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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都市] 《愛在少年長大後》作者:丁冬【完結+番外】(番外補在14樓)

《愛在少年長大後》作者:丁冬【完結+番外】(番外補在14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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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帖際遇]: s05132贏了街頭賽車比賽冠軍,獲獎金現金150Ds幣.


《愛在少年長大後》 by丁冬



——十七歲的邂逅——

  我要錢!現在的我——非 常 非 常 需要錢!

  天色已經暗了下來,街燈一盞盞接連亮起,璀璨這個繁華的都市。車輛快速自我身邊呼嘯而過,刮帶起冬天刺骨的冷風,讓我抖得像個加了太多水的果凍一般。

  我看著眼前車水馬龍的街道,腦海裡浮現的卻是鈔票!無數的鈔票——說無數其實有點言過其實,事實上,我現在需要立刻弄到五十張千元大鈔,五萬塊,我需要五萬塊!

  對一般上班族來說,五萬塊或許不是什麼大數目,但對我這種出身小康家庭的十六、七歲高中小毛頭來說,五萬塊簡直就跟五十萬一樣,是個天文數字。

  而眼看著距離明天只剩下不到十二個小時,我真不知道該上哪裡去弄這筆錢……

  「唉!」我頹喪地嘆了口氣,呼出一團白霧。

  我到底該上哪兒去弄這筆錢呢?抬頭茫然看著身旁的高樓,有各種旅館、PUB、俱樂部的招牌亮著。我突然有點失望於自己不是個女孩子,如果是的話,說不定就可以利用天生的武器——我有張可愛的臉蛋——去騙好色變態老頭的錢,而不用站在這裡發愁了。

  啊……我現在好想哭喔……嗚……五萬塊啊五萬塊,我到底該去哪裡弄這五萬塊呢?

  一輛快速馳過的箱型車飆起一股勁風,陷於神思恍惚的我竟然被吹得搖晃起來,我站立不穩,眼看著就要往後跌時,一隻手拉住了我。

  「小弟弟,你沒事吧?」

  「啊……」我看著眼前那張濃妝豔抹的臉,是個還滿漂亮的大姊呢!「沒、沒事……」

  「小心點喔!」那位扶住我的大姊對我微笑叮嚀了一句,隨即放開我,轉身走進了我眼前的大廈門內。

  我看著她妖嬌的背影,一頭長髮隨著她的腳步輕微晃動,真……真不錯啊!『小心點喔……』漂亮大姊溫柔的聲音在我耳畔盪著回音,我感到雙頰有點發熱……

  不!不對!我在想什麼?現在根本不是做這種無意義的妄想的時候,我現在要想的是五萬塊,除了五萬塊我什麼都不能想,不然等明天的太陽昇起來時,要是沒弄到五萬塊,我就沒有所謂的未來可言了!

  我努力將自己的心思從漂亮大姊的臀部拉回五萬塊上頭,但是視線卻離不了她的背影消失的大門。

  抬頭看看上面的招牌,我發現這幢大廈裡有不少的俱樂部跟酒吧,那個大姊……會不會是在裡面的某一間店裡「做」的小姐呢?

  當這個念頭浮現的時候,我的腦袋開始不受控制地胡思亂想起來……聽說那些出來賺的小姐都很有錢,但是也很苦悶,所以,據說牛郎店的主要消費群就是這一類的大姊……

  「嗯……」牛郎嗎?我抿緊了唇,深吸口氣,仔細地盯著自己倒映在大廈黑色玻璃門上的身影。

  左看右看,嗯,不是我自戀,我覺得自己不管怎麼看都可以被劃分進「可愛男孩」的範圍內,如果平常我所聽到的種種道聽途說俱都屬實的話,我正是那些年紀稍微大一點的姊姊們會喜歡玩的類型呢!

  呃……啊!不管了!為了五萬塊、為了我的未來,就算是去讓漂亮的大姊們玩弄一下也無所謂了!

  天真的我完全沒有想到我可能會遇上四、五十歲的深閨怨婦,只是想著剛才那位大姊溫柔的聲音,憑著一股年少氣盛的盲目衝動就跟著走進了那棟大廈。

※     ※     ※

  等走進電梯之後,我才知道自己有多蠢!

  電梯裡面的一面牆上掛了一排牌子,全都是各類酒吧、俱樂部的名字,我根本不知道該按下往第幾層樓的按鍵。

  這下子我該怎麼辦?碰運氣嗎?我的視線落在七樓的牌子上——人家常說LUCKY SEVEN,就選七樓吧!只見七樓的牌子上寫著「HAPPY 2」幾個字,其中那個「2」還特別大。

  我深吸口氣壯膽,事情到了這種地步,我真的只能碰運氣了。

  於是我按下電梯七樓的按鍵,心裡祈禱著LUCKY SEVEN真的能帶給我LUCKY,讓我在明天天亮前順利地弄到五萬塊錢。

  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我上了七樓。電梯門打開後,出現在我面前的是跟平常公寓大樓沒什麼差別的門戶,其中一扇門旁掛著一個小小的招牌,上面有著跟電梯裡的牌子相同的字樣——HAPPY 2。

  我看著那扇關著的門,這裡看起來怎麼也不像在營業的樣子,可是來都來了,我決定還是碰碰運氣再說,於是便輕輕地轉動門把,門輕而易舉地打開了。

  門開的剎那,震耳欲聾的舞曲聲猛地竄了出來,灌滿整個走道。

  我被嚇了一跳,飛也似地閃進了門內,用背將門關上。

  只見店內所有人的視線都轉向我這邊,我被看得有點不知所措,再加上這像是在我的耳朵裡放了一個擴音器一般大聲播放的舞曲,我覺得自己有點暈了……

  「歡迎光臨。」位在門旁的吧台內,有位穿著白襯衫黑背心的酒保對我微笑招呼。

  所有人的視線還是集中在我身上,我頭皮發麻,不知所措地跳上吧台邊的一個位置上坐下。現在我只希望自己不要那麼惹人注目。

  「請問要點什麼?」酒保問我。

  「啊?」我猛然抬起一直低垂著躲避注目的頭,放在口袋裡的手握緊了身上唯一的一張一百元鈔票……完蛋了!我身上根本沒什麼錢,可是我又已經坐下來了,這時候又不能說要走人……怎麼辦?我感覺自己渾身僵硬,比當初站在冷風裡的時候更冷。

  「給他一杯通寧水吧!」就在我進退兩難的時候,一個低沈的男性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我看向出聲的那個傢伙,他坐在距離我兩張高腳凳的位置上,年紀看起來大概二十七、八左右,身穿全套整齊的鐵灰色西裝,右手腕上一只金錶在昏暗的燈光下光芒一閃而逝。

  俗麗的金錶,我一向認為那類金錶是那種看起來很粗勇的土台客才會戴的,穿著花襯衫、脖子上還要有粗寬的金鍊子、嘴上叼一根煙……典型橫眉豎目的黑道「ㄙㄨㄥˊ」老大的配件。

  但是,那種樣式的金錶戴在我眼前的這個男人身上卻一點土味也沒有,反而感覺很優雅,帶有像名牌服飾廣告裡的男模特兒一樣高尚、有品味、沈穩而深具自信的菁英份子的氣質……以同性的眼光來看,他還真是個有著逼人魅力的男人。

  「呃……謝謝。」我低聲向他道謝,突然覺得自己好遜,完全是個不折不扣的小孩子……我希望自己將來能變成他那樣的成熟男性,跟他一樣迷人,像強力殺蟲劑一般,讓每個看到我的女人都跟蚊子一樣暈倒在我的西裝褲下。

  由於環境的陌生,我忍不住移到下一張椅子,向著他靠近,總覺得靠近他可以讓我安心一點,至少不會再抖得這麼厲害。

  他回給我一個禮貌性的冷淡微笑,隨即啜了口杯子裡的酒。看那酒杯跟酒的顏色,我猜他喝的應該是威士忌那類帶點危險的、成熟男人喝的酒。

  杯子跟冰塊相互撞擊,發出清脆的鏗啷聲。我發現男人有雙好看的手。

  指節剛稜,手掌寬厚,感覺上相當有力量,讓人一點也不懷疑挨那隻拳頭揍一下就會立刻躺平的結果。但是,那雙手看起來同時也是深具自制力與控制力的,所以,那雙手應該不是會用在擺平人上頭,而是用來給予溫柔的撫摸的。

  「你第一次來這裡?」男人開口了,那聲音帶著跟酒精一樣的力量,會讓人醺然。

  我聽著,感覺自己已經被眼前這個男人迷住了……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我除了看NBA球賽時會對球場上表現神乎其技的運動員產生這種狂熱崇拜之外,從來沒對身邊任何其他的人有過這種感覺。

  但現在我卻對一個連名字都還不知道的陌生人產生了這種崇拜——全然盲目的崇拜。

  「我身上真的有這麼多值得你張大了眼睛看的地方嗎?」男人苦笑著。

  我這才發現自己居然從頭到尾就直盯著他看……這下子我的臉頰開始發熱了。

  「呃……對不起,因為……」我慌亂地摸著自己的後腦杓,「你實在太酷了,所以……啊!」唔……我在說什麼啊?驚覺說錯話的我趕緊摀住了自己的嘴。

  所幸這時候酒保送上了給我的飲料,我趕忙握住杯子想用喝水來化解一下因緊張而引發的乾渴。但當我的手握住杯子時,我才發現那是一杯綻著螢光藍的飲料……我原本想說一杯水我應該還付得起(說不定還免費),但是一杯藍色的水……?我猶豫了。

  「喝吧!這杯我請你。」

  我感激地看著他,覺得自己今晚真是LUCKY,沒頭沒腦地闖進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不僅沒遇上什麼太難以解決的狀況,反而還遇到一個這麼好心的陌生人……

  嗯,果然是LUCKY SEVEN!我選對了!

  我開心地拿起杯子來喝了一大口,冰涼而帶點檸檬味的水順暢了我的喉嚨,我感覺自己沒再那麼緊張了。

  男人笑了,將手伸過來搭在我旁邊椅子的椅背上,我不知怎地心跳加速起來。

  怦怦、怦怦……我的心跳得好大聲啊!我總覺得他一定會聽到我的心跳聲……這個想法讓我整顆頭開始發熱發脹。

  「你知道你看起來像什麼嗎?」男人傾身靠近我,那好聽的聲音幾乎就是響在我耳邊的,我開始覺得我喝的不是水,而是酒了。

  「像什麼?」我偷瞄著他,他的唇邊有一抹笑,那個笑讓我的心揪了一下。

  「像隻迷路的小羊。」

  「啊?」小羊啊……我看起來有那麼茫然嗎?不過,嗯……說我迷路其實還滿貼切的,因為我本來就是盲目地來碰運氣的嘛!為了那五萬塊……

  五萬塊!直到現在我才想起自己走進這棟大廈的目的,我是為了賺芳心寂寞的大姊們的錢、為自己爭取未來才來的啊!但我現在在幹什麼?我剛才居然完全忘記我這個重要的目的。

  「怎麼了?」

  「呃……我想起我有重要的事……」我強笑著說,眼光開始瀏覽整間店,尋找看起來像是芳心寂寞的大姊們的身影。

  視線從左邊瀏覽到右邊、再從右邊掃回左邊——好奇怪的店……這裡一個女人也沒有……

  「你……」男人的嗓音壓得更為低沈,「現在需要錢嗎?」

  我驚訝地看向他。

  他怎麼知道的?難道我臉上寫著:「我要錢」三個字嗎?

  男人失笑,是帶點莫可奈何的笑容,卻不知怎的讓我產生一股想依賴的衝動,像是看到一個值得信賴的大哥正面對著他需要幫助的小弟,有種「沒辦法了,就幫你這次吧!」的感覺。

  「你要多少?」

  「吭?」我的嘴巴驚訝地張大了。

  LUCKY SEVEN……真的是這個魔術數字的力量嗎?

  男人的眼光調向我放在膝上的手,我跟著他的視線低頭一看,呃……我的手已經快過我的意志,把五指伸直攤開了。

  看來我的潛意識對五萬塊的執念還真是深啊!

  不過……雖然這個大哥看起來十分值得信賴,但是,他會就這樣無條件地幫助我這個才跟他見第一次面的小鬼嗎?我怎麼想都覺得不太可能,但他看起來很有錢,說不定對有錢人而言,五萬塊的意義跟五塊錢是一樣的——我忍不住做著這樣的痴心妄想。

  「那就走吧!」男人站起身來,從皮夾裡掏出一張千元大鈔隨意放在吧台上,伸手攬住我的腰把我撈下地。

  「去哪裡?」

  「去哪裡?」男人微蹙著眉反問,「這還用問嗎?你開了價,我同意,你說接下來我們該去哪裡?」

  我的視線在男人俊挺的臉上停留了幾秒,隨即再度慢慢地掃視店裡的環境一遍——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GAY BAR?然後……我低頭看著自己仍然比著「5」這個數字的手——

  ——我把自己以五萬塊的價錢賣了嗎?而且還是賣給一個男人?

  我僵立當地,動彈不得。

  男人看著我,寬平的唇微微上翹,彎出一抹邪邪的笑。

※     ※     ※

  五萬塊……我把自己用五萬塊的價錢賣掉了!

  我打量著眼前這間用金色裝潢的旅館房間,走進玄關之後就是一張巨大的雙人床,床旁邊是梳妝台,上面整片牆都是鏡子,將整張床容納在鏡子裡。

  我的視線停留在放在梳妝台上的煙灰缸裡的保險套……媽呀∼∼我一點也不想被男人套上那個東西然後捅進我的屁眼裡啊!

  一想到那個畫面,我感覺自己全身汗毛直豎,似乎連頭髮都一根根地直立起來。

  天吶!那會有多痛啊?男人的陽具勃起時是種什麼景象我當然知道,那樣堅硬碩大的東西要塞進我屁股上的小洞……那一定會裂開吧!媽啊!一定很痛……

  不過,我也不確定我一定會遭後庭花劫,說不定這個外表看來十足陽剛的大哥是個零號同志呢!但……就算他是個零號好了,我的情況也不見得會因此而改善,因為要是他真的要我上他的話,我都沒把握自己一定可以硬得起來……怎麼辦?

  我……我真的要為了五萬塊賣身給一個男人嗎?

  我在鏡子裡看到他走向面對著梳妝台的衣櫥,以明快俐落的動作脫下身上的西裝外套掛進衣櫥裡。

  脫下外套的他,那背影看起來更加堅實寬厚了……看著他用那好看修長的手指解開領帶,露出解開扣子下的喉結,我有點忘記了自己的緊張。

  「你要先沖個澡嗎?」他問我,話語將我的視線帶往浴室的方向。

  好、好煽情的裝潢啊!

  只見浴室的門是一整片的霧玻璃,蓮蓬頭就正對著門口,要是在裡面洗澡的話,就算關上門也看得到模糊的影子,那種效果反而更加引人遐思。

  「呃……我……」我支唔著,心裡還是沒辦法決定要留下來還是要走,我只是狐疑自己為什麼會這樣乖乖地跟他來開房間。

  「不想洗也沒關係……」他邊說邊脫下身上的西裝背心跟襯衫,露出結實的胸肌……他的體格跟運動員一樣健美,小腹隱約分得成六塊……充滿了陽剛之力的身材,真是令人羨慕的好體格啊!不像我,只是平坦的一塊。

  沈嗓在我看著他的身體發楞時靠近我,在我回復過意識來時,我已經被他拋在床上,看著他俯臨我的上空。

  「有青春的汗臭味也不錯……」他低喃著,將臉埋在我的頸窩,輕輕地吻上。

  嗚哇∼∼怎麼辦?我的腦袋一片空白,頸部肌膚敏感地感受到他呼出的溫熱氣息,而他的手已經開始在解我的皮帶了。

  「等、等一下!」

  「放心,我沒有任何會傳染的疾病,而且我會戴保險套。」他說著,唇舌已經滑到我的鎖骨上,我全身僵硬起來,拼命發抖。

  「不……不要……」我閉緊了眼睛,整張臉好熱,覺得自己快哭出來了。

  他用單手壓制我掙扎的雙手,固定在我的頭頂,另一隻手伸進我的毛衣裡,觸摸著我的胸膛,用嘴含住我的耳垂,舌頭滑進耳孔裡舔著……我感覺自己的身體對這樣的愛撫起了反應。

  我顫抖起來。不要……別這麼快,我還沒決定到底要不要做啊!

  他壓在我的身上,持續不斷地吻著我、愛撫著我,我被他帶領得有點暈……但突然間,我感覺有個堅硬的東西抵在我的腿間。意會到那是什麼東西的時候,我腦袋裡像是有好幾個大雷接連打落。

  真的要做嗎?真的嗎?雖然我不是女生,一點也不用擔心什麼貞操問題或懷孕的危險,但、但是……不要……好可怕……我不要……

  「我不要……」我的聲音裡夾帶哭音,臉頰上濕濕的,我真的哭出來了。

  「你是第一次嗎?」他的聲音裡有著詫異,但溫潤的雙唇再次欺上,這次的落點在我的胸膛,「不用怕,不會太痛的……」

  「嗚……」雖然他這麼說,但我還是很怕,「不要!」我大喊出聲,也不知哪來的一股力量,我竟然推開了他,胡亂拉下被扯高的毛衣,抱緊了自己的肩膀一個箭步就衝到床下,縮在牆角邊大哭起來。

  我為什麼會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呢?我抽抽咽咽地哭著,拼命用袖子擦眼淚鼻涕。

  他看著我,垂下的肩膀是一聲無聲的嘆氣。

  我想他一定覺得很無奈吧!沒想到我是這樣一個沒大腦的麻煩小孩,竟然在這裡大哭……想到這個,我的眼淚流得更凶了。

  他會不會想揍我一頓或是硬逼我就範、甚至強暴我呢?我想著,越想越怕,但從模糊淚眼裡,我看到他靜靜地看著我的平靜表情,更甚者,他的眼眸裡還有一絲隱約的疼惜……

  我想,他現在一定很後悔吧!後悔碰上了我這個大麻煩……

  「嗚哇……」我的哭聲為此爆發出來,「都是我的錯,一切都是我的錯……都是我不好……嗚……」

  我哭得一發不可收拾,心裡只想著自己當初的不該,不該硬借同學的新車去騎,結果撞上了別人的轎車,把同學的機車撞壞了不說,還得賠轎車車主一筆錢……為什麼當時我不跟爸媽伸手卻要跑去借錢呢?跟爸媽說的話,頂多是被罵一頓、然後禁足罷了,為什麼我要妄想騙芳心寂寞的大姊們的錢,最後把自己給弄到來賣身給一個男人的地步呢?

