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在少年長大後》 by丁冬
——十七歲的邂逅——
我要錢!現在的我——非 常 非 常 需要錢!
天色已經暗了下來,街燈一盞盞接連亮起,璀璨這個繁華的都市。車輛快速自我身邊呼嘯而過,刮帶起冬天刺骨的冷風,讓我抖得像個加了太多水的果凍一般。
我看著眼前車水馬龍的街道,腦海裡浮現的卻是鈔票!無數的鈔票——說無數其實有點言過其實,事實上,我現在需要立刻弄到五十張千元大鈔,五萬塊,我需要五萬塊!
對一般上班族來說,五萬塊或許不是什麼大數目,但對我這種出身小康家庭的十六、七歲高中小毛頭來說,五萬塊簡直就跟五十萬一樣,是個天文數字。
而眼看著距離明天只剩下不到十二個小時,我真不知道該上哪裡去弄這筆錢……
「唉!」我頹喪地嘆了口氣,呼出一團白霧。
我到底該上哪兒去弄這筆錢呢?抬頭茫然看著身旁的高樓,有各種旅館、PUB、俱樂部的招牌亮著。我突然有點失望於自己不是個女孩子,如果是的話,說不定就可以利用天生的武器——我有張可愛的臉蛋——去騙好色變態老頭的錢,而不用站在這裡發愁了。
啊……我現在好想哭喔……嗚……五萬塊啊五萬塊,我到底該去哪裡弄這五萬塊呢?
一輛快速馳過的箱型車飆起一股勁風,陷於神思恍惚的我竟然被吹得搖晃起來,我站立不穩,眼看著就要往後跌時,一隻手拉住了我。
「小弟弟,你沒事吧?」
「啊……」我看著眼前那張濃妝豔抹的臉,是個還滿漂亮的大姊呢!「沒、沒事……」
「小心點喔!」那位扶住我的大姊對我微笑叮嚀了一句,隨即放開我,轉身走進了我眼前的大廈門內。
我看著她妖嬌的背影,一頭長髮隨著她的腳步輕微晃動,真……真不錯啊!『小心點喔……』漂亮大姊溫柔的聲音在我耳畔盪著回音,我感到雙頰有點發熱……
不!不對!我在想什麼?現在根本不是做這種無意義的妄想的時候,我現在要想的是五萬塊,除了五萬塊我什麼都不能想,不然等明天的太陽昇起來時,要是沒弄到五萬塊,我就沒有所謂的未來可言了!
我努力將自己的心思從漂亮大姊的臀部拉回五萬塊上頭,但是視線卻離不了她的背影消失的大門。
抬頭看看上面的招牌,我發現這幢大廈裡有不少的俱樂部跟酒吧,那個大姊……會不會是在裡面的某一間店裡「做」的小姐呢?
當這個念頭浮現的時候,我的腦袋開始不受控制地胡思亂想起來……聽說那些出來賺的小姐都很有錢,但是也很苦悶,所以,據說牛郎店的主要消費群就是這一類的大姊……
「嗯……」牛郎嗎?我抿緊了唇,深吸口氣,仔細地盯著自己倒映在大廈黑色玻璃門上的身影。
左看右看,嗯,不是我自戀,我覺得自己不管怎麼看都可以被劃分進「可愛男孩」的範圍內,如果平常我所聽到的種種道聽途說俱都屬實的話,我正是那些年紀稍微大一點的姊姊們會喜歡玩的類型呢!
呃……啊!不管了!為了五萬塊、為了我的未來,就算是去讓漂亮的大姊們玩弄一下也無所謂了!
天真的我完全沒有想到我可能會遇上四、五十歲的深閨怨婦,只是想著剛才那位大姊溫柔的聲音,憑著一股年少氣盛的盲目衝動就跟著走進了那棟大廈。
※ ※ ※
等走進電梯之後,我才知道自己有多蠢!
電梯裡面的一面牆上掛了一排牌子,全都是各類酒吧、俱樂部的名字,我根本不知道該按下往第幾層樓的按鍵。
這下子我該怎麼辦?碰運氣嗎?我的視線落在七樓的牌子上——人家常說LUCKY SEVEN,就選七樓吧!只見七樓的牌子上寫著「HAPPY 2」幾個字,其中那個「2」還特別大。
我深吸口氣壯膽,事情到了這種地步,我真的只能碰運氣了。
於是我按下電梯七樓的按鍵,心裡祈禱著LUCKY SEVEN真的能帶給我LUCKY,讓我在明天天亮前順利地弄到五萬塊錢。
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我上了七樓。電梯門打開後,出現在我面前的是跟平常公寓大樓沒什麼差別的門戶,其中一扇門旁掛著一個小小的招牌,上面有著跟電梯裡的牌子相同的字樣——HAPPY 2。
我看著那扇關著的門,這裡看起來怎麼也不像在營業的樣子,可是來都來了,我決定還是碰碰運氣再說,於是便輕輕地轉動門把,門輕而易舉地打開了。
門開的剎那,震耳欲聾的舞曲聲猛地竄了出來,灌滿整個走道。
我被嚇了一跳,飛也似地閃進了門內,用背將門關上。
只見店內所有人的視線都轉向我這邊,我被看得有點不知所措,再加上這像是在我的耳朵裡放了一個擴音器一般大聲播放的舞曲,我覺得自己有點暈了……
「歡迎光臨。」位在門旁的吧台內,有位穿著白襯衫黑背心的酒保對我微笑招呼。
所有人的視線還是集中在我身上,我頭皮發麻,不知所措地跳上吧台邊的一個位置上坐下。現在我只希望自己不要那麼惹人注目。
「請問要點什麼?」酒保問我。
「啊?」我猛然抬起一直低垂著躲避注目的頭,放在口袋裡的手握緊了身上唯一的一張一百元鈔票……完蛋了!我身上根本沒什麼錢,可是我又已經坐下來了,這時候又不能說要走人……怎麼辦?我感覺自己渾身僵硬,比當初站在冷風裡的時候更冷。
「給他一杯通寧水吧!」就在我進退兩難的時候,一個低沈的男性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我看向出聲的那個傢伙,他坐在距離我兩張高腳凳的位置上,年紀看起來大概二十七、八左右,身穿全套整齊的鐵灰色西裝,右手腕上一只金錶在昏暗的燈光下光芒一閃而逝。
俗麗的金錶,我一向認為那類金錶是那種看起來很粗勇的土台客才會戴的,穿著花襯衫、脖子上還要有粗寬的金鍊子、嘴上叼一根煙……典型橫眉豎目的黑道「ㄙㄨㄥˊ」老大的配件。
但是,那種樣式的金錶戴在我眼前的這個男人身上卻一點土味也沒有,反而感覺很優雅,帶有像名牌服飾廣告裡的男模特兒一樣高尚、有品味、沈穩而深具自信的菁英份子的氣質……以同性的眼光來看,他還真是個有著逼人魅力的男人。
「呃……謝謝。」我低聲向他道謝,突然覺得自己好遜,完全是個不折不扣的小孩子……我希望自己將來能變成他那樣的成熟男性,跟他一樣迷人,像強力殺蟲劑一般,讓每個看到我的女人都跟蚊子一樣暈倒在我的西裝褲下。
由於環境的陌生,我忍不住移到下一張椅子,向著他靠近,總覺得靠近他可以讓我安心一點,至少不會再抖得這麼厲害。
他回給我一個禮貌性的冷淡微笑,隨即啜了口杯子裡的酒。看那酒杯跟酒的顏色,我猜他喝的應該是威士忌那類帶點危險的、成熟男人喝的酒。
杯子跟冰塊相互撞擊,發出清脆的鏗啷聲。我發現男人有雙好看的手。
指節剛稜,手掌寬厚,感覺上相當有力量,讓人一點也不懷疑挨那隻拳頭揍一下就會立刻躺平的結果。但是,那雙手看起來同時也是深具自制力與控制力的,所以,那雙手應該不是會用在擺平人上頭,而是用來給予溫柔的撫摸的。
「你第一次來這裡?」男人開口了,那聲音帶著跟酒精一樣的力量,會讓人醺然。
我聽著,感覺自己已經被眼前這個男人迷住了……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我除了看NBA球賽時會對球場上表現神乎其技的運動員產生這種狂熱崇拜之外,從來沒對身邊任何其他的人有過這種感覺。
但現在我卻對一個連名字都還不知道的陌生人產生了這種崇拜——全然盲目的崇拜。
「我身上真的有這麼多值得你張大了眼睛看的地方嗎?」男人苦笑著。
我這才發現自己居然從頭到尾就直盯著他看……這下子我的臉頰開始發熱了。
「呃……對不起,因為……」我慌亂地摸著自己的後腦杓,「你實在太酷了,所以……啊!」唔……我在說什麼啊?驚覺說錯話的我趕緊摀住了自己的嘴。
所幸這時候酒保送上了給我的飲料,我趕忙握住杯子想用喝水來化解一下因緊張而引發的乾渴。但當我的手握住杯子時,我才發現那是一杯綻著螢光藍的飲料……我原本想說一杯水我應該還付得起(說不定還免費),但是一杯藍色的水……?我猶豫了。
「喝吧!這杯我請你。」
我感激地看著他,覺得自己今晚真是LUCKY,沒頭沒腦地闖進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不僅沒遇上什麼太難以解決的狀況,反而還遇到一個這麼好心的陌生人……
嗯,果然是LUCKY SEVEN!我選對了!
我開心地拿起杯子來喝了一大口,冰涼而帶點檸檬味的水順暢了我的喉嚨,我感覺自己沒再那麼緊張了。
男人笑了,將手伸過來搭在我旁邊椅子的椅背上,我不知怎地心跳加速起來。
怦怦、怦怦……我的心跳得好大聲啊!我總覺得他一定會聽到我的心跳聲……這個想法讓我整顆頭開始發熱發脹。
「你知道你看起來像什麼嗎?」男人傾身靠近我,那好聽的聲音幾乎就是響在我耳邊的,我開始覺得我喝的不是水,而是酒了。
「像什麼?」我偷瞄著他,他的唇邊有一抹笑,那個笑讓我的心揪了一下。
「像隻迷路的小羊。」
「啊?」小羊啊……我看起來有那麼茫然嗎?不過,嗯……說我迷路其實還滿貼切的,因為我本來就是盲目地來碰運氣的嘛!為了那五萬塊……
五萬塊!直到現在我才想起自己走進這棟大廈的目的,我是為了賺芳心寂寞的大姊們的錢、為自己爭取未來才來的啊!但我現在在幹什麼?我剛才居然完全忘記我這個重要的目的。
「怎麼了?」
「呃……我想起我有重要的事……」我強笑著說,眼光開始瀏覽整間店,尋找看起來像是芳心寂寞的大姊們的身影。
視線從左邊瀏覽到右邊、再從右邊掃回左邊——好奇怪的店……這裡一個女人也沒有……
「你……」男人的嗓音壓得更為低沈,「現在需要錢嗎?」
我驚訝地看向他。
他怎麼知道的?難道我臉上寫著:「我要錢」三個字嗎?
