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誰都知道,梧桐寶頂上住著五千年來唯一的一隻七翎鳳皇。
誰也都知道,這個名叫姬舜的七翎鳳皇非常地任性──據說他曾經有個非常寵他的麒麟好友,可是後來也不見了影蹤。
據說……這都是被這鳳皇的任性給鬧得……
又據說,自從鳳皇的麒麟好友不見了之後,鳳皇的脾氣就越發地差了——當然,這些小道消息從來沒有誰敢在鳳皇面前提起。
姬陵是只還沒有成年的小鳳皇,他是鳳皇的貼身侍從。看著眼前坐在黑狼毛上,無聊得昏昏欲睡的鳳皇,姬陵心裡總是暗暗覺得:就算是美人輩出的鳳凰一族裡,鳳皇的美貌也真是絕頂的了。
正當鳳皇閉上眼睛像是要睡過去了的那一刻,他猛然睜開眼睛,身形一晃,消失在姬陵的眼前。
是時,一聲鳳鳥的哀鳴告訴了姬陵鳳皇的去向。
果然,重生殿的中央,那座讓鳳皇浴火重生的浴火池前,鳳皇正皺眉盯著一隻已然無法重生,連魂魄都快要散的小鳳鳥。
姬陵看著那隻小鳳鳥,也皺了皺眉──那是一隻不想重生的小鳳鳥吧?
每當有一隻鳳凰死去的時候,懸掛在浴火池頂上的鳳凰,就會自動發出一聲鳳鳥的哀鳴。每當鳳鳥的重生,都需要鳳皇的力量來接引,將重生的鳳凰帶回梧桐寶頂。
可是這一次……
姬陵看著眼前雙手抱著胸一臉壞笑的鳳皇,在心裡偷偷的翻了個白眼──鳳皇現在肯定沒打什麼好主意。
「姬陵,去,找只似鳳來。」
「誒?鳳皇,您難道是要……」
姬陵撲扇撲扇翅膀,驚訝地看向鳳皇。
九轉借體還魂大法,這是唯一能讓無法重生的鳳凰活下去的辦法,原本是專為被封印而無法重生的鳳凰而使用的一種方法,似鳳是一種外表類似於鳳凰的鳥類,像鳳凰卻不是真正的鳳凰,準確地講,似鳳其實是鳳凰的寵物,似鳳要修練出人形,就只能跟一般精怪一樣,經過漫長而艱苦的修練,而鳳凰,得天獨厚,只要成年,就能化出人形,只修練一途而言,比普通的鳥類要快很多。
這隻鳳凰沒有肉身,要還魂,自然只有借用似鳳的身體,以後的修煉之途也跟普通精怪一樣了。
用這種方法使鳳凰重生,只有一個問題,就是施法之人,必定要經歷九轉之劫,也就是九次輪迴為人,直到第十世,才能回復鳳身,當然,這是指普通鳳凰而言。以鳳皇的能力,完全可以硬抗住九次輪迴,不過這樣一來,也必定會元神大耗,至少要休息上百年,才能恢復如初。
人家要死,他卻偏要人家活——鳳皇果然沒打什麼好主意!姬陵在心裡腹誹著。
「去吧。」
鳳皇微微抬起眉,一雙鳳目裡隱隱透著皇者的威嚴,不必太多的話語,也不必多麼嚴厲的語氣,只這一眼,已經讓姬陵吐吐舌頭,再不敢多想什麼,轉身飛出了殿外。
鳳皇要怎麼做就怎麼做,連當初那萬年的麒麟都不敢讓鳳皇改變主意,他一個小鳳凰算什麼。
唉,什麼時候才有一個能制住鳳凰任性脾氣的人出現啊。
第一章
看著眼前彷彿渾身都會發光的大鳥,李老財興奮得直打顫。
這是鳥兒嗎?簡直比縣官大老爺還要威風神氣,李老財對著大鳥直有種想要跪下來膜拜的衝動。
「發了……發了……真的發了……」
李老財喃喃地自語,好像面前已經堆了一大堆金銀一般,不知不覺就手舞足蹈起來,這隻大鳥,至少值二、三百兩銀子。
不用說,這只漂亮的大鳥,就是鳳皇姬舜。
他啊,是被一個山野樵夫以一兩銀子的價格賣給那個李老財的——要問他怎麼落到這個下場?