  正當我哭得極其慘烈的時候,一張大毛毯蓋住了我,隨即,我被抱了起來,輕柔地,被放到了床上。

  他隔著毛毯抱著我,輕拍著我的背。

  「你做錯了什麼?嗯?」讓人安心的沈穩聲音響起。

  「我把同學……同學的車……撞壞了,可、可是他沒、沒逼我還他……修車的錢……可是車主要我們賠……」我縮在他懷裡,抽抽咽咽地說著,沒頭沒腦地胡倒一通,「我們不敢跟爸媽講,就、就去借錢……明天一定要還五萬塊,不然……他們會逼我們去賣毒品……那樣、那樣……我的一生就毀了……哇啊∼∼我會被警察抓走,然後坐牢……我不要∼∼嗚……然後我就找不到正當的工作,就會一直墮落下去……然後死在黑道血拼裡面……」

  我哭得像個三歲小孩,整件事也被我講得不清不楚的,可是我根本沒心思去理會他是不是聽懂了,只是像發洩似的把自己的恐懼跟不安都向他傾訴。

  「原來只是這樣啊……」他還是繼續拍著我的背安撫我,「那沒什麼大不了的,明天把五萬塊還了就是了,用不著哭成這樣吧?」

  「可是我沒有那麼多錢……所以才想去……去……嗚……我是笨蛋!」用力地哭喊出對自我的責備時,我忍不住向著他靠過去,窩在他的胸前努力地哭。

  「你不是,放心吧!你一點也不是笨蛋。」

  聽到他這麼說,我整個人瞬間鬆弛了下來。

  他對我微笑著,隨即輕輕地親吻了下我的額頭,手在我背上輕撫,我覺得好舒服。

  「你能想到自己的未來,努力要走上正確的路,這點是很不容易的,所以你絕對不是笨蛋,」他專注地凝視著我,一點也沒有敷衍的意味,「你絕對要相信這一點,不需要責怪自己,好嗎?」

  他的聲音……真的好好聽,更散放著一種叫人不得不信服的權威感,讓人可以對他賦予全副的信賴。

  「那……我現在、該、該怎麼辦?」不知不覺間,我已經整個依賴起他來。

  「你現在要做的是先把眼淚擦乾。」他說著,從床頭几上抽了面紙幫我擦掉眼淚,還幫我擤鼻涕……嗚……我的眼眶又濕了,眼淚再度流下,只是,這次流的是感動的眼淚。

  他似乎理解我這次流淚的理由,因此只是給我一個極其溫柔的微笑,摸了摸我的頭,然後用力地抱緊我,我也本能地伸出雙手回抱著他。

  「擦乾眼淚,」說著,他用手指揩去掛在我眼角邊的淚滴,「然後什麼都不要想,好好睡一覺,等明天天一亮,所有事情都會順利解決的。」

  他的話讓我無條件地相信。這一刻,我真的放下了心,感覺之前一直緊繃的神經全部都鬆弛了下來,而放鬆了之後,我開始昏昏欲睡起來。剛才可能哭得太凶了,所以現在我的眼睛又痠又澀,眼皮也好重……

  他的手指梳理著我的頭髮,好溫柔好溫柔的感覺……我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一隻貓,正被主人溫柔的撫摸摸得舒服地瞇起眼睛。

  「唔……」我發出不明所以的喉音,感覺他的懷抱好溫暖。

  他持續不斷地輕拍著我的背,雜以溫柔的撫摸,我忍不住閉上眼睛,不自覺地更向他偎近,他的體溫和我身上緊裹的毛毯讓我覺得好熱……我撂著貼在頸背上的髮尾,濕濕的,脖子上都是汗。

  「來,把毛衣脫了,這樣睡會比較舒服。」他輕聲說著,以一種帶著勸哄的語氣,我順著他撂起我毛衣下端的動作抬高自己的手臂,讓他幫我脫掉毛衣。

  之後,他的手便隔著我的內衣繼續撫摸我的背,真的好舒服。我恍恍惚惚地陷入半睡半醒的狀態,也不知道是不是作夢,總之我覺得自己好像真的是一隻貓,在主人的撫摸下舒服地縮在主人的懷中,然後,主人覺得我好可愛,就輕輕地吻著我的臉……

  「嗯……」是棉花糖嗎?我感覺自己的唇間有甜甜軟軟的東西,忍不住張開了嘴,移動舌頭舔著。

  「唔……好熱……」也不知怎麼了,我覺得好熱好熱,身體不安地扭動起來。我身旁的他用他那好聽的聲音不知說了些什麼,我聽不清楚,只覺得那像是在很遠的距離外傳過來的聲音,但下一刻,我感覺涼快了許多。

  皮膚上的觸感改變了,我隱約模糊地感覺自己的肌膚正貼著另一個同樣質感的物體,但我並沒有去探究那是什麼,只是一逕向著對我招手的睡眠深處沉落,一種全身的束縛全部卸除的暢快感在我的身體四肢蔓延……我覺得自己好像正在泡熱水澡,好熱,可是也好舒服。

  微微張開眼,我的眼睛前面像是有層霧籠著,而朦朧中,我看到他的雙眼,好黑、好深,我被吸住了。

  他好像一個夢……我模模糊糊地這麼想著。

  我看到他在霧中對我微笑,然後,輕輕用手蓋下我的眼皮,我就這麼沈入一片黑暗當中,但那是一種讓人感覺無限安心的靜黑。

  黑暗中,他的手在我身上移動,順著我的身體曲線輕柔而緩慢地滑動,背、腰、臀、腿……我抱緊了貼著我身體的物體,感覺自己浮了起來,像飄在雲端。

  「唔……我做夢了嗎……」我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只是低喃著。

  「嗯,你正在做夢,安心睡吧……」

  在他溫柔聲音的勸誘下,我的意識就這麼融入一片闃黑……

——二十八歲的幸運日——

 嘈鬧的舞曲像潮水一樣瀰漫在整間酒吧裡,掩蓋所有交談的聲音。

  我百無聊賴地看著酒保在吧台裡以熟練的手勢調理著一杯馬丁尼,邊喝著加了冰塊的威士忌。

  這對我而言是個平靜的一天,就跟我每一天的生活一樣,沒什麼特別值得記憶的,至少,在剛才那一聲巨大的關門聲響起前是如此。

  原本我還看著酒保,因為他是這裡最年輕的一個了,不過說年輕,應該也超過十八歲了……真是無聊啊!我完全沒想到這間店居然一個十八歲以下的少年郎都沒有……台灣的少年都不混這種酒吧的嗎?

  唉……真叫人傷心,我偏好的是尚未完全轉變成大人的少年,所以,我本來是預備喝完這杯酒就回下榻的飯店去休息的……

  但那一聲「砰」把一個叫人意外的幸運帶進了我原該平淡無聊的夜晚。

  那個小鬼……他到底能看我看多久呢?我對那個剛闖進來的小鬼能把視線定在我身上多久的時間發生興趣,覺得這是個挺有趣的遊戲,我想看看他能忍耐多久才開口跟我攀談。

  從他一進門的時候,我就看出他是有目的地來到這裡的。一臉的惶惑不安,狼狽得有點可憐……但還滿可愛的。

  我用眼角餘光偷瞟了他一眼,他還是瞠直了雙眼盯著我看。他沒有任何其他的動作,只在剛才向我移近一張椅子的距離後就定在那邊不動,呆呆地看著我。

  已經五分鐘了。我看著錶,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估計錯誤。我都請他喝飲料了,如果是老手的話,應該會知道我也有點那個意思吧?至少代表我對他的第一印象不壞,那他不是應該把握機會嗎?畢竟他看起來就是一副急於找錢的樣子。

  可是,他還是維持著跟剛才相同的姿勢,並沒有試圖跟我攀談,拉近我跟他的距離。

  難道……他不是那種到酒吧來想賺點零用錢的那種小男生嗎?我狐疑地把眼光轉向他,重新仔細打量他一遍。

  看起來是個乖巧的孩子,沒燙頭髮也沒染頭髮,穿著普通的夾克外套跟毛衣、牛仔褲,除了長得可愛了點以外沒什麼特別引人注目的地方。而現在這樣呆楞地看著我的他,臉上也沒了剛進門時那種窘迫。

  他剛進來的時候,很明顯地散發出一種走投無路的訊息,直覺告訴我他是來這邊碰運氣的,至於是碰什麼運氣,不言可知。

  看著他澄澈天真的大眼直盯著我看,我真想嘆氣,沒想到是我先沈不住氣。

  「你第一次來這裡?」

  沒反應。

  「我身上真的有這麼多值得你張大了眼睛看的地方嗎?」我忍不住苦笑了。如果他是企圖用這種方式來吸引我的注意的話,那麼,他很顯然是成功了。

  「呃……對不起,因為……」他臉紅了,驚慌失措的,「你實在太酷了,所以……啊!」說著,他猛地摀住了自己的嘴。

  好生嫩的反應。我發現他在我心目中的可愛指數正在攀升。

  他到底幾歲呢?十四?還是十五?有點危險的年紀,不小心一點的話我可能會吃上官司,畢竟這裡對我而言是個陌生的環境,我必須小心一點。

  但是,在看到他遲疑著不知該不該喝下那杯我替他點的通寧水時,我想我不必擔心這會是個桃色陷阱了,因為如果這是他的演技的話,那他的演技未免也太好了點。

  這麼棒的演技加上那張臉蛋,這個孩子會很有發展,但如果是那樣的話,想必他就不會以一副坐困愁城的模樣出現在這裡了。

  「喝吧!這杯我請你。」看樣子他真的是第一次來這種場所,不然就會知道當我替他點飲料時就代表這杯飲料將是該由我付錢。

  少年露出被救助的小狗般感激的神情,然後迫不及待地喝起飲料來。看樣子他真的很緊張,握著杯子的手還在顫抖呢!

  真好玩……我覺得自己今晚有點幸運,看來我找到一個好玩具了。

  好吧!既然他不懂得怎麼下手的話,那我就不客氣了。

  我靠近他,其實也只不過是把手搭在他旁邊的椅背上而已,但是他卻立刻像受驚的貓一般,整個背脊直立起來。

  「你知道你看起來像什麼嗎?」我傾過身體更加靠近他,只見他整張小臉脹得通紅。

  「像什麼?」他的聲音小得跟蚊子似的,還帶著隱約的顫抖。我不禁讓臉上的笑容更加放肆。

  「像隻迷路的小羊。」

  是的,他就像隻小羊,注定要被我這隻狼吃掉……我已經可以預見他的未來了。

  「啊?」他驚訝地出聲,表情有些茫然,但接著又像是想起什麼似的,身體彈動了一下。

  「怎麼了?」我好整以暇地問。

  「呃……我想起我有重要的事……」他笑得很勉強地回答我,而後開始東張西望起來。

  我仔細地端詳著他的表情,揣測他在找些什麼……他的臉上有一絲茫然、一點詫異,而後有一抹失望。

  怎麼?他的失望是因為這裡沒有他要找的人嗎?我有點受到打擊的感覺,或許他其實是來這裡找他的情人的……

  一股莫名的佔有衝動充塞在我的胸口,我突然決定不擇手段了。

  「你……現在需要錢嗎?」我壓低了聲音問他。

  他驚訝地轉過頭來看我,臉上的表情坦率地給了我肯定的答案。

  賓果!我的直覺判斷是正確的。我有點高興,但也有點失望。我高興的是我可以免除後續的可能麻煩,以簡單直接的交易方式獲得我想要的;而失望的是……我沒想到這個看起來純潔無暇的少年竟然是出來賣的。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你要多少?」失望歸失望,我想要的東西還是要弄到手才甘心,這是我的習慣。

  他沒開口回答,只是膽怯地暗暗伸出五個手指頭。五千嗎?我看著他,忍不住要憐憫他的膽怯,他真是太小看他自己了。

  如果他想,五萬塊錢我都願意付……我上上下下地打量他,認為他的確值得比五萬塊更高的價碼。不過,現在不是討論價錢這種枝微末節的小事的時候。

  良宵苦短,既然交易成立,那就好好地享受這個夜晚吧!

  我本來以為自己要很無聊地度過這一天呢!卻沒想到會在今天將近結束的時候遇上他——這個可愛的男孩。

  這一刻,我突然覺得這是個幸運的夜晚。

  「那就走吧!」我站起來,付了帳之後攬住他的腰把他從椅子上抱下來。

  他比我想像中更輕盈。

  「去哪裡?」他的表情呆滯得近乎白癡,叫我忍不住懷疑起自己的判斷。

  「去哪裡?」我不禁皺眉,「這還用問嗎?你開了價,我同意,你說接下來我們該去哪裡?」

  他楞呆地看著我,這下子我真的弄不懂他了。他到底是有計畫地想用自己的身體來賺點錢?還是誤打誤撞地順水推舟達成這筆交易的?

  我覺得後者的可能性比較大。

  但情況已經演變到了這一步,我怎麼也不想放開摟著他的那隻手,因為我已經決定要他了,而我厭惡改變自己的決定。

  「走吧!」我將他更向著自己攬近,逕自邁開步子,他不得不配合著我,跟我一起走出店門。

  看著他茫然的表情,我猜他現在一定還搞不清楚狀況。但我覺得他應該不會這麼笨才對,或許,他是在猶豫。

  我帶著他走進電梯,發現這棟大樓的頂層就有一間賓館,雖然我可以開車帶他去找間氣氛好一點的飯店,但那樣對我而言太危險了一點。

  第一,他有可能在這段車程中改變主意;第二,這樣帶著他出現在太多人面前對我來說潛藏的危險會更大,因為我有可能會遇上認識的人,即使是微乎其微的機率,我還是得慎重小心才行,畢竟和未成年人發生性關係是犯法的。因此我按下了往頂層的按鍵。

  「呃……我們要去哪裡?」他顫抖著,怯怯地問我。

  「開房間啊,」我故意輕描淡寫地回答他,雖然我可以用溫柔平撫他的不安,但我並不想這麼做,因為我發現自己喜歡上他那手足無措的窘樣……如果把他給逗哭,他一定會更可愛吧!「我會給你你要求的數目的,如果你比我想的做得更好的話,」我將他拉到身前,托起他的下顎,「我還會多給你一點服務費。」

  聽到我這麼說,他的臉色「刷」地一下變白,在我懷中的小小肩膀顫抖著……看著他這可愛的模樣,我忍不住笑了。

※     ※     ※

  這還真是間不怎麼樣的賓館呢!進了房間之後,我忍不住這樣想著。不過無所謂,環境不重要,重點是他,有他的話,我想這個夜晚就不至於寂寞到太難捱。

  從一進入這個房間到現在,他一直僵立不動,只是用眼睛打量整個房間,臉上表情變化多端。

  光是猜想他現在在想什麼,我就覺得樂趣多多。

  我率先脫掉衣服,想看他更加驚恐的表情,沒想到他卻看我看呆了……跟我料想的不一樣,但還是滿有趣的,接下來他會有什麼反應呢?

  「你要先沖個澡嗎?」我問他,偏偏頭指向浴室。

  在他看到浴室的時候,他整張臉由白變紅,我突然覺得,如果能一邊看他洗澡一邊喝酒,一定是種享受。

  這個想法實在淫褻得出乎我的意料。我雖然決定要他,但其中卻是以逗弄的成分居多——就像無聊時拿逗貓棒逗著你無法預料他下一步會有什麼可愛表現的寵物貓一樣。

  這個少年之於我,與其說我想跟他做愛,藉此滿足身體的慾望,不如說我想玩玩他,藉以滿足我惡劣的捉弄癖要更貼切一點。

  「不想洗也沒關係……」我邊說邊脫掉上半身的衣物,但我懷疑他有沒有聽見我說的話。我不再給他反應的時間,逕自抱起他放到床上,而他也一直乖順地任我擺佈,瞪大了一雙純真的眼睛看著我。

  他像張白紙。

  這時,在我心中的一個小角落有類似罪惡感的心情在蠢動著。也許,他根本不是個同性戀也說不定……但我漠視這個模糊的想法。

  脫下他的外套,才發現他的體格比一般少年更要纖細……細細的頸項,白晰中透著隱約的緋紅——正是我喜歡的類型。

  現在,我心中想逗弄他與想跟他做愛的比重產生了微妙的改變。

  「有青春的汗臭味也不錯……」吻上他的頸側,有淡淡的汗味,是一種融合了風跟陽光的純粹心理上的氣味,我想這是我偏好少年而非成年男性的主因。

  在我過去的紀錄裡,我所交往的對象都是他這個年紀的少年。或許我是下意識地在他們身上試圖尋回青春的記憶——那情與欲初萌芽的青澀、介於模糊地帶的不安定時期。

  帶著點惆悵卻又美好的年代啊……在撫摸親吻著他時,我回味起那段已經遺失的年少。

  少年真是種可愛的生物……我感嘆著,開始細細地品味起他的一切,從氣味、體溫……到觸感。

  被壓在我身下的身體明顯地僵硬起來,我感覺得出他的害怕,他是真的在害怕。

  我是不是太過份了?心裡有個小小的聲音問著我。撫摸著他的顫抖,我感覺心中罪惡感的錐刺更銳利了一點。

  其實我可以溫柔地對待他,不同於對待以往的每一個少年的,但……現在的我完全不想停手,只是變態地想看他更害怕的模樣。

  「等、等一下。」他喊停,但我不顧他的掙扎,動手解開他的皮帶。

  「放心,我沒有任何會傳染的疾病,而且我會戴保險套。」我掀起他的毛衣,讓自己的唇貼上他的胸膛,留下紅印。

  「不……不要……」他全身發抖,雙手拼命擋在胸前,想拉下那根本不足以保護他的衣服。

  論力氣他不是我的對手。我只用單手就能壓制住他的雙手,並且把那雙掙扎著想保護他自己的手固定在他的頭頂,另一手在我舔弄著他的耳朵時撫上他的胯間。

  我知道如何勾引起他的慾望,並且讓他覺得舒服。

  我含著他的耳垂,手指往上移動到他的胸上,敏感處受到愛撫,那稚嫩的身體開始發出連綿不絕的——含帶另一種含意的顫抖,帶動他緊閉的長睫隨之微閃。

  現在,我感覺手下的他已經堅硬起來。

  可憐的孩子,他看起來好像隨時要哭出來似的……不……他已經哭了。

  通紅的臉、眼淚掛在杏子般上翹的眼角,楚楚可憐的模樣看得我有些目眩神迷起來,下腹產生一股熱脹。現在我心裡的秤已經完全倒向一邊了。

  我明白自己的體內本就隱藏著虐物的惡欲。他愈是害怕,我體內的渴望就騷動得愈加厲害……但是,這一次似乎有變本加厲的趨勢。

  「我不要……」他哭出聲來,我明瞭他是鼓起多大的勇氣才讓哽在喉嚨裡的聲音脫出的。

  「你是第一次嗎?」我明知故問,「不用怕,不會太痛的……」我含住他的胸尖,用唇齒輕磨著。

  「嗚……」他喘起來,突然生出一股大力掙脫我的手,「不要!」他用力推開了我,神速地衝到牆角邊縮起身體,抽抽搭搭地痛哭起來,用宏亮的哭聲襲擊我的耳膜。我很想用手塞住耳朵,但這一次我沒有順應自己的心意這麼做,因為——

  ——我看到他的眼淚像斷線珍珠一般地落下!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人的眼淚以這種顆粒狀的型態出現……現在我開始相信童話故事的說法——珍珠是眼淚變的。

  原來人的眼淚真的可以美得像珍珠一樣,美得讓我忍不住想嘆息。

  突然間,我察覺心裡有種跟以往不一樣的悸動像初春的嫩芽般冒出——我想用我的雙手去承接他的眼淚——那被拋落的晶瑩。

  「嗚哇……」他的哭聲猛地從小浪轉成大潮,「都是我的錯,一切都是我的錯……都是我不好……嗚……」

  聽到他這樣抱頭痛哭地自責,我感覺那些話彷彿是從我心裡喊出來似的。我真是太過份了,居然害他哭成這個樣子,像個皺起來的包子似的,雖然真的是超級可愛,叫人想把他摟在懷裡用力地疼惜……但我終究還是太過份了。

  前所未有的罪惡感灌滿了我的身體。

  「抱歉……」我耙梳了下頭髮,扯過床上的毛毯走到他身邊去把他包起來,他的哭聲在這剎那轉為低微。

  我戰戰兢兢地抱起他,就像是捧著水滴似的,輕輕地把他放到了床上,而後將他摟在懷裡,輕撫他的背脊。

  他的眼淚又從眼角擠了出來,聽他邊抽氣邊不斷地喃喃自責,我實在好奇他到底做了什麼,為什麼他要這樣責怪他自己呢?不好的是我呀!

  「你做錯了什麼?嗯?」本來我接下去是想安慰他的,沒想到我這一問,他就嘰哩呱啦地邊哭邊說,而且越說越快、越哭越兇,中間沒留給我任何發問的餘地,我只好專注地聽著,好弄清這是怎麼一回事。

  「我把同學……同學的車……撞壞了,可、可是他(他?誰?是指同學嗎?)沒、沒逼我還他……修車的錢……(嗯,果然是指同學。)可是車主要我們賠……(車主?不是同學的車嗎?唔……大概撞壞了別人的車吧!)我們不敢跟爸媽講,就、就去借錢……(借高利貸嗎?)明天一定要還五萬塊,不然……他們會逼我們去賣毒品……(嗯,原來如此……)那樣、那樣……我的一生就毀了……(想得太嚴重了吧?)哇啊∼∼我會被警察抓走,然後坐牢……我不要∼∼嗚……然後我就找不到正當的工作(想得真遠……),就會一直墮落下去……然後死在黑道血拼裡面……(電影看太多了吧?)」

  聽到後來,我真的很想笑。「原來只是這樣啊……那沒什麼大不了的,明天把五萬塊還了就是了,用不著哭成這樣吧?」原來他是因為這個原因才跑來想賣身的啊?真是……只不過是五萬塊嘛!又不是五百萬……不過,這種無知也是年少的一部份吧!

  「可是我沒有那麼多錢……所以才想去……去……嗚……我是笨蛋!」說著,他的臉再度皺擠成團,像用盡了全身力氣般地哭著。

  看著這樣的他,我忍不住微笑了。

  對什麼事都很認真、鼓足了所有的勇氣想以一己之力為自己所做的一切承擔後果……雖然使用的方法不一定正確,但那認真得近乎傻氣的拼命作風卻是極其可愛的。現在在我心中,他的可愛度已經累積到我快要無法抵擋的地步了。

  這個時候,他偏偏還向著我靠過來,窩在我的胸前哭泣。淚水流到我的身上,溫熱濕黏,我感覺自己體內原本平息的躁亂正在一點一滴地甦醒。

  「你不是,放心吧!你一點也不是笨蛋。」我壓抑著自己的本能,致力於專注地安慰他。「你能想到自己的未來,努力要走上正確的路,這點是很不容易的,所以你絕對不是笨蛋,你絕對要相信這一點,不需要責怪自己,好嗎?」

  他抬起淚水盈然的眼眸,讓我看到全然的純淨透明,「那……我現在、該、該怎麼辦?」他毫不猶豫地對我賦予完整的信賴。

  我突然自慚形穢起來,他一定不知道我心裡在打著什麼主意吧!

  ……我真是個污穢的大人……

  但我的自責無法制止我的慾望,現在,我是真的想要他。

  「你現在要做的是先把眼淚擦乾。」我抽了面紙幫他擦眼淚擤鼻涕,再摸摸他的頭安慰。但是他實在太不合作了,才擦乾的眼眶再度濕潤起來,那一顆顆的珍珠紛紛墜落,滴在我的指尖……那滴淚彷彿滲入我的血管,如同催化劑一般激盪起我的血液,叫我再也忍不住,緊緊地將他摟進懷中擁緊。

  而不理解我的醜惡的他,這次回擁了我,淚水再度濕了我的胸膛。

  完了……他不能再哭了,他再哭下去,我的下半身就堅持不住了。

  「擦乾眼淚,」這是我給自己最後一次努力的機會,我真的希望他不要再哭了,「然後什麼都不要想,好好睡一覺,等明天天一亮,所有事情都會順利解決的。」

  「真的嗎……」他含混不清地咕噥著,聲音裡帶著濃濃的睡意。

  「嗯,當然是真的。」

  得到我的答案,他瞇起了濕潤的眼眸,臉靨上綻出一朵淺笑——瞬間,我感到身體裡有根線崩斷了。

  忘我地撫摸著他的背,感覺他的睫毛刷過我的下顎,內心那渴望著與他更親密直接地接觸的吶喊騷動如潮,我忍不住吻上他的眼簾、而後眼角、臉頰……一連串細碎的輕吻讓他發出不安的聲音。

  我感覺他的身體熱了起來,胸膛的起伏加劇……

  「來,把毛衣脫了,這樣睡會比較舒服。」我勸哄著他。

  他恍恍惚惚地順應我的動作,讓我卸下他身上的遮蔽,沒有特意去鍛鍊的身體逐漸暴露在我的眼底。

  白晰纖瘦的少年,頭髮細如絲緞,豐唇半啟,引誘我不自禁地吻上。

  他回應了我,唇舌生澀地蠕動,以一種品嚐著食物的方式。我知道他現在根本處於意識不清的半昏睡狀態,身體的回應完全是本能,如果我再繼續做下去的話,勢必構成誘姦的罪名吧?

