迅速躲到旅館外的草叢裡,跟著,西澤爾吹了一聲口哨,從另一邊的樹叢內竄出了一條身影,筆直地往前面奔去。
『咦?!』佟少華疑惑地瞪大眼,那個人是誰?他身上的衣服看起來好熟悉啊……對了!是他的西裝嘛!
就在此時,追趕佟少華的那三個人也跑到了旅館外,四處張望了一番之後,其中一人指著前方正在奔跑的人影喊道:「在那裡!」
「追!」三個人異口同聲,一起又追了過去。
一直到那三個人影完全消失不見了之後,西澤爾謹慎地張望片刻後,這才從草叢裡站起來。
「剛才那個人……」佟少華疑問道。很顯然的,西澤爾是讓替身穿上了自己的西裝來混淆敵人,但他才來杭州不到半天,是怎麼認識肯幫助他們的人?
「小販的腳程快,同時也是最熟悉杭州城每一個角落的人,我想他很快就能甩掉那群人的。」西澤爾簡單地解釋了自己用銀元聘請來的替身。
「原來如此。」危機暫時解除了,佟少華這才有心思提出疑慮。「但……你怎麼知道要找替身,又怎麼知道那些人會來?而且他們是誰,和火車上那群人是一夥的嗎?還有——」
「現在不是回答問題的時候,我在附近暫時租了一間房,等會兒我再解釋。」西澤爾搖頭,表示現在還不是說話的時候。
***
「我正要出去找你的時候,救看到幾個神情充滿戒備、不像是尋常百姓的傢伙在櫃檯問東問西,我懷疑他們是衝著我門而來,所以先到旅館附近找到一個小販,給了他一些錢,要他幫我引開來找麻煩的人。」在臨時租下的小房子裡,西澤爾將剛才大概的經過約略解釋了一下。「安排好一切後我們兩人躲在旅館外,果然派上用場了。」
「誘敵離開這個計劃是不錯,但你難道沒想過,要是本少爺來不及逃出旅館、就被他們抓走了要怎麼辦?」聽完西澤爾的話,佟少華挑高一道眉不客氣的問。如果西澤爾早就在旅館外了,幹麼不乾脆阻止自己上去,害他狼狽不堪,心臟都快停止跳動了。
「但你還是逃出來了,不是嗎?」西澤爾微笑。
「哼!如果不是我反應快,此刻不是被五花大綁,就是被人亂槍打死了!」佟少華冷啐一聲,非常不高興西澤爾枉顧他的安全。
「如果少爺真的被抓走了,我會再想辦法救你的。」西澤爾假裝沒聽懂他的抱怨,依舊保持微笑。「再說,在他們沒有打探到想要的消息前,也不會真正傷害少爺的。」
「什麼意思?你知道他們是誰?也知道他們要什麼?」佟少華瞪大了一雙貓眼,不可置信地瞪著西澤爾。
「從日本走私來的那批軍火。」西澤爾非常肯定地開口。關於這件事他原本以為提前出發到杭州找到老爺就可以解決,卻沒想到對方早已經將他們的行動摸得一清二楚,甚至從上海一路追到了杭州,這件事不太尋常,表示有人在暗地裡密切地注意佟少華的一舉一動。
「真的是為了那批軍火?」雖然心中早有答案,但佟少華還是長長吐了一口氣,至今依舊不明白為什麼父親要這麼做,但在還沒得到答案以前,自己早被捲入這場風波里了。
「少爺,你也猜到了?」西澤爾雖然問得平淡,但綠色眼瞳卻有著隱藏不住的驚奇。
「怎麼?我看起來很像笨蛋嗎?這種簡單的事情我會猜不到?」佟少華怒瞪他一眼,又想起了在寧波的那一夜,他原本就想和西澤爾討論這件事,卻被對方以一句「別找麻煩快睡覺」的語氣敷衍過去。
「我沒這麼想。」西澤爾嘴角微揚,對於佟少華又恢復成愛挑釁的模樣,反而還覺得放心了許多。
「好了,廢話少說。這一切亂七八糟的事情現在都纏上我了,身為當事人的我,是最有資格知道一切真相的人!現在你立刻對本少爺坦白,把你所知道的有關我父親販賣軍火的每一件事情都說出來!」佟少華雙手環胸,臉上露出決不善罷干休的表情。「他為什麼要這麼做?這麼做有多久了?你是不是也參與其中,還有那批讓我們變成過街老鼠的軍火到底在哪裡?」
生死未卜、下落不明的父親無法提供答案,那麼唯一知道真相的,就只有西澤爾了,他可不想莫名其妙地死在這裡,所以一定得弄清楚。
「我不能說。」西澤爾搖頭。
「什麼?!」佟少華像是被人踩到尾巴的貓,對西澤爾齜牙咧嘴、恨不得撲上去咬他一口。「現在是什麼情況你還不懂嗎?為什麼不能說?」
「我對老爺有過承諾,除非得到他的允許,任何有關老爺的事情我都會保持沉默、將所有的秘密帶到墳墓裡去。」西澤爾以非常認真的語調開口。「這就是我當初帶少爺來杭州的本意,讓老爺和你面對面,由老爺決定要不要告訴你。」
「你……你真要氣死我!」佟少華雙手緊握成拳,氣得渾身發抖了。父親現在是聲是死都不知道,這傢伙還在堅持什麼承諾!「老爺現在不在,我就是你的主人,我現在命令你把這些事全都解釋清楚!」
「恕難從命。」
「西澤爾!」佟少華在也按捺不住,伸出拳頭想也不想地朝西澤爾的下腹揍了一拳。
西澤爾並沒有閃躲,只是悶哼一聲,但他依舊站得筆直,英俊淡漠的臉上盈滿了寧願死,也不會違背承諾的決心。
「氣死我了!你真的不說是不是?」西澤爾的頑固讓佟少華更憤怒了,他再次咬牙,右拳毫不留情地朝西澤爾的臉上揮了過去——
「砰」的一聲,佟少華的右拳並沒有碰到西澤爾,相反的,在他即將要觸碰到對方的時候,反而被西澤爾左手挌開右拳,同時間他身子一矮,朝佟少華的下腹揍了一拳!
「嗚!」佟少華根本沒料到西澤爾會突然出手,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吃了這麼一記鐵拳,他痛呼出聲,只覺得內臟都快被打碎了。
「你好大的膽——」話還沒說出口,佟少華的喉頭就被西澤爾以手掌扣住,一股強勁的力道攫住他用力向後退,「咚」的一聲將佟少華整個人抵在牆上。
「少爺……」西澤爾以單手扣住佟少華的喉頭,同時將他困在自己的胸前,以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俯望著他,綠謀漾起一抹危險的光芒。「不管你落在誰的手上,他們的拳頭和狠勁都比現在的我強上十倍、百倍,你連我都制伏不了,要是落在他們手上,你要怎麼辦?」
「放……手……」佟少華脹紅了臉,依舊死死瞪著西澤爾。
「為了得到老爺的消息,為了得到那批軍火,他們會用盡所有的手段來拷問你,你不但任性,還是一個嬌生慣養的少爺,你以為你禁得起那些刑求?」西澤爾放開手,低沉的嗓音帶著揶揄。「你禁不起那些折騰的,只怕還沒開始用刑,你就把老爺的事情全盤托出了吧!」
「是啊!謝謝你……這麼看不起我。」佟少華摀住脖子不住喘氣,依舊怒瞪著西澤爾。
「砰」的一聲,西澤爾的拳頭擊向佟少華身後的牆,位置就在他頭上幾公分遠,雖然目標不是佟少華,卻也讓他嚇了一跳。
「幹麼?有本事就把整片牆用拳頭搥下來啊!」佟少華奚落。哼!不過就是力氣大、手腳俐落了點,有什麼了不起。
「如果你那個空白的腦袋有運轉的時候,就該明白我不說,只是為了你的安全。」西澤爾的綠眸不悅地眯起,聲音也因為總是遭受佟少華的曲解而增添了危險的氣息。「如果你什麼都不知道,就算被他們逮到,充其量只會被當成人質,不會有真正的性命危險。」
「嗄?」佟少華錯愕地眨眼,顯然從來沒有想過這一層。
「知道秘密的人越少,老爺就越安全,你也是一樣。」
這麼說……西澤爾這傢伙全是為了保護自己才不說的,並不是因為生性彆扭,更不是因為討厭自己、瞧不起自己所以才不說的。
「咳……咳咳……那個……」佟少華的臉微微脹紅,只不過這一次並不是因為怒氣,而是因為心虛、不好意思。「我好像誤會你了……對不起。」
「什麼?你說什麼?我聽不清楚?」西澤爾手覆到耳朵邊,做出完全聽不清楚的表情。
「對……對不起!」佟少華挺起肩膀,露出了「道歉就道歉,有什麼了不起」的表情。
西澤爾輕嘆一口氣,忍不住伸手往佟少華的額頭狠狠彈了一下。
「很痛耶!」佟少華立刻伸手護住額頭,跟著轉回正題問道:「好吧!那接下來要怎麼做?這我總可以知道吧!」
「我僱請的替身至少可以擋個一、兩天。」西澤爾也恢復認真的表情。「明天一大早我們立刻回上海。」
「為什麼?有什麼特別的用意嗎?」
「第一點,可以讓對方誤以為我們人還在杭州,這樣能為我們的調查都爭取一點時間,第二點,那一批軍火是在上海弄丟的,要找線索一定得回上海,最後一點,敵人似乎把我們的行蹤掌握得一清二楚,我懷疑我們認識的人之中有內賊,而這也得回到上海查清楚才行。」西澤爾先將目前的情勢分析一遍,跟著說出計劃。「總之杭州不宜久留,我相信如果老爺平安脫險後,一定會想辦法回到上海來找我們的。」
「西澤爾,你真的……很肯定我父親還活著?」佟少華認真地問。暫時撇開妒忌、吃味的心態,他現在確實需要與父親擁有長期默契的西澤爾的保證,至少,能讓他抱持著希望。