這一切,還得怪這姬舜自己太過自負,沒把借體還魂大法的九轉之劫放在心上,結果,在第九劫的時候,他的眼前突然出現一個熟悉的身影,他一時忘了那是九轉之劫所造出的幻影,立刻心神失守,墮入了輪迴。
姬舜當時是怒不可扼,氣得拼了數千年的道行,才勉強保住了鳳身,可是也因此法力大損,無力阻止九轉之劫的力量,從梧桐寶頂被打落到了人間的一座山頭上來。
都說鳳非梧不棲,姬舜在那座山頭上繞了整整七天七夜,竟都沒找到半棵梧桐樹,甚至連棵長得像梧桐的樹都沒有。為了不成為第一隻被活活累死的鳳皇,他找了棵看得還算順眼的樹,將就著也就落了下去。
沒想到,他睡得正美時,這棵樹竟突然搖晃了起來,他一時沒注意,居然沒抓牢樹枝,就那麼一頭栽了下去,沒等他展開翅膀,就砸著什麼暈了過去。
再後來,他就落到了那個砍柴的樵夫手上上,被賣到了眼前這個傢伙手上。
落到這個一個貪財卑微的人手上,姬舜自然恨不得立時振翅高飛出去,飛得越遠越好。可是現在他法力全無,連翅膀也伸展不開來,別說是鳳舞九天,就是舒舒筋骨也不能,只能暫時忍了這口氣,待在鳥籠裡閉目養神,爭取盡早恢復。
一連過了半個多月,他的法力丁點沒有恢復,脾氣也越來越暴躁,可是他又愛惜羽毛,不肯去撞那鳥籠,唯恐損了自己的美貌,氣鬱在心裡,幾乎要郁出病來。
那李老財送來的食物和清水,他更是看都不看一眼,這種東西,豈是鳳凰吃的。李老財見這隻大鳥居然不飲不食,起先還擔心會餓死,結果半個多月來,見這隻大鳥照樣活得好好的,只是不如原先那麼神氣了。他怕這隻大鳥真的會絕食而死,趕忙到外去找買家,總算,讓他敲定了東街的吳公子。
這吳公子,父親是京城裡有名的大商人,家裡妻妻妾妾一大群,給他生了十幾、二十個女兒,直到四十歲上,才得了吳公子這麼一個寶貝兒子,自然是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到手裡怕摔了,把這吳公子寵得跟什麼似的,吳公子長到十六歲,別的沒學會,那吃喝嫖賭一應俱全。後來,在街上跟一個官家公子爭風吃醋,把人家的頭給打破了,吳大商人花了好大一筆錢,才擺平了這件事。
經過這次教訓,吳大商人痛定思痛,決定把兒子送離京城這個花花世界,來到比較純樸的岐山縣,還請了四個頗有名望的老先生,教兒子讀書寫文,指望兒子將來能考個功名,也算出人頭地了。可是吳公子長了這麼大,那性子早就定了,哪裡是能夠安安分分讀書的人,到了岐山縣,雖然不如京城熱鬧繁華,可是岐山上各種珍奇異獸極多,吳公子又迷上了收集漂亮鳥兒,只要夠漂亮夠罕見,多少錢他都不在乎。
李老財這回攀上了吳公子,他是天一大亮就提起了鳥籠,樂顛樂顛地往吳家走。不料剛出店門,就發現前面一陣吵雜,圍了好多人,李老財好奇地跑過去一看,原來縣衙貼出告示,祥麟大將軍班師回朝,即將路經岐山縣,凡岐山縣民,需將自家屋內屋外,屋前屋後打掃乾淨。
祥麟大將軍得勝回朝,這可是大好的事啊!可是誰成想,到了吳家門口,他卻被吳家家丁攔在了門外。
「去去去,我家公子說了,他要準備迎接祥麟大將軍,沒空理你,這鳥他不要了。」
李老財乘興而來,敗興而歸,心裡一發狠,想到這麼漂亮稀罕的大鳥,你吳公子不要,自然有人想要。回到家裡,喚出自己的婆娘,讓她把屋前屋後打掃一番,又摘了一大把野花,把門口裝點一番,然後將大鳥往門一掛。到明兒,祥麟大將軍經過這裡,看到這麼漂亮的大鳥,肯定要多看幾眼,到時候,他李老財不就大大出一回風頭了。
