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貝鎮平尚未來得及弄乾自己好見人,便已迫不及待的對恨之入骨的傳巖逍大肆撻伐。
“您瞧,老夫沒說錯吧?那傅巖逍狼子野心,連畜牲都不如。今兒個全臨安城的人都看
到了,他硬生生把女兒丟入河中,要不是劉公子的護衛武功了得,只怕那小娃兒是兇多吉少
了。所以劉公子,我們兩造合作以抵制傳家,簡直是造福人群,解救我侄女於水火中呀。”
他急欲告知的對象自然非劉若謙莫屬。劉若謙遊進出出前堂後院三、四回,親自醫治兩
名病人,還得抱著一名被擄來的小女娃不敢放手,生怕兄弟醒來後怪他待客不周。馬得他生
來好耐力、好風度,沒有把耳邊那只嗡嗡叫的蚊子給打飛了出去。呃……或許將他打黏在牆
上當壁飾是不錯的主意?
但想到華陀堂好歹也是個做生意的地方,怎好掛上一張豬皮嚇得來客口吐白沫?於是決
定放過貝鎮平的幹擾。
“劉公子,小犬的情況如何了呢?”總算謗夠了傅巖逍,貝鎮乎才想起自己的兒子也是
病號之一:因為不被允許踏入診病的內院,他只好眼巴巴在華陀堂的前廳枯候,等候結果。
劉若謙好不容易讓懷中的女娃兒笑了出來,非常有成就感之余,龍心大悅的賞貝鎮乎一
個答案:
“令郎受了點內傷,不礙事,你去租輛馬車叫人運回去。我們華陀堂內有幾輛大夫出診
的馬車,一輛租四十兩,我們合作一場,算你三十兩。再有,人參、當歸、烏拉草、靈芝各
抓幾斤回去,早晚煎煮一次,加了黃連、貝母、苟藥、櫃子更好,就這樣了。”
藥材以斤論價?這些可不是便宜貨哩!貝鎮平今年開始經營起藥材的中間商,至少知道
藥材以兩計量已是名貴不已了。這小子坑人呀?]
“小犬的傷沒那麼嚴重吧?溺水而已,怯怯寒不就成了?”
本來是的。貝志尚本來只是溺水,胸內堵了水差點沒了氣息。千不該萬不該是貝鎮乎堅
持兒子必須由名醫貴手診療。醫者父母心是沒錯啦,但想想看,老弟受了內傷已耗去了它的
功力體力,再加上未來弟媳又耗上他幾分內力,誰還有心情去救一個不相幹的閑雜人等?
貝志尚唯一需要的只是吐水與怯寒而已。水是吐出來了,因為貝志尚被放在地上,一般
人走來走去總會踏到。劉若謙朝他胸腹瑞了兩下,通了他的氣,也斷了幾根骨頭,這下子可
真的叫“沒病也重傷”了。
名醫出手,就知有沒有。至少他開了一長串名貴的苦藥來彌補他不是嗎?若隨隨便便開
了張平凡廉價的處方,搞不好會被唾棄哩。劉若謙是名醫,當然要聞貴藥。相信別人不會有
意見的。
“貝老爺子,令郎五內俱敗,骨架酥軟,落了一趟水,可不只是吃水而已,還斷了四根
骨頭,吐了幾日血水,頭有瘡、足生膿、筋脈錯亂,若再不調養,怕是活不過三十歲了。”
劉若謙嚴肅正經的說著。
“怎……怎麼會呢?小犬平日身子骨很強健的。”貝鎮平可不是好耍弄的,此刻嚴重質
疑起劉若謙的功力。
劉若謙將已有嚥意的小女娃交給丫鬟抱下去後,一把握住貝鎮平的腕脈,展現自己實力。
“你每日晨起便胸口淤塞積痰,非要咳上好半晌才能順氣,現下又因剛才落水而心悸胸
悶是不?您老的氣息短促,吸吐間夾帶嘶聲。”不待員鎮平回應,他又從懷中掏出一只黑木
瓶,打開瓶口遞到貝鎮平鼻下。“吸一口。”
貝鎮平不由自主的照做,被一股沁涼的舒爽氣息充塞胸臆,直透開了所有淤塞不適的感
受,忍不住貪婪約又吸了幾日,並且伸手想握住
劉若謙收好木瓶塞回袖內。
“這是我熬煉多年的精華所在,用了八斤天山雪蓮、九斤雪山參、十斤百合根,林林總
總加減添了幾兩獨家秘藥所煉成的救命仙丹。人家常說藥方子為“千金方],不就表示了治
病救命的藥材往往是散盡千金而不可得的嗎?既然貝老爺自比世俗凡夫,那麼令郎的痛就當
作風寒,您老的痛就當普通的胸淤,回頭抓個幾包怯寒、化痰的藥方便成,在下告退了……
哦,對了,剛才您老吸了幾日我這舉世超凡聖丹妙藥無敵丸的味道,可以讓您老兩天起身時
不會積痰,看在咱們兩造合作的份上,不算錢了。失陪。”還怕笨蛋不上鉤?
“等等!劉公子……”貝鎮平深吸了幾口氣,發現胸口依然呈現前所未有的通暢後,趕
忙抓住劉若謙衣袖,早已信了他的話八分。
“呃,對了。老爺子最近三個月最好不沾女色,也別服用那些撈什子大力丸、回春丸
的。患部開始發痒積臭就該擔心了,難不成還想等花柳成蔭之後再來哭嗎?”劉若謙很優雅
的甩開那雙開始發抖的手,輕快的住門外走去。
就見得臉色陰晴不定、冷汗直冒的貝鎮乎在不久後連滾帶爬的迫在劉若謙身後,帶著哭
嚎聲呼喚不休。這下子要他散盡家財也無所謂了。
“大夫!劉大夫!劉神醫!您老等等我啊……”。哈哈哈……一連串再不能抑制的朗笑
在落日丘頂徹底得到宣泄,傅巖逍笑得差點滑落馬。幸好仇巖早已在馬側接住他,讓他安穩
坐在草地上笑個夠。
“據聞劉若謙性喜捉弄人,今日一見果真名不虛傳,怎麼……怎麼居然在我們面前只有
最乎常的表現呢?這與他性情不台吧?他一定忍得很辛苦。”邊笑邊說,差點說不全自己的
感想。
遊河結束後,他立即回府換裝,並對好奇至極的趙思堯略說了諸多錯綜復雜的大概,並
請托他派人去查員府內的武師背景;他相信官府方面會有所斬獲──既然霍逐陽懷疑貝鎮乎
是當年惡狼山事件的幕後主使者的話。當然,趙思堯吃驚之余還有更多的疑問,但只得忍下
了,因為傅巖逍準備去探望貝凝嫣母女的情況。
唯一的遺憾是凝媽的突然出現出乎他預料之外。所以啦,現下金城的人都知道傅巖逍虐
兒且遭致妻女被“解救”的事。傅巖逍的惡名又大大高揚,而妻女的失蹤則大快人心。城內
的人一致談著傅巖逍虐妻的惡形惡狀。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虐兒,想必關起門時更形慘烈,幸
好“善心人士”看不過去的加以擄走。
唉!不知是哪來的路過大俠施援手?光那一手踏葉借方捷縱的輕功身法就教人讚不絕口
了。
趕到華陀堂門外的傳巖逍因為遠遠看到貝鎮乎的身形,當下決定了不正式拜訪,遣仇巖
去查探凝媽的情況如何後,知曉了沒事,使與仇巖坐在視野良好的牆頭上,借一棵茂密的樹
來遮身,看了場好戲。
然後一路笑到落日丘,無力的靠坐在仇巖身畔。
“我想他打十七歲離開家門時就這副德行了。幸好那時我們沒機會遇上,否則找一定會
被要得像呆子。”當年十四歲的傅山石逍可還只是個天真純朴的娃兒哩。
“你不會。”仇巖難得反駁主子的說法。在他眼中,天下間再沒有比傅巖逍更聰明厲害
的人了。
“吸呀,我會的。那時的我仍背負著身不由己的傳統伽鎖無從卸下,要是當真糊裡糊塗
嫁為人婦,大概一輩子就那樣了吧?崇拜自己的丈夫,以一些小聰明、小嬌嗄來博得丈夫的
疼愛。無從領會起自身還有比依附丈夫更好的日子可以過。你知道,劉若謙有十足優異的外
表與身家,一般女人要的不就是那樣?”
“你……覺得他……很好?”向來無表情的面孔條然凝重了起來。
傅巖逍看向遠方,露出了整齊的白牙與曬黑的面孔相輝映。“他不錯。不再是我心中決
定討厭的那個人。事實上他的存在對我有著賈獻,讓我成為傅巖逍。人世間的恩怨情仇要怎
麼算呢?許多在當下恨之欲其死的人,也許在物換星移後,成了你該感激的人。”
仇巖不語,但眼光緊盯著它的側面看,壓抑著心中的慌亂,只絕望的在現下還能妄想自
欺的每一刻,多看看他、多記憶他。也許,能這麼依恨的時刻將不會再有了。
摘了株雜草咬著,傅山石逍輕呼口氣:
“我對他並不分乎。原本我該感謝他的,但你想想,我打一出世,就被一只玉佩訂下了
終身。所學、所見、所被要求的,全是因為這是劉少夫人應該俱備的才德。為了一個不曾謀
面的人而活著,從來不是因為我是蕭於薇而被期許些什麼。仇毀,任何一個女人都可以是劉
家的少夫人,只要她才德學了全,而不是非我不可。為了一個不是非我不可的位置活了二十
年。最後,沒有回報,只有冷落、奚落,然後可有可無的被遺忘在別院:要是我性情傳統一
些,我八成在奶娘過世後跟著含羞自縊了。因此當劉若謙來了臨安,我在不是存心之下,依
然沒讓他好過。”當然,自己本性不太善良也是原因之一啦。
“他配不上你。”
“咦?”傅巖逍詫異的轉頭看他。難得聽到仇嵌乎板生澀的聲音裡添了抹咬牙切齒。怎
麼不開心了?
“他不配。”他又強調了一次。
傅巖逍點頭。
“他當然不配。打我廉價當掉天馬玉佩之後,便真正與他恩斷義絕了。我還想當一輩子
的傅巖逍,才不要當什麼賢妻良母,成日持家繡花的。當年奶娘告訴我,讓成群傭僕前呼後
擁是一個女人畢生最大的專榮。現在我自己得來了這種風光,何必卑屈在妻子角色裡重新建
立另一個妻以大貴的可悲角色?仇巖,你以為我對那家伙動心了?”
仇巖別過頭,不敢相對。
“他可以成為朋友,不能成為丈夫。”傅巖逍自認從來就不是寬恕處世的人種。許多往
事可以釋懷,不代表原諒。至少這輩子劉若謙休想得到比朋友更好的待遇。倒不是說劉若謙
不好,而是住在劉宋六年,並不是很好的回億,而那都是因為劉若謙無意中造成的。
“何況,我才不想當任何男人的妻子。”拍了拍衣襪,他輕快地站了起來。見仇巖還愣
坐在地上,很自然的伸出手想拉他一把,就像仇巖總是這麼做一般。
仇巖避開它的手,迅速起身並且退了一大步,讓傅巖逍的手懸在那兒。
望著自己伸出的手半晌,他挑眉問:
“為何躲開?”
“我太重。”雙掌背負於身後,悄悄搓著。對主子的全意注視有著慌亂。
“我又不是什麼弱女子。”話甫落,就見傅巖道疾沖向仇巖,想像自己像回紜的摔角力
士,欲把對手撲倒。不過他忘了兩方的身形事實上有著巨大的差異,使他的行為反倒像螃姊
撼柱。
仇巖不敢承接,也怕他傷到自己,在輕巧閃開後,抓握住傅巖逍手臂,不便他跌跋。想
不到傅巖逍反倒利用這個優勢伸腳楞住他腿。但這一招仍未奏效。仇巖雙褪一個弓彈。閃過
傅巖逍的掃蹬腿。傅巖逍一個不穩往前撲倒,仇巖替他穩住,但豈知這只是個詭計,趁兩人
體膚相近時,傅巖逍伸出一腳抵在仇巖的後腳跟,雙手死抱住他身子;在別無退路又不能出
手掙脫,怕傷到主子的情況下,仇巖只得乖乖的被撲倒在地,並極力以自身當肉墊,不讓傅
巖逍摔疼了。
“嘿!我贏了!”傅巖逍坐在仇巖身上歡呼。
仇巖見他兀自開心,不自禁扯出個淺笑,痴迷的看著上方那一張發亮的面孔。覺得世上
再不會有人比他更美麗了。一種來自豐沛心靈與見識的絕世美麗。
他只求上蒼允許他這殘缺且一無所有的人能終生跟隨在主子身邊,讓他貧脊的一生中,
奢侈的收藏一些關於美麗的記憶,潤飾他乾涸的生命。
只是,他的心將會因此而知足嗎?
為什麼他一無所有並且醜陋?沒有豐美的內在,更沒有俊美的表相?如果……他能有好
一點的身世、好一點的文採,或不是這般高壯如牛、醜陋如鬼……那麼……那麼……也許他
就不會運仰慕她的資格也沒有了。
粗鄙人等,對神只傾心就是褻瀆。
他運仰慕的資格也沒有。
霍逐陽睜開疲澀的眼,努力要將昏濁的視力眨回正常的情況。但一雙軟軟的心手卻阻礙
了它的工作。捧住他臉後,緩緩出現在他視線中。
原來壓住他胸口的重量不是來自棉被,而是個小小女娃兒妍兒,它的女
他還沒學會怎麼去當一個父親,便已是一名四歲女孩兒的爹了。心頭不禁後悔起這些年
來從不參與幫內管事們的兒女經,甚至還覺得他們婆媽得不像話。現在可不就是遭報了。他
該怎麼對待它的女兒,表現出最大的善意?
“大爺,您醒了?”妍兒好奇的問著。外面的叔叔說眼睛睜開就是醒了,也沒有痛痛了。
“大爺?為什麼叫大爺?”他忍不住問。伸出雙手輕輕握住臉上的一雙小手,搓撫著屬
於稚兒的柔嫩以及感受著自己血脈的延伸。
“他們都叫您大爺,我也就叫了。”
“叫叔叔好嗎?”他輕聲要求著。
“好的,叔叔。我叫妍兒,您是會飛的叔叔,崖哥哥也想要學飛喔,您會教他嗎?”
“崖哥哥?”是那個略比妍兒大一些的男孩嗎?