「是,以我對老爺的瞭解,我可以向少爺保證,他一定會沒事的。」西澤爾露出溫熟的笑,輕拍佟少華的肩膀打氣。
「好,我相信你。」佟少華用力點頭。「事情再麻煩,也得一件一件的解決,我們就回上海去吧……」
上海--
兩人撘車回到上海時已經是深夜,西澤爾先撥了通電話,表示只要在車站裡等一會兒,就會有人來接應。
佟少華無所謂的聳肩,事實上他根本沒力氣表示意見了,自從確定了隱藏在暗處的敵人要的貨是軍火,同時還認定他佟少華是知道軍火去向的人以後,他隨時隨地都在戒備著,就怕有人會突然攻擊,如此神經緊繃著一整天,自然累癱了。
反正連在杭州,西澤爾都可以說服不認識的小販幫忙,現在回到了他最熟悉的上海,一切聽從他的安排準不會錯的。
雖說如此,但是當一輛皮篷車停下,從裡面走出一名長相秀麗的陌生中國女子時,佟少華依舊吃驚地瞪大了雙眼。
「西澤爾。」女子穿著米色旗袍,踮起腳尖給了西澤爾一個大大的擁抱。
「瑞子,好久不見。」西澤爾同樣熱情地回擁她,甚至在她潔白的額頭上印下一個吻。
名喚瑞子的女子轉頭,在看到佟少華目瞪口呆的表情時,主動對佟少華露出了甜美的微笑。「這位一定是佟少爺了,你好,我是瑞子。」
「你好,我是佟少華。」佟少華有禮貌的打招呼,目光自動轉向西澤爾,露出希望他介紹對方身份的暗示。
「瑞子是我信任的朋友。」西澤爾卻選擇以最簡單的一句話略過,直接伸手開了車門,對佟少華說道:「夜深了,少爺請先上車吧!」
看來,西澤爾是不打算說了,經過一段長時間的相處,佟少華多少也摸清了西澤爾遇到不想說的事情,那種四兩撥千斤的含糊回答,所以也不再多問,低下頭坐進車子裡。
皮篷車載著三人,很快地駛離車站,消失在夜色之中。
***
約莫一小時後,皮篷車在南昌路上一棟黃色、西班牙風格的宅子前停下,跟著由瑞子率先領著西澤爾和佟少華進入。
「倉促間沒法子整理客房,但你專屬的房間我一直留著,今晚只好請你和佟少爺將就著擠一間房了。」瑞子對西澤爾露出歉意的笑容。
「你願意收留我們,已經太感謝了。」西澤爾依舊維持著溫柔的微笑。
由於不清楚兩人到底是何種交情,所以佟少華始終保持沉默,只有在聽到「將就著擠一間房」的時候,不由自主地蹙起了眉頭。
瑞子並沒有注意到佟少華表情的變化,踩著優雅的腳步,領著兩人來到一間房間前停下,扭開門、側身讓他們進入房間後柔聲道:「看來你們都累了,今晚先好好休息吧!」
說完後,瑞子微微頷首,正要伸手將門關上的時候,西澤爾已經先一步伸手按住門,對著略顯錯愕的瑞子說道:「我還有一些事情要拜託你,可以先在外面等我一下嗎?」
「你要是再這麼見外,我可要生氣了。」瑞子微怒地斜睨了西澤爾一眼,但依然順服地先退了出去。
「喀」的一聲,門關上了,西澤爾才轉過頭,就看到佟少華雙手環胸,以一種「我什麼都明白的表情」看著他。
「要找女友溫存,不必特別向我這個主人報備。」從兩人交談的神情看來,那個叫瑞子的應該是西澤爾的女人,自己雖然不是不開通的主人,但現在畢竟情況特殊,還是得提醒他一切小心謹慎才是。「不過我們現在正處於非常狀態,你可不要玩過頭,失去了警戒心。」
「少爺,你的腦子裡除了吃喝嫖賭之外,還有其它的東西嗎?」西澤爾淡淡地挑高一道眉,對佟少華這種總是不合宜的想法感到無能為力。
「喂!你這是什麼態度?我不都說了不會多問。」佟少華冷哼一聲,繼續道:「不過這樣也好,既然那個叫瑞子的是你的女人,那你今晚就和她好好敘敘舊,咳咳……老實說我也不習慣和其它人同睡一張床。」
一踏入房間後,佟少華就發現這裡只有一張大尺寸的單人床,睡兩個大男人絕對沒問題,但……他一點也不想和西澤爾同床共枕,反正他今晚有軟玉溫香可陪,自己當然樂得獨享這張大床。
「不習慣和其它人同睡一張床,還是不習慣和我同睡一張床?」西澤爾注意到佟少華在提到「一張床」的時候,神情明顯地變得尷尬,當然立刻猜出他話裡的真正用意,忍不住開口嘲弄。「少爺,要不要去照照鏡子,你現在簡直向處女一樣臉紅又彆扭。」
「你說什麼?!」佟少華果然像是跳豆一樣彈跳起來,俊臉瞬間燙紅。
「都已經說了那個晚上只是『一時權宜』,少爺你該不會以為只要睡在一張床上,我就會變成什麼禽獸、對你辣手催草吧?」見佟少華尷尬窘困的表情,西澤爾的綠眸閃爍著惡意,嘴角更是揚起了揶揄的笑痕。「不過很遺憾,我這個人向來挑嘴,並不是來者不拒的。再說,那一夜要不是你苦苦央求、一直求我--」
「閉嘴!」佟少華再也聽不下去,指著外面低咆道:「出去!出去!本少爺累了,沒心情聽你說廢話!」
西澤爾咧嘴笑。原本只是想對佟少華約略解釋瑞子的身份,並且安慰鼓勵一番、要他安心在這裡住下休息,不然看他一整天都提心吊膽、神經緊繃的模樣怪可憐的,沒想到他還有力氣對自己大吼大叫,看來自己是白操心了。
「那麼,晚安了,少爺。」西澤爾頷首,噙著管家式的標準微笑。
「晚安晚安,快點去做自己的事情,別管我了!」佟少華揮揮手,只想立刻將西澤爾趕出房間去。
西澤爾笑著退出房間,剛關上門,就對上瑞子似笑非笑的眼睛,看來,她是個習慣不大好的主人,將方才房間內的對話全都聽得一清二楚。
「百聞不如一見,我必須說……很特別的一位少爺!」
「是啊!特別到我都不知道該拿他怎麼辦了。」西澤爾疲倦地捏了捏眉心,露出莫可奈何的笑容。
「剛才我沒聽錯,你真的對他出手了?」瑞子的雙眼因為好奇而閃閃發光。「不會吧!我記得你老是死守著什麼『對重要的人不能出手、只能保護』的愚蠢念頭,怎麼突然間開竅了?」
「瑞子。」西澤爾打斷了她帶著興奮的話語。「不如我們來聊聊你最近的感情生活,同時周旋在法國官員、美國老闆、猶太富商這三人之間,到底誰才是你的真愛呢?」
「哈哈,我的最愛一直是你,從來沒有改變過哩!」瑞子格格輕笑,主動挽起西澤爾的手,親親熱熱地說道:「來,我們去吃點東西,喝點小酒,好久沒和你聊一聊了!」
翌日,佟少華在舒適的大床上獨自醒來,他揉了揉眼睛,這才想起昨晚他和西澤爾已經回到上海,暫時棲身在一位名叫瑞子的女子家中。
他順手抓起床頭的鬧鐘,算算時間才知道自己足足睡了十一個小時,而從大床另一端平整的痕跡看來,西澤爾昨晚並沒有回到這裡。
「嘿,明明就是想和自己的女人溫存,還故意在我面前裝腔作勢。」佟少華冷哼一聲,走下床進入浴室,簡單的梳洗了一番。
當佟少華恢復一身神清氣爽之後,他主動打開房門,既然都已經醒了,怎麼也得和屋裡的主人正式打聲招呼才是。
順著歐洲銅雕樓梯緩步走下,佟少華欣賞著牆上懸掛的油畫與藝術品,看得出這位屋主喜歡收藏,而且很顯然對中、西方的文化都感興趣,不時可以看到古董花瓶的上方懸著一幅西方裸女畫,抑或是在古式花彫木桌上,放置了一組英式的全套瓷器茶組。
順著空氣中飄散的淡淡咖啡香,佟少華在一樓的盡頭找到了餐廳,才踏入,就看到昨天夜裡剛認識的瑞子坐在長桌的主位上用餐,聞聲抬頭看到他之後,露出了溫和的笑容。
「佟少爺,你早,昨夜睡得好嗎?」她起身,禮貌地招呼佟少華一同坐下用餐。
「謝謝,我昨晚睡得很好。」佟少華選了瑞子右手邊的位置坐下。雖然已經是早上十點多,但從桌上擺放的面包、水果、咖啡來看,主人似乎也常在這個時候用早餐。
啜了口咖啡、吃了半塊面包後,佟少華試圖以閒聊的語氣詢問起西澤爾。「瑞子小姐,西澤爾在哪裡?不會到現在還在睡吧?」
話一出口,佟少華立即感到後悔了,因為這句話怎麼聽都像是在探人隱私,他俊臉一紅,不好意思地解釋:「呃……其實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我還有很多事情想問他,所以……」
佟少華略為窘困的神態,讓始終暗自觀察他臉上表情的瑞子雙眼一亮。
昨天見面的時候已經夜深了,再加上自己大部分的注意力都放在西澤爾身上,所以並沒有認真看清楚佟少華的長相,而現在,在明亮陽光的映照下,完全顯露出他一張英俊年輕的臉;兩道劍眉濃黑而充滿英氣,薄唇挺鼻、還有一雙類似貓兒、眼角呈現上揚弧度的黑瞳,這種略帶濕潤的眼睛看起來既神秘又迷人,尤其當他害羞窘困的時候連耳朵都紅了,太可愛了!難怪西澤爾忍不住吃了他,連她都想事是這個俊美少年的滋味哩……
「那你到底想問什麼呢?佟少爺?」瑞子笑吟吟地問,大膽地伸出手覆上佟少華的手臂,嬌笑問道:「只要你問,我什麼都可以告訴你。」
佟少華大吃一驚,倘若不是自己自制力好,只怕早就揮手甩開瑞子過於熱情的舉止了。這……女人沒搞錯吧!她不是西澤爾的女人嗎?怎麼會對自己動手動腳的?
