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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架空] 《少年游》作者:米洛【完結】(沉浮系列之一)

《少年游》作者:米洛【完結】(沉浮系列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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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國大宰相之子──歐陽子鑫,唇紅齒白,眉清目秀,卻有著和他的外表大相逕庭的倔強脾氣和熱血性格。
那名見到他失足落河的絕色男子,不喊救人也就罷了,那完全不屑的眼神是怎麼回事?!可惡啊,當他是紈?子弟,無聊買醉嗎?
不想被他看不起,信誓旦旦地挑戰卻輸得一敗塗地,慌張的是,那、那男人居然還有「斷袖之癖」?

夏國攝政王爺謝淩毅,性如鐵鑄,冷漠如冰,為在戰爭中取勝,他千里迢迢潛入靖國皇宮,卻在回國返航之時,惹到一個不小的麻煩。
不過,因為記憶裡那一屢遙遠的臘梅清香,他准他上了船,即使明知他對自己的糾纏不清,是別有目的……









第1章



臘月初八,天色黯然,五尺厚的積雪把靖國宮牆變為一道白脊背的巨蛇,向遠方蜿蜒著,迎向黃昏的淡雲,刺骨的寒風。

謝淩毅,年僅十二歲的夏國小王爺,披著一件黑色貂皮斗篷,獨自站在高聳宮牆前的雪地裡。

自他被夏國國王派來,參加靖國為慶賀皇帝六十九歲的誕辰國宴,已經有十多日了。


『淩毅,靖國乃我國勁敵,你這趟代表本王前去賀壽,切記要探查一下皇宮的底細,你是孩子,只要行事得體,他們是不會堤防你的。』

臨行前,他同父異母的哥哥,足足年長他了三十歲的夏國國王,用一貫命令的口吻道。

作為天下第一大國的靖國,國王說它是勁敵,實際上是抬高他自己了,前年才結束的戰役,要不是國王委屈求和,賠給靖國皇帝大把金錢和三座邊疆都邑,恐怕現在連王位都坐不住。

想當初,接到靖國皇帝燙金的請帖時,國王害怕遭遇暗殺,不敢前去,就想指派六王爺去,不料素來討厭官場的六王爺死活不肯,不僅如此,每個成年的王族都百般推託。


會要求年紀最小的十六王爺前去,是由於國師薛易極力的推薦,國王當即招來了這位只有在剛出生那會兒,才去見過一次面的王弟。

行了君臣之禮後,國王親自考他數十道精深的詩詞禮法,又比試了多種常見的兵器,最後還算滿意地點點頭,這件棘手的事情,總算是解決了。

…幾片雪花從謝淩毅的眼下緩緩飄落,他抬臉望向雪地另一邊的九曲迴廊,斗篷下的臉孔可謂秀色奪人,在那烏黑的眸子裡,又帶著幾分堅毅,給人以剛柔並重之感。

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何要傻傻地站在這裡受凍,他更否認的是心中想要再看到那個男孩的渴望。

可望而不可及,因為思緒中的他,是見過多次面,卻依然不相識的靖國小孩,第一次偶遇在五天前,那時,這座輝煌的宮廷迎來了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鵝毛大雪。

謝淩毅的國度一年四季都不曾有這般寒冷,更別提雪花了,他略感好奇地走出大殿,漫無目的地散步到偏僻的宮牆下。

兩個被頂級綢緞棉袍裹得嚴嚴實實,一看即知是皇親國戚的十來歲少年,竟然異想天開地在雪地上,玩起了陀螺。

尚未結冰的雪自然無法轉起陀螺,他們掃興極了,罵罵咧咧地用力一扔,沒想陀螺飛向謝淩毅不說,還恰好被他抬起的腳尖踢到,又飛了出去,反擊中其中一個肥滿高壯的少年!

「哪來的野小子,竟敢砸本少爺,活膩了?!」少年舉起用來甩陀螺的鞭子,惡狠狠地罵道。

謝淩毅沒有答話,他冷漠得近乎毫無表情地看著他們

「武程,他瞧不起你!打死他!」另外的少年起鬨道,不遠處站著一位伺候小主子的宮廷太監,他顯然不敢管他們的惡行,在打量衣著普通的謝淩毅後,他繼續低頭沉默。

暴力,在被甩起的皮鞭下打響,鞭子啪啪地抽在謝淩毅相對弱小的身體上,太監聽到這大力的響聲,頭更低了。

謝淩毅沒有躲閃,亦沒有反抗,他心裡清楚,現在哪怕做出些許冒犯之舉,也會造成兩國再度開戰的藉口。

武程正打得起勁,無意中瞄到男孩冷如寒冰的目光,如獵鷹般緊緊地盯著他,心裡竟猛打了個寒顫,高舉的肥壯手臂猶豫著還未放下,就聽得背後一聲憤怒的童音:「武程!你又欺負人!」

「才沒有,是他先用陀螺砸我的。」武程轉過身,不滿地回嘴。

「你爹爹武將軍到處尋你呢,誰知你練了一半武功又偷懶來了。」童音依然憤憤不平。

「好兄弟,你沒告訴父親我在這兒吧?」武程顯然有些慌神,他拉著男孩的手道。

「你再不回去,被你爹爹撞見在這打人,還不罰你一頓板子!」男孩甩脫了手道。

「我們這就走。」武程聽了,趕緊收起鞭子,和朋友快步離開了。

謝淩毅站在那裡,仍舊不動聲色,他並不關心那救他的男孩,甚至都沒有看他一眼。

「真是的,你怎麼都不反抗。」男孩絲毫不介意他的冷漠,相反,很熱心地上前幫他整理衣衫。

謝淩毅這才看到他的相貌,凝雪的肌膚,琥珀色的眼睛,說不上漂亮,但很秀氣。

當男孩發現謝淩毅手背上的血痕時,立即捧起他的手,一張粉紅色的小嘴,輕輕地吹著氣。

當溫暖地氣息,吹拂過冰冷發疼地手背,一股不該有的心悸,在謝淩毅早已鍛鍊得冰硬的心中緩緩蕩漾開去。

「不用。」抽回手,謝淩毅別過臉道,他不該受一個靖國男孩影響。

「如果不是穿得厚,你一定會皮開肉綻,武程可是學過功夫的。」男孩轉而伸手扣著謝淩毅被打散的裌襖繡扣。

男孩看上去比謝淩毅小幾歲,個子也矮大半個頭,他梳理得整齊的髮髻上,有股清新的臘梅的味道,謝淩毅清楚地聞到,略微失神。


「怎麼會這樣?」扣完後,男孩的臉上浮起了兩片緋色雲彩。
「嗯?」謝淩毅低頭一看,不由愣住,六顆繡扣令人啼笑皆非地上下錯開,裌襖下襬長出了一截。

「你別急,我再來過。」男孩根本不容謝淩毅開口,小手又去解繡扣,可他自己卻太心急,結果一顆都解不開,裌襖被捏得更皺了。

謝淩毅無言地拉開他柔嫩的手,自己一一扣好,男孩看著被理得平平整整的裌襖,羨慕極了。

「少爺,歐陽少爺!」這時,遠處的迴廊上,有個上了年紀的太監尖聲喊道。

「瑞公公,我在這兒!」男孩朝太監擺了擺手,想跑過去,但又記起什麼似地對謝淩毅說道:「下次他們再打你,一定要還手反擊,我爹常說,連自己都保護不了的人,就別提長大去護衛國家了。」

「你爹是……?」謝淩毅都來不及問出口,男孩已經蹦蹦跳跳地,跑向那位老太監,隨後老太監帶著他離開了。

謝淩毅看著他們一高一矮的身影,直到消失在朱紅迴廊的另一頭。

「王爺,原來您在這兒,您怎麼受傷了?!」

隨同十六王爺來的四名夏國護衛,不見了王爺,即刻出來尋找,見到尊貴的王爺,一身棉袍被雪水打濕,手背上又道道淤痕,很是驚訝和憤怒!

「摔了一跤,不礙事。」謝淩毅平靜地說道:「回去罷。」

儘管護衛們不相信習武天才的十六王爺,會在雪地裡摔跤,但也只得聽從命令。

「嗯?」謝淩毅才走出幾步,便踩到了那個雕刻精緻的陀螺,他彎腰撿起,在手心裡把玩著。

「王爺?」護衛不解王爺的舉動,這種小孩子的玩藝,王爺三歲以後就沒再碰過。


「以後不會再摔了。」謝淩毅看似自言自語道,接著,五指一收緊,那石製陀螺竟碎成兩半!


……雪花如扯碎的薄絮,飛飛揚揚地從謝淩毅的臉前飄過,他又想起接下來,和這位歐陽少爺接連四天的見面。


第二天,歐陽少爺穿著雪白的棉袍,看上去像小雪人般肥肥的,他和武程並排走在迴廊上,武程像在賠不是,一個勁地點頭哈腰,後來歐陽原諒了他。

第三天,歐陽少爺小跑著經過迴廊,看到一宮女捧著許多被縟,立刻停下來幫忙,宮女笑著不肯,他後來總算抱到一件,沒走幾步,卻摔個大跟頭,被縟髒了。

第四天,歐陽少爺和幾位小公子一起追逐著打鬧地經過迴廊,笑聲在他們消失後,也依然在迴廊裡徘徊不去。

第五天,雖然沒有什麼好玩的事情,歐陽少爺依然笑臉迎人,以至於每個向他行禮的太監和宮女,都會展露出一絲陌生卻動容的微笑。

第六天,也就是今天,謝淩毅看著越來越晚的天色,歐陽少爺還未經過遠處的那道琉璃瓦片,朱紅欄桿的九曲迴廊。

「呼……」喝出的熱氣,很快被冷風吹散,謝淩毅突然覺得自己每天有意無意地來到這裡,望著那傻乎乎的靖國男孩,是件多麼不可思議的事。

明天,他就將圓滿地完成任務,回去夏國,天資聰穎,又熟知宮廷權術的謝淩毅知道,這次鋒芒初露,不會帶給他榮耀,反而是生性殘酷的國王的猜忌,稍有差池,就很可能命喪王宮。

所以,此刻的他更應該好好地考慮應對策略,沒有人可以相信,除了他自己……。

才想著該立刻離開這裡,前面的迴廊上,就傳來歐陽少爺的聲音,他拿著一本書,邊走邊背著,腦袋還不時跟著韻律晃兩下,很有趣。

就算不願承認,陰鬱確實一掃而光,謝淩毅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跟著男孩,這回,歐陽少爺沒有著急著離開迴廊,他坐在欄桿前的臥板上,看著外面雪花下的臘梅樹。

而後,他很大聲地念了首詠梅的詩歌,謝淩毅發現,雖然他做事笨手笨腳,詩歌倒是背得挺有味道的。

歐陽少爺背完詩,朝臘梅笑了,笑得很開心,他的詩是送給梅花的。

謝淩毅竟然覺得吃味,他壓抑下前所未有的,不知名的惆悵心情,繼續看著男孩,背完詩歌後,男孩背靠柱桿,無視呼呼灌進來的冷風,打起瞌睡來……。

「果然是個傻瓜。」謝淩毅見他在風頭裡睡覺,很不快地想道,他走過去,歐陽少爺越睡越熟,身子一點點地往後移,最後竟失去支撐,往後仰倒下去!

「竟會睡得那麼死!」剛好趕到的謝淩毅,伸出手臂,一把抱住了他,發現男孩懷裡揣著個暖爐,難怪不覺得冷。

「醒醒。」雖然個頭一般大,但憑謝淩毅的臂力,還是較為輕鬆地抱起男孩,他小心翼翼地把他移向有磚牆擋風的迴廊橫板上。

「呼。」歐陽少爺眉頭皺起,蜷緊身子,擺明著抗拒清醒。

謝淩毅無奈地嘆了口氣,把貂皮鬥蓬脫下,抖去上面的積雪後,蓋在男孩身上。

鬥蓬的溫暖,讓歐陽少爺更熟睡過去,謝淩毅靜靜地凝視著他,聯想起自己的休憩來。

他的母親嵐貴人曾告訴他,在他嬰兒時,老國王健在,未立太子,怕遭其他王子的毒手,就沒敢讓他單獨睡過。

懂事後,謝淩毅跟著國師薛易學會了淺眠的方法,一點動靜,都會讓他迅速清醒過來,起初很不舒服,時間久了也就成了習慣。

而他,就算不是靖國皇族,好歹也是貴族少爺,這樣無危機意識,無禮儀的,在任何人都會經過的迴廊裡酣眠,讓謝淩毅覺得既好氣又好笑。

雪越下越大,放眼外面,唯獨臘梅迎風盎然怒放,謝淩毅方才踏出的腳印,被雪填平補齊,變成白茫茫的一片。

「你到底是怎樣的一個敵人?」在如此安詳的時刻,謝淩毅也無法忘記彼此的身份,他匍匐在男孩如貝殼般小巧的耳邊,呢喃道。

勻稱的呼吸聲,和謝淩毅微帶急促的氣息,交迭在一起,產生一種奇怪的現象,明明失去斗篷的呵護,他的身體卻越來越熱。

「掌燈。」忽然,迴廊的盡頭,出現了兩個提著燈籠的太監,他們用木叉子挑下迴廊上的宮燈,點燃,再掛上去。

昏暗,隨太監們的臨近,如一層一層春蠶剝繭似的退去,迴廊慢慢地洋溢出明緩的紅色光輝,謝淩毅低頭看了眼男孩後,站起身子,踱步離開。

沿著來時的雪地,身影隱沒在絕佳的黑夜之中,與此同時,迴廊裡響起太監驚訝的叫喚:「歐陽少爺,您怎麼睡在這裡?」

尖銳的嗓門吵醒了男孩,他揉了揉朦朧的睡眼,發覺到身上蓋著的貂皮斗篷,便展露出無比燦爛的笑容:「謝謝。」

而後,太監們護送歐陽少爺回去寢宮休息,愈來愈大的寒風夾帶著雪花,把空無一人的迴廊欄桿都染得雪白雪白……。

緣之物,看不見,摸不著,卻深不可測地維繫著每個人的「相遇」、「交心」,就像萬物終有正反兩面,陰陽二極,「緣」有順,亦有孽。

彈指一揮,十年光陰轉瞬而逝,今日農曆五月十五,是靖國皇太子,年僅十六歲的郢仁,登基皇位的大喜日子。

作為侍奉先帝的宰相歐陽鶴,因為人謹慎,政績赫赫,被選為輔助新任皇帝的首要大臣。

宮廷裡越是張燈結綵,曲調隆重,歐陽子鑫就越是百無聊賴,身為歐陽鶴唯一的公子,已經是弱冠之年(按虛歲二十歲算,他實際是十九歲),他顯然要隨同父親一一拜見各種達官顯貴,以鞏固歐陽家族在朝廷裡的聲望。

但這也是他最不喜歡做的事情。

在御花園裡兜走了一圈後,歐陽子鑫靜靜地打量著這座秀麗華貴的庭院,這不是他第一次來這輝煌的宮廷,他兒時就和皇子們一起讀書,還因此在皇家書院住過一段日子。

「子鑫,你還和小時候一樣,喜歡在花園裡晃蕩。」爽朗的笑聲,打破了瑟瑟花鳴,來者是身材高大,面容硬朗的青年,他身加黃銅戰袍,說明是武將的身份。

「彼此彼此,武程,你父親每次議事,不是要到傍晚才結束?」歐陽子鑫薄唇一抿,笑道。

「呵呵,被你看出來了,我還是副將,老將軍們的話題可插不上嘴,所以出來透口氣。」武程站定歐陽身邊,看著這位身著藍色綢衫的俊秀青年。

他是特地出來找歐陽子鑫談天的,雖然他們是從小到大的朋友,但兩人所司職責不同,隨著年紀的增長,相處的時間就越來越少。

最近的一次聚會,都已經是一年前的事,同一幫貴族子弟一起,東拉西扯了一兩個時辰,便匆匆散了。

「聽說夏國國王乘靖國換代之際,發起北疆戰爭,情況真得很嚴重嗎?」歐陽子鑫抬頭看著武程道。

「啊?」武程恍然回神,自己都不明為何會心虛地別開視線,他咳嗽一聲後,說道:「是啊,當初夏國國王不是割了三大座都城給我們,現在他又都搶了回去。」

「在短短一年的時間內,竟然能奪回三座城池?」歐陽子鑫覺得很驚訝地問道。

「當年要不是夏國國王貪生怕死,北疆三大座城池也不會落入我國囊下,」武程道:「沒想到他如今都五十好幾了,才發了一次龍威,給我軍一個措手不及。」

「難怪前段日子,父親調撥了百萬兩黃金給北疆做軍費。」歐陽子鑫雙臂交迭前胸,若有所思地想:「夏國,是我從未遊歷過的國度,但從與商家所談來看,他近幾年國富民安,並不亞於靖國,這位主宰者當真清醒起來了?」

「子鑫,你不必多慮,我們已經重整旗鼓,很快能奪回失地。」武程自信滿滿地道。

「我倒不是在擔心這個……」

「對了,聽說你又在皇城開了一家頂級絲綢鋪,」武程打斷道,一臉地敬佩:「你可真行,三家鋪頭經營得遊刃有餘,哪像我們這些貴族少爺,還靠家裡養活。」

「呵,哪裡,俗話說虎父無犬子,你已升為副將,受朝廷器重,在皇城書院這班子弟中,當數你官價最高呢!」歐陽子鑫笑著回敬道。

「如果你也參軍,哪裡輪到我陞官啊!」武程不好意思地搔了搔腦袋:「誰不知道,論武功,你高出我一截,論才學,我更無法和你相提並論。」

這些話恰好說中歐陽子鑫最感無奈的痛處,他是歐陽宰相的獨子,宰相年事已高,他不能這麼輕率地上戰場。

另一方面,他透過父親,看盡深宮大院裡的勾心鬥角,爾虞我詐,在宮內待得越久,他就越嚮往江湖上的自由自在。

棄官從商,他也算是朝廷的「異類」,宰相顏面上過不去,聲嘶力竭地反對,現在勉強答應了,是由於他出生時,一位著名的天相師說過:「貴公子五行缺金,命裡有金,才乃吉祥之照。」

經商後,憑他的聰慧誠信,童叟無欺,各種生意竟皆欣欣向榮。

「子鑫,」武程又道:「你記得我的妹妹倩蓉嗎,以前我們一起釣過魚的?」

「那愛哭的女孩子嗎?」歐陽子鑫有些印象。

「呵呵,正是,她如今從老家過來,長居皇城,」武程笑道:「她吵著要見你,我娘笑說這丫頭一過了十五歲,就留不住了。」

「呵呵,」歐陽子鑫也笑道:「好啊,我也想去見見她。」

「打擾了,兩位大人。」武程才想開口約個日子,一位太監便必恭必敬地來找他:「武副將,武將軍讓您立刻過去廣德殿議事。」

「知道了,父親真是的,明知我參合不了意見,卻還要我站著聽他們囉嗦。」要是往日,武程是絕對不會抱怨的,因為能和一班老將同為一席,可是莫大的榮耀。

只是今日,他和歐陽子鑫的會面,又要匆匆結束,覺得很不愉快,不過轉念想到妹妹倩蓉來了,子鑫往後說不定會常去武將軍府拜訪,心裡才舒坦些。

「時候不早了,我也要回去宰相府。」歐陽子鑫看著暗下來的天色道。

「那日後再敘,子鑫,先告辭了。」武程朝歐陽子鑫抱拳告別。

「又是無所事事的一日。」待他們離開後,歐陽子鑫發出一聲長嘆,在皇帝登基的百日慶典裡,他必須陪同父親大人打點宮廷事務,所以無法去店舖幫忙。

但是他畢竟不是朝廷重臣,在武程熱烈地討論夏國戰事,在父親面對皇帝陛下的時候,歐陽子鑫卻像閒人一個,無事可做。

「回去罷。」甩去衣袖上的落葉,歐陽獨自回宰相府。

這座由深廣護城河,高大城牆所堅固的巨大帝都,富賈一方,容納著數以萬計的百姓,集市商舖也鱗次櫛比。

城內以象徵權威的皇宮為中心,東西南北朝向的四大座宮門,都延伸出一條專供貴族富人享用的青石禦道,寬敞連綿的禦道盡頭大多是景色優美的官府人家。

入夜,一襲青幔馬車從南宮門駛出,朝宰相府直行而去,南宮門的禦道是唯一可以看到城內運河的。

歐陽子鑫趴在車窗上,眺望遠處河邊碼頭上帆檣林立,舳艫相聯,來自五湖四海的各種船舶,在雲夜籠罩下,黑壓壓地連成一片。

他久久地凝望它們,直到產生不該有的念頭,一抹狡詰的笑容悄悄地浮上臉龐……。

「歐陽少爺,到了。」不出半個時辰,馬車已然停靠在朱門金釘,青琉璃瓦覆頂的建築前,大門兩側還立著兩樽青銅獅子,威武十足。

「歐陽少爺?」趕車的小廝清平,手打著燈籠,有些納悶車內毫無動靜,莫非今日少爺隨老爺面見了二十多位元官員,所乙太累,睡著了?

清平輕撩開車簾往裡探視,正所謂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熏香繚繞的車內,竟空無一人!

怎、怎麼會這樣?!」差點沒有大喊出聲,弄丟了主子,清平嚇得渾身哆嗦:「明明看到少爺坐進來的呀!中途也未停車,不行,快去稟報夫人!」

天空像被濃墨渲染似地,月光和幾顆星星在烏雲的籠罩下,多少有些侷促,眼前的河水,亦是如黑色的綢緞,發出幽暗的亮光。

歐陽子鑫蹲在一插入河床的臺階上,凝視著緩緩流動的河水,偶然一聲魚躍,衝破河夜的寂靜,接著又陷入無邊的靜謐。

「武程要出兵北疆的話,說不定會走這條水路,雖說要繞一個彎路,但這是目前到達夏國最安全的法子。」

彎月隨浮雲的飄移時隱時現,歐陽子鑫端正秀氣的面容,也在波光與雲影中時隱時現。

「你到底在期盼什麼?」歐陽子鑫自我嘲笑地看著倒影道:「你還是不甘心罷,明明都是第一,卻難有作為。」

「男兒出征戰場,護衛國家,乃天經地義之事,」歐陽子鑫喋喋不休道:「但到了你頭上,想都別想!你上有列祖列宗,下有父母高堂……。」

「我到底在做什麼?」此刻的舉動簡直就像犯了錯,跪在歐陽祠堂裡,高舉著荊條背家訓。

歐陽子鑫想到這裡覺得好笑,更覺得無聊,他站起身,準備回去。

「啊!」哪知雙腿蹲的時間過長,早已麻痺不堪,突然的站起,加上腳下濕滑,整個身體都不由自主的往前衝,竟一頭栽入水中!





第二章

耳邊譁地一聲巨響,口鼻內儘是河水的味道,驚慌之餘,歐陽子鑫屏住呼吸撲騰雙臂,踢打水浪,憑本能飛快地浮出河面。

「千萬不要給人瞧見!」他腦子裡只有這一個念頭,以至於動作太過猛烈,連髮髻上的瑪瑙簪滑脫下來也未察覺。

但事與願違這四個字,歐陽子鑫這次總算深切地體會到,剛才明明除了自己,什麼人也沒有的青石階梯上,竟出現了一雙做工精緻的黑面白底的靴子。

可以想像,明日一早,有關宰相府的歐陽公子誤墜河中的笑話,會怎樣如火如荼的傳播開去!

「不要管我!我沒事!」趁對方未亂喊救命,或出手搭救前,歐陽子鑫就厲聲拒絕道。

然而出乎意料的,來人不但沒有大呼小叫地引起騷動,更沒有救他上岸的意思,他一動不動地站在臺階上,平靜得就像眼下根本無狀況發生。

歐陽子鑫不覺仰起臉,朝上望去——

「啊?」

彷彿有一道激流從心底迅速掠過,產生的震撼與顫抖無法用語言來形容,那一瞬間,歐陽子鑫簡直無法相信,這世上竟有如此氣勢厲害的人!

而一襲簡單的黑布長衫,遮掩不了他軒昂偉岸的挺拔姿態,他的臉孔很俊美,猶如鬼斧神工雕琢而成,但那雙無比深邃,無比冷酷的眼睛,只給美貌徒增冷意。

那是一股讓天地萬物都能在瞬間凍結的冷,無情得讓人禁不住打起寒戰,歐陽子鑫甚至有種身處冰水的感覺,渾身刺痛得難以呼吸。

黑衣人同樣打量著落入河中的青年:清雅的臉龐,分明的五宮,一雙琥珀石般的眸子很是清澈,散開的長髮如這江水般濃黑髮亮,並緩緩隨水蕩漾……。

有錢的貴公子,深夜買醉並失足河道,這種荒唐事在繁華的皇城內可算不上新鮮,顯然這位黑衣人也是這麼想的。

他繼而注意到青年一臉呆然地在水中仰望著自己,終報以極度蔑視和不快的一瞥。

「嗯?」平時就很在乎別人看法的歐陽子鑫,怎麼可能看不出對方瞧不起他的眼神,他從震異中清醒,才要爆發怒火,黑衣人已然轉身走開。

「你等等!竟敢小瞧我!」雙臂一收一壓,一股強勁的水柱從河內拔起,歐陽子鑫順水輕彈而起,穩穩地落定在石階上。

使出渾身解數,以如此鋪張的方式上岸,歐陽子鑫無非是想挫敗對方那股駭人的銳氣,落下來的河水,咂得碼頭嘩嘩直響,沿岸的人家,紛紛亮起油燈,探頭窗外,看個究竟,但那黑衣人居然連頭都不回一下,繼續前行。

「可惡!」歐陽子鑫二話不說,三步並作兩步地追上前去,大喝道:「站住!」

先前不做理睬,但是這回黑衣人卻讓人難以琢磨地停下腳步,他站在一顆大樹下,回首看著歐陽子鑫。

「你不是皇城人?」雖然是問,歐陽子鑫的口氣卻很肯定,因為像黑衣人這種絕色容貌,不可能不引起城內的流言蜚語。

黑衣人靜靜地看著他,沒有作答。

「你……嗯?!」歐陽子鑫便踏前一步,卻像刺到什麼似地,整個人反彈回來!

「嗚!」一股看不見的濃烈殺氣,如刀鋒般包圍在他周圍,地上的落葉頓旋起一陣狂風!

全身都撕裂開來般的疼痛,歐陽子鑫正苦苦糾纏,無法脫身之際,殺氣卻突然消失,毫無預兆。

「人呢?」月光皎潔,將青石板街道照得異常清楚,歐陽子鑫瞪著那空無一人的巷道,狠狠地跺了一腳!

距離皇城碼頭不遠,有一家頗具規模的,名為「香徹」的客棧,這座客棧不但提供來往旅客的吃喝住行,也教養了一批美麗的少女,或少年充當陪酒的下人。

越到子夜時分,「香徹」裡頭就越燈火通明,歌舞昇平,白色磚牆圍攏起的錯落有致的廂房,分為上中下三個等級,最好的自然是上房,除了裡面的裝潢擺設皆為精品外,還有單獨的院落。

「雪公子,這桌鮑魚宴可是我們鈺兒姑娘親自下廚做的,您請嘗嘗。」塗脂抹粉的老闆娘,站在桌邊,對一身著華麗錦服的男子熱情招呼道。

「只要由鈺兒的一雙柔夷所做出來的,就算是鹹菜苦瓜,本公子也會細細品嚐,何勞老闆娘辛苦介紹。」男子笑道,並舉起酒杯朝琴台前撫弄古箏的少女致意。

雪公子,全名雪無垠,自稱二十八歲,一雙狹長的眼眸,透出非凡,攝人心魄的氣質,在往來如此多的客人當中,是頭一個,能讓各位紅牌姑娘和少年爭得互相翻了臉的。

更難能可貴的是,他舉止非凡,性情體貼,同那些模樣端莊,卻行為庸俗的富家子弟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別,因此花魁鈺兒一眼相中了雪公子,並私下買通老闆娘,得到今夜相陪的機會。

「公子說的是,老奴不打攪公子的雅興,先退下了。」老闆娘不但收了雪公子的一錠黃金,還收到鈺兒的一錠白銀,這種只賺不賠的買賣,豈有不樂之理。

「雪公子……」鈺兒能與心儀的男子共處一室,原本嘗盡人間虛情的她,居然有心揣小鹿般的激動,一不留神,撥錯了琴弦。

「鈺兒,過來喝杯酒。」雪公子毫不責怪,反倒了杯酒,柔聲相邀。

「雪公子,鈺兒失禮了。」鈺兒有一雙桃花眼,此刻更含情脈脈地看著這位貴客,她故作矜持的起身,才邁開步履,走向木桌,廂房門忽地被推開了。

由院落後門直入上等廂房的,是一黑衣青年,他看上去比雪無垠年紀要小,頂多二十出頭。

鈺兒驚恐地紅唇大張,想要叫人來,在下一眼看清來者後,竟又怔然不知所措,來者雖然是一身夜行衣打扮,但是外表冷豔,銳氣逼人,絕非泛泛之輩!