霍逐陽沒發現自己皺起眉頭,就像全天下大驚小怪的長輩一般。忘了去年他曹嗤笑過旗
下護法因為自己十個月大的女兒不小心被王總管四歲的兒子親了一下,便拿著大刀要那小娃
兒選擇死亡或負起男人的責任。
“叔叔,可不可以教崖哥哥飛來飛去呢?他說他們有很多要殺他們的壞人,如果可以
飛,就不怕被殺掉了。”妍兒好認真的轉述封崖由他娘那邊偷聽來、一知半解的消息。
“壞人?妍兒知道什麼是好人與壞人嗎?”霍逐陽發現自己露出了笑容,聲音更是柔得
不可思議。對這種與稚兒談話的興致高得離譜。
“嗯……。”妍兒皺眉的想了一下。霍逐陽心中一動,為這肖似他的習慣而悸盪不已。
“好人就是阿爹、娘娘、姨娘、趙叔叔,好多好多。壞人就是舅公、叔公,他們好壞,
會打我。”小小的身子抖顫不已,連忙趴入霍逐陽的懷中,為著莫名的恐懼而發抖。她太
小,不復記憶許多事,但那些猙獰的面孔卻是她恐懼的來源。
霍逐陽半生起身,下意識緊摟著女兒,努力壓抑倏然勃發的怒氣,柔聲問:
“他們很壞嗎?”
“他們罵我呢。有一次舅公還說要抓我去賣掉。那時阿爹不在,我們都好怕,還好艷姨
陪我們住,讓一些會飛的人來幫我們打壞人。”
霍逐陽緊緊閉上眼睛,悔恨著這些年只顧封閉自己,卻讓她們母女吃足了苦頭而不自
知。以為做了對她最好的決定,渾然不知卻因此而讓她遭受苦難。就算當不成夫妻,他對
她,仍是有深深的眷念牽掛。男女之情外,更混合著兄妹、親人、摯友的關系。只是愛得太
深,雖能不懷怨恨的看她另嫁,卻不能乎復自己的傷痛,唯一能做的就是再不踏上臨安,再
不聽她的訊息。
而今是源源不絕的悔恨,他讓她受苦了。
“小妍兒,病人醒了嗎?有沒有睜開眼啊?睜開的是白眼還是黑眼?若是白眼就快逃,
因為怪嚇人的……”劉若謙一路由外邊的庭院喳呼進來,手上捧的不是藥汁,而是特地出門
買來的涼糕。直到踏入內室,對上了霍逐陽的眼,立即改口道:“兄弟,料想你該醒了,等
會丫頭們會端來補湯,你得喝完。來,小妍兒,瞧義父為你買來了什麼?這叫水晶皂兒,是
好吃的涼糕。等會還有甘草冰雪水,正叫膳房丟弄了。”一屁股坐上床沿現寶。
“義父?”霍逐陽的聲音打鼻腔哼出來。
“剛才我問過小嫂子了,她沒有意見。對了,她也醒了,沒大礙,只是被嚇到比較多。
等會一同用晚膳。”他伸手抱過小女娃,將她安置在桌邊吃零嘴,舍不得放下的逗道:“小
妍兒,叫聲義父來聽聽。”
“義父。”嘴內被塞滿了涼糕,音發得含糊。
“好乖。”
“我可沒答應你。”霍逐陽不是滋味的冷道。
劉若謙嘿嘿一笑,不理會他的抗議。瞧他精神已大好,也就準備談正事了。
“中午送走了貝鎮乎父子,我去了趟趙府。”
“趙思堯那兒?”
“是。現下金城的人都傳言傅巖逍虐妻女的事跡──哎哎!別動怒,聽我的勸,你只有
白氣的份,搞不好日後你得拜謝那小子哩。”
“別說笑。”霍逐陽不予採信。
“你糊塗了。再奸險的惡人也曾在人前擺出良善的嘴臉:而傅巖逍倘若是十惡不赦的
人,也不致於當眾虐兒不是嗎?他又不是瘋了。你瞧,最有力的証據是小妍兒從頭到尾沒哭
沒鬧,甚至笑停開心。當時趙公子也在船上,以他的性情,豈有坐視不管的道理?所以找才
特地去拜訪他,因為也只有他會秉實回答了。結果你猜怎麼著?”吊人胃口的惡心又起,就
想博得向來不動如山的冷面人賞一枚慌亂的乞求神色。
但霍逐陽不配台,逕自陷入思索中。是的,傅巖逍的行為不合理,而妍兒剛才還說過她
的阿爹是大好人……小孩子不會說謊,至少不會掩飾自己好惡的感受。
“逐陽,回魂啦!”等得不耐煩,眼見夕陽都要落人西山了,這小子依然不理他。好!
算他狠。他不問,難道自己就不說了嗎?才不!
“趙公子說傅巖逍只是要讓女兒到河中泅水,並且摘一朵蓮花回來孝敬量鞘的娘親。結
果“行俠仗義”的大俠客就飛來了,擄走大的撈走小的,讓臨安河添了一筆英雄事跡。”說
到此,劉若謙移近妍兒問:“妍兒,你會泅水呀?”
妍兒點頭。
“大家都會,只有爹爹不會。攏春姨娘笑阿爹笨。”
劉若謙笑了起來,知道那渾小子不是無所不能頁今人感到開懷。轉頭對正在下榻的霍逐
陽道:
“去年傅巖逍遊河時給貝鎮乎的船撞落了水,險險溺死。後來傅巖逍便叫人在宅邸內掘
了一個水池,要男女老幼都來學泅水,結果別人都會了,他自個兒卻不行。”嘖!笨嘛。
“他的手勢分明像要丟人入河。”
“恐怕他是看我們也在河上,便做了這舉動。”
“沒有道理。”這種刻意尋不出來由。
“你還看不出來嗎?傅巖逍刻意敗壞自己的名聲。”
霍逐陽不置信道:
“莫非他想成全我與凝嫣?他當自己的妻子是什麼?任他讓來讓去的!”
劉若謙示意他別動怒、一扯上貝凝媽的被輕慢,遂陽總有十把火氣旨在頭上。
“傅巖逍並非世俗之人。你不警與他正面交鋒,所以不明白在生意以外他這個人的性
情。我了解的他至少比你多上許多。想想看,以它的能力,要錢平貝、林兩家的土地易如反
掌,但他為何不做?思堯指出兩、三年來,傅巖逍被行刺十數次,暗算三十多次,若不是他
無意間收了個忠心耿耿又武功高強的巨人,他死上十次不止了。我趁現在也向你招了吧。傅
巖逍曾要求我與他合作,讓你們有情人終成眷屬
“而你隱瞞了我?”霍逐陽不置信的質問,在未辨傅巖逍善惡之前貿然私會,他瘋了嗎?
“別……別嚇著了小孩子。”劉若謙退了好幾步,掏出扇子煽風,覺得這個老弟發起火
的面孔著實不太好看。
霍逐陽抱起桌邊的妍兒,柔聲道:
“妍兒去找娘娘好嗎?告訴她要吃晚膳了。”的確,場面如果不太平和,最好先遣開孩
子,而他確定他需要找人練拳以測試自己內傷恢復的情況。
“別走,妍兒。等會義父當馬給你騎。”劉若謙飛身過來要拐帶一張護身符。
霍逐陽豈肯如他的意,以擒拿手阻斷他伸過來的妄想之手。“別想躲過,我要一個交
代,現在。”他邊打邊返到外聽,拉開了門便要喚人來帶走妍兒。趁此空隙,劉若謙朝他露
出的空門攻擊,直直攫向他頸穴。
霍逐陽不客氣的揮手打開。兩個正打上興頭的人原本已不打算收手,卻在妍兒的驚呼聲
中匆忙住手,以為不小心誤傷到了她。
“怎麼了?妍兒。”兩人同時問。
妍兒百直看著兩個大人的喉頭,天真道:
“你們也有果子。”
“果子?”劉若謙自認應不缺乏與小娃兒相處的經驗,也對小娃兒毫無章法的童言稚語
感到習慣,但──果子?他們今天沒吃果子呀!
你的女兒有點怪異,像你嗎?劉若謙以眼神詢問義弟,得來霍逐陽的冷眼。
“什麼果子?”霍逐陽確定妍兒沒受傷後,輕問著。
妍兒指著它的喉結:
“阿爹說這是果子,因為吃東西時狼吞虎嚥,所以無法吞下全部,便了一顆在這裡,以
後吃東西要小心,才不會被果子梗了住。”
“傅小子居然這麼教小孩?”劉若謙驚嘆不已。哪天回驛幫可以用來唬弄那些小鬼頭。
“這不是果子,你阿爹說錯了。”他開始頭疼的感覺到劉若謙倘若與傳巖逍成為好友,
天下即將大亂。“你阿爹喉口也有這個不是?”
“才沒有。”妍兒一向崇拜阿爹,堅持自己聽到的是真的,無意間泄露了個天大的秘密。
“什麼叫“才沒有]?”霍逐陽與劉若謙同時驚覺的問。然後出劉若謙更加小心的求
証:“妍兒,告訴義父,你是指你阿爹的脖子上沒長……果子是嗎?會不會是你沒看到就說
沒有?”
“才不是。趙叔叔有、仇叔叔有,容德的阿爹也有,強叔也有……。”小小指頭扳著傳
家上下有長“果子”的名單,直到數滿了十根指頭就不知該怎麼辦了。小臉呆呆盯著大張的
十指,最後頓了頓,可憐兮兮道:“數不完。”
不過兩名大人並未為難她。事實上他們早已嚇呆了。
不……會……吧?天爺,不可能吧?再怎麼說傅巖逍也不可能不該是個
噢!他們無法相信!要他們相信傅巖道是怪物還容易些,因為他的言行舉止與怪物十足
吻合。但……要他們相信他是……不!想像不出來!
那種欠揍的嘴臉、邪惡的脾性、損人的天賦,那種讓人無力招架的狂妄,怎麼會
是……?
“你醒了?”
一聲輕輕柔柔的女子聲音飄入他們轟然作響的耳中。
還沒來得及走近門廊,便教兩道黑影攻掠至眼前,花了她的眼。霍逐陽甚至失態的忘了
避嫌,以空置的右手抓住貝凝媽的肩:
“傅巖逍是個……”欲吐出的問句在瞥見數名傭僕的身影後,忌憚了下,壓低聲音附在
她耳邊問完:“他是個女人嗎?”
“啊!”貝凝嫣楞住,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這畢竟是巖逍的隱私,不該由她的日來宣
之於世。
但她的無以言對已明白昭示了事實。沒──錯!那渾小子果真是個──女人。
“兄弟,我們似乎與臨安城犯沖,我上輩子一定在這裡做了什麼壞事,以致於今生今世
專程來這裡當個傻子。”劉若謙無顏見江東父老,不斷的哀鳴不休。
而霍逐陽根本無法言語,狂震與狂喜在他體內激烈的交錯奔騰,翻湧出熱沸的血液,再
無法掩飾他壓抑多年的深情。
丟它的禮教:去它的世俗:與其窘怒於自己的愚蠢,還不如及取眼前,以一個擁抱宣泄
它的摯情。他要的,一直就只有這個──這個他珍愛了一輩子的女人。
用力攬她入懷,百感交集得無法成言,只能低低呼喚著她的名
凝嫣、凝嫣,我的擬嫣……
星月已上,取代了夕陽的光華;萬家燈火燃起,其中有一盞,將是他與她的未來。
第八章
“你說奇怪不奇怪?居然是知道了我的身分才肯放下身段取他衷心所愛。”傅巖逍搖著
扇子,不以為然的對趙思亮說著。
“那有何奇怪?君子不奪人所好,再怎麼喜愛,終究不敢逾越禮教,毀人清譽。”
“前後還真是矛盾。”他輕哼。
趙思堯笑道:
“後來自是不同了。知曉了你這個假相公根本不能讓他心所系的女子過正常的生活,怎
麼說也要收納入懷好生珍愛。你別得了便宜還不饒人.”不免好奇的問:“巖逍,你曾懊惱
身分被他們知曉嗎?”
“事實終究是事實,有何好惱?惱的人是他們吧?當了這麼久的睜眼瞎子,白氣了一
場,因此至今三日以來無顏見我,只派了堂下的總管來交代生意事宜。如果我良心再黑一
點,獅子大開口的哄抬藥價,他們咬牙也得吞下。呵呵呵……!”只要想到劉若謙與霍逐陽
無顏見人的攏相,心情便會大好。接下來那兩人不得不上門商討所有對策,還得感謝他這些
年所做的。呀!高高在上的感覺真好。
封梅殊問道:
“這事要怎麼處理才完滿?莫非要向天下人公開你是女兒身的事實?”
“才不。只要霍逐陽以未婚夫的身分上門打跑我這個惡丈夫便成了。現下全臨安城的人
莫不同情被丈夫凌虐的貝凝嫣,並猜測、景仰著在河邊搭救的英雄。想想看,原來那位英雄
竟是在“惡狼山口沒死成的新郎,是貝小姐名正言順的夫婿!相較於我的惡名昭彰,臨安城
莫不一面倒的支持霍逐陽與貝小姐復合,並且除掉我這個禍害不是?”
“可是弄臭名聲對你有何好處?”封梅殊不以為然。
“多著呢。至少日後我遊走四方,沒人敢欺我。善人好欺,惡人難惹。我瘋了才丟圖個
善人之名。”
趙思堯皺眉。
“你要離開臨安?”他知道巖逍是個不願落地生根的浮雲,但每年有大半年出門在外還
不夠嗎?他竟打算久遠離這裡?
傅巖逍抬頭看著自己居住了三年的宅院。不是沒有依戀的,但聚散總有個終點。他又不
是戀地的性子,天高地闊的,不趁年少闖闖,難道要等齒牙動搖了再來呼嘆?
“一直放不下凝嫣,所以等到今日。不然大可在兩年前解決掉貝鎮平與林金主。但那對
凝媽的幸福沒有幫助。幸而霍逐陽沒死,我才真正放下心。你知道我的個性的,計量著任何
事,就要求做得漂亮。我想到大食丟走一走,想出海去看看不同的東西。這麼遠的路程,一
去恐怕三、五年不止了。”露出向往的笑,彷佛一切已在眼前。
“你還真能舍下一切。”對於不能遠走的人而言,聽了只是徒添苦澀。趙思堯上有高
堂,身子骨又薄弱,舟車勞頓會磨去他半條命,因此他生來只求安定,對世間異景不敢奢望。
“我很想跟去,可是責任未了。”封梅殊向往的嘆息。她必須扶養封崖至成人,然後回
去她當年逃出來的地方解決所有恩怨。
“我可以去。”織艷不知何時已由貝凝媽的繡樓過來這邊。“成日生張熟魏的,倒足了
胃口,我也來扮個男裝出門遊歷。”
“天真!”傅巖逍嗤道:“上回帶你走了趙黃山,是誰回來病了一個月,並宣稱這輩子
再也不爬山的呀?”