男人失笑,是帶點莫可奈何的笑容,卻不知怎的讓我產生一股想依賴的衝動,像是看到一個值得信賴的大哥正面對著他需要幫助的小弟,有種「沒辦法了,就幫你這次吧!」的感覺。
「你要多少?」
「吭?」我的嘴巴驚訝地張大了。
LUCKY SEVEN……真的是這個魔術數字的力量嗎?
男人的眼光調向我放在膝上的手,我跟著他的視線低頭一看,呃……我的手已經快過我的意志,把五指伸直攤開了。
看來我的潛意識對五萬塊的執念還真是深啊!
不過……雖然這個大哥看起來十分值得信賴,但是,他會就這樣無條件地幫助我這個才跟他見第一次面的小鬼嗎?我怎麼想都覺得不太可能,但他看起來很有錢,說不定對有錢人而言,五萬塊的意義跟五塊錢是一樣的——我忍不住做著這樣的痴心妄想。
「那就走吧!」男人站起身來,從皮夾裡掏出一張千元大鈔隨意放在吧台上,伸手攬住我的腰把我撈下地。
「去哪裡?」
「去哪裡?」男人微蹙著眉反問,「這還用問嗎?你開了價,我同意,你說接下來我們該去哪裡?」
我的視線在男人俊挺的臉上停留了幾秒,隨即再度慢慢地掃視店裡的環境一遍——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GAY BAR?然後……我低頭看著自己仍然比著「5」這個數字的手——
——我把自己以五萬塊的價錢賣了嗎?而且還是賣給一個男人?
我僵立當地,動彈不得。
男人看著我,寬平的唇微微上翹,彎出一抹邪邪的笑。
※ ※ ※
五萬塊……我把自己用五萬塊的價錢賣掉了!
我打量著眼前這間用金色裝潢的旅館房間,走進玄關之後就是一張巨大的雙人床,床旁邊是梳妝台,上面整片牆都是鏡子,將整張床容納在鏡子裡。
我的視線停留在放在梳妝台上的煙灰缸裡的保險套……媽呀∼∼我一點也不想被男人套上那個東西然後捅進我的屁眼裡啊!
一想到那個畫面,我感覺自己全身汗毛直豎,似乎連頭髮都一根根地直立起來。
天吶!那會有多痛啊?男人的陽具勃起時是種什麼景象我當然知道,那樣堅硬碩大的東西要塞進我屁股上的小洞……那一定會裂開吧!媽啊!一定很痛……
不過,我也不確定我一定會遭後庭花劫,說不定這個外表看來十足陽剛的大哥是個零號同志呢!但……就算他是個零號好了,我的情況也不見得會因此而改善,因為要是他真的要我上他的話,我都沒把握自己一定可以硬得起來……怎麼辦?
我……我真的要為了五萬塊賣身給一個男人嗎?
我在鏡子裡看到他走向面對著梳妝台的衣櫥,以明快俐落的動作脫下身上的西裝外套掛進衣櫥裡。
脫下外套的他,那背影看起來更加堅實寬厚了……看著他用那好看修長的手指解開領帶,露出解開扣子下的喉結,我有點忘記了自己的緊張。
「你要先沖個澡嗎?」他問我,話語將我的視線帶往浴室的方向。
好、好煽情的裝潢啊!
只見浴室的門是一整片的霧玻璃,蓮蓬頭就正對著門口,要是在裡面洗澡的話,就算關上門也看得到模糊的影子,那種效果反而更加引人遐思。
「呃……我……」我支唔著,心裡還是沒辦法決定要留下來還是要走,我只是狐疑自己為什麼會這樣乖乖地跟他來開房間。
「不想洗也沒關係……」他邊說邊脫下身上的西裝背心跟襯衫,露出結實的胸肌……他的體格跟運動員一樣健美,小腹隱約分得成六塊……充滿了陽剛之力的身材,真是令人羨慕的好體格啊!不像我,只是平坦的一塊。
沈嗓在我看著他的身體發楞時靠近我,在我回復過意識來時,我已經被他拋在床上,看著他俯臨我的上空。
「有青春的汗臭味也不錯……」他低喃著,將臉埋在我的頸窩,輕輕地吻上。
嗚哇∼∼怎麼辦?我的腦袋一片空白,頸部肌膚敏感地感受到他呼出的溫熱氣息,而他的手已經開始在解我的皮帶了。
「等、等一下!」
「放心,我沒有任何會傳染的疾病,而且我會戴保險套。」他說著,唇舌已經滑到我的鎖骨上,我全身僵硬起來,拼命發抖。
「不……不要……」我閉緊了眼睛,整張臉好熱,覺得自己快哭出來了。
他用單手壓制我掙扎的雙手,固定在我的頭頂,另一隻手伸進我的毛衣裡,觸摸著我的胸膛,用嘴含住我的耳垂,舌頭滑進耳孔裡舔著……我感覺自己的身體對這樣的愛撫起了反應。
我顫抖起來。不要……別這麼快,我還沒決定到底要不要做啊!
他壓在我的身上,持續不斷地吻著我、愛撫著我,我被他帶領得有點暈……但突然間,我感覺有個堅硬的東西抵在我的腿間。意會到那是什麼東西的時候,我腦袋裡像是有好幾個大雷接連打落。
真的要做嗎?真的嗎?雖然我不是女生,一點也不用擔心什麼貞操問題或懷孕的危險,但、但是……不要……好可怕……我不要……
「我不要……」我的聲音裡夾帶哭音,臉頰上濕濕的,我真的哭出來了。
「你是第一次嗎?」他的聲音裡有著詫異,但溫潤的雙唇再次欺上,這次的落點在我的胸膛,「不用怕,不會太痛的……」
「嗚……」雖然他這麼說,但我還是很怕,「不要!」我大喊出聲,也不知哪來的一股力量,我竟然推開了他,胡亂拉下被扯高的毛衣,抱緊了自己的肩膀一個箭步就衝到床下,縮在牆角邊大哭起來。
我為什麼會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呢?我抽抽咽咽地哭著,拼命用袖子擦眼淚鼻涕。
他看著我,垂下的肩膀是一聲無聲的嘆氣。
我想他一定覺得很無奈吧!沒想到我是這樣一個沒大腦的麻煩小孩,竟然在這裡大哭……想到這個,我的眼淚流得更凶了。
他會不會想揍我一頓或是硬逼我就範、甚至強暴我呢?我想著,越想越怕,但從模糊淚眼裡,我看到他靜靜地看著我的平靜表情,更甚者,他的眼眸裡還有一絲隱約的疼惜……
我想,他現在一定很後悔吧!後悔碰上了我這個大麻煩……
「嗚哇……」我的哭聲為此爆發出來,「都是我的錯,一切都是我的錯……都是我不好……嗚……」
我哭得一發不可收拾,心裡只想著自己當初的不該,不該硬借同學的新車去騎,結果撞上了別人的轎車,把同學的機車撞壞了不說,還得賠轎車車主一筆錢……為什麼當時我不跟爸媽伸手卻要跑去借錢呢?跟爸媽說的話,頂多是被罵一頓、然後禁足罷了,為什麼我要妄想騙芳心寂寞的大姊們的錢,最後把自己給弄到來賣身給一個男人的地步呢?