黑衣人看到鈺兒,一副想叫又不敢叫的表情,倒也沒猶豫,轉身就要離開。

「毅!」方才還柔情似水的雪無垠,突然大聲叫道,他起身上前,一把拉住黑衣人的手臂,挽留之意溢於言表。

黑衣人略微一怔,不得不停下。

「鈺兒,麻煩你下去廚房,再燙兩壺好酒來。」雪無垠鬆開手,語氣也恢復平和地吩咐道。

「是的,賤婢告退。」好事被攪,鈺兒心有不甘,但她更怕和這位冷面公子相處,於是乖乖點頭退下。

「你怎麼去了這麼久?」看著鈺兒關門離開後,雪無垠才開口問道。

「皇宮內舉行大典,四處都有重兵把手,禦書房更是嚴密,」黑衣青年深邃的眼睛盯著雪無垠道:「在出來的時候,聽到兩位太監談天說,收到匿名密報,會有人夜訪禦書房,所以增派了侍衛。」

「有這等事?」雪無垠微微一笑。

「下次不要做這麼無聊的事。」黑衣青年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飲而盡。

「呵呵,不愧是夏國最令人聞風喪瞻的十六王爺,謝淩毅,那麼多御林軍都難不倒你。」雪無垠並不否認是自己故意走漏風聲,引起皇宮戒嚴。

謝淩毅不理睬他,逕自斟了一杯酒,正打算喝下,對面的雪無垠突然伸過手來。

「這是什麼?」白皙的手如風般輕拂過謝淩毅的臉龐,雪無垠的手指變戲法似地夾著一片枯葉。

「葉子。」謝淩毅瞟了一眼道。

「不,我是說很難想像最討厭髒東西的你,會連頭髮黏著枯葉都感覺不到。」

謝淩毅喝下手中的酒,「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我又沒說有事發生。」雪無垠邪氣地一笑,樹葉飛出他的手中,劃破窗紗,掉落在院落中掃攏的落葉堆裡。

「一人獨酌,多沒勁。」雪無垠不等謝淩毅喝下再次斟滿的白酒,就擅自拿下他手中的杯子,含住那濡濕的杯口,品嚐似地慢慢喝下。

謝淩毅看著他,不加言語,只是另外拿了一個杯子,雪無垠笑了,笑得煞是迷人,恰巧端酒進來的鈺兒硬是看愣了神。

◇◆◇

「不可能的!」

歐陽子鑫在自己的房間裡來回踱步,他很急躁,因為整整過了五天時間,偌大一個皇城,竟然沒有一丁點有關黑衣人的消息。

「憑他的相貌和功夫,入城第一天就會招來百姓的側目,沒可能無人留意到的!」歐陽子鑫咬著嘴唇,心想:「莫非他喬裝打扮了一番?」

「還有奇怪的是他當時穿著夜行衣,可是官府那裡至今沒有任何盜竊或人員傷亡的……」

「歐陽少爺,」小廝清平站在敞開的門外通報:「武將軍府的武副將,武倩蓉小姐,在廳堂等候會見。」

「啊?」歐陽子鑫這才想起曾答應武程,去拜訪其家人的事,連忙應道:「知道了,我這就過去。」

富貴人家總喜歡用「淡雅」來裝點自己的屋子,宰相府的廳堂更是如此,雕刻精緻的木桌木椅,栩栩如生的山水墨畫,再加上清新翠綠的文竹,使滿堂生輝。

廳堂漂亮大方,但更讓武家千金激動的是,從裡屋翩然走出來的歐陽子鑫,兒時的子鑫就備受女孩子喜愛,如今是越發俊秀了。

「武程,真不好意思,本打算前日去拜訪的,但是事情一多就……」歐陽子鑫邊走邊道歉。

「兄弟之間還計較這個!」武程笑著打斷他:「我也知道你最近很忙,本不想來打擾的,可是倩蓉堅持要見你。」

「哥哥!」武倩蓉的臉頰驀然漲紅,暗推了武程一把。

「果然是女大十八變,呵呵,」歐陽子鑫笑著看著武倩蓉,「既然來了,就到我新開的綢緞鋪看看吧,有很不錯的絹絲呢,武程,行嗎?」

「當然可以!隔壁不就是月華樓嗎?順道暢飲一番。」武程愉快地說。

在掛著「鑫」字招牌,人頭攢動、生意興隆的綢緞莊,歐陽子鑫盡著地主之誼,帶武家兄妹精心挑選上等的綾羅綢緞。

「老闆,這兩匹水絹已經有客人買下,晚些時候會派人送去。」掌櫃劉伯見歐陽子鑫拿著一匹頂級水絹反覆地看,以為他想送給武姑娘。

「劉伯,這水絹不是夏國商人送來的樣板嗎?」歐陽子鑫道:「在其他貨物沒送到之前,樣板應該留在店舖裡才是。」

「老奴也是這麼和客人講的,」王伯面露難色地說:「但是對方執意要這匹水絹,您知道,這種薄如禪翼的料子,最適合作夏季衣裳,眼看炎日就要到了……。」

「哎,還有這麼不講理的客人?」武倩蓉聽見了,好奇地追問。

「這……也說不上不講理,說實在的,這店裡南來北往的客人不下數百,可就是這位公子,老奴絲毫不敢多言,姑娘您是沒看見,他那淩厲的眼神,就像兩把刀似的!這種客人老奴可得罪不起。」

歐陽子鑫一震,立刻聯想到那位黑衣男子,急問道:「劉伯,你以前有沒有見過他?」

「從未見過。」劉伯搖頭道。

「那他是否是二十出頭的年紀,模樣俊逸非凡,穿著也很考究?」歐陽子鑫禁不住激動的心情,語氣急切,眼神更因期盼而顯得咄咄逼人。

「正是,老闆,有何不妥嗎?」劉伯從未見過歐陽子鑫在店堂裡這般大聲地問話,以為是自己做錯了事。

「……是他!」歐陽子鑫完全沒有聽到劉伯的話,也沒有注意到武倩蓉訝異的目光,他滿腦子都是那天晚上,黑衣人冰豔的容貌,蓋世的身手,爾後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一幕幕景象,特別是對方冷酷的眼神,一直在他腦中揮之不去,以至於這幾天都無法集中精神幫父親做事。

「是他嗎?」雖然用膝蓋想也知道,劉伯口中的人就是「他」,但歐陽子鑫仍不敢相信,會是如此的湊巧?!

對於那晚的死裡逃生,歐陽子鑫至今仍心有餘悸!

「老闆?」劉伯看著歐陽子鑫手中緊緊拽著的水絹,很擔心它會被扯破。

「他住哪裡?」歐陽子鑫目光灼然地問。

「位址在這裡。」劉伯才拿出抄寫有客人送貨地址的簿子,歐陽子鑫便一把拿過,並動作很快地捲起兩匹水絹,二話不說地跑出店外。

「歐陽哥哥!等等我!」武倩蓉這才反應過來,追出去,可人早就跑不見了。

「啊呀,客人叮囑過傍晚送去才會有人在。」劉伯也想起了另一件重要的事。

「出了什麼事?子鑫呢?」這時,武程走了過來,劉伯搖了搖頭,表示不知詳情。

傍晚,烏雲一層層遮蔽著天空,一陣輕風吹過,雨就下了起來,雨不大,如片流動的煙霧籠罩在草地、樹葉上,又慢慢展開到皇城所有的大街小巷。

不知為何,謝淩毅覺得這薄薄的,好似細紗一樣的雨,讓他想起冬天紛飛的雪花,他一生中唯一見過的那場雪景。

「毅,雨雖然不大,但淋到也不是好事吧?」雪無垠打著一把油傘,出現在謝淩毅面前。

謝淩毅沒有回應,只是看著雪無垠手中沉甸甸的銀包,他們身後是一家規模頗大的錢莊。

「要的東西差不多都辦齊了,我還要去趟碼頭,你先回去罷。」雪無垠把傘塞到謝淩毅手裡,他沒有推辭。

兩人分手後,謝淩毅沿著濕漉漉的街道慢慢走著,轉過前邊的拐角,就能看到香徹樓的後門,後門連通著上房的院落,他每次都是從這裡回去。

幾個八九歲大的男童,手拿石頭追打一隻小黃狗,從他身邊喧鬧著跑過,他驀然想起那年他被貴族少爺鞭打的情形。

還以為早已忘卻的陳年舊事,就這樣出其不意地浮現在腦海裡,謝淩毅眼簾微垂,他不太習慣,也不喜歡這股從心底湧上來的不知所以的情愫。

喜怒哀樂,七情六慾,為人性的根本,但對於他,被夏國子民又驚又敬地稱為修羅之王的謝淩毅來說,是累贅!

十二歲那年,雖然知道鋒芒畢露會引來國王的猜忌和排斥,可他仍懷著一絲天真和善良,盡力去做,這畢竟是為了國家啊!

可他終於為此付出了代價,回到夏國王宮,迎接他的不是國王的賞賜,而是生母嵐貴人的屍首!

一個莫須有的,對國王不敬的罪名,強加在生性優柔的嵐貴人身上,她甚至來不及見兒子最後一面……。

身為掌權者,就能掌握所有人的生殺大權!殺雞儆猴,國王想借此恐嚇住年少的謝淩毅,就算百姓再怎麼稱頌十六王爺的聰明才智,他始終不過是國王的奴才!

寒酸冷清的葬禮,謝淩毅沒有哭,甚至連一絲常人應有的痛苦表情都無。

他冷冷地,如一尊石像一樣站在紙紮的白色奠祭品前,身後,是兩個神情麻木的老宮女。

如今他是國王的棄卒,無人再願意接近他。

半掩著殿門的祠堂外,是一片空曠草地,那裡突然傳來一陣整齊的腳步聲,原來已到了王宮護衛軍日夜交接守衛的時候。

「總有一天,我會要你付出代價。」謝淩毅聽著他們赫赫威武的呼喊聲,嘴角顯出和年紀不符的,猶如修羅般冰冷的笑靨。

「快追!它逃到那邊去了!」一個孩童尖利的叫聲,打斷了謝淩毅的回憶。

「弱肉強食,無論是以前,還是現在,這個世道依然如此現實。」

經歷了十年的腥風血雨,性如鐵鑄的謝淩毅,已經掌握了夏國的兵權和經濟命脈,那個昏庸的老國王,成了名副其實的傀儡。

這還是夏國朝堂的機密,謝淩毅留住他的性命,而不是自己坐上王位,是為給靖國一個措手不及!

能輕鬆的奪回三座城池,就是最好的例子。

然而,這才剛剛開始,夏靖兩國,敵對已久,謝淩毅從小就反感恃強淩弱的靖國,穩固他在夏國的地位後,就要邁開他反擊的步伐……。

「抓住它了!」伴隨一聲淒厲的吠鳴,男孩們個個興奮地大喊大叫,謝淩毅面無表情地轉出拐角,看見的卻是——

「住手!可惡的小鬼!」一個被細雨濡濕,眉清目秀的青年,左手抱著用外衣包裹得嚴密的布匹,右手則握成拳頭,情緒激動地呵斥那群孩子。

「這麼多人欺負一條小狗,算什麼男子漢!」見孩子們抓著小狗猶豫不決,青年進一步喝道:「信不信我打你們屁股!」

「快逃啊∼!」這句話倒起了作用,幾個頑童一呼而散,留下渾身污泥,眼神卻依然清澈的小黃狗。

見他們跑了之後,歐陽子鑫喟嘆一聲,蹲下身子。

「真是的,你該咬他們一口,給他們點數訓!」歐陽子鑫掏出絲綢汗巾,替小狗擦去泥水:「他們就不敢再欺負你了,好癢,別舔我!你的後腿跛了!要我抱你回去?也不是不行,我這次又沒有找到他,不過想來也是,哪能這麼容易就找到 ……」

正在喋喋不休地時候,一雙精製的黑布靴出現在歐陽子鑫的眼前,他一怔,又猛地抬起頭,如銅錢般圓睜的眼睛倒映出對方傾城的容貌,「是他!黑衣人!」

接著,他又意識到對方並未穿著夜行衣,而是一身華貴的,繡著珍禽的真絲長衫,容貌越發地冷傲逼人。

歐陽子鑫不覺吞了口唾沫,眼睛一動也不動,確切地說,是無法多做動彈,他傻傻地凝視著那具高大的身影,一邊拚命忍住胸口的狂跳,和陡然加深的呼吸,他知道對方同樣也在打量自己。

銳利的黑眼睛,在以極強的注意力,掃視過歐陽子鑫後,又瞄向他胳膊夾住的那包東西。

「我是『鑫』字綢緞鋪的老闆,歐陽子鑫,」歐陽子鑫也注意到男人的視線所向,與其一味被對方的氣勢所壓制,不如主動開口,打破僵局,他問道:「這兩匹夏國水絹是你定的吧?」

被歐陽子鑫脫下來的綢布外衣所保護,雪白的水絹上沒有一滴雨水,但歐陽子鑫看上去就狼狽了,他不僅渾身濕透,掛在烏黑頭髮上的水珠,還不時地從他白裡透紅的臉頰滑落。

謝淩毅聞言,微眯了眼睛,這端正秀氣的臉龐,這姓氏,讓他想起了某個人,某個……在靖國皇宮裡阻止貴族公子鞭打自己的……

不過這怎麼可能?謝淩毅暗嘆,那男孩被宮廷的奴才尊稱為少爺,那個鞭打自己的貴族少年更與他稱兄道弟,可見不是皇族之後,便是重臣之子。

像這樣的皇親國戚怎麼可能在市井間作買賣,還冒雨給人送貨?

「但是,」謝淩毅濃睫微斂,就算他不是皇宮裡的歐陽少爺,總好像在哪裡見過:「在哪裡……不記得了。」

他從不費心去記和自己苦心經營的夏國政務無關的事。

對方只是微微蹙眉,這小到不易察覺的神情變化,卻讓歐陽子鑫不覺看愣了神,他真的很美,那無以倫比的五官,總能透出奪人心魄的魅力。

歐陽子鑫曾經以為,除了當今剛登基的聖上,這世上再也不會有如此絕色的容顏了!

「要不是周身煞氣逼人,相信早就美女成群地跟隨在後了。」歐陽子鑫不禁發出這般感嘆。

「等等!」由此及彼,一個念頭突現在歐陽子鑫腦中:「難道因為他氣勢太嚇人,所以,與其說是查不到他的行蹤,倒不如說是沒人敢提起他?」

「既然如此,我就要更好地把握住這次機會!」無論是他神秘的身份,深夜可疑的行蹤,還是……。

「貨我已經送到,現在該解決我們的私人恩怨了吧?」那抹完全被鄙視的冰冷眼神,一定要他收回!歐陽子鑫燃起前所未有的鬥志。

「私人恩怨?」冷酷男子終於開口,語氣似乎困惑。

「那晚在碼頭上是我太大意,但是這次我一定不會再讓你逃脫的!」得到對方的回應,歐陽子鑫的心裡湧起莫名地興奮。

「在碼頭……。」原來是他,經過提醒,謝淩毅才想起那晚從皇宮出來,路過碼頭時,遇見一頭栽進河中的青年,因為姿勢太狼狽,不覺注意了一下。

「果然不是那個歐陽少爺。」不知為何,在清楚地知道那種眼熟,是因為有過一面之交,而非兒時的「他」後,心底竟有些失望。

「那麼我們出去外面比試。」歐陽子鑫見他沉默不語以為他答應了,這裡是僅容人走路的小巷道,束手束腳的怎麼打得了。

謝淩毅沒有回應歐陽子鑫的挑戰,他甚至視若無睹地穿過他身邊,徑直走向香徹樓的後門。

「喂!你等等!」又是那種視人如糞土的態度!這極度的輕蔑激怒了歐陽子鑫,他一個箭步跨上前,攔住他道:「你就這麼害怕輸給我?!」

認真而專注的眼神,讓人無法迴避,除雪無垠外,還是頭一次有人用如此強硬,而非膽怯的目光注視自己。

「若是你輸呢?」謝淩毅的美眸緊緊凝視著歐陽子鑫。

「呃……」這五天來,歐陽子鑫就連睡覺也做著如何打敗黑衣人的夢,至於輸……真是沒有考慮過,他一時間竟答不上來。

謝淩毅不耐煩似地伸手想推開這堵肉牆。

「若我輸了,隨你處置!」不可以放走他!歐陽子鑫沉下臉,幾乎是聲嘶力竭地嚷道:「但是若是你輸了的話,一定要老實告訴我你的身份,和你來靖國的目的。」





第三章

「來靖國的目的……」謝淩毅在心底重複道,有些意外歐陽子鑫能一針見血地提問,被懷疑了麼……那天晚上的行動,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就去前邊吧。」歐陽子鑫看了看小巷前面的一塊空地,不會有人經過。

「在這就行了。」謝淩毅開口道,聲音低沉柔緩,很是動聽。

「這裡怎麼……啊?!」左手腕被一股驚人的勁道擒住,歐陽子鑫立刻掙扎,並提起膝蓋,但當他眼角的餘光瞟到腳邊的小黃狗後,他飛起的腳略一停頓。

就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刻,腳踝被對方往前一勾,歐陽子鑫朝後打了個踉蹌,猛地撞上磚頭牆壁,頓痛得頭暈目眩。

對方力道大得恐怖,且出手很快,歐陽子鑫來不及掙脫左手,就連右手也一併落入男人的掌控之中,雙手臂被不留情面地反剪,禁錮到自己腰後,生疼!

「仁慈可不適合用在決鬥的時候。」謝淩毅指的是他為避開小狗,而錯失反擊的時機。

「少囉嗦!這算什麼比試!」稍緩過神,歐陽子鑫就掙紮著扭動手腕,對方亦加重下手的力道,根根手指如同鐵鉗一般,牢不可摧。

「嗚!」手腕骨快要被捏碎般,激烈的疼痛直達心口!

「你聯手勁都比不過,還憑什麼打得過我?」謝淩毅淡然地說道,和歐陽子鑫痛苦的神情相比,可謂反差強烈。

「你……可惡!」萬分不甘的歐陽子鑫瞪著他,突然抬高頭,使勁往上撞去,但是謝淩毅反應更快,他往旁邊一側頭,輕鬆地避過,然後上半身更壓緊歐陽的胸膛,兩人溫熱的氣息,傾吐在彼此的臉頰上。

「認輸麼?」謝淩毅緩緩說道,局面再清楚不過了。

「休想!」比頂級琥珀石還要耀眼的眼眸,倔強地瞪著謝淩毅,黑黝黝的睫毛向上翹著,鑲嵌在明眸四周。

臘梅的味道……?

謝淩毅忽然聞到一股淡淡的,不是此刻季節會有的味道,那股脫俗的清香,沁人心脾。

為什麼會有這種味道?謝淩毅睜著眼睛,愕然了。

「放開我!!」歐陽子鑫才不管對方為何突然的發怔,從胳膊到腿,全身上下都被禁錮得很痛,真是窩火極了!

如果說臘梅的香氣,是自己的多心,那麼此刻青年惱怒的神情,就帶給謝淩毅更大的震撼!

曾經,那個小小的歐陽少爺,也是這麼生氣地板起臉,阻止那個貴族子弟的行兇。

已經十年了,在這漫長的歲月裡,謝淩毅從未想起過那個靖國男孩,可如今,他俏麗的模樣,是如此清晰地浮現在他的腦海中!

或許,自己從未真正地忘記過他,又或許……。

謝淩毅定定地凝視著眼下的臉,那挺直的鼻樑,微微上翹的鼻翼,英俊中透著一股子秀氣,鮮明得如同畫筆勾勒出來的唇線,非常迷人,而且……

記憶中的歐陽小少爺,和這張充滿秀氣的臉孔不斷重疊著,甚至連那種擁抱的觸感,也格外相似起來。

那份暖暖的燥熱,就算在下雪的冬天也……。

「你放不放手……哎?!」

微啟的雙唇,被看似冰冷,卻異常火熱的嘴唇衝擊,完全陌生,卻又無比清晰的唇瓣摩擦的感覺,讓歐陽子鑫的身體猛地一顫,思緒嘎然而止!

柔軟飽滿的唇,清新淡雅的氣息,並沒能滿足謝淩毅那從未有過的,並且越來越激烈的渴求,下個瞬間,他不假思索地挑開紅唇,竄入濕暖的嘴內。

柔韌的舌頭,時重時緩地搔過內唇和貝齒,舔上隨主人微微發顫的上顎,歐陽子鑫受到如此刺激,本能又驚嚇地往後別開頭,但是男人近乎狂野的唇舌,不依不饒地追了上去!

歐陽子鑫仍在竭力躲開他,謝淩毅壓制在他腰後的手稍稍往前一拉,歐陽子鑫的腹部就貼上了謝淩毅的,兩人的身體就像此刻緊密交合的雙唇般,不留一絲空隙。

歐陽子鑫的體溫急劇升高,臉孔漲得通紅,一種說不出的驚懼和震撼感攀上他空白一片的頭腦。

這是在……難道真的是在……親吻?!

「不!」歐陽子鑫突然如夢方醒地掙扎,但絲毫沒有作用,全身都被禁錮得死死的,唯一可以活動的,似乎只有那被對方吮吸搔弄的舌頭。

霧氣瀰漫他的眼睛,耳邊迴蕩著令他羞恥得無法自己的唇舌絞纏聲,男人濃密的睫羽偶會輕觸到子鑫的肌膚,搔起一陣輕微的麻癢,但很快被吻所帶來的強烈感觸給淹沒。

一種很強的泫然欲泣的感覺,不斷代替恐懼沖上歐陽子鑫的腦袋,他不知道自己為何要遭受這般羞辱,竟被一個男人……?!

當淚水終於按耐不住地奪眶而出時,歐陽子鑫還沒有意識到那熱熱的流淌下臉頰的東西,是自己的眼淚,倒是那男人有所察覺地睜開眼眸,爾後放開了他的唇,和他被壓制到麻痺的雙手。

「呼……呼!」通紅的雙眼,顫抖的嘴唇,歐陽子鑫很是狼狽地靠在牆壁上,內心抑制不住地湧起強烈的憤怒!

歐陽子鑫憤恨的瞪著謝淩毅,拚命站直無力的身子,如同一頭受了傷的獅子,隨時會作出不顧一切的反擊!

謝淩毅低頭看著歐陽子鑫,那雙令人驚豔的,比夜晚的蒼穹更為深邃的眼眸中,帶著難以明狀的驚訝、和近乎鬱卒的迷惘,好像整個人都陷入無底的泥沼中,越想掙扎開去,就陷得越深……。

這種令人無法透氣的鬱悶情緒,甚至感染了眼前的歐陽子鑫,他原本可以乘機揍出一拳,狠狠地回擊男人的,但是爭頭始終抬不起來,兩人像木頭樁子一樣佇立著,周圍除了淅淅瀝瀝飄落的細雨聲,寂靜得讓人毛骨悚然。

小黃狗突然嗚嗚地叫了幾聲,歐陽子鑫不由低頭看去,這時,男人一言不發地揀起方才扔到一邊的兩匹水絹布,也沒有看歐陽,就徑直走進香徹樓的後院大門。

在門扉砰地被關上的同時,歐陽子鑫竟有種想追進去的衝動,但是……

雷聲隆隆,烏雲在大風的鼓動下堆疊起來,天空裡除了灰暗,還是灰暗,細雨大有執拗地轉變成暴雨的趨勢。

歐陽子鑫忽然大步走出屋簷下,高仰起頭,任憑雨水嚏哇地滴在臉上,劃過微啟的唇瓣,流入唇內,儘管雨轉瞬間下得很大,可是依然沖刷不了男人留下的味道

◇◆◇

「你怎麼渾身濕透?我不是把傘給你了麼?」雪無垠比謝淩毅更早些回到香徹樓,因為走的是前門,所以彼此沒有遇見。

「雪公子好溫柔呀。」坐在雪無垠身邊,替他斟茶的鈺兒盈盈笑道。

「呵,你不是知道我在……更溫柔。」雪無垠含笑地在鈺兒耳邊低聲呢哺著什麼。

「討厭,有謝公子在這兒呢。」不知道雪無垠說了什麼,就算是花魁的鈺兒,也經受不住羞怯地低下了頭。

「鈺兒,下去給謝公子拿些乾淨衣裳來,你看他的衣服都可以擰出水來了。」雪無垠親暱地低語後,又看著謝淩毅道。

「是的,雪公子。」心情大好的鈺兒很順從地離開了。

「這次可不是因為我的陷阱而耽擱了吧?路上出了什麼事?」雪無垠走到謝淩毅的身邊,挨近他問道,一點也不在乎他濕嗒嗒的衣裳。

「或許……」兩人的身高差不多,但是謝淩毅沒有回應雪無垠近在咫尺的眼神,反而看向空無一人的臥榻,剛才雪無垠和鈺兒兩人就親密地依偎在那裡。

「或許什麼?」雪無垠不解地問。

「或許我是受你的影響。」謝淩毅喃喃地答道。

「哈哈,這算什麼話?」儘管雪無垠一直摸不透謝淩毅的心思,但是這也太……才想問得仔細些,就被謝淩毅打斷。

「無垠,計畫要提早實施。」唇邊仍然有著歐陽子鑫的氣息,謝淩毅渾身的燥熱不降反升!

「提早到什麼時候?」雪無垠意外地問。

「明天。」謝淩毅伸手解開外衣的扣子,不避諱旁人的一件件脫下濕漉漉的衣袍。

「知道了。」雪無垠雖然很想知道提早的原因,但無論是命令,還是請求,只要是謝淩毅說的,他從不拒絕。

當謝淩毅裸露出,擁有著完美肌肉紋路的脊背,雪無垠漂亮的眼睛,還是無法克制地露出貪婪的光芒,這眼神和注視鈺兒的,截然不同,充滿了令人心驚肉跳的狂野的慾望!

除了漂亮完美的肌肉,謝淩毅背脊上遍佈著深淺不一的鞭痕,哪怕經歷了歲月的冼禮,淡褐色的痕跡依然如此清晰。

雪無垠纖細白皙的手指,輕輕地觸摸著這一道道地舊傷痕,這些,是他過去的傑作。

「你當心著涼,我去叫人準備熱水來。」須臾,雪無垠低沉地說道。

「嗯。」仍舊背對著雪無垠,一向敏感的謝淩毅,因為此刻紛亂的心情,而忽視了這份灼然目光所包含的意思。

雨斷斷續續地,直到翌日清晨,才完全停歇,伴隨麻雀的鳴叫,宰相府內儘是掃帚嘩嘩地掃除積水的響聲。

「歐陽少爺,您已經起來啦。」看到歐陽子鑫打開朱紅房門,清平立刻放下毛竹掃帚,進去伺候少爺梳洗。

「夫人關照了,要讓少爺您多休息一會兒,昨天您突然抱一隻小狗回來,還淋了個透濕,可嚇壞夫人……咦?」

清平邊說邊在床前的紅木衣櫃中,拿少爺更換的華麗錦袍時,赫然發現床鋪和昨晚睡前的一樣,整潔筆挺,一看即知沒被動過。

「晚上看書看過頭,所以在桌上睡著了。」未免清平喋喋不休地發問,歐陽子鑫先開口道,聲音有些沙啞。

「哎呀呀,您的臉色很蒼白呀,是不是哪裡不舒服?」清平嚷嚷著說。

「打擾了,歐陽少爺,老爺問您準備好了沒,今日入宮見駕,是寧可早到,也不能耽誤的。」另一位小廝在門口說道。

「知道了。」歐陽子鑫強打起精神,點點頭,清平雖然擔心,但他更瞭解少爺固執的個性,所以還是動作俐落地替少爺更衣梳洗了一番。

在出到大門口時,歐陽子鑫意外地遇見了身著青銅戰袍的武程,他今日也被皇帝欽點接見,所以他們同乘一架馬車,歐陽宰相就先行在前。

「昨天很抱歉,突然離開……。」歐陽子鑫在看到武程後,才想起昨天自己有多麼的失禮。

「因為有點急事……。」

「呵呵,子鑫,無須在意的。」武程爽朗地打斷歐陽子鑫的話,「倩蓉知道你有很多事要忙,而且你送她那麼多昂貴的錦緞,她可高興著呢。」

接著,武程又關切地察看了一下歐陽子鑫的臉孔和血色,「倒是你,看上去精神不太好?」

「……嗯,昨晚沒睡好。」是根本無法入睡!歐陽子鑫垂下眼簾,原本想趁夜深人靜之時,好好考慮這整件事的前前後後,倘若沒有一個合理的,可以讓他解釋自己當時為何不反擊的理由,他是不會甘休的。

但是,很令人沮喪的,他還真找不到理由,難言的憤怒和羞恥的熱潮,一波波地攻佔他全部的心思,眼前不斷浮現出男人冷豔輕蔑的面容,當毛筆折斷在掌心,墨汁不被察覺地流了一手時,天都已經濛濛亮了。

「武程!」歐陽子鑫突然雙手啪地撐在武程的軟座扶手上,面對面地,神色極度認真地問道:「我長得像女人嗎?」

「啊?」武程先是被嚇了一跳,在聽到問題後,又禁不住豪爽地大笑道:「呵呵,子鑫,你怎麼看都是個男人呀,如果說你像女人的話,恐怕全靖國都是女人啦!你怎麼會……哈哈哈!」

「你慢慢笑罷。」歐陽子鑫看到武程笑到抱緊肚皮,眼角還沁出淚水,頓沒好氣坐回座位。

「好、好啦,我不笑了,誰叫你說出這麼奇怪的話。」武程依然低聲笑著。

只比歐陽子鑫年長一歲,兩人自幼稱兄道弟,交情很深,武程當然清楚他的才幹,他令眾臣敬畏,不僅僅因為他是宰相大人的公子,還因為他年紀輕輕就能獨當一面,替宰相大人從容地接待外國來訪的使節、官吏。

在皇上面前,歐陽子鑫亦無常人的畏縮之態,不卑不亢,通文知禮,更能侃侃而談,所以深得皇帝的喜歡和看重。

「家父下月末就會率三萬大軍去和北疆的駐軍會合。」武程見歐陽子鑫把臉轉向窗外,知道自己笑過了頭,於是轉換話題道:「皇上召見我,也是為了此事。」

「咦?連武將軍都要奔赴北疆?」會派這位身經百戰的老將出馬,可見戰局並不像朝廷官員說的那麼簡單。

「別緊張,派家父去主要是為了穩固軍心,畢竟對方連打三場勝仗,大軍會合,說到底也只是兵力上的防備而已,」武程笑了笑道:「常言道,『有備無患』嘛。」

「嗯。」歐陽子鑫點了點頭,默默回想著幾日前皇上詢問他,他對於夏國有什麼看法,想著想著,他竟然聯想到那個自命不凡,還好看到讓人動氣的男人身上,心情立即轉壞。

「無論如何,一定要再見他一面!」

至於見到之後,該怎麼做,歐陽子鑫還未有答案,或許根本不用考慮,狠狠地揍上他一頓就成,只是……

抬眼看著車窗外明媚的陽光,他心想:「和皇上的會面,不會那麼快就結束吧。」



皇城碼頭街,香徹樓。

當正午的陽光直入寬敞又華麗堂皇的花廳,香徹樓才打開雕花大門,開始今日的經營,比起晚上的嚶嚶纏綿,笙歌聒耳來說,白天要冷清許多。

數十張紅木嵌大理石的圓桌上,只有不足十位客人在用餐,琴臺上也只有一位姑娘彈琵琶助興。

「老闆娘!上等貴賓廂房在哪裡?我該怎麼走?」突然,在大門左側的掌櫃前,有個約摸十五來歲,濃眉大眼,深色肌膚的少年很大聲的詢問道。

「去、去,小兔崽子打聽貴賓房作甚?打擾到老娘的貴客,叫你吃不了兜著走!」老闆娘見少年一身粗布衣的打扮,就已厭惡起來,更何況他的大聲惹來食客的注目。

「老太婆!」少年顯然脾氣更暴躁,他吼道:「我要找我家主人!」

「老、老太婆?!」老闆娘臉上那層厚厚的脂粉因為怒氣而一抖一抖的,食客們發出竊竊笑聲,無疑是火上澆油!