  「唔……好熱……」他在我懷中扭動著,我動手拉下他的褲子拉鍊,將手探了進去,握住他的生嫩,輕抽柔撫,他在半昏夢中喘起來。

  我明知自己正在犯罪,而且,可能會傷害到他……這個想法讓我猶豫,但我卻怎麼也遏止不了繼續下去的衝動。

  「繼續下去好嗎?」我問著,雖然知道這時候即使獲得他的同意也做不了準,但我還是想得到他的允諾。

  他似乎睡熟了沒聽到,因此沒有回應,於是我又重複了一次相同的問話。

  為什麼會執著於要他給我一個允諾,我並不是那麼清楚,我想,或許我是想給自己找一個合理化行為的機會吧?應該是,因為這才是我。

  但是,隱約間我又覺得我其實是想讓自己相信——相信我跟他是在兩相情願的狀況下發生關係的。

  「唔……嗯……」他微點著頭,臉頰在我肩窩摩擦著,我才又繼續手上的動作,他的身體更向我貼緊,汗水自他的膚下沁出,像膠似的將我倆的身體緊黏。

  他喘息、顫抖,我再次吻入他的唇吞飲他模糊的呻吟。

  少年的腿抬了起來,勾住我的小腿,摩挲著,是本能讓他如此動作的,所以,一點也不能怪這個無知的傻孩子勾動我的慾望……壞人是我、有罪的是我,與他無干。

  我含住他的唇吸吮。看著那粉色的唇瓣在我的吻之下充血而紅豔,些微口液溢在他的嘴角,在昏黃的燈光下蕩漾著濃烈的情色感。我不自禁地加快了手部的動作,吻上他的胸膛,游移滑動,用舌頭彈動他那因愛撫而硬脹的乳尖,致使他的身體產生相同的變化。

  以指描繪著他的唇型,接著緩緩探進他的口中,他毫不猶疑地接納了,軟舌捲舔,濡濕了我的手指。我將那被他接受的手指移向他的身後,邊撫著他的臀、邊搜尋男性身下另一個快感產生源。

  他的身體在我搓揉著他的臀瓣時稍微放鬆下來,但在我伸指按壓著那幽閉的入口時,他勾在我腿上的腳禁不住拉直了,而被握在我手中的硬挺也發出細微的顫動,尖端溢出少許體液。

  我讓身體下滑,舌尖一路掠過他的肋骨、腹部、直至下體。張口含住少年,他的身體在這一剎那間反弓了起來,雙手扯緊了我的頭髮。我察覺年少的他已經瀕臨極限,於是我更加不留情地攻擊他。

  在一連串快速而輕密的顫抖之後,我的嘴裡滿是少年的濃郁氣味。我沒有選擇吞下,只是輕輕抬起他的下半身,命令唇舌一逕向後,讓舌尖觸著他那緊縮的蕾苞,淺淺的紅映在我的眼底,我不禁讓舌尖潛入。

  「唔嗯……」他發出半喘息半呻吟的喉音,手放開了我的髮,轉而扯著床單,腰臀微擺,用身體告訴我他的感覺。

  我抬起身體,俯臨他的上空。

  長翹的睫毛緩啟,裸露出那雙黑白分明的澄淨眼眸,染著醺醉般的茫然,襯著火紅的雙頰,既可愛又煽情,是種如同罪惡般的無暇。

  我忍不住抱緊了他,再一次用手品味他每一吋肌膚。

  「唔……我做夢了嗎……」他輕揉著眼睛問。

  「嗯,」我微笑,伸手閤上他的眼簾,「你正在做夢,安心睡吧……」手觸著他的背脊,細緻而堅實,纖薄的皮膚下傳來他再度逐漸加速的心跳,怦怦、怦怦……敲出催促的節奏,鼓動我吻遍他的一切。

  我褪下長褲,讓彼此最隱私的部位相親,手指在他臀間的穴口輕搔,勾引他更主動地向我貼近。

  這一定是他第一次吧……我如此肯定著,便在手指上沾捻了大量的KY。

  輕吻著他的耳朵臉頰,少年柔順地攬住我的頸項。我抬高他一隻腳架在我的腰上,將潤滑液塗上,藉著外物的幫助,手指輕而易舉地入侵他的身體。

  一開始他緊繃地顫抖了會兒,但在手指輕緩的進出中,少年柔軟的身體慢慢地接受適應,軟癱成棉,雙手攀在我的背上,似抓似摸,弄得我口乾舌燥、身體騷亂不已。

  感覺他已經柔軟到可以接納更多時,我伸進第二根手指,並且加快了抽送的速度,力道跟著一起倍增。他的身體扭動趨向狂亂,連另外一隻腳都抬到了我的腰上,緊鉗著我,我不得不把他的雙腿分開一點。

  「對不起,其實我早就決定要做到最後了。」我在他耳邊輕聲說著,即使我知道他聽不見。其實在取悅撫慰他的時候我心裡反覆地掙扎著,不確定是否該佔據他的全部,但……我卻在掙扎的時候同時清楚地看到自己的決定——

  我想要他。

  鬆了他的箝制,我使用一手將他的腰抬得更高,另一手摸索著做愛必備的保險套,但略一猶豫之下,我不知怎地放開了一向不會忘記使用的隔膜,讓赤裸的自己取代手指侵進。

  「啊啊……」在我進入的剎那,他在睡夢中喊出聲來。

  攀在我背上的手改撫成抓,眼角邊凝出晶瑩——我連忙含下那顆珍珠,不願再見他墮淚。

  他蹙起眉尖在我身下狂亂地顫動,吐出的氣息一口比一口灼熱,身體明顯地描繪出慾望的形狀。

  我像是暈了一般,眼裡、腦裡,滿滿地盛裝著他的一切。

  喘息、輕吟、顫抖……他的一切令人忘我。此時我的身體裡彷彿有個發光體,隨著益發緊密的結合,那光芒隨之劇烈躍動著,滿溢的光炫目炙人。

  為此,我暈眩了。

  藉由抽送時腰部上下的移動,以腹部搓弄他的勃起,同時感受著他的緊裹。我與他彼此用身體為對方加溫,持續不斷,終至沸騰……

  同一時刻的釋放讓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滿足,我希望懷中的他有著跟我相同的感觸。即使他醒來後什麼也不記得,但我懷想著他會在偶爾的酣夢中回味起今晚,而後,將之界定為一個甜夢。

  為他拭淨身體,我抱著主動向我貼近的少年,嗅著他髮上的氣息,利用他的溫暖幫助我、帶領我沈入他的夢中。

  擁抱著他,安穩平靜的氣息隨夜的深沈如霧般瀰漫,我漸漸感覺多彩的夢境環繞著我。

  今天……是我的幸運日——因為我在人海中找到了一顆最澄淨剔透的珍珠,且一度擁有了他。


——七年後的重逢——

  污濁的氣體自汽機車排氣管呼呼地喘出,將整個台北盆地罩在一張灰與塵交織的網中,混濁了天空的藍,叫人呼吸不到那原有的澄淨透明。

  蔣書柏忍著咳嗽將機車停下,拔了鑰匙拿了公事包就往公司大樓直衝,跑了一半才發現自己安全帽沒拿下來。

  真糗!難怪剛才有陌生人對著他猛笑……他窘赧地邊跑邊拿下安全帽,一張略小而尖的臉微微紅了起來。這是他自小就有的毛病,每次只要一緊張,他的臉就很容易泛紅,而且還紅得很明顯。這一方面也是因為他的皮膚總是曬不黑的緣故。

  一走進公司大門就有人對他揮手打招呼。

  「嗨!SUPER!」SUPER是同事給他的綽號,由來是他名字的諧音。那人看見滿臉通紅的蔣書柏就笑著看了看錶,打趣他,「你還有兩分鐘可以用來等電梯,不用那麼緊張。」

  「呵呵……」蔣書柏腳步未停,只是對那人乾笑兩聲,一逕向著電梯跑去。

  唉……這臉紅的毛病又害他被取笑了……對於這樣的事,蔣書柏一向不懂得怎麼應付,因此他每次都只能無奈地乾笑兩聲過去。

  這個毛病真要命……記得學生時代,他還因為這種臉色能夠迅速變換的特技得了個「川劇王子」的封號,而一堆沒心肝外加沒人性的同學們還因此老愛逗他,激得他不得不「變臉」。而服完兵役後他進入這間以房地產投資興建為主要營業項目的企業集團裡工作不到一個禮拜,就被人發現了他的特技,搞得他成了公司裡的名人,大部分的人或許不知道他的名字,但只要一提起「管理處那個很會臉紅的業務」,大家就知道是指他了。

  「唉……」他發出介於喘氣跟嘆氣之間的聲音,當業務的有這種要命的弱點,還怎麼混啊?

  在電梯門口站定,跟其他人一起直著脖子看電梯上的數字燈,焦急地等待電梯降下。

  一會兒電梯到了一樓,蔣書柏跟其他人一起擠進了電梯,每天這種接近遲到時間的電梯總是特別多人,而他手上的大公事包跟安全帽讓他挨了幾個白眼。他不好意思地縮起本來就比一般男人要小一點的身體,盡量往牆邊靠去,也因此差點錯過他要前往的樓層,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擠出人群。

  而打卡的時候,他遲到了。

  「蔣書柏!」一聲宏亮的叫聲穿越寬闊的辦公室直抵他的耳膜。

  「是!」他應答著,飛快地跑到發出聲音的人——事業管理處業務部主任——面前。

  「我上禮拜六不是交代你今天要早點來嗎?現在都幾點了?」主任邊說著,邊指著自己的錶加強語氣。

  什麼嘛!不過也才遲到十幾秒而已……蔣書柏肚子裡這樣咕噥著。但進入工作職場歷練了三個月,他已經學會了在上司指正他或數落他藉機發洩時不做任何解釋,只是鞠躬哈腰,說些「是,我知道了」「下次會改進」……等等之類的話來應對。

  旁邊辦公桌邊一些同部門的同事紛紛整理著資料,或者拎起公事包過來說一聲要外出,有的在離去時還對他拋以同情的眼神。在業務部裡面,蔣書柏是年紀最輕的一個,其他同時期進業務部的大都是有經驗的業務,資歷最淺的都有一年以上,相形之下,他對業務工作的熟悉度當然最菜,所以就成了最近升遷不成功的主任最佳的出氣筒。

  在主任對蔣書柏長篇大論地訓誡時,業務部的人已經走得差不多精光了,剩下的幾個手指跟嘴巴忙碌於應付電話或資料,將主管那沙啞卻又宏亮的聲音阻擋在耳朵之外,唯一逃不掉的,就是蔣書柏了。

  「……一般的業務差不多半年就可以獨當一面了,你到現在還像個學生一樣,這裡不是大學,不是隨便混一混就能過關的,要自己懂得利用時間充實自己,沒有人有那個美國時間等你慢慢成長,在這裡,什麼事都要做得又好又快……」

  「是,我知道了。」蔣書柏抓住一個空檔,趁著主任換氣的時候插話進去。他偷瞄了眼手錶,真會唸,這一唸居然唸了將近二十分鐘。

  被他抓到時機打斷訓話的主任一張醬紫色的麻將臉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接著掏出一張臨時識別證來給他。

  「今天你先到專案事業處去支援,現在立刻去八樓報到。」

  正當蔣書柏想問他參與的案子該怎麼辦時,主任已經先發制人地說:

  「你那邊的案子少你一個沒關係,反正也不是什麼大案子……」後面那句話是降低了音量說的。這句話讓蔣書柏的自尊心受到了不小的打擊。

  跑業務才沒多久,公司給他的案子當然是最不起眼的,這個他並不太在乎,畢竟這也是歷練的機會,他知道自己一直都很努力在做,他們那個案子的負責人也稱讚過他有進步,這種一點一滴累積下來的成果一直是他繼續拼下去的動力。

  但是那「少你一個沒關係」幾個字,彷彿他是這個公司裡最無關緊要的人似的,讓他聽了卻怎麼也嚥不下去。

  他記得在他剛進公司的時候,就有資深的業務跟他說過,當業務只有一字要訣:忍!八面玲瓏的處世手腕還排第二。

  「是。」所以他只是深呼吸著,接過臨時識別證,跟主任招呼過後便轉身走出了辦公室。

  「SUPER,」走廊上有人叫住了他,他回頭一看,是跟他同時進公司的業務——李祖壽,他伸手搭上蔣書柏的肩,「我聽說你要去專案處幫忙?」

  「嗯,怎麼?那邊不好嗎?」

  「也不是不好啦,只是……」李祖壽欲言又止,「唉……我是可憐你的腰,」說著他拍拍了蔣書柏的後腰,「到那邊去要彎得更低了。」

  「彎腰啊!我早就習慣了,」蔣書柏有氣沒力地回答,給了李祖壽一個勉強的笑容。「沒發現我的脊椎骨已經變成S型的了嗎?」

  「唉,這就是工作啦!為五斗米折腰啊!加油吧!」李祖壽說著,用力地拍著蔣書柏的背,讓他挺起胸來。「既然面對客戶的時候要彎腰,平常時候就挺直一點,均衡一下,才不虧本。」

  蔣書柏對他釋然地笑笑,兩個人一起進了電梯。

  「專案處那邊真的那麼恐怖嗎?」

  「他們那邊負責的都是超級大案啊!面對的全是投資的外商、走路有風的那種客戶,所以他們那邊的人幾乎每個人都會兩種以上的外語,講得呱呱叫……對了,為什麼主任會派你去支援咧?你英文很好?還是你也會講一種以上的外國話?」

  「我?」蔣書柏聳了聳肩,「我也不知道主任為什麼找我……」想起剛才聽到的話,他就覺得一陣沮喪從脊椎尾端湧出,肩膀不禁垮了下來,「我大學時候是有修第二外國語沒錯啦!但成績很爛。」

  「這樣啊……」李祖壽摸著下巴,「那說不定是要你去背黑鍋的。」

  「背黑鍋?」聽到這話,蔣書柏的臉「刷」地變青。

  「你不知道,接待客戶的時候最怕出差錯得罪客戶,這時候要是有個大學剛畢業,看起來又滿討人喜歡的菜鳥在,出了什麼差錯就往菜鳥頭上一推,或者當場罵一頓當下台階,就是這種用處。要有什麼表現的機會也落不到你頭上……你運氣真差,要支援的偏偏是八樓那個老公雞負責的案子,」李祖壽略帶憤懣地說著,一副以前受過這種鳥氣的不滿樣,「我聽說他最拿手的就是這招,說不定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才找你……」

  因看到蔣書柏臉色凝重起來,原本白晰的膚色染上一層慘澹的黑,他連忙拍拍蔣書柏的肩,安慰著,說:

  「你也不用那麼擔心,這種工作爛歸爛,但還是有表現的機會的,只要你懂得把握機會,老公雞也不見得攔得掉你的功勞,還是有努力的空間啦!說不定你要飛黃騰達就看這次哩!」

  蔣書柏努力在臉上擠出笑容,不想辜負李祖壽的好意鼓勵。

  「對了,你說的老公雞是哪個啊?」

  「你看誰長得像隻老公雞就是誰囉!」

  李祖壽俏皮的回答讓蔣書柏輕鬆了不少,「你怎麼對公司上下那麼清楚啊?連我要去幫的對象是誰我都還不知道哩!你倒先知道了。」

  「想知道秘訣嗎?」這時電梯到達一樓,李祖壽一腳跨出電梯,一手撐著電梯門,「有空就多去調戲一下各層樓的總機,包你連誰上廁所用幾張衛生紙都知道。」說著,他對蔣書柏鼓勵地笑笑,「加油啦!祝你好運。」

  閤上的電梯門將李祖壽的笑容關了起來。電梯裡的蔣書柏現在的心情複雜地摻進了些許恐懼不安、些許期待、和一點點躍躍欲試的興奮感,想想,這還真像是戀愛時的心情呢!

  想著,他對自己笑笑,深吸口氣按下了八樓的按鍵。

※     ※     ※

  在看到被李祖壽戲稱為「老公雞」的專案處企畫劉文和時,蔣書柏得費好大的力氣才能忍住笑。這時,他真是不得不為李祖壽形容的本事讚嘆。

  看著他那鬆垮垮地垂下的下巴皮、一隻鷹鉤大鼻突兀地往前伸出、嘴巴的比例在鼻子的陰影下小得幾乎不存在,偏偏雙目炯炯有神,是一對銅鈴眼,乍看之下還真的很像公雞,但是他身材瘦小,又習慣性地把頭往前伸,顯得有些彎腰駝背的,叫人看了就忍不住要覺得他老態龍鍾。

  「……你連要做什麼都不知道?搞什麼啊?像這種事上週六就應該交代清楚的……待公司又不是一天兩天了。」劉文和雖然沒明說,但蔣書柏聽得出那話裡面含帶著對他們主任的輕蔑和不滿,因此他只能低頭道歉。

  「走吧!我們得趕時間了……這個拿著。」劉文和說著,丟了一把車鑰匙給蔣書柏,「還有這個,」說著,又是一堆文件落到他手上,「這個,跟這個,要收好。」劉文和的動作很快,也不管蔣書柏趕不趕得及將文件放進公事包裡,就一連迭地邊遞邊說,弄得蔣書柏手忙腳亂,手要動、耳朵還要仔細地聽交代下來的一些瑣事細節,一時不禁狼狽不已,臉又脹紅了。

  「你會講一點日語吧?」

  「呃……普通會話的話……」

  「那就好。」劉文和不僅手快腳快,連嘴也快,「等一下你開車,先去機場接機,然後送客戶到飯店。」

  「喔,我知道了,」蔣書柏快步跟在劉文和身後,「那……這到底是個什麼案子呢?」

  劉文和睨了他一眼,不耐煩地回答:

  「這個你不需要知道。」

  「啊?」蔣書柏一時傻眼,為什麼他不需要知道?「可是,我不是來支援的嗎?」

  「你只負責開車而已。」

  聽見這話,蔣書柏的心沈了下來,但仔細想了想,他鼓起勇氣,開口說道:

  「但雖然我只是開車……我覺得我還是必須瞭解一下這個案子,不然萬一客戶問起來時,我一問三不知,不就會給公司丟臉了嗎?而且……」

  蔣書柏話還沒說完,劉文和就打斷了他。

  「這次要接待的是台東那邊那個度假休閒飯店的案子的投資商,是日本人。」

  「喔,那、是不是可以給我一份企畫書,讓我研究一下……」雖然看見劉文和一臉的——你這種貨色也想參與這種大案子——的不屑表情,蔣書柏還是硬著頭皮把話說出口。

  劉文和不悅地看著他,但他說的話也有道理,不好反駁,便不耐煩地同意他影印一部份的文件。

  獲得了一個學習的機會,蔣書柏開心地笑了。陷入喜悅的他一時腳步不由得略頓,惹來劉文和的催促。他連忙回過神趕上,現在他可一點都不覺得他老了,「那,這次要接待的客戶是……」

  「日本人,宮城先生和田邊先生,有決定權的是大久保先生,但是對另外兩位也不可以疏忽,他們都能影響大久保先生的決定。」

  「是,我知道了。」

  在劉文和快腳的引領下,他們一下子就到了地下停車場,在那邊已經有另外一個專案企畫等在那裡了。

  「這麼慢!」說話的是個女人,蔣書柏認得她,是公司裡以作風強勢出名的一個企畫,也是專案處少數的女人之一,但是叫什麼名字他卻不知道。旁邊還站著另外一個男人,這一位他也不認識。

  不過,看公司派了這麼多人去接待這幾個客戶,其中還包括主管級的劉文和,他可以想見公司多重視這個案子。

  「沒辦法,是業務那邊的人拖到時間。」

  還真快啊!蔣書柏無奈地想著,「對不起。」這是第一聲道歉跟鞠躬,這接下來的一天還不知道要有多少個呢!

  「這是林小姐、周先生,他叫蔣書柏。」劉文和簡單地替他們兩個介紹,「上車吧。」說著他便打開後座車門坐了進去。

  蔣書柏看著自己手上的鑰匙,認命地打開駕駛座的門坐了進去,不過,雖然是當司機,可是能開到2000賓士S500的機會可不是天天都有的,所以,他還是覺得滿高興的。

  不知道接待這種大型客戶會是種什麼樣的情況呢?蔣書柏啟動車子,揣想著接下來可能遇到的狀況,既期待又不安地將車開上了路。

※     ※     ※

  怦!怦怦!蔣書柏的心臟不規律地跳動著。

  他瞪大了一雙眼睛看著眼前三張日本臉其中的一張,那……那張臉……媽啊!實在太像了!