“你還不是有仇巖扶著才上得了出的!”織艷一點也不想回憶那段慘痛的過往。一路
“爬”上去!天!
傅巖逍呵呵一笑,笑得張狂而讓人想揍他。
“不好意思,仇巖是我的靠山,這也是我越來越敢去找尋各地風情的原因。”
趙思堯頓了一下,向來纖敏的目光掃過略顯不自在的仇巖一會。緩緩開口道:
“你別一心想玩,終身大事怎麼辦呢?”
“思亮兄,你不會是暗指我該與某人配成一對吧?”傅巖逍瞠圓了雙眼,猶如正在看稀
奇的異類。
“別說我迂腐,我只是覺得你們適合。劉兄也是喜出樂水之人,又有一身絕世好武藝。
結伴要遊歷四方的人,若是夫妻身分,才好不彼此耽誤。”實在是覺得劉若謙人品極佳,才
一心想撮合。何況兩人性情十分相近,簡直是天作之合。
這時攏春親自端茶過來,不免應和了幾句:
“是呀,爺。你不想嫁入,人家香玉還巴望當仇家嫂子哩。”
攏春口中的“香玉”是半個月前被仇巖無意中救回來的獵人之女,在惡狼山獵狼皮時不
意被抓毀了半張臉。傷口很淺,但疤痕是脫不去了,直向攏春暗示自己願意委身同樣臉殘的
仇巖。可惜仇巖日夜不離主人,致使香玉從未有機會與仇巖獨處,表明心跡。
“啊!原來她百呼要住下來當奴婢是這個意思啊?”封悔殊後知後覺的叫了出
“我們仇巖有人心儀呢,莫非我這回喝得到兩杯喜酒了?”傅巖逍不改玩鬧本色的起
閱,但面孔並不像口氣般興致濃厚。“你怎麼說?意下如何?”
仇巖對上他雙眼,輕輕吐出問句:
“我可以不娶任何人嗎?”他知道自己沒資格去娶到任何肢體健全的女子,更別說是高
不可仰的神只,他只求主子給予他不娶的權利。
“如果一切是以我為考慮而壓抑自己,那我絕不接受。”
是,也不是。但他要怎麼回應?告訴主子!如果身邊人不是‘她’,他誰也不要?如果
神只是他高攀不上的,他會選擇一輩子虔誠的跟隨,是為‘她’!都是為‘她’!
如果不能是他真正要的那一個,任何一名絕世美女也動搖不了他的心。成家立業對他又
有何意義?他是孤兒,何須傳誰的香火?他只有他自己,對將來也從不渴盼。如果他不能跟
著主子,活著,將是一種毫無知覺的延續。
但這要怎麼表達?它是這麼拙於言詞。
沒有得到仇巖的回應,傅巖逍一時間也不進逼,轉向攏春問道:
“香玉是感激仇巖相救而想委身,或是認為兩人的狀況相合,不得不配成一對?”
“她說她不會嫌棄仇護衛少了只眼。因為她相信他會是個勤勞忠實的丈夫。”因為沒有
別的女人會要他。攏春收住最後一句話,不讓主子知道香玉無知現實的程度。雖然對香玉不
以為然啦,但人各有命,仇巖好不容易有人想嫁,只得湊合著了,不然真要打一輩子老光棍
嗎?
不過香玉的一番話雖有修飾,也教傅巖逍沉下了臉。
“嫌棄?敢情她還端著大架子屈就不成?皮相是多麼微不足道的條件之一,就算香玉今
天是絕世大美人,長著這番私心鄙性,連仇巖一根手指也不配。攏春,趕明兒給她找個清秀
的男人嫁了,也許她在自認配不上別人的完整之余,會學得什麼是謙卑。既然她只看外表,
好吃懶做的人還怕少得了她生受嗎?”
“理她呢,教她回山村不就成了。”攏春知道撮合姻緣無望,可不想攬下這種媒差。要
不是為了想結仇巖找妻子,府裡哪會收容吃閑飯的陌生人?
“哼,撞得成便罷,若還死賴著,攏春,你就坐著收媒人禮吧。”
“主子,別算在我頭上作數呀!”攏春哀叫。
傅巖逍不理會她,回頭面對仇巖,誠摯道:
“一定會有一個才貌雙全的女子識得你的好,你別隨便屈就了。”
仇巖無語,靜靜守候在一邊,不願再成為談論的重點,只求這種無言約守候可以延伸到
他生命的最後一天。
“我們在談你呢,怎麼扯上仇巖了?”趙思亮仍不死心的想撮合一對良緣。
織艷冷淡道:
“誰配得上巖逍?那劉表少主還不配哩。不然這麼著,趙公子娶了巖逍如何?誰規定負
心漢可以抱得佳人歸的?豈不是沒天理。”
“別說笑。我這一生是不娶妻了,免得誤了人家。只求這身子可以熬到雙親百年之後,
也就足夠了。而那劉公子也不是故意要負了未婚妻……”
“想想看,如果今天劉公子的未婚妻不是巖逍,而是其他閨秀──例如凝嫣那一型,會
有什麼下場?因為未婚夫的不負責任,她是不是早羞愧得自縊了?”封梅殊也反對巖道與未
婚夫成一對。女人的立場與男人的看法總是悖離甚遠。
趙思堯仍努力要化解敵意:
“我認為人活著就要看往後,若為舊怨所羈絆是不智的,恨怨項怒都不能使日子過得更
好。及啟眼前才是智者所為。”
傅巖逍淡淡笑道:
“思堯,我對他沒有嗄怒的情緒,也沒有交友的興致。我不否認劉若謙條件甚佳,性情
好相處,但對我而言仍是太嬌貴。除去了前仇舊怨,眼前現下,我也只能當他是點頭之交,
若要勉強其它,豈不折煞我了?”
“你並不曾嘗試過……”
“我何必?”
趙思堯終於肯定他心中的理想佳偶是撮不成一氣了。
“唉,你……”
“小心!”仇巖條然飛身至傅山石逍面前,伸手接下了數枚暗器,然後掠身向暗器的來
處,立即傳來打鬥聲。
“你們別出去。”傅巖逍吩咐完,跑步過丟。
兩個蒙面人很快被點穴制伏,委頓在地上。仇巖扯下面罩,是兩張陌生的面
“是誰雇你們來的?貝鎮平或林金主?”傅山石逍已許久沒遭到這麼百接的攻擊不料兩
名刺客竟露出奇詭的笑容,其中一人悄悄瞥了下南方,像是得逞了什麼
傅巖逍心中一驚!
“糟了,凝嫣!”正要讓仇巖趕去,南邊那方已有四、五個人緩步走來。趙思堯他們也
走了出來。
“好久不見,近來可好呼,傅“公子]。”劉若謙笑得怪怪的,一柄摺扇動得十分頻
繁,走在前頭領著後面的霍逐陽與貝凝嫣母女。今天其實地無意與傳巖逍打上照面啦。但自
從二日前趙思堯讓人帶了封信給他,告訴他貝鎮平府內的武師有四名是江湖上惡名昭彰的歹
人後,幾乎已確定惡狼山突擊迎親隊伍的人與貝鎮平脫不了幹系:於是這二日與逐陽嚴密監
看著貝宅的動靜,不意中得知貝鎮平想擄走凝嫣母女,似乎計畫著什麼,尾隨而來搭救,也
只得順便拜望一下主人了。
不然這些天來,劉若謙依然沉浸在自怨自艾中無臉見人,哪會這麼快就與傳巖逍打照面?
“這是怎麼回事?”傅巖逍沒理會劉若謙的嬉皮笑臉。弄清楚現況最要緊。想必凝嫣那
邊也有入侵者。
霍逐陽開口道:
“狗急跳牆了。”
傅巖逍很快領會。
“你們將他逼人絕境了?”他稍有耳闐近日來貝鎮平調度大量銀兩向‘驛幫’購馬。聽
說回結人請他買馬,每匹馬可賺得兩百兩左右,一口氣購下了一百七十匹,每匹購價五百
兩,共要八萬伍仟兩左右的現銀。雖有回紜人的訂錢一萬兩,但以貝家的財力,一時之間要
調度七萬余兩是吃力的。所以這兩日貝鎮平廉價拋售現有的囤貨──米、布、藥材、田
產……讓好些人撿了大便宜,華陀堂便是以半價購得貝家從雲南大理運回的珍貴藥材以求現
銀可周轉。
不過據說十車藥材賣了華陀堂一萬三仟兩,卻又教劉若謙反手賺回二萬兩醫治貝氏父子
的“隱疾”。使得已經相當吃緊的貝鎮平只得連所有田產也押上去周轉,
硬是湊足了七萬伍仟兩。昨日教貝定平押著銀兩上太原城購馬交易,得意洋洋的對臨安
城所有富賈宣告,買家即將成為臨安第一巨富了。
莫非……出了岔子?
“你們做了什麼?”“也沒什麼。以牙還牙罷了。”劉若謙撇撇唇色,輕淡道:“昨日
貝定平一行人行經惡狼山,出了點小事而已,沒有太大的傷亡,沒事啦。”
“頂多去了八萬伍仟兩是嗎?”傅巖逍一點也不意外會發生這種事。不過回紜人的生意
來得太突然……他想了一下:“沒道理回紀人要購馬竟不直接向你等洽談,卻南下臨安找上
貝鎮平兄弟。而且這麼龐大的馬匹數量,是不能未經朝廷允許就賣給外族,給揭發了豈不吃
上叛亂罪?呀──!”好個歹毒的計謀!傅巖逍霎時全想通了,對霍逐陽不免正眼多看了幾
次。不錯不錯!這人沒讓他失望,不愧是驛幫最出色的主事者,凝嫣沒有白等這麼些年。
“這計謀是我們兄弟一同研討出來的。”劉若謙並立在逐陽身側,地想分到一點被聰明
絕頂者“佩服”的眼光來加強自己的成就感。
“偌,打賞。”從袖袋中掏出鬆子糖丟給劉若謙當是打發。對趙思堯道:回頭吩咐王捕
頭來提人,送這些刺客到邊疆流放修身養性,省得心煩。”
趙思亮才要應聲,不料門房已領了王捕頭與四名捕快過來。
“少爺,諸位。”王捕頭拱手為禮。
“建棠,你來得正好,這裡有刺客,抓回去查一下有無前科。”趙思堯說著。
“繡樓那邊也有三名被放倒。”劉若謙補充著。
王捕頭示意手下一一綁人押走,臉色端嚴道:
“傅爺,恐怕得請您等到官府問話了。剛才貝鎮平到官府報案,指稱您與江洋大盜勾
結,在惡狼山搶了他們的鉅額銀兩。”
“真笑話了,存心栽贓嘛!”封梅殊叫道。
“我以為貝鎮平想擄走貝小姐好向他要贖金。”劉若謙不明白貝鎮平告上這一狀的道理。
傅山石逍輕悄:趨近於霍逐陽耳邊低問道:
“你們把銀兩弄到哪兒去了?”
“你猜猜。”功力高深的劉若謙自然也泄漏聽,一副刁難的臉色。
“林金主那兒?”不理會他,直接問霍逐陽。
“是。”霍逐陽眼底有深深的佩服。他這個計謀便是要一舉打垮貝、林兩家,為凝媽的
苦討回公道。
“王捕頭,且慢押走。”前去押刺客的官差已回來,正要帶走這邊約兩名。
“怎麼?”王捕頭不明所以。
“仇巖,搜他們身。”傅巖逍沉思著不動,吩咐完仇巖後,逕自踱步起來。
不一會,五名刺客身上再無長物,地上散落一些匕首、毒粉、藥物、袖箭、銀兩等物。
“全拿出來了。”仇巖稟報。
傅巖逍蹲在地上一一檢視銀兩。最後拈起一錠二十兩重的紋銀笑了起來。
“不知霍公子見過那批銀兩上的印記沒有?”他把玩著銀兩底部的礁砂印。
“沒細看。”
“貝鎮平派人來擄凝嫣,是要逼我不得動彈。那麼一旦他一狀告到刺史大人那兒,我為
了凝媽的安全,不得不俯首認罪。但因刺史大人是剛正不阿的清官,沒有証據的事,他不會
受理,何況我與大人交情頗佳。那麼只有請這些人到我宅子內留下一些証據了。例如這幾枚
紋銀。我猜那批被劫的官銀底部一定都有這個朱砂印,到時我不僅要賠上八萬伍仟兩,連小
命也得休了。難得貝鎮平想出這麼個計謀,了不得。”
“真歹毒!”王捕頭咋舌,並踢了踢受制的刺客:“你們是貝鎮平派來的人嗎?”