「也不是什麼特別的事,等見到他再說也可以。」雖然不知道瑞子在想什麼,但他現在一點也沒有和美女調情的心情,更何況她是西澤爾的女人……嗯,保持點距離總是沒錯的。
「西澤爾那個人總是閒不下來,今天一大早他就出去了,說要調查一些事情。」瑞子微笑,不著痕跡地抽回自己的手,轉而端起面前的咖啡輕啜一口後,溫柔地繼續說:「他要我轉告佟少爺一聲,敵人還不知道你們已經回到上海來了,而你既然是那群人的目標,最好不要在上海隨便露面。」
「別露面?但要我一直待在這裡?這怎麼可能,我會悶死的!」佟少華表示抗議。他又不是真正的罪犯,再說,要他一直躲在屋裡繡花嗎?
「佟少爺,有我陪著你,還有什麼好擔心的?」瑞子輕笑出聲,再次伸出手,這一次不單是覆在佟少華的手背上,而是主動地握住了他的手。「在我這棟宅子裡什麼都可以做,絕對不會讓你感到無聊的,少華少爺。」
若有似無的言語挑逗,配合著毫無顧忌的肌膚相觸,擺明了她就是對自己有意思,但不知道為什麼,佟少華就是毫無情慾被挑動的感覺,怎麼搞的?難道真是因為這陣子被追殺得連腦子都不對勁了,不然沒道理這樣一個美女撫摸著他,自己卻一點反應都沒有!
「你的心意我很感謝,但這樣……我覺得對西澤爾不好交代。」既然自己一點感覺也沒有,那就更不該出手了。「朋友妻不可戲」這句話雖然不適用於自己和西澤爾,但,他就是不想沾惹西澤爾的女人。
「對西澤爾不好交代?」瑞子美目一轉,頓時明白了佟少華話中的涵義,她先是輕笑出聲,跟著在也忍不住地用手遮住嘴巴狂笑,笑得佟少華莫名其妙,卻完全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
「不好意思,在你面前失態了。」好不容易,瑞子止住笑了,這才笑著解釋道:「我和西澤爾雖然是從小一起長大,可以說是對彼此最瞭解的兩個人,我們曾經也有過乾脆做情人的念頭,但是呢……」
佟少華不語,只是保持著女士說話不插嘴的風度。
「我們唯一嘗試的那一次,幾乎可以用『災難』來形容。」瑞子光是回想,就忍不住搖頭嘆息。
『災難?真的這麼慘?』佟少華嘴裡不說,但眼神中流露出的同情卻已經表達了他的感受。
「對!就是那唯一的一次。」瑞子以平靜的嗓音做最後的結語。「我讓西澤爾徹底斷絕了擁抱其它女人的念頭。」
佟少華目瞪口呆,完完全全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
當西澤爾回返時已經是傍晚時候,他先摘掉假髮和鬍鬚梳洗一番,在簡單地用過餐以後,這才疑惑地問起佟少華的下落。
「和我用過早餐以後,他就像避瘟疫似的躲我,一直沒離開房間哩。」瑞子輕描淡寫地帶過,事實上佟少華連第一杯咖啡都沒喝完,就藉口頭痛溜回房間去了,連中餐都是她讓人送到房間裡去的。
「你背著我做了什麼,瑞子?」西澤爾眯起眼。能讓喜歡美女的佟少華躲成這樣,想必瑞子說了什麼嚇壞他的話。
「我哪有說什麼?」這是瑞子至今不明白的地方,她甚至把自己和西澤爾的關係解釋得清清楚楚,那就是一點關係也沒有,真不知道那位佟少爺到底在怕什麼。
「算了。」要從瑞子口中套出話,倒不如直接問佟少華比較快得到答案。
「好啦!你事情辦得怎麼樣?」瑞子主動將話題轉回正事。
「情況不太好,我和各個聯絡處的人都打過招呼了,但是他至今都沒有消息。」西澤爾臉色凝重地開口。「明天得麻煩你到佟宅探探口風,看他們是否從杭州得到什麼消息。」
「沒問題,包在我身上。」瑞子爽快地答應了。
「謝謝你。」
「這麼著急想見你的少爺?」瑞子見西澤爾交代完事情轉身就要走,忍不住開口取笑。「對了,你那位佟少爺的長相還真對了我的胃口,先說好,如果你慢吞吞的不出手,那我就不客氣了。」
「你和他相處不到一天,就被染上他那種只會飽暖思淫慾的念頭了嗎?」西澤爾不可思議地瞪著瑞子。
「嘿,在這亂世之中,唯有『先下手為強』才是生存的法則。」瑞子毫不在乎,還大方地拋給他一個飛吻。「記住本姑娘的金玉良言絕不會吃虧的。老是死撐著容易早死喔,直接壓倒、吃乾抹淨就沒錯。」
「是,真是受教了。」西澤爾不予置評,踩著大步離開了。
「叩叩」兩聲敲門聲,讓剛沖完澡、只穿了玉一的佟少華嚇了一跳,就怕門外站的是瑞子。
自從早上聽完瑞子的一番告白後,他對這位美女可是充滿了敬畏,居然可以讓西澤爾--堂堂一個男子漢,在和她共度春宵後,再也無法碰任何女人!這簡直是恐怖到了極點!