  「大久保先生、宮城先生、田邊先生,一路之上辛苦了。」劉文和用一臉標準的業務笑容流利地說著日語,對著那三個日本人鞠躬哈腰,但他一邊還有時間瞪一眼蔣書柏,提醒他該打招呼了。

  因為被那張臉給嚇到,因此他整張臉脹得通紅,舉止也顯得慌張失措,「啊……初次見面,多指教。」唔……完了!忘了用敬語。現在,他的臉不止紅,還摻進了黑色的線條。

  「唔,新人嗎?」長相福泰的大久保先生笑了起來,一眼就看穿他的底。「哈哈哈……沒關係沒關係。不用緊張,我們也都是跟你一樣從新人開始幹起的,等你多磨練個幾年,就會跟他一樣老油條了。」說著,他指著劉文和,旁邊的人都附和地跟著一起笑,只有那個叫他心驚膽戰的日本人只是微翹起嘴角,並不像其他人一樣笑出明顯的附和。

  蔣書柏也尷尬地陪笑,但其實他根本沒聽清楚大久保講了些什麼,因為講得太快了,而他的心思又一直纏繞在那個人身上,所以那笑容僵硬無比。

  不過,他至少聽懂了「沒關係」那幾個字,所以覺得大久保先生人還滿和氣的。如果接下來他要載的人是他的話,那他今天應該不會太難過才對。

  「您說的是,所以這次是由我來為幾位介紹我們的企畫案,而不是他。」劉文和巧妙地把對他的調侃轉開,「幾位住宿的飯店已經準備好了,行李方面敝公司有另外派人負責,那接下來就請幾位跟我來,車子也已經準備好了。」

  在劉文和這麼說的時候,蔣書柏跟姓周的那個兩人就轉身快步往外跑。跑著的時候,蔣書柏忍不住回頭看了一下那個震駭了他的面容。

  真的太像了!他的記憶飄回七年前,他十七歲時那個無論如何都不想記起來卻怎麼也忘不掉的一天、一張面孔——

  那個人真的太像七年前買了他一晚的那個人了……蔣書柏臉色發白地想著。那夜他睡著了,直到第二天早上起來時覺得腰痠腿軟,再加上股間殘留的感覺,他才知道那個晚上發生了什麼事……

  他的屁股就這麼被一個男人給玩弄了!雖然他醒來時看到枕頭上有一疊鈔票,不多不少正好是五萬塊,也因此為他解除了一個危機。可是,他還是不願意想起自己曾經賣身的事情。

  可是……事隔七年之後,居然會有張一模一樣的臉出現在他眼前……那個日本人真的是那個人嗎?應該不會吧!那個買了他的人講的可是一口標準國語啊!所以,他們兩個應該不是同一個人才對,但是,長得實在太像了,天底下有可能有兩張臉能相似到這種地步嗎?

  這份懷疑一直延續到他把車開到機場門口,那些日本人都上了車後,還揮之不去。但偏偏他就是這麼倒楣,居然誰不坐他的車,就是那個傢伙坐在他的正後方。

  他從後照鏡裡看著那人坐進後座,有秩序癖似的把風衣折得整整齊齊地掛在手上。他腕上戴的是一只鑽錶,同樣俗麗,但給蔣書柏的感覺卻跟七年前的那個傢伙如出一轍——那是適合他的配件,而且能夠兩相彰顯彼此的價值感。

  在他坐定之後,蔣書柏才知道劉文和陪著大久保坐另外一車。不過他覺得很奇怪,為什麼有決定權的大久保跟另一個擠一車,而卻是他單獨坐一車呢?這個人到底是什麼來頭?難道他的職位比大久保還高嗎?

  但最重要的是,他到底是不是七年前那個人?

  女強人林小姐坐上車後,車子平順地滑了出去,一路之上蔣書柏不時分心看著後照鏡裡那張臉——剛硬的五官、氣定神閒的模樣,真的是愈看愈像。

  「宮城先生,聽說你以前來過台灣?」直到林小姐問這句話的時候,蔣書柏才知道他姓宮城。他很想知道他的名字,但是知道名字對他下判斷一點幫助也沒有,畢竟他七年前根本沒問過對方的姓名。

  那就聽聲音吧!他想,那個帶著濃濃磁性的低沈嗓音他從來沒有忘記過,所以,只要聽他說話,他應該就可以確定是不是了。

  「嗯。」宮城輕描淡寫地應了聲,讓蔣書柏的心臟又是突地一跳。

  這樣一聲有跟沒有一樣,蔣書柏無法從聲音裡獲得下判斷的線索。

  「那上次是什麼時候來的呢?」

  聽到這句問話,蔣書柏不禁用力握緊了方向盤,緊張地張大了耳朵仔細聽著。

  這時,他看到後照鏡裡宮城先生瞄了他一眼,隨即緩緩開啟寬平端正的嘴唇,回答道:

  「七年前。」

  「嘰——」地一聲,車子發生劇烈的傾側,林小姐猝不及防,整個人跌向宮城,宮城扶住了她。

  「對不起,我手滑了一下……」蔣書柏連忙道歉,心裡拼命叫自己要鎮定。

  就算他七年前來過台灣又怎樣?那也不能代表就是他呀!鎮定、鎮定……雖然蔣書柏拼命深呼吸著試圖鎮定自己的情緒,但他還是心跳不受控制,握著方向盤的手仍然拼命顫抖著。

  不過那聲音……也好像啊!現在蔣書柏臉紅耳熱,額頭拼命冒汗。

  「對不起,宮城先生。」林小姐將頭髮撂回耳後,對宮城道著歉。

  「沒關係。」平淡的三個字,聽在蔣書柏耳朵裡卻像打了三個雷。

  「啊,宮城先生的中文說得真好,倒是我的蹩腳日語讓您見笑了。」

  「哪裡,妳的日文說得很好,」宮城說著,能將人凝結的視線瞟向正從後照鏡打量他的蔣書柏,「就像個道地的日本人一樣。」

  「啊哈哈……您過獎了,如果我在其他地方遇上宮城先生,聽到您說中文,我一定會以為您是我的同胞呢!」林小姐說著,更加靠近了宮城。

  宮城撇起嘴角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視線仍然停駐在蔣書柏的臉上。

  看到那個笑容,蔣書柏當場石化。

  是他!就是他!他就是七年前那個人……

  後照鏡裡,宮城那抹邪冷的微笑疊上七年前的那個笑,深深地烙印進他的腦海,將原本的刻痕刻畫得更深。

——大危機!秘密被揭穿?!——

  宮城秀人坐在沙發裡,林小姐在一旁陪他。他表面上看起來似乎十分專注地在聽林小姐說話,但事實上他根本心不在焉,只是一直用眼角餘光偷瞄著一路忙進忙出幫他提行李進房間的蔣書柏。

  他沒想到會遇到他。

  在機場大廳初會面時,宮城秀人根本沒有認出蔣書柏。直到蔣書柏因表現失常而脹紅了臉時,他的記憶才被觸動,深處有某種難以名之的熟悉湧現。

  而那個回眸——澄淨如稚子般的專注凝視——是讓他回想起一切的關鍵。

  他想,他一定也認出他了吧!想到車途之上蔣書柏的臉由紅變白、再由白發青的模樣,宮城秀人就很想大笑,但他強自按捺下這股衝動,維持著面無表情的模樣偽裝專注地聽林小姐說話。

  「呃……抱歉,打擾兩位。」蔣書柏走上前來,額上閃著汗,有點喘,「行李已經全部搬上來了。」

  「辛苦了。」宮城秀人平板著一張臉淡淡地說道,直視著蔣書柏的眼裡有一抹調弄,「不過……這間飯店的服務生不負責幫住宿的客人搬行李的嗎?」

  聽宮城秀人這麼一說,蔣書柏才猛然想起,對呴!行李的事交給服務生就好了嘛!他幹嘛自己跑去搬,弄得自己氣喘如牛啊?為此,他不由尷尬地紅了臉。飛快地瞟了眼宮城秀人,而他眼裡那並不刻意掩飾的嘲笑讓蔣書柏一時不禁天雷地火般地憤怒起來。

  什麼嘛!臭傢伙!這種事為什麼不早點講呢?根本是故意要看他笑話的嘛!蔣書柏在肚子裡生著悶氣,拳頭不由自主地握緊。

  注意到他手部細微動作的宮城秀人用手遮在嘴前輕咳了聲,為了忍住笑容。

  「啊,」聽到這聲咳嗽的林小姐將之解釋為逐客令,便機伶地站起身來,「宮城先生,我還得去跟大久保先生他們打聲招呼,先告辭了。」

  「那就午茶時候再談了。」宮城秀人站起來送她。

  蔣書柏看著林小姐走出去的背影,一時不知該不該跟上。這簡短的躊躇之間,宮城秀人已經關上了房門,轉過身來將視線定在他身上,看得蔣書柏一陣頭皮發麻。

  暌違七年之後,再度跟這個人單獨處在飯店的套房裡,蔣書柏無法讓自己擺脫七年前的回憶。

  噗咚、噗咚……他聽到自己的心跳,便忍不住撫住左胸。

  鎮定一點,沒什麼好怕的。都已經過了七年了,他想對方應該不會記得的,畢竟他看起來就是一副買春老手的樣子,那自己也不過是其中的一張臉,所以,他一定不會記得的,更不會認出來……蔣書柏這麼告訴自己。

  但是,宮城秀人一直看著他,沐浴在那過份專注的凝視下,蔣書柏總覺得自己會因為心跳過速而亡。

  「呃……那個……宮城先生……」蔣書柏指著門,示意想出去,卻不知道該怎麼順利地把話說出口。

  「你長大了。」

  轟——!蔣書柏的腦袋裡發生火山爆發。

  他、他記得!他居然記得!蔣書柏下意識地讓背貼緊了牆,感覺眼前一片發黑。

  完蛋了!他居然記得他……這下子他該怎麼辦?對方會不會把七年前那件事抖出來?如果被公司的人知道了,他會有怎樣的下場?他可能會被解雇、然後被人指指點點、在嘲笑聲中過完他這剩下的悲苦人生……唔……怎麼會這樣?難道他要為年少時的一時無知付出這麼大的代價嗎?嗚……天吶!怎麼會這樣?

  蔣書柏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能顫抖著雙唇、臉色發白地看著宮城秀人。

  看著蔣書柏變換不定的臉色,宮城秀人微笑起來。眼前的人比七年前要長高了許多,體型也由少年蛻變成大人,原本稚氣的臉龐線條增添了些許剛硬,青澀的味道不再……他突然覺得有些可惜。所幸,那對大眼仍跟七年前一樣清澈不染。

  「看樣子你找到正當的工作了,恭喜。」宮城秀人說著,從門口讓開,走進臥室。

  蔣書柏一看到他走開,便逃命似地打開房門跑了出去,驚懼地看著剛才他置身的房間。

  門扉受到反作用力緩緩地掩上,在逐漸縮小的門縫裡,他看到宮城秀人堅實的背影,他正打開行李箱拿出衣物整理著。

  『看樣子你找到正當的工作了,恭喜。』蔣書柏反芻著這句話,想不到當年的事他居然記得這麼清楚……這時,他心裡的滋味複雜難辨。

  房門「喀」地一聲輕輕關上,蔣書柏看著房門,右手不自覺地再度撫上左胸。

※     ※     ※

  夜晚的簾幕垂落,覆罩大地。街燈綴成一串長星,在底下的車海裡閃爍。

  宮城秀人看著底下的燈海,在飯店最頂層的套房裡車聲聽來像是隱約的海潮聲。

  海……一想到海,宮城秀人就會不自覺地聯想起海裡的寶物——珍珠。

  想不到當年那個墜出珍珠的少年已經長得這麼大了啊……宮城秀人感嘆著,覺得時間還真是能摧毀一切呢!經過時間的淬煉,所有的少年都會成為男人,變得成熟世故,就連當初那個傻呼呼的孩子都學會拍馬屁了呢!雖然拍得並不高明。

  他想起午茶時候的蔣書柏,掏出名片禮貌周到地遞上,臉上還帶著業務性的笑容,雖然看起來還是有點生澀……但接下來的時間裡,蔣書柏的表現都很正常,不再出錯了,連臉紅的次數也少了,叫他覺得好無聊。

  光陰之神實在是太殘酷了……宮城秀人想著,拉上了窗簾,將闃黑的夜空阻隔在布幕之外。

  突然之間,他感覺一股空虛包圍著他。每當這種時候,他就會很想緊擁住某個人,藉由對方的體溫來驅走這磨人的感覺。

  宮城秀人躺上了床,從褲子口袋裡摸出一個造型穩重的K金袖釦來,在指間把玩著,腦海裡浮現蔣書柏的臉,十七歲的和二十四歲的模樣交互替換……

  現在他在做什麼呢?在袖釦閃出的金光刺中他的眼時,他這麼想著。

  相類似的思潮此時也襲擊著蔣書柏。

  他坐在書桌前,努力消化劉文和給他的企畫案。但是,他怎麼也無法讓自己專心於那堆文字,只是端詳著躺在紙張上的一個K金袖釦。

  這是七年前,跟著那五萬塊鈔票一起被留在枕頭上的事物。

  那個晨光透不進來的蒼白早晨,他醒來,發現身邊空空的,驀地被一股悵然若失所佔據。他沒有留下他的名字、任何隻字片語,只留下這個……

  他趴在桌上,用指尖翻滾著那顆袖釦,悠然輕閃的金,帶著渲光似的夢境感。

  宮城秀人的臉龐出現,和七年前相比,他沒有太大的變化,輪廓剛硬、眉目深邃,變化的只有眉心間的皺紋加深,讓他臉上的風霜感加重,端凝沈穩的氣質更甚,更可靠、更叫人安心……

  恍惚間,那份叫人依賴的安心氣息圍繞著他,他不覺眼皮沈重起來。

  『你長大了。』

  見到自己,他心裡有著怎樣的感覺呢?蔣書柏模模糊糊地想著,高興嗎?還是訝異?抑或是根本沒感覺?但他記得七年前的事,今天臨別時還對他說:辛苦了……

  「辛苦了……」喃喃複誦著,蔣書柏閉上了眼,唇邊躍上一抹微笑。

※     ※     ※

  「蔣書柏。」走廊上,林小姐的高跟鞋敲著石質地板,發出清脆的聲響。

  蔣書柏停下腳步等她走過來。只見她拿出一個厚厚的信封袋遞給他,說:

  「你下班後把這個東西拿去飯店交給大久保先生。」

  「好。」蔣書柏接過那個信封袋,心裡大嘆苦命,為什麼他下了班還要做這種事?他明明是只去支援一天——開車而已呀!不過,幸好是大久保先生,如果是要他送東西給宮城的話,那非得死命推辭才行。

  「不要忘了。」林小姐丟下這句話後又踩著高跟鞋喀咑喀咑地離去。看著林小姐挺直的背脊,他還真是佩服她的精力充沛,聽說昨天她和劉文和帶那三個日本人跑了一趟台東,到晚上才回到台北呢!

  好!加油!不能輸!他深吸了口氣,挺直自己的背。

  「幹嘛?一副充滿了雄心壯志的樣子。」李祖壽的聲音在他背後響起。

  「沒有,」蔣書柏笑了笑,「只是突然間燃起了鬥志,決定要好好打拼。」

  「好,」李祖壽佻達地拍了下蔣書柏的背,「這就是一個業務最需要的衝勁,好好拼吧!我也要好好拼,所以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

  「什麼忙?要幹嘛?」

  「是這樣子啦!」李祖壽抓了抓頭髮,「我想學日文,可是我的空閒時間很不固定,不能去上補習班,所以想在家裡自修……你今天下班後有沒有空?我想找你陪我去買參考書。」

  「今天下班不行,」蔣書柏晃了晃手中的信封,「我要把這個送去給客戶。」

  「那些日本人?」

  蔣書柏點頭,聳了聳肩,示意無奈。但李祖壽臉上卻出現羨慕不已的表情。

  「真好啊……果然大學畢業比較佔優勢……」李祖壽的話裡有酸葡萄的味道。

  蔣書柏知道李祖壽是高工畢業的,對於自己的學歷有點自卑。但是他不懂被派去辦這種雜事有什麼好羨慕的,不過是個快遞罷了,還免費的呢!

  「你這傻小子!」李祖壽毫不客氣地一手扼住蔣書柏的脖子、一手搓著他的頭,「這是接近客戶的好機會啊!」

  「你幹什麼?」蔣書柏掙扎著,覺得李祖壽是在趁機發洩他的嫉妒。

  就在兩人亂成一團時,電梯門開了,裡面站的是宮城秀人跟劉文和。看見宮城秀人的臉,蔣書柏的心臟就「突」地蹦了一下。

  但宮城秀人只是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隨即將眼光轉開。劉文和看他們沒進電梯的意思,便伸手按下關門的鍵。

  「讓您見笑了,不過敝公司員工的感情就是這麼好。」劉文和解釋著。

  宮城秀人沒有反應,臉上的線條變得僵硬了起來,叫劉文和不禁忐忑,便連忙進一步解釋。

  「平常時候他們也是很穩重的,在工作上更不含糊,雖然還有待磨練,但相信他們將來都會是出色的業務,因為敝公司相當注重員工的在職進修……」說話間一樓到了,「宮城先生,您請。」

  宮城秀人一言不發地跨出了電梯,劉文和的話從他的左耳進去、右耳出來。

  「剛才的事,我一定會轉告他們主任的,惹您不快,真是不好意思。」劉文和跟在宮城秀人身後拼命彎腰道歉著巴結,但宮城秀人卻突然停下腳步,害他差一點撞上。

  「剛才我才想起來,前天那個幫我開車的,叫蔣……」宮城秀人半轉過身,突然對劉文和這麼說。

  「蔣書柏嗎?他是敝公司最『資淺』的業務。」劉文和特意強調「資淺」這個字眼。

  「對了,蔣書柏,就是他。」宮城秀人理弄著西裝袖口上的袖釦,「我在七年前跟他有過一面之緣呢!」

  「啊?是這樣嗎?」劉文和看著宮城秀人臉上冰一般的微笑,頓時覺得像墜入五里霧中一般。

[ 本帖最後由 封域 於 2014-9-6 12:30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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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輕輕地帶上房門,蔣書柏才吁了口氣。

  呼——太好了!表現及格!蔣書柏握緊了公事包,對自己自己剛才的表現感到滿意。禮貌周到、笑容自然、日文文法沒錯、也沒有忘了用敬語……面對這麼重要的客戶沒有因為緊張而失常,讓他感覺自己成長了一點,也對自己多產生了點自信。

  他腳步輕快地離開大久保先生的房門口,正在心中鼓勵著自己的時候,前方一個房間門口的動靜讓他驀然停下腳步。

  ——那是宮城的房間。

  只見那扇門扉為走廊上佇立著的一個少年輕輕地打開。

  看那隻開門的手……那是宮城秀人的手。

  少年兩隻手插在外套口袋裡,臉上表情很顯然是被房間裡的裝潢震懾,隨即輕吹了聲口哨走了進去,接著傳來的是關門的聲音。

  蔣書柏站在走廊上呆呆地看著那扇被關起來的房門,半晌後,手不自覺地伸進褲子口袋,握緊了拳頭。

  那、那個少年看起來才十五、六歲而已啊!毛長齊了沒都還不知道哩!那個變態……難道他專挑這個年紀的小孩子下手嗎?死變態!他是專程到台灣來摧殘民族幼苗的嗎?

  蔣書柏在肚子裡亂罵一通,在走到宮城秀人所住的房間門口時,他不自覺地停下腳步,怎麼也壓抑不下偷聽的衝動,便把耳朵貼到房門上。但是,想也知道,這麼高級的飯店隔音當然做得一級棒,他什麼也聽不到。

  蔣書柏看著那扇緊閉的房門,就算聽不到什麼也想像得出裡面那兩個人要幹什麼勾當。而光是用想像的,蔣書柏就覺得肚子裡一把火燒了起來,讓他得費好多自制力才能阻止自己的腳去踢房門。

  死變態!臭戀童癖!蔣書柏抽出自己的手,看著那個躺在他手中的袖釦。

  『混帳!等一下就到金舖去把這爛東西賣掉!』他怒氣沖沖地想著,踏著重重的腳步離開了現場。

※     ※     ※

  「宮城先生好帥喔!妳昨天有沒有看到他?」「有啊有啊!我看到了,真的很帥……」

  帥又怎麼樣?他是個同性戀。

  「聽說他還單身耶!不過他有三十五了……」「那正是男人最具成熟魅力的年紀啊!」

  單身又怎麼樣?那也輪不到妳……

  「可惜他是日本人……」「哎呀,愛情是不分國籍的。」「不過他比我大了十二歲耶!」

  就算他是台灣人也沒用、就算他還年輕也沒用,因為他是個有戀童癖的同性戀。

  一大早來到公司,蔣書柏就聽到公司的幾個總機和會計小姐在那邊八卦,聽得他煩躁不已,臉色異常大便。

  「咦?蔣書柏。」高談闊論的幾個女人當中一個發現了他,便興沖沖地向著他跑來,其他女人隨即跟上。

  「早啊!」小姐們笑嘻嘻地跟他打招呼,一臉的八卦。

  「早。」蔣書柏有氣沒力地跟她們打招呼。

  「聽說你認識宮城先生?」

  這句話一竄進耳朵,蔣書柏就很想翻白眼。

  「也算不上認識,只是幫他開車而已……」

  「是嗎?可是我們聽說你以前就認識他了耶!」

  轟——!蔣書柏的大腦被炸得四分五裂。

  「對啊,七年前嘛,對不對?」「沒錯,我聽到的也是七年前。」女人們此刻完全沒發現蔣書柏的臉色變化,只是眾口一詞地反覆強調「七年前」這個數字。

  「誰、誰說的?」蔣書柏臉色發白。

  完了!被發現了嗎?蔣書柏癱在座位上,不僅腦袋凝固成石頭,身體也動彈不得。

  「是宮城先生親口說的。」

  「砰」地一聲,蔣書柏雙手拍在桌子上猛地從座位上站起。

  「是他說的?」蔣書柏臉色泛青地問。

  「對啊!」

  那……那個混帳!他居然把七年前的事抖出來……蔣書柏又氣又怕,全身顫抖起來。他是想害他在這個公司做不下去嗎?太過份了……他到底還說了些什麼?