「你這兔崽子!老娘我今天不教訓你……!」

「天澧,我老遠就聽到你這把聒噪聲。」柔柔美美的嗓音,並沒有透出多大怒氣,雪無垠從半月形的樓梯上,緩緩踱步而下。

他穿著淺白色,底邊繡著金蝶的錦袍,束髮上扣著白玉鑲金環,眉若墨畫,眼若秋波,嘴唇看似怒卻又帶著幾分柔和。

眾食客頓時被他脫俗的美貌所吸引,眼珠子緊緊隨著白衣美男子的移動而移動,還時不時地發出「噢,好美的人!」的讚嘆。

但這份騷動並沒持續太久,在眾人看到白衣男子身後的,身著顏色猶如黑珍珠般深亮,底邊繡著飛禽的華貴長袍,腰間懸著一把精緻長劍的冷眸男子時,一切聲音嘎然停止。

他的外貌美得令人難以置信,好似不存在這世間一般,冷酷的眼神,自上而下地掃視粉紗縹緲的花廳內的情況時,眾人竟都覺得後背冷汗直冒,握住木筷的手,亦不禁僵硬。

這兩位容貌出眾,氣質非凡的男人,一前一後的步下樓梯,那老闆娘本想招呼雪公子,但看到謝公子後,同樣畏懼得喉頭哽住,無法出聲。

「首領——」只有這濃眉少年在這萬籟俱寂的時候,毫不在乎地大叫著,與此同時,他像一隻野兔般,一蹦三跳地迎向雪無垠。

「真是的,不是叫你不要在大庭廣眾之下,吵吵嚷嚷的有失體統嗎?」雪無垠抬手敲了一記天澧的腦門。

「我是太想念首領了嘛!」天澧一點也不記教訓,仍然中氣十足地說話。

「不就是十五天的功夫,有什麼好掛念的,船上的事情都打點好了?」雪無垠問道。

「因為事出倉促,有些準備還不全面,不過糧食囤積了三大艙,足夠了。」天澧邊數著手指邊說道。

「嗯,毅,我們走吧。」雪無垠拿出一錠黃金放在不敢說話的老闆娘的面前。

「謝謝兩位公子!」直到他們走出好遠,老闆娘還不停地握著金錠致謝著。

在離開香徹樓不遠的一條青石板路上,一架馬車正往前奔走,裡頭坐著的是歐陽子鑫和武程。

「不是去月華樓吃酒麼?怎麼跑到碼頭上來了?」經歷了整個上午,和皇上嚴肅的議論朝政後,武程很想和歐陽子鑫暢飲一番,鬆鬆精神,可這裡同月華樓相去甚遠,他正想罵車伕,歐陽子鑫便道:「我們去香徹樓。」

「呵呵,真沒有想到歐陽兄也有這等興致!」武程笑道,誰都知道香徹樓與其說是客棧,倒不如說是買笑追歡的場所。

「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們只是去喝酒。」歐陽子鑫開始後悔為何要帶武程一起來,不過那種地方,一個人去了,肯定難脫身,別提向老闆夥計打聽消息了。

「呵呵,別不好意思,宰相大人又不會責怪你。」武程興致勃勃地說。

「都說不是了。」在歐陽子鑫反駁的同時,馬車停在丁香徹樓的門前。

「兩位客官,快裡邊請!」老闆娘在門口熱情招呼道。

「我們用樓上雅間,無需歌女伺候。」歐陽子鑫拿出一錠白銀放在老闆娘的手裡,出手大方得讓武程直瞪眼。

「喲,今兒老娘我才送走兩位福星,就又來兩位。」老闆娘見錢高興得合不攏嘴。

「還有這麼闊綽的?」武程笑了笑。

「怎麼不闊氣,那位主兒給了咱一錠金,」老闆娘比劃著說道:「那麼大一個,都不眨一下眼,要不是他後面的那位俊俏公子太冷面,咱要講上幾句好話,說不定能拿下兩個金錠呢。」

「你這老娘可真貪心,哈哈,」武程權當是笑話,他回頭看向子鑫時,發現他整個人發怔地佇在原地。

「老闆娘,他們可是這裡的住客?」歐陽子鑫回過神,忙問道。

「是啊,在這住了十多天,日日都是最好的伺候,」老闆娘道:「可就是不見那冷面公子笑過一笑,那雙眼睛凶得很呢!」

「果真是他!但是……」歐陽子鑫又掏出一錠白銀,焦急地問:「他們去了哪裡?一共多少人?」

「人不多,才三個,」看到又有入賬,老闆娘自然答道:「至於去哪,公子們可沒說,不過聽那小廝的話,好像要上船,怕是要遠行。」

「可惡!」想溜走嗎?!歐陽子鑫聽到這裡,氣上加急,連招呼都不打,就扭頭跑了出去。

「子鑫!你又要去哪?」武程想要阻攔,可哪裡叫得住他,碼頭熱鬧的街市,很快隱沒了歐陽子鑫的背影……。

皇城碼頭像一個巨型的「丫」字,橫跨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大到貴重的黃金、玉器,小到尋常百姓手中的針線、碗碟,都通過碼頭的商船來來往往,貿易多了,市場自然也興盛,這裡,已經是靖國重要的財富來源之一。

在夏天颶風季到來之前,來自靖國五湖四海的各種船舶,進行著最後的卸貨裝貨、計價等事,所以碼頭上要比往常更擁擠,已到了水洩不通的地步。

歐陽子鑫從沒出過河道以外的地方,綢緞莊裡的舶來品大多是貨商主動賣上門,或是掌櫃劉伯僱傭船隊去海外買回來的。

「在哪裡?嘖!人太多了!」歐陽子鑫就像逆水行駛的小舟一般,拚命地扒開人群,才能移動到碼頭的前方。

「嗯?」忽然,前面的人流停滯不動了,人群裡發出嘈雜的議論聲,歐陽子鑫抬頭望去,原來港內慢慢地駛進一艘近年罕見的六桅遠洋海船,那粗壯的桅杆頂端,深紅色的定風旗,像能感受百姓們的驚讚般,傲然地迎風飛舞。

「抓賊啊!」就在大夥為巨輪徨神時,在歐陽子鑫後方,一婦人慌張地大叫,緊接著,一個身著灰色布衣的高個青年,猛地撞開他,往前面逃去。

「啊!」這一衝撞,歐陽子鑫身不由己地往旁邊摔去,卻很快被人扶住了。

「小心呀。」溫柔的聲音,在耳後響起,有力的雙手握著歐陽子鑫傾斜的臂膀。

「謝謝。」站穩腳,歐陽子鑫有些不好意思地轉過頭,發現好心人戴著一面垂白紗的斗笠,所以看不清他的相貌,但是從聲音和裝束來看,是個男人。

「不客氣。」含笑地低語後,斗笠稍抬起,似看著前面混亂的人群,喃喃道:「真危險,他腰上帶著把短刀呢。」

「什麼?!這怎麼行?!站住!」歐陽子鑫聞言,毫不猶豫地追趕上去。

「咦,看他長得這麼俊秀,脾氣卻和天澧一樣。」斗笠男人頗覺有趣地一笑,然後轉過臉,朝後邊隔開數步的,戴著黑紗斗笠的男人說道:「對吧?毅。」

黑斗笠的男人不予置評,只是邁開腳步,往前面的碼頭走去。




第四章

兇惡的賊人在碼頭上橫衝直撞,跌倒的百姓有的壓在其他人身上,有的撞翻小販的攤子,亂作一團,還有更多的人躲至在一邊,而不是去抓賊。

「站住!」怕竊賊用短刀傷人,歐陽子鑫故意把他逼向無人的防風堤,沒想到一旁也衝出一個大喊捉賊的……少年。

「別跑!」褐色肌膚的少年,揮舞著拳頭,氣勢比盜賊還要凶。

「你回去!」歐陽子鑫朝他喊道,他擔心少年會受傷。

「沒門!」少年乾脆地回絕道,然後像要顯示自己的本領似的,更加快步伐。

「老子不怕,有種的就過來!」不等歐陽子鑫再勸,身材高壯的竊賊看到後面的追著的人只是一個書生般的青年,和一個乳臭未乾的毛孩時,立刻來了勁頭。

「放下刀。」歐陽子鑫喝道,他和少年幾乎同時停下腳步,他們離開竊賊只有十步。

「哼,你要老子放,老子就放,豈不是很沒面子?」賊人比劃著手中銳利的短刀,臉上露出齷齪的表情。

「對這種人,用不著廢話!」少年掄起拳頭,就直衝過去。

「臭小鬼!來送死麼!」竊賊的動作比想像中的更敏捷,他狠狠朝少年刺出一刀!

「小心腳下!」歐陽子鑫見狀吼道,因為防風堤是用細圓的沙石堆砌起來的,少年跑這麼快,很容易腳下打滑。

「啊!」少年靈巧的身子避開了竊賊的直面攻擊,但是正如歐陽子鑫所擔心的,他腳底一滑,竟一屁股摔坐在地,疼得他哧牙咧嘴的。

「哼!」賊人趁機立刻一手揪住少年的頭髮,把刀鋒橫在少年裸露的脖子上。

「你放開他!」連少年都不放過,歐陽子鑫的怒火被真正的挑起。

「要是不放呢!呀!」竊賊還在洋洋得意時,幾顆石子像離鉉的箭般,從歐陽子鑫的手裡飛出,分射向賊人的臉面和手腕。

「哇啊!」臉和手的皮都破了,眼角還流出血來,竊賊大叫著「好痛!」頓鬆開了對少年的箝制。

少年很快搶下賊人手中的刀,並在他的肚子上狠踹了一腳。

「救命啊,我要瞎了!」賊人在地上打著滾道。

「放心,射中眼角而已。」歐陽子鑫嘲笑道,他走過去,問候少年:「有沒有受傷?」

「哼。」少年像是很不滿一般,別過頭,不理睬歐陽子鑫。

啪、啪啪,陡峭的堤岸下傳來清脆的鼓掌聲,歐陽子鑫尋聲望去,是那個先前攙他一把的白斗笠男人。

「首領!」少年看到來者後,態度判若兩人,滿臉燦爛的笑容。

「天澧,為何不向這位公子道謝呀?」斗笠男人語帶責怪的說,讓歐陽子鑫驚訝的是,這麼陡峭易滑的坡,男人竟如履平地般,腳下絲毫不打顫。

「要他多管閒事,剛才只差一點,我就可以殺……」天澧的下半句話,在目光移到斗笠下的,隨海風起舞的面紗時,即刻停止。

「殺?不會是殺人吧?」歐陽子鑫驚愕地認為道,不過,轉念一想,怎麼可能嘛,他還是個孩子,而且偷竊行為,雖可惡,但罪不致死。

「謝謝閣下救了我的屬下。」白斗笠男子作揖道。

「不、不客氣。」被人這麼正式的道謝,歐陽子鑫倒覺得不好意思。

「對了,在下雪無垠,」白斗笠男子撩起那層白色的面紗,微微一笑道:「敢問閣下是?」

「啊……。」在那一瞬間,歐陽子鑫還以為裱裝在宰相府裡的,被父親大人視若珍寶的絕色仙女,從畫裡跑出來了呢。

「公子,我家首領,問你的名號呢!」天澧沒好氣地說,怎麼每個人看到首領,都是這副痴呆樣。

「對不起!鄙姓歐陽,名子鑫,因為你長得很像我認識的一個人,所以……。」歐陽子鑫趕忙道歉,但是他又不能向人家坦白說,你像我家水墨畫裡的仙女吧。

「瞎說,這世上除了謝王,咳……謝公子,沒人能和我家首領一樣出眾。」天澧不滿地說道。

「咦,真有人和在下這麼相似?」雪無垠露出驚訝且饒有興致的表情。

「這……」雖然漂亮,但畢竟是男人,氣質和仙女的嬌柔相去甚遠,歐陽子鑫正頭痛著該怎麼回答,才不顯得那麼失禮時,天澧叫道:「首領,官兵來了。」

一隊穿著藍色布衣,手持長矛的巡邏兵,在失竊婦人的帶領下小跑著趕到,雪無垠放下了面紗,他們捆綁了竊賊,並把歐陽子鑫方才收查到的銀袋交還給失主。

在婦人千恩萬謝,巡邏兵表示嘉許之後,歐陽子鑫就和雪無垠、天澧一起離開了堤岸。

「海這麼平靜,很難想像風暴會來臨。」雪無垠一邊走,一邊陶醉於海岸壯麗的景色。

「糟!」被這麼一提醒,歐陽子鑫猛然想起自己是來找那個冷酷男人的,不知道他離開了碼頭沒有。

「雪公子,在下先告辭了。」歐陽子鑫作揖辭別他們。

「等等,」雪無垠忽然拉住了歐陽子鑫的手腕,微笑道:「歐陽兄,我們的船就在碼頭前邊,去瞧瞧怎樣?」

「下次吧,我還有事。」

「下次你可就看不到了,放心,耽擱不了你多少時候的。」不由分說地,雪無垠笑著強拉住歐陽子鑫的手腕就朝前面大步走去。

「唉,首領的老毛病又犯了。」看著因盛情難卻,而不由自主跟著首領走的歐陽子鑫,天澧雖然很不開心,但最終也只能嘆了口氣。

雪無垠所說的船,居然就是剛才歐陽子鑫為之發怔的巨型平底帆船,它的船身足有半個碼頭那麼長,精緻地繪畫有魚鱗的紋路。

船首繪飾著圓形的,怒目似的金紅色眼睛,它的姿態,像在威風凜凜地接受其餘足比她矮了一大截的船舶的注目禮。

「雖然是艘高貴的船,卻總有種說不出的憂鬱和神秘感,到底是怎樣的人,才可以在暴風雨中駕馭這匹暴躁的駿馬?」

歐陽子鑫凝望著船上淺黃色的帆,出神地想像著乘風破浪的豪壯場面。

陽光照耀在海面上,縷縷金輝如浮在海浪上的光影,簇擁在船身上,船愈發顯得眩目多姿,所以剛開始,當歐陽子鑫看到那直入雲霄般陡峭的船梯上,出現的黑色身影時,以為是自己眼花。

但後來,他便否定了,那雙狹長地,絕麗的黑眸,就連陽光都不敢接近般的冷冽,讓人即刻瞭解到:「是他!」

「毅!」雪無垠沖船梯上揮手招呼道。

「毅?」歐陽子鑫驚訝地看著雪無垠,難不成他們認識?

「謝淩毅,他是這艘大浮號的船長。」雪無垠微笑地介紹道。

「什麼……。」他原來叫謝淩毅,原以為永遠不可能知道的名字,就被這樣簡單地告知,歐陽子鑫覺得難以置信。

「果然是他。」在謝淩毅緩緩地走下船梯時,歐陽子鑫明顯地感覺到比那天空更要犀利上萬倍的霸氣,壓得他動彈不得。

天澧也乖乖地垂手待在一邊,恭敬得很。

「毅,抱歉,讓你久等了,」唯獨雪無垠笑眯眯地迎了上去,問道:「檢閱過新招募的水手了?」

「人數上還是不夠。」謝淩毅的黑眸很快地掃過雪無垠身後的歐陽子鑫和天澧,然後又把目光聚集到雪無垠身上。

「嗯,招了一百人,加上原先的九十人,才剛過半,確實少了些,」雪無垠說道:「但是,就算再加酬勞,在這種暴風雨將臨的時候,能找到一百個水手,也是不錯的了。」

在他們談及船務的時候,歐陽子鑫拘束地站在那兒,剛才他是想開口說話,或者說是在等黑衣人,也就是謝淩毅的反應,可是沒想到謝淩毅只是看了他一眼,並很快忽略了他。

「難道困擾的只有我而已嗎?」歐陽子鑫憤憤不平地想,臉孔有些脹紅。

「反之,食物的囤積就綽綽有餘了。」雪無垠笑了笑:「只是船務方面,就有勞船長多辛苦了。」

「風已開始朝著入海的西南面吹,等會兒會更強吧。」

「明白了,等下就趁順風啟航。」

聽到他們快要離開,歐陽子鑫心裡愈發地又急又氣,急得是插不上嘴,氣得是那可惡的男人竟然裝作不認識他!

「就想這樣逃掉嗎?沒那麼容易!我一定要做些什麼……阻止他!」這樣想著,歐陽子鑫幾乎是脫口而出地大嚷道:「雪公子,我也要上船!」

「什麼?」雪無垠立刻調轉頭,很驚訝。

「我想應徵水手……。」回過神,歐陽子鑫亦被自己的打算嚇了一大跳,他連他們要去哪兒都不知道呢!

「不行。」謝淩毅乾脆的拒絕:「船上不需要閒雜人。」

「誰是閒雜人?!」

「你。」

「可惡!」

「別這樣,歐陽兄,」雪無垠見狀況不妙,立刻拉住了歐陽子鑫的手臂,然後很認真地問:「你真的願意上船嗎?」

「當然。」這次,歐陽子鑫是吃了秤砣,鐵了心的。

「可這是很危險的。」雪無垠的眼神變得複雜難懂,他沉吟道:「而且是各方各面的……危險。」

「我不怕。」歐陽子鑫把堅定、且充滿挑釁的目光投向謝淩毅,你能做到,我也行!

「哼。」謝淩毅不屑地冷笑一聲。

「既然這樣,我以舟師的身份,推薦歐陽兄上船。」雪無垠朝謝淩毅微微一笑。

「他是舟師?!」歐陽子鑫滿臉意外地看著雪無垠,很難相信這位舉手抬足,都儒雅襲人的美男子,竟是風雨交加的航海中,臨危不亂,善於辨別方向的領航水手。

「毅,就用老方法決定。」雪無垠又道。

「正。」謝淩毅俐落地說。

「那麼我就是反。」雪無垠掏出一枚銅板,刻有「通天」二字的是正面,刻著「正寶」字的為反面。

只見銅板在雪無垠白皙的手中被彈起,在空中劃下漂亮的豎線,然後又掉落在他合攏的手背上。

「這是在……以銅錢決勝負嗎?」歐陽子鑫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雪無垠的手,就在他看見那壹字時,耳邊傳來天澧的叫喊:「從現在起,我們在同一條船上了。」

「真的可以嗎?」

「當然。」雪無垠笑了,那種迷人的姿態,讓歐陽子鑫好久都緩不過神。

◇◆◇

在踏上大浮號甲板的那一刻起,歐陽子鑫才真正體會到這艘船的宏偉,從船頭到船尾,如山一般高的六根桅杆,依次排開,張著用黃麻布做數十道巨帆。

船舷那裡,隔開大約六步,就安插著一柄巨大的櫓,就像配合這大櫓,在甲板上忙碌的水手們,個個虎背熊腰,精神得很。

「譁,好多人!」歐陽子鑫心裡不免驚嘆,從碼頭上根本看不到原來船上有這麼水手,他們有條不紊地搬運各種東西,有看上去很重的木桶、麻袋,還有足有他們手臂粗的大捆棕繩。

「歐陽,看你的樣子,應該沒出過海吧?」立在他身旁的雪無垠,微笑道:「這艘船上,加上你共有二百五十四人。」

「這多麼人?!」

「呵呵,不算多,因為這裡總共有六十一間船艙,可容納四百人呢,只是在這種颶風頻繁的季節裡,人手不好找。」

「六十一間?!」歐陽子鑫低呼,他看到過的最大的內河船也只有二十間船艙。

海上的船隻果然不同啊!

「是啊,十大間貨艙在船首,船長室在中後處,水手室則在底下幾層,此外還有水艙,糧倉等等,雖然你想做水手,但是我們現在緊缺的是侍者。」

「侍者?」歐陽子鑫不解地問。

「就是管理全船人的飲食起居,有時還要幫忙船上的財務,起草文書的人,不過你只要跟著船長就行了。」

歐陽子鑫想了想問:「就像大宅院裡的貼身小廝?」

「是。」雪無垠莞爾一笑。

「船長是整艘船的權威,全權指揮一切,」雪無垠接著說道:「絕對不可以違抗船長的命令,這是大浮號首要的規矩。」

「是嗎?」歐陽子鑫擰著眉頭,那個冷面人……

像看出歐陽子鑫心中所想,雪無垠笑了笑,換了個話題道:「那我帶你下甲板轉轉,要知道,六十一間艙室,每層每間的結構都差不多,要記住哪裡是哪裡,對一個新手來說可不容易。」雪無垠準備帶歐陽子鑫去船艙參觀一下。

「好,嗯?」歐陽子鑫覺得腳踝那裡涼涼地,起初以為是海風吹著自己的緣故,他低頭看去……「啊——!」

慘烈的叫聲讓所有的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不約而同地望向他。

「呀,那是天澧的……」雪無垠驚訝地叫道,一隻頭頂長著三個角,渾身翠綠色,且非常大個地,好像壁虎一樣醜陋的東西,一動不動地趴在歐陽子鑫的腳背上,吐著紅色的舌尖。

「它會咬人的。」天澧不但沒去幫歐陽子鑫,反而在一邊嚇唬道,水手們頓時哈哈大笑了起來。

「啊啊,走開啊!」歐陽子鑫從來沒見過這麼難看的「東西」,加上天澧的恐嚇,完全陷入恐慌中,他緊閉著眼睛,飛起一腳,只為甩脫靴子上的「綠皮怪物」!

噗!好像踢到什麼軟軟又硬硬的東西,管不了這麼多了,他接連踹了兩腳,靴子上的「怪物」才被振飛出去。

這時的歐陽子鑫根本沒有察覺到周圍的水手們,不但即時噤聲,還倒吸了一口冷氣。

「呼……」大大地鬆了口氣,歐陽子鑫睜開眼,「啊……」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他驚愕得連嘴巴都忘記合攏。

「莫非……」眼睛盯著爬在謝淩毅腦門上的「怪物」,然後很快發現謝淩毅的腹部,那昂貴的絲綢上,清晰地留著他邋遢的靴印。

就算知道眼神是殺不死人的,歐陽子鑫還是被那兩道淩厲的視線灼痛了臉頰。

「毅,你還好吧?」雪無垠走上去抓下變色龍,關切之餘,難掩笑意。

「我不是故意的。」雖然我討厭你,歐陽子鑫吞了口唾沫,伸手去拍灰,卻被謝淩毅一把扣住手腕,反折到腰後。

「痛、痛!」手要斷了!

「在我回來之前,所有的貨都要搬運妥當。」謝淩毅冷冷地下令,所有人立刻埋首勞作起來,其中數天澧最勤力。

「毅?」雪無垠感到意外,因為謝淩毅不是這麼容易動怒的人。

「好痛!你幹什麼?!」歐陽子鑫疼礙無法掙扎,謝淩毅押著他,邁開步子走向船艙。

被人拎下梯子的感覺是絕對的恥辱,但這也比不上一路磕磕碰碰的疼痛,歐陽子鑫的膝蓋都不知道是第幾次撞到堆放在走廊的木箱子上。

「進去。」一扇木頭艙門被打開後,歐陽子鑫隨背後蠻橫的推力,一個趔趄,撲倒在地板上,慶倖的是地上鋪了一條手織的羊絨地毯,所以他秀氣的臉孔不至於擦傷。

「你幹什麼?!」歐陽子鑫惱火地轉過身,正好看見謝淩毅關上艙門,還上門閂的情形。

「能一路追上船,是我太小看你了嗎?」微起黑眸,謝淩毅彎下腰,指頭扣住歐陽子鑫的下頷,抬起。

「放開!」手腕痛,膝蓋痛,現在連下頷都痛,歐陽子鑫瞪著他。

「在皇城四處打探我消息的人,是你吧?」謝淩毅稍稍加重了力道,滿意地看到歐陽子鑫難受的眼角泛起水霧。

「不做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歐陽子鑫忍住疼痛,理直氣壯地說。

「哦……。」謝淩毅露出寒冷徹骨地,令人不敢直視的殘酷眼神,那一刻,歐陽子鑫以為自己會被滅口,最淒慘的是,他還什麼都不知道呢!

「只怕到時候,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謝淩毅言畢,就放開歐陽子鑫,站起身,解開衣領的紐扣。

「你不用嚇唬我,我懂得保護自己。」歐陽子鑫起身,揉捏著發紅的手腕。

「就憑你那幾兩力氣?」謝淩毅不屑地說道。

「混蛋!」不提也罷,一想起所受到的羞辱,歐陽子鑫就揮拳出去。

「哼。」謝淩毅躲也沒躲,一掌就接住了歐陽子鑫的拳頭。

「喝!」吃過幾次苦頭,歐陽子鑫不再只依賴拳力,他紮穩馬步,借此施展柔韌性較強的拳法,試圖以柔克剛地掙脫束縛。

謝淩毅察覺到對方招數改變了以後,毫不遲疑地做出最快的回應,他伸手無情地往後一拽,又一甩,結果歐陽子鑫整個人都給摔了出去。

砰!再一次臉孔和地毯的親密接觸,不同的是,這回謝淩毅壓在了他的身上。

「放開我!」頭頂的頭髮被揪住,歐陽子鑫被迫朝後仰起頭,這不自然的姿勢,讓他動彈不得,也更加惱怒地瞪著逼近的冷豔臉孔。

這個表情,又讓謝淩毅想起了歐陽小少爺,雖然心明白這是兩個人,可是……。

有些煩躁為何老想起過去的事情,謝淩毅不耐地道:「無垠應該提醒過你,不要冒犯我。」

「大混蛋!明明是你先……!」怎麼也說不出那個「吻」字,歐陽子鑫只有乾瞪眼。

「哦?看來先要教導你如何尊敬船長。」又被罵混蛋,而且還升級到「大混蛋」,謝淩毅表情雖然沒什麼變化,可是動作卻犀利起來。

他毫不留情地抓住歐陽子鑫的手臂,把他從地板上拖了起來。

「好疼,放手!」從左臂上傳來的強勁腕力,頓時讓歐陽子鑫吃痛地吼道。

「在啟航前,就讓你先適應一下海風罷。」謝淩毅冷冷地道。

——半個時辰後。

午後的陽光白亮得有些刺眼,腥澀的海風颳著帆布和索具,不斷地發出喀喇喇地噪響,今天的風向和風力,都非常合適大浮號的啟航,順利地行駛出這片呈漏斗形的海域。

但是,就在大夥為出航做準備的繁忙時刻,在主桅杆上,卻出了另一番前所未見的景象。

「走開!別啄我!」歐陽子鑫羞惱地吼道,可是在他腳邊飛翔地海鷗依舊是徘徊不去。

「可惡!快放我下去!謝淩毅!」歐陽子鑫竭力地扭動身子,但仍無法掙脫,因為他的雙手被一條粗麻繩反綁在身後,而雙腳亦被一條手腕粗的帆繩捆住,頭朝下地倒吊在主桅杆的帆桁上。

他扭來扭去的樣子,讓甲板上的水手們,不禁聯想起懸掛在桑樹上的蠶寶寶,一個個既驚愕不已,又覺得非常好笑,但是誰也不敢表露出來。

謝淩毅一臉陰沉地站在主桅杆樓下,監督著水手們的工作,同時,他也聽了半個時辰的歐陽子鑫的吼叫。

「你這可惡的傢伙!竟敢這樣對我……嗚!」倒吊在高空的滋味,就已經夠受了,再加上日曬和風吹,從未受過這種折磨的歐陽子鑫,忍耐力似乎已經到了盡頭。

他勉強地忍著暈眩的感覺,可是胸口卻悶得發慌,每當強風吹打他,就有種墜入深淵的窒息感,難受極了!