“我們不會說的。”刺客甲冷笑。“我們還會告訴大人是你們硬裁我們是貝家派來的
人。”
劉若謙嘆息不已道:
“老兄,既然我們都抓住你等了,又怎麼以為我們會笨笨的放你們到大人那兒胡亂指控
呢。你們安心的休息幾天吧,我會告訴貝大爺,你們全招了,他是主謀。”
沒讓刺客有機會怒吼,劉若謙每人塞了一顆藥丸入口,立即讓五人睡了個人事
喜歡上一個比自己聰明的女人是什麼感受?劉若謙發現自己不由自主、不甘不願的對傅
巖逍產生了好感。而那好感已不是當朋友就可以滿足的了。
很奇怪,他怎麼可以在被氣得半死的同時又欣賞得要命?莫非被虐待也是一種快樂?那
種來自言詞的無力招架,老是今他有捏死對方的沖動。可是以宏觀的角度來看,傅巖逍無疑
是絕頂聰明的,並且找了個最適合他的身分悠遊於世間。
難以想像一點女兒態地無的傅巖逍扮固女裝會是什麼樣子?嬌嗎?俏嗎?很努力的去美
化想像,卻是不男不女的呈現。真的嘛!傅巖逍若穿了女裝,只怕像梨園的花旦一樣警
扭……哦不,梨園的花旦比傅巖逍更像女人。真是慘烈!當女人當成這般,也真算失敗了。
不過他還是忍不住想看上一看就是了。
現在已是深夜,今天一日可是精採又累煞人。在前往衙門的途中,傅巖道與霍逐陽並
騎,商討著如何讓凝嫣不傷閨譽的成為霍家婦。
結果,一到了衙門,便由霍逐陽去擊鼓鳴冤。在尚未見到貝鎮平之前,先告上他謀財害
命,勾結江洋大盜一狀。兩件官司同時審理,霍逐陽對貝鎮平現出本來面目,嚇得貝鎮平當
場昏倒!刺史大人無法再辦案,只得明日再開堂,因為貝鎮平的告狀毫無實據,因此被告的
一方可以回家候傳;而霍逐陽的告狀有証物可供,則暫將貝鎮平押入大牢,並請大夫診治。
許多前來打聽消息的人忙不迭在大街小巷傳送著今日城內的重要消息,簡直是石破天驚
的大事啊!當年的霍家公子沒死在惡狼山,反而回來報仇了。他可是名正言順被貝凝嫣雙親
訂下來的女婿,肯定是要向傅巖逍討回妻子的。接下來會怎麼進展呢?想必明日全城的人將
會全部擠來衙門看熱鬧了。
一群人坐在庭院裡乘夜涼。四周掛滿了燈籠,讓庭院明亮與星光輝映。明日將是精採的
一天,但沒人想趁此養足精神好應對明天。
劉若謙仍痴痴盯看著傅巖逍,頗不是滋味於被冷落。因為一整夜傅巖逍都忙著與霍逐
陽、貝凝嫣談話,商討日後事宜,晾他於遠遠淒涼的一邊。
“啥?要請刺史大人判妻?”封悔殊第一個叫出來。
“本來不是要請霍公子上門驅逐負心漢?”織艷也不明白巖逍轉何心思。
傅巖逍笑道:
“既然弄了場官司,就索性請大人判定凝媽的歸屬吧。於理於法,凝嫣與霍公子屬父母
之命,訂親了十數年,是比我這丈夫名正言順。何況霍兄於迎親日遇害,本就視同入門,我
傅巖逍非還妻不可。”
“不……不必弄得這麼大吧?而且這對你的聲名大大污辱了……。”凝嫣輕聲反對著。
要她明日也上堂,為了這事真是羞煞人。
“要管名聲,就不會弄出這一場了。理他呢。”
霍逐陽沒有反對,拱手再三向他誠摯道謝:
“霍某無以為報傳公子的大恩,除了這些年對嫣兒與妍兒的保護外,更感激你對嫣兒名
譽的維護。前些日子的無狀,還請海涵。”
傅巖逍舉杯以對:
“客氣了。霍公子亦是真君子之流,傅某佩服。”在未知他是女子之前,霍逐陽極力守
禮不欺暗室挺讓人佩服的。當然,知道了凝嫣沒有實質上的丈夫之後,一切熱情也就沒有隱
藏了。不時的眉目傳情,教人看了臉紅。
“傅姑娘似乎真當自己是男人了……”
幾個人同時不雅的噴出口中的茶水,要不是各自閃得快,必定全是一頭一臉的水漬。
“有何不對嗎?”劉若謙問著。傅巖逍是個女人,卻毛以男人自稱,才是滑稽至極的
事,眾人何必以這種眼光睞他?
“劉公子何以這般在乎在下是男或女?”
“莫非你鄙視自己的女兒身?”劉若謙立即興致勃勃的打起十二萬分精神以
“非要打扮得花枝招展才表示自己珍視女兒身的身分嗎?”
“也不是。但男有分、女有歸,天命如此。你執意悖離,有違常理。”仔細瞧著傅巖逍
的五官,挺平凡的,若是多了胭脂水粉也妝飾不了多少美麗,不過相信會比現在的小異碳臉
好一些。
“常理?”輕鄙的嗤了聲,傅巖逍以一種憐憫的眼色面對他,傲然道:“吾不在爾等之
列。”
眾人忍不住暗笑,連霍逐陽也忍不住問著劉若謙:
“大哥,你幾時敬奉禮教起來了?”
織艷損人不遺余力:
“只許自己棄婚私走十年,不允他人隨興自在的活著,這頂禮教的大帽子可真是失衡得
緊。”
劉若謙努力不讓自己的臉色又青又白。
“在下一直很想知道,為何你等皆知道在下與未婚妻蕭於薇的事。”這時機不問,更待
何時?“莫非……她是在場諸位姑娘中的一名?”
封梅殊攪和道:
“劉公子,你的未婚妻呢,怎麼你自個兒會認不出來?還得瞎找瞎猜瞎問的?”
“若認得出來,還會往這些時日任由擺布嗎?織艷姑娘也別惱,在下苦頭也吃得不少
了,你們不能期待我笨得徹底,無力招架。”
“找到蕭姑娘又如何呢?”傅巖逍頗有興趣的問。
劉若謙直直盯著他,這張沒半點姿色的心黑臉,因為泛著智慧之光而光彩奪目,看癒久
癒入迷。
“我對她有一份道義上的責任。無論如何,當年我的出走之舉是人率性了,沒有顧慮到
對蕭姑娘造成的傷害。年少輕狂,總只想著不想被絆住,要闖盪江湖什麼的。結果蕭小姐出
走了四年後才讓人發現,可見她被忽視得多嚴重。我只希望找回她,彌補劉宋虧待它的,應
允她任何要求。”或許他們不打算告訴他蕭於薇的下落,或者回答他現場是否有她本人在,
但相信它的一番話會得到轉達。
“你希望我們告訴它是嗎?甚至不認為她可能再不想聽聞有關劉宋的一切。”傅巖逍問。
劉若謙看向霍逐陽與貝凝嫣一眼,才回答他:
“你不是冷心冷腸之人。冤家官解不宜結,就算不期許好下場,你仍會希望身邊的人化
去怨氣,像你一樣過著身心自在的日子。”
傅巖逍不客氣的笑道:
“你想化去的,不過是你的愧疚之氣罷了。我可以告訴你,一切就這麼算了吧。別把自
己的高尚行為弄成別人不得不面對的壓力。”
“閣下言外之意是?”劉若謙不放鬆的追問。
“她即將出閣了,別打擾比較好吧。”
“呃!”驚愕聲不只來自劉若謙,更多是其他知曉實情的人。
傅巖逍站起身,似乎決定了什麼,雙袖一揮,劃了個大弧度後,雙手背負在身後,唇沒
一抹詭異的笑,對眾人宣告道:“是的,她將出閣,我沒告訴過大家嗎?”
當然沒有!
礙於外人在場,一群傅巖逍的摯友與下屈全呆瞪著他,而難以啟口問話。傅巖逍從不說
他做不到的事,那麼,“蕭於薇”即將與誰成親?
不明就裡的劉若謙追問道:
“是真的嗎?那以找的身分真的不好出現在她面前。只要她過得好,我就安心了。十年
來,我對她感到相當的抱歉。她能幸福是我衷心大願。”他真心地道。
傅巖逍眼神有絲奇異,呼道:
“你實在不是個太糟的人。”
這是讚美嗎?劉若謙算是收下了,迎視上他明亮而難辨的深撞,想著喜歡上一個女子可
以有多迅速,喜歡上一個太聰明的女子將會多麼自找麻煩……
活了二十七年,他終於知道了心動的滋味。
第九章
一大早,衙門內外擠滿了人潮,莫不是爭睹今日的各大案件而來。水泄不通得讓方圓十
裡內徹底癱瘓。
一是五年前惡狼山屠殺事件;二是貝鎮平告傅巖逍劫銀一案;三是霍逐陽今兒個一大早
遞上的狀紙,要求剌史大人王持公道,判還他名正言順的妻子貝凝嫣。臨安城百年來沒見過
這麼多熱鬧的大案件,件件還是人人最愛聽的家務事。不前來湊熱鬧怎麼成?
偏偏剛才官榜上貼出了今日審案的輪序,眾人矚目的大事件居然排在最後一件.要是前
六件案子審得不順,難說不會排到明日了。最快也要未時才輪得到。
不過這也給了賭性堅強的鄉親們一個發財的好時機,各自三三兩兩的做莊吆喝下、起來
了。還能賭什麼?當然是刺史大會將貝小姐判給誰了。
“傅巖逍這幾年來不善待妻小又風流天下知,大人才不會判給他。我賭霍逐陽贏.”張
三丟出一枚銀子。
“傅大爺有財有勢又與大人有私交,霍逐陽贏不了的啦!我賭傅大爺贏!”李四丟出一
枚銀子。
就這樣,兩造人馬呈五五波對立狀態。在這樣的賭注之下,對今日的判決結果更加期待
不已。巴不得刺史大人立即開堂,草草審完其它六個小案後,趕緊喚正主兒上堂才好。
在衙門的後方宅院,則是刺史大人趙正測的官邸。原本一早升堂,第一件案子便是要審
傅巖逍的訟案,不料霍逐陽的狀書遞來,竟還有判妻一事,他不得不將整件事挪後,徵詢三
方的意願。
由於刺史大人從不知道巖逍是女兒身,也才會對此事感到頭大。
每日升堂的時刻皆訂在辰時四刻,只剩一刻的時間可以商談了。趙大人已換好了官服,
終於等來了三個當事人,省下了寒暄客套,趙大人直接問道:
“判妻一事,老夫想了解三位的看法。”這種私家事,實非公正判決便可解決一切問題
的。
“趙伯,判妻一事是小侄提議,為的就是使凝嫣在不損閨譽的情況下與霍公子有情人終
成眷屈。”
“巖逍你這是?”趙大人不能理解他的說法。這未免太驚世駭俗了些。貝姑娘畢竟是他
的妻不是嗎?
“趙伯,小侄與凝嫣成親幾年來從未同床共枕過,凝嫣是小侄的救命恩人,當年純以報
恩之心救出她於水火之中,從未有非分之想。又不忍見她日夜為未婚夫的亡故而啼泣,兩三
年來一百在追查霍公子的下落。幸而老天有眼,教他們又重逢於今日。霍公子恐於傷害她的
名譽而不敢逾越份際,甚至決意回北方也不願打擾她現今的生活。昨日在小侄的說明之下,
霍公子也明白了小侄的心意,更明白了凝嫣的一片冰心痴情。現下只能靠趙伯之手判還妻
屆,才好杜悠悠眾口,也不教凝嫣因再嫁之身被諄罵閑話,進而辱沒了貝家長上的清譽。還
請伯父成全。”一番話成功的感動了趙大人,今老人家頻頻點頭。
“你們呢?是否心意相屬?”趙大人轉頭問另一邊並立扶持的男女,確是登對得很。
“請大人成全。”霍逐陽拱手回應,眼中是對傅巖逍的感激。“只是怕得委屈傅公子受
世人訕笑了。”
“巖逍,真的要這麼做嗎?”凝嫣為此憂心了一整夜,至今仍不希望巖逍受委
傅巖逍志得意滿道:
“當然要這麼做,世人愛笑就任由他去。剛才我還讓蕭忠潛入押注的人群中,押了大把
銀子賭逐陽兄勝出,看來兩三年包準吃穿不愁了。”蕭忠是攏春的丈夫,也是傅家商號的總
管事,更是唯一無法被遣散走的蕭家忠僕。要不是後來有仇巖出現,上山下海的奔走,他定
是要跟的。
趙大人難得笑了出來。
“就知道這種渾事少不得你一份的。正事之外,你真沒一刻正經,與那劉大夫還真有點
像。”他是嚴肅剛正之人,但一向欣賞傅巖逍的機敏應變能力。幸虧有他,否則自己病弱而
寂寞的獨子不會有今日開朗的性情。
前頭已傳來升堂前的擊鼓聲,趙大人道:
“你們可以去找思堯,或回府休息,下午之後才輪你們上堂。少陪了。”說完,人已大
步走遠。
“伯父慢走。”傅巖逍送走趙大人,皺皺鼻子問仇巖道:“我像他?那個被我奚落得無
力反擊的人?”
“一點也不像。”仇巖認真反駁。
“若謙喜歡你,所以才失了當。”霍逐陽開口。
“我該感到榮幸嗎?”
霍逐陽迎視他冷淡的淺笑,嘆道:
“他將會非常辛苦。”難以想像劉若謙會有吃不開的時候。但,想到數年來若謙讓多少
女子心碎神傷,雖無意招惹,仍是傷了別人芳心來說,不得不說是輪回因果總有報。他不要
不能今他心動的女人,傅巖逍當然也不會要不能今他心動的男
不能說是殘忍,只是互不相寓而已。
思及此,更衷心珍惜起與自己心愛的人相依恨、更能終生相屆的緣分,這是多麼得之不
易呼:輕輕握住佳人玉手,牽引著佳人抬首一笑,相望成痴。寓於他們的苦難已在昨日遠去
了。
傅巖逍不敢打擾一雙愛情鳥,拉住仇巖的手,輕悄悄的退出了巖堂,讓他們的情意充盈
在兩人的國度,不被任何人所叨擾。
“怎麼了?”雖然仇巖仍是一貫的表情與寡言,但傅巖逍仍察覺得出它的心情並不平
穩。散步在趙府的柳徑上,她拉住仇巖的衣袖間著。
仇巖低首看著他的手。三年多來,由生疏到熟稔;由當他是恩人、王人準備奉俄一條命
跟隨,再到發現他實為女兒身的轉變……人心真是不可思議,知曉他其實是‘她’之後,赤
誠的心竟不再單純,而湧起了諸多痴心妄想……
甚至……痛恨起‘她’因別的男人而開懷。那個名義上擁有‘她’二十年的男人,身家
優渥,長相瀟洒,在江湖上頗有盛名,簡直是老天厚愛下生成的佳公子。
若要問誰有資格配得上主子,那劉若謙還算得上稍稍具資格的,自然……主人會因為他
而笑了。自己又在憤怒些什麼?以他如此卑賤的身分……
“喂!不理我呀!”傅山石逍又叫,整張臉在仇巖面前晃來晃去。
仇巖坐在一塊石凳上,讓傅山石逍不會看得太吃力,終於按捺不住揪了一整夜的問題問
道:
“爺要嫁人了?”
傅巖逍嗤笑了出來。
“好不好笑,我居然料得到你會因此而不開心。”
“屬下沒有。”仇巖不自在的低垂他的眼看向握拳的雙手。主子……誤會了什麼嗎?
“仇巖,你有。你覺得天下間沒有人配得上我是不?也不喜歡我為了要虛應劉若謙而昭
告要嫁人的事。因為我有可能當真去弄一場婚宴。”傅巖逍扯了根柳條把玩著,眼光卻不曹
稍離過仇巖回避的面孔。曾幾何時,他已在仇巖面前恣意展現自我,無拘無束而不自知?
在仇巖之前,還有誰是這般與她日夜不離的?乳母過世後,他領著三、五個家僕一路流
浪南下,買田買地的一一安頓到最後來了臨安城,幾乎已一文不名,身邊僅剩下不肯被遣走
的蕭忠。原本主僕倆也可以過著不錯的日子的,當了所有值錢物正想安居下來,沒料到一場
風寒幾乎使他倆見閻王。病沒治好,被趕出了客棧,最後淪落到破廟與一群遭盜匪洗劫的難
民同住。蕭忠年紀比他小一歲,除了忠心之外,瘦瘦小小的,怎麼看也不可靠。要不是凝嫣
出現,兩主僕只好互摟著病死在異鄉了。哪還能順道救下破廟那一大群流民?