他才十九歲,還有漫長璀璨的人生,可不想因為沾惹了瑞子,就和西澤爾同樣陷入這輩子只能抱一個女人的悲劇……
「是誰?」佟少華謹慎詢問。
「是我,西澤爾。」
「呼!」佟少華鬆了一口氣,這才打開房門讓他進來,只不過又探出頭檢查是否還有其它人的舉動,讓西澤爾不由得蹙起了眉頭。
「這裡很安全。」西澤爾以為他還在擔心有人會偷襲。
「呃……小心一點總是好的。」佟少華尷尬一笑,怎麼也不能承認他主要是察看瑞子是不是也在附近。
西澤爾見佟少華似乎精神不錯,於是找了椅子坐下,敘述這一整天在上海打聽來的情況;今天他喬裝成剛抵達上海的外商,分別走了一趟佟家的六家洋行,每一家看起來都沒有異樣,洋行經理只說:老爺和少爺都在杭州度假,如果要談大筆的生意,必須等他們回上海再談。若要說洋行中唯一有變化的,就是日新洋行的南田先生已經神秘失蹤好一陣子了。
「南田先生失蹤了?」佟少華聽完後十分吃驚,不由得想起南田前陣子以驚慌的語氣和自己說過的話:『這事不是開玩笑的,如果這批軍火不見了,我和佟少爺您這兩條小命都保不住了,上頭給我的最後期限是三天,要是沒有貨,什麼都完了!』
「難道……南田先生已經遭到毒手了?」一想到這裡,佟少華忍不住打了一個冷顫。
「或許,但現在我也不能確定。我已經委託瑞子的人幫忙尋找南田先生的下落,只要找到他說不定能釐清一些疑點。」西澤爾沉吟著。他並不認為南田已經遭到毒手,畢竟他是日本方面軍火的經手人,在沒有查到軍火的下落前,對方應該不會出手才對。
再者,從他們一搭上火車就被人襲擊這一點來看,對方很清楚他們的一舉一動,而在上海唯一知道老爺與日本合作的只有南田一人,如果不是他居中搞鬼,那就是在他們身邊還有臥底的人。
「明天我也和你一起去。」佟少華提出要求。「我已經受不了只是困在這裡等你的消息。」
「不行,太危險了!」西澤爾想都不想變一口否決。在不確定之前混在他們身邊的人究竟誰是臥底之前,讓佟少華露面太危險了。
「怪了,你這張面孔在上海一整天都沒被人發現,我也一樣可以。」佟少華不悅地開口。「不過就是帶上假髮、假鬍子,這有什麼難的!」
再怎麼說他也是個男人,整天躲在家裡等消息未免太窩囊了,無論如何也得做點事、盡點主人的職責來調查調查。
「可是……」『你既衝動又任性。』西澤爾勉強按捺住,知道這句話要是一出口,佟少華又得鬧一陣子脾氣了。
「好啦!本少爺既然是當事人,就應該盡一份責任,你別說了,就是這樣子。」佟少華很豪氣地拍拍西澤爾的肩膀,保證道:「不就是探消息找找人,我會出什麼亂子?找我當幫手你不會後悔的!」
「希望如此。」西澤爾只能這麼說了。
隔天,佟少華果然戴上一頂灰色假髮,黏上山羊鬍,興致勃勃地開始了偽裝探訪的工作。
或許是因為西澤爾和瑞子都不放心他,所以只讓他在洋行附近打轉,注意是不是有不尋常的生面孔上門,如果有,就要他立刻回報。
這麼簡單的事情難得倒他佟少華嗎?他大大方方地接受了,開始混在人群中、一次又一次地經過洋行門口,留意著裡面的動靜。
從早上到中午、又從中午到了傍晚,期間除了餓的時候隨便買點東西填肚子外,一點進展都沒有,一天不到的時間,佟少華就興致全失了,就在他打算放棄,直接回家休息時,突然一抹熟悉的身影讓他瞪大了眼睛!
「真是他!」佟少華不可思議地喃喃自語,雖說那個人將衣領拉高、始終低著頭,但模樣並沒有改變。
在洋行轉角的那一端,他看到了已經失蹤好一陣子的南田先生……
『真的是南田!』雖然隔著一條街,但佟少華很肯定自己並沒有看錯。嘿嘿……看來幸運之神是站在自己這邊的,讓他一下子就找到了重要人物,若是將南田帶回去,連西澤爾都得佩服不已吧!
一想到這裡,佟少華難掩心中的興奮,立刻邁開步伐走到對街,打算和南田先生相認,並且說服他和自己一起回去。
過了馬路,佟少華正想開口喊人,卻發現距離五步遠的南田轉身往另外一個方向走去。
「南……喂!」佟少華原本想喊,但又怕引人注意,只好快步跟了上去。
南田的腳程很快,雖然佟少華已經儘量加快了腳步,但始終和對方保持著五、六步的距離,只見走在前面的南田左拐一條巷弄、右轉一個彎的,不一會兒,已經走到人煙稀少的窄巷內了。
「南田先生!等等!」見巷內只剩下小貓兩、三隻,佟少華大喊出聲,追了好幾條巷子,他已經不想再追下去了。
走在前面的南田腳步一頓,緩緩地轉過身,在看到佟少華時,雙眼疑惑地眯起。
「南田先生,別緊張,是我!」佟少華隨即想起自己的偽裝,大步向前的同時,伸手扯下了嘴上的山羊鬍須。「是我佟少華啊!」
「佟少爺?」南田認出了佟少華的身份,略微吃驚的睜大眼。
「你走得真快,我差點趕不上你。」佟少華很高興看到平安無恙的南田,心知只要找到這個人,先前的疑惑應該很快就能得到解答。「這些日子你跑到哪裡去了,我有好多事情想問你。」
正當佟少華滔滔不絕地想把心中的問題一股腦兒傾洩而出時,他突然發現南田以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他,不!正確來說應該是看他的後面,佟少華順著南田的目光也回頭,口中還疑惑地問:「你在看什麼?後面有什麼——」
但佟少華只來得及看到一道黑影,跟著後頸一陣劇痛,他什麼都來不及說,便「砰」的一聲倒下了。
「佟少爺,不只你在找我,我也找你找得快發狂了。」南田伸出腳,踢了踢佟少華的肩頭,確定他真的昏迷以後,冷啐一口道:「想不到你自己送上門來了,把他帶回去。」
「是。」
***
「嘩」的一聲,一大盆冷水毫不留情地朝昏迷的男子臉上潑了過去。
「哇!」原本昏迷的男子驚慌莫名的醒了過來,一時之間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才試著想伸手抹臉,卻發現雙手根本無法移動,他定神一看,驚訝的發現自己的雙手被高舉過頭的以鐵鏈捆綁著……
「搞什麼鬼?」男子大吃一驚。不僅是雙手,連腳上也被鐵鏈固定在地上,這……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抬頭一看,眼前還站著一個陌生男子,手上拿著一個空水桶,而水桶裡面的水,此刻當然全部都倒在他身上。
「你是誰?幹麼把我綁在這裡?」被人以鐵鏈捆綁的男子正是佟少華,他除了覺得莫名其妙以外,更是一臉憤恨不平,他試著扭動身體,但除了鐵鏈發出的鏘鏘刺耳聲之外,一點作用也沒有。
陌生男子沉默著,彷彿根本沒有聽到佟少華說的話。
「你是聾子還是啞巴?」佟少華怒吼,雙眼掃了一下四周環境,只知道自己被綁在類似一個小房間裡,除了面前擺了幾張椅子之外,什麼家具都沒有。「你是誰?這裡又是哪裡?」
「呦,佟少爺你醒了。」就在這個時候,木門「咿呀」一聲的打開了,走進來的是南田,還有三個西裝筆挺,自己從來沒見過的中年男子。
「南田先生……?」佟少華困惑不已。對了!他之前正和南田先生說話,說沒幾句……就覺得後頸部傳來一陣劇痛、頓時失去知覺,一直到現在被人以冷水潑醒,卻發現自己像烤乳豬一樣四肢被人綁著。
「南田先生,這是怎麼一回事?」佟少華皺起眉頭看著南田。他既然是父親的合夥人,為什麼把自己抓來綁著?
「佟少爺,您是真的不知道,還是故意跟我開玩笑呢?」南田冷笑。當他注意到有人在後面跟蹤時,立刻警覺地離開、同時試圖將對方引道小巷子解決,沒想到追他的人居然會是自己苦尋多時的佟少華,套句中國人的話,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啊!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佟少華直言道。
就在這個時候,站在南田身邊的其中一名男子以佟少華不懂得語言開始說話了,佟少華雖然聽不懂,卻辨認得出對方說的是日語,而從南田畢恭畢敬的回答態度看來,對方的身份地位顯然比南田高了許多。
「佟少爺,還記得我曾經告訴過你,如果貨不見了,我們的買主會很生氣,說不定我們兩個連性命都保不住了?結果你什麼都不說的離開上海,造成我相當大的困擾啊!」當南田以日語和對方解釋完畢後,才轉頭改用上海話對佟少華說:「這幾位,不管是身份、地位,都是我日本國相當重要的人物,幸好他們都是明白事理之人,知道我是清白的,並沒有私吞那批軍火,同樣的,如果佟少爺現在把那批軍火的下落說出來,或許,我們將來還是可以繼續合作。」
聽到這裡,佟少華大概聽明白了。這些日子南田並不是失蹤,而是和這些日本人在一起。可惡!都怪自己想法太天真,南田原本就是日本人,根本不用擔心他會不會出事!
「佟少爺,這些大人物都很忙,請你不要浪費時間了。」南田開口勸道。雖然不明白佟宣懷突然背叛、私吞軍火的原因,但現在最重要的,是拿回那批軍火。
「我不知道。」佟少華冷著臉回答。既然看清楚南田的真面目,他自然也沒有好臉色了。「如果我知道軍火的事情,還需要跑到杭州去嗎?」
誰知道走一趟杭州不但一點收穫也沒有,落得連父親都生死未卜、下落不明。
「誰知道你們父子事不是早就串通一氣,帶著那批軍火想藉機遠走高飛。」南田冷哼。由於這批軍火是歷年來數量最大的一批,而佟宣懷會選擇這一次背叛、失蹤,說不定就是打算狠狠撈一票後消失,反正中國的幅員廣闊,只要有錢,哪裡都可以藏身。
「誰希罕那批軍火啊!跟你說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佟少華忍不住大吼。他和軍火甚至沾不上邊,就平白惹了一身腥,要是真的握有那批軍火,誰知道會遇上什麼倒霉的事情。
見佟少華激動的情緒,南田知道一時之間無法從他口中得到任何相關的答案,於是轉頭,將剛才和佟少華的對答以日語翻譯了一次。
很顯然,南田說的話讓那些日本人很不高興,兩、三個人分別以日語交談著,就算佟少華聽不懂,但也猜得出內容是喝叱警告之類的話。
只見南田拚命點頭,將身子彎成九十度,根本不敢回嘴。
佟少華鴨子聽雷聽了半天,雖然心中叫苦,卻一點辦法也沒有。都是自己多事!如果早知道會遇到這麼倒霉的事情,還不如躲在瑞子家裡休息,至少也不會一身狼狽的被人綁在這裡了!