「糟糕,我好像……。」眼前忽然一陣發黑,歐陽子鑫的額頭上浮起豆大的汗珠,如果現在開口說:「船長,是我出言不遜,多有冒犯。」相信立刻就會被放下去,可是……。

「我才不要……道歉……明明是他先不對……唔……頭好暈!」眨了眨酸澀的眼睛,甲板上的景物變得朦朦朧朧地,他好像看到謝淩毅那張絕美地臉孔,抬起來,正注視著他。

「是因為意識變得模糊不清,所以腳上的繩索也變得輕飄飄了?」歐陽子鑫隱約感覺到腳踝上的麻繩不再緊勒住自己。

實際上,在經受歐陽子鑫莽撞地掙扎扭動後,麻繩有些鬆脫,加上謝淩毅打的是活結,所以現在正一點點地鬆脫開。

在歐陽子鑫認識到這一點時,只見繩索嗖地一下,便完全散開了!

「哇啊!」身體不受控制地朝下急速墜落,雙手被縛,無法施展輕功,歐陽子鑫驚得大叫!

甲板上堆滿了大小不一的載貨木箱,就在他落地前的一剎那,一雙有力的手臂接住了他,並且因為衝擊力,他們兩人一連翻了好幾個跟頭後,才穩定了下來!

歐陽子鑫臉色蒼白,剛才怦怦砰砰地一串撞擊聲,他的心臟也跟著砰砰狂跳,不過,他一點也沒有受傷,那溫暖的,且散發著淡淡麝香氣息的胸膛,一直緊摟著他,承受了木箱的撞擊。

「船長……船長沒事吧?」

「快叫舟師!」

甲板上水手們的驚呼是此起彼伏,「這到底是……?」歐陽子鑫驚魂未定地睜開眼,看到謝淩毅那張被痛楚侵襲,而鐵青的臉。

「為什麼?」歐陽子鑫不禁愣住了,無數個疑問浮現在腦子裡。

「起來。」謝淩毅輕輕地吸了口氣後道。

「誒?」

「你很重。」謝淩毅緊擰著眉頭。

「啊!抱歉!」歐陽子鑫趕忙想離開謝淩毅的胸口,可是雙手仍舊被捆在身後,行動非常不便。

掙紮了幾下,臉還是壓在謝淩毅的胸膛,樣子非常地狼狽。

謝淩毅伸出手,解開了他手腕上的繩索。

「謝謝。」歐陽子鑫紅著臉道。

「船長!你們沒事吧?!」大驚失色的水手們,趕緊搬開被撞翻一地的載貨木箱,跑過來幫忙。

「毅!」一道銀色的身影,比水手們更快一步地竄至他們面前。

「雪公子。」歐陽子鑫抬頭就看到表情冷峻的雪無垠。

「你太亂來了,毅!」雪無垠顯然在生氣,而他的眼裡只有謝淩毅。

「我沒事。」謝淩毅看了他一眼,然後目光投向呆坐在一旁的歐陽子鑫,把他從頭到腳都掃視了一遍。

「真的……沒事嗎?」被那雙迷人的黑眸盯住,歐陽子鑫不由囁諾地道。

謝淩毅沒有回答他,只是站了起來,活動了一下手腳,看樣子是真的沒事。

「衣服破了。」雪無垠看著謝淩毅的背後,這件極品絲綢罩衫,被扯爛了一個大口子。

謝淩毅脫了下來,然後扔給了歐陽子鑫。

「嗯?」

「補好它,還要洗乾淨,這是侍者該幹的活。」說完,他就轉身吩咐其他的水手,要把甲板上散落的貨物清理妥當。

「毅,我還是幫你看一下吧?」雪無垠還是不放心,他跟在謝淩毅身後,一臉擔心。

「都說沒事了。」謝淩毅冷淡地拒絕。

雪無垠站在原地,只得作罷。

歐陽子鑫雙手抓著謝淩毅脫下來的,仍留著餘溫的外衣,不知為何,心跳得比剛才身陷危險時還要厲害。

◇◆◇

農曆五月廿二,午時,經歷了上午驚心動魄地一幕後,大浮號終於順風順水地啟航了,滔滔波浪簇擁著這艘擁有六桅巨帆的大船,離開了碼頭,徐徐駛向一望無際地雲險海。

啪啦∼!

甲板上,歐陽子盡挽起衣袖,在一個木盆裡,揉搓著一件昂貴的黑色綢衫,那是謝淩毅扔給他洗的。

歐陽子鑫盯著水中糾結成一團的綢布,以他絲綢鋪老闆的眼光,清楚地知道這種高級蠶絲不是有錢就可以買到的。

「他到底是誰?」雖然這是一艘載滿貨物的商船,可是歐陽於鑫怎麼也不相信謝淩毅只是不同的運送貨物的商人。

「呀,燒起來了!」突然出現在歐陽子鑫背後的雪無垠低叫道。

「啊?哪裡?」歐陽子鑫趕忙撈起綢衣細瞧,可它濕漉漉的,怎麼可能著火。

「呵,我是說你的眼神,在瞪下去,它真的會著火哦。」雪無垠一臉惡作劇得逞的壞笑。

「哦……。」紅霞飛滿歐陽子鑫的臉,他尷尬地,低頭繼續揉搓衣服,哪怕它已經乾乾淨淨的了。

「他們很崇拜你。」雪無垠又道。

「什麼?」

「水手啊,」雪無垠微微一笑:「敢踢船長的,你可是第一個,看上去清秀文弱,就這麼刷地一腳踢去!」

「呵呵呵。」雪無垠說到這,終於忍不住笑起來:「他們以為你有絕學呢。」

「我又不是成心的。」歐陽子鑫咕噥道。

後來,據天澧解釋,那是一隻會隨環境改變膚色的爬蟲,是只吃蟲子,不咬人的,好像是因為船艙裡太悶,所以就自個兒爬出籠子散步來了。

「你真的很有趣。」雪無垠好不容易止住笑,柔和地說。

「他們真的這麼認為?」歐陽子鑫不相信,一直以來,綢緞鋪的小二們都說他是個嚴格的老闆,宰相府裡的家眷們,稱他是舉止得體的貴公子,還有就是皇宮裡變那更是不苟言笑了。

「是啊。」雪無垠美眸一眯,凝視著歐陽子鑫。

「起風了。」自從船離開碼頭後的一個時辰裡,海風明顯地增強了不少,歐陽子鑫突然想到:「風這麼大,衣服晾在哪裡好?」

「歐陽。」雪無垠彎下腰,正好和歐陽子鑫平視。

「什麼?」

「我可以叫你子鑫麼?這麼叫很順口。」

「當然。」這沒什麼大不了的。

「呵呵。」

「你笑什麼?」

「沒有,子鑫,你想知道嗎?這艘船的來歷。」

「想啊。」歐陽子鑫如實說道。

「大浮號……曾經裝載著你無法想像的金銀珠寶,還有無數的冤魂,在海上張揚跋扈的航行,它是……海盜的船。」

「什麼?!」在雪無垠凝重的眸子裡,歐陽子盡彷彿真看到了恐怖的鮮血和屍體。

「不過那是好幾年前的事了,」雪無垠又是眯眼一笑:「現在只是商船。」

「……難怪它有一種憂鬱的氣息!」歐陽子鑫喃喃地說。

「沒想到你的直覺也挺準,」雪無垠笑道:「毅他……看到這艘船的第一眼,就決定要奪下它,我們直到很晚才發現那就是官府懸賞已久的大浮號。」

「是你們消滅海盜的?」

「是啊,雖然解救了一些俘虜,但是因為死去的人太多,所以每當晚上還能聽見冤魂嗚嗚哭泣的聲音。」雪無垠壓低聲音道。

「這樣啊……。」並非因為害怕而眉頭凝結,歐陽子盡的心裡,是對海盜屠殺擄掠的深深厭惡和對那些被害者的無限悲哀。






第五章

歐陽子盡搭過的商船隻跑內河,從沒有去過海上,所以當他看到那火紅卻並不刺眼的夕陽,像在烈火中燃燒成一團的鳳凰似的,壯觀地將海洋變成了煉鐵的熔爐,就震驚地闔不攏嘴。

胃部還沉甸甸地痛著,從昨天起就不怎麼舒服的身體,在這片恢弘的景色前彷彿也得到休息。

歐陽子盡貪婪地看著,腦海中是萬馬奔騰,短兵相接的魄力情景,戰場就是這樣的氣勢吧。

「幹什麼啦?」天澧不耐煩地聲音從前邊的主桅杆下傳來,打斷了歐陽子盡的思緒。

「嗯?」歐陽子鑫看到四個身材一般高大的青年水手,笑著圍在天澧的周圍,其中一人還狀似親熱地伸出手臂,攬在天澧像對之下纖弱許多的肩頭上。

「晚上帶小妖來我房裡玩,我捉了許多蟲子。」那個水手神色親暱地說。

「到時候再說吧,我還有事。」天澧一把揮開水手的手臂,不快地道:「重死了。」

「我們不是已經幫你擦完甲板了嗎?」那個水手不依不饒地說。

「小妖?大概就是那隻變色爬蟲吧。」歐陽子盡這樣猜想時,天澧逕自朝他走來。

「廚房說,讓你去給船長送晚餐。」天澧搔了搔被水手弄亂的頭髮,以一種「幹嘛要我來傳話」的口氣道。

「知道了。」歐陽子鑫點頭道。

「哎?你怎麼還不走?」天澧見歐陽子鑫動也不動地望著海洋,不知道他在磨蹭什麼?

「夕陽……好像燒起來一樣,真漂亮。」歐陽子鑫喃喃道。

「小心被人罵,你以為是吉兆啊!」

「哎?」

「現在是風暴比較頻繁的季節,那巨浪快要來臨前,太陽就是這樣鮮豔。」天澧對著天空嘆了口氣,「只有你還會對著它詩情畫意!」

「是這樣,你懂得真多。」歐陽子鑫的臉不由發燙,天澧年紀小他四歲,閱歷卻要比他豐富得多。

「算什麼。」天澧不以為然道,走向船艙,「你動作快點啊,船長要生氣了!真是的。」

沒想到歐陽子鑫的加入,本該是他做的工作全被搶走,天澧很生氣,除了上下跑腿就是清理甲板,他也想服侍謝王爺和首領啊!

「等等。」歐陽子鑫突然想到什麼地叫住天澧。

「又怎麼啦?」天澧皺著眉頭道。

「廚房在哪裡?」歐陽子鑫很不好意思地問道,之前聽雪無垠提及大浮號有大小艙室六十間,但除了剛才被謝淩毅拉進去的船長室,歐陽子鑫對其他地方一點都不清楚。

「廚房不就在……」明明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傢伙,竟也能伺候主子們,天澧越想越不滿,他信口胡言起來:「下艙口後,往左邊的過道走,再轉右邊,直走,再轉右手邊就是。」

「左邊,然後右邊。」歐陽子盡默唸著天澧的話。

天澧在一旁暗暗盤算著:「就算你找到了,也要好些時候,看船長怎麼收拾。」

「我記下了。」歐陽子鑫看著天澧微笑道: 「謝謝。」

「哼。」天澧一抿嘴巴,跑開了。

從甲板上四方形的,連接著梯子的艙口一路爬下,歐陽子鑫立刻被一股瀰漫存幽暗船艙內的桐油氣味所包圍。

雖然在內河做買賣的時候就知道,船以桐油作清漆,塗滿艙壁來防水,但是滿鼻子都是這種不太好聞的氣味時,一股酸澀的東西堵上他的胸口,有些難受。

「還是快點找到吧。」眼下是一小段筆直的走廊,艙壁上釘著一盞昏暗飭油燈,雙腳明明踏在很厚實的艙板上,卻仍因波動的海浪,感覺踩不踏實。

走廊上是一排五間的小艙室,裡頭大概住著船工和僕役,歐陽子鑫經過時,隱約聽到他們核算著今日裝上船的布蓬和席篷的數量。

「左轉……」穿過走廊,是個前後左右皆暢通的四岔口,而且有著更大的室,歐陽子鑫按照天澧所說的轉過左邊,發現那個過道很長,且更加的黑。

「如果帶火石來就好了。」看著艙壁上並未被點亮的油燈,歐陽子鑫無奈抑想,邁開步子,他朝船的采處走去。

在歐陽子鑫摸黑行走船艙時,海面隨夜幕的降臨,掀起翻天覆地的變化。

天上濃雲翻滾,眨眼功夫間,就抹黑了暗紫色的夜幕,狂風怒吼之下,深藍的大海陡然變色,烏黑得可怕。

謝淩毅站在船頭上,極目望去,遠處的一座座島嶼,完全不見了蹤影,唯有海水像沸騰的開水一樣狂暴地翻騰,海浪氣勢洶洶似地拍擊過來。

若不是這大浮號的巨大和堅不可摧,相信第一個浪頭拍來時,就已經夠嗆了,八十個水手,分成四人一組,在整齊的口號聲中奮力地搖著大櫓,他們知道東南向的風暴會讓船隻偏離航線,而撞上附近危險的暗礁。

「放下後帆,斜移主、前帆於東南。」風雨中,謝淩毅大聲喝令道。

後桅杆的硬帆在大風的驅使下,繞著桅杆轉動,發出嘎嘎的噪響,船工們按昭船長的指令,放下後帆,使它不阻擋前帆受風。

於此同時,其他斜移的帆面各自迎風,儘量讓船頭保持在原有的方向上。

「紮緊小船!」謝淩毅看到船舷旁,兩艘被麻布遮蓋的小舟,在甲板上不住滾動,即刻命人去捆緊一切的東西。

此時,雪無垠獨自坐在船長室,儘管艙室有些搖晃,但並不影響他泰然自若地喝茶。

白暫的手指端著那盞原本他泡給謝淩毅的人參茶,輕抿了一口,人參的苦昧,頓在他的唇內瀰漫。

雪無垠很悠然,因為這場風暴,早在大浮號駛出皇城碼頭前,他就靠占星術得以知道。

而且在這瞬息萬變的茫茫大海上,這點風浪實在算不上什麼,更重要的是,他知道曾率領過千艘戰船征戰大洋的謝淩毅,是不會被這種風暴打敗的。

「風浪並不太急,應該很快會平息的。」這樣想著時,有人給他帶來了一個意外的消息。

「舟師,新來的船艙侍者不見了,大家擔心是不是給浪捲走了。」因為左等右等,都不見歐陽子鑫來廚房拿食盒,廚子就派僕人去找,結果發現人竟然不知去向。

「哦?」雪無垠放下釉彩茶杯,起身問道:「多久了?」

「都有一個時辰。」

「嗯……」雪無垠思考了片刻,道:「甲板上沒有傳來有人落水的消息——你們再去船艙仔細找找,或許他因為害怕風暴,躲在某個角落也不一定。」

「是的。」男僕轉身離開,正好對上從甲板下來的,渾身濕透的船長,趕忙讓開路,垂手站在門扉邊。

「出了什麼事?」看來船已經受到控制,謝淩毅大步邁進艙室,雪無垠上前遞給他桌上的幹手巾。

「那小子呢?」不等男僕彙報,謝淩毅就略顯不快地問雪無垠,這端茶遞水的活兒,不是該由船艙侍者負責的?

「事實上,我們正在談子鑫的事。」雪無垠露出無奈的表情道:「他好像走丟了。」

◇◆◇

「沒什麼好怕的,這有什麼?迷路而已嘛……經常的事了……」越嘀咕就越暴露出內心的恐懼,而眼前又出現一道被木板釘死的艙門。

「好燙!」指頭尖捏住的那一小截蠟燭,再也堅持不住似的嗖地熄滅,不知是青煙的熏味,還是突然降臨的黑暗,歐陽子鑫不禁打了個寒顫。

海浪的聲音,嘩嘩的在耳邊鼓噪,他曾不止一次感覺到腳下的船艙板高高湧起,又驟然回落!

那把五臟六腑提到嗓子眼的噁心,和根本無法站穩腳跟的暈眩,折騰著又冷又累的歐陽子鑫!

狹窄的僅容兩人通過的通道里,還混雜著海水熏人的鹽味,好幾次,特別是在那劇烈的顛簸之後,歐陽子鑫都會心驚肉跳地想船是不是漏水了?否則海水的鹹腥味怎麼會這麼濃?!

「好噁心!你別舔我的臉啊!」正所謂福無雙降,禍不單行,剛才在堆放著木材和繩索的走廊狠狠絆了一跤,手掌,膝蓋都受了傷,現在又——

肩頭趴著一隻醜陋的冷冰冰的爬蟲,它怎麼會在那堆疊得高高的木材頂端的,歐陽子鑫弄不明白,在聽到唏嗦的響動時,他抬起頭,愕然看見那渾圓的尾巴左右艱難地搖動著,那個架勢……在往下爬?

「我什麼都沒看見。」低下頭,歐陽子鑫嘟噥道。

啪!一捆劈好的木條不堪受重的掉落下來,差點砸中歐陽子鑫的腦袋。

「你幹什麼?」心有餘悸地抬頭喝道,正好對上那傢伙岌岌可危的狀況。

「不、等等!」地上隨處可見粗糙的石頭,如果掉在上面,說不定就是皮開肉比了。

「我可不會接住你的!」想到爬蟲那冰冷粗糙的皮膚觸覺,讓歐陽子鑫直起雞皮疙瘩,可這絲亳阻止不了它笨拙的身子在空中劃下不太優美的曲線。

「——躲開!」還是接住它?歐陽子盡慌亂的在下面遊移,最後高仰起頭,伸出手臂,狠心的眼睛一閉,噗!爬蟲卻不偏不倚地掉在他的俊臉上……。

「唉。」現在只要一回想起來,臉頰上被它爪子抓開的兩道紅印就會隱隱作痛,這一鬧騰,身子更加不舒服,也越發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船的何處。

遭遇「死胡同」,只得摸黑往回走,才走出幾步,他就突然看見前面有兩個魑魅身影,水手嗎?

「喂,我……」剛想問路,那兩個人就一驚一跳,然後猝不及防地往前跑去。

「怎麼回事?」歐陽子鑫愣愣地站著,好不容易忍下去的作嘔感又湧了上來,他一手捂著嘴,一手難受地想抓住什麼穩固身體,忽然——

凹凸不平,手掌觸摸到的艙壁佈滿一道道狹長的,銳利的縫隙,有些罅隙深得可以陷進整根手指。

『大浮號曾是一艘無惡不作的海盜船。』

「搏鬥過的痕跡……到處都是。」歐陽子鑫怔怔地想起雪無垠的話,而這面沒怎麼修復的艙壁上,正是刀斧相互砍殺的鐵證。

「能染紅大海的鮮血……葬送無數無辜的生命。」

瑟瑟發抖的手撫摸過這此一觸目驚心的痕跡,耳邊似乎迴響著人們的慘叫與苦苦的哀求聲口,如同身臨其境,歐陽子鑫的心如刀割般地痛著。

「嗚!!」胸口一陣翻江倒海似的激烈噁心,讓他再也忍受不住地跪倒在地,大吐特吐起來。

自船啟航後,身子就不大舒服,現在那種搜腸刮肚般的反胃,很快變成掏心掏肺似的急促幹嘔,太陽穴的脈動就像擊鼓一樣砰砰直跳。

「咳……咳咳!」好不容易克制住嘔吐的衝動,歐陽子鑫已冒了一頭冷汗,胃痛到無法忍受,他竭盡全力也只能扶著艙壁,卻怎麼也站不起來。

「誰來……」嗚嚥著想要尋求幫助,但他很快想到這裡可不是宰相府,而且又這麼偏僻,就算叫也不會有人來的。

突然,肩膀上那隻爬蟲自個兒爬了下來,左右甩動著粗尾巴消失在前方的黑暗裡。

「你去哪……咳!」歐陽子鑫大叫的同時,又想嘔。

「好難受。」腦袋昏沉沉的,他貼著艙壁,意識逐漸迷離。

「你到底在這做什麼?」晴天霹靂地一聲低喝,轟然響徹在幽暗濕氣的船艙過

「啊?」歐陽子鑫緩緩地抬起頭,看到謝淩毅氣勢洶洶地站在自己跟前,氤氳的眼睛陡然瞪大。

「連船艙侍者都做不穩當,還敢說上船做水手!」如悶雷般低沉的訓斥,含著連聲音主人都未察覺的焦躁。

「我……」又不是我願意迷路的!更何況我有努力地找過廚房!要不是喉嚨苦澀疼痛,歐陽子鑫一定會這樣反駁回去。

「過來。」看到歐陽子鑫蹲在原地不動,謝淩毅想也沒想的就彎下腰,伸手去拉他。

「嗚?」秀眉頓然皺起,手肘早就擦傷了,現在被謝淩毅這麼用力一抓,很痛啊!

兩人挨得那麼近,謝淩毅自然聽到歐陽子鑫喉嚨裡的一聲悶哼,就一手握著他的手腕,另一手一把撩起他的真絲袖子,直到手肘上方。

「你幹嘛?」歐陽子鑫有些惱火,卻怎麼也抽不回手。

「這是?!」儘管過道里很幽暗,但謝淩毅還是清楚的看到歐陽子鑫盡手肘的下方,有一道很嚴重的淤痕!

烏青裡泛著紫紅,靠近手腕的地方還凝結著血塊,再仔細看手指,竟也是烏跡斑斑,好幾處像被鐵釘紮破了皮。

「有什麼好看的,不過是摔了一跤。」幽暗之中,被那雙冷魅的眸子直勾勾地凝視,歐陽子鑫的心莫名其妙的鼓噪,但他相信這只是被冒犯的不愉快,於是抬起頭,瞪視著男人。

不抬頭還好,他一抬起來,謝淩毅的臉色就陡然一沉,原來,歐陽子鑫蒼白的臉頰上有一長一短的兩道紅印,雖傷口淺沒流血,但也鮮紅得刺目。

「你、你要做什麼?!」錯覺嗎?看到謝淩毅彷彿要噬人一般的駭人眼神,歐陽子盡鑫大吃一驚。

「我可不想開船還不到一天,就要往海裡扔屍體。」謝淩毅慍怒地說著,牢牢地抓著他的手臂。

「呸呸!我才不會……哇啊……你幹什麼?」腳底下突然懸空,緊接著上半身已經越過謝淩毅的肩膀,向前方衝下去,這摔人過肩的姿勢嚇得歐陽子鑫哇哇大叫!

「呃?」沒有想像中悲慘的「狗吃屎」,因為一雙大手有力的支撐,他的腹郭輕輕地落到了男人寬大結實的肩膀上。

原來是被扛起來了……。

「不過這樣太丟臉了,為什麼我要像山羊一樣被他扛在肩頭?」歐陽子鑫惱火地想,可是又無可奈何,腰被手臂壓制,動彈不得,雙腳一晃蕩,擠壓著腹部就是一陣強烈的反胃!

「可惡!」唯一慶倖的是,因為背對的緣故,謝淩毅看不到他此刻極不甘心而深深懊惱的神情。

◇◆◇

「真可憐啊,左手臂都腫起來了。」雪無垠以充滿憐惜的眼神!看著背靠在棉布枕頭上的歐陽子鑫。

「不怎麼疼。」歐陽子鑫咧嘴一笑,卻因抽動面部的傷痕,而痛得嘴角微微抽搐。

「抹上這個貂油創傷膏,到明早就會消腫的。」雪無垠從織錦衣袖裡拿出一隻精巧的陶瓷瓶,輕拔下紅綢塞子,倒出了些金黃色的軟膏。

「多謝雪舟師,我自己來就行。」儘管全身都在痛,歐陽子鑫仍伸手去接,說到底,還是不想被那斜倚在門邊的謝淩毅看扁。

回想方才,在眾水手目瞪口呆,一副想叫又忘記叫的驚愕注視下,他被扛進一間不大也不小,看得出做過一番簡單裝飾的客艙。

一張鋪著藍色綢緞被縟的單人床,很顯眼的佔據艙窗下的位置,或許是剛才起了風浪的關係,艙窗是關閉著的。

木床邊的矮桌上,有一盞罩著綠色薄紗的臘台,一面邊緣雕花的銅鏡,房間其他角落的東西,歐陽子鑫剛才還沒怎麼看清,就眼前一陣繚亂的旋轉,身子往下直墜,他幾乎是被謝淩毅「扔」在了床上!

床腳吱嘎的好大一聲,聞訊趕來的雪無垠恰好看到這一幕,誤以為他們在打架而嚇了一跳。

「你有些暈船,所以才吐得這麼厲害。」雪無垠從床邊的矮桌上拿起一青瓷碗,說道:「這是廚子特意用人參、紫蘇葉加上多種草藥熬製而成的,據說對正胃安神有奇效。」

藥混濁烏黑,非常苦,歐陽子鑫從小最怕的就是喝藥了!可是……

抬眼就看到謝淩毅那冰冷又銳利的眼神,火冒三丈!

「看什麼看!」咬咬牙,歐陽子鑫接過藥碗,仰起脖子就往下灌,一不留神,苦液就猛地嗆進了喉嚨。

「咳、咳!」

「慢點喝。」雪無垠趕緊拿下他手中的碗,手指不小心碰到歐陽子鑫的嘴唇柔軟得不可思議。

不由自主的盯著他俊秀的臉,一陣劇烈的咳嗽讓蒼白的臉頰變得緋紅,因為體弱,俊秀裡又帶著一股無力支撐的嫵媚,很是動人,雪無垠思忖道:「像這樣的人,一定沒吃過苦頭吧。」

「我沒事了。」歐陽子鑫擦了擦嘴巴,抬起臉,雪無垠挺驚訝,那雙如溪澗般清澈明亮的眸子裡,並無難受和害怕的神情。

看他身體的狀況,明明那麼辛苦。

「是麼……。」雪無垠笑了笑,道:「那我不打擾你了,好好休息。」

歐陽子鑫微笑著點頭的同時,目光又追逐向門邊:「嗯?不在了?」那筆挺偉岸的身影不知是何時離開的?

帶上艙門後,雪無垠若有所思,幾縷華髮垂下來,遮住他斜細的魅眸。

「毅,他已經睡下了,你好歹去換身乾爽的衣裳,船長傷風可就不妙了。」

原來謝淩毅並沒有真的離開,他靠在門外左側的艙壁上,一臉地沉寂。

「毅,在想什麼呢?那麼嚴肅。」雪無垠走到他面前,看著比自己矮了小半個頭的謝淩毅。

謝淩毅微垂著眼簾,在長而密的睫毛襯托下,黑亮的眼睛發出炯炯地神采,讓雪無垠的呼吸不覺加重。

「他讓你覺得棘手嗎?」雪無垠低沉地問。

「不。」沉默了許久的謝淩毅終於說話了。

「可你的表情看上去很不安,很擔心的樣子。」雪無垠輕撩開垂在謝淩毅臉邊的黑色長髮。

「我不安?開玩笑!」謝淩毅一把推開雪無垠搭上來的手,轉過身。

「毅!」忽然,雪無垠從背後抱住了企圖走開的謝淩毅。

「你做……?」謝淩毅才開口,雪無垠就吻住了他。

謝淩毅的眉頭緊擰成一個「川」字,但是他並未推開雪無垠的吻。

「毅……別再做這樣的事情,早上在桅杆上也是,太莽撞了,不像是你。」須臾,雪無垠在他耳邊低語道。

「給他端藥,又噓寒問暖,也不像你。」謝淩毅拉開雪無垠的手臂:「無垠,我是船長,下次再有這種輕率的舉動,我也會把你扔下海裡去」

說完,謝淩毅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毅。」在空無一人的過道里,雪無垠執拗地看著謝淩毅離開的方向,那雙夜間變得銀灰色的眸子,此刻因為某種情緒而顯得格外妖冶。

「毅,你有察覺到嗎?」雪無垠的拳頭不覺握緊了:「真正不安的,是我啊。」

「首、首領。」天澧突然出現在過道的那頭,艙壁上搖曳不定的油燈光芒,印在他身上,使他本就不太壯的少年身材,看上去猶如少女一般纖細。

雪無垠看了他一眼,但無搭理之意,他不緊不慢地走回自己的艙室。

這層船艙是屬於大浮號包括船長、舟師,舵手長等高等海員的住宿縮,加上三間並排的客艙,共有十二間。

裝飾最為考究的船長室的斜對面,便是雪無垠的艙室,它和歐陽子鑫所住的僅一牆之隔。

「您在生氣嗎?」在雪無垠站定著的深棕色木紋艙門前,天澧加快了步子,咚咚地直走到雪無垠面前。

雪無垠再度看向少年。

那種曖昧的眼神令天澧的心砰砰直跳,他古銅色的臉頰上,情不自禁地湧起兩抹紅暈,臉色便顯得越發暗沉。

雪無垠微微凝眸,然後他伸手,扣住了少年的纖腰。

「首領,我……。」和膚色相比,那雙蠻大的褐眸就格外地炯炯發亮,雪無垠攬著他進去,砰地關門聲掩去了少年的言語。




第六章

臉頰上似有羽毛在輕輕拂掠,癢癢的,略帶疼痛的,勾起胸前不安分的躁動。

「好……熱。」豈止是臉頰發燙,脊背,腰腹,雙腿,都悶熱極了,歐陽子鑫覺得自己像是穿裘皮戴絨帽地,泡在澡堂的熱水池中,渾身熱烘烘,濕漉漉的,難受得夠戧。

他想爬出「熱水浴池」,可腳底下卻怎麼也踩不塌實,「啊!」地驚慌之下,雙手滑脫池壁,竟然墜得更深!