正當我哭得極其慘烈的時候,一張大毛毯蓋住了我,隨即,我被抱了起來,輕柔地,被放到了床上。
他隔著毛毯抱著我,輕拍著我的背。
「你做錯了什麼?嗯?」讓人安心的沈穩聲音響起。
「我把同學……同學的車……撞壞了,可、可是他沒、沒逼我還他……修車的錢……可是車主要我們賠……」我縮在他懷裡,抽抽咽咽地說著,沒頭沒腦地胡倒一通,「我們不敢跟爸媽講,就、就去借錢……明天一定要還五萬塊,不然……他們會逼我們去賣毒品……那樣、那樣……我的一生就毀了……哇啊∼∼我會被警察抓走,然後坐牢……我不要∼∼嗚……然後我就找不到正當的工作,就會一直墮落下去……然後死在黑道血拼裡面……」
我哭得像個三歲小孩,整件事也被我講得不清不楚的,可是我根本沒心思去理會他是不是聽懂了,只是像發洩似的把自己的恐懼跟不安都向他傾訴。
「原來只是這樣啊……」他還是繼續拍著我的背安撫我,「那沒什麼大不了的,明天把五萬塊還了就是了,用不著哭成這樣吧?」
「可是我沒有那麼多錢……所以才想去……去……嗚……我是笨蛋!」用力地哭喊出對自我的責備時,我忍不住向著他靠過去,窩在他的胸前努力地哭。
「你不是,放心吧!你一點也不是笨蛋。」
聽到他這麼說,我整個人瞬間鬆弛了下來。
他對我微笑著,隨即輕輕地親吻了下我的額頭,手在我背上輕撫,我覺得好舒服。
「你能想到自己的未來,努力要走上正確的路,這點是很不容易的,所以你絕對不是笨蛋,」他專注地凝視著我,一點也沒有敷衍的意味,「你絕對要相信這一點,不需要責怪自己,好嗎?」
他的聲音……真的好好聽,更散放著一種叫人不得不信服的權威感,讓人可以對他賦予全副的信賴。
「那……我現在、該、該怎麼辦?」不知不覺間,我已經整個依賴起他來。
「你現在要做的是先把眼淚擦乾。」他說著,從床頭几上抽了面紙幫我擦掉眼淚,還幫我擤鼻涕……嗚……我的眼眶又濕了,眼淚再度流下,只是,這次流的是感動的眼淚。
他似乎理解我這次流淚的理由,因此只是給我一個極其溫柔的微笑,摸了摸我的頭,然後用力地抱緊我,我也本能地伸出雙手回抱著他。
「擦乾眼淚,」說著,他用手指揩去掛在我眼角邊的淚滴,「然後什麼都不要想,好好睡一覺,等明天天一亮,所有事情都會順利解決的。」
他的話讓我無條件地相信。這一刻,我真的放下了心,感覺之前一直緊繃的神經全部都鬆弛了下來,而放鬆了之後,我開始昏昏欲睡起來。剛才可能哭得太凶了,所以現在我的眼睛又痠又澀,眼皮也好重……
他的手指梳理著我的頭髮,好溫柔好溫柔的感覺……我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一隻貓,正被主人溫柔的撫摸摸得舒服地瞇起眼睛。
「唔……」我發出不明所以的喉音,感覺他的懷抱好溫暖。
他持續不斷地輕拍著我的背,雜以溫柔的撫摸,我忍不住閉上眼睛,不自覺地更向他偎近,他的體溫和我身上緊裹的毛毯讓我覺得好熱……我撂著貼在頸背上的髮尾,濕濕的,脖子上都是汗。
「來,把毛衣脫了,這樣睡會比較舒服。」他輕聲說著,以一種帶著勸哄的語氣,我順著他撂起我毛衣下端的動作抬高自己的手臂,讓他幫我脫掉毛衣。
之後,他的手便隔著我的內衣繼續撫摸我的背,真的好舒服。我恍恍惚惚地陷入半睡半醒的狀態,也不知道是不是作夢,總之我覺得自己好像真的是一隻貓,在主人的撫摸下舒服地縮在主人的懷中,然後,主人覺得我好可愛,就輕輕地吻著我的臉……
「嗯……」是棉花糖嗎?我感覺自己的唇間有甜甜軟軟的東西,忍不住張開了嘴,移動舌頭舔著。
「唔……好熱……」也不知怎麼了,我覺得好熱好熱,身體不安地扭動起來。我身旁的他用他那好聽的聲音不知說了些什麼,我聽不清楚,只覺得那像是在很遠的距離外傳過來的聲音,但下一刻,我感覺涼快了許多。
皮膚上的觸感改變了,我隱約模糊地感覺自己的肌膚正貼著另一個同樣質感的物體,但我並沒有去探究那是什麼,只是一逕向著對我招手的睡眠深處沉落,一種全身的束縛全部卸除的暢快感在我的身體四肢蔓延……我覺得自己好像正在泡熱水澡,好熱,可是也好舒服。
微微張開眼,我的眼睛前面像是有層霧籠著,而朦朧中,我看到他的雙眼,好黑、好深,我被吸住了。
他好像一個夢……我模模糊糊地這麼想著。
我看到他在霧中對我微笑,然後,輕輕用手蓋下我的眼皮,我就這麼沈入一片黑暗當中,但那是一種讓人感覺無限安心的靜黑。
黑暗中,他的手在我身上移動,順著我的身體曲線輕柔而緩慢地滑動,背、腰、臀、腿……我抱緊了貼著我身體的物體,感覺自己浮了起來,像飄在雲端。
「唔……我做夢了嗎……」我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只是低喃著。
「嗯,你正在做夢,安心睡吧……」
在他溫柔聲音的勸誘下,我的意識就這麼融入一片闃黑……
——二十八歲的幸運日——
嘈鬧的舞曲像潮水一樣瀰漫在整間酒吧裡,掩蓋所有交談的聲音。
我百無聊賴地看著酒保在吧台裡以熟練的手勢調理著一杯馬丁尼,邊喝著加了冰塊的威士忌。
這對我而言是個平靜的一天,就跟我每一天的生活一樣,沒什麼特別值得記憶的,至少,在剛才那一聲巨大的關門聲響起前是如此。
原本我還看著酒保,因為他是這裡最年輕的一個了,不過說年輕,應該也超過十八歲了……真是無聊啊!我完全沒想到這間店居然一個十八歲以下的少年郎都沒有……台灣的少年都不混這種酒吧的嗎?
唉……真叫人傷心,我偏好的是尚未完全轉變成大人的少年,所以,我本來是預備喝完這杯酒就回下榻的飯店去休息的……
但那一聲「砰」把一個叫人意外的幸運帶進了我原該平淡無聊的夜晚。
那個小鬼……他到底能看我看多久呢?我對那個剛闖進來的小鬼能把視線定在我身上多久的時間發生興趣,覺得這是個挺有趣的遊戲,我想看看他能忍耐多久才開口跟我攀談。
從他一進門的時候,我就看出他是有目的地來到這裡的。一臉的惶惑不安,狼狽得有點可憐……但還滿可愛的。
我用眼角餘光偷瞟了他一眼,他還是瞠直了雙眼盯著我看。他沒有任何其他的動作,只在剛才向我移近一張椅子的距離後就定在那邊不動,呆呆地看著我。
已經五分鐘了。我看著錶,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估計錯誤。我都請他喝飲料了,如果是老手的話,應該會知道我也有點那個意思吧?至少代表我對他的第一印象不壞,那他不是應該把握機會嗎?畢竟他看起來就是一副急於找錢的樣子。
可是,他還是維持著跟剛才相同的姿勢,並沒有試圖跟我攀談,拉近我跟他的距離。
難道……他不是那種到酒吧來想賺點零用錢的那種小男生嗎?我狐疑地把眼光轉向他,重新仔細打量他一遍。
看起來是個乖巧的孩子,沒燙頭髮也沒染頭髮,穿著普通的夾克外套跟毛衣、牛仔褲,除了長得可愛了點以外沒什麼特別引人注目的地方。而現在這樣呆楞地看著我的他,臉上也沒了剛進門時那種窘迫。
他剛進來的時候,很明顯地散發出一種走投無路的訊息,直覺告訴我他是來這邊碰運氣的,至於是碰什麼運氣,不言可知。
看著他澄澈天真的大眼直盯著我看,我真想嘆氣,沒想到是我先沈不住氣。
「你第一次來這裡?」
沒反應。
「我身上真的有這麼多值得你張大了眼睛看的地方嗎?」我忍不住苦笑了。如果他是企圖用這種方式來吸引我的注意的話,那麼,他很顯然是成功了。
「呃……對不起,因為……」他臉紅了,驚慌失措的,「你實在太酷了,所以……啊!」說著,他猛地摀住了自己的嘴。
好生嫩的反應。我發現他在我心目中的可愛指數正在攀升。
他到底幾歲呢?十四?還是十五?有點危險的年紀,不小心一點的話我可能會吃上官司,畢竟這裡對我而言是個陌生的環境,我必須小心一點。
但是,在看到他遲疑著不知該不該喝下那杯我替他點的通寧水時,我想我不必擔心這會是個桃色陷阱了,因為如果這是他的演技的話,那他的演技未免也太好了點。
這麼棒的演技加上那張臉蛋,這個孩子會很有發展,但如果是那樣的話,想必他就不會以一副坐困愁城的模樣出現在這裡了。
「喝吧!這杯我請你。」看樣子他真的是第一次來這種場所,不然就會知道當我替他點飲料時就代表這杯飲料將是該由我付錢。
少年露出被救助的小狗般感激的神情,然後迫不及待地喝起飲料來。看樣子他真的很緊張,握著杯子的手還在顫抖呢!
真好玩……我覺得自己今晚有點幸運,看來我找到一個好玩具了。
好吧!既然他不懂得怎麼下手的話,那我就不客氣了。
我靠近他,其實也只不過是把手搭在他旁邊的椅背上而已,但是他卻立刻像受驚的貓一般,整個背脊直立起來。
「你知道你看起來像什麼嗎?」我傾過身體更加靠近他,只見他整張小臉脹得通紅。
「像什麼?」他的聲音小得跟蚊子似的,還帶著隱約的顫抖。我不禁讓臉上的笑容更加放肆。
「像隻迷路的小羊。」
是的,他就像隻小羊,注定要被我這隻狼吃掉……我已經可以預見他的未來了。
「啊?」他驚訝地出聲,表情有些茫然,但接著又像是想起什麼似的,身體彈動了一下。
「怎麼了?」我好整以暇地問。
「呃……我想起我有重要的事……」他笑得很勉強地回答我,而後開始東張西望起來。
我仔細地端詳著他的表情,揣測他在找些什麼……他的臉上有一絲茫然、一點詫異,而後有一抹失望。
怎麼?他的失望是因為這裡沒有他要找的人嗎?我有點受到打擊的感覺,或許他其實是來這裡找他的情人的……
一股莫名的佔有衝動充塞在我的胸口,我突然決定不擇手段了。
「你……現在需要錢嗎?」我壓低了聲音問他。
他驚訝地轉過頭來看我,臉上的表情坦率地給了我肯定的答案。
賓果!我的直覺判斷是正確的。我有點高興,但也有點失望。我高興的是我可以免除後續的可能麻煩,以簡單直接的交易方式獲得我想要的;而失望的是……我沒想到這個看起來純潔無暇的少年竟然是出來賣的。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你要多少?」失望歸失望,我想要的東西還是要弄到手才甘心,這是我的習慣。
他沒開口回答,只是膽怯地暗暗伸出五個手指頭。五千嗎?我看著他,忍不住要憐憫他的膽怯,他真是太小看他自己了。
如果他想,五萬塊錢我都願意付……我上上下下地打量他,認為他的確值得比五萬塊更高的價碼。不過,現在不是討論價錢這種枝微末節的小事的時候。
良宵苦短,既然交易成立,那就好好地享受這個夜晚吧!
我本來以為自己要很無聊地度過這一天呢!卻沒想到會在今天將近結束的時候遇上他——這個可愛的男孩。
這一刻,我突然覺得這是個幸運的夜晚。
「那就走吧!」我站起來,付了帳之後攬住他的腰把他從椅子上抱下來。
他比我想像中更輕盈。
「去哪裡?」他的表情呆滯得近乎白癡,叫我忍不住懷疑起自己的判斷。
「去哪裡?」我不禁皺眉,「這還用問嗎?你開了價,我同意,你說接下來我們該去哪裡?」
他楞呆地看著我,這下子我真的弄不懂他了。他到底是有計畫地想用自己的身體來賺點錢?還是誤打誤撞地順水推舟達成這筆交易的?