  「『他』?聽你的語氣,你們很熟嗎?」「欸,你們是怎麼認識的啊?」眾女子七嘴八舌地問著。

  蔣書柏沒有回答,只是握緊了拳頭。看眾八卦女東問西問的,看樣子她們所得到的情報就這麼一點而已……這讓蔣書柏安心不少,但是,他很擔心這件八卦在公司內流傳,要是有人不死心地再去探底,說不定……說不定那件事就會被抖出來了!

  不行!他一定要設法去封住宮城那張大嘴巴才行。努力讓自己鎮定地深呼吸著,蔣書柏勉強自己笑。

  「那、那個……其實……我跟宮城先生……只是見過一次面而已,我跟他一點都不熟……所以……嗯……沒有什麼好說的……」

  「是嗎?你的表情可不是那麼說的喔!」反效果。女人們紛紛露出不相信的表情。

  「呃……我今天得去工地……抱歉。」蔣書柏抱起公事包,硬是從女人堆的包圍裡擠出去。但跑沒兩步,出現在他面前的就是李祖壽的大特寫。

  只見李祖壽揪住他的衣領,臉帶威脅地問:

  「說!你是怎麼攀上宮城的?」

  嗚……救命吶!誰來救他啊?蔣書柏覺得自己的三魂已經從兩隻耳朵裡各跑掉一個,剩下的一個在他體內,奄奄一息。

——迷霧中的光芒——

  走廊上,一個纖瘦修長的身影來來回回地走著,厚厚的地毯吸收了足音。那身影不時舉起手伸向電鈴,隨即又放下,如此反覆,與來回的踱步一同形容著門外人的猶豫。

  加班直到近九點才下班,這是常事。

  一整天,蔣書柏一心掛著關於七年前的那個秘密,深怕曾經賣身的事情被揭發,讓他比平常還感覺疲累。但因為答應了的事不好拖延,所以他仍然滿懷心事地陪李祖壽去買日文參考書。而在揮手跟李祖壽道再見後,他隨即便直奔宮城秀人下榻的飯店。

  對他而言,現在沒有任何事比封住宮城秀人那張大嘴巴還要重要的了。

  好緊張……蔣書柏拼命深呼吸著,但卻怎麼也放鬆不了心情,他只覺自己的心臟緊縮,不停砰咚砰咚地跳著。

  他低頭看錶,已經快十二點了……他抬頭看著房門半晌,不懂自己為什麼要這麼緊張。

  這沒什麼好緊張的,只不過是要拜託他別說出七年前的事罷了,他們之間又沒有深仇大恨,想必宮城秀人也不會不答應吧!蔣書柏想著,隨即深吸了口氣,再重重地吐出,邊努力鼓勵著自己,邊伸出顫抖的手按向電鈴。

  但是,就在他的手堪堪碰到那個圓圓小小的電鈴時,門突然毫無預警地開了。

  一個手裡拿著鈔票回頭猛送飛吻的少年走了出來,差一點就撞到蔣書柏,好在他被嚇得呆住沒動,兩個人這才沒有撞上。但走出來的少年橫了他一眼,隨即像藏贓似的飛快地把鈔票塞進口袋。

  看著少年離去的背影,蔣書柏的雙眼不禁瞪大。

  又一個?!禽……禽獸!蔣書柏忿忿地把視線轉向房間,只見宮城秀人穿著晨袍站在玄關處,半敞胸膛,漠然地看著他。

  「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是犯法的?!」蔣書柏踏進房間,話語不經思索地衝口而出。

  宮城秀人看了他一眼,沒回答,只是走到客廳,從酒櫃上拿下一瓶酒,慢條斯理地倒了杯酒,彷彿蔣書柏完全不存在似的。

  蔣書柏火大了,重重地將門一甩,跨步跟進客廳。

  「剛才那傢伙還未成年吧?你居然花錢搞未成年的小孩……這是犯罪你知道嗎?」

  宮城秀人斜睨了他一眼,「那又如何?」他輕晃著酒杯,意態悠閒地坐進沙發裡,舒服地靠著軟軟的椅背,「跟你有關係嗎?」

  「唔……」蔣書柏語塞,一張臉不禁脹紅,「那、那是犯罪!是犯法的。」

  宮城秀人微笑,喝了口酒,抬起一雙利眸直視著蔣書柏。

  接觸到那道目光,蔣書柏的腦袋開始混沌起來,已經完全忘記自己來這裡的原始目的了。

  「就算你是外國人,犯了罪還是要接受法律制裁的……」

  宮城秀人定定地注視著蔣書柏半晌,隨即將酒杯放下,玻璃杯敲上桌面,發出輕微脆響。

  他起身向著蔣書柏靠近,腳步裡帶著濃重的壓迫感,蔣書柏不自覺地後退,直到背貼上冰冷的牆壁,退無可退。

  正想往旁邊逃時,宮城秀人的兩隻手臂堵住了去路,將他鎖在他雙臂所形成的空間裡。

  「怎麼?難道你想報警抓我嗎?」宮城秀人臉上仍然帶著滿不在乎的微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看得蔣書柏怒從心起,挺起了胸迎上去。

  「你別以為我不敢!」

  「喔?」宮城秀人挑眉,「那或許我該設法堵住你的嘴。」

  在蔣書柏還沒來得及意會過來時,宮城秀人一雙大手已經朝著他逼來,一手攬住他的腰、一手扳住他的後腦,猛地吻上了他。

  因猝不及防而封閉不嚴的唇被輕易地撬開,軟舌長驅直入,挑動著他的。

  蔣書柏被這個狂猛劇烈的吻逼得忍不住閉上眼睛,感覺宮城秀人的舌在他口腔內肆虐,叫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舌尖舔過他的舌下、刷過齒後,撩撥著,蔣書柏感覺自己被觸動……

  他想轉頭逃開,卻被宮城秀人固定住後腦而不能動彈。轉而盡力將手插入兩人緊貼的胸膛之間,蔣書柏使勁想推開宮城秀人,但宮城秀人卓越的吻技麻醉他的身體而使得力氣無法順利運使到雙手之上,變成了可笑的掙扎。

  宮城秀人一腳插進蔣書柏的雙腿之間,自腿上傳來的熱度曖昧,蔣書柏不自禁地心跳呼吸急遽加快。

  而宮城秀人原本扣住他的腰的手接下來更順勢滑下,移動到他的臀部,搓揉著,挑逗起他,讓他有發出呻吟的衝動。

  蔣書柏開始覺得全身不對勁了……

  他的大腦現在是半清醒半暈醉,一邊享受著一邊卻頻頻發出警訊。

  不、不行……蔣書柏努力想掙脫宮城秀人的吻。但是……唔……媽的!他有感覺了……

  此時,宮城秀人的心跳聲響在他的耳畔,他知道宮城秀人跟他一樣開始起了生理反應。

  這混帳!蔣書柏忽然惱怒起來。沒節操沒廉恥的該死傢伙!他剛剛才跟另外一個男人搞過,現在居然又想對他下手?混帳東西……

  抓住這個模糊的憤怒,蔣書柏猛地舉腳用力往宮城秀人的腿間頂去。

  突如其來地受到撞擊,宮城秀人一吃痛,雙手的力道便鬆了,蔣書柏趁機一把推開宮城秀人,衝著他破口大罵:

  「去你媽的!你別太小看我了!」

  蔣書柏怒瞪著宮城秀人,用袖子使勁地擦著嘴巴。

  「耍人也要有個程度,你當我是什麼?」

  宮城秀人斜睨著蔣書柏,努力控制自己的臉不要出現「要命!好痛!」的表情。他不悅地耙梳了下頭髮,將落在額前的瀏海撂起。

  「哼……的確……你當你是什麼?有什麼資格闖進我的私人空間來,用一副捉姦的嘴臉指責我是個罪犯?」

  捉……聽到這句話,蔣書柏的臉因為憤怒和羞慚而脹紅。正想反唇相譏時,卻被宮城秀人搶先一步。

  「你跑到這裡來,難道就是為了來罵我一頓嗎?我愛做什麼是我的事,跟你又有什麼關係?」

  是啊!這跟他的確沒有關係……聽見宮城秀人的話,蔣書柏莫名地煩躁起來。為什麼他會這麼憤怒呢?這跟他一點關係也沒有啊!

  蔣書柏無法理解憤怒產生的原因,這讓他不由得惶恐,心沉落。

  他握緊了雙拳,垂目注視著地面,黑亮的瀏海垂下,在他臉上佈灑陰影,聲音跟著黯沈起來。

  「……對不起……」

  飽含水氣的聲音灌入宮城秀人的耳朵,使他將原本因不悅而別開的視線轉回蔣書柏臉上。只見蔣書柏別過頭,胸口起伏,像正強忍著某種情緒不使爆發。蔣書柏沒看他,匆匆地拋下這句道歉之後便離開了。

  宮城秀人想攔下他,卻不知怎地沒有動作。

  直至房門開啟,蔣書柏穿著整齊西裝的背影消失在門外時,他才猛然醒悟似地追到了門邊。

  走廊上,蔣書柏奔跑的背影消失在轉角處。

  宮城秀人握著門把的手鬆了,身體深處有種被抽光的空虛感快速蔓延。

  他這是怎麼了?宮城秀人問著自己。不過是被踢了一腳罷了,他怎麼就這麼小器起來?

  那聲「對不起」在他腦海裡像山谷回音似地圈圈迴盪,一股揪痛感攫住他的心臟。他沈吁了口氣藉以排遣,卻只得到徒勞無功的結果。

  「秀人,你站在這裡幹什麼?」一個聲音將宮城秀人自空寂山巔的幻象中拉回現實。

  只見今晚接受劉文和的招待的大久保跟田邊兩人站在他房門口,狐疑地看著他。他們兩人身上殘留著酒跟香水的味道,看樣子剛才一定是流連酒國花界去了。

  「啊,舅舅……」宮城秀人掩飾起自己的心情,「嗯……沒什麼,只是剛才好像聽到外面有聲音,所以出來看看。」

  「唔,這樣嗎?」大久保點了點頭,臉上泛著滿滿的醉意。

  「舅舅早點休息吧!」

  「好、好……」大久保對他擺擺手,搖晃著身體跨步走開,走沒兩步,又回過頭來問他,「呃!這次這個案子,你覺得怎麼樣?」

  「我看還是等明天早上再談吧!」宮城秀人現在一方面沒心情思考這件事,一方面也覺得這不是個談公事的好時機,便催促著大久保先回房睡覺。

  只見田邊對他禮貌性地笑笑,道聲晚安,隨即扶著大久保走開。

  宮城秀人黯然關上了房門,感覺耳朵裡像是有焦躁的蒼蠅在飛舞一般。

  每當單獨置身於這樣的空間時,放眼望去除了無生命的家具還是家具,沒有人的氣息。他不想讓自己陷溺於寂寞,像墜身白茫茫的霧中,什麼也看不到、抓不住……宮城秀人快步走到套房內附的書房內,在寬大的原木書桌前坐下,扭亮了燈,現在的他需要藉工作來填滿這一片空曠。

  但翅膀上沾滿空虛氣味的蒼蠅軍團仍然不放過他。

  室內好靜……他抬頭環視室內一遍,目光焦距落在凌亂的床上。適才與那不知名少年的狂野交媾不留絲毫餘溫,比酒精還不如。如果他是藉酒麻痺自己的神經,至少第二天他還擁有宿醉引發的頭痛,但現在……他什麼也沒留下。

  鮮見地自我嫌惡起來。

  他究竟是為了什麼找來那個少年呢?貪歡一晌,還是擺脫不了這莫名的躁亂。宮城秀人頹然靠上椅背,注視著天花板上的陰影——他想起了蔣書柏。

  剛才,他是不是嚥下了幾欲墜出的珍珠呢?宮城秀人想著。

  ——眼淚……他不懂自己為什麼如此牽掛著他,七年前的他、剛才的他……而這兩天的情緒反常又是為了什麼?剛才那個強吻他的衝動又是打哪兒來的?他已經不是他感興趣的少年了啊!

  最讓他疑惑的是——為什麼在重逢之後,圍繞著他的空虛會突然間這樣無限制地膨脹?明顯得讓他無法藉由任何外物的幫助加以忽略?

  書桌上,一個和陰影相反的燦亮物捕捉住他。

  七年前的那夜和今夜在宮城秀人的腦海裡相疊。

  蔣書柏不是他唯一的少年。自從發現自己的性取向以來,他也和幾個少年有過短暫的交往,可是他從來不會放任自己回憶,反正當少年長成大人後,總是有新的少年出現,而他也一直像年年追逐新綻花蕾的蜜蜂,不讓自己耽溺於一朵花。

  但現在……宮城秀人看著那反射燈光的金袖釦,伸手拿起了它,緊握在手中,慢慢地放到唇邊。

  閉上眼,他發現焦躁與空虛化身的蒼蠅驀然間「砰」地一聲消失。

  緩緩睜開眼,宮城秀人感覺自己彷彿在一片迷濛的白霧當中捉到一絲溫潤的光……

※     ※     ※

  冬天的腳步近了,夜風開始帶著侵入骨髓的冷。

  走出了飯店,蔣書柏拉緊西裝衣領,心沈甸甸地像顆石頭,胸膈之間彷彿哽著什麼,叫他好想大吼發洩。

  但他只是悶悶地跨上機車,安全帽將冷風阻隔在外,但他覺得現在他所感受到的窒息感並不是安全帽的緣故。

  到底是怎麼了?車流在四週穿梭滑動,他憑著本能騎車,心思完全縈繞在宮城秀人冷漠的聲音上。

  ——跟你沒有關係——

  這句話的重量呈等比級數往他心上增壓,讓他不自禁地一逕催動油門。

  跟他沒有關係……蔣書柏咬緊了嘴唇,七年前的那一夜只是陰錯陽差,他幹嘛一直記著呢?他跟他之間除了那一夜之外就完全沒有關係了,他們對彼此而言都只是陌生人,毫無關係的陌生人。

  思索間,他茫然地闖過一個紅燈,完全沒有發覺響在耳畔的緊急煞車聲和震天響的喇叭聲。

  他只是想著宮城秀人,七年前的那夜和今夜的相重疊……

  心……好痠喔!他這是怎麼了?

  懷抱著這樣的疑惑,蔣書柏對身週的一切渾然不覺。至於他是怎麼回到家、怎麼上床、怎麼沈入夢鄉的,他都不知道,只感覺身體好疲累好疲累。

  而關於宮城秀人的簡短記憶,卻在他腦海裡如漣漪般無限迴圈,成一張綿密的網,緊縮,蛛絲般沾黏住他的身體、意識……

  直至第二天,他起床後照著浴室的鏡子,發現自己的雙眼有些窪陷。

  「宮城……秀人……」不自覺地,他喃喃喚著這個名字。

※     ※     ※

  糟了,睡眠不足……蔣書柏手撐著頭打呵欠。驀然間,耳朵裡竄進「宮城先生」這四個字,他彷彿被雷打到一般清醒過來。

  驚慌地轉頭打量四周,他這才想起來,對了,他正在上班。

  蔣書柏不好意思地坐直了,看見同事將好奇的眼光轉向他,他不禁忐忑,不知自己是不是打瞌睡被發現了。但看著同事的神情,好像不是那麼回事……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蔣書柏拉正了下衣領,看同事仍然看著他交頭接耳,他直至此時才想起——啊!他忘記拜託宮城秀人別把七年前的事抖出來了!

  天呀∼∼!他在做什麼?!怎麼會忘記這麼重要的事?蔣書柏抱緊了自己的頭,瞠直雙眼盯著桌子。昨天他到底中了什麼邪了?為什麼會忘記說出那最重要的要求呢?那事關他的一生啊!

  可是……想起昨天在飯店的一切,蔣書柏直想把自己給就地掩埋!他不僅沒有做那件最重要的事,反而還踢了宮城秀人一腳……嗚……萬一宮城秀人因此記恨,然後本來不打算說的也說出來,那他還怎麼在這公司待下去啊?

  正深深地陷入懊悔地獄之中的蔣書柏此時看到桌前出現一個人影。他抬頭,只見剛才交頭接耳的同事之一對他說道:

  「SUPER,電話,主任找你。」

  「怎、怎麼了?」蔣書柏的臉隱隱發青。不會是那段年少無知的過去被發現了,叫他回公司遞辭呈吧?

  戰戰兢兢地接起電話,另一頭傳來他們主任那彷彿被倒了幾千萬的聲音,但那把聲音現在卻叫出意料之外親切的稱呼。

  「喂?SUPER啊……」

  「是,我是。」蔣書柏被嚇了一跳,這還是他們主任第一次使用這個綽號稱呼他。

  「幹嘛那麼緊張啊?哈哈……」主任刻意放輕鬆了語氣,發出無意義的笑聲,「是這樣的,從今天開始呢,你就被調到專案事業處去了,這可是你發展的大好機會啊!我先跟你說聲恭喜。哈哈哈……」

  「什麼?!」蔣書柏大吃一驚,「為、為什麼?」

  「當然是因為長官賞識你的能力啊,其實,你剛進公司的時候我就很欣賞你,所以才會對你比對其他人的要求更嚴格,而你做得很好,不負我的期望,你的努力大家有目共睹,現在能得到這個機會,是你這些日子以來的努力成果啊!呵呵……不過,我們無論做人做事,都要……」

  耳聽得他們主任又開始長篇大論地講述人要自我要求、自我訓練……等等的話,蔣書柏現在是一頭霧水,完全弄不清這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他會突然間被調動呢?總不會是因為他那天車開得好吧?

  但主任這次的訓話還沒結束時,就聽到一旁傳出劉文和的聲音,而後電話被搶了過去。只聽得劉文和在電話那頭說道:

  「喂?我是劉文和,蔣書柏,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組裡的一員了,這次你要參與台東那個案子,上次給你的資料你有做過研究吧?」

  「有。」蔣書柏心想這些人的態度變得還真快,上次那些資料他還給得心不甘情不願的哩!

  「那就好,」電話那頭的劉文和鬆了口氣,「從今天開始,你要擔任宮城先生的助理,為期兩週,這陣子招待他的事就交給你了,你要幫公司好好招待他。」

  「什麼?」蔣書柏失控地大喊起來,換來同事的注目,「劉主任,這……」

  天呀!要他招待宮城秀人?有沒有搞錯啊?宮城秀人不是該跟著大久保先生他們一起回日本了嗎?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蔣書柏心裡亂成一團,想到要跟在宮城秀人身邊,他的大腦就一片空白。

  「那個案子對公司很重要,希望你好好地做,務必要讓宮城先生答應投資,知道嗎?」劉文和說著,接著又交代了一堆,完全不給蔣書柏提出反對的機會。

  掛上了電話,蔣書柏怔在座位上,過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看見剛才那兩個同事站在他面前。

  那兩個同事互相看了對方一眼,眼裡充滿「無法理解」這四個字。

  「SUPER,加油啦!」同事羨慕地拍了拍他的肩,「恭喜你。」

  「這……」蔣書柏還是呆呆的,無法反應。

  「幹嘛?還一副在作夢的樣子,」另一個笑了笑,「這是好機會啊!」

  「可是……宮城先生不是要回日本了嗎?」蔣書柏問道。

  「誰知道?」同事聳了聳肩,「聽說他是臨時決定要在台灣多留一陣子的。」

  「對啊!聽說是他到公司去要求公司派你幫他的忙……跟他套好交情的話,以後你在日本客戶面前可就吃得開了。」

  「是嗎?」蔣書柏瞪大了眼睛,「宮城秀人到底是什麼來頭?」

  「天吶!你居然不知道!他可是太子爺耶!所以才連職位比他高的大久保先生都重視他的意見,公司才要抓住這個機會好好巴結他啊!」

  「你們不是以前就認識了嗎?怎麼你什麼都不知道?」同事們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這個、這個……」蔣書柏支唔著,他不知道是理所當然的呀!說是認識,也不過就那麼一夜的「交情」而已,誰會知道那麼多……

  「欸,SUPER,你跟他到底什麼關係?」同事忍不住發問了。

  「我也想知道他為什麼特別指定你。這麼重要的案子,我們都還摸不上邊哩!你們以前到底是什麼交情啊?」

  蔣書柏還想不出好的推搪詞時,只聽得一個低沈有磁性的聲音響起:

  「七年前我救過他。」

  蔣書柏跟那兩人同時轉頭,在看清說話人的臉時,都不禁張大了嘴——

  宮城秀人!他居然直接跑到工地現場來!