在遭受池水滅頂的瞬間,霧氣騰騰的浴池邊緣居然出現謝淩毅高頎挺秀的身影。

與此同時,他低頭一看,身上的帽子衣服不知何時不翼而飛,赤身裸體的……!

「哇!」猛地睜開眼睛,歐陽子鑫緋紅的臉上,掛滿了虛驚的冷汗。

「喝……呼……」不由自主地加深吐息,歐陽子鑫氤氳的淡琥珀眼瞳,瞪得大大的,直勾勾地盯著頭頂幽暗的,由數道木樑橫穿過的天花板,良久才意識到剛才不過是做夢。

「噩夢。」他喃喃道,依然耳熱心跳。

「都怪那個傢伙,居然對男人這麼輕薄!」

完全清醒後,歐陽子鑫咬著嘴唇,被謝淩毅強吻的記憶重又浮現眼前!

「謝淩毅一定有弱點吧?」要他放棄挑戰,是不可能的!

「雪舟師或許知道他功夫上的死穴。」

歌場子盡尋思著可以向雪無垠討教,但很快又否決:「這樣做太卑鄙了!大丈夫處世,氣節為先,靠弱點去戰勝他,就算贏了,也不光彩!」

「唉……。」那到底該怎麼做才能戰勝那個冷冰冰的鐵塊?

「冷冰冰的鐵塊……」這個名詞突然就跳進腦子裡,歐陽子鑫不覺重覆了一遍:「那傢伙是嗎?」

被謝淩毅注視的時候,全副身心都會被他的目光吸引過去,而忘掉週遭的環境。

不顧一切地追他到船上,不顧一切地跟著他出航,這麼魯莽的行為,是歐陽子鑫從未想過的。

「倘若比作鐵的話,那傢伙絕對是赤紅色的熔鐵,擁有非常高的熱度,在任何人都無法接近的深處燃燒著。」

謝淩毅的眼神,就是給歐陽子鑫這種感覺,也許是他藏得太深,所以別人才覺得他冰冷。

撩開身上的綢緞被子,歐陽子鑫走下床。

等到下地,他才發覺床前還鋪著一張軟軟的墨綠色地毯,當然了。他之前是被謝淩毅給「扛」進來,然後直接「丟」在床上的麼……。

在燭臺散發的銅黃光輝指引下,歐陽子鑫走到一個三尺見方的艙窗前,窗子糊得可不是一慣的紙或綢,而是一塊平滑的木板,嵌滿整個木頭窗框。

摸到木板低端凸出的木條,歐陽子鑫用力往上推,唰地一聲,木板被移入窗框上端的凹槽內,頓時一股沁人心脾的涼爽海風,迎面撲來!

「真美!」放眼望去,月下大海,碎浪點點,宛如一塊隱藏在薄紗之下的晶藍石,充滿誘人的魅力。

面對如此神秘綺麗的景色,歐陽子鑫連呼吸都忘卻了,正恣意其中時,突然聽到一聲輕輕的「唔」的低嚀。

「嗯?」起初以為是自己幻聽,潮水的聲音,猶如人們的輕聲耳語。

「悟……嗚……」夾在在海浪聲中,低嚀顯得有些突兀,所以在歐陽子鑫確信不是浪花或自己的氣息,一股奇異的驚竦立即在他心口蔓延。

「難道是雪公子說的——半、半夜冤魂的哭泣?!」他面色鐵青,連連倒退三步,一邊不信,一邊卻像兔子一樣,豎耳傾聽,、心難免惶惶不安訴——

細碎之聲,在海浪平靜的深夜,單憑耳朵就能捕捉得到。

「果然,那是種斷斷續續,似有還無的『語音』!」歐陽子鑫在心中默嘆,但是他可沒有聽過這麼奇怪的調調,這到底是……?!

隔壁艙室——

燭,一盞由圓滑飽滿的珍珠穿成,高三尺,華蓋和飄帶皆用白玉綴成,帶下複綴以流蘇的極為貴重的珍珠燈,被高懸在這間紅木傢俱的寢室中央。

那珍珠折射出的五彩光澤,無疑變為另一種「懸月」,不僅把掛在艙壁上的飛彩流金的「百花怒放」織錦圖照得非常明亮,連下方一張足容納四人睡下的紅木床榻的床腳細紋,也看得真切。

為防止傢俱在風浪中移動,床四角鑲以四神獸銅雕,牢牢釘在地板上。

薄紗帷帳輕輕攏在床四周,雪無垠坐在床沿上,一頭華髮隨意地披散在肩頭,敞開的雪白色真絲長袍,露出他成熟的胸膛,和比女人更加白皙的肌膚。

床裡,是全裸的側躺在雪綢床單上的少年,麥色肌膚在汗珠的襯托下,有種說不出的美感。

「首領……」此刻,少年微微捲曲的睫毛,不安地顫動著,「您生氣了嗎?」

「還……沒有。」雪無垠唇角微動,轉身,手像撫琴一般沿著少年的腳踝直到線條優美的股丘。

「沒有我指示,你就去碰子鑫,是你的錯,不過倒讓我看到有意思的東西。」雪無垠綻開一抹令人失魂的微笑,「所以我還沒有生氣。」

「真的?」天澧欣喜異常,他不明白首領所說的「有意思的東西」是指什麼,但只要首領沒有生氣就好,他既不想也不敢逾規發問。

「不過可沒有下次。」雪無垠依然保持著微笑,但與先前不同,這是一抹讓人明知是飛蛾撲火,卻還心甘情願葬送進去的充滿魅惑地笑顏,把他本就絕麗的容顏,更加發揮個淋漓盡致!

雪無垠的手指,沒入那誘人的股丘。

「啊……啊……」天澧呻吟著,纖長的手指在他體內恣意攪動,說不出是因為期待,還是羞怯,他的身體輕微地顫慄不已。

濡濕的指尖緩緩抽出的時候,還帶出一隻金色指環,那是天澧為了贖罪,在來找雪無垠之前,自己放入體內的,雪無垠一早就看出他的不安,但他面不改色,仍與他交歡。

「剛才疼麼?」雪無垠爬上床,一把柔和的嗓音,吹拂在少年頭頂。

「不疼。」天澧的臉上噴射出比朝陽還要火熱的紅酡,他抬起頭,微微吐息時,恰好對視上男人的美顏,剎那間,他像被整個地吸進男人深不可測的銀眸,難以自拔,積聚在下半身的熱力,也腫脹到無可忍耐的地步!

雪無垠不僅清楚地看到天澧那愛慕與畏懼並存的眼神,更覺察到他勃發的慾望,光線如此明亮,根本就藏不住。

雪無垠翻身把天澧壓到身下,如玉的手指撫摸著天澧發燙的耳垂,爾後挺腰而入。

「啊……首領!」天澧激動地叫著,大張開腳,想得到眼前的,主宰他一切,甚至包括生命在內的男人的讚許。

雪無垠就按住少年肩膀的姿勢,由淺入深地擺動窄腰。

「啊……嗯啊……啊……」

貫穿內庭的強悍力,無可比擬,那越來越激烈的抽送,令天澧很快失去了思考力,任其擺佈。

「首領……哈……」

無數津液從不斷呻吟的嘴角流徜下來,濡濕少年急劇起伏的胸膛,亦在珍珠燈的光明下,閃閃躍動。

「嗚!」隨一個大力頂進,一股熱燙的瓊漿直送入天澧內庭的深處,少年的叫聲,迴蕩在充盈著活色生香的艙室裡……

天澧喘息著仰起頭,水濛濛的眼睛裡,卻只看到了男人一如既往的美麗容顏。

「果然……除了那個人,誰也無法真正地滿足首領吧。」天澧深覺悲哀的想,但是又很慶倖能待在首領身邊。

「影守」,一個神秘悠久的暗殺者幫派,聞者色變,人人自危,它的一點風吹草動,說能左右一個國家的大局也不為過。

從來沒有人能掌握住他們的身份與人數,雪無垠,作為「影守」的第九代首領,有著遍佈各國各地,身懷各種絕技的殺手,卻只讓一個十五歲的,看上去沒什麼特長的少年伺候在側……。

天澧非常高興雪無垠挑選了他,掩人耳目也好,一時興起也好,只要每每想到雪無垠身邊的侍者此刻只有他,就會覺得像在做夢,而偷笑上好久。

「嗯?」走神的片刻間,天澧已被雪無垠抱在膝頭上,腳也被他大大地拉開。

「首領?」不過,總覺得今晚的首領有些不大一樣,那充斥慾望的氛圍,妖豔得讓他不敢直視。

「首……啊!!」少年話音未落,一個堅實的自下而上的挺進,所帶來的衝擊感,讓他情不自禁地叫出聲,同時,少年所噴灑出的熱液,濡濕了兩人緊密貼合的小腹。

「毅……。」儘管沒有透露出半點聲音,雪無垠柔美的薄唇依然輕輕吐吶著。

◇◆◇

五月廿三,太陽尚未從海中升起,潮水微漾,淡白微青的海空,還嵌了稀疏的幾顆白星,大浮號和遠處的一座孤島,皆包裹在青色的曉霧裡,大有睡猶未醒的樣子。

吱嘎,深色木紋的艙門悄然打開,雪無垠悄然而出,一身古紫色繡服,外罩鏤空紗羅,出顯得英挺瀟灑,門再度關閉時,裡頭昏黃的燭光,依稀照見蜷縮在淩亂床單中熟睡的少年。

「早……。」未及轉身,一聲有氣無力的問候在雪無垠腦後飄響,他一愣,很快地轉身,看清來者後,臉上嫻雅的神情一掃而光。

「子鑫?你這是……」雪無垠狹長的細眸,難得地瞪大,他驚訝地看著肩上耷拉著白綢手巾,手裡端著空銅盆,無精打采地打招呼的歐陽子鑫。

蒼白的臉色,烏黑的眼圈,看上去一夜未眠的疲倦樣,雪無垠喃喃地問,「暈船還沒好麼?」

照理說,趙老廚子秘製的治療暈船的藥湯不會沒用啊。

「啊,暈船好多了,沒再吐了。」歐陽子鑫露出一抹稱不上笑容的淡笑。

「那是傷口疼?我看看,不會是發炎了?」雪無垠走前一步,他知道歐陽子鑫的淤傷沒有十日八日的敷藥,是很難康復的。

「不,傷口沒事,就是晚上船裡太悶熱,沒有睡好。」歐陽子鑫趕緊推託道,總不能說自己是害怕奇怪的聲音才一晚沒睡的。

「哦。」雪無垠原來如此地點了點頭,然後又道:「你這是想服侍船長梳洗吧,領水簽了嗎?」

「水簽?」

「就是用來領淡水的竹籤,每天每天可以拿一小盆,不過船長是特例,一張簽可以領雙倍的水。」雪無垠耐心地解說道。

「……是這樣。」海上的淡水果然是很珍貴的,歐陽子鑫點點頭,問道:「謝淩……船長還沒醒嗎?」

急急地轉變稱呼,差點讓他咬到舌頭,歐陽子鑫眉頭略擰,又抿了下紅唇,這明顯的動作,在雪無垠看來,非常有趣。

「他已經醒了,不過你不用急著替他梳洗,現在的毅,是很有看頭的哦。」眨了一下細眸,雪無垠故作神秘地壓低聲音,「要不要跟我來?」

「嗯……好。」無法抗拒雪無垠的邀請,歐陽子鑫頷首應道。

跟著雪無垠踏上船梯,走出艙口,來到甲板上,一陣海風颼颼地拂過臉面,宛如一泓清水,沁人肺腑,歐陽子鑫的倦意,頓時少了許多。

遠眺海平線處,柔軟的,霞光泛泛的海水,映照著透明的,綾羅似的羽毛狀雲彩,美不勝收!

昨晚雖然沒有親眼目睹風暴,但從那淒厲的風聲和急劇顛簸的船身,可以知道它有多可怕,然而不到一宿的功夫,大海竟然變得這麼平靜優美,歐陽子鑫不免詫異得很。

「昨晚只能算是一場烈風,有狂瀾,低空充滿著飛沫。」雪無垠微笑著注視著歐陽子鑫,似乎光看著,就能讀懂他的心思。

「還不是風暴嗎?」歐陽子鑫更加驚訝地問。

「呵呵。」雪無垠只是笑了笑,然後柔聲道:「我們去船尾吧。」

◇◆◇

「哇……。」因為還沒有到過船尾,所以當歐陽子鑫看到位於船欄桿中間,立著湛藍大旗的將台時,發出了不小的驚嘆。

船尾甲板通常抬高,分三層,兩邊有扶手樓梯,最底下的艙室是放指南針的針房,中間是神堂,神堂上方的一整座平臺,就是將台了。

「我還是第一次看見將台耶!」歐陽子鑫露出異常興奮的臉。

將台是船長發號施令的地方,凡是男兒都很期望能站在這上面,威武地指揮一艘船的行進,所以將臺上除了大旗外,還設有銅鑼,更鼓和小鼓。

「好威風啊!」歐陽子鑫目光炯炯地發現將臺上有一座圓形藤牌,藤牌下方的架子上掛著一把巨大的漆亮的弓箭。

此外,他並沒有看見謝淩毅,奇怪之餘,他想走近些,卻被雪無垠拉住了手臂。

「先別過去。」

順著雪無垠的視線所向,歐陽子鑫仰頭眺望,將台後方,直立著船尾帆,雖不及主桅杆粗壯,但那粗厚軒昂的帆布,錯綜複雜的連接桅杆的棕繩,亦如高塔般「睨視」著他們。

「啊?!」

桅杆上稍傾斜的圓桁,坐著一個身著灰藍色華服的男人,他穩如泰山,閉目冥想,幾縷黑色如緞的華髮,繞過他鑲著黑珍珠的立領,如柳枝般隨風輕揚……。

「是謝淩毅!」歐陽子鑫訝然,事實上,桅杆上坐了一個人,這麼顯眼的事情,為何他來了那麼久,現在才留意到?

歐陽子鑫直勾勾地盯著謝淩毅,就算他現在看見了,也絲毫感覺不到他存在的氣息,面前的人物,宛如幻影。

「怎麼會有這種事?!」歐陽子鑫駭然!不覺後退了一步,卻不小心撞上雪無垠。

「影術。」雪無垠扶住他的肩,語氣溫婉,似早已預料到他的反應。

「什麼?」歐陽子鑫的神色依舊怔然。

「習武之人,慣用體內真氣提高殺傷的能力,毅他現在做的,正相反,不是發,而是收,精神完全融入週遭的事物中,用它來保護和偽裝自己,誠然,這與一般的屏息靜氣是不同的,奧義艱深,不容易做到的呢。」

狹長的細眸透出瑩瑩神采,雪無垠相當出神地凝望著謝淩毅。

「好厲害!」歐陽子鑫對這種逆向鍛鍊內力的方法,打從心底地佩服,就算在靖國皇宮,這樣人才備出的地方,都不見誰可以如此自然地「消失」在晴天白日之下!

「嗯?」雪無垠忽地銀眸微沉,露出意外的神情。

風聲未變,桅杆如常,歐陽子鑫清澈的瞳仁裡飛閃過一道灰藍色的光芒,除此之外,謝淩毅是怎樣移動的,他完全不知道。

「居然能隨風息而動?!」歐陽子鑫的驚訝可想而知!

雪無垠的目光則緊隨其直上將台,眨眼間,橡木架子上的弩弓和利箭隨那抹灰藍不翼而飛。

等歐陽子鑫發覺這點時,將臺上已出現謝淩毅碩長勻稱的身段,他手持一把丹漆弩弓,已拉滿弦,三角扁翼的黃銅箭頭遙指前方藤牌中央的紅心。

只聽得颼地一聲銳響,離弦之箭,以雷霆之勢,深刺入厚厚的藤牌,圓形紅心被不偏不倚地一分為二。

「……!」難以用語言描繪,歐陽子鑫雖知道謝淩毅非泛泛之輩,可也沒想到他如此厲害,一直沒有比武機會,今日總算看到冰山一角,他握拳頭,與其說不甘心,倒不如說是欽慕和終於找到對手的血氣沸騰!

不過顯然謝淩毅不那麼認為,他黧黑的眸子,冷冷地,飛快地掃過將台下並肩而立的雪無垠和歐陽子鑫,再度回到藤牌上。

全身不禁一悚,那被人狠瞪一眼的刺痛,讓歐陽子鑫清醒了不少:「沒錯。」他不滿地抿了抿嘴,心中暗嘆:「功夫雖然好,性格就差勁透了!」

「呵呵……『隱匿』不過是道幌子,真正的目的在於尋找最佳的進攻時機,毅,你的影術果然到了瞞天過海之境界。」雪無垠也注意了謝淩毅的睨視,可他非但不介意,還笑臉迎了上去。

「作為影術宗師的你這麼說,我該笑麼?」謝淩毅嗓音低沉地說道,手上的強弩,又搭上箭,拉滿了弦。

「如果你會的話,我自然歡迎。」雪無垠笑眯眯地說,言外之意,謝淩毅是個不懂「笑」為何物的男人。

謝淩毅沒有答話,取而代之的是,利箭急飛而出,速度快得無法目測,嗖!地一聲,只見箭頭竟然擊中原先插在靶心中間的箭,自末端箭羽瞬間劈開直到箭頭,裂兩半的箭桿掉下,而後來者氣勢淩人地牢佔靶心!

「我看還是算了。」雪無垠立即舉手表示投降。

「……傳聞夏國信奉射日的后羿,每當家中有男兒誕生,都要制弓箭,並朝天地四方射箭,而夏國製弓箭的技藝又是全天下最厲害的!」歐陽子鑫專注地審視著謝淩毅手中的強弩和箭,像在自言自語,又像在陳述某件事實。

「凸脊,三角扁翼,箭頭刺入身體後,兩翼的倒剌會牢牢鉤住合攏的傷口,難以拔出,血槽就會吸進敵人的血液……」琥珀色的眼睛彌漾著異樣的神彩,歐陽子鑫呢喃道:「用上品雕翎為箭羽,這是夏國特製的擎日箭。」

「你們是……夏國人?!」結論得出,抬起臉,歐陽子鑫目光灼然地注視著謝淩毅,想從那張精緻且冷酷的臉上,看出一些肯定的蛛絲馬跡。




第七章

夏國,按其地理位置分為西夏和南夏,西夏在內陸上,與靖國相隔一條巍峨起伏的龍嶺山脈,北面還接壞堯安、虞、利丹等小國,南面臨雲險海,西夏面積較小,居民多為嬈等少數民族,可因為它戰略位置顯要,邊疆建有大大小小的城池、要塞近百。

它割給靖國的三座城池,是其中最好的。

百姓口中所說的夏國,通常是指穿越過雲險海,土地古老而豐饒的南夏。

據古籍記載,其肥沃的大地是由媧女娘娘的光芒孕育而成的。

南夏上地遼闊,四面環海,漁業豐富,同靖國兩度易主的歷史不同,夏國開國至今,一直都是「天撫政權」掌控全局。

六百多年來,夏國無疑是一個強國,但正所謂龍生九種,種種有別,王朝運勢在接連出現窮兵黷武,又驕奢淫逸的君王后,元氣大傷,盛景不再。

「但帝國畢竟是帝國。」歐陽子鑫非常嚮往它那充滿神話色彩的大地。

為此,他還特地閱讀有關夏國人文風情的書籍,可惜自古靖夏兩國互不往來,所知甚少。

而百年來的初次照面,又是互相廝殺的敵人,靖夏兩國百姓間的隔閡一直很深,生意交流都淡如白水。

歐陽子鑫仍清楚記得九歲那年,有夏國的使節拜訪過靖國皇宮,他們居住的地方是人跡罕至的小宮殿,當他想去看望使節的時候,教導貴族子弟學識的李師傅阻止了他。

『不要去,那裡住的可是夏國人!』

『為什麼不能去?李師傅,我聽說夏國的使節也是個孩子呢。』

『那可是個壞小孩,子鑫你不見最好。』

『唉?師傅您已經見過他了嗎?』

『沒有。』

『那為何說他壞?』

『因為他是夏國人,好了,快回去私塾,默寫的時候溜出來玩,我要打你手心了。』

——因為是夏國人,所以是壞人!花白頭髮的師傅這樣下定論,歐陽子鑫聽了,反而非常想要見見那個夏國男孩。

不僅要見,還要和他做很好的朋友,這樣師傅就不會反對他去小宮殿了。

可惜的是,這番行動還未及實施,那個夏國少年使節就已經回國去了。

這件事情,也隨著歲月推移而漸漸淡忘。

然而在這段歲月裡,夏國的境況是非常悲慘,因國庫空虛和暴政,大有「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的慘像。

事隔十一年,夏國國君突然發兵征討回了原來割讓的城池,這不僅讓靖國朝堂一片譁然,大呼意外,歐陽子鑫也深感疑慮,並重新關注起夏國來。

他積極與不受歡迎的夏國商人交易,聊天,又拜訪近年去過夏國的使者,但是再怎麼樣,都比不上他眼前就站著兩個夏國男人來得震撼,因為用膝蓋想也知道他們絕非普通商人。

「莫非是夏國派來的秘探?」這危險的念頭在腦海中忽閃而過,卻讓歐陽子鑫震愕欲絕,眼眸陡然瞪大,肩頭亦隨之微顫。

謝淩毅那對深邃而迷人的眸子,睨視著歐陽子鑫,除此之外,並無其他變化。

「一點破綻都沒有!」這無疑讓歐陽子鑫垂頭喪氣,謝淩毅的心思,就像他冷冰冰的外表,讓人無法琢磨。

「噯呀。」一聲拖長尾音,好似相當吃驚的低吟,打斷了歐陽子鑫的沉思。回過臉,他看見一向從容不迫的雪無垠,竟然罕見地收起笑臉,眼神拘謹。

「果真被我猜中了?!」歐陽子鑫的心口猛地一沉!

「毅,看樣子瞞不下去了呢。」雖然叫著謝淩毅,雪無垠卻看著歐陽子鑫:「你說的沒錯,這正是夏國的擎日箭,而且是出自名匠之手的一等品。」

「然後?」歐陽子鑫秀眉微擰地問。

「沒了。」

「咦?!什麼沒了?」歐陽子鑫不禁提高了嗓門。

「沒了就是沒了。」雪無垠故意與他貧嘴。

「戲弄我嗎?我可是很認真的!」果然,歐陽子鑫像被惹急的貓般吹鬍子瞪眼!

「我知道,你別急啊。」話是這麼說,雪無垠那笑眯眯的顏面全無悔過之意。

「毅使用擎日箭,是因為……」雪無垠正準備說明原委,以打消歐陽子鑫的警惕時——

「是夏國人。」突然,謝淩毅那低沉如磐石的聲音插嘴道:「那又怎樣?」

「怎樣……」面對突來而又坦白的詢問,歐陽子鑫反而不知如何作答,一時怔住。

「毅,你何必冒這個險?」雪無垠在心中默念。

「像你這樣的人,在夏國,恐怕連十歲都活不到。」謝淩毅劍眉深鎖,語氣惡劣,那雙黑若點漆的瞳仁,亦浮現出比以往更冷上千百倍的寒氣。

歐陽子鑫愣愣地眨了眨眼睛。

謝淩毅注意到雪無垠既納悶又擔心的視線,無語地將弓箭置於兵器架上,轉身欲離開將台。

「什麼叫十歲也活不到?!」說時遲,那時快,歐陽子鑫一個箭步,躥至謝淩毅身前。

謝淩毅面無表情地看著他,一動也不動。

「我不知道你經歷過什麼?但你憑什麼那樣說我?」歐陽子鑫那琥珀色的眸子裡,滿溢著憤怒!

「哦?」謝冷冷地反詰,「你還不服氣?」

「沒錯!」歐陽子鑫大吼。沒想到兩人會爭執起來,雪無垠吃驚地摀住嘴。

「我是輸給過你,但也不是你說得那麼差勁!」歐陽子鑫表情慎重地深吸一口氣,鏗然有力地道:「而且習武是用來殺戳的嗎?!你就那麼了不起?!」

「放肆!」

「子鑫。」雪無垠連忙勸阻。

謝淩毅看上去很生氣,可是,餘音繚繞的瞬間,他的眼前居然浮現出那臘梅花開,漫天飛雪的冬日,那張小小的可愛的臉蛋,和眼下的俊俏容顏重迭在一起,不過,僅有那麼一瞬而已。

弱肉強食,人心向背,要在暗潮洶湧的宮廷中活著,心必須要冷。自身強悍,才能獲得其他王侯權貴的認同!

國王昏庸年邁,各王子王爺勾心鬥角,朝野腥風血雨,慘烈得如同修羅地獄。

從那種地方撐出一片天下的謝淩毅,已不記得,有多少魂靈死於他刀劍之下了。

「毅……。」雪無垠輕喚出聲,銀眸透著複雜難明的神色。

謝淩毅如夢初醒,輕嘆一聲,如果他真像歐陽子鑫那樣,對敵人抱有憐憫之心,恐怕早就暗箭穿心,死無葬身之地了!

謝淩毅不想理會緊瞪著他的歐陽子鑫,徑直越過他,走下將台。

「我可不只是說說而已!」歐陽子鑫急了,伸手去拿兵器架上的弓箭。

「子鑫,等等!」雪無垠見了,立即出言阻止。

謝淩毅則停下了腳步,高仰起頭。

「我的射藝,雖不及一箭雙鵰,但也能百步穿楊了!」歐陽子鑫自信滿滿的說,自幼他便是習武天才,在武將軍的教導下,刻苦練習,武功居然超過了更早學習的武程。

「可是……」雪無垠看他鬥志昂然的左手抓弓,右手架起箭羽,不知當說不當說。

「只要箭頭瞄準紅心……」歐陽子鑫雙目透出晶亮的神采,站穩身姿,正待拉弦時——

「嗚!」指腹傳來一陣鑽心的刺痛,像被鐵片劃開一般,那使出去的臂力頃刻消散,才拉開的弓弦,又彈回原狀,箭因此啪地掉落在地。

「好緊的弦!」遠遠超過普通人可以負荷的重力,要拉動它,還必須戴皮扳指,歐陽子鑫估算它至少達七十公斤!

「有沒有受傷?」雪無垠走上前,關切地問。

歐陽子鑫攤開右手掌,中指關節上有一道豔紅的血痕,好在不是很深。

「擎日箭可不那麼容易拉動的。」雪無垠苦笑著。

「那男人的力氣怎麼這麼大——啊!?」歐陽子鑫這麼感嘆著,突然意識到一件非常難堪的事。

「哼。」果然!冷冷地,怎麼聽都帶著不屑意味的低嘆,從將台下方油然傳來。

歐陽子鑫額冒熱汗,困窘得連脖子根都紅了!

「毅,子鑫畢竟是第一次用擎日箭,你看,他剛才還拉開了一點呢!」雪無垠見歐陽子鑫窘得快鑽地洞了,打著哈哈道。

「雪舟師……」怎麼聽都不像是在稱讚,歐陽子鑫嘟噥著。

「無垠,還有許多事要做呢。」謝淩毅的聲音不冷不熱地傳來,雪無垠只得走—下將台。

「等等!」如果就這樣讓他離開,那一定會永遠被他看不起,歐陽子鑫心裡別提有多急了!

