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群山疊嶂，飛泉澗流，一路行來舉目處儘是一片的明媚風光。
“多日不見，雲弟的氣色似乎不錯。”一路上似有意更似無心般，亮都站在光的身旁，二人不時低語輕笑一時也把旁人給冷落了，連青蔻彈奏時也是坐在窗沿邊鼓掌叫好，半刻都沒有分開過。他們自然把這樣的相處當作了平常，但在外人眼裏卻是無法觸及，惟能旁觀罷了。下船後，眾人徐徐走向軒轅蒲的別院，這個難得的時機在有心人的眼裏自然是不容錯過了，往前搶先一步，軒轅蒲笑道。
光不好意思的回頭笑笑，“有勞蒲大哥擔心了。”斜睨過去，是亮似笑非笑的神情，看著他，緩緩插言，“嗯，是長了幾分的肉。”
再白一眼過去，就知道他一直都在意自己的身體，但是——這話說得真是難聽。
“我看你的臉色倒是多了幾分血色，和以前的慘白相比倒顯得俊俏多了。”他二人素來就愛抬杠，往日裏可是棋院著名的吵架白癡二人組，自然對一些小事會斤斤計較了。光既聞得亮的調侃，又怎的不反詰。
“……”這個人，亮不由苦笑，以前的慘白？沒有必要說成這麼病兮兮的模樣吧，瞥一眼低頭悶笑的幾人，心下倒也幾分好笑。眼見光臉上儘是一片得意的笑意，唇邊也不覺逸出幾縷溫和。
知他定是這段日子來悶壞了，一時也是興起，加上平日裏兩人鬥嘴是慣了的，一時間被譽為棋院不可思議事件之一行為在這再度上演，無所例外的，又嚇倒旁人。
二人的笑謔自是平常，軒轅浦卻更不是滋味了。分明是自己前去搭訕（？）為何才說了不到一句話，話題莫名其妙的就被那人拉到他所無法觸及的地方去了呢。——小孩子的吵架在何時何地都是常人無法瞭解的^^
那人，是故意還是無意呢？心中一陣慘然。
若是無意，那他們之間那自然的態度倒真是讓人心碎；若是有意，這人還真是厲害人物，竟如此不需三言兩語便可拉開他的注意力，相反，更顯得他們這些旁人的多餘——自己難道就真的是不如此人嗎？他本是天之驕子，雖是一時挫敗，又怎肯輕易認輸，細想片刻，緩聲道，“我見天色也不早了，由此前去千博湖恐非時候，那湖雖雲神女所遺，但林深木茂，若有豺狼相阻反添麻煩，不若在此稍停一晚，明日再去可好？”說著，指了指前方的那座精舍。
光看了天色，因為人群甚多，大家只當遊山玩水般緩步前行，此刻已是旦暮，煙靄蒼然，林木蕭森，離離蔚蔚，山上的氣溫略為低，風過便透著骨寒。忙點點頭，他們幾個倒是無所謂，但見青蔻身子隱隱顫抖，似覺有感，青蔻抬眸見他溫和而略微自責的的雙目，展顏一笑，“也罷，我也有些累了，我們在此略微休息吧。”
雖然此處只是小小的一座精舍，軒轅浦好歹也是王爺，即便荒山野外的居所也是造得極其豪華，才進門，光已是讚歎不已。
“雲弟看樣子你甚喜這所別居，不如略微休息，待兄長前來帶你參觀一下可好？”軒轅浦暗喜自己的計謀得逞，忙的開口道。
“好啊，那就有勞浦大哥了。”光點頭，只當他是好客而已，又怎想到旁的地方去。一旁的尹屏等人卻不覺嗤笑，無奈的搖頭，正想開言說上一兩句什麼，亮的冷眸已是瞪過去，大有你敢開口，我馬上把你的嘴封上之嫌疑。
眼見他們的暗湧，青蔻沒好氣的丟了個白眼，一個旋身，走向客房那邊，“我累了，先去休息。”一旁的影奴在亮的暗示下也跟了過去。既然有人開口了，其餘眾人也就三三兩兩的散了開去，各自找地方休息去了，畢竟坐了一天的船，也是有點累了。
——
天色漸晚，晚梅競放，花片沾衣，香霧霏霏，亮在客房內略飲了片刻茶，因也閑著無事，便走到窗臺邊欣賞山色，推窗處恰是一片皓白怒放的雪梅，殘雪猶在枝，芬芳中略透幾絲冰冷，倒也十分雅致奪目，一時興來，緩步到光的房間想要喚他前來觀賞此景。
“光，我可以進來麼？”
“嗯，你進來吧——”門內應了聲，正要推門，突然，又傳來光的急聲阻擋：“啊——亮先不要進來，等一下，等一下啊——”
亮訝異的推開門，好奇道，“怎麼了？”一下可以，一下又要等一下的？光到底在做什麼啊？
“算了，你進來吧。”聞得門咿呀應聲推開，光認命的開口。不過，瞥了瞥一旁的屏風，上面垂掛的幾件衣服，想要伸手去拿，但此刻亮已是緩步走來，也得就罷。
“原來你在洗澡啊，我以為你在做什麼呢，我怎的不能進來？莫非光在害羞？”繞過屏風，亮一眼就看到光泡在熱氣騰騰的木桶中，笑謔道。
“哎呀，不是啦。”一眼瞪過去，在說什麼莫名其妙的鬼話啊，以前又不是沒有一起泡過溫泉，同生為男身，害羞什麼啊，但是——瞥一眼水下自己的身子，探出手指著一旁屏風上的白色褻衣毫不客氣的道，“既然你來了，就幫忙把我的衣服拿過來。”
轉身拿起衣服，“這麼快就好了麼，我看這水還挺熱的，不多泡幾下麼？”