  「啊……那個、那個……」蔣書柏緊張得額頭沁汗,口齒不清。

  「只是一場小車禍,細節沒什麼好對你們交代的,抱歉了。」宮城秀人簡略帶過,走到蔣書柏身邊拉起他,「把東西整理整理,我們走吧!」

  「去哪裡?」蔣書柏猝不及防和他的強勢之下,茫然地整理公事包。

  「台東。」

  「台東?怎麼去啊?」蔣書柏被他拉著手臂,忙亂地拉上公事包的拉鍊,「搭飛機嗎?還是……我沒跟家人講、也什麼都沒準備……」

  宮城秀人沒回答他的問題,只是硬拉著他往外走,背影帶著那幾個業務狐疑與羨慕摻雜的視線。

  走出了工地現場搭建得美輪美奐的預售展示屋外,一輛BMW就停在外面的停車場。

  「開車。」宮城秀人發號施令,隨即坐進了駕駛座旁的位置。

  這……這個人……怎麼這樣?!蔣書柏瞠目結舌地看著宮城秀人,這個人也太霸道了吧?他瞪圓了雙眼,不甘願地坐進駕駛座,正要開口時卻被宮城秀人打斷。

  「現在先到你家,我給你十分鐘準備行李。」宮城秀人說著,隨即抽出文件來看。見蔣書柏沒有動作,他又補了句,「這是工作,希望你不會把私人感情帶進工作裡。」

  看著宮城秀人挑高起來的眉毛,蔣書柏心裡的怒意跟著節節高漲。什麼嘛!混帳!居然拿工作來壓他……但是,沒辦法,誰叫他是領薪水的呢?又不能不聽公司的安排,可惡……

  唉!這是為五斗米折腰人的悲哀啊!憋著一肚子氣,蔣書柏啟動車子,將車開了出去。


——單獨相處整整兩週——

  幾聲犬吠打破了住宅區的寧靜。

  蔣書柏駕駛的BMW在一戶四樓公寓前停下,閃起了暫時停車燈。他橫了宮城秀人一眼之後才下車,正拿出鑰匙開大門時,卻見宮城秀人也跟著下了車,一路跟著他爬上二樓。

  蔣書柏狐疑地看著宮城秀人,不知道他跟上來幹嘛,但是又不能把他趕回車子裡,只好打開家門後硬著頭皮對他說了聲:

  「請進。」他讓到一邊,讓宮城秀人先進去。

  「打擾了。」宮城秀人有禮地微微一鞠躬,踏進了蔣家。蔣書柏的母親迎了上來,在看到宮城秀人時微微一愣。

  「媽,他是……我公司的客戶,這是我媽。」

  「我叫宮城秀人,您好。」宮城秀人親熱地伸出手。

  「你……你好。」宮城秀人渾身藏不住的上流社會氣質讓蔣媽媽不自在起來,戰戰兢兢地伸出手和宮城秀人微微一握就縮了回來,「家裡很亂,真不好意思。」

  「哪裡,您客氣了,我沒先打聲招呼就來打擾,是我冒昧。」宮城秀人拿出無往不利的微笑,「我是陪令郎回家來整理行李的,因為我要麻煩他陪我前往台東研究一個案子,事出倉促,真是抱歉。」

  「這樣啊?沒關係,是工作嘛!」蔣媽媽笑著,覺得宮城秀人實在不錯,人長得帥又有禮貌,一看就知道是個有錢人卻一點也沒有富貴驕氣,實在難得。正讚嘆的時候,一轉頭卻看見蔣書柏還杵在一邊。「你這孩子,還不快去整理行李,快去,不要讓客人久等了。」她揮手趕著蔣書柏,但轉向宮城秀人時便又換上了笑臉,「哎呀,宮城先生請坐。」

  「謝謝。」

  蔣書柏不安地看著宮城秀人跟他媽媽寒暄,實在不想讓他們兩個說太多話,但蔣媽媽一直催他,他只好走進房間整理行李,一邊豎起耳朵聽他們在說什麼。

  只聽宮城秀人三言兩語就哄得蔣媽媽開心地笑起來,蔣書柏心裡忍不住暗罵宮城秀人,真是個不折不扣的雙面人,剛才在車上還趾高氣昂地拿工作壓他呢!現在卻說什麼「我會好好照顧他的」……而他媽媽卻還接了句:

  「我那個蠢兒子就拜託你了。」

  有沒有搞錯啊?她知不知道她拜託的是什麼人啊?那是七年前趁他睡覺把他給上了的傢伙耶!不過,蔣書柏只能在肚子裡叫囂,想當然爾,他是不可能把那件事透露給他父母知道的。

  忿忿地拿出旅行袋,蔣書柏扔了幾件換洗衣褲進去後,就到書桌邊整理企畫案的書面資料。這時,宮城秀人走了進來。

  「你進來幹嘛?」

  「來看看你有沒有需要幫忙的地方。」

  真會假仙!蔣書柏不信任地看了宮城秀人一眼,覺得他一定是故意在他媽媽面前裝乖巧。

  「謝了,不需要!」蔣書柏拉開書桌大抽屜,從裡面拿出一疊資料丟進旅行袋裡。

  宮城秀人眼尖地在抽屜裡發現一樣他所熟悉的事物——他的袖釦。

  當那抹金黃閃進他的眼底時,他看向蔣書柏,瞭解到這件事所代表的意義時,他忍不住笑了。

※     ※     ※

  蔣書柏一手握著方向盤、一手打開地圖,手忙腳亂地察看著行駛路線。

  窗外景物不斷向後飛馳,行道樹的綠影拖成綠色的速度線。

  這是一個單調的小鎮,一條簡單的馬路兩旁矗立著行道樹與零落的商店平房,不遠處有鐵軌靜靜地蜿蜒著。

  「迷路了嗎?」宮城秀人漫不經心地問,雙眼仍然盯著手中文件。

  「呃……」蔣書柏臉紅起來,「好像是……」

  宮城秀人看了看窗外,隨即叫蔣書柏將車子在路邊停下。他打開車門下車,舉目瞭望四周,而蔣書柏則專心地看著地圖,左看右看,就是弄不清自己現在在哪兒。

  蔣書柏也下了車,拿著地圖打算到店鋪裡去問路。

  「等一下。」宮城秀人叫住了他,隨即走向駕駛座坐了進去。只見他指指旁邊的位置,示意蔣書柏坐進來。

  蔣書柏一頭霧水地鑽進車裡,心想他不會這麼厲害吧?連這種偏僻小鎮的路都認得。坐上了車,蔣書柏顯得有些侷促,為自己迷路的事感到不好意思。

  「對不起,我……」蔣書柏才一開口,就被宮城秀人截去話頭。

  「無所謂,就當作是意外偷到的一個兜風機會吧!」宮城秀人說著,接著對蔣書柏露出和煦的微笑,「我偶爾也會有想偷懶的時候啊!不用放在心上。」語畢,他放下手煞車,啟動車子。

  「對不起……」蔣書柏本能地又道了次歉。

  「對不起這三個字我已經聽膩了,換句話說吧!接下來我們可得相處整整兩個禮拜呢!不要為一點小事就道歉。」

  「喔,對……」話一出口,蔣書柏警覺地閉緊了嘴巴,真糟糕!道歉習慣,變成職業病了。現在他覺得自己真是太沒骨頭了。

  他的心情坦白地表現在臉上,讓宮城秀人看得苦笑起來,「在你眼裡我真的那麼不近人情嗎?」他想,或許是他之前所發生的種種,所以才讓蔣書柏這麼怕他吧!

  為了化解蔣書柏心裡的隔閡,宮城秀人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找話講,漸漸地,蔣書柏的心情放鬆下來,話也開始變多了。到最後,幾乎是蔣書柏一個人在講,談工作、談家人……無所不談,而話題也漸漸轉移到他對宮城秀人的許多疑問上。

  「宮城先生怎麼會突然想在台灣多留兩個禮拜呢?」蔣書柏問道。

  「因為你啊!」宮城秀人回答得平靜,但蔣書柏卻聽得心跳如雷。

  宮城秀人看到蔣書柏一向誠實坦白的臉露出驚愕的表情,知道自己嚇到他了。蔣書柏臉紅心跳的模樣一向讓他很享受。

  「呵……你想可能嗎?」他笑笑,刻意用謊言虛飾真心。

  「當、當然不可能……」話的尾音下降,蔣書柏發現自己竟然有點沮喪,忍不住在心中大罵著自己,他居然聽到那句「因為你」時信以為真地高興起來……他這是幹嘛呀?想也知道宮城秀人一定是尋他開心的,他怎麼可能因為他而留在台灣?

  而且,他幹嘛高興啊?真是有病!想著想著,蔣書柏自顧自地紅了臉。

  宮城秀人瞟著蔣書柏,臉上帶著別有意味的笑容,窘得蔣書柏老羞成怒,可是顧念著宮城秀人現在得罪不得,只好抿緊了嘴不說話,車內氣氛因而沈窒。

  「你生氣了?」宮城秀人問道。

  「我哪敢!」蔣書柏本能地回答,沒意會到這樣的回答早已將心裡的憤怒形跡於外。

  「是嗎?」宮城秀人笑笑,「你已經敢了。」

  唔……被看穿了。聽他這麼一說,蔣書柏努力地放鬆臉頰的力量,強笑著打哈哈說道:

  「您誤會了,我哪裡敢對宮城先生您生氣呢?」這種時候非得死鴨子嘴硬不可,「您可是敝公司重要的客戶啊!我受命招待您,所以無論您怎麼對待我,我都不敢生氣的,只會配合您的要求。」說著,蔣書柏還掛上業務笑容,露出牙齒。

  宮城秀人笑得更厲害了,他的業務笑容還有待磨練呢!不過,就是這樣的生澀讓他百看不厭而能開懷大笑。他不禁希望蔣書柏永遠保持這個模樣。

  「喔?真的嗎?」宮城秀人天生喜歡逗人的劣根性更加發作得不可收拾,「只要是我的要求你都會配合?」說著,他斜睨了蔣書柏一眼,看得蔣書柏心裡發毛。

  「你、你想幹嘛?」蔣書柏忍不住退靠在椅背裡,離宮城秀人遠一點,「我已經二十四了,不合你的胃口。」

  「我又沒說什麼……既然知道不合我的胃口,你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這……說得也是,他在擔心什麼?蔣書柏忍不住埋怨自己的笨嘴。

  「我……我是想起七年前……」這話一出,蔣書柏真想打自己一頓,這根本是是不打自招嘛,哪壺不開提哪壺,自己扯出了敏感的話題。

  「七年前啊……」宮城秀人的聲音裡有濃濃的回憶氣味,「那時候你真的很可愛。」

  當然,現在還是一樣地可愛。宮城秀人在心裡補著這句,卻沒說出來。

  「對啊,我長大了,所以不可愛了!」蔣書柏的回答滿是自暴自棄,但他自己卻沒發現。

  「你很希望我現在還是覺得你很可愛嗎?」

  「不希望!」講著違逆心意的話,蔣書柏別過頭,心裡突然悶得難受。他不懂自己怎麼會因為宮城秀人的一句話甚或反應就心情起伏不定,這樣太奇怪了。但是,宮城秀人把七年前的事當成過眼雲煙的態度讓他好沮喪。

  再想起之前見到的少年們,想到他自己不過也是宮城秀人生命中一個過客、飄過去的一張臉,他的心就好沈重,像浸滿了水的海綿,只消輕輕一擠,滿含的水分就會溢流出來。

  宮城秀人停下了車,轉身面對蔣書柏,見他緊抿著嘴、蹙著眉頭,就忍不住開始自責起來,但同時卻又矛盾地想弄哭他。

  「你很在意七年前的事?」

  「廢話,那種事……那種事、誰能不在意啊?」

  「唔……」宮城秀人沈吟著,「你那天到飯店找我,是要跟我談七年前的事?」

  「……嗯。」蔣書柏點了點頭。「我想拜託你別說出七年前的事。」

  宮城秀人沈默了一下,才開口回答:

  「你以為我有那個興趣到處去宣揚自己是個同性戀的事?」

  「可是,是你先跟別人透露我們七年前見過面,所以我才……」

  「我只是說出我們見過的事實。」

  「但是,萬一有人追根究底怎麼辦?我可不想被人指指點點地過下半輩子,而且,萬一我因為這件事被公司辭退怎麼辦?萬一以後因此沒有公司願意雇用我怎麼辦?萬一……」恐怖的幻想持續不斷地擴大,蔣書柏的臉泛現隱隱的青色。

  宮城秀人聽得發出嗤嗤的笑聲。

  「這一點都不好笑,事關我的一生耶!」蔣書柏出聲抗議。

  「我發現你的想像力很豐富。」宮城秀人忍住笑。

  「你取笑我……太過份了,我是真的很擔心耶!」

  「不用擔心,如果你真的被公司辭退的話,我願意雇用你。」

  宮城秀人的話讓蔣書柏的心跳節奏突地亂調,當他回過神來時,眼前是宮城秀人的大特寫。

  宮城秀人伸手托住他的下顎,手指在他的唇上移動,輕輕描繪著,「白天、晚上、一天二十四小時……都讓你待在我身邊……」

  話語裡指涉著分分秒秒的相依情景讓蔣書柏醺然,身體發出不受控制的輕顫。

  宮城秀人的臉近在咫尺,蔣書柏發現自己心跳得好快。這樣的距離……只要宮城秀人再靠近一點,他們的嘴唇就會碰在一起了。

  昨夜那個吻飄回蔣書柏的腦海,散放著迷醉人的氣氛,濕潤的舌尖靈活地挑動起他的慾念,讓他心跳呼吸都不由自主……隨著記憶的重現,蔣書柏感覺自己的身體竟然因此而悸動起來。隱約地,他的心中升起了一點點的期待——但宮城秀人卻什麼也沒做,這讓蔣書柏有種被戲弄的感覺。

  「放心吧!我不會說出去的。」宮城秀人退開了身體。

  「真的?」這個疑問句純粹是本能反應,蔣書柏發現自己現在竟然不是那麼在乎宮城秀人說不說出去了。

  「當然是真的,說出去,對我有什麼好處?」

  「那不說對你又有什麼好處?」

  「這個問題你不該問我吧?該問你自己,要給我什麼好處?既然我保守秘密可以拯救你的『一生』的話,你要用什麼來回報我呢?」

  一句話問得蔣書柏心跳加快。他有什麼好處能給宮城秀人?除了身體,大概也沒什麼可以給的了……唔哇∼∼他在想什麼?蔣書柏恐慌起來,要是宮城秀人會讀心術的話,他大概只有上吊一條路可以走了!

  真是太丟臉了,他怎麼會想那種奇怪的事呢?蔣書柏覺得自己好像一塊燒紅的鐵,就快融化在羞恥的火焰當中了。

  「呵呵……」宮城秀人悶悶地笑起來,「你該準備一張面具帶在身上。」

  天吶!不會吧?他真的猜到他在想什麼了?!蔣書柏萬念俱灰地看著宮城秀人,「我……我……」他徒勞無功地想找個藉口瞞天過海,卻挖遍了腦袋也說不出半個字。

  「不要這麼緊張,」宮城秀人安撫地拍拍蔣書柏的膝蓋,「我不會要你現在立刻給我的。」

  「那……你要我什麼時候給?」陷入混亂的蔣書柏已經語無倫次了。

  「這麼說,你真的要給囉?」不知不覺間,蔣書柏已經掉進宮城秀人的語言陷阱裡了。

  「哇啊∼∼不,我、我的意思是……」蔣書柏懊喪欲死,他怎麼這麼笨?宮城秀人挖了個坑他就乖乖地往下跳……嗚……

  「我會好好期待今晚的。」宮城秀人忍住笑容一本正經地說著。

  車子平順地再度啟動,滑駛出去。

  嗚……他又把自己給賣掉了嗎?為什麼他老幹這種蠢事啊?蔣書柏頭靠著車窗,恨不得拿領帶勒死自己。

※     ※     ※

  當晚,宮城秀人和蔣書柏預定停留在宜蘭。

  由於對路線不熟,因此他們在迷路之後繞了一圈才回到正途上,但宮城秀人似乎並不急著趕行程,還是一副悠哉悠哉的模樣,這讓蔣書柏的內疚降低不少,但是只要一想到漫漫長夜,他就坐立不安起來。

  等抵達旅館的時候,蔣書柏才知道這是間溫泉旅館。現在他開始好奇宮城秀人到底在打什麼主意了,要去台東卻跑到礁溪來洗溫泉……這是繞道啊!難道他在台灣多留兩個禮拜是假藉工作之名行偷懶觀光之實嗎?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又為什麼要他擔任他的助理呢?難道……宮城秀人是為了他才留下來的?想到這裡,蔣書柏連忙用力搔著自己的頭,彷彿這樣就可以抹去腦袋裡不應該出現的幻想似的。

  「你在幹什麼?」到櫃臺邊去辦理訂房手續的宮城秀人走向他,將一把鑰匙交給他,「這是你的。」

  蔣書柏注意到宮城秀人手中還有另外一把鑰匙。

  「你訂了兩間?」

  「當然,」宮城秀人走快幾步,將自己的笑臉藏起來,「難道你想跟我同住一間嗎?」

  「……我才沒有。」蔣書柏垮下肩膀,覺得手中的旅行袋有千斤重。嗚……他到底在幹嘛?難道他很期待嗎?

  宮城秀人走在他前面,心裡被蔣書柏無法作偽的表現給逗得樂飛上天。但是,他希望蔣書柏能再誠實一點,這樣,這兩個禮拜才夠用啊!

  搭乘電梯上了三樓,兩人一言不發地走著。宮城秀人在一扇門前停下,指著旁邊的房間說道:

  「你的房間在隔壁,半個小時後在餐廳見。」說完,宮城秀人逕自進了房間。

  怔怔地看著關起來的房門,蔣書柏不禁懷疑,宮城秀人在車上時所說的話看樣子只是在耍他而已……可是,當時宮城秀人的臉真的就是一副想對他「做」些什麼的樣子啊!而且看起來還很認真,害他在接下來的車程上全部在想這件事。

  如果他真的只是在耍他,企圖看他發窘的樣子的話,那這個人的心眼真的太壞了!蔣書柏憤怒地想著,而且越想越肯定,覺得宮城秀人一定是跟他以前的同學一樣,喜歡看他變臉的特技。

  而晚餐時的平靜無波,讓蔣書柏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測沒錯。

  「怎麼了?你的表情很嚴肅。」宮城秀人放下筷子。

  「因為我現在在工作。」蔣書柏決定用盡所有的力量控制臉部的肌肉,決定不讓宮城秀人得逞,「工作時應該用認真而嚴肅的態度去面對,不是嗎?」

  「但現在是下班時間。」宮城秀人特意看了看錶強調。

  「以我們現在的關係而言,你是客戶,而目前我是你的臨時助理,所以你同時也是我的上司,所以我想,我應該用嚴謹的態度面對你。」

  看著蔣書柏一反常態地跟他針鋒相對,宮城秀人不習慣極了,便思考著到底是什麼事情讓蔣書柏的態度突然有這麼大的轉變,但一時卻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我是個公私分明的人,工作時努力工作、玩樂時專心玩樂,身為我的助理,希望這點你能夠配合。」宮城秀人笑笑,替自己點了根飯後煙,「而現在,我打算讓自己輕鬆一下。」

  這下子蔣書柏想不出話來回了,一張臉板著也不是、不板也不是,尷尬不已。

  「放輕鬆點。」宮城秀人一手拿起酒杯,碰了一下蔣書柏的,蔣書柏只好拿起酒杯來喝一口,但還是打定了主意絕對要竭力維持臉部表情神色的不變。

  宮城秀人知道蔣書柏打的主意,但沒關係,有法就有破。他自信滿滿地想著,輕輕挑了挑眉,將手中的煙捺熄。

  當蔣書柏正要把酒灌進嘴巴裡時,卻感覺宮城秀人的膝蓋碰了他的一下,讓他的動作不自然地中斷。他抬眼看了眼宮城秀人,宮城秀人連根眉毛都沒動一下,而且只那麼一下過後就沒了,所以他想,或許宮城秀人是一時不小心碰到的。

  但誰知當蔣書柏正在告誡自己別疑神疑鬼時,膝蓋卻被輕輕地摩挲著,吃了一驚的他差點把嘴裡的酒給噴出來,為了避免失態,他強忍著。

  這口要進不出的酒害他嗆到,因此連連咳嗽。

  「小心。」宮城秀人趁機移到蔣書柏旁邊的位置坐,伸手拍著他的背,幫他順氣。

  無法戳破宮城秀人表面好意的蔣書柏為此不服氣到了極點,可惡的傢伙!假惺惺!他根本是故意的。蔣書柏惱怒地想著,但卻不能發作,叫他悶了一肚子氣。

  「好些了嗎?」宮城秀人問著,放在桌子底下的手卻往蔣書柏的大腿摸去。

  蔣書柏整張臉燒了起來,現在他的臉根本無法由他自己控制。眼睛飛快地掃視了餐廳內一遍,知道沒有被發現時,蔣書柏鬆了口氣,但是宮城秀人的手愈來愈放肆,竟然一路往上往裡摸,直逼他的重要部位。

  「你……」蔣書柏壓低了聲音,抓住宮城秀人置在他胯間的手,但他不敢有太大的動作,怕引起注意。

  「你的表情終於不再那麼嚴肅了。」宮城秀人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宮城秀人的手熱得嚇人,即使隔著兩層布帛,蔣書柏仍然能夠感覺得到熱度從那隻手上源源不絕地傳來,隨著逐漸加重的搓撫,致使熱流在他的下腹縈繞、徘徊,沿著脊椎向上攀爬,引起他一陣戰慄。