「我下次絕對能拉滿弦!而且還會射出許多箭!」歐陽子鑫大叫著,目光追逐著謝淩毅走向船右舷的身影。

海天一線的乳白色朝霧,漸漸被紫紅的朝霞瀰漫,翻騰著向甦醒的海洋投去萬紫千紅的光芒。

不知謝淩毅是聽見了歐陽子鑫的叫嚷,還是被此刻的美景所吸引,他停下腳步,微側過臉面,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相遇了。

歐陽子鑫的呼吸,頓急促起來。

「隨便你。」凝眸注視了片刻,謝淩毅開口道。

「好!你就等著看吧!」沒想到謝淩毅真會應承自己,歐陽子鑫感到意外的同時,也興奮不已,直嚷嚷著,「我一定能贏你!」

謝淩毅只是冷冰冰地看著他,沐浴在朝陽下,那優美且充滿陽剛之氣的輪廓線,如畫一般深深刻入歐陽子鑫的腦海,難以磨滅。

[ 本帖最後由 云仔 於 2014-10-28 08:25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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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叩叩,歐陽子鑫一手托著擺有兩盞青瓷茶碗的託盤,一手敲了敲船長室的艙門,道:「我進來了。」

推開有些沉重的艙門,映入眼簾的便是端坐在一張花梨大理石書案前的謝淩毅,他正提筆在一打開的捲軸上書寫著什麼,神情很是專注。

「呵呵,隔著門就能聞到一品龍井茶的清香。」雪無垠站在左邊敞開的艙窗前,手中拿著一本厚厚的冊子,微笑著說,「辛苦了。」

「我該做的。」歐陽子鑫朝雪無垠點頭一笑。

艙窗旁是和艙壁齊平的雕空玲瓏書架,一格一格的,或藏書,或設鼎,或擺放盆景,板壁和邊沿上雕縷的山水人物,亦栩栩如生。

歐陽子鑫把青瓷碗放在書架旁邊的紫檀木茶几上,一邊一盞:「雪舟師請用。」

雪無垠頷首,把手裡的書冊放回架子後,迫不及待地在茶几旁邊的扶手椅上坐下,輕掀碗蓋,聞了聞裡面濃郁的茶香。

「子鑫,你還是拿過去給毅,」雪無垠看了看另一盞熱氣騰騰的龍井茶,笑道:「雖然已忙活了大半天,但是在針經還沒整理好前,他是不會動彈的呢。」

歐陽子鑫本來不想打攪謝淩毅,可既然雪無垠這麼說,他就端起另一杯茶,走到堆疊著一摞摞整齊捲軸的書案前。

「針經是……?」放下青瓷碗於泛著光澤的案面上,歐陽子鑫好奇地瞄著,裱著上乘絹布的捲軸上寫著:「皇城碼頭開船,用單針,一更,船取諸島。用乙辰針出,打水八丈,沙泥地是正路,三更,見遙島……。」

「每日的航程嗎?」看著那些只是略有耳聞的靖國島嶼名稱,歐陽子鑫猜想大概是大浮號開出皇城碼頭後,一路經過的地點吧。

「可是單針是什麼東西?」歐陽子鑫暗生納悶地看向謝淩毅,卻意外地發現:「他的眼睫毛好長!」

不僅如此,長長的微斂的眼睫毛,如兩道輕柔的羽毛,襯出眼睛弧線的優美,也就使挺直的鼻樑,越發地英氣逼人。

第一次見面,歐陽子鑫就感嘆於他天神般冷峻的容顏,還有雪舟師也是俊美非凡,歐陽子鑫不禁嘆息:「為何同樣是男人,老天爺就這麼偏袒他們?」

平時不在乎男人的相貌如何,可當身邊有兩位如此卓越的人物後,歐陽子鑫也不能不抱怨老天的偏心了。

「不僅長得好,功夫還更棒。」滿心不甘地咕噥著,歐陽子鑫再次注視謝淩毅,卻心臟停頓,嚇了好大一跳!

謝淩毅黧黑的眸子,不知何時正直視著自己的臉,那種自下而上的方式,讓歐陽子鑫難堪的表情無處可藏。

「茶、……請喝茶。」結結巴巴,歐陽子鑫端起茶碗,動作一大,碗蓋發出乒的一聲脆響。

「磨墨。」謝淩毅像沒看見歐陽子鑫的窘促,徑直拿過茶碗,喝了一口,放下,然後攤開一幅描繪細緻的海道圖,對照著他方才寫的內容。

「還真會使喚人。」歐陽子鑫在心裡嘀咕,想他堂堂靖國宰相的公子,書寫的時候,還都是自己研的墨,當然,那也是因為小廝清平的墨水總是調不好。

「船長。」

就在歐陽子鑫把些許清水注入硯池,準備攪動碳棒時,有個身材高及門扉的壯漢,敲了敲門,低頭走了進來,他身後跟著的下級水手,垂手規矩地站在門外。

歐陽子鑫覺得他們眼熟,細想了一下,就是那天在桅杆下和天澧嬉鬧的那幾個。

「劉恪,什麼事?」謝淩毅置毛筆於山形的玉石筆架上,問道。

「按您的指示,大浮號已經檢查完畢,六十一間艙室均無漏水,貨物艙、糧艙、水艙井然有序。」

「甲板方面,桅杆桅帆良好,只是船首桅有幾條綜繩斷了,已叫管大帆的繚手進行修補,在開船前就可以完工。」

「辛苦了,船外的檢查怎麼樣?」謝淩毅問道。

「舢板工已經放了兩艘小舟下海,就是人手不夠,檢查起來比較費時。」劉恪如實回答道,因敬畏,他的視線始終不敢對上謝淩毅。

「一定要仔細檢查船身,風暴中有多次撞到孤島上飄來的木頭,至於人手方面……」謝淩毅考慮著。

「我可以去幫忙!」歐陽子鑫立即毛遂自薦,他幻想著乘小舟蕩漾於海面,探查大浮號船身的情景,絕對比現在對著硯臺磨墨有意思多了。

劉恪和門外的水手聞言,都深感意外的看向歐陽子鑫,水手更是直直地盯住他俊秀的臉,仿要看出個什麼名堂來。

「居然敢在船長說話的時候插嘴,他到底在想什麼啊?」一個深棕色皮膚的青年,詫異地在心裡嘀咕,「要被天澧知道了,他會更不服氣呢!」

「不行。」謝淩毅乾脆的拒絕道。

「為什麼?」歐陽子鑫即刻反問,立在書案前的劉恪更是瞠目結舌,哪有下人不聽主人命令,還反問為什麼的。

「這些是大浮號六個貨艙的帳單,商人送來的時候正趕上開船,所以未來得及一一核對,現在由你來做。」謝淩毅低沉地說道。

「咦……那一大捆都是帳簿?!」按謝淩毅頷首示意的方向,歐陽子鑫驚愕地看到那硬木書櫥的中間一層,堆迭著一大捆藍封皮的冊子。

細麻繩解開了一條,雪無垠剛才拿在手裡的,就是從中隨意抽出的一本。

「子鑫,聽說你是做綢緞生意的,算盤對你來說不難吧。」雪無垠放下手中的茶杯,柔聲道:「船上人不夠,只能交給你了。」

「……是,我知道了。」不給看船,卻讓驗貨,明擺著是提防他,歐陽子鑫雖然鬱悶,卻也無可奈何,靖夏兩國水火不相容,他會被警惕是理所當然的,只是胸口似擱著鐵疙瘩般沉甸甸的,歐陽子鑫察覺到謝淩毅在看他,不快地扭開頭。

修補船隻是相當操勞地活,一不留神會墜落海裡,嚴重的還會喪命,謝淩毅不會冒險讓一個新人去做這樣的事情。

而且……無垠他非常在意歐陽子鑫的存在,這和剛開始只把他當作一個有趣的玩具是不同的,未免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發生一些不愉快的事,謝淩毅覺得整理賬簿是最好的辦法。

「劉恪。」謝淩毅吩咐道:「派舵工和鐵匠下海幫手,晚上會起風。」

「是!船長。」劉恪怔怔地應道,直到退出門外,他還不明白,為何這種不用受日曬風吹的美差,船長會交給一個沒禮貌的小侍從做呢?

……臨近黃昏,海面上靜得沒有一絲波紋,彷彿一面明鏡,清晰地映照出天空和大浮號的身影。

與寂靜的海相比,船長室裡可就熱鬧多了,整個下午,幾乎不間斷地傳出劈劈啪啪的響亮算盤聲。

還有背詩似的唸唸有詞:「二十架沉香木刻屏風……二十台織布機架……總價為白銀三百兩……要把碼頭搬運的錢……嗯……」歐陽子鑫右手俐落地撥弄著算盤,左手則按在翻開的頁面上進行核對。

「這不對啊,少了兩弔錢呢!唉……又是給錯的款項,這樣下去十幾天幾夜都查不完!」歐陽子鑫頗覺頭疼地按了按太陽穴。

這有些亂糟糟的帳也就罷了,因為昨晚受奇怪的聲音騷擾,整夜目不交睫,上午還能撐著,但一到這夕陽斜照的時刻,就困頓得很。

「他們到底在看什麼?從剛才就一直站在那裡。」歐陽子鑫微眯起酸澀的眼睛,看向透著橘紅色光亮的窗邊。

謝淩毅雙臂交迭胸前,左肩半靠在艙窗邊沿上,雪無垠則正對著窗戶而站,雙手攤開著一副長長的捲軸,上面繪有曲折的,類於星座的圖案。

兩人相依而立,這是一副非常美麗的畫面,歐陽子鑫不禁在心底發出:「原來漂亮的人站在一起,就是這種感覺啊,讓人無法轉移視線。」

毫無擺設的艙窗,也因此顯得華麗起來。

雪無垠一面低頭看著,一面輕聲說著什麼,歐陽子鑫聽到他說:「從星象看,我們走的一直是最理想的航線,但還是避不過風暴。」

「知道了,無垠,晚上風向怎麼樣?」

「從早晨的雲向來看,今晚起的風是逆風。」

「逆風也無所謂,只要不是現在的無風,改變風帆方向即可行船。」

雪無垠贊同地點頭。

「無風?難怪天氣這麼晴朗,大浮號卻拋錨停船。」歐陽子鑫出神地想:「以前在河裡行船,就不必太顧及風力如何,靠櫓就能走。」

「不過,如果狹窄的河道里開進像大浮號這樣的海船,一定會擱淺的。」在遐想中,歐陽子鑫支撐著臉頰的手臂,漸漸無力地靠近案面。

「嗯……。」當發覺把頭靠手肘上的姿勢很舒服後,歐陽子鑫索性全身放鬆地趴在案臺上,壓在手下的賬簿上細細的字跡,變得模模糊糊,看著看著,竟瞌睡蟲打架,再也抬不起眼皮來……。

「……大體就是這樣,今晚我會再用牽星術確定,因為你出色的指揮,昨天傍晚的風暴絲毫沒有改變大浮號的航向呢。」雪無垠收起捲軸,不忘稱讚道。

謝淩毅站直身體,不過他並沒有聽雪無垠說話,而是轉臉看向後面的書案。

「怎麼了?」雪無垠不解地問,謝淩毅已經徑直朝那裡走去。

「呼……」輕微的呼嚕聲,從小山般高的書堆裡,有一聲沒一聲地傳來,雪無垠走近了才注意到。

「他睡著了。」雪無垠驚訝地低嘆,不僅如此,歐陽子鑫睫羽緊閉,呼吸沉緩,還睡得非常熟。

謝淩毅站在書案的另一側,也注視著歐陽子鑫,不過,他若有所思的視線是落在歐陽子鑫仍握著毛筆的右手上。

之前磨墨時,謝淩毅就留意到他手指上滲著血漬的繃帶,和其白晰的皮膚相比,有種說不出的刺眼。

不僅手指被弓弦割傷,回想他拉弓的手勢,謝淩毅就知道他手臂上的淤傷還在痛,臉上被變色蟲抓的印子,此刻亦在光亮的晚霞下顯露出來。

「上船不過短短兩日,就磕磕碰碰得一身傷!」謝淩毅心中有種說不出地鬱悶:「還會捅出什麼簍子來?」

「子鑫真有趣……」雪無垠微笑著沉吟道:「早上還在計較誰是夏國人,誰是靖國人,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現在共處一室,倒毫無防備的睡著了。」

「像這樣的富家少爺,再過十天也就捱不下去了。」謝淩毅淡淡地說,一看歐陽子鑫那副清秀又水靈的模樣,就知道他沒有吃過什麼苦,大概一直被人捧在手心裡疼著。

再想到:「歐陽子鑫,在自己所不知道的地方,被什麼人心疼著」,謝淩毅的胸口忽然像堵住了什麼,非常地不舒服。

「可是捱不下去也得捱,都到這裡了,能把他丟下海去麼?」雪無垠微笑著說道。

「還不是因為你。」謝淩毅的劍眉不悅地一蹙:「和我打賭,還保他上船!」

「你真的這麼想?」雪無垠意味深長地笑著:「毅,他究竟為什麼要上船?」

謝淩毅沒有回答。

「呵呵……」雪無垠以一個從容不迫的笑容,轉化了兩人間突然沉寂的氣氛。

「時間不早了,我要去針房取羅盤,毅,貼身留著他雖然可以監視他的一舉一動,但萬一反被他查出什麼……」

「他一個綢緞商人,能幹出什麼?」謝淩毅打斷道。

雪無垠可不這麼認為,歐陽子鑫如此年輕,又只做過綢緞買賣,憑他的經歷哪能一眼就認出夏國的擎日箭?

「他到底是出於何種心態,去關心和綢緞鋪毫無干係的外國兵器?」

這是值得深究的問題,不過雪無垠不打算和謝淩毅爭執,因為他知道謝淩毅雖然嘴上不說,心底也抱著同樣的疑問。

否則謝淩毅就不會用這種警告的眼神盯住他,那彷彿在說:「不准你插手!」

「不准我插手嗎?」雪無垠心底漫過一絲苦澀。

「毅,我喜歡你,可以為你做任何事情。」雪無垠深情地凝視著謝淩毅。

「別隨便的把你的一切都交給我,無垠。」謝淩毅眉頭蹙著,他覺得困擾時,就會有這樣的神情:「去甲板上吧,劉恪等著呢。」

「……是,船長。」又被冷淡的拒絕,雪無垠輕聲嘆息著,無奈的離開。





第八章

湛藍的海,以一股不動聲色的氣勢,清晰地劃出海和天的延線,金燦燦的陽光漫空傾瀉下來,使單調而平靜的海面變得有些色彩了。

雪無垠離開後,謝淩毅就一直站在敞開著的艙窗前,黧黑的眸子凝視著遠處的天空,不知不覺地,那道道刺眼的光亮,變成了溫和的紫紅色光暈。

天就要黑了,花梨書案那裡卻一點也不見清醒的跡象。

終於,已等了一個時辰的謝淩毅轉過身,走向趴睡在書案上的歐陽子鑫。

儘管案面上的書冊硯臺佔據了大半位置,也絲毫不影響他側著身子,左手抱右手,側臉枕著手腕,一副正睡得酣甜的模樣。

能在硬梆梆的大理石書案上睡著,說明他真的很累,謝淩毅看著他安穩的睡顏,想著他醒時的眼神。

坦率、執拗、不服輸,卻也滿眼流露著棋逢高手的喜悅。

謝淩毅看過無數眼神,輕蔑的,殘忍的,惶恐的,餡媚的,貪婪的,面對他們,謝淩毅看到了自己的縮影,可面對歐陽子鑫,他就什麼也看不見。

就好像站在一泓微波粼粼的泉水前,太過清澈,反而映不出他的倒影。

「第一晚就該殺了他的。」謝淩毅默想著,眼神迷茫,為何他有意卻下不了手?

不知道為什麼,對於他,謝淩毅總有一種似曾相識地感覺,雖然認為那是不可能的,但是……胸口仍會有悸慟的感覺。

在回過神時,才發現自己的眼睛總追逐著歐陽子鑫的一舉一動。

所以剛才面對雪無垠的追問,他根本就答不出來,只要流露出一點困惑地情緒,無垠都會毫不留情地剷除歐陽子鑫。

「謝王爺,一個真正的王者是不需要無謂的羈絆,如果有朝一日,我和你有利益衝突,你就殺了我,千萬不要猶豫呢。」

很久以前,雪無垠說過那樣的話,明明涉及他的性命,可他的臉上還是帶著迷人地微笑,令人不寒而慄!

歐陽子鑫不是雪無垠的對手,這一點是再清楚不過的了。

「不想讓歐陽子鑫受傷,亦不想和無垠起衝突。」這是謝淩毅此刻心中最真實的感受。

「嗯……」忽然,歐陽子鑫動了動肩頭,發出一聲低吟,打斷了謝淩毅混亂的思緒。

他低頭看去,雖然光線暗淡了,歐陽子鑫的臉孔還是那樣清晰,靛青色絹絲般的頭髮落在他緊閉的眼睛前,隨呼吸而動。

細緻的肌膚,透著柔和的光暈,和那無一點防備的純真。

謝淩毅感覺心口抽搐了一下,驀然屏息,又是這種強烈的熟悉感,曾幾何時也有這麼個人,能在常人難以入睡的地方如此酣眠。

那位「歐陽少爺」……大概已登入朝堂,娶親了吧?

這麼怔仲的時候,謝淩毅的手臂,已然伸到歐陽子鑫的額前——

也許因為感覺到光線突然變黑,歐陽子鑫濃密的睫羽顫動了一瞬。

謝淩毅猛然回神,瞪著現實中的歐陽子鑫,板起了臉。

砰!一記重重的毛栗,迅猛地敲上歐陽子鑫的腦門!

「嗚!好痛!」睡得正沉的歐陽子鑫受這一突襲,吼叫道:「幹什麼?清平?!」

「很好睡麼?」謝淩毅見他一開口就叫著什麼清平,見到自己時,又一副惺忪的模樣,語氣更是冰凍三尺。

「我……」對了,我在船上。

察覺室內已到了該點油燈的時候,歐陽子鑫慌了神,耳根直髮燙。

「真對不起!」

「收拾好帳冊。」謝淩毅冷冰冰地睨視著他。

歐陽子鑫不敢怠慢,三兩下整理好帳本,放在書桌一角,這麼做時,謝淩毅已經走到艙室門口。

歐陽子鑫看著帳本發呆,他怎麼能睡著呢?一點小事也做不好,謝淩毅一定更看不起他了!

惆悵懊惱之際,耳邊傳來謝淩毅很不耐煩的呼喝聲:「還楞著幹什麼?走了!」

歐陽子鑫抬頭,正看見他大步流星地走出艙門。

「果然呢……」在心底嘀咕著,歐陽子鑫鬱悶地跟了上去。

◇◆◇

「喂!那邊的小子,快把繩子拉過來!」甲板上,水手長劉恪在右面船舷一陣咆哮。

「是、是!」船首帆下的年輕水手,趕緊拖著沉重的足有碗口粗的纜繩跑向他。

「一、二、三!用力拉!」主桅杆下方,六個高壯的水手在響亮的口號下,啪啦啦地一格一格往上升起巨大的帆幕。

與此同時,船舵,櫓座兩邊,都聚集著埋首幹活的水手,經過一日的休整,他們一個個都看上去精神飽滿,幹勁十足。

「要啟航了嗎?」受到這場面感染,歐陽子鑫的心裡也興奮起來。

謝淩毅接連走過三座桅樓,來回穿梭其下的水手們忙不迭地讓出一條路,歐陽子鑫跟在其身後,自然也走得順暢。

他們登上將台,雪無垠似乎很早就來了,看到他們,問道:「怎麼耽擱了這麼久?」

「風不是剛起。」謝淩毅看了看微波蕩漾的海面,有魚群從大浮號下串遊而過。

「可是有你在這裡,他們會更賣力的。」雪無垠微微一笑。

謝淩毅沒有答話,轉身看著將台下正待命的櫓手,他們已經檢查完系在櫓把手頂端的「櫓擔繩」,大浮號的船舷兩側沒有安大炮,而是兩排提供動力的櫓,也就是大長槳,槳很重,要四個水手才能搖動。

櫓擔繩的另一端拴在甲板的一個鐵環上,既可以固定櫓,又可以作長短的伸縮,以調節櫓板入水的深淺。

謝淩毅掃視過甲板上一百多名待命的水手,問雪無垠:「舵工就緒了嗎?」

「是。」雪無垠點頭,歐陽子鑫見他手中一直拿著那卷他們下午看了很久的捲軸,不由好奇地問:「雪舟師,那是……」

「這個?」雪無垠拉開捲軸上深棕色的繩結,唰地耙捲軸打開了一大半,一手指著捲軸上方的裱字道:「過洋牽星圖。」

「哎?」歐陽子鑫聽都沒有聽說過,很新奇地睜大眼睛,捲軸捲軸中心有畫著一艘多桅海船,四周畫著著諸星的圖形和角度。

歐陽子鑫只認出北斗和天柱。

「大海無邊,只有觀日月、風向、星辰而進。」雪無垠解釋道:「這圖畫的是相對於船的星座的位置,由牽星術得來。」

「好厲害啊!這個叫做牽星術的東西。」歐陽子鑫抬頭仔細地看了看已有數顆明星點綴的天際,果然可以和圖中的位置對照起來。

「換言之,這也就是雲險海的海圖。」雪無垠又說道:「真正叫人歎為觀止的是羅盤針,舟舶往來,惟以它為準,如果遇到雨霧天,就更只得靠它了。」

「哦……」歐陽子鑫感嘆道,隨夜幕降臨,海風逐漸加強,雪無壩用一把銀色簪子高挽起在腦後的長髮,亦隨風輕揚著。

「雪舟師您真能幹呀!」歐陽子鑫由衷地稱讚道,雪無垠給人的感覺,就是一個非常可靠的男人。

「能幹的應該是船長才對。」雪無垠不覺莞爾,看向旁邊一直默不作聲的謝淩毅。

集合如此少的水手,駕如此大的商船渡雲險海,可不是只有膽量就能做到的,毅,你不愧是我喜歡的人。

「雪舟師,羅盤針……是和針譜有關嗎?」看著謝淩毅,歐陽子鑫就覺得腦門還隱隱作痛,他下手真是很重啊!

「是。」雪無垠露出意外表情,這小子的腦子也很靈活嘛。

「那針譜是……」

「是專門記載羅盤針引路過程的書。」謝淩毅突然插話進來,他看著歐陽子鑫道:「包括船隻的航程,航速,牽星圖位置等細則。」

言畢,謝淩毅又沉吟地補充道:「你問完了麼?」

「……是。」言外之意,就是你別再妨礙雪無垠做事,歐陽子鑫雖然還有一肚子問題,但看見謝淩毅瞪著自己,也只能作罷。

「雪舟師,多謝指教。」謝淩毅越是凶巴巴的對待自己,歐陽子鑫就越體會到雪無垠的柔情,這兩個人的性格怎麼差這麼多。

「不客氣。」雪無垠淺笑,這時一陣疾風吹過將台,那黑而亮的長髮一下子越過肩頭飛至臉前,他隨即伸手拂下。

「哎?!」那一那,歐陽子鑫以為自己看花了眼,雪無垠那雙狹細而長的眼睛,只有單一的銀色,就像他頭上的純銀髮簪一樣。

可當雪無垠也凝眸回視著他時,歐陽子鑫才驚覺這根本不是他眼花,雪無垠的瞳仁,確實是銀灰色的!

「嚇到你了?真沒辦法,我的眼睛一到晚上就會變成這樣。」雪無垠自嘲似地指著自己詭異的瞳仁:「不僅像鉛塊一樣沉悶,也無法看清東西呢。」

歐陽子鑫詫異極了,記得第一次見到雪無垠時,還為那雙神采奕奕的眼睛感嘆過!

「到底……怎麼會這樣的?」歐陽子鑫注視著雪無垠,非常難過的問道。

雪無垠溫柔的笑了笑:「小時候生了一場大病,僥倖逃過了鬼門關,就是眼睛落下了毛病,白天沒有問題,可一到晚上天色黑沉的時候,用它看東西,什麼都是灰色的。」

「難道都無法醫治嗎?」歐陽子鑫覺得非常惋惜:「我聽說針灸對眼部疾病是很有效的!」

「無垠他本身就是針灸醫師,他的眼睛雖然不好,但是其他感官就鍛鍊得非常靈敏,因為色盲而小看他,可是要吃苦頭的。」謝淩毅低沉地說道。

這是一語雙關,提醒著潛在的危險,可是歐陽子鑫完全沒有聽出來。

雪無垠注視著謝淩毅,嘴角浮現一抹笑容。

歐陽子鑫突然想起雪無垠會讀唇語的事,果然如此啊,但是……無法享受至美的四季夜景,這樣的雪無垠……

「對不起……」不知為何,歐陽子鑫覺得除了道歉,做什麼都無法表達自己此刻難受的心情。

「既然知道錯,就站著別再多嘴!」謝淩毅說著便揚起手,歐陽子鑫見他又要打自己,不禁起脖子。

出乎意料地,謝淩毅只是輕撫了一下他前額的劉海,雪無垠亦看見這一幕,他不動聲色,依舊笑盈盈的,可是手裡的捲軸,卻皺起數道醒目的褶痕。

「船長,目前測得風向為偏北,是左右斜逆風。」一個水手在將台下彙報導。

「嗯,通知船工起錨後用走『之』字調帆。」謝淩毅頷首道。

「劉恪還沒測好水深麼?」謝淩毅看向前面的船舷,劉恪和兩個水手正往海裡拋下著一條結鐵棕繩。

「這一帶的水深約摸二十丈,航嚮應該偏左一些,往四十丈的海域。」雪無垠憑著知識道:「先繞過這片淺海,再返回正確的西南航向。」

謝淩毅思量著雪無垠的話,然後下令道:「待劉恪報數上來,便起錨。」

歐陽子鑫默一聲不響地站在他們身後,因為雪無垠的事,他悶悶不樂,不死心地尋思著該怎樣治療。

「為慶賀新帝登基,國外使節進貢給皇帝名貴稀有的藥材,或許其中就有治療眼疾的奇藥。」歐陽子鑫突然想道:「對了,也可以找找民間的偏方!」

他若有所思地看著前邊黝黑陡峭的木梯,忽然發覺那片陰影裡頭有什麼,那大概是桅杆的影子,又或許是個人。

是個人。

「天澧?」沒錯,正是讓他在船艙裡迷路的少年。

「怎麼了?」天澧上身穿著黑色的無袖長衫,下身是深色的綾褲,又站在這麼偏僻的角落,難怪叫人看不清。

歐陽子鑫定睛看著天澧的臉,他一掃往日的神氣,顯得相當沉鬱,似乎陷入某種痛苦的思緒糾葛之中。

他在看誰呢?歐陽子鑫剛想按跡循蹤,不料天澧突然轉移了視線——

「呃?」歐陽子鑫一驚,他們倆的目光對上了,就像重要的隱私被人窺見般,天澧惱羞萬分狠狠瞪了歐陽子鑫一眼,並很快地轉身走開。

直到這一刻歐陽子鑫才體會到常人所說的「擰我膚痛」的滋味,他和天澧相識尚淺,實在不解這個少年為何總對他充滿敵意?

「很在意。」無論是天澧那與年紀不符的憂鬱,還是那恨不得把自己扔下船去的厭惡眼神。

見謝淩毅正和雪無垠談著什麼星相水準線,無須他伺候,歐陽子鑫便扶著木梯欄桿,躡手躡腳地走下將台。

「天澧!等等!」歐陽子鑫一直走到被水手們稱作「頭稱」的船首桅杆下方,才出聲叫住不斷加快腳步的天澧。

「哼。」天澧鼻子裡輕哼了一聲,突然轉身面對歐陽子鑫。

「你為何……?」

「廚房的話在船尾艙,船首艙存放的是布帆、纜索等航海工具,」天澧先發制人似地說道:「你連這樣的常識都不知道,怎麼能怪我指錯路!」

「我不是來責怪……。」

「當然,我承認是你救了小妖,這笨傢伙跑去木頭堆裡找食物不是第一次了,上回也差點被人劈成柴火……。」

「天澧!請你聽我把話說完!!」歐陽子鑫大喝道,船舷邊的擔手都驚訝地看著他們。

天澧也沒料到歐陽子鑫會如此大聲地吼他,楞怔著。

「過去的事我不想再提。」歐陽子鑫放鬆了語氣道:「你剛才不是無意地站在那裡吧?你看來好像……」

「你真囉嗦!船上規矩是多,但也沒說水手不可以聽船長和舟師談話。」天澧咬了咬嘴唇道,眼神卻心虛地遊移開去。

「那你為何要這麼小心翼翼?」歐陽子鑫開門見山地道:「被我發現,還怒瞪我來著。」

「還不是因為你的遲鈍!一般人會抓著別人的弱點刨根問底的嗎?」既然被問及,天澧也不再掩飾地說道。

「你是說雪舟師的眼疾?」沒想到天澧這麼擔心雪無垠,歐陽子鑫感到意外。

「廢話!還有,你沒事別在船長面前晃來晃去的。」天澧一副教訓的口氣道。

「既然擔心,為何不說出來?」歐陽子鑫徑直打斷道:「大家一起來尋找治療的方法,總比忍著痛苦強。」

「你對首領能瞭解多少?!還有對船長也是!」天澧生氣了。

「我……」歐陽子鑫還想說什麼,四個年輕的水手從旁邊圍攏上來。

「喲!這裡怎麼這麼熱鬧。」為首的水手,歐陽子鑫見過兩次了。

「高健,這不關你的事!走開!」氣頭上的天澧揮手打開青年試圖搭上來的大手。

「別這麼無情嘛,昨晚好歹是你放我鴿子。」高健訕笑道,其他三人也跟著笑了。

「真煩,今晚我會去的。」天澧不耐煩地扭過頭。

「你怎麼一個人在這?」高健緊接著把目光投向歐陽子鑫。

「我和天澧有事要談。」歐陽子鑫微沉下臉,儘管不瞭解對方的用意,但是那種無禮的上下打量個不停的眼光,讓他很不舒服。

「你也聽到天澧今晚要和我在一起,除非……」高健就如同他的名字一樣,身材高大健碩,臉孔粗獷,嘴角下方還有一條短小的,類於刀傷的疤痕,他站在天澧身前,幾乎把天澧整個遮蔽了起來。

「除非你今晚也來。」高健高揚起下巴笑道:「嘿,你們兩個,正好陪我們四個。」

「別開玩笑了,高健!」天澧既惱火又困擾地一把推開高健:「他並不是……。」

「不是什麼?」歐陽子鑫聽得一頭霧水地看著他們。

「你說他和船長不是……難道是和雪舟師?!」高健似乎很吃驚地看向歐陽子鑫,秀氣脫俗的臉孔,略顯單薄的身段,男人看了應該會喜歡啊。

「你再胡說,就休想碰我一根汗毛!」天澧陰惻惻地道。

「你別生氣呀,我不說就是了,」高健立即妥協了,他解釋道:「也不能怪我這麼想,他在船長面前一點都不像個小廝,隨便插嘴……。」

「你竟敢在船長面前放肆?!」天澧聽了差點沒氣暈,他平時伺候謝王爺時,別提有多恭敬!