想到這些,李老財樂得嘴巴都快合不攏了。
第二天一大早,縣衙的差役們就在大街小巷裡敲著鑼鼓,把岐山縣幾百戶居民都叫了出來,一起來到城門口,準備夾道迎接祥麟大將軍。
能夠見到傳說中的祥麟大將軍,岐山的百姓們都感到無比的興奮。
「大人……大人……來了……」站在塔樓頂上觀望的一名衙役興奮地對著岐山縣的徐縣令大喊。
徐縣令精神大振,大手一揮,道:「快,敲鑼打鼓,大家打起精神來,準備迎接祥麟大將軍。」
一時間鑼鼓聲敲得震天響,岐山縣的百姓們個個翹首而待。
傳說,祥麟大將軍出生的時候,滿室紅光,照亮了半邊天,到了第二天,整個京城都瀰漫著一陣異香,異香的源頭,就是將軍府。聞到香味的人,有病的變沒病,沒病的精神百倍,於是人人都懷疑祥麟大將軍是神仙轉世,凡是見過他的人,跟他說幾句話,就能夠延年益壽,青春永駐。
這些傳說自然多半是以訛傳訛,可是有一件事,卻是千真萬確,那就是祥麟大將軍八歲的時候,國師雲中子一見之下,驚為天人,對皇帝進言道:「此子生俱奇勇,有麒麟之相,乃上天降下祥瑞,佑我社稷,將來定國安邦,非此子莫屬。」
皇帝將信將疑,心想一個八歲的孩子,能看出什麼,國師的話他聽過便忘,也沒放在心上。誰料到,四年後,胡蠻對邊境發起突襲,三月之內,連下十八座城池,祥麟大將軍的祖父、父親鎮守在邊關,雙雙戰死。當時祥麟大將軍正好跟在鎮守函谷關的二叔身邊學習軍務,聽聞祖父、父親雙雙戰死,一怒之下,擅自率領一隊輕騎,連夜疾行一百里地,直闖蠻營,也不知運氣好還是碰了巧,那座蠻營的統領正好是胡蠻此次突襲的首領阿格汗王子,被祥麟大將軍生擒活捉,帶回了函谷關。
為了贖回阿格汗王子,胡蠻不得不退還搶去的十八座城池。消息傳回京城,皇帝龍顏大悅,對國師道:「此子果是天降祥瑞,國師所言不假,天祐社稷,賜我祥麟。」
於是降下聖旨,封其為祥麟大將軍,代替父職,鎮守幽雲十八城,此後八年中,胡蠻三番五次想要討回前恥,可是硬是被祥麟大將軍死死擋住,八年來,未曾前進半步。
儘管這八年來,祥麟大將軍一次都沒回京城,可是每年皇帝都派使臣前往幽雲十八城犒賞三軍,每位使臣回來,都對祥麟大將軍讚不絕口,英雄少年,勇猛無敵,可是半點沒有沾染軍中的粗魯惡習,不愧是世家子弟,說得京城不少閨閣千金芳心大動,算起來,這位祥麟大將軍,今年才二十歲,已是軍功卓著,比起京城裡那些紈褲子弟,高了不只一截,如今是京城無數少女的夢中情郎。
終於,傳說中的祥麟大將軍,漸漸出現在岐山縣百姓的視野之中,那是一隊騎兵,約莫百來人,旌旗飄揚,蹄聲震天,竟然壓住了徐縣令特意準備的鑼鼓聲。在城門前,這隊騎兵驟然停下,百來騎整齊地排列在兩側,中間一騎緩緩來到徐縣令面前。
「本縣率岐山縣所有百姓,恭迎大將軍,大將軍鎮守邊關八年,功在朝庭,功在社稷,實乃我萬民百姓之福……」徐縣令沒敢細看,趕緊躬身為禮,一連串的馬屁拍了出來。
「哼!」一生冷哼打斷了徐縣令綿綿不絕的馬屁,「你就是岐山縣令?」
「是。」徐縣令一聽這聲音,心頭就是一陣狂跳,好威嚴的聲音,果然不愧是大將軍。
「本將軍奉旨回京,路經岐山縣,只在驛館住一晚即可,不必驚擾百姓,你讓他們都散去。」
「這……大將軍,百姓們拳拳之心,豈可……」
「大膽,大將軍的命令,你敢不聽?」
另一個聲音插了進來,聽起來也甚是年輕,可是語氣中肅殺之意,聽得徐縣令一陣發抖,再不敢不聽,揮揮手讓衙役將百姓們驅散,他自己跟著跨上一匹馬,領著這些剛剛從戰場上下來,滿身殺氣騰騰的騎兵往驛館而去。