  「好啦!你贏了……放手。」蔣書柏小聲地說著,奮力壓抑加促的呼吸。

  原本只是想逗逗蔣書柏的宮城秀人這下子是貨真價實地對蔣書柏產生了慾念,所以就算他想停止也停止不了。

  「太遲了。」宮城秀人貼在蔣書柏的耳畔說道。

  溫熱的吐息直襲蔣書柏的耳根,讓他全身發軟,腦袋裡像有鍋煮開的開水,拼命冒著蒸汽,混濁他的視線,壓制住宮城秀人的手也無力起來。

  宮城秀人的手於其上流連,掙扎於拉不拉下指間的金屬拉鍊之間,形成一種曖昧無比的挑逗,讓蔣書柏被期待與抗拒拉扯著,不上不下的焦躁猶似溫吞的煎熬,更增添慾望的勃發程度。

  這時,還是已經三十五歲的宮城秀人果斷地做出決定,毅然決然地放開了手,一把拉著蔣書柏站起來。蔣書柏怕被其他顧客看出端倪,只好低著頭靠在宮城秀人肩上裝醉。

  「結帳。」他拉著蔣書柏快速走到櫃臺邊結了帳,兩人隨即離開餐廳。

——他愛我?他不愛我?——

  一進了房間,鎖上門,宮城秀人就迫不及待地將蔣書柏壓倒在地上。

  他用唇封住蔣書柏的嘴,掠奪他早已紊亂的呼吸。舌尖侵入,莽促地挑動蔣書柏的與之纏捲、互吮,勃發的愛慾藉由唇齒間交換的口液遞送,撩撥彼此,肢體受牽引地忙亂動作。

  宮城秀人解開蔣書柏的領帶,手指因急切而顫抖。領口鈕釦被解開,暴露出來的喉部落入宮城秀人眼中時,順應心裡迫切的渴求,他讓自己的唇急貼而上,用力吮吻,亂落如雹,下顎、喉結、頸側……隨著鬆開鈕釦增多,他的吻逕直向下,流連於蔣書柏的胸膛。

  雙手攀著宮城秀人的背,蔣書柏感覺自己被拋進一簇凶猛的烈焰,大腦被燒灼得意識不清,緊閉的雙眼看見的不是黑暗,而是一片刺眼的紅。

  焚身般的燥熱並未因衣物的卸去而見緩和,反見提升。敏感的乳尖遭遇侵襲,濃重的呼吸化做呻吟,促使他捧起宮城秀人的頭,主動吻上他的頰,搜尋著他的唇。

  宮城秀人的唇舌用以回應身下人的需求,便改以手指親暱適才的流連處。他以食中兩指夾住那點敏感,搓動,細密的神經迅速將快感傳遞至全身,蔣書柏的身體在這樣的愛撫下發出顫抖,不由自主地仰起了頭。

  宮城秀人的唇順勢下滑,如吸血鬼般吸吮著蔣書柏的頸項,留下嫣紅如血的吻痕。

  雙手外分,將蔣書柏的襯衫連同西裝一起脫下,順手擲於一旁。宮城秀人看著身下的蔣書柏,雙眼被情熱蒸騰得水盈,茫然的眼神失去焦距,雙唇半啟,吐露無聲的欲求。

  執起蔣書柏的手,宮城秀人在他的手上印下輕輕一吻。軟舌搔弄著指間,蔣書柏感覺一陣暈麻在他體內擴散,這樣的挑逗有別於方才的狂驟,是溫柔的,卻更叫人情動。熱流在下腹糾結,體內亂成一團。

  濡濕舌尖沿著手掌滑至手腕、手臂……而至肩膀,輕柔緩慢地描繪著鎖骨伏線,游移來回,叫蔣書柏不由眷戀起狂野,不安地扭動起身體,雙手更移到宮城秀人的衣領上,替他脫下身上擾人的衣物,露出那副精壯的軀體。

  蔣書柏的主動讓宮城秀人悸動,漆黑的眼瞳染上一抹潤意。

  他再度讓四唇相貼,舌尖舔滑過蔣書柏的齒列,輕點著他的舌,挑動他的與之纏暱,攫住、吸吮。

  唇舌纏綿,肢體跟著運動。宮城秀人的手在蔣書柏赤裸的軀體上移動,輕重交雜的撫摸讓蔣書柏的腰擺動起來,雙腿本能地摩挲著宮城秀人的。布帛摩擦著肌膚,較膚觸粗礪的觸感讓升起的慾望欲饜未饜,更為折磨。

  蔣書柏發出悶在喉間的輕吟。宮城秀人離開了他的唇,親吻替代撫摸落至他的軀體,舌尖以他的身體為畫布,畫出接連不斷的小圈一路向下,來至他的腰上。

  期待增加了蔣書柏體內的躁動,表現為他劇烈的喘息與胸膛起伏。他別過頭,感覺自己下身的衣物被脫卸,羞恥紅了他的臉,也紅了他的身體。

  看著那泛出夕陽般酡紅的身體,在燈光下彷彿綻著溫潤的光,如同珍珠——宮城秀人的眼神裡有深深的迷戀。

  他將臉靠近蔣書柏的胯間,自鼻間吐出的溫熱氣息將蔣書柏撩撥得幾欲瘋狂,直想動手將宮城秀人的頭壓下去。就在這個念頭才動的瞬間,他感覺自己的下體被溫暖的唇舌包圍,讓他的身體禁不住地彈動了一下。

  宮城秀人含住了蔣書柏早已激動的昂揚,由上而下、由下而上,深含淺退,軟舌繞著尖端舔捲,靈活地描繪出慾望誇耀似的賁張形體。

  體內的快感飆得瘋狂,如同海底甦醒的火山,爆發前的震動激起海波,隨著震動由慢變快、由弱變強,海浪也一疊高似一疊,一個浪頭猛似一個浪頭,直向著最高點衝。

  蔣書柏感覺自己變成了海,身體、聲音、呼吸……全都化做洶湧的浪潮,狂得他抓不住自己,只好盲目地抓著身邊的事物以為憑附。他抓住了宮城秀人的頭髮,忘我地將宮城秀人更往下壓。慾望的火山蓄勢待發,為即將來臨的潰決醞釀最狂恣的騷動。

  但宮城秀人卻在這時候讓唇退開,轉而動手將蔣書柏改躺為趴,拉高他的腰,舌尖在他的臀上滑動,而後侵入被分開的雙股之中。這個刺激讓蔣書柏的下身本能地下挫,但隨即又被宮城秀人抬高。

  蔣書柏顫抖著,明白宮城秀人的意圖,但心裡卻怎麼也激不起反抗的意圖,只是耽溺於那讓全身緊繃的快感,而期待與不安更增加了快感的強度,削弱理性上應該抗拒的意識。

  他順從宮城秀人的意志俯趴著,上身貼地,高挺起的下半身敏感地接受宮城秀人的愛撫所帶來的刺激。禁不住的顫抖讓映在宮城秀人眼中的隱密小穴如被風吹顫的花瓣,誘惑逗人,勾引起更深濃的憐愛。

  宮城秀人伸舌舔噬,濕潤著它,藉此幫助那副身體做準備。

  蔣書柏本能地縮了一下,口中吐出的呻吟炙熱,挑逗感官,宮城秀人知道自己再壓抑也壓不久了。他讓自己的舌順著蔣書柏的臀腰曲線而上,沿著脊柱落下一連串似啄若咬的吻,緩緩伸指按壓著敏感的穴口,適才的潤滑讓手指輕易侵入,卻仍然使得蔣書柏的身體因緊張與疼痛緊縮起來。

  宮城秀人親吻著他的頸背,另一手移到他的胸前愛撫,藉著引起更高的快感來化解他的恐懼。

  漸漸地,蔣書柏的身體趨向柔軟,宮城秀人手指的抽動因穴徑內分泌的體液而順暢起來。發自蔣書柏口中的呻吟如滲進了蜜似的轉為黏膩,分不清字詞的喚叫充斥在宮城秀人的耳中,讓他明瞭他的需求。

  宮城秀人抽出手指,直起身體跨在蔣書柏身後,讓自己早已忍得辛苦萬分的暴挺血脈進入,但他仍小心地放慢了力道與速度,以免讓身下的脆弱受傷。

  可畢竟是比手指要粗了數倍的物體,蔣書柏在宮城秀人進入他體內時仍然禁不住痛喊出聲。在抽氣聲響起時,宮城秀人心疼地自後擁住了蔣書柏。感受到自宮城秀人的體溫裡傳來的疼惜,蔣書柏閉緊了嘴,不讓意味疼痛的呼喊溢出唇外。

  宮城秀人為他撥開因汗濕而貼在頸背上的髮尾,烙下一個深吻,隨即配合著自己的挺進抓著他的腰向自己壓過來,讓兩人相結合的一點做最深入緊密的纏綿。

  蔣書柏感覺自己整個人彷彿被從中貫穿,熱辣辣的刺痛自臀間如激生的藤蔓一般電竄至全身,乃至大腦。但伴隨著痛感一同孿生的卻是難以言喻的快慰,叫他再也防堵不住呻吟,叫出曖昧的「嗯」與「啊」。

  呻吟與喘息高低斷續不定,是宮城秀人進退之間的傑作。喘息相合,融入空氣的隙縫,緊纏膩黏,一如他們的軀體,自然存在的默契指引他們配合著彼此,帶領對方一同攀高,彷彿在千百年前他們就熟識彼此的身體。

  他們像是狂風怒嚎的大海上的一道浪,隨著風的愈加狂驟粗野而被不斷地推高、再推高……宮城秀人加快了抽送的速度,感覺蔣書柏的緊裹拖曳著他,彷彿漩渦般吸緊,身體愉悅地嘶吼成狂風,糾纏兩人成難分的風與浪。

  宮城秀人身下的硬挺發出連綿的輕顫,是慾望堆至滿點幾近崩潰的前兆。受到這個刺激的蔣書柏也產生感應,體內快感的潮畫出如拋物線般上升的一道曲線,在躍升至頂點的剎那崩裂成星星點點的水珠。

  代表高潮的體液迸洩,蔣書柏軟癱了下來,趴在地毯上不住呼呼喘氣,而同一時刻,宮城秀人也將自己盡數釋放在他體內。最後的輕微抽動伴同喘息的餘韻,緩緩趨向平穩。

  宮城秀人摟緊了蔣書柏,心跳仍劇。

  空氣裡瀰漫著情慾發洩後獨有的腥煽味道,那充滿雄性的氣味刺激著蔣書柏的嗅覺,叫他羞紅了臉,不敢相信剛才所發生的一切會是真的。

  咚咚!咚咚!宮城秀人的心跳透過皮膚震顫著他的心,同時肌膚上感受到的溫度炙人……於是他知道,這一切不是七年前那個僅存餘溫的夢,而是真實的、不可抹滅的溫暖……與甜蜜。

  蔣書柏閉上了眼,偷偷地微笑著,感覺宮城秀人的吻欺上了他的笑靨……

※     ※     ※

  風中帶著濃濃的海鹹味,自打開的車窗中灌進,撕裂蔣書柏的髮。

  天氣不錯,只是天空裡的雲有點多,幾道陽光穿透雲層落在海面上,像架起了從海面通往天空的梯子,其下海水反射著燦爛的光,呈現具有玻璃般透明感的藍。

  蔣書柏開著車繼續往南,不時偷眼瞄著宮城秀人。一路之上,宮城秀人接了幾通電話,其餘大半的時間都沒開口,就算和他說話也只談公事。

  這情形讓蔣書柏覺得怪異極了。這樣的平靜太彆扭,好像昨天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明明就是那麼激情的一夜,為什麼今天宮城秀人的表現是這樣?雖然說不是發生過關係兩個人第二天就得情話綿綿,但是……

  想著想著,蔣書柏煩躁起來。或許,對宮城秀人來說,那不過是稀鬆平常的生理發洩,他根本不把昨夜當成一回事,反正,他們之間又不是第一次發生關係。甚至說不定對宮城秀人來說,那也是招待的一部份呢!

  這個想法讓他的心為之一沈,胸口被受傷的情緒悶著,竟似乎要轉化成淚水自眼眶裡流溢……察覺到眼睛的酸熱時,蔣書柏強忍住,硬裝出泰然無事的模樣。

  他不該在意昨夜的事的。蔣書柏這麼告訴自己,可是他就是無法讓自己不在意,就如同他無法讓自己不在意七年前的事一樣。但七年前是他自己賣身,而昨天是他自己控制不住慾望……在這種情況下發生的性關係似乎怎麼也無法牽扯到愛情上頭。

  可是他知道自己在乎著宮城秀人對他是不是有感情。

  「宮城先生……」壓抑不住內心的衝動,蔣書柏開口就想問清楚,但話到嘴邊縮了回去,這讓他慶幸自己沒有魯莽,卻也不安於那份懸心。

  「嗯?」宮城秀人連頭都沒抬,只是專心閱讀著一份關於台灣民眾休閒生活的調查報告。

  「呃……沒事。」

  「叫好玩的嗎?」宮城秀人還是沒看他。

  「不是。」蔣書柏連忙否認,但既然這麼回答了,就得找件事來說才行……他搜尋著混亂的腦袋,老半天後卻還是只搜出了一句不該問的話來。

  「宮城先生……為什麼會喜歡男人呢?」話才出口,蔣書柏就後悔起來。他怎麼會問出這種問題?這是很隱私的事啊!宮城秀人會回答他才怪!而且說不定還會生氣……這下讓他忐忑的因素又多了一項。

  宮城秀人被他問得愣住,過了一會兒之後才回答:

  「就是喜歡啊!沒什麼特別的原因。」

  蔣書柏沒想到宮城秀人不僅沒生氣,還很認真地思考後回答他,他放了心,也有點高興,彷彿,他跟他距離近了點。

  「對不起。」蔣書柏道著歉。

  「我發現你不僅想像力豐富,還很愛道歉。」宮城秀人對他淡淡一笑。他很高興蔣書柏對他的事有興趣,只要他想聽,他會把所有事情告訴他。

  宮城秀人不理解為什麼不愛對人抖露心事的自己會有這種想法,但他知道、也願意讓蔣書柏瞭解他的一切。

  宮城秀人的笑容讓蔣書柏心中的窒悶減輕,肩膀的線條明顯地柔和下來。

  「喔,我還以為,是不是曾經發生過……什麼事,所以你才……」

  「呵呵……」宮城秀人笑著搖了搖頭,覺得蔣書柏的想像力真的不是普通的豐富。「如果你想聽那種對父親的憧憬演變成戀父情結,然後就開始對男人感興趣的故事、或者我五歲的時候被隔壁的大哥哥玩弄之類的可沒有,總之,我從國中開始,就發現自己對男人有特殊的感覺,而在遇上了我的初戀情人之後,我就決定不再逃避自己了。」

  「初戀情人?」蔣書柏瞪大了眼睛,這份坦白讓他震驚。但他隨即嘲笑起自己,這也是很自然的不是嗎?宮城秀人都三十幾歲了,當然一定談過戀愛。「他……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他啊……」宮城秀人放下文件,仰起了頭思索,「其實他的臉我記不太得了……不過,印象中他斯文、乾淨、很乖巧、不太惹人注意,聽你說話的時候很專心,在你皺眉頭時會跟著一起皺起眉頭……」說著,他臉上泛起憶起美好回憶時特有的微笑,由一絲嚮往、一絲欷噓、和一絲滿足混合而成的甜蜜。

  不知怎的,這個笑容讓蔣書柏的心往下沈。

  「你很愛他嗎?」

  「不愛他,怎麼會跟他在一起?」

  「那為什麼會分手?」

  「上了高中以後,我們讀不同校,相處的時間變少,最後就這樣慢慢淡掉、沒有聯絡。」

  「那你現在還愛著他嗎?他後來有再來找你嗎?如果有一天他……」蔣書柏一發不可收拾,連珠砲似地問著。

  「你的問題真多啊!」宮城秀人忍不住苦笑。

  「呃……」蔣書柏這才發現自己的失態,自己這個模樣簡直像是在逼問情人過去的風流史似的,但他跟宮城秀人之間……「那你可以不要回答啊!」說著,蔣書柏的肩膀垮了下來。

  「是你的問的,我就會回答。」

  這句話讓蔣書柏受寵若驚,一時不禁轉過頭來直視宮城秀人。他也正看著他,眼裡只見誠懇,不見半分玩笑戲謔的味道。

  「為什麼?」語氣裡帶著被催眠似的忘我,蔣書柏本能地問道,潛意識企盼著某個答案。

  「看著前面開車吧!」宮城秀人伸出大手將蔣書柏的頭扳回原本面對的方向。

  「那……你會只喜歡少年,是因為『他』的緣故嗎?」

  「我不認為他對我的影響這麼深。而且,喜歡年輕的人是人的本性啊!體格健壯、肌肉摸起來又有彈性,而且那種年紀再怎麼有經驗也不會太鬆,雖然會有技巧生澀的問題,但是可以讓我享有充分的主導權也不壞。」

  宮城秀人赤裸裸的坦白讓蔣書柏一時不禁狼狽了起來。

  「難道你只重視『那方面』嗎?」

  「找性伴侶不重視那個要重視什麼?」宮城秀人理所當然地反問著。

  性伴侶?蔣書柏忍不住想著,宮城秀人是不是……也只當他是個性伴侶而已呢?

  「你只愛過你的初戀情人嗎?」

  「怎麼可能,我當然也談過很多次戀愛。」

  「你談過那麼多次戀愛,但你以前都沒遇到過想和他廝守一生的人嗎?」本能促使蔣書柏旁敲側擊。

  「以前?」宮城秀人想了一下,然後肯定地搖搖頭,「沒有。」

  這個答案使蔣書柏黯然。愛情對宮城秀人而言或許根本不是能延續一生的存在,只是僅只一瞬的生活調味料罷了……而他自己,在這種情況下算是什麼,已經是不言可知的了吧!

  他不可能會想和自己廝守一生的……他早就該料到會有這個答案出現,真不該問的,更不該在心裡預設答案,那只會傷了他自己而已。

  「還想問什麼嗎?」

  「沒有了……」蔣書柏突然將車靠邊停下,心裡翻湧的鬱悶幾欲化做眼淚奪眶而出。好痛……他覺得心好痛……

  「怎麼了?」宮城秀人問著。

  「我可以下車抽根煙嗎?」蔣書柏一向不太抽煙,只有在心情不好時才會藉助於這種東西排遣。

  宮城秀人默默地將煙拿出遞給他,不懂他為什麼突然間不高興起來……是他說錯了什麼了嗎?仔細地在腦海裡翻檢了一下剛才的對話,宮城秀人肯定自己沒說錯什麼。難道……蔣書柏是在吃醋?這讓他忍不住高興起來。但讓蔣書柏心情不好的罪惡感讓他一反常態地拍了拍蔣書柏的大腿,安慰著:

  「都是過去的事了,別在意。」

  但這句安慰卻更讓蔣書柏會錯意,誤以為宮城秀人指的是七年前跟昨夜的那個「過去」。

  「我會的。」蔣書柏悶悶地回答,便下了車。

  宮城秀人看著蔣書柏的背影,心想他一時為這種事情吃醋也是難免的,而這種情緒上的事他也無法干涉,更無法強迫他立刻不在意,只好等他自己慢慢理解跟接受了。

※     ※     ※

  計畫中的度假休閒飯店預定地點座落在台東知本一個風景秀麗的地方,與其他原有的飯店旅社相離約莫十分鐘左右的車程,同時兼具清幽與便利。而目前這個企畫案還在尋找投資商的階段中,因此當宮城秀人和蔣書柏來到這裡時,除了一片蓊鬱的青山之外什麼也看不到。

  一路之上,宮城秀人跟蔣書柏輪流開車。宮城秀人在不開車時忙的都是工作上的事,不時拿著手機嘰哩呱啦地說著日文,而蔣書柏的心思卻一直纏繞在宮城秀人身上。

  自離開宜蘭那天在車上的那番交談之後,蔣書柏便不再提起他跟宮城秀人之間的事情了,只是單純地應答工作上的事。宮城秀人以為蔣書柏心中的芥蒂尚未消失,便也不勉強他,只是在看到停留花蓮的當夜蔣書柏搶先訂了兩個房間時感到傷心。

  而現在他們抵達台東,蔣書柏還是訂了兩個房間,讓宮城秀人怨嘆不已,不知道蔣書柏要到什麼時候才會消氣。要早知道蔣書柏會氣成這樣,就算打死他他也不會說實話的。

  就這樣,兩人各懷誤解地來到計畫中的預定地。

  初入冬的時節,山風淒冷,蔣書柏跟在宮城秀人身後,打了個噴嚏。

  「會冷嗎?」

  「啊,不、不會,只是剛才那陣風……」蔣書柏話還沒說完,一件風衣就蓋到了頭上。

  「穿上。」宮城秀人重新關上車門。原來在他打噴嚏的時候,宮城秀人就打開車門從車子裡拿了風衣出來。

  「你生病的話,會給我添麻煩的。」宮城秀人補上這句話,平靜的臉上沒有不耐的神色。

  蔣書柏隱約感覺到,即使他生病了,宮城秀人也不會當他是個麻煩——就跟七年前一樣——為什麼會這樣想,他並不清楚,但就是有這種感覺。他默默地穿上風衣,風衣肩線落在他肩膀以下的地方,袖口也遮住了他半個手掌。

  看著宮城秀人有著寬厚肩膀的背影,蔣書柏拉起了風衣衣領,衣上有股讓人安心的味道瀰漫,這讓他原本有著裂痕的心平添一陣酸楚。

  既然對他沒有感情的話,幹嘛還對他這麼溫柔呢?蔣書柏悶悶地想著。他不懂宮城秀人在想什麼,在公司裡聽到的關於宮城秀人的形容,全是他工作時的嚴謹跟不苟言笑,可面對他的時候,他卻經常對他露出溫柔的微笑和照拂……然而,在那一夜發生過後,他卻又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他對他到底是有感情?還是沒有?