「我不記得有這回事。」歐陽子鑫早把下午的事情忘記了。

「你明明……」高健想爭辯,前面傳來一陣擊鼓,又有人大聲喚道:「準備!起錨!」

「高健,起錨了。」另外三個人不敢怠慢地跑向甲板前面的絞車。

「等等!你剛才說我和船長不是什麼?」歐陽子鑫絲毫不解,叫住了高健。

「這個嘛。」高健頓了頓,然後朝歐陽子鑫翹起了小拇指,嘿嘿地乾笑了兩聲,跑到前面去了。

「呃?!」歐陽子鑫的臉色頓時如同豬肝一般,嘴角微微抽搐著,怎麼也不相信。

拳頭翹起小拇指,代表「相好」的意思。

「別高興過了頭上高健只是瞎猜,船長怎麼會看上你?」天澧看著歐陽子鑫的一臉色由紅轉為白,眼神由震驚變為滯然,好像快樂得暈過去,頓沒好氣地道。

「喂,你要去哪裡?」突然,天澧看見歐陽子鑫二話不說地就朝前衝去。

甲板前端固定著一座起錨用的絞車,絞床是用粗原木做的,上面有卷纜索的輪子,輪盤上的藤索比手腕還要粗。

因要承受木爪碇石,即錨的巨大重量,絞車兩端設置有兩根叉手柱,它們可以力挽千斤,每當船要停泊或者靠岸,只需把碇石沉入水底,船就固定下來,不再漂了。

而要開船時,只需轉動車輪上盤結的藤索,把碇石拉上來,便可縱帆航行,高健和他的三個同伴所要做的就是這樣。

所以正當他們使出渾身解術,扳動絞車上的叉手柱時,歐陽子鑫突然出現在他們面前,又一把緊抓住叉手柱,著實嚇了他們一跳。

「你幹什麼?」絞車兩端可站不下五個人,大夥正僵持不下時,高健卻哈哈地笑了:「好呀,你想比試力道就儘管來,不過若是輸了,今晚就和天澧一起來哦。」

「高健!你別亂來!」天澧皺眉道:「他只是個船艙侍者!」

「囉嗦!」歐陽子鑫抬起臉喝道,顯然因為剛才被人「侮辱」,而窩了一肚子怒火。

「你看吧,是他在挑釁我。」高健朝同伴使了個眼色,其中一人會意地退開一邊。

「預備!起!」藤繩繃得緊緊的,彷彿下一刻就會因為重力而崩裂,但隨著孜孜嘎嘎的滾輪聲,它還是一點點地捲起在輪盤上。

「嗯——!」真的很沉!歐陽子鑫感覺自己雙臂上所有的力氣全被叉手柱給吸去,他不得不使用全部內力來穩住自己的身子。

「嘿,不賴麼。」高健袒露在外的手臂肌肉也繃得硬鼓鼓的,錨以比平時要快的速度一尺一尺地拉離海底。

嘎嘎的聲音不絕於耳,歐陽子鑫全神貫注於眼下轉動的輪盤。

眼看藤繩越圈越厚,表明著錨已快要離開海洋,高健卻暗地裡扯了扯嘴角、另外一個水手忽然放鬆了力道。

「啊!!」就像毫無防備地被人狠拽了一大把,歐陽子鑫猛地磕在輪盤上,胸口和手肘疼得骨折了似的!

他不得不鬆開手,失去控制的叉手柱嘎嚓一聲又被錨拉回去,歐陽子鑫站都未站穩,眼見叉手柱又如此迅猛的抽擊而來,驚駭得面如死灰!

一切發生得如此之快,感覺身邊有一道勁風吹過時,肩頭被什麼緊緊的扣住,下墜的身子也被強行地抱開。

「呃?」歐陽子鑫驚魂未定地睜開眼,一張慍怒至極的臉孔正從上方蹬著他。

「你到底在做什麼?!」謝淩毅幾乎是咬牙切齒地道。

「我……」眨了眨眼,稍回過神的歐陽子鑫看到謝淩毅一手攬著他,一手牢牢地抓著叉手柱,不禁鬆了口氣,真想說:「接的好。」

「你們是想被丟下海去麼?」雪無垠的聲音,在絞車的另一邊。

「雪舟師?嗚。」歐陽子鑫才站直身子,胸口就傳來一陣疼痛,讓他又臉色蒼白地彎下腰,謝淩毅見狀立即抱住他的肩頭,並沒再放手。

高健一見船長駕到,哪裡還有玩笑的精神,趕忙和同伴們拉起船錨。

「聽著,從今天起,你們四個輪流守望台,不得有誤。」謝淩毅冷峻地下令。

望台建在首桅杆的上端,用於夜晚的守望航行,是既被風吹雨淋,又疲乏睏倦的苦差,但是高健他們卻像鬆了口氣似的拚命點頭。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天澧在旁邊暗嘆道。

「而你!」謝淩毅也沒忘記臂彎裡的歐陽子鑫:「絞車是可以隨意碰的嗎?!」

「呃……」剛才在氣頭上,他哪裡還想得起非水手不得擅碰航海工具的規矩。

「你既然這樣有力氣,就算一整晚,也要把賬給我理出來!」謝淩毅沉著臉道。

「毅,別那麼苛刻,子鑫都已經疼得站不起來了。」雪無垠柔聲說道:「這裡就交給我吧。」

「嗯。」謝淩毅微一頷首,便拉過歐陽子鑫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膀上。

「我、我自己可以走!」

雖然一抽息,胸口就會痛,可當歐陽子鑫知道水手們是如何看待他和船長之間的關係後,實在無法無動於衷,那親密的扶持,淡淡的從謝淩毅身上傳來的麝香,都讓他十分不安。

「水手們都注意著這邊,我豈不是再也說不清了?」他惶惑的想。

謝淩毅沒有給歐陽子鑫拒絕的機會,不由分說地攬著他,邁向不遠處的艙口。

就在他們進入船艙的時候,歐陽子鑫聽到甲板上傳來雪無垠的號令:「大浮號,偏北向,啟航!」

櫓手們在富有節奏的擊鼓聲中,奮力搖櫓,海水嘩嘩地啪打著船身。

越接近船長室,甲板上的喧囂就顯得越模糊了,唯有腳下踩不踏實的海浪蕩漾之感,讓人察覺到船在航行。

「你到底想幹什麼?」忽然,謝淩毅停下腳步,低頭注視著歐陽子鑫。

「沒幹什麼。」歐陽子鑫也停止了不斷往旁邊靠,試圖拉開兩人距離的舉動。

謝淩毅不悅地劍眉一蹙,沉聲道:「你很在意他們的話麼?」

「咦?」歐陽子鑫不覺錯愕,謝淩毅聽到了?!什麼時候?!它他對上謝淩毅深邃的黑眸,說不出的慌張!

謝淩毅看著他,然後低頭,輕吻住了他張開的唇……。





「啊……」驚嘆的氣息未衝破喉嚨,就被謝淩毅熾熱的唇封住!

「唔……不!」好熱,唇瓣辦親密的廝磨下,歐陽子鑫的全身熱得彷彿要被融化一般,那種說不出地狂猛心悸,讓他不住地發抖,伸手抓住了謝淩毅的手臂。

謝淩毅的胸口也在轟鳴,歐陽子鑫的嘴唇如此軟而熱,像一個漩渦一樣吸引著他,熱氣讓血液沸騰,他想要更多,更深入的……接觸。

謝淩毅單手扣住歐陽子鑫正推拒著的手,稍一用勁,就反折在他的腰後,並壓向自己。

「你!」歐陽子鑫整個上半身都被壓制住了。

謝淩毅的大腿也順勢抵進歐陽子鑫因站立不穩,而分開的雙腿間,稍抬起膝蓋,就能牴觸到歐陽子鑫最為敏感的部位。

「嗯!」注意到這點的歐陽子鑫失去了反抗力,脊背暫態流過一陣戰慄。

謝淩毅傾吐著灼熱氣息的嘴唇,再一次壓上了歐陽子鑫的紅唇,不同的是,這一次,他直接把舌頭伸了進去。

「唔……唔……!」腦袋裡熱得什麼都分不清了,唯一能感覺到的就是謝淩毅熾熱的唇舌,不斷地蠢動著,在那或輕或重的挑逗下,心跳激昂不已,歐陽子鑫呼吸變得沉重而急促!

不僅是唇內的軟舌被攉住,唇緣也受著難耐的磨壓,微麻而火熱,每次只要輕輕一動腰身,就會被謝淩毅緊緊地拉回去,最後只能承受這熱得足以把一切都燒盡的深吻中。

「呵……呼……」使被放開了,謝淩毅灼熱的氣息,依舊留在歐陽子鑫那過分濕潤的紅唇上。

謝淩毅無言地凝視著,在他懷中瞪著他的歐陽子鑫。

「你……!」在這隨時會有水手經過的走廊,如此非禮他,歐陽子鑫氣得七竅生煙!

「不要動。」謝淩毅倉促的低語,膝蓋更向上頂住了些。

歐陽子鑫受這刺激,當然動彈不得,另一方面,由於兩人幾乎是緊貼著的,歐陽子鑫清晰的感覺到有一個硬物磕著他的大腿。

「是什麼?」單純如白紙的歐陽子鑫,並未明白過來,他只覺得謝淩毅的呼吸很熱,他的手臂在自己的後背遊走,像在摸索著什麼?

謝淩毅解掉了歐陽子鑫的腰帶,一邊親吻著歐陽子鑫的脖子,手指一邊撩起那布褂的一角,探了進去。

感覺到異樣觸摸的歐陽子鑫,惶然叫道:「船長?」

謝淩毅的動作頓時停下,表情是一臉的驚異,他居然控制不住的想「要」他?!

「下一次,不准再推開我!」想來想去,謝淩毅都覺得那是歐陽子鑫不對,魄力十足的低語著,謝淩毅咬住歐陽子鑫的肩膀。

「好痛!!」歐陽子鑫大聲慘叫。

之前被歐陽子鑫排斥的不滿似乎煙消雲散,謝淩毅看著那鮮紅的,他留下的牙印,放開了歐陽子鑫。

「那件事情,我會命令下去,誰再說閒話就扔他下海!你去做事吧。」謝淩毅如此說完,就離開了。

揉著肩頭,還未從那疼痛中回神的歐陽子鑫,眼裡噙著淚花,「什麼玩意啊?」既然是閒話,為什麼還要吻他?!

簡直欺人太甚!氣憤著為什麼兩人的武功差距那麼大,歐陽子鑫一拳擊中堅硬的艙壁……。

農曆六月初三,大浮號逆風啟航後的第七日,風向開始轉為有利的一面,海浪也呈順水推舟之勢。

扳指算來,歐陽子鑫已經在船上待了九天,這也是他頭一回離開大陸這麼遠的地方,因不斷加快的航速和毫不停歇的進程,四周的景色,早巳從簡可辨別出名稱的群島,到了無從可識的汪洋一片。

「父親大人大概會諒解我的突然遠行吧。」歐陽子鑫手握著弓箭,忽然想道。

因為是臨時決定上大浮號,而且又趕上船即將離開皇城碼頭,情急之下,他只得在一條白色的手帕上寫了一句:「孩兒有事遠行,勿念!」

帕子交給了碼頭上的馬車伕,讓他送去宰相府,還給了他兩錠銀子作為酬勞。

「管家錢老伯認識我的字跡,應該會上交給父親大人。」歐陽子鑫這麼想道。

「我說,你怎麼還不死心呢?擎日箭可不是光靠蠻力就行的!」這時,天澧從右側的木梯走上將台來,一面嘲笑道。

「前幾天雖然沒有拉出滿弓,但今天一定能行!」歐陽子鑫很快地反駁道,宰相府的事情也被他拋擲九霄雲外。

「隨便你,只是別耽誤了伺候船長!」天澧不忘念叨著。

「我……」一提及謝淩毅,那種全身發燙,心慌意亂的感覺,就佔據了他全部的心思,那晚,當謝淩毅低下頭,輕輕地碰觸他嘴唇的瞬間,彷彿呼吸都停止了……。

「歐陽?」天澧見歐陽子鑫怔怔地站著,叫喚道。

「嗯?啊!」歐陽子鑫侷促地說道:「我知道了!」

心悸不已,還有一種說不出的生氣,歐陽子鑫甩甩腦袋,把注意力集中到射箭他深深吸一口氣,瞄準六十步開外的藤牌,準備拉弓。

「嗯?」有什麼東西從扣弦的指頭上滑落,歐陽子鑫一看,原來是他纏在手指關節上的,充當扳指的羊皮條斷了。

「又壞了。」看著被割得裂開數段的羊皮,歐陽子鑫只得放下弓,無奈地想:「等會兒再做一條吧。」

「船長!」因為面朝著樓梯的關係,天澧首先看見謝淩毅走上將台。

歐陽子鑫聞言,驀地挺直腰身,感覺脊背竄過一陣急流!

一般來說,在晌午時分,謝淩毅是不會來將台的。

「哇哇!海江豬(註:海豚)!」天澧突然大叫道,海裡有什麼東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豬?」歐陽子鑫聽了萬分好奇地趕過去看,海洋裡怎麼還有豬?

可是,海浪滔滔,飛沫許許,他什麼也沒看見啊?

就在此刻,離開船十幾尺的海面上突然橫空躍出一條體色烏溜的大魚!

「好大的魚!」歐陽子鑫驚嘆道。

大魚一瞬間又落進水中,四周激起白閃閃的水柱,水花尚未平復,又有一尾躍了出來,緊接著還出現了兩條、三條,六條,幾乎是成群結隊。

「別看它們個頭這麼大,性情可是很溫順的。」天澧見歐陽子鑫一副既興奮又畏懼的模樣,不由賣弄一下自己的知識。

「是嗎?」歐陽子鑫目不暇接地看著他生平見過的最大的魚,嘆道:「渾圓的身子,真的有點像豬。」

「哇!飛起來了!好高!」歐陽子鑫望見十來條魚猛地跳起,露出龐大的身軀,劃成一道漂亮的弧線,然後又幾乎同時地沒入水中,呵呵地笑開了。

因為這新奇有趣的場面,歐陽子鑫一時忘記了和謝淩毅相處的侷促感,而謝淩毅怔怔地,像著了魔一樣盯住歐陽子鑫的臉不放,那純然的笑顏就像是微風吹過湖面,蕩漾起的漣漪那樣親切,自然……扣人心弦。

而直至這一刻,謝淩毅才意識到這是他第一次看見歐陽子鑫笑了,雖然兩人相處的日子不算太短。

另一方面,他也不是沒察覺到,這幾天來歐陽子鑫總是有意地避開他,救連端茶研墨都是默不吭聲地低垂著頭。

「我還是被他討厭了。」謝淩毅清楚這一現象是從那個親吻後開始的。

「天澧。」謝淩毅突然低沉地說道:「讓無垠來船長室見我。」

「是,船長!」謝王爺下令,天澧哪敢怠慢,他腳不沾地飛快跑開了。

聽到謝淩毅低醇的嗓音,歐陽子鑫霎時清醒,現在連天澧都走了,空曠的將台別無他人。

歐陽子鑫的心裡一陣莫名的慌張,但他不想讓謝淩毅看出來,故作平靜地擺弄著手裡的弓箭,像在檢查弦的彈性。

「你也來,今晚恐怕會起大風。」謝淩毅語氣如常。

「咦?」現在可是風和日麗的,歐陽子鑫不太相信地抬頭,看見謝淩毅走前幾步,望著海裡飛躍的魚群:「海江豬成群搬家,意味著天氣要變壞了。」

「哦……」歐陽子鑫注視著謝淩毅的側臉,那仿是精雕細琢出來的輪廓,簡直無懈可擊。

那濃密睫毛下的迷離黑眸,更有種說不出的感染力,歐陽子鑫動也不動,一味地看著,突然,謝淩毅把視線收回,嚇了他一大跳!

「手……」謝淩毅遲疑地開口。

「手?」歐陽子鑫正在放弓箭,突然,謝淩毅抓過他的手,攤開他的手掌。

「放開!」歐陽子鑫的臉一下就紅了,慌忙地想要掙脫,謝淩毅又說道:「拿著這個。」

「哎?」放在手心裡的是一個光滑圓潤,價值不菲的雞血瑪瑙扳指。

「難道是給我的?」生在宰相之家,歐陽子鑫自然見過各種奇玩珍寶,他愕然萬分,不是因為這扳指非常罕有,而是謝淩毅怎麼知道他現在就需要一個扳指?

謝淩毅拿過歐陽子鑫手的那條壞掉的豐皮條,看了一下道:「你的小拇指別繃太緊,會加重手腕的負擔。」

「我知道!」雖然是不知道,但歐陽子鑫就是倔強了起來:「這個我不要!」

謝淩毅只是凝視了他片刻,然後就走下樓梯,往船尾艙口走去。

歐陽子鑫手裡抓著扳指,立在原地,好不容易穩定的心情,又陷入極度困惑中

(註:扳指是射箭時戴在拇指上起保護作用的玉石指環,後來亦作為飾物。)

◇◆◇

到了晚上,風浪果然變大,而且來勢洶洶,狂風席捲著濃密的烏雲,血盆大口般吞著大片深藍色的天穹,直到天空中再也看不見一顆星星。

「嗚!」胃裡像頂住什麼東西,又酸又澀的液體隨船身大幅度的顛簸而湧上喉嚨!

「惡!」歐陽子鑫摀住嘴,壓抑著想要嘔吐的衝動:「暈船……不是治好了嗎?」

他非常難受地靠在床頭,海風從半開的艙窗呼呼地直灌進來,燭臺上的光芒搖曳得厲害,他意識恍惚地盯著對面艙壁上,那忽明忽暗的矮桌倒影。

「為何突然給我?」手伸進墨綠色的衫袖,從小口袋中拿出雞血扳指,在燭光下它顯得異常紅豔。

回想今天下午在船長室,謝淩毅同雪無垠,水手長劉恪,正副舵工等一班高級船員探討應對颶風的措施時,好像絲毫沒有讓他把扳指還回去的意思。

甚至最後他把扳指拿出來,謝淩毅都沒看見似的不聞不問。

「真想不明白。」歐陽子鑫把扳指握在手心裡,輕輕地閉上眼,身體有種說不出的難受和疲憊,而外面的萬頃波濤正發出一陣淒厲過一陣的哀號,提醒他不能就這麼睡過去。

而此刻,在搖擺不定的左船舷欄桿前,謝淩毅正在觀察著海洋,他黑沉兒犀利的眸子,就如同獵鷹一般,不放過雲險海一絲一毫的變化。

沒有比颼風來臨更瞬息萬變的了,越來越強的湧浪和波濤之間,低垂的濃雲和繚亂的風向之間,都顯示出這古老且無邊的大海,正醞釀著一場場驚天地泣鬼神的風暴!

「颶風……才是司命的神,」身著降紫色真絲華服的雪無垠緩步走向船舷邊的男人,他那華麗的秀髮亦隨風飛舞著。

「毅,這場風暴比我預測的更兇猛,緊急應對措施也只能是安撫一下人心。」

謝淩毅緊鎖著眉頭,默認了雪無垠的擔心,但比起可預見酌颶風,他更在意接下來無法預知的危險。

天黑乎乎的,海亦是黑漆漆的,大浮號如臨深淵一樣前後左右地輾轉顛簸,遠處的東南角上的天穹煙塵瀰漫,雲遮霧障,彷彿蒙上了不吉的黑紗。

「嗯?!」忽然,在謝淩緊緊審視著的東南角,一條銀白色的光芒狡猾且迅急地破天而過。

轟隆隆……一聲悶鈍得如同古廟裡大鍾的雷鳴,自那塊黑紗處沉緩卻有力地傳向大浮號。

「還有雷暴……」雪無垠鮮少露出如此凝重的表情,在黑夜中他的眼睛雖然近乎於盲,但那也是他其他感官最為敏銳的時候。

空中壓抑的氣流和詭異的響雷,都清楚地向他描繪出東南角被雷電輾成一片片白色的佈景,那是製造無數海難的罪魁禍首之一!

因為它會擊中航行中的船隻,引起火災。

「唔……下雨了?」船艙內,正埋首在枕頭裡,似睡非睡的歐陽子鑫,聽得一聲聲由遠及近的響雷聲,徹底清醒過來。

「咳咳!」他支起胳膊,動作僵硬地坐起身,才發覺喉嚨裡幹得發堵,還有些分不清自己剛才是否睡著了?

因為恍惚間,他彷彿來到一個水深千尺的池潭前,往裡張望著,可無論怎麼看,所能見到的只是水面上黝黑莫測的浮光掠影。

「就像……面對的是謝淩毅一樣。」歐陽子鑫不禁這麼聯想道。

喀喇喇∼!

「啊?!」艙窗外一記叱吒天地般的電閃雷鳴,連向來安穩的床腳都發出一陣顫動。

「外面到底怎麼了?這是雲?還是霧?」歐陽子鑫相當不安地看向窗外,洞穴一般漆黑的外頭,被一層層不知何時聚攏起來的灰濛濛的水汽所籠罩。

這看不見天地,亦分不清東南西北的無窮無盡的陰影,以及那從深處傳來的好比野獸嗷叫的轟鳴,讓歐陽子鑫覺得艙室內不再安全。

無論外面發生了什麼事,親眼確認才能安心,他毅然離開床榻,在撲朔的燭光下,摸著一切可以穩住自己步伐的傢俱,想登上甲板看個究竟。

就算經歷過不少風風雨雨,而且事先已經做好了分工,當浪頭呈如惡狼撲食之勢襲來時,甲板上的水手們,還是露出了彷彿和惡鬼照面的恐懼表情。

他們七手八腳,儘量快地卸下主帆,船前船後的忙碌奔跑,紮牢甲板上一切會移動的東西。

謝淩毅看著他們,打算離開左船舷,去船舵那裡察看時,雪無垠叫住了他:「毅。」

謝淩毅轉過身來。

「別太擔心了。」雪無垠目光炯炯,語氣飽含溫柔與堅定。

「我知道,順其自然就會沒事。」謝淩毅低聲答道。

雪無垠卻輕聲笑了:「你好像變了。」

「沒有的事。」謝淩毅蹙眉盯著雪無垠的眼睛,那銀白色瞳仁裡,連人的倒影都看不見。

「你啊……」雪無垠低喃著走近謝淩毅,兩人的臉孔近到可以感覺到彼此溫熱呼吸。

「真嘴硬。」雪無垠低頭,溫柔地覆上謝淩毅的唇瓣……

暴風雨如同瀑布一樣傾瀉下來,豆大的雨點劈劈啪啪地打在桅杆、支索、甲板上,船面很快積聚起一汪水流。

在暴雨肆虐下,海洋也在戰慄!

「騙人?!」歐陽子鑫呆呆地站在一條被颶風折斷的支索下,雨點打在他臉上就像針紮一般痛,可是他像被訂住似的任憑風吹雨打。

「雪舟師和……謝淩毅……在接吻?!為什麼?這到底是?」

瓢潑的雨水把歐陽子鑫從頭到腳打了個濕透,冰冷襲上他每一寸肌膚,潛入他哆嗦的嘴唇內,五臟六腑都在抽搐!

謝淩毅和雪無垠分開了,兩人朝相反的方向走去,謝淩毅是去船頭,雪無垠則是回到船艙避難。

眼睜睜地看著狂吐白沫的浪頭撲上對面的左船舷,歐陽子鑫還是無法動彈,密集的雨點讓他感覺自己整個的沉溺在水中,每個掙扎而出的喘息只能品嚐到雨水的腥澀,引得他一陣強烈的反胃!

「嗚!」左舷的浪湧很快讓船身大幅度的往右傾側,歐陽子鑫頭暈目眩地滑倒在甲板上,他本能地伸出雙臂緊緊地抱住桅杆前,那用來協助升降帆布的圓木絞車上,以免跌入滔滔海浪中。

而生性暴虐的颶風,卻更加起勁地在黑暗中伸出利爪——一道千尺長的湧浪!

被東北風野蠻推聳的大浮號,像一匹脫韁野馬般,從一個浪頭躍到另一個浪頭,但是浪的速度始終快過船!

「趕快!把船尾帆也收下來!」

因為承載過強的風力,在歐陽子鑫眼前的桅杆被拉得朝後傾斜,嘎嘎悚人的直響,固定在船舷兩邊的支索不堪重負,又弄嚓地崩裂了兩根。

三個面色慌張,可又舉止大膽的水手,跌跌撞撞地相繼跑過歐陽子鑫身邊,他們手裡拿著鋒利的大斧頭,其中一個更是冒險爬上那劇烈搖晃著的桅杆。

歐陽子鑫急促地喘息,半跪著的膝蓋浸泡在不知是雨水,還是海水形成的湍流中,他又驚又懼地抬起頭……。

「那是……?!」高聳的桅杆頂端,混沌的黑雲裡頭,閃電就像是無數條銀蛇在狂舞,接連不斷的轟雷達到空前絕後,讓人彷彿身處在萬劫不復的地獄裡。

歐陽子鑫看呆了,忽然,一道閃電自上而下擊中靠近桅杆頂端的某點,那個冒險砍船帆的水手從那兒高高地墜落下來,一下子就被撲得足有船高的海浪吞沒了。

歐陽子鑫倒抽一口冷氣。無法置信地看著眼前可怖又悲慟的一幕,桅杆發出災難性的爆裂聲,與此同時,那如山一般高的千尺巨浪也傾倒下來。

桅杆被風浪折斷了!就像折一根柳條那樣簡單,歐陽子鑫清楚的看見那時尚未來得及捲起的帆布,朝自己撲來,但是放手躲避的話。他也會很快被浪捲走。

萬分危急的剎那間,所有聲音都停止了,歐陽子鑫只能聽到自己沉重的呼吸聲,和幾乎要停頓的心跳……。

「——?!」就在帆布巨大的黑影,以及浪潮洶湧的海水前仆後繼地朝自己砸壓來時,有一道身影飛也似的掠了過來,他緊緊地抱住歐陽子鑫驚駭虛脫的腰身,往右船舷的欄桿躍去。

桅杆砰地砸下來,把圓木絞車一分為二,還讓船幫碎了個缺口,但它沒有傷到那角迭在一起,緊抓著欄桿的兩人。

海浪如同洪水一樣橫掃過大浮號的甲板,也無法沖走他們,儘管它浸吞了桅杆索,幾把大擼,和一艘捆紮在船舷邊的小舟,可是浪潮褪去,他們沒事。

歐陽子鑫剛才咕咚咕咚地喝進不少海水,冰涼的身子也抖個不停,這讓他幾乎沒有辦法抓住欄桿,但是護在他頭頂的男人,一點也不鬆懈的一手抱緊他,一手仍拽著那結實的木欄。

「謝……淩毅?」海浪雖然離開了甲板,船身依然顛簸得厲害,歐陽子鑫抓上那攬住自己腰部的手臂。

謝淩毅聽見歐陽子鑫那透著痛苦的低鳴,不禁更擁緊了些,在他耳邊說道:「先別動。」

「但是……那個人……必須拋錨停船,要救他!」歐陽子鑫從未體會過這種深入靈魂的安心,他即刻停止了顫抖,可是臉色依然蒼白,他沒有忘記剛才掉下海的男人。

謝淩毅沒有回答他,代之以更溫熱的鼻息與擁抱。

須臾,海浪稍稍回褪了一些,也有可能是醞釀著下一波的襲擊,有人用嘶啞的嗓門叫著:「舵工受傷了!」

「來人!快把這桅杆砍斷,清理出甲板!」謝淩毅站起來,一面攙扶起歐陽子鑫,一面大聲吩咐。

「我……沒事。」滿腦子全是那不幸的水手,歐陽子鑫的臉色慘澹極了。

大浪雖然褪去,但已讓船體吃水不少,不過慶倖的是這十年來大船都已採用「過水眼」的設計,「過水眼」在大浮號每個底艙的艙壁底端,積水通過這個小孔來回流動,就不會只積聚在船首艙,而使船身失去平衡,導致海難。

四個水手奮力輪流揮舞斧頭,砍著殘留的桅杆,把它們隨船舷的碎木板一起推進海浪裡,這樣也能減輕船的重力。

「下去船艙,風浪未平息前不要出來。」謝淩毅一如既往的冷靜,不,是更加的冷靜了,他的雙眸凝視著歐陽子鑫,在打量他是否真的安然無恙。

「但是那個水手……!」歐陽子鑫從未經歷過這樣的浩劫,也從未這樣直面過死亡,恐懼讓他很想聽謝淩毅的話,可他控制不住衝到右船舷。

望眼欲穿般的尋找,一排排的山似的大浪,依舊狂嘯著,怒吼著,從烏黑的海面上騰空而起,白得猶如獠牙一般猙獰的浪花,很輕易地吞下那從大浮號推下的木板和碎片。

不消片刻,翻滾著的地獄裡,除了風、浪和雨,就只剩無窮無盡的黑暗。

「別愣著!」謝淩毅走過去,拉過歐陽子鑫的手臂,一直抓著他,大步地往前走。

「船、船長!」有位水手朝他們驚惶地報告著:「副舵工也受了重傷!」

「由我來掌舵,你去幫他們紮牢繩索。」謝淩毅沉著地下令道,一些水手在主桅杆那兒拚搏著,因為剛才被沖散的小舟,砸在上面,使得帆繩斷裂,危險地飛舞。

「是!」看著果敢的船長,水手的回答也鎮定不少。

等走到靠近船首的一個艙口,謝淩毅一腳踢開掩蓋其上的木板,把神情恍惚的歐陽子鑫送進了梯子:「聽著,那是水手的宿命。」

「嗯?」謝淩毅冷酷的話,讓歐陽子鑫回過神似地看著他。

砰地一聲,艙板又關閉了,周圍除了濕漉漉的樓梯,過道里還亮著一盞油燈。

「這是宿命?」喃喃自語著,滴答的水珠從歐陽子鑫的長髮上滑落,他不相信這是宿命,因為:「那麼船長呢?難道說謝淩毅也要……命喪大海?!」

「正副舵工都受了傷,船頭迎風掌舵,自然受到最強的衝擊!」在這種背涼心驚的思緒下,歐陽子鑫反而冷靜了,暈船的事也就不放在心上。

「不行!我得去找雪舟師!」打定主意後,歐陽子鑫立刻朝雪無垠所在的艙室,跌跌撞撞地跑去。

「放開我!高……唔!」穿過幾條走道,天澧的聲音,突然從一扇緊閉著的艙門後傳了出來。

「天澧,是你在裡面嗎?」歐陽子鑫不解地叫道。

裡面一片寂然。

「天澧?」歐陽子鑫擔心地抬手敲門,就在指頭扣在門板上的時候,艙門被「譁」地拉開了。

——是高健,他高大的身軀堵住門框,歐陽子鑫覺得愕然,可他看不到裡面的情況。

「你怎麼在這……啊!」手臂被大力的抓住,歐陽子鑫幾乎是給高健拽進了艙室,艙門很快又關上了。

「天、天澧!你們在做什麼?!」這是一間儲藏貨物的艙室,有幾個箱子被撬開了蓋子,露出了漆金的陶器,還有上等的綾羅綢緞。

天澧被迫仰躺在其中一個大箱子上,他的手腳被捆綁,嘴裡塞著布團,身上的衣服還淩亂不堪。

「快放了他!你們……你們稱亂偷盜不說,還想殺人嗎?」歐陽子鑫很氣憤地呵斥,那三個圍在天澧身旁,手中握著火把的男人,紛紛把目光投向門邊的高健。

「嘿嘿,偷盜?」高健覺得好笑地走近歐陽子鑫:「我們本來就是海盜呀。」

「什麼?!」火把照耀在歐陽子鑫的臉上,把他的震驚表露無遺。




第10章



火把劈劈啪啪地燃燒著,把艙室的每個角落都照得通紅,高健肌肉緊實的臉上、也是一片噬人的火紅。

「你們是海盜團夥的餘孽?!」歐陽子鑫記得雪無垠說過,大浮號曾是艘賊船。

「呵,他連這樣的事也告訴你,還說你們之間沒有一腿?」高健冷冷地笑著,他下巴的刀疤跟著顫抖,令人悚然。

然而笑音未落,他出其不意地伸手,一把勒住歐陽子鑫的脖頸!