行到半路,祥麟大將軍突然停了下來,徐縣令走出老遠,才發現他們沒有跟上,趕緊駕著馬一溜小跑回來,卻看到祥麟大將軍正望著一戶人家掛在門口的鳥籠發呆。
「大將軍,您喜歡這鳥?」
徐縣令這時才看清祥麟大將軍的樣子,大概是在戰場上待的時間太長,看上去比他的實際年齡要大上許多,面容說不上英俊,但是面無表情的模樣讓人感覺不怒而威,尤其是那雙眼睛,精光閃閃,真是如傳說中一般威武不凡,只是他此時好像有些迷惘地看著那隻大鳥,並沒有聽到徐縣令的話。
齊麟,也就是祥麟大將軍,在第一眼看到那只被關在籠中的大鳥的時候,彷彿心中被什麼東西抽了一下,就恍神了。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好像在哪裡看過這隻大鳥,可是無論怎麼回想,也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
「小民李財,拜見大將軍,這只奇鳥乃是岐山一寶,願獻與將軍,還望將軍笑納。」
就在齊麟出神的時候,李老財已經在徐縣令的示意下屁顛屁顛地拎著鳥籠跑了過來。其實他早已經發現祥麟大將軍盯著這隻大鳥出神,心裡得意得不得了,暗想只要討得祥麟大將軍的喜歡,他才真的發了。只是那隊騎兵身上露出來的剽悍血腥之氣太過濃重,他才一時不敢靠近。
齊麟不由自主地伸手接過鳥籠,提了起來,靠近了看,越發覺得這隻大鳥美麗得驚人,只是一雙眼睛閉得緊緊的,頭有氣無力地搭著,彷彿奄奄一息的樣子,讓他心中莫名地感到一陣心疼,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在鳥頭上輕輕一碰,那鳥驀地睜開了眼睛,紅寶石一般的眼珠,驀然爆發出火樣的亮彩。齊麟心頭一顫,好像被重物狠狠撞了一下心口,幾乎無法呼吸。
姬舜被掛在門口,讓火辣辣的太陽暴曬了一整天,渾身都不舒服,剛合上眼休息了沒多久,就感覺到有人在看他,他也懶得理會,沒想到居然被人碰了一下頭,這下子姬舜心中大怒,誰敢碰他的頭,不要命了,他堂堂鳳皇是隨便能被人碰的嗎。睜開眼睛正要用鳳皇的無上威嚴狠狠鄙視這個膽大包天的人,不料映入眼的是一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孔。
竟然是那只千年前跑到南海跟那只九尾狐狸精成親的死麒麟。
姬舜的身體開始發抖,要不是在他抵抗九轉之劫的時候,這只死麒麟的背影無緣無故地出現,他也不會一時分神,落到現在的下場。一想到當年這只死麒麟見色忘友,不仁不義,他恨不得食其髓,喝其血,啖其肉,將其銼骨揚灰。
齊麟發現了這隻大鳥在發抖,它是在害怕嗎?他有些心疼的打開鳥籠,把大鳥抱入懷裡,用手輕輕地安撫。他這個舉動把身後的一干人等看得目瞪口呆,尤其是跟著他在戰場上出生入死多年的親兵,哪曾見過威風凜凜的大將軍這般溫柔體貼的樣子。
正在大家都感到吃驚的時候,姬舜猛然張開翅膀,噌地一下子竄到了半空中,許久不曾舒展筋骨,它飛來飛去,興奮不已。
這時,緊跟在齊麟身後的近衛陳敬亭,飛快地取下背後的長弓,搭箭上弦,道:「將軍,我把它射下來。」
齊麟悵然地望著在天上飛得歡快的大鳥,道:「不必,由它去吧。徐縣令!」
「將軍,您有何吩咐?」徐縣令一聽到祥麟大將軍叫自己,趕緊過來。