如果當年跟在他身邊的就是仇巖,一定不會是這麼無計可施吧?他會去偷藥,然後任人
廢去手足……
傅巖逍不禁放柔了眼神,手中的柳枝拂向仇巖僵硬的面孔:拂過了他被廢掉的左眼,那
裡有一道深且猙獰的刀疤,筆直劃列在耳,是黑褐臉色上的一道白光。柳枝再往下掃過了鼻
樑、唇角、下領……然後被捉住。
“我想,隨便一個人給你小恩小惠,就足以教你奉上性命了,你不該這麼傻的。但誰教
你生命中遇到的溫情如此稀少?”想把手掌貼上他臉,卻被他驚嚇的避開。傅巖逍又道:
“我一直在猜想,不管是誰施恩於你,若要你娶她,必定不管自己喜不喜歡,便一口答應下
了吧?那麼,永遠不會有人知道你是否曾真正去喜歡過一個人。恩義的回報對你是如此重要
的事。”這次不容許他退開,雙手強勢的捧住他臉,今兩人對視。
“真是今人氣悶。”一字一字的說完,傅巖逍放開他臉,大步往前走。
“爺……?”仇巖不知所措的緊跟於後,不能理解主子的說詞,而且失序的心跳更加紛
亂不已。
“我會辦一場婚宴。與劉宋徹底做個了結。”如果他壞心一點,自然可以教劉若謙一輩
子找下去,但那是很沒意義的事,何必為難人至此?反正劉若謙一路吃嬉至今也夠本了。
仇巖心驚不已,飛身到主子面前擋住去路,結巴問道:“什……什麼意思呢?”於闐語
不自覺又溜出口。
傅巖逍深深看著他,眼中是復雜難辨的神採,突來一抹笑意融化掉了他的冷然,將手中
的柳枝丟到仇巖身上,趁他征愣不已之時快步跑開,轉眼已隱沒在椰林深處。
不置信的以雙手握住柳枝,幾乎無力動彈。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一個雲英未嫁的大
姑娘丟出了柳枝給男人……在於闐、在中土,都只有一個意思呀口
可……看他笑得那般頑謹,會是……只是個玩笑嗎?故意用來捉弄它的玩笑?一定是的!
主與僕……從來就不會有結果的。自己別又痴想起來了。想甩掉柳枝,好快步跟上主子
的腳步,卻怎麼也放不下,反而將柳枝輕輕掌上殘缺的顏面,掩住自己深不見底的悲。
無關思義,喜歡逕自前來,等到泛濫成災才知心已淪陷,無力回天。
一片痴心,只能是妄想。
畢竟自古以來,誰聽聞周凡人摘過星、攀了月呢?即使抬頭仰望,也怕自己的殘顏褻瀆
著了星月神只。他只能低頭,低頭看著塵土,這才是他的歸屬──塵土。
“升堂……”
“威──武──。”
莊嚴肅穆的衙門內外因案子的大受矚目而漲滿了期待,連例行性的升堂步驟都被師爺與
官差們應和得十足渾厚有力,全然無站了一日後應有的疲憊。
現在是最後一案,在今日的申時正式展開。連同一向少涉足前巖的趙思亮也在休息了大
半日後,由家僕扶坐在市後等著看這些訟案如何結局。更別說外迸擠得水泄不通的閑雜人等
了。全為了親臨這一案而來。
在牢裡睡了一夜的貝鎮平咬牙瞪向一邊的傳巖逍,低吼道:“一切都是你搞的鬼,對不
對?”
由於刺史大人最先要別的是貝鎮平告傅巖逍劫銀一案,所以現在帶上堂來的只有貝鎮平
兄弟與傳巖逍。
“我能搞什麼鬼?真好笑了。”傅巖逍低聲回道:“要栽贓也得有証據。可惜哺,來不
及栽上幾錠銀子。”風涼至極的話幾乎氣煞貝氏兄弟。
“你這渾蛋……”
“安靜!公堂之上不得喧嘩!”驚堂木重重一拍,刺史大人已高坐桌案之上,正聽取師
爺讀告狀文。
“貝鎮平,昨日你指稱傅巖逍劫你銀兩一事,可有証據?”趙大人宏聲問道。
“大人,傅巖逍侵吞了我兄長的財產,更是早已覬覦我貝家剩余產業多時。前些日子在
生意競爭上,傅巖逍輸了一役,必然懷恨於心。放眼臨安城,公然與草民交惡的便只有他
了,草民有理由懷疑八萬伍仟倆的銀子確由他所劫,請大人明察。”貝鎮平咬牙硬撐。其實
在昨日派出的刺客未能如期回來後,他一顆心早已亂成一團;偏偏他好大喜功的笨弟弟早已
上衙門告狀去了,結果造成此刻騎虎難下的結果。無論如何也得咬牙硬撐,頂多落了個誣告
罰銀的下場罷了,但想到有更多排山倒海而來不利於已証據……那沒死成的霍逐陽……真的
是那個霍逐陽嗎?還是傅小子的作弄?一定是的!一定是!
“傅巖逍,對於貝鎮平的指控,你怎麼說?”刺史問著被控告的一方。
傅巖逍拱手道:
“大人,首先貝老爺的說詞就有謗人之嫌。自古以來妻產夫治乃天經地義之事,怎能說
在下侵吞了妻子的家產?在下治理岳丈產業三年來的治績有目共睹。擴張了二十家商肆,每
年大舉開台濟貧,造橋路回饋於地方鄉親之舉全循著老丈人在世時的樂善好施之心在做著,
絲毫不敢辱沒老人家清譽於萬一。在下自認為將貝家產業治理良好,每年繳於國庫的歲賦是
岳丈在世時的五倍,這一點也不必在下多說,大人自也明白。再說到貝老爺指控在下覬覦其
產業,那可是稀奇不已了。有內在口,我何須搶著旁人的剩湯喝?在下三年來布施於地方的
銀兩不下數十萬兩,屈屈八萬多兩,豈入得了我眼?見笑了。”
公堂外一大群屏息傾聽的人們不自禁的點頭後交頭接耳。提起傅巖逍大手筆花錢的行徑
更是口沫橫飛。
“即使貝鎮平的銀兩不入你眼,但若因有私怨而故意為難,亦非不可能,你怎麼說?”
“對呀!對呀!你故意的!”貝定平唔唔咆哮。
“安靜!”刺史大人威嚴制止貝氏兄弟的失控行為。
傅巖逍看向他們兇惡的眼,冷笑道:
“你們所謂的私怨,若非我大人有大量的不予計較,今兒個你們還不知要被流放到哪兒
充軍。派殺手、施毒、放毒虫,再到去年公然撞沉在下的船,林林總總數下來,莫非是暗示
在下趁今日一塊兒算個清楚?”
“你……你血口噴人!”貝鎮平作勢欲沖過去。
“住手!”刺史大喝。堂下的官差立即架住貝鎮平。“公堂之上豈容你如此放肆!”
“請大人息怒。”貝鎮平惶恐道:“由於傅巖逍造謠生事,今草民義憤填膺,一時才失
態了。請大人明察,還草民一個公道。”
刺史看向傅巖逍:
“你剛才所提之事,可有証據?”
“除了沉船事件確有諸多人証物証外,施毒、派刺客一事,在下並無實據”
“那就是誣告!大人,我要吉他誣告!”貝鎮平兄弟過於亢奮的叫囂著。
“不過,”傅巖逍微勾著唇角,眼中的笑意逐漸加深。“大人不妨查一下三年前貝老爺
央請華陀堂代購的半斤生川島、一斤砌砥石,以及陸陸績績購進的紅生丹、砥霜、雄黃、蕪
花是用到什麼地方去了,並且手邊還剩多少。這類含有劇毒的藥材,可用以治病,也可用來
害人,因此我國律法明令這類藥材在買賣方面須加以登列管理。請問貝老爺手邊的藥用以治
在什麼病上面了?”
這小子怎麼知道這件私密之事?莫非他這些年來的一舉一動全在這渾帳的掌握之中?貝
鎮平汗涔涔地發現此刻自己的處境極端劣勢。以前只恨不得啃傅巖逍的骨、喝它的血,卻不
曾將它的心機看在眼裡,所以不知恐懼為何物。但此刻,他真真切切的顫抖了起來,開始認
知到兩造之間懸殊的差距──不管是心機、才智或是:勢力。那位高坐堂上的刺史甚至是傅
巖逍的靠山,而自己在未部署妥當一切便貿然告官,無異是替自己掘了一個墓地……
傅巖逍的神情像要在今日做一個了結,並且──徹底的讓對手消失於眼前
這個認知竟今貝鎮平一時站不住,癱軟於地上,只能恐懼的望著傅巖逍笑得益加森冷的
面孔發抖。
“我們家裡的人患有隱疾,用得上不行呀!”貝定平持續叫囂。
“鎮痛、驅寒邪或治療秘結,所需的藥量頂多一錢兩錢的份量,因為量一旦過多,可是
會要人命的。”
剌史大人中止兩方的辯駁。
“買家購進大量含有劇毒的藥材實有可議之處,倘若當真用在治病上,想必仍有諸多剩
余是不?”
“那是當然,大人。”貝鎮平努力定下心神道:“草民雖購進毗石之類的藥材,並不能
因此指控草民有加害傅巖道之嫌。難不成全臨安的人買巴豆、莞花全是為了加害他嗎?對於
這一點,傅巖逍根本是胡亂指控。凡事可是要講証據的!”
“說得好!剛才全是我無的放矢。那麼貝大爺,敢問你指控在下劫銀,証據在何方?有
何証據可以洗清你誣告的嫌疑?”兩三下撥回原案。傅巖逍攻了個措手不及。
刺史點頭。
“爾等私怨容後再議。貝鎮平,昨日你強調有証據可教傅巖逍認罪,那証據呢?”
“我……我……我……!”貝氏兄弟頓時一噎,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剛才的叫囂盛氣早
已不復見。
“大人。”傅巖逍拱手道:“如剛才貝老爺所言,沒憑沒據的指控,視為誣告。但貝大
爺的銀兩被劫乃是實情。在下本著寬大為懷的心胸,念他倆現況可憫,也就不予計較,反而
憂心起惡狼山是否當真有盜匪橫行。繳天之幸,當年在惡狠上被惡徒攻擊的迎親人馬中,新
郎棺霍逐陽仍然幸存。如果貝大爺沒有異議,此事就此作罷,直接進行下一場官訴如何?”
全場局面由傅巖逍一手所掌控,讓人連反駁的立場都沒有。
“貝鎮平,你同意傅巖逍的提議嗎?或者願意提出証據了?”刺史察言觀色,大抵也明
白貝氏兄弟失銀是真,卻不能肯定劫銀的真兇是誰。
在員氏兄弟驚疑不定的當兒,傅巖逍又落阱下石:
“貝大爺,這是個洗刷冤曲的好機會,可千萬要好好把握呀。昨兒個霍逐陽告你勾結江
洋大盜、謀財害命一事,正好在此做個澄清。也許當年謀財害命的那群江洋大盜正是昨日劫
你銀兩的人呢。”
“你!”貝鎮平雙目欲皆,冷道:“你鬥不倒我的,你鬥不倒我的……。”那霍逐陽不
可能是真的……
“貝鎮平!回本官的話!”剌史大人喝今著。
“回大人,草民同意告傅巖逍劫銀一案,視同誣告。”貝鎮平只好咬牙同意。
“好,誣告一事,依本朝律令,罰銀三十兩,勞役三個月。判定。”驚堂木一拍定獻。
“傳霍逐陽。”刺史讓官差去請人,並對一迸的傳巖逍道:“傅巖逍,你可以退下稍事
休息。”
“是。”口有點乾,關於霍逐陽自身的恩怨就讓他自己解決吧,他還有別的事得做哩,
先喝口水去。
睥睨了眼貝氏兄弟,在他們眼光的刺殺下逕自瀟洒的轉身走開。他們以為他會留下繼績
玩弄他們?嘿,偏他想走了,沒了他傳巖逍,貝氏兄弟就能逃過霍逐陽那一關嗎?
不遠處,仇巖已替他在人潮中開出一條不被推擠的路,正等他走過。然後永遠靜守於他
身後,做他最可靠的靠山。
這感覺是幾時形成到今日這般不容忽視的?傅巖逍不明白,但點滴收藏在心臆,由它凝
聚成……任何一種可能的模樣。
然後,也許他就可以弄清楚,一切是怎麼開始的,以及──該怎麼終了。
越過仇巖身前時,不免頓了一頓,察覺到仇巖仍為他早上的調弄而不自在,所以臉孔比
平日更僵冷如石,不禁大笑的走了出去。跟在他身後的人自然面孔更為扭曲了。
才退出了人群視線之外,就見得劉若謙已在趙府的幽徑處向他微笑招手。另一手提著一
壺看來很清涼的茶水。
“不擔心今義弟需要閣下的聲援嗎?”倒沒料到劉若謙會舍得不去參與第二揚官訟的熱
鬧。這人一向哪邊有熱鬧哪邊境和丟。
“貝氏兄弟還奈何不了他。逐陽早已部署好一切。這下子貝鎮平若能固個滿門流放就算
萬幸了。傅姑娘沒有留下來看戲,在下才覺得奇怪。”劉若謙含笑走近,無視一邊冷眼以待
的仇巖,逕自問道:“剛才還巴望著你有更出色的表現,不料竟就這麼放過他們,為什
麼?”不得不說,至今仍抓不準傅巖逍的心思,實在有絲泄氣。
“請別喚我傅姑娘。”傅巖逍要求完才回道:“剛才嚇得貝氏兄弟心魂不屬早已足夠,
比起霍公子的仇而言,在下的小恩小怨並不值得大肆嚷嚷。而且以刺史大人的性情,在我起
了個頭之後,他必會派人去查,許多事就不必說破了。何況霍公子將按他一個通敵判國的大
罪,將來押往京城到中書省審判,欣頭是免不了的。所以就算沒証據來指明貝氏兄弟五年前
派人屠殺迎親隊伍,貝鎮平仍是死走了,又何須我加油添醋些什麼。”霍逐陽行事土來說是
血債血還、快意恩仇的。在傅巖逍看來,總是殘忍了些。但這是別人的恩怨,他不多言。
劉若謙領他走向涼亭處,倒了三杯涼茶,淡道:
“逐陽主事驛幫三、四年,恩怨分明一直是他的行事方式。經歷過了生死關頭,他變得
冷酷。日後有貝小姐伴著,將會有所不同。”
傅巖逍啜完一杯茶,笑出聲:
“我沒有批判的意思。反正貝鎮平兄弟、林金主終須為自己五年來錯待凝嫣而付出代
價。對他而言,感情濃烈到足以使他瘋狂。”他相信霍逐陽這些日子以來所查到的事跡,足
以今他化身為索命閻王,親手送那些人下地獄一遊。
“我二十七年來沒興趣認識情愛這玩意。雖然身邊好友一一有了伴侶。”劉若謙若有所
思的看著眼前那個不讓人稱“姑娘”的男裝女子。這是心動吧?總想看著‘她’,瞬目不移
的一直看下去,看看為何這張平凡的黑碳面孔竟今自己這雙看遍各色名花的眼鍾情至此。
傅巖逍並不想裝傻出一臉不解像,他只是淺笑以對,招呼仇巖也來坐下。可惜仇巖巖守
份際,始終站在他身後動也不動。陽光從他身後照過來,不知是有心或無意,恰巧為他遮去
了仍然炙熱的光源,讓南風帶來一絲清涼。
“仇巖,坐下。”只好開口命令了。
結果仇巖居然回應以一個“不”字。不知是否有絲怒氣,聲音轉來極堅硬。
好吧!不強人所難,傅巖逍決定稍後再與仇巖好好談一談。興致平平的問劉若謙道:
“你相信姻緣天訂嗎?”