再則,自己被綁走的消息應該沒人知道吧!也就是說根本不會有人來援救!嗚嗚嗚……難道自己真的要死在這裡了!
「◎**@▲♀……」一連串的日語對話終於告一段落,包括南田在內的所有人,都以一種森冷的目光看著他,佟少華表面上雖然是維持著鎮定,但背後已經開始冒汗了。
「南田,我說的是實話,我真的不知道那批軍火在哪裡。」從對方那種彷彿在看著螻蟻的輕蔑目光中,佟少華覺得自己有必要重申立場和真相。
南田不理會他,只是轉身在度畢恭畢敬地彎腰九十度,恭送三人離去,當門「喀」一聲關上後,南田才重新抬起頭,以一種十分遺憾的語氣說道:「佟少爺,您這麼固執,就別怪我不念舊情了。」
「什……什麼意思?」佟少華吞了一口口水。
「對方十分堅持,要我不管用什麼方法,一定得讓你說出那批軍火的下落。」南田以同情的目光注視著佟少華,滿意地看著他因為領悟到自己話中的涵義,一張俊臉變得慘白無比。
「我……我真的不知道,你為什麼不相信我?」佟少華大吼著解釋。
「你要我怎麼相信你呢,佟少爺?在我『拜託』你交出軍火後,你隔天就一聲不響地離開上海,而巧的是,你一到杭州,杭州就發生了大火,這不禁讓人懷疑你們父子事不是早就套好招,想利用這場大火藉機脫身。」南田語氣冰冷地開口。「你們父子的算盤打得精妙,可我們也不是笨蛋啊!我們合作多年還算愉快,但你不能臨時抽腿、擺我們一道。」
「你……我到杭州是……等等!你怎麼會知道?莫非火車上的那批人,就是你的人?」佟少華想確認。
「沒錯,我說過了那批貨很重要,攸關性命,又怎麼能讓你跑掉?」南田坦承不諱。「卻沒想到讓你逃掉了,但沒關係,你父親在上海的幾間洋行都沒什麼變化,想必你們父子也不會完全扔下不管,所以我手在這裡,果然等到你了。」
「你一直守在上海等我?那……那在杭州追殺我的人,也是你的人嘍?」確定了火車上的人是南田的手下,佟少華跟著想解開在杭州發生意外的疑惑。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南田搖頭,但露出了一絲玩味的笑容。「看來你們父子惹了不少人,到處都有人想要你們的命,這樣吧!看在過去的交情上,只要你交出軍火,你們惹的麻煩我可以出面擺平。」
「我真的不知道--」
「佟少爺。」南田突然低喝,不耐煩地打斷了佟少華。「我好話已經說盡了,至於要不要說實話,就看你的身體能熬多久了。」
不等佟少華響應,南田轉頭以日語對著站在一旁、先前以冷水潑醒佟少華的男子吩咐了幾句,對方頷首,跟著走到牆邊,從上面去下一條長鞭。
『鞭……鞭子?!』佟少華臉色瞬間發白,因為看到對方手上的長鞭,開始渾身發抖了。
「希望下次碰面,你能說些我想聽的……」南田對佟少華點點頭,轉身打算離開了。
「等等!南田!」佟少華急得大喊,但南田像是完全聽不到似的,踩著怡然自在的腳步,緩步離開了房間。
「南田……」望著那扇關上的門,佟少華只覺得一顆心沉到了谷底。
「咻咻」幾聲,那是長鞭在空氣中揮舞所發出的恐怖聲音,像是刻意要讓佟少華品嚐恐懼的滋味似的,男子並沒有立刻使用鞭子抽打,只是以長鞭在佟少華身旁舞動、製造聲音,更加深了他的不安。
聽見鞭子離自己越來越近的聲音,甚至感覺到勁風逐漸靠近了,佟少華的臉色也就越來越慘白、越來越難看了。
「啊!」當第一記鞭子往自己胸前抽來時,佟少華發出了痛苦的叫聲……
五分鐘……十分鐘……或者像已經過了一輩子那樣漫長了。
佟少華只隱約記得自己被抽了十幾鞭以後,就痛得失去了意識,但對方可沒打算就這樣放過他,再次用一盆冷水將他潑醒,由於他身上的襯衫早已經在鞭子的抽打下破碎不堪,肌膚也已經破皮滲血,在冷水的衝擊下,更是痛徹心肺,讓佟少華無法忍耐地流下了淚水。
見佟少華重新恢復了意識,男子露出陰狠的冷笑,再次揚起手中的長鞭,毫不留情地往佟少華身上抽去。
如此反覆折磨,抽打到暈厥,再用冷水潑醒,然後再一次抽打到他暈厥。佟少華一生之中哪裡受過這樣的折磨,不到一小時,就已經奄奄一息,不管對方潑了再多的冷水,佟少華再也沒有睜開眼睛。
「呸!」男子見佟少華已經陷入昏迷,冷啐了一聲,輕視他的虛弱。但為了避免失手將他打死,於是扔下鞭子,打算向上頭回報、聽候指示。
***
當佟少華再次恢復意識的時候,他發現自己身上的鐵鏈已經被解下,而且也不是在原先的房間,而是被關在另外一間狹小的房間裡面,鐵鏈雖然解除了,但他的雙手仍被人以粗繩捆綁在床上。
「痛……」他試圖想抬頭,才稍微一動,就痛得齜牙咧嘴、淚流滿面。
四肢、渾身、甚至是五臟六腑都像是有把火在灼燒一樣,痛啊!真的會死人啊!
『如果少爺你什麼也不知道,這樣他們只會把你當人質,不會痛下殺手!』不知道為什麼,佟少華突然想起西澤爾曾經說過的話。
「放屁!」佟少華痛苦地低咒。這樣鞭打和直接拿刀、拿槍殺他有什麼兩樣,若是他們打算這樣用鞭子「問候」下去,早晚他會被打成一具屍體。
難道,自己真的會死在這裡嗎?
就在佟少華自怨自艾的時候,房間門再次打開了,走進來的依舊是南田,還有他口中那三個來自日本帝國的重要人物。
「佟少爺。」南田以一種虛偽的關懷方式開口了。「您這位被佟老爺捧在手心疼愛的貴公子,從來沒受過這種苦吧!又何必逞強呢?」
「誰……誰在逞強?」佟少華現在一看到南田就心中有恨,當然,最恨的是曾經同情他的自己,如果不是自己太笨,根本就不會被人抓住了。「你就算打死我,我也不知道什麼狗屁軍火!」
南田眼睛一眯,將佟少華說的話翻譯給旁邊的日本人聽。
其中一人聽完後,緩步來到床前,以一種冰冷傲慢的目光俯視被綁在床上、動彈不得的佟少華,他上下打量著佟少華裸露的胸膛,原本漂亮的小麥色肌膚上面,現在已經佈滿了紅色的長條傷痕,有幾處看得出下手比較重,傷口上還凝著半乾的血痕。
他伸出手,緩緩地以手指滑過佟少華胸前滲血的傷口,聽到佟少華在自己觸碰下痛苦的喘息時,眼中綻放出興奮的光芒。
「我不知道那批軍火!不管你們怎麼問,我就只有這個答案!」佟少華認定他們又想以某種奇怪的方式折磨自己,不禁大喊出聲。
以手觸碰佟少華的男子動作一頓,轉過身,以目光示意南田將佟少華剛才說的話翻譯出來。
南田恭敬地將佟少華的話說了一次,同時自行補充說明,或許佟少華真的不知道,不然以他這種嬌貴的少爺身份,早就熬不住鞭打而說出真相了。
男人繼續說了什麼,其它兩人互看一眼,最後無所謂的聳肩。
讓佟少華完全沒有頭緒的日語交談又延續了好一會兒,最後才停止,三人像是取得某種共識地點點頭,而後由南田開口對佟少華說道:「佟少爺,再給你一個晚上仔細考慮,今天只是小小開胃菜,如果明天還沒有答案,就不是只有鞭子這麼簡單了。」
南田說完後,就跟在另外兩人的身後離去了,大概過了五分鐘以後,只見南田先生再次開門進入。
在這看似短暫、事實上卻很漫長的五分鐘裡面,佟少華神經緊繃得連身上的寒毛都豎了起來,而讓他如此緊張的原因,自然就是這個站在床邊、以一種恐怖目光看著自己的日本人了。
所以,當南田重新回到房間來時,佟少華確實鬆了一口氣,幾乎以一種感謝的心態面對南田的去而復返。
重新回返的南田手上多了一瓶罐子,他走向佟少華,主動解釋道:「這藥抹上去會有點疼,但對鞭傷很有效。」
咦?為什麼突然變得這麼好心?佟少華狐疑地挑高一道眉。
「你在玩什麼花樣?」佟少華沒好氣地問道。但既然自己還不想死,他是不介意對方提供藥膏啦!