「到了驛館後,你到我這裡取……」齊麟頓了頓,心裡實在不願為這隻大鳥估價,彷彿會沾污了這隻大鳥一般,「你看值多少銀子,就取多少賠給人家。」
「大將軍,小的是無償獻與,不敢收將軍的銀子。」李財大著膽子上前一步,嘴上雖然這麼說,可眼裡的貪婪卻一絲不漏的看入齊麟眼中。
「將軍說給,你就收著,不要不識好歹。」陳敬亭看出齊麟眼中的嫌惡,向李財喝了一聲,然後又對徐縣令道:「天快黑了,將軍要休息,徐縣令,請帶路吧。」
「是是是……」
徐縣令轉過馬頭,正要帶路,卻突生大變,在半空中飛來飛去的那隻大鳥,猛然從空中對準祥麟大將軍撲了過去。
姬舜把筋骨都活絡開了,一眼瞥見下面那只死麒麟要走的樣子,他的怒火又衝向了腦門,死麒麟想跑,沒門兒。他雙翅一收,對準那顆大腦袋衝過去,兩爪緊緊扣住死麒麟的肩膀,對著頭頂啄啄啄啄啄啄……
齊麟也是猝不及防,被姬舜狠狠地啄了幾下,幸而有頭盔擋著,聽得咚咚響,一點也不疼,見陳敬宇神色大怒,拔劍就要刺過來,他伸手一攔,然後自己把在頭頂上狠啄的大鳥抱下來。
姬舜啄得正興起,被齊麟的大手一抓,竟然沒有掙脫開來,下一刻已經被齊麟抱在懷中,他兩眼怒瞪,對準齊麟的大手,我啄啄啄啄啄啄啄……
不一會兒,齊麟的兩隻手就已經被啄得鮮血淋淋,看得徐縣令和李財魂飛魄散,只恐大將軍怪罪下來,他們吃罪不起。
齊麟卻沒有半點生氣的樣子,看了看自己的手,反而縱聲大笑起來,然後用兩指夾住姬舜的嘴巴,鐵鉗一般的力道,將姬舜死死箍住,動彈不得。
「好了,小傢伙,還沒啄夠啊,歇歇嘴,趕緊回家去吧。」
說著,他微微鬆開一點力道,看姬舜沒有再啄的舉動,才完全把手鬆開,準備放他走。卻不料姬舜瞪著兩顆紅寶石一般的眼睛,溜溜地轉了幾圈,把頭往麒麟懷裡一埋。
「你不走?」齊麟微感詫異。
姬舜打個呵欠闔上眼,心裡卻暗暗想道:你讓我走就走啊,死麒麟你以為你是誰,我堂堂鳳皇幹嘛要聽你的,你讓我走,我偏不走,賴死你,吃你的,喝你的,住你的,不爽的時候還要啄你幾口出氣,哼!
齊麟見它一副賴定你的派頭,不由得生出哭笑不得的感覺,暗想這隻大鳥也奇怪,明明是鳥,可是一舉一動彷彿像人一樣,很通人性的樣子,忍不住心生喜愛,又摸了下鳥頭,本還有些擔心大鳥再啄他,想不到大鳥反而蹭了蹭他的手,極舒服的樣子。
「好吧,就帶你回去。」
陳敬宇充滿敵意地盯著姬舜,道:「將軍,您的手受了傷,讓屬下幫您包紮一下。」
「驛館應該不遠了,等到了驛館再上藥就是。」齊麟不以為意道,在戰場上,再重的傷也受過,被啄幾口,破了點皮實在不算什麼。
「將軍,這隻大鳥雖然外表不凡,可是凶悍之極,抱在手上太危險,還是關進鳥籠中為好。」陳敬宇不放心又道。
齊麟不由失笑,道:「阿宇,你何時變得如此婆媽,它的嘴再厲害,能比得上胡蠻的狼牙箭?」他曾經被胡蠻的神箭手偷襲,三尺長的狼牙箭,直刺入心口,也沒得要得了他的命,還能怕被一隻鳥啄幾口。
陳敬宇被齊麟說得臉上一紅,再不開口了。
第二章
到了驛館,徐縣令屁顛屁顛地送來外傷藥,陳敬宇拿在手裡看了看,不屑地扔掉,山中獵戶所用的普通藥物,怎比得軍中特製的金創藥。
齊麟用清水洗去手上的血污的時候,姬舜就飛到他的肩膀上,等上好藥,他立刻又飛回齊麟的手上,賴在齊麟的懷裡繼續打瞌睡。
陳敬宇在邊上看得眼睛都快凸出來了,這隻大鳥也太囂張了,要睡覺不會回自己的鳥籠啊,竟然敢讓大將軍抱著它睡,他哪裡知道,姬舜是被齊麟抱舒服了,不捨得離開。