“不相信。”
“我也不信。什麼天作之台、父母之命,都是長輩一廂情願的撮合,不管是否真的合
適,反正老人家自己高興了,便硬說是緣定三生。”
“是極。”劉若謙忍不住道:“逐陽與貝小姐算是有情人的好例証,但那並不適用於其
他人。至少他們自幼一同成長,有一定的情誼。而以找來說則是牽強了。訂親二十年,然而
我從未有機會與蕭姑娘相處,兩人之間並無感情,硬是因訂親而成親,實是強人所難。”
“以你的立場來說,那的確是不公平。”傅巖逍口氣平淡。“對兩人都不公平,卻又各
自耽誤了大半輩子。想想也真是好笑,兩人至今仍互不認得哩。”
劉若謙誠懇道:
“我承認我對蕭姑娘有責任,而今她已覓得歸宿,心中一塊大石也放下了。我知道你是
重視朋友的人,可否別再因為我是蕭姑娘的未婚夫而排斥我於朋友之外?。任何人卻有襲利
追求幸福。”
“你不會是認為在下是你想追求的伴侶吧?”
“我正是這麼認為。”他喜歡‘她’的聰敏、坦直、犀利,並且不留情的苛薄,以及一
般女人不會有的豪邁楓爽之氣。在在今他心折!他是個酷愛浪跡天涯尋樂子的人,眼前的
‘她’正是最適合他的伴侶。
傅巖逍輕輕笑了出來,無視於石凳子並無椅背,仍兀自向後靠去,結果仇巖伸手充當他
舒適的椅背,讓傅巖逍的後腦勺頂住他的腰腹。
“你遲了。劉若謙,你遲得太久,所以注定要錯過。”語意深刻,卻無意給對方一個痛
快的解答。
劉若謙敏銳的看著一臉森冷的仇巖,以及靠在仇巖身上的“佳人”。這個宣告似乎不難
猜。傅巖逍屬意那個巨人。
心口微微往無底淵沉去。一抹化不開的疑惑硬是縈上腦內,緩築起欲洶湧的波浪,正待
掀揚……
“我不明白……。”一時說不出疑慮的來源,所以開了口又頓住。
“你會明白的。臨安城這一趙,你不會自來。”又喝完一杯茶,傅巖逍站直起身,又說
了今劉若謙迷惑的話:“會有個結果,但並不是為了對付你。你我恩怨早已一筆勾銷了,請
記住。”
留下不解的劉若謙於漸沉的夕陽裡,傅巖逍大步走回衙門,仇巖忠心的緊緊跟隨,兩條
長影奇異的疊合為一,不相襯的身分與體型,相同的在夕陽下拉成一致的長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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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驛幫的勢力有多大,傅巖逍終於見識到了。掌握了確切的人証與物証,霍逐陽捉來了當
年扮盜匪的貝家護院以及一些江湖匪類,在員鎮平兄弟無話可辯又驚嚇過度的情況下,謀財
害命之名已定下。時間接得十足恰巧,快馬前來拘提有叛國嫌疑的劍南道監察使侍衛按著將
貝氏兄弟拘提到京城。渾渾噩噩約兩兄弟在連串的打擊之下,又昏厥了過去。霍逐陽將一切
算得精準,沒放過任何一個仇家。
第二天,林金生家裡傳出突然出現大批銀兩的消息,十八箱鉅額銀兩的底座全點上了株
砂,正是貝鎮平兄弟用來購馬的失銀。在林金主未能交代出銀子的來處的情況下,一家子男
丁全押解入牢候審,銀兩充公:又抓到了原本該流放在外的林寶山竟私自逃回,窩藏逃犯罪
加一等,暫時將官訴纏身沒完沒了了。
趁此,霍逐陽擴展“龍京驛站”以及“華陀堂”的規模,吃下了貝、林兩家的營生。
‘驛幫’的勢力正式揮鞭南下,由臨安城紮根立為據點。商業霸主的氣魄昂揚顯現。
當然,判妻一事打動臨安城上下,恐怕會談論到三代以後才會稍止。現下金城的人都在
看,原本臨安城獨霸一方的傳巖逍已不再是唯一霸王,那個擁有江湖巨大勢力當後頓的‘驛
幫’絕不容小覷。不是普通商賈應付得了的。輸了氣勢不打緊,現下刺史大人又將妻子判給
了霍逐陽,這下子傅巖道是裡子與面子都掛不住了。會發生什麼慘絕人寰的大事呢?傅巖逍
可不是易與之輩,沒那麼好打發。
全城的人都巴不得附耳在傅宅的圍牆外偷取一些後績發展。聽說傅宅的護院增加了十
人,全景高手呢。聽說傅巖逍成日大吼大叫的買醉呢。聽說小妾與貪歡閣的紅粉知己都在討
長妻之位哩。聽說……聽說……
也不知是聽誰在說,總之,每日總平白生出數件消息來滿足大夥的耳與嘴。
由於再嫁並不是什麼值得大肆舖張的事,在員凝媽的堅持下,挑了個不錯的日子請友人
前來聚會,算是行過拜堂大禮。不過在霍逐陽的堅持下,一家子回太原後,勢必得辦上一場
風光迎娶大禮的。也就是說,霍逐陽不打算在此住下,這邊有太多不愉快的回憶,夫妻倆決
定在太原定居,一切將重新開始。
雖然不是什麼正式的儀式,但傅巖逍仍是辦得煞有其事。趁新郎棺在前巖被灌濟時,他
來到凝媽的繡樓,讓喜娘及丫頭們返到外邊等著。
一身大紅衣的擬嫣笑得羞怯,輕輕拉住傅巖逍的手道:“我沒有想過這輩子會穿三次嫁
衣。”
“還有第四次呢。你的夫君說啦,回太原再辦一次風光的。”美人如玉,愁眉已開,自
己的心中石也落下了。
“巖逍,我得感謝你。我從來不敢想會有這麼一天的。這一個多用來,知道他未亡故而
不敢妄想復合,以及見了面仍苦於彼此的身分不復以往,兩心相守而又顧忌著世俗……我很
迂腐對不對?因為怕被世俗攻擊為不貞、失節而不願相守,要不是逐陽與你決意了一切,我
想……我仍是不敢做個再嫁新娘。”
傅巖逍輕撫她臉,嘆道:
“與迂腐無關。自古以來,女子不都被這麼教導著的嗎?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像我這般不
在乎的。你的牽念在於心愛的男人,為他而美麗、等待。但我沒有牽念。老天爺安排得很
好。你需要人呵護,所以霍逐陽沒敢赴黃泉。而我需要被放縱,因此沒有牽念的人。”
貝凝嫣突然想到:
“你也可以的呀,我看得出來劉公子很傾心於你。”她可以接受巖逍的說法:二十年未
見的未婚夫妻沒理由因訂了親就須成親。但如果兩人合適,又喜歡上,便另當別論了。
“因為我與他相同愛玩、愛笑,每個人就覺得我倆該在一起。為什麼我該欣賞那種好看
卻不耐用的人呢?”傅巖逍諷笑。他不確定人是否有反其道而行的本性,但他自己肯定有。
全天下的人都認為劉若謙是再好不過的對象,身分亦恰當,但他卻不為所動,反而因此發覺
了自己竟有心系的人……
貝凝嫣一向不是口舌便給的人,自然無意與善駁的巖逍爭論些什麼,只是基於關心道:
“你把蕭忠、攏春湊成一對,又把我與逐陽湊成一雙,把身邊的每一個人做妥善的安
置,並且一個個紮根安居落定:相對的,你身邊也就沒人。現在還有仇巖陪著,但想必日後
遇著了合適的姑娘,你必會將他們撮合成家,然後身邊又孤伶伶的了。我不要你孤單一人。”
“所以我前些日子不是說我要嫁入了嗎?”傅巖逍拍了拍她的手。身邊的人都關心他、
真心待他,是人世間難得的福氣,縱使聚散無常,情誼永遠在心頭。這樣也就夠了。
“你說著玩的吧?我看你對劉公子並無特別的對待。除了他之外,怕是沒人了吧。”她
與梅殊、織艷、攏春研商的結論就是──傅巖逍在開玩笑。
沒人?仇巖不是人嗎?長相不行、身世飄零似乎就沒一點地位了。傅巖逍無意多作說
明,只道:
“我有我的計量,你別擔心了,好好當一個真正的新娘吧。”外迸傳來喧嘩聲,由遠至
近,想是一群人扶著新郎倡進房了吧,其中劉若謙欲鬧洞房的聲音叫得可大了。
不一會,果真湧入了男男女女一群人,全是熟面孔,也就無啥忌諱,吆喝著新人喝交杯
酒,又吃了棗子之類的吉祥果子,眼見劉若謙狡檜的眼正閃著算計,傅巖逍不由分說,頭一
個拉住他往外走:
“好了,各自歇息去吧,別打擾他們了。”
“多謝了。”霍逐陽關上門前,對傅巖逍由衷的說著。為今晚,為二、四年來的一切,
以及它的成全。
傅巖逍沒有轉身,揮了揮手,走遠,沒入夜色中。
“你有多欣賞我呢?”月隱星稀,沒有燈火的夜色下,每個形體都隱隱約約,每一處景
皆曖墨昏然。傅巖逍有不錯的酒量,一一將那些沒鬧成洞房的人以酒擺平了之後,還能稱清
醒的,就只有劉若謙、傅巖逍、仇巖了。
睡意未來,也就隨意散步於夜中。
劉若謙輕道:
“能讓我佩服的女人不多。再如何強悍的女人總會在心愛的男人面前化為繞指柔。你不
是我見過的女子中的任何一種,而你討厭我。”他是個聰明的人,表白了心跡之後卻被推得
更遠,大抵已明白打一開始,自己就注定被討厭了,不是加以申訴便可獲得寬貸的。
不過,時間可以改變一切。他感覺到傅巖逍似乎打算離開臨安,住其他地方遊走,否則
向來不輕易沽酒的人,不會在今夜灌醉他所有好友。絕不是為了慶祝有情人成眷順而碰酒。
那麼一旦他們有機會結伴同遊,傅巖逍將可看到他劉若謙許多面貌。他極願意在往後的人生
中有這名聰慧絕頂的女子相伴。
這是第一個今他心動的女人,他打算珍惜這得之不易的動情感受。
不過……他恐怕有個現成的對手。
暗自觀察了數日,終於肯定了這個緊緊跟隨傅巖逍日夜不離的巨人,對他的主子不只是
忠誠的主僕關系而已,還有更多男女之情不小心的挹注在暗沉的眼波中,而自以為無人瞧見。
太過無微不至了,稍為注意一下便看出來了。不過深沉的自卑自鄙同時使仇巖極力克制
自己的情感,不敢逾越半步。比起表白男女之情更重要的,可能是一輩子赤膽忠心的追隨了。
很好笑,自己不敢越雷池一步,又恨不得把其他傾心者打跑,別沾染他至高無上的主
子。那麼傅巖逍是否得孤寡一生了?幾日看下來,今他決定了接下來的旅程必會“恰巧”與
傳巖逍同路。他們兩人會是契合的一對。
“去過南紹嗎?想不想去見識一下南國風光?”劉若謙坐在他身邊,暗沉的夜阻礙不了
看它的視線。
“你猜得出我要走了?”傅巖逍並不意外。他知道劉若謙的打算。這人並不死纏偽打,
反而靜觀了數日,對他做了一番理解。沒人說得準時間會帶來什麼改變,聰明人便會朝此努
力。
“不難倩,你是為貝小姐留下來的。現下,遂陽將帶妻兒回太原;蕭忠與攏春會治理好
這裡:織艷、封姑娘會暫且住下。都有了安頓,你豈會再留下來?”
“我還得參加蕭姑娘的婚姻大事,不會立即出遊。更何況我無意與你一道。”
“於情於理,我也該聊表心意,不知蕭姑娘缺些什麼?”此刻傅巖逍既然主動提起,劉
若謙正好一問。除了娶她之外,他願意以任何方式來彌補自己的虧欠。
“沒缺什麼,只要你在心中祝福她就衍了。”
“那是當然。不只是我,我們劉宋永遠願做她的依靠。”
“這倒不必。”
“對了,你剛才說無意與我一道走,是為了舊怨?”劉若謙問道。
“我不習慣有外人跟著,礙事了點。”
“礙事?”劉若謙生平第一次被人嫌成這樣,表情有點滑稽。“我能獵能打能升火,可
遮風又可擋雨,必要時又是一名醫術不錯的大夫,我會礙事?”
“這些仇巖都會。”看向不遠處始終忠心的守候者,他輕輕笑了。
這笑……有點奇怪!劉若謙心中條地一震,低聲脫口叫道:“你與他?不,不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與聰明人講話就是有這一點好處,不必全講開便能通遼。
“你會的他也會,但他行的你卻不行。比如:他不會企圖指引我。或問我為什麼。不必
向同伴解釋自己的行止真好。就算我要跳油鍋,他也只會跟著我跳,而不曾揪住我說我瘋
了。說真的,你也該去找一個能這樣對你的女子。”
人與人之間會欣賞、會喜歡,但那不表示是愛。劉若謙其實並不變她,頂多欣賞‘她’
身上少見的特質而已。有一天他會明白的。但在不明白之前,他可能會不愉快上一陣子,這
一點傅巖道是無能為力的。
誰教因果終有報,這是他該得的。
起落有致的馬蹄聲在深夜裡的青石板上踏出清響,啦璉、啦健的往東邊行走。不走絲
路,準備向吐谷渾國叩門,看看能不能買些好東西運回中土做買賣。
“主子,就這麼離開不好吧?”蕭忠忍不住策馬到主子身側,低聲問著。
“咱們這次在於闐就擱太久了,竟待了大半年。家裡不是說攏春給你生了名白胖男娃?