原本以為南田會動手敷藥,但沒想到他卻將手上的藥罐交給了那名用目光就讓人渾身發毛的日本人。
「佟少爺,你該慶幸自己的好運,至少能多活一個晚上。」南田俯身,語氣曖昧地對佟少華開口。
「多……多活一個晚上,這是什麼意思?」佟少華有種不祥的預感。
「對於審問背叛者,我們向來不手軟的。佟少爺你可以多活一晚的意思,就是以你嬌弱的身體根本禁不起拷打,我想明天拷問若是結束,你一條小命應該也結束了。」南田解釋。「但你的運氣好,讓我們日本國的大將軍『看上』了,所以他特別為你爭取多活一晚的機會,先讓他樂一樂,要不然明天你就被人活活折騰到死,那玩起來也沒樂趣了。」
「我不要!」佟少華一張俊臉變得死白。這叫什麼狗屁幸運?在慘死前一晚還要被男人強暴?難道自己還要微笑說謝謝嗎?「你盡可以繼續拷打,我痛死也不會抱怨的!不用給我特別待遇!」
「就這樣了,佟少爺。」南田同情地輕拍佟少華的臉。「明天早上見,如果我們還能見面的話……」
眾所皆知,這位大將軍有些奇怪的性癖好,舉凡被他點名要求服侍的,隔天如果能活著就算是奇蹟了。但,他只是個平民百姓,能說什麼呢,一切就看佟少華的造化了。
「喂!南田,你別走啊!」佟少華急得大喊,卻只能眼睜睜看著南田緩步離開,同時關上了門。
「喀」的一聲,房間裡只剩下他、還有這個目光恐怖的日本人了……
佟少華從來沒有像此刻一樣,痛恨自己擁有俊美迷人的長相。
如果,他長得斜嘴歪鼻、像鬼一樣醜,身體像神豬一樣肥大,當然,或許會因為太醜而提早被凌遲處死,但至少不會像現在這樣,臨死前還引起「男人」的覬覦吧……老天!乾脆直接打下一道雷劈死他好了,被女人覬覦、蹂躪也就算了,為什麼會是一個男人想蹂躪自己呢?
就在佟少華自暴自棄、欲哭無淚的同時,站在一旁那個所謂的日本大將軍,已經轉開手上的藥罐,帶著打量的眼神一步一步靠近了。
說實在的,這個男人的長相不算噁心;黑髮梳得工整、皮膚略顯白皙,但他的一雙眼睛,就像是毫無生氣的玻璃珠,讓人覺得渾身不對勁,有種冷得讓人發毛的詭異感。
「◎★♀*※*……」男人低喃著,以指尖沾了藥膏,然後緩緩移到佟少華光裸的胸前,似乎在猶豫要從哪一處傷口開始塗抹似的。
佟少華這時不禁慶幸自己不懂日語,聽不懂,至少可以當成對方在放屁,要是聽得懂,卻聽見一個「男人」對自己說些淫言穢語,他可一點也不覺得高興。
「嗚……」當冰涼的藥膏觸碰到佟少華滲血的傷口時,他渾身顫抖了一下,痛得發出喊聲,額頭也凝出一顆顆的冷汗。
玻璃珠般的眼珠子在聽到佟少華痛苦的抽氣聲時,開始產生了變化,但那種眼光卻是比「毫無生氣」更恐怖,是一種野獸看到獵物,變得興奮無比的殘忍光芒。
佟少華的痛苦呻吟讓男人勾起冰冷的笑,抹了藥的指尖繼續在佟少華的胸膛上遊走,每當他因為痛楚而喘息時,男人的眼光就會並射出一種興奮、狂熱的光彩,原本白皙的臉頰,也慢慢染上了愉悅的暈紅。
不一會兒,連處於痛苦中的佟少華也注意到對方的異樣了,這男人……似乎會因為自己痛苦的聲音而變得興奮,他心裡直發毛,於是緊緊咬住了下唇,寧願痛死也不喊出聲。
「……」痛痛痛,痛啊!佟少華在心中慘叫,但他緊咬住唇不出聲。
「★◎♀※*♂!」佟少華咬住下唇消極抵抗讓男人十分不悅,嘴裡低咒一串話,抹了藥的手指添加了力道、甚至故意地劃過佟少華的傷處,意圖讓他發出叫聲。
加重的力道確實讓佟少華痛得渾身發抖,身體像是被拖上岸的魚一樣不由自主地顫動,但是他依然咬緊下唇,緊得連嘴裡都嘗到血的味道,但是他拚命忍住,怎麼也不想讓對方聽見自己的呻吟。
如果自己沒猜錯,這男人應該是那種喜歡看人受苦才會產生興奮的變態,若真的如此,那自己不如咬緊牙關忍耐,若是能激得對方發怒而放棄,那他有生之年一定會早晚念一遍聖經來感謝上帝的。
「啪啪!」兩聲,男人惡狠狠地賞了佟少華兩記耳光,打得他頭暈目眩,甚至覺得眼睛都快被他打爆出來了。
忍……忍……痛死也要忍住啊!佟少華乾脆閉上眼睛,任由男人對自己揮巴掌、用手指挖傷口,還有拳打腳踢,但他就是死命地咬著下唇,怎麼也不肯鬆口。
「呼!呼!」如此折騰了半天,除了男人氣喘吁吁之外,佟少華也是傷上加傷、痛上加痛。
突然之間,緊閉雙眼的佟少華聽到了移動的腳步聲,跟著聽見「喀」的一聲,他不抱任何希望的睜開眼睛,卻剛好看到那個日本人甩門離去的背影。
神啊!?果然聽到你虔誠子民的祈禱了!佟少華含著淚讚美主,但可惜的是,他的心願不到一分鐘後就破滅了,開門而去的日本男人顯然並不是真的離開,他不但回來了,手上還多了一樣佟少華並不陌生的--鴉片煙管。
這傢伙到底想幹什麼?