我覺得後者的可能性比較大。
但情況已經演變到了這一步,我怎麼也不想放開摟著他的那隻手,因為我已經決定要他了,而我厭惡改變自己的決定。
「走吧!」我將他更向著自己攬近,逕自邁開步子,他不得不配合著我,跟我一起走出店門。
看著他茫然的表情,我猜他現在一定還搞不清楚狀況。但我覺得他應該不會這麼笨才對,或許,他是在猶豫。
我帶著他走進電梯,發現這棟大樓的頂層就有一間賓館,雖然我可以開車帶他去找間氣氛好一點的飯店,但那樣對我而言太危險了一點。
第一,他有可能在這段車程中改變主意;第二,這樣帶著他出現在太多人面前對我來說潛藏的危險會更大,因為我有可能會遇上認識的人,即使是微乎其微的機率,我還是得慎重小心才行,畢竟和未成年人發生性關係是犯法的。因此我按下了往頂層的按鍵。
「呃……我們要去哪裡?」他顫抖著,怯怯地問我。
「開房間啊,」我故意輕描淡寫地回答他,雖然我可以用溫柔平撫他的不安,但我並不想這麼做,因為我發現自己喜歡上他那手足無措的窘樣……如果把他給逗哭,他一定會更可愛吧!「我會給你你要求的數目的,如果你比我想的做得更好的話,」我將他拉到身前,托起他的下顎,「我還會多給你一點服務費。」
聽到我這麼說,他的臉色「刷」地一下變白,在我懷中的小小肩膀顫抖著……看著他這可愛的模樣,我忍不住笑了。
※ ※ ※
這還真是間不怎麼樣的賓館呢!進了房間之後,我忍不住這樣想著。不過無所謂,環境不重要,重點是他,有他的話,我想這個夜晚就不至於寂寞到太難捱。
從一進入這個房間到現在,他一直僵立不動,只是用眼睛打量整個房間,臉上表情變化多端。
光是猜想他現在在想什麼,我就覺得樂趣多多。
我率先脫掉衣服,想看他更加驚恐的表情,沒想到他卻看我看呆了……跟我料想的不一樣,但還是滿有趣的,接下來他會有什麼反應呢?
「你要先沖個澡嗎?」我問他,偏偏頭指向浴室。
在他看到浴室的時候,他整張臉由白變紅,我突然覺得,如果能一邊看他洗澡一邊喝酒,一定是種享受。
這個想法實在淫褻得出乎我的意料。我雖然決定要他,但其中卻是以逗弄的成分居多——就像無聊時拿逗貓棒逗著你無法預料他下一步會有什麼可愛表現的寵物貓一樣。
這個少年之於我,與其說我想跟他做愛,藉此滿足身體的慾望,不如說我想玩玩他,藉以滿足我惡劣的捉弄癖要更貼切一點。
「不想洗也沒關係……」我邊說邊脫掉上半身的衣物,但我懷疑他有沒有聽見我說的話。我不再給他反應的時間,逕自抱起他放到床上,而他也一直乖順地任我擺佈,瞪大了一雙純真的眼睛看著我。
他像張白紙。
這時,在我心中的一個小角落有類似罪惡感的心情在蠢動著。也許,他根本不是個同性戀也說不定……但我漠視這個模糊的想法。
脫下他的外套,才發現他的體格比一般少年更要纖細……細細的頸項,白晰中透著隱約的緋紅——正是我喜歡的類型。
現在,我心中想逗弄他與想跟他做愛的比重產生了微妙的改變。
「有青春的汗臭味也不錯……」吻上他的頸側,有淡淡的汗味,是一種融合了風跟陽光的純粹心理上的氣味,我想這是我偏好少年而非成年男性的主因。
在我過去的紀錄裡,我所交往的對象都是他這個年紀的少年。或許我是下意識地在他們身上試圖尋回青春的記憶——那情與欲初萌芽的青澀、介於模糊地帶的不安定時期。
帶著點惆悵卻又美好的年代啊……在撫摸親吻著他時,我回味起那段已經遺失的年少。
少年真是種可愛的生物……我感嘆著,開始細細地品味起他的一切,從氣味、體溫……到觸感。
被壓在我身下的身體明顯地僵硬起來,我感覺得出他的害怕,他是真的在害怕。
我是不是太過份了?心裡有個小小的聲音問著我。撫摸著他的顫抖,我感覺心中罪惡感的錐刺更銳利了一點。
其實我可以溫柔地對待他,不同於對待以往的每一個少年的,但……現在的我完全不想停手,只是變態地想看他更害怕的模樣。
「等、等一下。」他喊停,但我不顧他的掙扎,動手解開他的皮帶。
「放心,我沒有任何會傳染的疾病,而且我會戴保險套。」我掀起他的毛衣,讓自己的唇貼上他的胸膛,留下紅印。
「不……不要……」他全身發抖,雙手拼命擋在胸前,想拉下那根本不足以保護他的衣服。
論力氣他不是我的對手。我只用單手就能壓制住他的雙手,並且把那雙掙扎著想保護他自己的手固定在他的頭頂,另一手在我舔弄著他的耳朵時撫上他的胯間。
我知道如何勾引起他的慾望,並且讓他覺得舒服。
我含著他的耳垂,手指往上移動到他的胸上,敏感處受到愛撫,那稚嫩的身體開始發出連綿不絕的——含帶另一種含意的顫抖,帶動他緊閉的長睫隨之微閃。
現在,我感覺手下的他已經堅硬起來。
可憐的孩子,他看起來好像隨時要哭出來似的……不……他已經哭了。
通紅的臉、眼淚掛在杏子般上翹的眼角,楚楚可憐的模樣看得我有些目眩神迷起來,下腹產生一股熱脹。現在我心裡的秤已經完全倒向一邊了。
我明白自己的體內本就隱藏著虐物的惡欲。他愈是害怕,我體內的渴望就騷動得愈加厲害……但是,這一次似乎有變本加厲的趨勢。
「我不要……」他哭出聲來,我明瞭他是鼓起多大的勇氣才讓哽在喉嚨裡的聲音脫出的。
「你是第一次嗎?」我明知故問,「不用怕,不會太痛的……」我含住他的胸尖,用唇齒輕磨著。
「嗚……」他喘起來,突然生出一股大力掙脫我的手,「不要!」他用力推開了我,神速地衝到牆角邊縮起身體,抽抽搭搭地痛哭起來,用宏亮的哭聲襲擊我的耳膜。我很想用手塞住耳朵,但這一次我沒有順應自己的心意這麼做,因為——
——我看到他的眼淚像斷線珍珠一般地落下!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人的眼淚以這種顆粒狀的型態出現……現在我開始相信童話故事的說法——珍珠是眼淚變的。
原來人的眼淚真的可以美得像珍珠一樣,美得讓我忍不住想嘆息。
突然間,我察覺心裡有種跟以往不一樣的悸動像初春的嫩芽般冒出——我想用我的雙手去承接他的眼淚——那被拋落的晶瑩。
「嗚哇……」他的哭聲猛地從小浪轉成大潮,「都是我的錯,一切都是我的錯……都是我不好……嗚……」
聽到他這樣抱頭痛哭地自責,我感覺那些話彷彿是從我心裡喊出來似的。我真是太過份了,居然害他哭成這個樣子,像個皺起來的包子似的,雖然真的是超級可愛,叫人想把他摟在懷裡用力地疼惜……但我終究還是太過份了。
前所未有的罪惡感灌滿了我的身體。
「抱歉……」我耙梳了下頭髮,扯過床上的毛毯走到他身邊去把他包起來,他的哭聲在這剎那轉為低微。
我戰戰兢兢地抱起他,就像是捧著水滴似的,輕輕地把他放到了床上,而後將他摟在懷裡,輕撫他的背脊。
他的眼淚又從眼角擠了出來,聽他邊抽氣邊不斷地喃喃自責,我實在好奇他到底做了什麼,為什麼他要這樣責怪他自己呢?不好的是我呀!
「你做錯了什麼?嗯?」本來我接下去是想安慰他的,沒想到我這一問,他就嘰哩呱啦地邊哭邊說,而且越說越快、越哭越兇,中間沒留給我任何發問的餘地,我只好專注地聽著,好弄清這是怎麼一回事。
「我把同學……同學的車……撞壞了,可、可是他(他?誰?是指同學嗎?)沒、沒逼我還他……修車的錢……(嗯,果然是指同學。)可是車主要我們賠……(車主?不是同學的車嗎?唔……大概撞壞了別人的車吧!)我們不敢跟爸媽講,就、就去借錢……(借高利貸嗎?)明天一定要還五萬塊,不然……他們會逼我們去賣毒品……(嗯,原來如此……)那樣、那樣……我的一生就毀了……(想得太嚴重了吧?)哇啊∼∼我會被警察抓走,然後坐牢……我不要∼∼嗚……然後我就找不到正當的工作(想得真遠……),就會一直墮落下去……然後死在黑道血拼裡面……(電影看太多了吧?)」
聽到後來,我真的很想笑。「原來只是這樣啊……那沒什麼大不了的,明天把五萬塊還了就是了,用不著哭成這樣吧?」原來他是因為這個原因才跑來想賣身的啊?真是……只不過是五萬塊嘛!又不是五百萬……不過,這種無知也是年少的一部份吧!
「可是我沒有那麼多錢……所以才想去……去……嗚……我是笨蛋!」說著,他的臉再度皺擠成團,像用盡了全身力氣般地哭著。
看著這樣的他,我忍不住微笑了。
對什麼事都很認真、鼓足了所有的勇氣想以一己之力為自己所做的一切承擔後果……雖然使用的方法不一定正確,但那認真得近乎傻氣的拼命作風卻是極其可愛的。現在在我心中,他的可愛度已經累積到我快要無法抵擋的地步了。
這個時候,他偏偏還向著我靠過來,窩在我的胸前哭泣。淚水流到我的身上,溫熱濕黏,我感覺自己體內原本平息的躁亂正在一點一滴地甦醒。
「你不是,放心吧!你一點也不是笨蛋。」我壓抑著自己的本能,致力於專注地安慰他。「你能想到自己的未來,努力要走上正確的路,這點是很不容易的,所以你絕對不是笨蛋,你絕對要相信這一點,不需要責怪自己,好嗎?」
他抬起淚水盈然的眼眸,讓我看到全然的純淨透明,「那……我現在、該、該怎麼辦?」他毫不猶豫地對我賦予完整的信賴。
我突然自慚形穢起來,他一定不知道我心裡在打著什麼主意吧!