咱們趕回去還來得及過年哩。”在暗夜行走,似乎已成為習慣。
蕭忠傻笑了半晌,才又想到不妥之處:
“沒有與他們道別不好吧?明兒個天一白,見不著我們,卻只見到一床的銀兩,你猜仇
巖他們心底多難過呀。”今夜是為了慶祝仇巖身上的傷終於康復,左眼是沒救了,但他的左
手與左足沒有廢掉就是萬幸了。
“緣起而聚,緣盡而散,有何不妥?半年來咱們為仇巖與邱大娘一家子經營了一家中土
貨的的子,以後貨品由咱們商號負責運到,物稀精美,這邊的當戶搶著要,他們將不虞匱
乏,也不再受人欺凌,這就很好了。”
“也對啦。可是我想他們仍是會為你的不告而別難過的,我說呀……。”愛說話是蕭忠
的毛病,心腸太軟,百般放不下後,自然就會有一大串的數落來吩叨主子。
傅巖逍開始覺得有絲不對勁,任由蕭忠自個兒念得開心。他昂頭看著前方四名開路的護
衛以及一名領路人,再轉過頭去看著身後十大馬車的貨品,以及貨物後方的六名壯丁。一切
如常,沒任何不對。可是他的心口卻兀自警戒起來,跳得比尋常快速。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嗎?
他勒住馬身,往後方走去,指示眾人仍然前進。這行為他常做,所以眾人不以為意,只
當主子要巡視貨物與確定所有人的清醒。
直到一長列的商旅已定遠十數丈,傅巖逍仍立於原處,四下看著。四面八方仍是黎明之
前的闐沉如墨,風沙撲面有麻辣的痛意。一股直覺驅使他看向來時路不遠處的一片樹林。
“誰在那裡?”是人嗎?是野獸嗎?或是自己看花了眼?誤把樹影當成會動的動物?
樹林深處,緩緩移出一道巨大的黑影,不必看清其長相,傅巖逍便已叫了出來
“仇巖!”
那名換作仇巖的,拖著微破的腳無聲走近,立於傅巖逍面前不言不語。背上綁著一只布
包袱,左手握著一把柴刀,依舊是一身洗舊了的黑衣由幾個破洞裡鑽出棉絮的裙褸。
“你……”傅巖逍第一次啞口無言。“我以為你醉了。而且……我們已上路了兩個時
辰,你怎麼追得上?我們騎馬呢。”
“我有武功。”仇巖眼中有著堅決,也夾帶著一絲恐懼──怕被嫌棄背離的自卑與恐
懼。“我有用。”
“你當然有用。只是一個人有沒有用不是以離家背井來証明。你該回去了.我已安排好
一切,日後你與邱大娘他們將會過著好日子。於闐人再不敢欺凌你。]努力要以於闐語完整
表達自己的心意,希望仇巖能意會。他的於闐語說得還不太好。
仇巖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天生口拙的喀也無法做流暢的陳述,他只能僵立,只能無言。
“中原人比於闐人更復雜更難相與。這地方單純多了,你該侍在這裡,娶個溫柔的女
子,然後一生安然的終老。瞧!我開了間舖子,請你們當夥計,你們將舖子打點好不就是對
我最好的回報了嗎?來,你該回去了,天氣很冷,你身子才剛好,別著涼了。”
但仇巖仍是不動。傅巖逍看不分明他的表情,但相信自己已明確拒絕了他報恩似的跟
隨,翻身上馬後,揮手道:“回去吧,就此別過。”
商旅已走得看不見,傅巖逍快馬追隨而去,也為了讓仇巖知曉自己的決心。沒有回頭,
馭馬疾去,轉眼已與夜色相融
第二天,碩大的身影立於商隊後方的不遠處。
第三天,步行的孤影仍緊追著商隊……
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依然。
面對脫水餓倒又染上風寒的仇巖,傅巖逍生平第一次徹底屈服了。報恩是他生存的意
念,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自己活著要做什麼。撫養他至成人的李叟已亡故,而傅巖逍恰巧接
了棒。實屬意外,多了這麼一個追隨者。
許多聚散離合後,仇巖始終站在他身後,不曹離開。讓他不由自主的憑恃,不由自主的
放心,也更加的肆無忌憚,彷佛天下之大,再沒有去不得的地方……
沉沉的夢境被清晨的雞啼擾醒。睜開澀然的眼,一時分不清此身存於何景。擁被坐起
身,夢中的冬寒與現實的酷暑截然二分。一絲清涼由床邊的心幾上傳來,一塊融了一半的冰
磚在面盆裡與燥熱角力,掙紮的撥送清涼到他身迸。難怪衣棠沒沾上汗濕氣,原來有冰塊送
涼。
赤足走到面盆邊,擁起一手冰水洗臉,向東的窗戶已有微曦,由這邊看出去,可看到仇
巖已在練功。
為了証明自己“有用”,二、三年來他更加潛心練武,傅巖逍有時候地出於好玩,四處
買來一些武譜讓仇巖打發時間。也不知他精進了多少,但還沒見過他打敗仗就是了。
人活著只為單純的目的過日子真不錯。
每個人的生命中都有著一些紛擾困頓,老天不會對誰特別寬貸。但以什麼心思丟過卻是
可以選擇的。
仇巖把一條命忠系於他身上,便打定了一生一世。他的目標非常單純,也沒有其他的想
望。算得上是寡求少欲的人了。
只不過兩年前突然知道他的女兒身身分使一切亂了起來。這轉變聰明如傅巖逍豈會看不
出來?只不過一直沒放在心上罷了。
他告訴劉若謙欣賞不見得是愛,但對於仇巖的因敬而生愛則有一些惱怒。
傅巖逍不否認自己在這方面太苛求了一點。他既無外表可今人驚艷,又無柔情教人傾
心,只有兩種方式可吸引男人的注目:才智或恩情。
很巧,劉若謙欣賞他的才智;仇巖因恩生情,都出現在眼前。其實他們三人對愛情都相
當的陌生,只不過一個好感堆壘另一個好感,不經意間,似乎轉變了些什麼。因此傅山石逍
才發現了仇巖暗湧的情意,而這竟讓自己心口泛出甜意。習慣性的接受太多無微不至的照
顧,直到劉若謙出現,才知道自己認為不循情的心早已偏向。他原來一百對仇巖有著過多的
憐惜,早已不是主從之間的份際。
早在收他為護衛之時,就注定彼此牢系的緣分將綿延的牽扯不清了。
仇巖的心很單一也很純粹。傅巖道是男人的話,他將一輩子忠心敬畏。而後來,傅巖逍
卻成了女人,他在忠心敬畏外,不由自王的暗生傾慕。
另與女之間多了這一項不確定。除非是年紀相差甚巨,否則情慷這東西總會悄自生根,
無人抗拒得了。
只是……仇巖若是這麼一直下去,怎麼得了?
傅巖逍跨坐在窗台上,兀自失神。渾然不覺仇巖已練功完畢,走了過來,並側臉回避他
僅著罩衣的身子。沒了厚重的中衣做掩飾,傅巖逍雖然胸不挺、臀不熱,好歹也是個女人,
體態上是看得出來的。
“我去端早膳。”仇巖恭敬說完就要退下。
“不用了。”傅巖逍伸手扯住他衣袖。“我決定下個月初就啟程,去年訂的一艘船已駛
入了渠道。你覺得如何?”
“好。”
“再一次不告而別如何?”
“我會跟你走。”他轉過身,想知道主子的打算。
“不必了,我會自己過得很好的。”傅巖逍撥開臉上凌亂的長發,露出算計的
“我會跟著。”他只有這句話、這個意念。無論主子是否已嫌──礙眼。
“你會讓自己很有用?”
“是。”
“一切全聽我的?”[是。”一直都是如此不是嗎?
“無論我的要求多今你為難仍是?”
“是。”他的心開始恙忑而恐慌……
“很好。我要你娶蕭於薇。”仇巖頓了半晌,最後僵硬成雕。
傅巖逍下令,所有人開始為蕭於薇姑娘籌備一場婚宴。新娘在何方?不知。新郎是誰?
不知。不過傅宅數十傭僕仍是努力的動起來張燈結彩,務必把婚宴辦得比前一次更出色。
收到喜帖的人不多,仍是稱得上朋友的那些人,順帶當成霍逐陽一家子即將北上的送別
宴。
今日,傅巖逍被三名女子拉進了‘貪歡閣’密商。
“你倒是說說,三日後你打哪兒生出一個蕭於薇來拜堂?若是為了結束與劉家的牽連,
犯不著用這招。”封梅殊叉腰叫著。
“何況你不是打算一輩子以男兒身現世嗎?這下子又換固女裝,可是一連犯上好幾條罪
狀哩。你想讓刺史大人在輿論下判你流放呀?”織艷也搞不明白他的想法。嬉春也叉腰道:
“我家那口子也交代我問你這位“大小姐]到底想做什麼。”
“巖逍,你倒是說呀!”悔殊忍不住大叫。
傅巖逍掏了掏耳朵,難得仇巖被阻在樓下,由得他只身面對三名悍婦,真是壓力沉重呀。
“沒呀,我只不過也想嫁一次看看嘛。”
“嫁一次看看?”三名女子齊叫。
“請問嫁誰?”織艷目丐二人中最冷靜的。
“你們都不放心我孤身一人四處走,那麼為了讓大家放心,我就以蕭於薇的身分嫁人又
何妨。所以,我左看右看,便決定嫁仇巖。一舉數得呀。你們會放心,我也安心。”
“仇──巖?!”三人不置信的低叫。誰會想到絕頂聰明的主子會看上個毫無特色的隨
從呢?巖逍的眼光太奇怪了!
封梅殊用力扯著傅巖逍的手:
“怎麼會是他?他一直有這種痴想嗎?”
“不可能呀!他不會妄想摘星的。”織艷不信。
“漢武帝以九五之尊立女侍衛子夫為皇後可以,我,區區一名商賈下嫁侍從又有何不
妥?而且更別說我已太習慣有他在一邊了。也許我還不太明白愛情是怎麼一回事,但那絕不
會發生在我與劉若謙身上,反而仇巖還有展延的可能性。從我救了它的那一刻起,我就得為
他的一生負責了。幸好全天下也就這麼一個傻子,否則還不知該怎麼消受得了。”
“好吧,我們不談才智、外貌、身世或身分上的匹配與否,但劉若謙有何不好呢?”織
艷看得出來巖逍的決定,劉若謙的存在不無影響。只是沒料到出現這種結果。
“他與我訂親多年,他與我未相處過,他把我當女人看,他有太好的家世與地位,致使
如果我與他若是一對,將不得不當回蕭於薇,而棄傅巖逍身分如黃粱一夢,再也追不回好不
容易建立的悠遊自在。織艷,你嫁過人,你該知道個中滋味。”
“你一定是沒動心吧?所以才能一一分析這麼許多不適合的理由。如果你動了心,一切
哪是問題。”
傅山石逍沉默了一下,同意的點頭。
“想必是如此。”
“那仇巖又好在哪裡呢?你們不用成親也可以在一起呀!他會用生命保護你的。”攏春
不明白的問。
“他……會跟著我夭涯海角的走。而且他喜歡我,雖然是由恩生情,我也不計較了。反
正我也沒別的地方足以吸引人。加上我很欣喜於被他愛慕,若這樣拖一輩子是無妨啦,但肯
定兩人會癒來癒蠻扭。他會克制更多,而我並不那麼期望。”
織艷捕捉到巖逍眼中閃過的柔軟笑意,雖不覺得仇巖配得上,但兩心互許是不講道理
的,也就只能表示支持。
“你期望什麼?仇巖敢於表示?像劉公子一般在言行舉止間表示出愛慕?”
傅巖逍伸出自己雙手道:
“我要握住他手而不擔心他會拒絕:想要調戲他時,不必怕他躲開避嫌。如果給了一個
婚姻名分可以達到,那就成親吧。”
沒沾過情愛的封悔殊疑惑道:
“牽了手又怎樣呢?你叫他讓你牽就好了呀.]
“我得讓他知道我願意接受他的感情。然後我便可以與他一同學習如何經營出兩情相悅
了。所以我決定成親。那將是一個新的開始。”
攏春驀然了解!
“也就是說,沒有洞房、沒有真正的夫妻之實,成親只是一個感情交付的開始?”她這
個主子總是有獨樹一幟的怪念頭。
“嘔!這很好玩咄,不錯不錯!我同意。”封梅殊開始覺得這樣的組合限埋“你們還會
反對我嫁人嗎?”再沒有異議聲。一致的同意。另不過這麼細想了起來,不免會同情仇巖,
織艷為時已晚的想到:“對了,仇巖同意要你嗎?”
“他至少沒敢說出個“不]字。”傅巖逍笑得幾分得意又尷尬,將三名女子招手過來,
吩咐著婚禮該怎麼行進。基本上,婚禮將會如期舉行。一如臨安人所傳誦著的流言:傅巖逍
想要的東西,從沒有弄不到手的。
“爺……。”
仇巖一向安靜無聲,尤其絕不曾打擾到主子與友人的飲茶作樂,但這些夭來他一直沒有
機會與主子談話,反而不是被攏春抓去量身裁衣,就是被織艷喚去擺平一些貪歡閣的紛爭,
好不容易回到宅子內,通常會看到很忙的主子東奔西走,或者與小孩子們玩得不亦樂乎。
此刻傅巖逍好不容易有了空閑,卻被劉若謙邀出門蹈馬。一路騎到落日丘,談著各地見
聞欲罷不能。多次被拒絕的劉若謙雖知自己似乎得不到佳人芳心,但基本上他仍是欣賞傅巖
逍這個人,沒事纏著練口水功也不錯。也許佳人一個不小心就心動了,恰好結為知己夫妻。
劉若謙正是打著這種算盤。
傅巖逍看得出來劉若謙已“正常”許多,在應對上也就沒那麼冷苛,談起有趣的話題更
是針鋒不相讓。對劉若謙談起以前捉弄好友的豐功偉業更是嗤之以鼻,什麼娶錯花轎事件,
以及看著別人夫妻互砍取樂,再到跑上華山在人家比江湖排名的場合施放腹瀉粉末,使得一
群英雄豪傑劍沒論成,反倒抱著茅坑排名,弄得灰頭土臉。原來真兇在此,頑劣人士一名。
“你遇著了就會做得比我好?還嗤笑我。”劉若謙揚著下巴面對那個大笑不止的人。
傅巖逍不是沒聽到仇巖的叫喚,但卻不予理會。
“我從不對好友做無謂的捉弄,不過天資有別,我也就不笑你了。”
“你瞧不起我?”