到了吃飯的時候,齊麟讓陳敬宇抓了一把米,灑在地上,這個舉動招來了姬舜的又一頓狠啄,把齊麟的頭盔上啄凹了一塊,才氣呼呼飛到窗邊,狠狠地瞪著齊麟暗想:死麒麟,臭麒麟,竟然敢把他當成雞。
再到睡覺的時候,齊麟要把姬舜放回鳥籠中,又惹來姬舜一頓大鬧,說什麼也不肯進鳥籠,一副誰敢關他進鳥籠他就跟誰拚命的樣子,還狠啄了把鳥籠拿來的陳敬宇幾口,惱得陳敬宇一掌拍過去,恨不得把這只囂張的大鳥拍死,卻被齊麟攔了下來。
「它不願進就不進,你跟一隻大鳥計較什麼。」
齊麟倒不是好脾氣,而是心裡喜歡這隻大鳥,見它這般神氣活顯又野性難馴,更不同於一般禽鳥,忍不住就縱容起來。
「將軍,這隻鳥太過分了,您若是把它帶回京城,被人瞧見它如此欺您,豈不要遭人恥笑。」陳敬宇道。在戰場上大展神威將胡蠻殺得丟盔棄甲望風而逃的祥麟大將軍,竟然任由一隻禽鳥欺凌,豈不是天大的笑話。
齊麟哈哈一笑,道:「阿宇,你這可說錯了,你看它,毛色金紅,體態優雅,到了京城肯定會吸引很多名門淑女的目光,我們回來前,二叔來信說,讓我回京後就給自己選個夫人,有了它,我的機會豈不是大很多。」
陳敬宇懷疑地看了大鳥一眼,他承認這大鳥外表美麗,可是那脾氣,哪有女人敢接近啊,還不都讓它給啄跑了。這念頭還沒從他腦中消退,眼中已看到這隻大鳥突然憤怒地拍打起翅膀,衝著大將軍沒頭沒腦地啄了過去。
齊麟也只是跟陳敬宇開個玩笑而已,哪裡想得到姬舜聽得懂人言,把他這句玩笑話當了真,一時間怒火衝冠,姬舜是真的怒了。死麒麟,見色忘義的渾蛋,一千年前就為了那只九尾狐狸精,把處於危難中的他丟棄不管,想不到現在居然又想利用他去討女人的歡心。
新仇添上舊恨,姬舜只恨自己現在沒有法力,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把這只死麒麟啄得滿頭包。可恨,啊啊啊,太可恨了,死性不改的臭麒麟。
「怎麼又來了?」陳敬宇看到心目中威風不可冒犯的大將軍被一隻大鳥啄得抱頭亂竄,心頭不知是怒還是無奈,想上前去幫忙還幫不上,大將軍不肯他傷了這隻大鳥,抓又抓不到,只要他一靠近,大鳥就飛到半空中。
姬舜這一鬧,直鬧到半夜也不停息,弄得所有的人都不能休息,齊麟被啄得也有些煩了,道:「阿宇,去取網來,記得把鐵鉤去掉。」
陳敬宇這才醒悟過來,趕緊命人取來鐵鉤網,這網原是軍中打仗時常用來設陷阱,敵人一旦被網住,上面的鐵鉤就會死死勾住敵人的血肉,令其不能逃脫,即便事後取下網,裡面的人也是輕則重傷,重則喪命。齊麟讓他去掉裡面的鐵鉤,自然是不捨得傷了這隻大鳥。
去了鐵鉤的網,一下子就網住了姬舜,齊麟用網把他緊緊兜住,這才鬆口氣,道:「沒事了,阿宇,你讓大家都去睡吧。」
「將軍……」
陳敬宇還試圖勸說齊麟把這隻大鳥扔掉,脾氣說來就來,連點預兆也沒有,常此以往,以後哪還有安靜日子可過。
「下去吧。」
知道他要說什麼,齊麟只是揮揮手。陳敬宇無奈地退下了。
把全身都裹在網裡的大鳥放在桌上,齊麟拉過一張椅子坐下來來,與大鳥對視,灼灼的彷彿洞察了什麼一樣目光,讓姬舜不悅地跟他對視,眼珠兒一眨也不眨,憤憤地心想:看什麼看,你眼睛大啊,死麒麟,敢拿網網我,可惡……
「你在生氣。」齊麟突然斬釘截鐵地說了一句。
姬舜翻了一個白眼,他當然在生氣,而且非常非常生氣,死麒麟要是連這個也看不出來,就是個睜眼瞎子。