……我真是個污穢的大人……
但我的自責無法制止我的慾望,現在,我是真的想要他。
「你現在要做的是先把眼淚擦乾。」我抽了面紙幫他擦眼淚擤鼻涕,再摸摸他的頭安慰。但是他實在太不合作了,才擦乾的眼眶再度濕潤起來,那一顆顆的珍珠紛紛墜落,滴在我的指尖……那滴淚彷彿滲入我的血管,如同催化劑一般激盪起我的血液,叫我再也忍不住,緊緊地將他摟進懷中擁緊。
而不理解我的醜惡的他,這次回擁了我,淚水再度濕了我的胸膛。
完了……他不能再哭了,他再哭下去,我的下半身就堅持不住了。
「擦乾眼淚,」這是我給自己最後一次努力的機會,我真的希望他不要再哭了,「然後什麼都不要想,好好睡一覺,等明天天一亮,所有事情都會順利解決的。」
「真的嗎……」他含混不清地咕噥著,聲音裡帶著濃濃的睡意。
「嗯,當然是真的。」
得到我的答案,他瞇起了濕潤的眼眸,臉靨上綻出一朵淺笑——瞬間,我感到身體裡有根線崩斷了。
忘我地撫摸著他的背,感覺他的睫毛刷過我的下顎,內心那渴望著與他更親密直接地接觸的吶喊騷動如潮,我忍不住吻上他的眼簾、而後眼角、臉頰……一連串細碎的輕吻讓他發出不安的聲音。
我感覺他的身體熱了起來,胸膛的起伏加劇……
「來,把毛衣脫了,這樣睡會比較舒服。」我勸哄著他。
他恍恍惚惚地順應我的動作,讓我卸下他身上的遮蔽,沒有特意去鍛鍊的身體逐漸暴露在我的眼底。
白晰纖瘦的少年,頭髮細如絲緞,豐唇半啟,引誘我不自禁地吻上。
他回應了我,唇舌生澀地蠕動,以一種品嚐著食物的方式。我知道他現在根本處於意識不清的半昏睡狀態,身體的回應完全是本能,如果我再繼續做下去的話,勢必構成誘姦的罪名吧?
「唔……好熱……」他在我懷中扭動著,我動手拉下他的褲子拉鍊,將手探了進去,握住他的生嫩,輕抽柔撫,他在半昏夢中喘起來。
我明知自己正在犯罪,而且,可能會傷害到他……這個想法讓我猶豫,但我卻怎麼也遏止不了繼續下去的衝動。
「繼續下去好嗎?」我問著,雖然知道這時候即使獲得他的同意也做不了準,但我還是想得到他的允諾。
他似乎睡熟了沒聽到,因此沒有回應,於是我又重複了一次相同的問話。
為什麼會執著於要他給我一個允諾,我並不是那麼清楚,我想,或許我是想給自己找一個合理化行為的機會吧?應該是,因為這才是我。
但是,隱約間我又覺得我其實是想讓自己相信——相信我跟他是在兩相情願的狀況下發生關係的。
「唔……嗯……」他微點著頭,臉頰在我肩窩摩擦著,我才又繼續手上的動作,他的身體更向我貼緊,汗水自他的膚下沁出,像膠似的將我倆的身體緊黏。
他喘息、顫抖,我再次吻入他的唇吞飲他模糊的呻吟。
少年的腿抬了起來,勾住我的小腿,摩挲著,是本能讓他如此動作的,所以,一點也不能怪這個無知的傻孩子勾動我的慾望……壞人是我、有罪的是我,與他無干。
我含住他的唇吸吮。看著那粉色的唇瓣在我的吻之下充血而紅豔,些微口液溢在他的嘴角,在昏黃的燈光下蕩漾著濃烈的情色感。我不自禁地加快了手部的動作,吻上他的胸膛,游移滑動,用舌頭彈動他那因愛撫而硬脹的乳尖,致使他的身體產生相同的變化。
以指描繪著他的唇型,接著緩緩探進他的口中,他毫不猶疑地接納了,軟舌捲舔,濡濕了我的手指。我將那被他接受的手指移向他的身後,邊撫著他的臀、邊搜尋男性身下另一個快感產生源。
他的身體在我搓揉著他的臀瓣時稍微放鬆下來,但在我伸指按壓著那幽閉的入口時,他勾在我腿上的腳禁不住拉直了,而被握在我手中的硬挺也發出細微的顫動,尖端溢出少許體液。
我讓身體下滑,舌尖一路掠過他的肋骨、腹部、直至下體。張口含住少年,他的身體在這一剎那間反弓了起來,雙手扯緊了我的頭髮。我察覺年少的他已經瀕臨極限,於是我更加不留情地攻擊他。
在一連串快速而輕密的顫抖之後,我的嘴裡滿是少年的濃郁氣味。我沒有選擇吞下,只是輕輕抬起他的下半身,命令唇舌一逕向後,讓舌尖觸著他那緊縮的蕾苞,淺淺的紅映在我的眼底,我不禁讓舌尖潛入。
「唔嗯……」他發出半喘息半呻吟的喉音,手放開了我的髮,轉而扯著床單,腰臀微擺,用身體告訴我他的感覺。
我抬起身體,俯臨他的上空。
長翹的睫毛緩啟,裸露出那雙黑白分明的澄淨眼眸,染著醺醉般的茫然,襯著火紅的雙頰,既可愛又煽情,是種如同罪惡般的無暇。
我忍不住抱緊了他,再一次用手品味他每一吋肌膚。
「唔……我做夢了嗎……」他輕揉著眼睛問。
「嗯,」我微笑,伸手閤上他的眼簾,「你正在做夢,安心睡吧……」手觸著他的背脊,細緻而堅實,纖薄的皮膚下傳來他再度逐漸加速的心跳,怦怦、怦怦……敲出催促的節奏,鼓動我吻遍他的一切。
我褪下長褲,讓彼此最隱私的部位相親,手指在他臀間的穴口輕搔,勾引他更主動地向我貼近。
這一定是他第一次吧……我如此肯定著,便在手指上沾捻了大量的KY。
輕吻著他的耳朵臉頰,少年柔順地攬住我的頸項。我抬高他一隻腳架在我的腰上,將潤滑液塗上,藉著外物的幫助,手指輕而易舉地入侵他的身體。
一開始他緊繃地顫抖了會兒,但在手指輕緩的進出中,少年柔軟的身體慢慢地接受適應,軟癱成棉,雙手攀在我的背上,似抓似摸,弄得我口乾舌燥、身體騷亂不已。
感覺他已經柔軟到可以接納更多時,我伸進第二根手指,並且加快了抽送的速度,力道跟著一起倍增。他的身體扭動趨向狂亂,連另外一隻腳都抬到了我的腰上,緊鉗著我,我不得不把他的雙腿分開一點。
「對不起,其實我早就決定要做到最後了。」我在他耳邊輕聲說著,即使我知道他聽不見。其實在取悅撫慰他的時候我心裡反覆地掙扎著,不確定是否該佔據他的全部,但……我卻在掙扎的時候同時清楚地看到自己的決定——
我想要他。
鬆了他的箝制,我使用一手將他的腰抬得更高,另一手摸索著做愛必備的保險套,但略一猶豫之下,我不知怎地放開了一向不會忘記使用的隔膜,讓赤裸的自己取代手指侵進。
「啊啊……」在我進入的剎那,他在睡夢中喊出聲來。
攀在我背上的手改撫成抓,眼角邊凝出晶瑩——我連忙含下那顆珍珠,不願再見他墮淚。
他蹙起眉尖在我身下狂亂地顫動,吐出的氣息一口比一口灼熱,身體明顯地描繪出慾望的形狀。
我像是暈了一般,眼裡、腦裡,滿滿地盛裝著他的一切。
喘息、輕吟、顫抖……他的一切令人忘我。此時我的身體裡彷彿有個發光體,隨著益發緊密的結合,那光芒隨之劇烈躍動著,滿溢的光炫目炙人。
為此,我暈眩了。
藉由抽送時腰部上下的移動,以腹部搓弄他的勃起,同時感受著他的緊裹。我與他彼此用身體為對方加溫,持續不斷,終至沸騰……
同一時刻的釋放讓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滿足,我希望懷中的他有著跟我相同的感觸。即使他醒來後什麼也不記得,但我懷想著他會在偶爾的酣夢中回味起今晚,而後,將之界定為一個甜夢。
為他拭淨身體,我抱著主動向我貼近的少年,嗅著他髮上的氣息,利用他的溫暖幫助我、帶領我沈入他的夢中。
擁抱著他,安穩平靜的氣息隨夜的深沈如霧般瀰漫,我漸漸感覺多彩的夢境環繞著我。
今天……是我的幸運日——因為我在人海中找到了一顆最澄淨剔透的珍珠,且一度擁有了他。
——七年後的重逢——
污濁的氣體自汽機車排氣管呼呼地喘出,將整個台北盆地罩在一張灰與塵交織的網中,混濁了天空的藍,叫人呼吸不到那原有的澄淨透明。
蔣書柏忍著咳嗽將機車停下,拔了鑰匙拿了公事包就往公司大樓直衝,跑了一半才發現自己安全帽沒拿下來。
真糗!難怪剛才有陌生人對著他猛笑……他窘赧地邊跑邊拿下安全帽,一張略小而尖的臉微微紅了起來。這是他自小就有的毛病,每次只要一緊張,他的臉就很容易泛紅,而且還紅得很明顯。這一方面也是因為他的皮膚總是曬不黑的緣故。
一走進公司大門就有人對他揮手打招呼。
「嗨!SUPER!」SUPER是同事給他的綽號,由來是他名字的諧音。那人看見滿臉通紅的蔣書柏就笑著看了看錶,打趣他,「你還有兩分鐘可以用來等電梯,不用那麼緊張。」
「呵呵……」蔣書柏腳步未停,只是對那人乾笑兩聲,一逕向著電梯跑去。
唉……這臉紅的毛病又害他被取笑了……對於這樣的事,蔣書柏一向不懂得怎麼應付,因此他每次都只能無奈地乾笑兩聲過去。
這個毛病真要命……記得學生時代,他還因為這種臉色能夠迅速變換的特技得了個「川劇王子」的封號,而一堆沒心肝外加沒人性的同學們還因此老愛逗他,激得他不得不「變臉」。而服完兵役後他進入這間以房地產投資興建為主要營業項目的企業集團裡工作不到一個禮拜,就被人發現了他的特技,搞得他成了公司裡的名人,大部分的人或許不知道他的名字,但只要一提起「管理處那個很會臉紅的業務」,大家就知道是指他了。
「唉……」他發出介於喘氣跟嘆氣之間的聲音,當業務的有這種要命的弱點,還怎麼混啊?