在佟少華驚懼、疑惑的目光中,日本男人熟練地將鴉片煙管點燃,然後走到佟少華身邊,以手用力扣住他的下顎強迫他張開嘴,然後將煙管硬塞到他嘴裡——
「嗚……」佟少華奮力扭頭掙扎,但是雙手被綁的自己根本沒有力氣反抗,只能在對方強制之下,被迫吞下一口口的鴉片煙。
為了讓頑強的佟少華軟化,這管鴉片煙的劑量至少多放了兩、三倍,佟少華吸了不到五分鐘,鴉片煙就開始在體內發揮功效,他的視線開始變得朦朧、腦袋昏沉沉的,意識,也開始變得模糊了……
看到管家佟少華的目光開始渙散,男人露出了滿意的笑容,這才將鴉片煙從佟少華口中取出,隨手扔到了一旁。
即使鴉片煙管從嘴中抽離了,但佟少華卻一點感覺也沒有,只覺得身體變得輕飄飄的很舒服,在眼前不停晃動的人影有點陌生、也有點熟悉,週遭充滿了五彩繽紛的彩色泡泡。
當男人再次以手指撫摸、觸碰小麥色肌膚上的傷痕時,佟少華情不自禁地發出呻吟聲。奇怪,原先一被觸碰就痛不欲生的傷口,現在被人反覆揉弄時,只剩下一點點刺痛,甚至,還有一種酥酥麻麻的感覺自體內竄起。
「啊……」此刻的佟少華無法克制自己的任何反應,在對方或輕或重的觸碰下,發出了低吟、輕喘的呻吟聲。
少年貓咪般的黑瞳雖然焦點無法集中,卻依舊美麗迷人,健康有彈性、彷彿陽光照耀下的小麥色胸膛隨著呼吸上下起伏著,縱橫不一、遍佈在胸口的紅色傷痕,有好幾處在自己指尖的觸碰下重新滲出了鮮血,這俊美少年鮮活的生命力就像是金色的光,彷彿要從每一處的傷口滲透出來似的……
『好美!太美了!』男人的眸光閃著異彩,跟著自喉頭發出低吼,猛然低下頭,像是許久未進食的野獸般,以一種瘋狂的姿態舔咬、吸吮著佟少華胸膛上的每一道傷痕,每一道的紅痕都受到了男人唇齒的洗禮,而每一滴滲出的鮮血,也全數被男人吞入口中--
「唔……」神經已經被鴉片煙麻醉的佟少華感覺不到痛,身體只是本能地擺動,試圖想掙脫胸前的壓力,嘴裡偶爾吐出一絲呻吟。
當男人終於滿意的抬起頭時,他的整張臉已經沾滿了佟少華的血,看起來更加猙獰,望著佟少華依然渙散的意識,他勾起冷笑,脫下自己的外套,跟著緩緩解開襯衫的扣子……
「叩叩叩叩」急促的敲門聲在這個時候突然響起。
「★◎☉♀※*!!」男人以日語大聲咒罵,一臉凶狠地回頭,瞪大一雙眼,想看看到底是誰有膽子破壞自己的好事。
看到走進來的是南田,男人正想破口大罵,隨即又看到南田身後另外兩個與自己同樣階級的同袍,於是他只能硬生生地將咒罵吞了回去。
三人走進房間後,男人才發現在他們之後,還跟著一名自己從未見過的外國男子。
「佟少爺?」黑髮男子在踏入房間後,立即看見了赤裸著上身、被人綁在床上的佟少華,接著在看到佟少華血跡斑斑的胸前時,一雙綠眸危險地眯起了。
「佟管家,喏,我沒騙你吧!你的少爺還沒死。」南田故意忽視男子陰霾沉痛的臉,說道。「現在你該遵守約定,把那批軍火的下落告訴我們了。」
大約半小時以前,佟府的管家——西澤爾被他們的手下押解過來,據說,是西澤爾獨自一人到他們經營的俱樂部裡提出要求,希望以軍火的下落換取佟少華的一條命,由於事關重大,俱樂部的手下在以電話通報後,親自將西澤爾押送過來。
南田隨意掃了佟少華一眼,他看起來雖然滿慘的,但應該還沒被怎麼樣,說起來這小子還真命大,如果西澤爾晚了幾個小時過來,在將軍的玩弄下,只怕也是死屍一具了。
「少爺為什麼一身是血?」西澤爾壓抑心中的怒火,強迫自己以一種交易的口吻開口。「若是我家少爺死了,我之前說的條件就不算數。」
「他沒死,不信你過去看看。」或許是料定了西澤爾單槍匹馬的根本無法逃走,所以南田十分大方地讓對方驗貨。
西澤爾快步走到床邊,焦慮地呼喚著:「少爺?你聽得見我嗎?」
喚了幾聲都沒有響應,西澤爾這才注意到佟少華的模樣不太對勁,直到嗅聞到鴉片煙味、並看到扔在一旁的鴉片煙管,知道他是因為吸了鴉片煙而神智渙散,這才松了一口氣。
西澤爾的視線跟著往下移,看到了佟少華傷痕纍纍的胸膛,自責地緊緊握住拳頭,恨不得將這些傷害他的人全部都殺了!
「叫醫生來,如果少爺有事,你們等到死也拿不到那批軍火。」轉過身,西澤爾以冰冷的聲音說道。
南田有些不情願,但還是轉頭向身旁的兩人請示。
就在這個時候,站在床邊還沒弄清楚狀況的男人按捺不住了,劈哩啪啦的以一連串日語質問,想知道這個進來破壞一切的外國人到底是誰。
另外兩人也以日語回了一大串,看來是在說明西澤爾的身份和他的目的,只見那名男子低咒一聲,用力踢了床一下,跟著撈起地上的外套,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房間。
「少爺需要醫生。」西澤爾再一次提出要求。
「好,醫生一會兒就來。」南田保證,跟著不忘警告道:「佟管家,你應該知道,要是你敢玩花樣,我保證讓你這位少爺遭受到難以想像的折磨。」
曾經與西澤爾共事過,南田清楚他的固執與能耐,所以改用佟少華的安全威脅,要他不准輕舉妄動。
「只要少爺安全無恙,明天一早你就會得到你要的軍火。」西澤爾承諾。
「好。」南田頷首,露出微笑對西澤爾說道:「那麼,好好照顧你的寶貝少爺吧!管家大人。」
說完後,三人轉身離開了。
***
約莫半小時後,一名醫生提著藥箱來到房間,先為佟少華的傷口上藥、包紮,跟著留下一瓶藥丸和一罐藥膏,吩咐道:「他吸入的鴉片消褪了以後,如果傷口還會疼,這些藥丸可以消炎止痛,藥膏一天抹三次,過幾天應該就沒事了。」
「謝謝你。」有了醫生的保證後,西澤爾總算鬆了一口氣。
「哪裡。」醫生客套了幾句,提著藥箱離開了。
當房間裡只剩下兩個人的時候,西澤爾坐到床邊,充滿自責地凝視著因為鴉片煙而意識渙散、昏昏欲睡的佟少華。
如果早知道佟少華會遭遇危險,那麼就算將他綁在瑞子家,就算自己會被他埋怨個幾天幾夜,他也絕對不會讓佟少華單獨外出的。
「少爺……」西澤爾伸出手,以一種小心翼翼、怕碰壞他的方式輕輕觸碰著佟少華的臉頰。
想不到,他還是讓自己一心一意想守護的人受傷了……
『西澤爾,看,這是少華——我的兒子。
「老爺的兒子?他今年幾歲?在哪裡?」
他今年十歲,現在人在英國唸書,你看他是不是長得很可愛?
「是滿可愛的。」如果,這照片中的男孩肯笑一下,應該算得上可愛吧!十五歲的西澤爾在心裡補充道。』
西澤爾至今還記得,當自己被帶回佟府的第二年,老爺將佟少華的照片遞給他,他也是在那個時候才知道老爺還有一個只和自己差五歲的兒子。
他曾經好奇的問,為什麼要把少爺送到遙遠的英國去,但老爺什麼都不說,總是簡單地回一句:我是個失格的父親,是沒辦法給任何人幸福的。
他不懂,但卻聰明的不再發問,只是沉默地陪伴在他最尊敬的老爺身邊,和他一起分享委託英國友人拍回來的,有關佟少華的每一張照片。
每兩個月一次、一次十張的照片,攝影者都是躲在暗處、以不驚動佟少華的方式拍攝下來的照片,在那些照片中,有大笑的佟少華、有上課的佟少華、有沉默發呆的佟少華,還有,喜歡仰頭看著天空、神情卻顯得很寂寞的佟少華。
佟少華至今仍不知道自己被拍下這些照片,他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以這種方式關懷他,更不知道西澤爾也看了佟少華的照片將近十年。
那是一種奇妙的感覺,明明是從未碰過面、說過話的人,但是他早已經將所有有關佟少華的一切,默默放在心裡面了。
後來,他成為老爺事業上的左右手,甚至清楚老爺所秘密從事的危險工作,也總算瞭解道他那句「自己無法給任何人幸福」的涵義。
雖然他明白了真相,但誰也沒有改變自己的生活方式,他和老爺,依舊沉默地注視著佟少華,或許,他早在不知不覺中和老爺選擇了同樣的方式,將遠方的少爺,當成是一種對幸福的遙遠寄託,小心地放在心裡細細珍藏著。
直到真正接觸到本人--那個行為任性、說話挑釁,總是揚著一雙貓眼的佟少華,西澤爾的內心是百感交集的,雖然,每年從英國寄回來的報告和照片中,他已經認識少爺很久很久了,但真正面對佟少華的時候,他卻選擇了以淡漠、諷刺的極端方式來對待。
如果不這麼做,他怕自己根本無法掩飾心中對佟少華真正的感覺;那種默默注視了十年、累積了十年的關心與感情,要是一口氣全部表露出來,只會嚇壞佟少華,而一旦被嚇壞,佟少華會無法承受而遠遠的逃開,最後,為了他的逃避而心傷的只會是自己。
所以,他掩飾、偽裝,強迫自己只以最單純的管家身份面對佟少華……
「少爺。」西澤爾輕嘆一口氣。很顯然的,就算自己只選擇守護者這個角色,卻依然失職,因為他還是讓佟少華受傷了。
「……西澤爾?」意識昏沉、半昏迷半清醒的佟少華無意識地喊出了西澤爾的名字。
「少爺,你現在覺得怎麼樣?」西澤爾一楞,立刻彎身關心地詢問。
「耶?三、四個西澤爾……老天……頭好暈……完了!這一定是幻覺……我居然看到幻覺了……」佟少華斷斷續續的開口,以為自己在作夢。
「少爺,我是西澤爾。」西澤爾雖然看出佟少華還未從鴉片煙中清醒,但依舊試著和他說話。
「……西澤爾?別騙人了,你明明是死日本鬼子,幹麼冒充西澤爾?」雖然在恍惚中,但佟少華還記得自己被人打得亂七八糟、狼狽至極這件事,隱約也想起還有一個眼神冰冷的男人要侵犯自己的恐怖事情。
但不管佟少華怎麼努力瞪大眼,就是無法辨認眼前的到底是西澤爾的綠色眼睛,還是那雙讓自己發毛的黑色眼睛。
最後,他發出格格輕笑,說道:「啊!算了,鴉片煙果然是好東西!居然讓我出現了幻覺……好奇怪,我居然覺得與其被你這個日本鬼子抱,還不如被西澤爾抱……至少不會這麼噁心……哈哈哈……」
西澤爾一楞,一時之間無法響應。
「好吧!死日本鬼子……隨便你要怎麼玩!反正現在你已經變成西澤爾了……我忍得過去……」說完後,佟少華放心地閉上眼睛,沉沉地睡著了。
「少爺?」西澤爾確認地輕喚。
佟少華完全沒有動靜,呼吸變得平穩而深沉,這一次確確實實的睡著了。
『好奇怪,我居然覺得與其被你這個日本鬼子抱,還不如被西澤爾抱……隨便你要怎麼玩!反正現在你已經變成西澤爾了……我忍得過去。』
明知到對方是在意識渙散時說出口的話,但西澤爾的一顆心卻因為佟少華的這番話,無法抑制地騷動了起來……
「嗚……」胸膛的灼熱感,讓睡夢中的佟少華因為不舒服而醒了過來。
房間裡一片漆黑,但床角的一盞小燈卻將床的附近映照得十分清楚,佟少華困難地眨眨眼,卻猛然發現床邊多了一個人,他坐在一張椅子上以雙手當枕靠著睡覺,從自己的角度看過去辨認不出是誰,只知道對方有一頭黑色頭髮。
很快的,佟少華想起了自己昏迷前發生的事情,一個有著恐怖眼珠子的日本人想侵犯自己,強迫自己抽了一堆鴉片煙……然後,然後他就什麼都不記得了!