嘴裡塞著布團的天澧見到這一場面,「唔晤」地掙紮起來,旁邊的男人,抬手就甩給他一個耳光,兇惡地罵道:「臭小子!給老子好好待著!」

「天……嗚……。」雙手緊緊抓著高健粗壯的手臂,被扼緊的窒息感,讓歐陽子鑫眼前一陣發黑。

「把你的頭扭下來血祭,弟兄們的亡靈也會得到安慰吧。」高健靠過去,在他耳邊恫嚇道。

粗糙的指頭暴戾地嵌入歐陽子鑫白嫩的肌膚,那兒立即浮現出數道鮮紅的血印……。

每當謝淩毅率領眾人和敵艦,或是和風暴戰鬥的時候,雪無垠就會獨自待在船長室裡,一是出自於他參謀的身份,二是……。

「聽雲的流動,可以『看見』風,總海水拍擊的節奏,可以『看見』浪。」無論艙室有多顛簸,雪無垠都能靜如止水一般閉目冥坐在花梨書案前,「但是……你的心跳卻一點也沒有改變。」

忽地睜開眼,雪無垠的銀眸在閃爍的燭光下變得晶瑩剔透,彷彿仍沉浸在之前和謝淩毅的親吻中。

「這屋子裡全都是你的氣息,總有一天會讓我走火入魔呢。」雪無垠像是開玩笑,又像自嘲地低語道。

他站起身,走到分隔臥室和書房的一道香檀木屏風前,由於風浪的關係,一端釘在地上的屏風也禁不住瑟瑟抖動。

輕推開屏風,就算視力不清,雪無垠也清楚知道哪裡擺著謝淩毅的床榻,他走上前,手指輕撫著床沿雕刻精緻的松柏圖案,他的面前,是垂在床柱周圍的藍色帷幔,他深吸一口氣,那柔軟的錦繡綢被,赭色方枕……無一不充斥著淡淡的麝香味。

「雪舟師!」突然,半敞開的艙門被推開了,兩個水手驚惶失措地架著一個滿臉是血的男人走進來。

「出了什麼事?」不動聲色地拉好屏風,雪無垠聞到濃郁的血腥味。

「我們發現他昏倒在走廊裡,後腦不停地流血,大概是之前大浪的時候撞傷的,請您快救救他。」水手們按照雪無垠的手勢,把男人平放在一張長椅上,心情很是焦急。

「你們在哪裡看到他的?」雪無垠彎下腰,手勢俐落地在男人的脖子和胸口,分點數道穴位,方才還湧冒的血眨眼間便停止下來。

「在鐵器庫前。」鐵器庫,是用來存放修船的器具,如鐵釘,斧頭等等的地方。

「鐵器庫……」雪無垠沉吟著,手指輕觸了一下傷口:「他不是撞傷的,而是被人用鐵鎚砸的。」

「什、什麼!」水手們驚愕地面面相覷:「在這種時候?!」

「果然有所行動了,也不枉我等了這麼久。」雪無垠暗想道,然後起身,從袖子內拿出兩顆深褐色的藥丸,交給身旁的水手。

「血已經止住,他暫無大礙,壁櫥裡有乾淨的紗布,你們給他包紮好傷口,再把這藥丸給他服下去消炎去毒。」

「是。」水手雙手接下藥丸,見雪無垠要出去,忙問道:「您這是去哪?」

「去活動一下筋骨。」雪無垠冷冷一笑道。

◇◆◇

「嗚啊!」彭咚!一個大漢一頭撞向堆疊著的貨物箱,最上面的陶器哐地傾倒下來,乒乒乓乓地砸得他再也站不起來。

而且由於船艙內的搖晃,很多木箱都接連砸落在地上,艙室裡一片狼藉!

四個不同的方向上,海盜們或仰躺暈厥或蜷曲哀叫,歐陽子鑫立在艙室中央,揉著隱隱作痛的手腕。

「他娘的!你……你這小子使詐!」同其他三個人相比,高健的情況更可用「慘不忍睹」來形容,他充血的眼睛狠瞪著歐陽子鑫,完全沒想到他出手如此快狠!

剛才,當高健淫笑著湊近歐陽子鑫的臉時,一記迅猛的右拳結結實實地揍上他毫無防備的下巴,當場就打掉了他兩顆門牙。

看他清秀白皙的臉,纖細的身子,高健才沒有防備,哪知歐陽子鑫功夫那麼好,幾下就把他們全部打敗。

「哼。」歐陽子鑫也怒瞪著他,在眾人用命來保護大浮號的時候,這些海盜袖手旁觀不說,竟還趁機偷盜,妄想殺人?!

憤怒在歐陽子鑫心中如同外面的海浪般翻滾著,他吼道:「你們簡直要盡天良!」

高健嘴巴漏風,卻很不屑地說:「是我太小看你了,但你的人頭我是要定了!」

歐陽子鑫調息著體內紊亂的真氣,實際上因為暈船,又淋了雨,他剛才不該那樣衝動。

「你們這些人……」為防高健突然反擊,歐陽子鑫微喘著氣,脖子上滲血的指印非常清晰。

「既然懂得憑弔死去的同黨,為何不分出一點憐憫給你們刀下無辜的亡魂?」有些頭暈,但歐陽子鑫仍竭力穩住自己的身子,不放鬆警惕。

「為什麼?」高健面目猙獰地笑著:「因為我們總歸都會死。」

「啊?」見高健突然躍起身子,歐陽子鑫下意識地想跑過去護住天澧,誰知道,他的目標不是無法動彈的天澧,而是架在叉子上的火把!

「你做什麼?!嗚!」歐陽子鑫臉色大變,想奪下來,但是高健點燃了幾匹綢緞,不斷扔向他。

「哼哼哼。」高健拿火把的手勢很倉促,他自己也給灼傷了,但他不管不顧,瘋狂地點著布匹,木箱與地板。

「你住手!」頃刻間,火苗四竄,歐陽子鑫一邊想阻止他,一邊又擔心被捆在箱子上的天澧,自然力不從心,他吸進灼燙的煙,痛得皺起眉頭。

「去死吧!」高健點燃了他觸手可及的東西后,把火把大力地扔向了艙壁,因為防水而塗滿桐油的艙壁,無疑會引起滅頂的熊熊大火!

「玩火會自焚,你難道沒有聽說過麼?」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刻,艙門被人猛地撞開,在雪無垠的帶領下,十來個水手扛著裝滿海水的木桶衝了進來。

「那裡的箱子燒著了,快!」水手們叫嚷著,一波接著一波地朝著繞著的地方潑水。

滿艙室都是白騰騰的煙霧,歐陽子鑫看見高健一臉愕然地站著,還來不及反抗,就被水手們五花大綁住了。

「子鑫,你怎麼在這裡?」雪無垠驚訝地說道,快步走過濕漉漉,又燒得髒兮兮的布堆,來到歐陽子鑫面前。

「雪舟師,天澧!」歐陽子鑫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嗓子是沙啞的:「天澧還被綁著!」

他著急地拉著雪無垠,想去天澧那裡:「如果被燙到了怎麼辦?」

「子鑫,別急,有人去救他了。」雪無垠反抓住歐陽子鑫的手腕:「倒是你,脈像紊亂,你吸進很多煙?」

「我沒事。」歐陽子鑫搖頭,可就在他否認的那會兒,丹田一陣絞痛,緊接著全身都如針紮!

「子鑫?!」雪無垠一把抱住歐陽子鑫搖搖欲墜的身子,這才發覺他渾身滾燙,而且暈了過去。

◇◆◇

火焰!無邊無際,像海浪一樣猛烈!

疼痛!無窮無盡,像黑暗一樣無情!

歐陽子鑫昏昏沉沉地睡在床上,受著忽冷又忽熱的煎熬,然後他感覺到有人撫摸了他汗涔涔的額頭,扶他坐了起來。

歐陽子鑫想醒卻醒不了,身體備受夢魘的侵擾,須臾,一雙溫熱的手掌伸進他的衣服,按住他潮濕的後背。

「唔……」一股清涼如泉水一般的真氣,源源不斷地通過穴位湧進歐陽子鑫的體內,被火炙烤著的經絡和血脈,像獲得重生一樣地舒坦下來,他也不再冷得牙關打顫,放鬆四肢,他渾身虛脫地再度陷入沉眠……

輾轉反側地睡著,醒來,又睡著,直到耳邊傳來海鷗悠揚的叫聲,猶如動聽的天籟,令人心曠神怡。

「我吵醒你了嗎?」天澧的聲音,自床邊傳來。

歐陽子鑫轉過頭,看見天澧,他正在矮桌上擺弄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東西。

「你也該餓了吧?這是趙老廚子特別為你煮的——黃豆芽肉片粥,豆芽很新鮮,是他老人家用木桶發酵出來的。」天澧小心地端著碗走了過來。

「哦。」歐陽子鑫摸了摸胸口,思忖道:「好奇怪,我明明記得自己像針紮一樣難受的,現在卻渾身舒暢。」

「哪裡不舒服嗎?」天澧見歐陽子鑫摸著胸口,便說道:「首領說你是吸入太多濃煙才會發高燒的,其他的皮肉傷倒無大礙,多修養幾天使會康復。」

「我、我很好。」歐陽子鑫坐起身,抬頭看著艙窗外,湛藍的蒼穹下,一群海鷗正傍依著航行中的船舷飛翔。

風暴應該過去了吧,感受著吹拂進來的和諧的海風,歐陽子鑫不得不感嘆海洋的變化之巨!

「你好像完全清醒了呢,這三天來忽醒忽睡的,就算首領親自喂你吃藥,你都沒有察覺到呢。」天澧抿嘴一笑。

「真、真的嗎?太過意不去了。」想到雪無垠拿勺子給自己喂藥的情形,歐陽子鑫的兩頰紅了。

「對了,因為你高燒不退,船長還給你治療來著。」天澧把粥碗放在歐陽子鑫手中,笑道:「首領在一旁看了直說,『子鑫的肌膚好誘人呢。』」

「呃?!」剛接到手的陶瓷勺子乒地掉進粥碗裡,粥水都濺在歐陽子鑫好似豬肝一樣通紅的臉上。

「小心呀。」天澧趕緊拿過桌上的手絹。

「抱歉,我自己來就行。」接過手絹擦乾淨臉,歐陽子鑫的心依舊撲通撲通地狂跳著,因為他想起了雪無垠和謝淩毅親吻時的情景。

心臟,為什麼突然那麼痛呢?而且想不通兩個人為什麼會接吻呢?他們難道是……。

「你不必和我道歉,我是自願來服侍你的。」天澧把頭別向一邊,咕噥道:「雖然你闖進來很魯莽,但是你救了我,真看不出你身子單薄,打架居然這麼厲害。」

歐陽子鑫看著天澧彆扭地鼓著腮幫子,不覺笑了,暫且放下紛亂的心思,問道:「海盜們怎麼樣了?」

「哼,還能怎麼樣?企圖燒船已招眾怒,今晚就會被扔進海裡餵魚。」天澧不快地說道。

「什麼?船長已經下令了嗎?」把粥碗放在一邊,歐陽子鑫表情驚愕地問。

「雖然還沒做最後的決定,不過死是逃不了的……咦?子鑫,你這麼急要去哪?」天澧見他突然揭開被子,跳下床,不禁嚇了一跳。

「船長室。」說完,歐陽子鑫便不顧一切地跑了出去。

「哎,但這個樣子出去,未免也太惹眼了吧。」天澧深覺為難地呢喃道。

◇◆◇

「毅,真讓人意外,他們不是國王派來的刺客。」雪無垠坐在扶手椅中,手裡拿著一盞剛沏好的綠茶,分析道:「不過,也有可能是他們打草驚蛇,以至於真正的刺客隱蔽起來。」

「是狐狸,就不會聞不到狐騷味,他們早晚會浮出水面的。」謝淩毅背手在身後,看著艙窗外白色的浮雲。

「但如果他們一直不出手,或者說根本就沒有刺客?」雪無垠看著茶碗裡飄浮不定的茶葉道。

「那就太令我失望了,」謝淩毅眉頭輕擰地說道:「這是他唯一可以剷除我的機會,大浮號抵達夏國後,那些刺客想靠近我都不行了。」

「挾天子以令諸侯,雖然逆天,卻是百萬民心所向。」雪無垠微微一笑,道:「話說回來,我從他們養的信鴿得知,我們後面似乎跟著一艘海盜船。」

「嗯?」謝淩毅轉過身來:「他們的同黨?」

「一半一半,雲險海本來就是海盜喜歡出沒的地方,我調查過了,應該說是互相結義的海盜團,大浮號被我們滅了,餘孽就投靠了他們,這次埋伏,據說是那海盜團的頭目策劃的。」

「哼。」謝淩毅冷笑道:「太陽一落,就扔他們下海,如果真有援軍,正好替他們收屍!」

「嗯。」雪無垠毫無異議地點頭,輕飲了口茶。

「謝淩……船長!」因為艙門是敞開的,歐陽子鑫沒敲門就衝了進去。

「子鑫?你這是……?」雪無垠看著一路跑來而氣喘吁吁的歐陽子鑫,連茶杯都忘記放下。

歐陽子鑫本就是個清秀脫俗的青年,他純然無做作的神情和已懂得世故的天澧相比,似乎更像是十幾歲的少年。

而此刻,他漂亮的長黑髮披在肩膀上,使得形狀優美的肩胛骨看上去更纖細誘人,一件長及腳踝,卻因為跑動而鬆開了衣縮的棉白色長衫,毫無遮掩地露出他胸前淡蜜色的肌膚。

那淡月季色的突起隨胸膛的急劇起伏在衣襟下若隱若現……再往下,便看到被腰帶勾勒出來的緊窄腰身,以及叉開的下襬間,自膝蓋到雙足都赤裸著。

如此迷煞人的景象毫無預警地出現在船長室,謝淩毅的愕然可想而知,就連閱美人無數的雪無垠,也禁不住看呆了。

「抱歉,我沒有敲門就闖進來。」歐陽子鑫見謝淩毅的表情不自然地僵硬著,以為自己打擾了他們的談話。

「所以呢?」謝淩毅突然沉下聲音道。

「這……」歐陽子鑫看出謝淩毅很不愉快,但人命攸關之際,他也就直說了:「我想問,您是否已經下令要處死那幾個海盜?」

「你就這麼擔心他們?」謝淩毅眉頭緊蹙地斥道:「甚至這樣子衝進來!」

「我剛才不是已經道歉了嗎?」見謝淩毅執著於此,歐陽子鑫不覺有些惱火。

「既然海盜們都認罪了,就該把他們交給地方官處置才對,怎麼能動用私刑?」歐陽子鑫振振有詞。

「私刑?」謝淩毅面容冷峻而不屑:「捉到海盜,立地處死,就算我不下令,他們也挨不到下個港口,你以為水手們能容忍海盜活著下船?!」

「子鑫,處死航行中遇到的海盜是不犯法的。」雪無垠也說道。

「可是……」歐陽子鑫呢喃著,畢竟是四條人命啊!這大浮號,究竟還要流多少血才夠?

「我去……」歐陽子鑫瞪著謝淩毅,毫不妥協:「我去照顧他們,只要您答應不殺他們,我保證到下個港口之前……」

「你簡直是胡鬧!」不可置信地提高了嗓音,謝淩毅的黑眸中飆起無可遏止的怒火。

「子鑫,那太危險了,被挾持了怎麼辦?」雪無垠見氣氛不對,遂起身說道:「這件事還是讓船長處理吧。」

「可是船長是要……!」沒想到一向偏袒自己的雪無垠也站在謝淩毅一邊,歐陽子鑫覺得失落的同時,還想據理力爭。

「無垠,你先出去。」謝淩毅沉吟著打斷道。

雪無垠頗覺意外地看向謝淩毅,彷彿在打探他的想法,但那張絕美又年輕的臉上,冷酷依然。

「好吧。」雪無垠點點頭,在走過歐陽子鑫的身邊時,他停留片刻,低聲叮囑道:「子鑫,你可不要頂撞毅。」

「可我也無法坐視不理啊。」看著雪無垠關上門離開,歐陽子鑫在心底暗嘆道。

「無論海盜是生是死,都不關你一個船艙侍者的事!」謝淩毅下結論似的說道,走至歐陽子鑫跟前:「你也出去!」

「還說我胡鬧,我覺得你才是不可理喻!」歐陽子鑫憤然,什麼禮數都忘記了,他兩手握拳,怒瞪謝淩毅。

可是,視線相交的一刻,歐陽子鑫的心臟猛然一悸!

謝淩毅英俊的臉龐凝聚著一種令人目眩的王者之氣,而那雙透著卓然與寒氣的眸子,更顯得這份威儀不可違抗!

雖然生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宰相府,可除了已逝的先帝,還沒人能像眼前的男人那樣,令他望而生畏。

仿連呼吸都凝滯起來的逼迫感,令膝蓋不由自主地抖動,歐陽子鑫真想拔腿逃離。

顯然那句「不可理喻」,已經深深觸怒了眼前的男人,他陰沉的目光中透著灼灼怒火,盯住歐陽子鑫不放。

「我警告過你,在冒犯我之前,先考慮好後果。」謝淩毅伸出手,探上歐陽子鑫那留著海盜勒痕的脖子。

「呃?」溫熱的手指撫觸到頸間肌膚的那,歐陽子鑫覺得心臟慌悸得快要跳出胸口,抽息著往後一退,卻踩到身後扶手椅上的腳踏。

「啊?!」失去平衡的身體,並未摔在椅子中,而是謝淩毅突然伸出來的臂彎裡。

「你幹什麼?!」下個瞬間,後背和膝蓋被同時抱起,歐陽子鑫無法相信自己是被謝淩毅打橫抱了起來。

面對歐陽子鑫的抗拒,謝淩毅只是加重手臂的力道,並大步走向一屏風之隔的裡艙。

「等等!你放我下來!」身為船艙侍者,怎麼會不知道里艙即是寢室,一種不詳卻又說不出原因的預感,讓歐陽子鑫很狼狽地掙紮著,他大力地抓著謝淩毅的長髮,可是對方連眉頭都不皺一下。

「嗚!」被人從高處拋落的感覺絕對不好受,歐陽子鑫的身體陷進過於柔軟的絲綢褥子裡,有恍如掉入海水中的暈眩感。

還未來得及搞清局面,謝淩毅那剛健且散發著淡淡麝香味的身軀便壓在了他的身上。

「住手!」

抬起的肩膀被毫不留情地壓回,手腕又被強力地抓住,反扣上自己的頭頂,在下一個呼喊未叫出口時,張開的嘴唇便受到了謝淩毅的侵犯。

「唔……嗯……」唇瓣重疊的深吻,是如此的濃烈以至於幾乎令他窒息!

歐陽子鑫心裡又驚又懼,試圖別開頭去,但是靈敏而強勢的舌頭,緊追了過去,他一旦捲上歐陽子鑫無處可逃的紅舌,便又是一陣熱烈的吮吸纏綿!

腦袋裡熱烘烘又亂糟糟的一片,不只是嘴唇,全身上下都瀰漫著謝淩毅的氣息!

漸漸地,感覺到身下的人瑟瑟顫慄,謝淩毅的嘴唇終於離開了,但是他又空出一隻手,抬起歐陽子鑫柔滑的下頜,吻向其頸間尚留有瘀痕的肌膚。

「謝淩毅……可惡……住手!」空氣湧入胸膛,也帶回少許神智,歐陽子鑫嘶啞又羞惱地直吼著那不斷吻著自己頸窩的男人。

白色的衣襟在兩人的廝磨下,早被增開至一邊,露出急劇起伏的胸膛,當謝淩毅溫厚的手掌摩擦過他蜜色的肌膚時,一種說不出的悚懼,在歐陽子鑫心底蔓延。

「不要!放開我!」歐陽子鑫大叫著,激動卻又徒勞地扭動著身子。

「——嗚啊!」靈活的手指纏上他左邊的乳首,便是一番不留情的輾轉揉捏,一股無法用語言描繪的痺的痛楚讓歐陽子鑫的腰肌緊繃著,喘息不由沉重。

「不……要……嗯啊!」幾乎從緊咬的牙關中迸出的反抗聲,很快被喉嚨急竄過的驚喘湮沒,謝淩毅濕熱的唇舌竟吻上被蹂躪得紅紅的乳首,溫柔且細緻地描繪著它美妙的形狀。

「不……唔……」歐陽子鑫嗓音嘶啞得不成聲,他被禁錮在頭頂的雙手不停地顫抖,就在這個時候,他的雙腿被分了開來。

除了沐浴或解手之外,歐陽子鑫很少也羞於碰觸的私處,隔著一層等同於沒穿的單薄綾褲落入男人的掌控之中!

「——咿?!」微微泛紅的眼眸徒然瞪大,歐陽子鑫氣急且無比驚愕地看著頭頂的謝淩毅,對方也凝視著他,然後緊緊包容的手指動了起來。

強而有力的手掌自下而上的遊移,五指亦上上下下的揉動,每握一下,歐陽子鑫就像被更深一層地推入一個炙烤著他全身肌膚和所有感官的飲火深淵之中。

那從未體驗過,無以倫比的勃發快感和淪陷其中無法自拔的恐懼,讓他緊閉著的眼角不覺滾落出一滴接著一滴的淚水,濡濕了耳鬢的黑髮。

微啟的紅唇輕顫,像在維持最後一道防線,不讓啜泣一樣的呻吟浮湧上來。

謝淩毅稍稍一使勁收緊手指,那被他緊壓住的赤裸身軀,便泌出一層亮澤的汗珠,顯得越發撩人,他低下頭,再度吻上歐陽子鑫的唇。

隨著力道加劇,所有的敏感似乎都一古腦地奔向火熱的下身,在陌生的指尖挑逗似地刺入分身頂端,又忽地離開的時候,歐陽子鑫低嗚,緊繃著腰身攀上了顛峰……!

謝淩毅看著面色配紅,喘息不已的歐陽子鑫,黑的眸子愈發深沉了,他伸手輕輕地撩起那被汗水打濕的劉海,在前額烙下一吻。

然後他一邊親著歐陽子鑫的臉頰,手一邊再度伸向半開著的雙腿內側,朝更隱秘的股後摸索而去。

「不要……求……你……」這完全是出於本能的拒絕,歐陽子鑫不知道他在求饒,也不知道他瑟瑟發抖的模樣有多麼惹人可憐。

謝淩毅像被這啜泣驚醒似地停手,沒錯,他剛開始只是想教訓、嚇唬他一下,可是不知從何時開始,已經變成了不可收拾的充斥著情慾的暴力!

「子鑫……」忽然停下的侵犯舉止,如風一般吹拂入耳內的低聲呼喚,歐陽子鑫恍惚茫然地盯著床頂天花,與此同時,謝淩毅的氣息完全消失在他身邊。

「呵……嗯。」心撲通撲通激烈地跳著,歐陽子鑫渾身不受控制地微微發抖,不過更讓他覺得震撼的是,為什麼在謝淩毅的強迫之下,自己還能得到歡愉?!

「嗚……。」眼睛好疼,就算不想哭,眼淚還是不斷地流下來,歐陽子鑫緊摀住雙眼,粗魯地擦拭著,卻讓眼淚流得更厲害了。

船長室外,謝淩毅走出沒幾步,就被一道頎長的身影攔住了去路。

「毅。」雪無垠站在謝淩毅跟前,用一種深沉,哀傷,困惑地眼神注視著他。

意外地,謝淩毅並沒有迴避雪無垠那探究地視線,他也看著他。

「毅,你……喜歡上他了嗎?」像是下了很大決心,雪無垠的嘴角在微微抽搐,但最終還是問了。

陽光透過艙窗,照耀在謝淩毅那張美得不可思議的臉上,也讓他的心思無處遁形。

「是。」謝淩毅微一頷首,眼神十分認真。

「這……怎麼會!」全身僵硬在原地,總是帶著假面具的雪無垠的臉上,第一次露出震愕不已地表情。

哪怕謝淩毅的回答是「大概吧。」都會讓雪無垠的心情好受許多,但他清楚謝淩毅就是這樣的男人,喜歡就是喜歡,討厭就是討厭,言辭之間不會做任何粉飾。

「毅,你要背叛我嗎?」雪無垠的神情突然變得力猙獰,眼眸居然在白天,就轉變成了銀色,渾身上下都透著令人膽顫心驚的殺戮氣息。

「你想和我,和整個影守組織為敵?」雪無垠冷冰冰地威脅。

「我喜歡子鑫,就此而已,無垠,我知道沒有你,就沒有今天,能夠在龍椅上攝政的十六王爺,我從來沒想過背叛你,如果你認為,喜歡上子鑫就是背叛你,那麼回夏國之後,我們就分道揚鑣吧。」

謝淩毅第一次對雪無垠說了那麼多話,說完後,他就不再看雪無垠的表情,直接越過他,朝前面的樓梯口走去。

「嗯!」

一滴鮮紅的血,無聲地從他的嘴唇上滑落,這讓他清醒了一些,他雙臂抱胸,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無論怎樣的不甘,怎樣的妒忌與憤怒,現在都不是爆發的時候,雪無垠咬牙切齒之時,一個計謀也浮上心頭。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雪無垠執著的喃喃自語著:「毅,你是我的……你只能是我的!」

而在徐徐前行的大浮號之後,一艘鐵力木特製的,建有兩層船樓的三桅帆船,正悄悄地升起赤黑的旗幟。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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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來感覺不是很熱的書
感覺普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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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不錯的一篇~☆看來不錯
期待接下去的發展!!!
謝謝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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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ㄋㄟ  沒有很吸引我的說   不過至少我有看到最後  還不錯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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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應 swt35349 第 2 篇文章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水泠風
為什麼小攻會認不出來啊!!!!
雪無垠的身分還真是讓人意想不到阿~
而且為甚麼都還沒有完整的H...
謝謝版主的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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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喜歡歐陽子鑫,他的言行越到後面越不符合作者給他的身分設定,整個就是沒腦袋到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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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很喜歡呢
為啥喜歡還要分那些有的沒的
而且還沒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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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很喜歡呢
為啥喜歡還要分那些有的沒的
而且還沒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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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算是看完了
不知道下一集在講啥?
有點期待
但為什麼都沒有完整的h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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