在電梯門口站定,跟其他人一起直著脖子看電梯上的數字燈,焦急地等待電梯降下。
一會兒電梯到了一樓,蔣書柏跟其他人一起擠進了電梯,每天這種接近遲到時間的電梯總是特別多人,而他手上的大公事包跟安全帽讓他挨了幾個白眼。他不好意思地縮起本來就比一般男人要小一點的身體,盡量往牆邊靠去,也因此差點錯過他要前往的樓層,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擠出人群。
而打卡的時候,他遲到了。
「蔣書柏!」一聲宏亮的叫聲穿越寬闊的辦公室直抵他的耳膜。
「是!」他應答著,飛快地跑到發出聲音的人——事業管理處業務部主任——面前。
「我上禮拜六不是交代你今天要早點來嗎?現在都幾點了?」主任邊說著,邊指著自己的錶加強語氣。
什麼嘛!不過也才遲到十幾秒而已……蔣書柏肚子裡這樣咕噥著。但進入工作職場歷練了三個月,他已經學會了在上司指正他或數落他藉機發洩時不做任何解釋,只是鞠躬哈腰,說些「是,我知道了」「下次會改進」……等等之類的話來應對。
旁邊辦公桌邊一些同部門的同事紛紛整理著資料,或者拎起公事包過來說一聲要外出,有的在離去時還對他拋以同情的眼神。在業務部裡面,蔣書柏是年紀最輕的一個,其他同時期進業務部的大都是有經驗的業務,資歷最淺的都有一年以上,相形之下,他對業務工作的熟悉度當然最菜,所以就成了最近升遷不成功的主任最佳的出氣筒。
在主任對蔣書柏長篇大論地訓誡時,業務部的人已經走得差不多精光了,剩下的幾個手指跟嘴巴忙碌於應付電話或資料,將主管那沙啞卻又宏亮的聲音阻擋在耳朵之外,唯一逃不掉的,就是蔣書柏了。
「……一般的業務差不多半年就可以獨當一面了,你到現在還像個學生一樣,這裡不是大學,不是隨便混一混就能過關的,要自己懂得利用時間充實自己,沒有人有那個美國時間等你慢慢成長,在這裡,什麼事都要做得又好又快……」
「是,我知道了。」蔣書柏抓住一個空檔,趁著主任換氣的時候插話進去。他偷瞄了眼手錶,真會唸,這一唸居然唸了將近二十分鐘。
被他抓到時機打斷訓話的主任一張醬紫色的麻將臉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接著掏出一張臨時識別證來給他。
「今天你先到專案事業處去支援,現在立刻去八樓報到。」
正當蔣書柏想問他參與的案子該怎麼辦時,主任已經先發制人地說:
「你那邊的案子少你一個沒關係,反正也不是什麼大案子……」後面那句話是降低了音量說的。這句話讓蔣書柏的自尊心受到了不小的打擊。
跑業務才沒多久,公司給他的案子當然是最不起眼的,這個他並不太在乎,畢竟這也是歷練的機會,他知道自己一直都很努力在做,他們那個案子的負責人也稱讚過他有進步,這種一點一滴累積下來的成果一直是他繼續拼下去的動力。
但是那「少你一個沒關係」幾個字,彷彿他是這個公司裡最無關緊要的人似的,讓他聽了卻怎麼也嚥不下去。
他記得在他剛進公司的時候,就有資深的業務跟他說過,當業務只有一字要訣:忍!八面玲瓏的處世手腕還排第二。
「是。」所以他只是深呼吸著,接過臨時識別證,跟主任招呼過後便轉身走出了辦公室。
「SUPER,」走廊上有人叫住了他,他回頭一看,是跟他同時進公司的業務——李祖壽,他伸手搭上蔣書柏的肩,「我聽說你要去專案處幫忙?」
「嗯,怎麼?那邊不好嗎?」
「也不是不好啦,只是……」李祖壽欲言又止,「唉……我是可憐你的腰,」說著他拍拍了蔣書柏的後腰,「到那邊去要彎得更低了。」
「彎腰啊!我早就習慣了,」蔣書柏有氣沒力地回答,給了李祖壽一個勉強的笑容。「沒發現我的脊椎骨已經變成S型的了嗎?」
「唉,這就是工作啦!為五斗米折腰啊!加油吧!」李祖壽說著,用力地拍著蔣書柏的背,讓他挺起胸來。「既然面對客戶的時候要彎腰,平常時候就挺直一點,均衡一下,才不虧本。」
蔣書柏對他釋然地笑笑,兩個人一起進了電梯。
「專案處那邊真的那麼恐怖嗎?」
「他們那邊負責的都是超級大案啊!面對的全是投資的外商、走路有風的那種客戶,所以他們那邊的人幾乎每個人都會兩種以上的外語,講得呱呱叫……對了,為什麼主任會派你去支援咧?你英文很好?還是你也會講一種以上的外國話?」
「我?」蔣書柏聳了聳肩,「我也不知道主任為什麼找我……」想起剛才聽到的話,他就覺得一陣沮喪從脊椎尾端湧出,肩膀不禁垮了下來,「我大學時候是有修第二外國語沒錯啦!但成績很爛。」
「這樣啊……」李祖壽摸著下巴,「那說不定是要你去背黑鍋的。」
「背黑鍋?」聽到這話,蔣書柏的臉「刷」地變青。
「你不知道,接待客戶的時候最怕出差錯得罪客戶,這時候要是有個大學剛畢業,看起來又滿討人喜歡的菜鳥在,出了什麼差錯就往菜鳥頭上一推,或者當場罵一頓當下台階,就是這種用處。要有什麼表現的機會也落不到你頭上……你運氣真差,要支援的偏偏是八樓那個老公雞負責的案子,」李祖壽略帶憤懣地說著,一副以前受過這種鳥氣的不滿樣,「我聽說他最拿手的就是這招,說不定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才找你……」
因看到蔣書柏臉色凝重起來,原本白晰的膚色染上一層慘澹的黑,他連忙拍拍蔣書柏的肩,安慰著,說:
「你也不用那麼擔心,這種工作爛歸爛,但還是有表現的機會的,只要你懂得把握機會,老公雞也不見得攔得掉你的功勞,還是有努力的空間啦!說不定你要飛黃騰達就看這次哩!」
蔣書柏努力在臉上擠出笑容,不想辜負李祖壽的好意鼓勵。
「對了,你說的老公雞是哪個啊?」
「你看誰長得像隻老公雞就是誰囉!」
李祖壽俏皮的回答讓蔣書柏輕鬆了不少,「你怎麼對公司上下那麼清楚啊?連我要去幫的對象是誰我都還不知道哩!你倒先知道了。」
「想知道秘訣嗎?」這時電梯到達一樓,李祖壽一腳跨出電梯,一手撐著電梯門,「有空就多去調戲一下各層樓的總機,包你連誰上廁所用幾張衛生紙都知道。」說著,他對蔣書柏鼓勵地笑笑,「加油啦!祝你好運。」
閤上的電梯門將李祖壽的笑容關了起來。電梯裡的蔣書柏現在的心情複雜地摻進了些許恐懼不安、些許期待、和一點點躍躍欲試的興奮感,想想,這還真像是戀愛時的心情呢!
想著,他對自己笑笑,深吸口氣按下了八樓的按鍵。
※ ※ ※
在看到被李祖壽戲稱為「老公雞」的專案處企畫劉文和時,蔣書柏得費好大的力氣才能忍住笑。這時,他真是不得不為李祖壽形容的本事讚嘆。
看著他那鬆垮垮地垂下的下巴皮、一隻鷹鉤大鼻突兀地往前伸出、嘴巴的比例在鼻子的陰影下小得幾乎不存在,偏偏雙目炯炯有神,是一對銅鈴眼,乍看之下還真的很像公雞,但是他身材瘦小,又習慣性地把頭往前伸,顯得有些彎腰駝背的,叫人看了就忍不住要覺得他老態龍鍾。
「……你連要做什麼都不知道?搞什麼啊?像這種事上週六就應該交代清楚的……待公司又不是一天兩天了。」劉文和雖然沒明說,但蔣書柏聽得出那話裡面含帶著對他們主任的輕蔑和不滿,因此他只能低頭道歉。
「走吧!我們得趕時間了……這個拿著。」劉文和說著,丟了一把車鑰匙給蔣書柏,「還有這個,」說著,又是一堆文件落到他手上,「這個,跟這個,要收好。」劉文和的動作很快,也不管蔣書柏趕不趕得及將文件放進公事包裡,就一連迭地邊遞邊說,弄得蔣書柏手忙腳亂,手要動、耳朵還要仔細地聽交代下來的一些瑣事細節,一時不禁狼狽不已,臉又脹紅了。
「你會講一點日語吧?」
「呃……普通會話的話……」
「那就好。」劉文和不僅手快腳快,連嘴也快,「等一下你開車,先去機場接機,然後送客戶到飯店。」
「喔,我知道了,」蔣書柏快步跟在劉文和身後,「那……這到底是個什麼案子呢?」
劉文和睨了他一眼,不耐煩地回答:
「這個你不需要知道。」
「啊?」蔣書柏一時傻眼,為什麼他不需要知道?「可是,我不是來支援的嗎?」
「你只負責開車而已。」
聽見這話,蔣書柏的心沈了下來,但仔細想了想,他鼓起勇氣,開口說道:
「但雖然我只是開車……我覺得我還是必須瞭解一下這個案子,不然萬一客戶問起來時,我一問三不知,不就會給公司丟臉了嗎?而且……」
蔣書柏話還沒說完,劉文和就打斷了他。
「這次要接待的是台東那邊那個度假休閒飯店的案子的投資商,是日本人。」
「喔,那、是不是可以給我一份企畫書,讓我研究一下……」雖然看見劉文和一臉的——你這種貨色也想參與這種大案子——的不屑表情,蔣書柏還是硬著頭皮把話說出口。
劉文和不悅地看著他,但他說的話也有道理,不好反駁,便不耐煩地同意他影印一部份的文件。
獲得了一個學習的機會,蔣書柏開心地笑了。陷入喜悅的他一時腳步不由得略頓,惹來劉文和的催促。他連忙回過神趕上,現在他可一點都不覺得他老了,「那,這次要接待的客戶是……」
「日本人,宮城先生和田邊先生,有決定權的是大久保先生,但是對另外兩位也不可以疏忽,他們都能影響大久保先生的決定。」
「是,我知道了。」
在劉文和快腳的引領下,他們一下子就到了地下停車場,在那邊已經有另外一個專案企畫等在那裡了。
「這麼慢!」說話的是個女人,蔣書柏認得她,是公司裡以作風強勢出名的一個企畫,也是專案處少數的女人之一,但是叫什麼名字他卻不知道。旁邊還站著另外一個男人,這一位他也不認識。
不過,看公司派了這麼多人去接待這幾個客戶,其中還包括主管級的劉文和,他可以想見公司多重視這個案子。
「沒辦法,是業務那邊的人拖到時間。」
還真快啊!蔣書柏無奈地想著,「對不起。」這是第一聲道歉跟鞠躬,這接下來的一天還不知道要有多少個呢!