「不會吧!兩次都栽在鴉片煙上?」佟少華喃喃自語,才試著想轉身,渾身就痛得想哭。嗚嗚嗚……在這種渾身都痛、根本無法判定是哪裡痛的情況下,他怎麼判斷自己是不是真的被那個日本人給吃了?
「媽的!之前是西澤爾就算了,這次居然毀在一個日本人的手上!」不知道為什麼,這樣的念頭突然冒了出來。曾經,自己多痛恨在無意識下被西澤爾佔了便宜,但在與那個變態、噬血的日本人比較後,西澤爾突然就加分了不少,至少他是「好心」幫自己解除媚藥的藥效,而且也沒有變態得對自己又啃又咬。
佟少華喃喃自語的聲音,驚動了西澤爾,他警覺地起身,這才注意到佟少華醒過來了。
「西……西澤爾?!」突然見到意想不到之人,佟少華的嘴巴張得幾乎可以塞下一顆蛋!
「少爺,你醒了,身體覺得怎麼樣?」西澤爾想起他身上的傷,關心說道。「小心別亂動,不然傷口又要滲血了。」
「西澤爾?真的是你?不是幻覺?」佟少華依舊不敢相信,甚至伸出手觸碰西澤爾,想辨識是真是假。確實,剛才在意識恍惚的時候,他好像看到西澤爾的臉,但他一直以為是作夢!
掌心撫摸到剛毅俊美、帶著溫熱的臉龐,真的是西澤爾!不是幻覺!
「西澤爾,真的是你!」眼前的西澤爾突然變得模糊,佟少華知道那是因為自己的目眶濕了。
雖然他知道身為堂堂男子漢,哭是一件很丟臉的行為,但他就是忍不住啊!他向信任何一個在沙漠中找到水源、或是沉船時抱到一塊木板的人,不管是男人或女人,都會流下感動的淚水,就像他現在看到西澤爾一樣!
「少爺,已經沒事了。」西澤爾溫柔地開口,知道一生處於順境的他這一次是真的被嚇到了。
事實上當他看到一身是血的佟少華躺在床上時,差點以為自己遲了一步,那種心臟凍結、幾乎無法呼吸的恐懼感現在依然存在著,就算還沒問清楚佟少華遭遇到了什麼,但他知道絕對是痛苦的回憶。
「我……我還以為我這一次真的死定了!」佟少華想表現堅強,試著要伸手擦乾眼淚,但手一動渾身就痛,只好放棄,暫時任由自己像女人一樣,讓眼淚一顆一顆的掉下來。
「我知道,你已經沒事了。」佟少華畢竟只是一名十九歲、從未受過苦的少年,所以西澤爾只是反覆這幾句安慰的話,任由他哭、宣洩心中的壓力和恐懼……
當佟少華好不容易將心情平靜下來,已經是十分鐘以後的事情了。
累積的不安和恐懼在哭過一場後消失了不少,但他知道,真正讓自己心安的原因,是西澤爾來了。
「對了,你怎麼會知道我在這裡?」佟少華吸了吸鼻子,好奇問道。
「南田抓你的目的一是為了軍火,二是為了老爺,他在帶走你之後,就透過管道散佈你被抓的消息,看是不是能引老爺出來。」西澤爾將發生的事情解釋一遍。
「那……你會來這裡,是我父親的命令?」佟少華眼睛一亮,以為西澤爾已經有父親的下落了。
「不,老爺還是沒有消息。」西澤爾遺憾地搖頭。「是我主動到俱樂部找南田,以軍火的下落換取你的安全。」
「你知道軍火在哪裡?」佟少華眼睛瞪大。
「不知道。」西澤爾回答得十分乾脆。
「……」佟少華楞了幾秒,跟著激動喊道:「不知道?!那你拿什麼換?你當南田是笨蛋嗎?」
西澤爾的坦白讓佟少華再次陷入慌亂不安的情緒中。「完了!完了!這下子不就真的要死在這裡了!完了!」
「少爺……」
「等等!」佟少華打斷西澤爾,腦中突然閃過一個怎麼也想不通的問題。「你不知道軍火的下落,明知道來也是送死,那你幹麼來?」
自己既不是西澤爾的親人,也不是什麼生死之交,充其量只是叫他一聲「少爺」的佟府管家,雖然是很感動啦!但,他不覺得自己和西澤爾有這麼好的交情啊!在明知道被抓是死路一條的情況下,幹麼自投羅網?
「我必須來,因為我曾經對自己許過承諾,不論發生什麼事,我一定會保護少爺的。」西澤爾綠色的眼瞳有著堅定的神采,直直地注視著佟少華。
「……」剎那間,佟少華只覺得雙頰像是著火似地燙。媽的!明明是一句奴僕表達對主人忠誠的話,自己幹麼像個姑娘家的羞紅了臉!
「哈……哈哈……我很感動!」為了掩飾尷尬,佟少華立刻轉移話題。「但現在,我們是不是要商量一下接下來要怎麼辦?」
「明天我會隨便說一個地點,南田為了怕我玩花樣,一定會帶著我們一起去。」西澤爾說出自己的計劃。「瑞子的人應該已經循著我留下的線索埋伏在附近,等明天我們一離開這裡,他們就會出手,到時候少爺你得把握住機會逃走。」
「那你呢?」佟少華聽完後,發現這整個計劃裡西澤爾似乎都沒有提到他自己。
「瑞子會派出兩路人馬,其中一批帶著你離開,另外一批和我一樣都是誘餌,既然南田認定了我才是知道軍火下落的人,你明天逃走會比較容易。」西澤爾分析明天的狀況。
「那你不是很危險?」佟少華臉色一白,覺得這個計劃太危險。
「雖然有風險,卻是唯一的機會。」西澤爾露出安撫的微笑。「南田他們並不知道瑞子的存在,所以明天應該會很順利。」
「但我還是覺得……」
「少爺,你在關心我嗎?」西澤爾話題一轉,突然直直地望著佟少華問道。「你的關心讓我受寵若驚。」
「我……我又不是冷血無情的人。」佟少華的俊臉再一次脹紅,說話甚至有點結巴。「你……你這個人也不是真的……真的那麼討人厭,所以擔心一下也是很自然然的事情。」
佟少華亟欲辯解的神情十分可愛,西澤爾忍不住笑了,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開口道:「對了,差點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什麼事情?」佟少華也被他認真的語氣嚇了一跳。
「明天,如果順利逃走就好了,如果失敗了,此刻就是我和少爺最後一次能心平氣和說話的機會了。」西澤爾以略帶遺憾的語氣開口。
「呸!你不要烏鴉嘴好不好,明天我們都可以順利脫身的。」佟少華蹙眉,不喜歡聽到這種喪氣的話。
「如果,明天就是我的末日。」西澤爾不理會,只是繼續說道:「人生不能留下遺憾,你覺得對不對,少爺?」
佟少華用力點頭。
「如果我沒記錯,少爺你似乎還欠我兩份人情。」綠眸像是在算計什麼似的眯起,慢條斯理地開口。
佟少華瞠目結舌,不可思議地搖頭。「這……現在這種生死存亡關頭,你居然還有心情討論這種事情?」
「如果我明天就死了,徒留遺憾那才是笨蛋一個。」西澤爾不認同。
用力瞪了西澤爾大概半分鐘,佟少華才心不甘情不願地說道:「好啦好啦!那你要我怎麼還你人情?真不知道你在想什麼,我們現在困在這個破房間裡,就算你要什麼我也不可能拿出來給你啊!」
「這絕對是少爺能力所及的。」西澤爾露出微笑。
「喔?是什麼,你說吧!」佟少華挑高一道眉,十分懷疑地開口。
「我想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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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云仔 於 2015-5-15 15:18 編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