“那你進來幹嘛，要和我一起泡嗎？”光徐徐挑眉，伸手拿起搭在桶邊的大浴巾，站起來，擦著水珠。
“也好——”亮笑謔的道，反正這裏的木桶作的比平日見的都要大上好幾倍，看上去就如同一個小小的水池，塞下四五個人也是綽綽有餘。
猛地，如看到什麼，臉色劇變，往後一退，伸出的手竟抖了起來，光訝異的接過自己的褻衣，“又怎麼了？”看了看自己的身後，沒什麼特別之處啊？為何亮的臉色竟如此難看。
亮深吸口氣，轉身，“沒什麼，我先出去了。”
言罷，緩步走開，把門輕輕關上。
“這又是作哪門回事？我好像沒作什麼讓他擔心的事吧。”光愣愣的拿著自己的衣服，穿上好還是不穿好，一時也搞不清楚。
——半晌，似想到了什麼，暗叫不好，慌忙起身，匆匆拉起屏風上的外衣，邊沖出去邊拉緊衣襟。
“尹屏，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請你務必莫要瞞我！”尹屏本是坐在一旁客房品茗，忽的，門被人推開，還未反應過來，亮一臉陰沉的走了過來。
尹屏一怔，問道，“你想要問我何事？”心下暗暗思忖到底方才發生什麼事了，竟令他臉色大變。
此刻，亮凝視過去的眼神更為奇異，“我想知道，光身上的傷痕可是這雙手造成的。”
聞他此言，尹屏不由失聲，“你因何得知！但是那不過是——”因知那兩人之間的情意，自己也就把某些過往做了隱瞞，往事如煙，又何必放在心上徒惹心事呢，但是——
他本是一個再伶俐不過之人，略為思索，從亮那黯然的神情中也猜到了幾分，想必是無意看到了光身上的傷痕，再由前幾日自己訴說中明瞭那不堪的往事。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為好。
“你不必多說，我已知道了。”
言罷，走到一旁的窗臺邊，遙望天際，猛的伸手緊握成拳往一旁的牆壁亂打。眼裏的悲苦未退，忽地低頭吐出一口血來，見此情景，尹屏才從方才的呆愣中驚醒過來，連忙伸手在他背部一按，一股溫和的真氣徐徐傳入——見亮仍是不甚安分的拳擊牆壁，厲聲喝道，“你莫要亂動！若是不好我們都會走火入魔。”
以他二人之能，事情自然不會如此不堪，但見他如此自殘，尹屏怎能不誇張幾分呢，亮慢慢的停下狂躁行為，片刻，尹屏收回功力緩緩歎口氣，心下也是一片淒然。
雖說，那不堪的往事已過，但，對面前之人難免仍是個打擊。
剛才不過是一時意外，亮本想找光四處逛逛的，不料竟無意中看到了光滿身的傷痕，各式大小不一的傷痕竟佈滿了那小小的軀體，而且從傷痕看來，形成的原由也不相同，光，他到底被人怎麼虐待過，竟滿身都是些觸目驚心的傷痕呢？然後，不經意間回想到尹屏曾說過的往事，原來，原來竟是自己這雙手造成，明明是最重要的人，明明是用生命去保護的人，竟也不過是如此而已！光身上的每一道傷痕，如刀割般在他心上再度留下一個傷痕，當亮厲聲問尹屏時，多希望那回答是否定的，雖然心中已經猜到大概了，但是，在尹屏沉默的那刻，仿如晴天霹靂，一時心內五腑如火焚油煎般，即使素來再怎樣淡漠之人，此刻終也承受不住，一口鮮血噴出。幸好，尹屏也看出他此刻不妥，連忙運功為他療傷，不然，亮此時體內真氣逆流，加上他心中悲憤，自顧發洩心頭悲苦而枉顧體內的混亂的真氣，恐也受到反噬而落下一堆的麻煩。
見他黯然低頭，雙手仍無意識般錘打著牆壁，幽幽一歎，也不好說什麼。緩步走回自己的座位，坐定，徐徐拿起茶杯，雖是口幹，卻又無法飲下，不由又是歎息。一個人影此刻猛的沖了過來，定睛一看，心下安然，緩緩啜飲起來，有他在，再大的事發生也是無恙了。
光沖上去，牢牢拉著亮的手，厲聲道：“你這是做什麼，安心讓我內疚不成。”
聽得是熟悉的聲音，亮全身劇震，想要推開他，但思及光那沒點防備的身子，也就動不了，任由他緊緊圍著自己血跡斑斑的手。
“與你無關的事，你何必在意。”
渾身又是一震——原來，他早就清楚了，這身傷痕都是自己這雙手造成的，想畢，不由抬頭看著他。光那寧靜澄清的眸子實在是比任何的語言更來得明白，望著，不由，心中陣陣的溫暖。
“亮，我不疼，真的，已經不疼了。因為，疼的那個人不是我——”
輕輕的挽起袖口，把亮的手貼上其中一個傷痕上，抬頭淡淡一笑，“男子漢，哪個沒有一兩道——呃——”在尹屏似笑非笑的神情中恍然過來，連忙改口，“有幾道傷口才叫真正的男子漢嘛，亮，你說是不是？”
“對不起。”
“傻瓜——不許下次再嚇我了。”
由那句對不起，知道他也想明白了，光也放下心來，剛才進門時看到亮那般自虐，真的把他嚇得魂飛魄散。
但是，目光靜靜的望過去，半晌，一笑。
“走，我們去泡溫泉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