「這是林小姐、周先生,他叫蔣書柏。」劉文和簡單地替他們兩個介紹,「上車吧。」說著他便打開後座車門坐了進去。
蔣書柏看著自己手上的鑰匙,認命地打開駕駛座的門坐了進去,不過,雖然是當司機,可是能開到2000賓士S500的機會可不是天天都有的,所以,他還是覺得滿高興的。
不知道接待這種大型客戶會是種什麼樣的情況呢?蔣書柏啟動車子,揣想著接下來可能遇到的狀況,既期待又不安地將車開上了路。
※ ※ ※
怦!怦怦!蔣書柏的心臟不規律地跳動著。
他瞪大了一雙眼睛看著眼前三張日本臉其中的一張,那……那張臉……媽啊!實在太像了!
「大久保先生、宮城先生、田邊先生,一路之上辛苦了。」劉文和用一臉標準的業務笑容流利地說著日語,對著那三個日本人鞠躬哈腰,但他一邊還有時間瞪一眼蔣書柏,提醒他該打招呼了。
因為被那張臉給嚇到,因此他整張臉脹得通紅,舉止也顯得慌張失措,「啊……初次見面,多指教。」唔……完了!忘了用敬語。現在,他的臉不止紅,還摻進了黑色的線條。
「唔,新人嗎?」長相福泰的大久保先生笑了起來,一眼就看穿他的底。「哈哈哈……沒關係沒關係。不用緊張,我們也都是跟你一樣從新人開始幹起的,等你多磨練個幾年,就會跟他一樣老油條了。」說著,他指著劉文和,旁邊的人都附和地跟著一起笑,只有那個叫他心驚膽戰的日本人只是微翹起嘴角,並不像其他人一樣笑出明顯的附和。
蔣書柏也尷尬地陪笑,但其實他根本沒聽清楚大久保講了些什麼,因為講得太快了,而他的心思又一直纏繞在那個人身上,所以那笑容僵硬無比。
不過,他至少聽懂了「沒關係」那幾個字,所以覺得大久保先生人還滿和氣的。如果接下來他要載的人是他的話,那他今天應該不會太難過才對。
「您說的是,所以這次是由我來為幾位介紹我們的企畫案,而不是他。」劉文和巧妙地把對他的調侃轉開,「幾位住宿的飯店已經準備好了,行李方面敝公司有另外派人負責,那接下來就請幾位跟我來,車子也已經準備好了。」
在劉文和這麼說的時候,蔣書柏跟姓周的那個兩人就轉身快步往外跑。跑著的時候,蔣書柏忍不住回頭看了一下那個震駭了他的面容。
真的太像了!他的記憶飄回七年前,他十七歲時那個無論如何都不想記起來卻怎麼也忘不掉的一天、一張面孔——
那個人真的太像七年前買了他一晚的那個人了……蔣書柏臉色發白地想著。那夜他睡著了,直到第二天早上起來時覺得腰痠腿軟,再加上股間殘留的感覺,他才知道那個晚上發生了什麼事……
他的屁股就這麼被一個男人給玩弄了!雖然他醒來時看到枕頭上有一疊鈔票,不多不少正好是五萬塊,也因此為他解除了一個危機。可是,他還是不願意想起自己曾經賣身的事情。
可是……事隔七年之後,居然會有張一模一樣的臉出現在他眼前……那個日本人真的是那個人嗎?應該不會吧!那個買了他的人講的可是一口標準國語啊!所以,他們兩個應該不是同一個人才對,但是,長得實在太像了,天底下有可能有兩張臉能相似到這種地步嗎?
這份懷疑一直延續到他把車開到機場門口,那些日本人都上了車後,還揮之不去。但偏偏他就是這麼倒楣,居然誰不坐他的車,就是那個傢伙坐在他的正後方。
他從後照鏡裡看著那人坐進後座,有秩序癖似的把風衣折得整整齊齊地掛在手上。他腕上戴的是一只鑽錶,同樣俗麗,但給蔣書柏的感覺卻跟七年前的那個傢伙如出一轍——那是適合他的配件,而且能夠兩相彰顯彼此的價值感。
在他坐定之後,蔣書柏才知道劉文和陪著大久保坐另外一車。不過他覺得很奇怪,為什麼有決定權的大久保跟另一個擠一車,而卻是他單獨坐一車呢?這個人到底是什麼來頭?難道他的職位比大久保還高嗎?
但最重要的是,他到底是不是七年前那個人?
女強人林小姐坐上車後,車子平順地滑了出去,一路之上蔣書柏不時分心看著後照鏡裡那張臉——剛硬的五官、氣定神閒的模樣,真的是愈看愈像。
「宮城先生,聽說你以前來過台灣?」直到林小姐問這句話的時候,蔣書柏才知道他姓宮城。他很想知道他的名字,但是知道名字對他下判斷一點幫助也沒有,畢竟他七年前根本沒問過對方的姓名。
那就聽聲音吧!他想,那個帶著濃濃磁性的低沈嗓音他從來沒有忘記過,所以,只要聽他說話,他應該就可以確定是不是了。
「嗯。」宮城輕描淡寫地應了聲,讓蔣書柏的心臟又是突地一跳。
這樣一聲有跟沒有一樣,蔣書柏無法從聲音裡獲得下判斷的線索。
「那上次是什麼時候來的呢?」
聽到這句問話,蔣書柏不禁用力握緊了方向盤,緊張地張大了耳朵仔細聽著。
這時,他看到後照鏡裡宮城先生瞄了他一眼,隨即緩緩開啟寬平端正的嘴唇,回答道:
「七年前。」
「嘰——」地一聲,車子發生劇烈的傾側,林小姐猝不及防,整個人跌向宮城,宮城扶住了她。
「對不起,我手滑了一下……」蔣書柏連忙道歉,心裡拼命叫自己要鎮定。
就算他七年前來過台灣又怎樣?那也不能代表就是他呀!鎮定、鎮定……雖然蔣書柏拼命深呼吸著試圖鎮定自己的情緒,但他還是心跳不受控制,握著方向盤的手仍然拼命顫抖著。
不過那聲音……也好像啊!現在蔣書柏臉紅耳熱,額頭拼命冒汗。
「對不起,宮城先生。」林小姐將頭髮撂回耳後,對宮城道著歉。
「沒關係。」平淡的三個字,聽在蔣書柏耳朵裡卻像打了三個雷。
「啊,宮城先生的中文說得真好,倒是我的蹩腳日語讓您見笑了。」
「哪裡,妳的日文說得很好,」宮城說著,能將人凝結的視線瞟向正從後照鏡打量他的蔣書柏,「就像個道地的日本人一樣。」
「啊哈哈……您過獎了,如果我在其他地方遇上宮城先生,聽到您說中文,我一定會以為您是我的同胞呢!」林小姐說著,更加靠近了宮城。
宮城撇起嘴角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視線仍然停駐在蔣書柏的臉上。
看到那個笑容,蔣書柏當場石化。
是他!就是他!他就是七年前那個人……
後照鏡裡,宮城那抹邪冷的微笑疊上七年前的那個笑,深深地烙印進他的腦海,將原本的刻痕刻畫得更深。
——大危機!秘密被揭穿?!——
宮城秀人坐在沙發裡,林小姐在一旁陪他。他表面上看起來似乎十分專注地在聽林小姐說話,但事實上他根本心不在焉,只是一直用眼角餘光偷瞄著一路忙進忙出幫他提行李進房間的蔣書柏。
他沒想到會遇到他。
在機場大廳初會面時,宮城秀人根本沒有認出蔣書柏。直到蔣書柏因表現失常而脹紅了臉時,他的記憶才被觸動,深處有某種難以名之的熟悉湧現。
而那個回眸——澄淨如稚子般的專注凝視——是讓他回想起一切的關鍵。
他想,他一定也認出他了吧!想到車途之上蔣書柏的臉由紅變白、再由白發青的模樣,宮城秀人就很想大笑,但他強自按捺下這股衝動,維持著面無表情的模樣偽裝專注地聽林小姐說話。
「呃……抱歉,打擾兩位。」蔣書柏走上前來,額上閃著汗,有點喘,「行李已經全部搬上來了。」
「辛苦了。」宮城秀人平板著一張臉淡淡地說道,直視著蔣書柏的眼裡有一抹調弄,「不過……這間飯店的服務生不負責幫住宿的客人搬行李的嗎?」
聽宮城秀人這麼一說,蔣書柏才猛然想起,對呴!行李的事交給服務生就好了嘛!他幹嘛自己跑去搬,弄得自己氣喘如牛啊?為此,他不由尷尬地紅了臉。飛快地瞟了眼宮城秀人,而他眼裡那並不刻意掩飾的嘲笑讓蔣書柏一時不禁天雷地火般地憤怒起來。
什麼嘛!臭傢伙!這種事為什麼不早點講呢?根本是故意要看他笑話的嘛!蔣書柏在肚子裡生著悶氣,拳頭不由自主地握緊。
注意到他手部細微動作的宮城秀人用手遮在嘴前輕咳了聲,為了忍住笑容。
「啊,」聽到這聲咳嗽的林小姐將之解釋為逐客令,便機伶地站起身來,「宮城先生,我還得去跟大久保先生他們打聲招呼,先告辭了。」
「那就午茶時候再談了。」宮城秀人站起來送她。
蔣書柏看著林小姐走出去的背影,一時不知該不該跟上。這簡短的躊躇之間,宮城秀人已經關上了房門,轉過身來將視線定在他身上,看得蔣書柏一陣頭皮發麻。
暌違七年之後,再度跟這個人單獨處在飯店的套房裡,蔣書柏無法讓自己擺脫七年前的回憶。
噗咚、噗咚……他聽到自己的心跳,便忍不住撫住左胸。
鎮定一點,沒什麼好怕的。都已經過了七年了,他想對方應該不會記得的,畢竟他看起來就是一副買春老手的樣子,那自己也不過是其中的一張臉,所以,他一定不會記得的,更不會認出來……蔣書柏這麼告訴自己。
但是,宮城秀人一直看著他,沐浴在那過份專注的凝視下,蔣書柏總覺得自己會因為心跳過速而亡。
「呃……那個……宮城先生……」蔣書柏指著門,示意想出去,卻不知道該怎麼順利地把話說出口。
「你長大了。」
轟——!蔣書柏的腦袋裡發生火山爆發。
他、他記得!他居然記得!蔣書柏下意識地讓背貼緊了牆,感覺眼前一片發黑。
完蛋了!他居然記得他……這下子他該怎麼辦?對方會不會把七年前那件事抖出來?如果被公司的人知道了,他會有怎樣的下場?他可能會被解雇、然後被人指指點點、在嘲笑聲中過完他這剩下的悲苦人生……唔……怎麼會這樣?難道他要為年少時的一時無知付出這麼大的代價嗎?嗚……天吶!怎麼會這樣?