  這個問題一直糾纏著他,而每次想到最後,那個呼之欲出的答案往往是否定的。

  可是現在,他卻又隱隱約約地感覺到宮城秀人對待他的與眾不同。那麼,宮城秀人對他,到底有沒有感情?

  「哈啾!」不斷思考著這個問題的蔣書柏又打了個噴嚏。

  風吹亂蔣書柏的頭髮,瀏海垂落,半掩著他的視線。自髮絲間望出去,宮城秀人挺拔的身影映現,他的眼眶突然湧上一陣酸澀,回憶起那個徹夜難眠的夜晚——在那個夜裡,他發現自己其實是一直惦念著宮城秀人的,否則,他不會讓七年前的那夜不斷反芻、珍藏著他所遺留的袖釦,讓所有的一切堆積至重逢的那一刻化做心上無法遏抑的鼓動……

  他原以為這一切都將是七年前那個夢的延續,但事實卻只說明了,這些都只是他的癡心妄想而已,宮城秀人是不會把這兩個星期無限期地延長下去,成為一生的。

——愛是冒著熱氣的早點——

  白天的時候,天空裡的雲就堆得老厚,風帶著冬天蕭索的冷,而到了夜晚,空氣裡飽含著水分,看來明天會是個有雨的天氣。

  蔣書柏躺在床上,雙手枕在腦後,怎麼也睡不著,感覺喉嚨裡像是哽著什麼東西,身體四肢痠軟,一種類似疲勞累積過度的虛弱無力。

  離開床鋪,給自己倒了杯水,喉嚨裡的乾渴稍微緩和,但那隱約的刺痛不適仍然存在。

  這究竟是心情沮喪引起的不適,還是身體遭受病毒侵襲所造成的?蔣書柏不知道,但強自說服著自己,這純粹是感冒症狀,吃點感冒藥就會好了。

  他穿上了外套,拖著腳步走到隔壁房間去敲著房門。

  不一會兒,門內傳來宮城秀人的腳步聲,接著門打開,宮城秀人穿著簡單的襯衫長褲的身影出現在他面前。

  「什麼事?」宮城秀人手上拿著眼鏡撐在門框上,蔣書柏這才知道他有戴眼鏡。

  「呃……我只是要跟你說一聲,那個……我要出去一下。」

  「出去?」宮城秀人看了下手錶,「很晚了呢!」

  「可是,我需要去買點東西……」蔣書柏不想讓他知道自己生病的事。

  宮城秀人定定地打量了他半晌,隨即撇著頭指指房間,「進來。」

  「啊?做什麼?」蔣書柏猶豫著,但還是莫名其妙地依照他的意思走了進去,站在套房的小客廳裡。

  只見宮城秀人走到臥室,沒多久就拿了個東西出來,往他懷中一丟——

  蔣書柏一看,是感冒藥。

  他抬頭看著宮城秀人,對方正在倒水。水流的咕嚕聲響起,自瓶中瀉入杯子的水冒著熱氣,宮城秀人放下熱水瓶,在杯子裡另外加入冷水,倒了滿滿一杯遞給他。

  「吃藥。」語氣充滿強勢的命令。

  蔣書柏接過那杯水,怔怔地看著宮城秀人。

  是因為發燒的關係嗎?眼眶突然間好熱……蔣書柏腦袋混沌,模糊地想著,感覺心裡跟熱水一樣冒著蒸汽。

  別想那麼多了,這樣的關心不過是同行在外的人之間不得不然的照顧罷了。蔣書柏這麼告訴自己。他不該將宮城秀人的舉動做太多擴張解釋,那樣只會讓自己更加深陷、難以自拔而已。

  他順從地吞下了感冒藥,溫水咕嘟咕嘟地灌進他的喉嚨,乾渴被解除,叫他輕鬆不少。

  「上床去。」

  「喔。」蔣書柏應著,隨即走向房門口,但宮城秀人攔住了他。

  「不是這邊,」他將頭撇向臥室,「是那邊。」

  「咦?」蔣書柏茫然地看著宮城秀人,「那是你的床耶……」

  「今晚你睡這裡。」宮城秀人說得萬分理所當然,但看到蔣書柏的猶豫,他補充著,「放心,我不會對生病的人做什麼的。」

  蔣書柏看向臥室的方向,黯然地垂下眼瞼。「不用了,我還是回我的房間去睡吧!」說著,他便轉身往外走。

  宮城秀人一把抓住蔣書柏的手臂,不由分說地伸手往他膝彎一抄,就把他橫抱起來,三兩步走進房間裡往床上扔去。

  「把外套脫了再睡。」宮城秀人丟下這句話後,便重新戴上眼鏡走回書桌後坐下。

  蔣書柏怔怔地看著宮城秀人半晌,等不到回應的視線。

  他慢慢地脫下外套,隨手丟在一旁,被沈重的身體驅趕著倒回床上,視線仍然怔怔地定在宮城秀人身上。

  宮城秀人抬起眼來,兩人的目光撞個正著。他見蔣書柏竟然沒有蓋被子,嘆了口氣,走到床邊去幫他蓋好被子。

  這時,蔣書柏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宮城秀人一頭霧水。

  「為什麼……」蔣書柏側躺著,別過頭將大半張臉藏住,「為什麼要我睡這裡?」

  「因為你生病了。」宮城秀人覺得這個問題實在很奇怪,他生病了,要他留在這裡過夜就是為了方便照顧他呀!他強迫蔣書柏轉過臉來,端詳著他的表情,猜測他到底在懷疑些什麼,難道是擔心他今晚會按捺不住嗎?想到這裡,宮城秀人忍不住笑了。雖然他真是個慾望強盛的男人,但是也還不至於過份到讓生病的蔣書柏過度操勞。

  「我生病跟你有什麼關係?」藥物開始發揮作用,蔣書柏的腦袋開始昏沈,理智的退步讓情緒明朗,致使他不受控制地更加誠實起來。

  「我說過,你生病的話會給我添麻煩的。」宮城秀人說著抽出了手,拍拍蔣書柏的頭,「這種時候就別想太多了,好好睡。」他離開床鋪,向著點亮一盞檯燈的書桌走去。

  失去了宮城秀人的手,蔣書柏覺得現在的感覺好像在哪裡品嚐過……對了,是七年前的那個早晨,空空的、身旁沒有溫度的早晨……

  「走就走……混蛋!你走好了……」蔣書柏用被子蓋住頭,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在說什麼。

  宮城秀人聽到他的咒罵,拿下了眼鏡莫名其妙地看著蔣書柏,只見他像條蟲似的蜷成一球,藏在棉被裡發出模糊的埋怨。

  這……真是冤枉啊!宮城秀人耙著頭髮,他不待在床上陪他是怕自己自制力崩潰啊!蔣書柏竟然因此埋怨他……而且,他也沒走啊!他現在不就待在這邊嗎?

  宮城秀人嘆了口氣,走到床邊坐下,只聽到蔣書柏在棉被裡喃喃說著:

  「……七年前這樣,兩個禮拜後也會這樣……」

  哪樣?宮城秀人思索著,開始覺得蔣書柏的心事可能跟他原先料想的不一樣。

  「滾回日本去……一天跟兩個禮拜反正也沒差別,一下就過了……反正我只是玩具……」

  玩具?誰當他是玩具了?宮城秀人皺著眉頭,轉念一想又覺得其實好像也有點那個意味,他的確是滿愛逗他的,但是……難道這幾天蔣書柏的鬱鬱不樂其實是這個原因?宮城秀人心想這下事情可能嚴重了。

  「……佔據你的一生的人不會是我……」

  聽到這句話,宮城秀人立刻拉下棉被,只見蔣書柏抓著棉被一角,眉頭緊皺,閉起的眼角泛著水光。

  「你在說什麼?」宮城秀人把蔣書柏抓起來搖晃。

  蔣書柏緩緩睜開眼睛,目光明顯地焦距不準,茫然地漂浮著。朦朧中,他看見宮城秀人就在他眼前,眸光溫柔多情得像個夢……是夢的話就無所謂了……

  「你愛我嗎?」伴隨話語一同墜落的是眼淚。

  宮城秀人反射動作般地吻上他的頰,嘴裡嚐到鹹澀。

  原來……這才是他這幾天來真正的心事啊!宮城秀人將蔣書柏摟在懷裡,輕輕地吻著他的額、頰、唇……吻遍他臉上的每個角落。

  真是的……看樣子他誤會他誤會得厲害啊!宮城秀人苦笑,輕撫著那張在他的吻之下線條轉趨柔和平靜的臉龐,現在這張臉的主人沈入了睡夢之中,所以,現在無論他說什麼,他也聽不到吧!

  他原以為這是無須以言語表達的一種心情,但現在很顯然的,該說的還是得說。

  伸手輕撂起他的髮,被撫摸的人沒有反應,只是發出輕微的呼吸聲。以指撫弄著細細的髮絲,宮城秀人不覺微笑了。

  「我愛你。」宮城秀人將這三個字含在唇間,輕輕地吻上臂彎中人兒的唇。

  不過,還是等他清醒後,再清楚地說一遍,讓他明白吧!

※     ※     ※

  沙——沙——細微的水聲傳進蔣書柏的耳朵裡,將他從睡眠中喚醒。

  他睜開眼,看到書桌背後的玻璃窗上有著雨痕,而黯淡雨光下的書桌前並沒有宮城秀人的身影,這讓他不知不覺地惶恐起來。

  飛快地坐起,轉目四望,室內完全沒有宮城秀人的影子。翻身下床,心急使得他重心不穩,幾乎是用滾的滾到地上,發出好大的一聲「砰」。

  這時,他分辨出有兩道摻雜在一起的水聲,一道是窗外的雨、一道是——蔣書柏望向浴室的方向,看見緊閉的門下有燈光透出,他才鬆了口氣。

  沒多久浴室的門打開,宮城秀人只在身下圍了一條浴巾就走出來。

  「醒了?」他用洗臉毛巾擦著濕淋淋的頭髮,「桌上有早餐,去吃吧!吃完飯後吃藥。」

  蔣書柏走到客廳,果然看見一個餐盤上放著一大碗稀飯跟幾碟小菜。聞到食物的香氣,他頓時感覺肚子咕嚕咕嚕地叫起來,便迫不及待地衝過去,端起了那碗稀飯。

  哇!LUCKY!還是熱的呢!現在蔣書柏心裡充滿了幸福的感覺,睡了一個好覺醒來後還有熱騰騰的稀飯等著他,真是太幸福了。

  他拿起筷子,沒多久就將稀飯吃了個碗底朝天。滿足地拍了拍肚皮,蔣書柏往後一躺,賴進沙發裡。

  這時候宮城秀人已經吹乾了頭髮,從浴室走出來,拿起小茶几上的一張紙遞給蔣書柏。

  「去看病,這是地址。」

  蔣書柏接過紙張,只見上面寫著診所名和地址,旁邊還附了個簡單的地圖。這是他特地去問到的吧!這個想法泛起的同時,他感到胸口的一陣緊縮。

  視線跟隨著宮城秀人的身影進入臥室,他握緊了手中的紙條。雖然說這可能只是宮城秀人責任似的照顧,他還是很感動。

  「那,今天的行程……」

  「先取消吧!」宮城秀人的聲音自臥室傳來,「今天我打算放自己一天假。」說著,他探出頭來,「快去看病。」

  維持著一貫的命令語氣,但現在聽在蔣書柏的耳朵裡,卻一點排斥感也沒有。

  「那……我去看醫生了。」蔣書柏說著,手放在門把上,發現宮城秀人沒有要陪他去的意思,這讓他又失望了起來。

  「我走了。」抓起一旁櫃子上的房間鑰匙,他接到宮城秀人一聲輕嗯,讓他的心直線滑落——他真的不打算陪他去看病……

  正要帶上房門時,蔣書柏才發現自己忘記了外套,連忙再進去拿外套。一走進臥室,就見到宮城秀人已經倒到了床上。

  他想,或許宮城秀人為他所做的一切,真的只是為了避免他的病拖累到工作吧!

  強自拂開心頭的沮喪,他悶悶地穿上外套,離開了宮城秀人的房間,而後開著車按照地圖去看醫生去了。

  他真是的,不是早就決定不再做那些無謂的幻想了嗎?但,他還是很希望宮城秀人陪他,就這樣陪著他……直到——此生的盡頭。

※     ※     ※

  雨下得叫人煩悶。

  蔣書柏走進飯店大廳,跟櫃臺要了鑰匙之後,便搭乘電梯走向自己的房間。在經過宮城秀人的房間時,他看著房門,猜測他現在正在做什麼。

  這時,兩個服務人員正在清掃他對面的那間客房。蔣書柏拿出鑰匙開門,卻聽到其中一個說道:

  「601的客人真的很奇怪。」

  601?那不是宮城秀人的房間嗎?聽到這個數字,蔣書柏豎起了耳朵仔細地聽著。

  「對啊!他叫了好多次客房服務,從凌晨五點開始就每隔一個小時叫人送中式早餐過去,然後根本都沒吃……每次收回來的都是冷掉的飯菜。」

  「他叫了幾次?我記得的是三次。」

  「七次!一直到十點多的那次收回的才是空盤子。」

  「他是嫌錢太多了嗎?真搞不懂有錢人在想什麼……」

  聽到這串對話,蔣書柏才知道,起床後那熱騰騰的早點不是幸運……

  不是幸運,那是什麼呢?他顫抖起來,背靠著關上的房門,揣想著宮城秀人是怎麼一次次地按著電話按鍵、怎麼看著稀飯冷卻,而後再讓人換上新的餐點……想像著當時的狀況,他就覺得心上似乎有什麼東西要流洩出來。

  難以遏抑的衝動迫使他衝出房間,砰砰地敲打著601號房的房門。

  門開了,出現宮城秀人因為睡眠被打斷而顯得兇惡的眼神。

  「幹什麼?」宮城秀人語氣很差。他看了看錶,才睡了不到兩個小時。

  「我、我可以進來嗎?」蔣書柏雙頰潮紅,因為心情的激動。

  宮城秀人讓到一邊,讓蔣書柏進房,又逕自神智不清地踱回了臥室去,身體本能地向著床鋪倒下。

  蔣書柏站在臥室的入口處看著宮城秀人,他有好多話想說、想問,心跳著,卻一句話也無法從唇間溢出,只是靜靜地看著,感覺胸口起伏不似平常。

  時間緩緩流逝,不知不覺地滲進細碎的雨聲中,無法計數。

  蔣書柏只是看著宮城秀人隨呼吸微微起伏的背脊,心情複雜得無法形容。

  現在在他心上波盪的,究竟是什麼?不自覺地拉緊了襟口,手掌觸到自己的心跳,那般劇烈而明顯……為什麼?心臟所敲出的節拍,正低迴著的旋律,是圍繞著什麼主題而吟的?

  靠近宮城秀人,他的眉目在他眼底益發清晰。

  深邃剛硬的五官、刀鑿般的輪廓、堅實的臂膀……不由自主地,他坐下,而後輕輕地倒在他身邊。

  宮城秀人睜開雙眼,視線和蔣書柏的觸個正著。他伸出手將蔣書柏摟進懷裡,體溫炙得蔣書柏臉紅起來。

  「我愛你。」低沈嗓音裡有傾情的熱度。

  「……我知道……」蔣書柏伸出雙手環住宮城秀人的腰,將臉埋在他的胸前。

  徹夜的守候、睡夢中隱約感受到的溫暖輕撫、早晨仍然冒著熱氣的早點……如果這些行動都還不能取代那簡單的三個字、如果心裡所感受到的被愛滋味都不能替代那純粹只是三個字的話語被相信,他還能相信什麼?

  聽著宮城秀人的心跳,蔣書柏嘲笑起自己的傻。

  現在他知道,剛才的心跳吟唱的是幸福的旋律,一個被愛著的人所感受到的幸福,那不是用嘴巴說出三個字就可以換得的,為什麼之前的他竟執著於那口說耳聽的虛無,卻忽略了宮城秀人在一舉一動間流露的心緒呢?

  如果他不是在心底接納了他,不會對他坦誠不欺地抖露過去;如果他不愛他,不會包容他的無禮任性;如果他不愛他……不會有那麼溫柔熱情的擁抱……

  蔣書柏撫摸著宮城秀人的臉,眼角邊堆積著疲累,是徹夜懸心未眠的證據。

  「那就好,剩下的就等我睡夠了之後再說吧!」宮城秀人抱棉被似的將蔣書柏摟得死緊,「不要動,讓我好好睡……昨天晚上被你折磨死了,好想趁你睡覺時抱你……又怕讓你太辛苦……有事沒事居然感冒……麻煩的小鬼……就說你要是生病會讓我很麻煩的……你是我的精神安定劑,你不好,我也會不好的……」

  聽著宮城秀人被濃重的睡意攪得模糊不清的抱怨,蔣書柏笑了,是,這一切都是他不好……等他病好、他也睡飽了之後,他們再好好地補償彼此吧!


——用一生換一生——

  「原來你一直在煩惱這個啊?」宮城秀人豎起枕頭坐躺著。

  「那是因為上次做過之後,你什麼都沒說啊!」

  「我以為你知道,卻沒料到你會想到那種地方去……我以為你的年紀是最好的證據,如果對你沒有感情的話,我才不會跟超過十八歲的人做哩!」

  「這種事誰想得到啊?」蔣書柏抗議,「我哪知道你是不是別無選擇?因為現在你身邊只有我啊!」

  「你……你以為我是為了什麼硬找你陪我兩個禮拜的?」

  「……我沒想那麼多,而且,是你自己說你從來沒有遇過想跟他廝守終生的人啊!我當然會以為你只是別無選擇,所以這兩個禮拜將就一下。」

  「你問的是『以前』,以前真的沒有,直到我再次遇見你……這才是第一次。」

  「這種話為什麼不早說?」蔣書柏生氣地瞪了宮城秀人一眼。

  「小弟弟,我不是答應你保守七年前的那個秘密好拯救你的一生嗎?既然我拯救了你的一生,你不拿對等的條件來交換,我怎麼可能答應你?用一生換一生,這種交易才公平啊!所以,你別無選擇。」宮城秀人聳了聳肩,「我以為我早就說過了。不想跟你廝守一生的話,我要你的一生幹嘛?」

  「那種事誰會知道啊?」蔣書柏失控地大吼,為什麼有話都不明說呢?「如果我豁出去了你也沒輒吧?」

  宮城秀人笑著將他摟進懷裡,伸長了手在地上凌亂的衣物堆裡搜著,老半天後抽了回來,拳頭裡握著一樣東西。

  「手。」

  蔣書柏依言攤開手掌,隨即,一個金光璨然的袖釦落在他手中。

  「你什麼時候從我抽屜拿的?」蔣書柏脹紅了臉,這個小偷!居然偷東西!

  「這個是留在我這邊的那一個的。」宮城秀人笑著在蔣書柏額側印下一吻,「多虧了當初在你家時看到另一個,我才知道你已經思念了我七年……」說著,宮城秀人笑得異常得意。

  「你又知道?」蔣書柏倔強著,臉紅得像煮熟的蝦子,總覺得這種事情被宮城秀人發現實在很丟臉。

  「把一個買春客留下的紀念品留這麼久……這種事一般人不會做吧?」宮城秀人翻身壓到蔣書柏身上。

  「我是想留著等到沒錢用的時候拿去賣。」

  「只有一個袖釦是賣不了錢的。」宮城秀人笑著戳破蔣書柏的嘴硬,接著更用自己的唇封住那張還不放棄自圓其說的嘴。

  雙舌交纏的深吻讓蔣書柏透不過氣來,缺氧的腦袋無法運轉,所有強辯的話語全如風捲殘雲,跑得一個字也不剩。

  宮城秀人離開了那張嘴,以指撫摸那因親暱而豐滿的唇瓣。

  「現在,它們又是一對了。」宮城秀人執起蔣書柏握著袖釦的拳頭,於其上留下一吻。

  「這次……它們能在一起多久?」看來蔣書柏還是不放心。

  面對蔣書柏的執著,宮城秀人笑了。

  「從此,再也不分開了,意思就是——永遠。」

  手疊上那隻緊握的拳頭,宮城秀人與蔣書柏的唇再次相貼,以誠摯與充滿愛意的吻簽下相許一生的誓約。

  金黃的袖釦滾落白色的床單上,在燈光下閃起燦爛悠然的金芒,渲染成戀人的夢境——恆久燦爛,堅定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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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論長大與否
都很有愛的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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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沒看丁冬大人的文文,還是那麼好看(很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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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甜蜜的文文,果然不管長大後還是怎樣,愛還是存在呀>Q<

謝謝大大分享唷^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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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好好看喔~
雖然小攻很喜歡欺負小受~
但這也是一種愛的表現吧~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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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看!
簡簡單單的表達雙方感情!
謝謝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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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看的文
小受繞了一圈結果是自己誤會
不過還是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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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sweet~~~~
我又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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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甜…

看完之後,只有一個感覺…

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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