「你為什麼生氣呢?」齊麟搓了搓下巴,沉思起來。
從戰場上帶回來的習慣,每當遇到不合常理的情況,他都要深思原因。身為將領,必須思慮周全,因為他的肩上,擔負的不是自己的性命,而是所有軍士的性命,在他的背後,還有家國天下。
不可否認,齊麟是個優秀的將領,他能成功地守住幽雲十八城整整八年,靠的,可不是當年百里夜襲的一時之勇和無比的運氣,而是勇猛與謹慎,以及詭異而不可捉摸的用兵之道,他可不是那種逞一時之勇的匹夫,善於觀察和思考,是名將的基本。
顯然,此時,齊麟感覺到這只美麗的大鳥,十分通人性,不像一般的禽鳥,就是軍中專門訓練用來探查敵人動向的獵鷹,也沒有這隻大鳥更通人性。他甚至覺得,這隻大鳥這次發飆,好像是因為他那句玩笑話。
姬舜瞪瞪瞪,死麒麟在想什麼呢,這麼出神。他略略掙了掙,奈何那網越掙越緊,勒得他難受,幾乎就要喘不過氣來,他勉強把頭從網孔裡鑽出來,才喘過一口氣,就見齊麟怔怔出神,眼睛好像是在望著他,那眼神早不知道飄到哪裡去了。
一定是在想那只死狐狸精。姬舜想到這哩,氣不打一處來,伸長了脖子,想啄,可是不管嘴巴怎麼構,離齊麟的手,始終差了一指的距離。
生氣,非常的生氣。
姬舜恨恨地瞪著齊麟,這眼睛,這眉毛,還有這嘴巴,跟以前一模一樣,看上去正義凜然,渾然不可侵犯的樣子。想當年,他就是被這只死麒麟的外表給騙了,以為是個好欺負的傢伙,結果……結果是自己被欺負了個徹底,到後來被這個扮豬吃老虎的壞蛋給拋棄了。
想到這裡,姬舜的怒火更熾,怎麼能輕饒了這個傢伙,絕對不……他要……他要把這個傢伙欺負回來。嘴巴繼續構啊構啊,還是構不著,姬舜拚命地挪動身體,一點一點往前,就要構著了,要構著了,他要狠狠地把這只死麒麟的手啄穿。
構著了,看他的鳳嘴……哎呦……砰!
脖子伸得太長的結果,是身體失去重心,姬舜一頭栽到了地上,摔得他暈頭轉向,兩眼一白翻,昏了。
齊麟被姬舜摔下來的聲音驚醒,趕緊把他從地上抱入懷裡,解開鐵網,小心地撫摸了幾下,見他只昏過去了,才放下心來,旋即失笑。
「小傢伙,還想啄我啊……」
想到這半天下來,大鳥誰也不啄,只啄他一個,這是不是也是一種緣份?齊麟想到這哩,心中竟覺得萬分高興,當下也不管其他,抱著姬舜就躺上床睡覺。
姬舜睡得一點也不舒服,他一直都在做夢,一個第一次遇見那只死麒麟的夢。
那個時候姬舜還不是鳳皇,而是一隻天資非凡已經修練出六根鳳翎的鳳凰,雖然修練出了六根鳳翎,可是姬舜還是一隻很年輕、很愛玩的鳳凰,他不喜歡變做人形,除了修煉,他最愛做的一件事,就是飛到鏡湖畔的梧桐樹上,對著清澈如鏡的湖水,梳理自己美麗的羽毛。
姬舜很愛美,這並不是什麼奇怪的嗜好,鳳凰一族都很注意外表,只是姬舜比一般的鳳凰更在意一點而已。
「我果然是鳳凰界中最出色、最美麗的啊……」
每當梳理好羽毛,對著湖面左照照右照照,姬舜總是不由自主地發出這樣的感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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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封域 於 2014-8-17 19:59 編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