蔣書柏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能顫抖著雙唇、臉色發白地看著宮城秀人。
看著蔣書柏變換不定的臉色,宮城秀人微笑起來。眼前的人比七年前要長高了許多,體型也由少年蛻變成大人,原本稚氣的臉龐線條增添了些許剛硬,青澀的味道不再……他突然覺得有些可惜。所幸,那對大眼仍跟七年前一樣清澈不染。
「看樣子你找到正當的工作了,恭喜。」宮城秀人說著,從門口讓開,走進臥室。
蔣書柏一看到他走開,便逃命似地打開房門跑了出去,驚懼地看著剛才他置身的房間。
門扉受到反作用力緩緩地掩上,在逐漸縮小的門縫裡,他看到宮城秀人堅實的背影,他正打開行李箱拿出衣物整理著。
『看樣子你找到正當的工作了,恭喜。』蔣書柏反芻著這句話,想不到當年的事他居然記得這麼清楚……這時,他心裡的滋味複雜難辨。
房門「喀」地一聲輕輕關上,蔣書柏看著房門,右手不自覺地再度撫上左胸。
※ ※ ※
夜晚的簾幕垂落,覆罩大地。街燈綴成一串長星,在底下的車海裡閃爍。
宮城秀人看著底下的燈海,在飯店最頂層的套房裡車聲聽來像是隱約的海潮聲。
海……一想到海,宮城秀人就會不自覺地聯想起海裡的寶物——珍珠。
想不到當年那個墜出珍珠的少年已經長得這麼大了啊……宮城秀人感嘆著,覺得時間還真是能摧毀一切呢!經過時間的淬煉,所有的少年都會成為男人,變得成熟世故,就連當初那個傻呼呼的孩子都學會拍馬屁了呢!雖然拍得並不高明。
他想起午茶時候的蔣書柏,掏出名片禮貌周到地遞上,臉上還帶著業務性的笑容,雖然看起來還是有點生澀……但接下來的時間裡,蔣書柏的表現都很正常,不再出錯了,連臉紅的次數也少了,叫他覺得好無聊。
光陰之神實在是太殘酷了……宮城秀人想著,拉上了窗簾,將闃黑的夜空阻隔在布幕之外。
突然之間,他感覺一股空虛包圍著他。每當這種時候,他就會很想緊擁住某個人,藉由對方的體溫來驅走這磨人的感覺。
宮城秀人躺上了床,從褲子口袋裡摸出一個造型穩重的K金袖釦來,在指間把玩著,腦海裡浮現蔣書柏的臉,十七歲的和二十四歲的模樣交互替換……
現在他在做什麼呢?在袖釦閃出的金光刺中他的眼時,他這麼想著。
相類似的思潮此時也襲擊著蔣書柏。
他坐在書桌前,努力消化劉文和給他的企畫案。但是,他怎麼也無法讓自己專心於那堆文字,只是端詳著躺在紙張上的一個K金袖釦。
這是七年前,跟著那五萬塊鈔票一起被留在枕頭上的事物。
那個晨光透不進來的蒼白早晨,他醒來,發現身邊空空的,驀地被一股悵然若失所佔據。他沒有留下他的名字、任何隻字片語,只留下這個……
他趴在桌上,用指尖翻滾著那顆袖釦,悠然輕閃的金,帶著渲光似的夢境感。
宮城秀人的臉龐出現,和七年前相比,他沒有太大的變化,輪廓剛硬、眉目深邃,變化的只有眉心間的皺紋加深,讓他臉上的風霜感加重,端凝沈穩的氣質更甚,更可靠、更叫人安心……
恍惚間,那份叫人依賴的安心氣息圍繞著他,他不覺眼皮沈重起來。
『你長大了。』
見到自己,他心裡有著怎樣的感覺呢?蔣書柏模模糊糊地想著,高興嗎?還是訝異?抑或是根本沒感覺?但他記得七年前的事,今天臨別時還對他說:辛苦了……
「辛苦了……」喃喃複誦著,蔣書柏閉上了眼,唇邊躍上一抹微笑。
※ ※ ※
「蔣書柏。」走廊上,林小姐的高跟鞋敲著石質地板,發出清脆的聲響。
蔣書柏停下腳步等她走過來。只見她拿出一個厚厚的信封袋遞給他,說:
「你下班後把這個東西拿去飯店交給大久保先生。」
「好。」蔣書柏接過那個信封袋,心裡大嘆苦命,為什麼他下了班還要做這種事?他明明是只去支援一天——開車而已呀!不過,幸好是大久保先生,如果是要他送東西給宮城的話,那非得死命推辭才行。
「不要忘了。」林小姐丟下這句話後又踩著高跟鞋喀咑喀咑地離去。看著林小姐挺直的背脊,他還真是佩服她的精力充沛,聽說昨天她和劉文和帶那三個日本人跑了一趟台東,到晚上才回到台北呢!
好!加油!不能輸!他深吸了口氣,挺直自己的背。
「幹嘛?一副充滿了雄心壯志的樣子。」李祖壽的聲音在他背後響起。
「沒有,」蔣書柏笑了笑,「只是突然間燃起了鬥志,決定要好好打拼。」
「好,」李祖壽佻達地拍了下蔣書柏的背,「這就是一個業務最需要的衝勁,好好拼吧!我也要好好拼,所以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
「什麼忙?要幹嘛?」
「是這樣子啦!」李祖壽抓了抓頭髮,「我想學日文,可是我的空閒時間很不固定,不能去上補習班,所以想在家裡自修……你今天下班後有沒有空?我想找你陪我去買參考書。」
「今天下班不行,」蔣書柏晃了晃手中的信封,「我要把這個送去給客戶。」
「那些日本人?」
蔣書柏點頭,聳了聳肩,示意無奈。但李祖壽臉上卻出現羨慕不已的表情。
「真好啊……果然大學畢業比較佔優勢……」李祖壽的話裡有酸葡萄的味道。
蔣書柏知道李祖壽是高工畢業的,對於自己的學歷有點自卑。但是他不懂被派去辦這種雜事有什麼好羨慕的,不過是個快遞罷了,還免費的呢!
「你這傻小子!」李祖壽毫不客氣地一手扼住蔣書柏的脖子、一手搓著他的頭,「這是接近客戶的好機會啊!」
「你幹什麼?」蔣書柏掙扎著,覺得李祖壽是在趁機發洩他的嫉妒。
就在兩人亂成一團時,電梯門開了,裡面站的是宮城秀人跟劉文和。看見宮城秀人的臉,蔣書柏的心臟就「突」地蹦了一下。
但宮城秀人只是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隨即將眼光轉開。劉文和看他們沒進電梯的意思,便伸手按下關門的鍵。
「讓您見笑了,不過敝公司員工的感情就是這麼好。」劉文和解釋著。
宮城秀人沒有反應,臉上的線條變得僵硬了起來,叫劉文和不禁忐忑,便連忙進一步解釋。
「平常時候他們也是很穩重的,在工作上更不含糊,雖然還有待磨練,但相信他們將來都會是出色的業務,因為敝公司相當注重員工的在職進修……」說話間一樓到了,「宮城先生,您請。」
宮城秀人一言不發地跨出了電梯,劉文和的話從他的左耳進去、右耳出來。
「剛才的事,我一定會轉告他們主任的,惹您不快,真是不好意思。」劉文和跟在宮城秀人身後拼命彎腰道歉著巴結,但宮城秀人卻突然停下腳步,害他差一點撞上。
「剛才我才想起來,前天那個幫我開車的,叫蔣……」宮城秀人半轉過身,突然對劉文和這麼說。
「蔣書柏嗎?他是敝公司最『資淺』的業務。」劉文和特意強調「資淺」這個字眼。
「對了,蔣書柏,就是他。」宮城秀人理弄著西裝袖口上的袖釦,「我在七年前跟他有過一面之緣呢!」
「啊?是這樣嗎?」劉文和看著宮城秀人臉上冰一般的微笑,頓時覺得像墜入五里霧中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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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封域 於 2014-9-6 12:30 編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