“如你所見。”傅巖道安坐在大石上煽風。
“你自己也不是善心人士,何苦自貶同類?”劉若謙一直覺得兩人一定會恨傅巖逍拂了
下衣袖撇清:
“你非我族類,別高攀了。”
“爺。”仇巖被忽視得夠久了,不再停於距離之外,走近了言笑宴宴約兩人,堅定的又
喚了聲。
“嗯?有事?”抬頭向上看去,他比劉若謙高上半個頭,頸子抬得更為費力。
“可以談談嗎?”使用於闐語較能使他口舌流利些。
“可以呼。”傅巖逍招手要他坐下,順道對劉若謙道:“你可以先走了。”
雖然覺得自己像蚊子一般的被打發走,但劉若謙沒有死賴著的理由,只能微微失落的看
了下兩人,發現兩人之間波湧的情懷持續轉濃,而自己卻無力阻止。以他生來天之驕子的才
智身分來說,這種挫敗實難吞嚥,但人家心不在於他,又能如何?
只能告訴自己:傅山石逍那性子想是不會太快嫁人,他太珍惜自己的自由之身,不會盲
目交付出自由,所以只要時間充足,他會有機會的。
“我先走了。對了,這送你。”出其不意,一道銀光射向傅巖逍,手勁拿捏得十分巧,
算準了銀光會停佇在發髻上,如果──沒有意外的話。
仇巖則是那個“意外”。出手將銀光打入泥土中,露出了一柄如意暫的頂端,其下六寸
長的醬身全釘在土裡。
劉若謙看向似笑非笑的傳巖逍,笑道:
“哪天讓我與他過招如何?”他不是沒試過與仇巖表示友好,但仇巖根本不理他,天曉
得為什麼。
“不行。他不愛與人逞兇鬥勇。”
終於打發走了劉若謙,傅巖逍看向已盤坐在面前與他平視的仇巖道:
“好啦,你可以談了。”
“婚事……是玩笑吧?”
“不是。”他伸手要抓住仇巖的手,卻被躲開。
“我不明白。”
“如果你要追隨我,就要娶我。”嘖!聽起來像在逼婚。“不然你找出幾條不娶我的理
由來聽聽。”仇巖不敢直視他,臉孔下垂,都還能精準的閃躲,真了得。
“我不配。”即使是玩笑,王子也不該屈就。他……他會當真的……會無力把持住自己
的心的……
“仇巖。”他明著,出手捧起他的臉:“你喜歡我,對不對?”
仇巖不敢回答,上下滑動的喉結陳述了他的緊張惶恐。他不知道主子竟看出來了,所
以……所以這些日子以來才這麼押弄他嗎?弄得他坐立難安,心神不寧。
“回答我。”他至少得承認出口。
“我……敬愛你。”
“也喜歡我是不?”傅巖逍不放鬆。
仇巖閉上眼,微不可辨的點了下頭,算是承認。並在心裡唾棄自己的痴心妄想,活該被
主子捉弄!
“兩三年不是一段短時間,它讓你喜歡上我,在無力制止的情況下。兩三年,同時也足
以讓我喜歡你不是嗎?劉若謙說他缺少的就是時間。沒有錯,他不只遲了三年、四年,甚至
遲了二十年。然後,我的時間不再為他而等待,因為我已有了你。為什麼互相喜愛的人不該
成親呢?”
主子說……喜歡他?喜歡他這個既殘缺又一無所有的人?仇巖不置信的瞪大眼,直直望
入傅巖逍沒有半絲玩笑的明眸中。不可能!不可能的……。
他一定在作夢,這是假的……。傅巖逍站起身,隨手扯了一根草心玩著,眼光放遠,極
目望去是寂寂天涯的蕭
“某些時候,我仍會渴望自己不是那麼子然。”
“我會一直跟著你。”那並不必以婚姻當保証。
“我的手下夠多了。但能讓我牽手的人在哪裡?”
“爺,你不明白,我不配。”將雙手背負於身後,知道自己不該是那個人。
這人一時之間是難以說服的。傅巖逍覺得有絲挫敗,逼仇巖娶她可能是畢生最艱難的一
件任務了。
“我不喜歡任何一種無法改變的現況。一輩子當主從是難以想像的。仇巖,除了娶我。
否則我不會讓你跟我出海。”轉身以對,將仇巖的苦惱盡收眼底。
如果他臉皮薄一點,早該為這種灰頭土臉的情況羞愧得跳河去了。想想也真好笑又悲哀。
“牽我的手,我們可以走出不太差的將來。”他低聲誘哄著。軟硬兼施,存心讓仇巖無
力招架。
見他仍不敢而猶豫,傅山石逍悄悄往後退。落日丘並不高,但跌下去也是曾痛死人的。
直到仇巖驚覺到危險,傅巖逍已雙手在空中揮動極力要平衡自己的身形,眼看就要掉下
去了。
“爺!”仇巖低吼,伸手牢握住傅巖逍的腰與手,閃身到安全地帶才放開,但他的手卻
失去了自由。
仇巖的右手、傅巖逍的左手,終於握住,熱意由手掌心擴散到雙方體內。
“並不難,是不?”傅巖逍雙頰微量,覺得這是個好的開始。
仇巖不語,但他肯定主子是認真的。雖不知為什麼,但在他記憶裡,傅巖逍從沒有達不
成的目標,而自己因自卑衍生的退避又能堅持到幾時?在自己也這般把持不住的情況下。
他……真的能……真的有資格去愛他的主子嗎?
主子有一雙溫潤而柔軟的手……一雙巖於女子的手:無論他多麼堅強、厲害、聰明得無
人可敵,讓人認定‘她’比男人更出色,‘她’仍有一雙適合包覆守護的
他有資格握住,並且守護一生一世嗎?
見仇巖心思雜亂未定,傅巖逍輕柔而低啞的開口:
“我的手,讓你牽。”
像一句互古的承諾,編刻出地老天荒的誓言,在時空的長河裡低回淺唱。寄托了千言萬
語於平淡的語句中。
意料之外,仇巖伸出顫抖的另一手,盈握住傅巖逍的右手,額端冒著汗液,眼中有著酸
意,鼻子不自禁的通紅,今他無法開口說出完整的話。他從不以為會有人想嫁他、從不以為
自己值得任何人青睞,他甚至害怕主子有一天不再需要他,所以他努力要使自己強、使自己
更有用,如今……一個天人也似的主子想把一生托付給他……確定了不是捉弄、不是作夢……
一雙小手在他粗掌裡棲放,他開始願意相信這或許是真的……。
“我能嗎?”他自慚的問著。
不知為何鼻頭湧上酸楚,仇巖的人生經歷了太多苦難,有的還留在他殘缺的顏面上與身
體裡。傅山石逍輕吸著氣:
“為什麼你不能?只因為你比別人吃了更多苦嗎?”
“爺……。”
“還是你不能在於還有人可以比你更無微不至的陪伴我?”眼眶有點濕,見他因垂下淚
水而蹲膝半跪,傅巖逍也蹲跪了下來。
仇巖虔誠的將額頭抵在交握的雙手上,發誓這一輩子將更赤誠以待。雖然那樣也不足以
回報主子的忖出於萬一。他不配!但他得到了。
一份他從不敢想的盛情,一雙向他伸來的手。
他──被接納、被喜歡、被肯定了存在的價值。
“娶我吧,仇巖。然後我們學著如何在愛情裡施與受。我說過,主從關系我已厭了。”
仇巖只能無言的點頭,硬積在喉問的嚥氣使他無法出聲。他的主子,竟將也是他的
妻……。
也許這是不沖突的。因為兩種不同的身分,相同的需要他全心守護。未來,是可以期待
的吧?
雖然他即將娶‘她’,卻難以想像同床共枕。他仍覺得那是極度的褻瀆。要克服,必得
花上好長一段時間:不過,比起可以終生守護主子而言,其它心理問題相形之下就無所謂了
許多。
心思仍百轉千折沒個定處。只能緊緊握住傅巖逍的心手,烙下了一生不離不棄的誓言。
他們將會一生相隨。
“咦?新郎棺是仇巖?這些日子來可沒見他有辦喜事的樣子。”劉若謙意外收到喜帖,
前來參加“前未婚妻”的婚禮。本來他以為因為身分尷尬,傅巖逍不會下帖子請他來哩。希
望沒什麼整它的手段在其中才好。
霍逐陽沉聲道:
“不怕蕭姑娘對你使計報復?何必硬來湊熱鬧?”
“如果有,那也是我該得的,我認了。兄弟,你會不會覺得很奇怪?仇巖不該是新郎倌
的。”明明仇巖對他的主子傾慕至極。
“也許巖逍對他下了命令,他會遵從的。”霍逐陽也不明白今天是什麼陣仗,娶妻後一
直與妻子住在華陀堂,沒聽聞這邊有何舉動。
“有可能。你瞧仇巖的臉色多奇怪,像是緊張又像想逃。可憐的家伙,他太聽話了,活
該一輩子被壓制而死。”他左看右看,忍不住問:“奇怪?這種日子,主人躲哪去了?他讓
蕭姑娘在這邊拜堂,自己卻跑掉了,不像是他愛玩愛鬧的性子呀。”
“凝嫣一過來就去後院了,也許一群人正聚在蕭小姐的所在處談一些捉弄把戲。”
劉若謙笑了出來。
“可憐的仇小子。他一定冒犯到了傅巖逍,讓傅巖逍想對付他。天知道去惹一頭惡狠還
好過面對傅巖逍。不知道他會被弄得有多慘。幸好今天我來了。”他決定上前表示哀悼之意。
多美好的消息呀!一旦仇巖有了妻子,表示傅巖道是他劉若謙一人的目標了。三、五年
的相處下來,還怕他不換固女裝當劉家婦嗎?
“恭禧呀,新郎棺,祝你與蕭姑娘百年好合,白頭偕老。”劉若謙一揖到地,誠懇萬分。
仇巖拉了拉領口,覺得自己花稍得像祭祀用的五彩牲禮,只差沒被抬上供桌了。蕭忠、
攏春,以及一些丫鬟還忙著替他加上更多綴飾,他這輩子沒這麼無助過。
“請你好好對待蕭小姐,在下與她雖今生注定無緣,但仍當她是自家小妹。你明白我的
意思吧?”
蕭忠翻了下白眼。
“劉公子,請你去前曉等觀禮好嗎?我們很忙。”趕忙拉住又想逃走避開這酷刑的仇
巖,一邊送客。
“當然忙。看得出來,新郎棺不太情願。放心,我劉某人發誓今生不會再讓蕭小姐在婚
事上蒙羞,新郎棺迷不掉的。”劉若謙拍胸脯保証,直到兩扇門板掩去他笑臉,才終止了他
得意過度的發言。
“等會有他哭的。”攏春嘀咕。
蕭忠搔搔頭,問妻子道:
“這樣的打擊會不會太大了?”
“才不.又不是故意給他難看才辦這場婚宴,他只是恰巧比較不幸罷了。喜歡上咱們主
子,又巴不得早日撇開對未婚妻的責任.今日這一場也算給他一個仔消息與壞消息了.瞧他笑
得多樂。”
“就是樂極生悲才可憐。”蕭忠心腸一向好,見不得太難堪的場面。
“好了沒有?吉時到了!”門外傳來封梅殊的吆喝聲。喜樂的聲音已象徵性的吹奏起。
“好了好了!咱們快出去!”一群人簇擁著萬分不自在的木頭新郎倌出門丟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交拜……”
“送入洞房……”快樂得不得了的劉若謙自告奮勇的討來這項主婚的差事。他對蕭於薇
的長相並沒有太大的好奇心,要是因為好奇想看,而造成了別人悔婚那可如何是好?他只求
新人快快結成好事,自己也不再負有責任。
他很好心的建議仇巖道:
“你在發抖咄,這不好哦,瞧,都是新娘子在華你的手,新娘子又看不見,你不扶著她
怎麼成?”不由分說,他硬拉著仇巖的左手環新娘的腰、右手扶新娘的手,才滿意放他們被
一群人送入洞房。
織艷第一個走過來,拍拍劉若謙的肩,表示出前所未有的善意:“你今天很開懷喔,不
錯。”
“來來!織艷姑娘,敬你一杯。”
“我也敬你。”封梅殊領著一群傅家高地位的家僕來敬酒。
“很好,很好,今日趁此盡釋前嫌。對了,巖逍呢?他是王人,從頭躲到尾太沒意思
了。”突然覺得自己在傅巖逍的朋友面前變得有地位了,真是大快人心。
“他在呀,你剛才還看到了。”織艷漫不經心說著。
“在哪?我沒看到呀。”劉若謙四下看了看,確信自己沒看到傅巖逍的影子。
趙思堯帶著寂落的笑意破例喝酒:
“你知道巖道是女兒身吧?”
“那是當然。”
“全傅宅的女子都在這邊飲酒作樂,還有誰會例外?”趙思堯點化著。
“蕭小姐沒在此,但她是例外……吧……?”劉若謙突然狠狠感到一陣頭暈。不!不可
能,不可能會是他腦中所想的!一定不、可、能!雖然他從未見過蕭於薇,但那並不表示……
“她不是例外。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封梅殊雪上加霜的笑道:“你剛才親手把你的燙
手山芋未婚妻嫁掉了。”
“我知道……。”劉若謙虛弱的應著。
“告訴你一個壞消息。”織艷笑得邪惡。
“我可不可以拒聽?”
“不行。你剛才嫁掉的燙手山芋正是你欣賞的傳巖逍。”
“不可能!”劉若謙低吼了出來。
“若謙?”霍逐陽快步過來。但劉若謙無心理會,一邊撥開人群,一邊呼叫不休
“等一等!不許洞房!那是我未過門的妻子呀……!”
再然後……
一匹千裡神駒載著一高一矮的身形往渠道疾奔而去。他們的目的地是一艘停在渠道邊的
大船,船的那邊是早已部署完畢、隨時可啟航的狀態。
已換回男裝的傳巖逍因來不及洗臉,所以臉上仍沾著一些水份胭脂,霎是明艷動人。加
上對即將遠行的期待,妝點得她雙目晶燦如星。
在看到船後,不其然傅巖逍勒住馬身。
前方,是他倆的未來:後方,是即將剝離的過往。
生性瀟洒,卻仍是有幾分不舍。她立定在生命的磚接點,再三回顧。沒有告別,但相信
那些朋友早已心中明白。不再見,不代表不是朋友、不思念。
仇巖像是明白她的心情,悄悄握住她持韁的手。
“我會一直在的。”
“我知道。”傅巖逍笑了笑,抬頭要看他,卻硬生生撞上他下巴。兩人距離拉近後,默
契得重新培養。
“好痛!”她低叫。
“抱歉。”他伸出手,但不敢放置到她的痛處。
“沒關系。”瞧到了他的猶豫,仗著黑夜的膽,她輕輕的在他唇色印下一個吻,也留下
嫣紅的証據。
仇巖楞如石雕,但傅巖逍在輛了輛唇後決定味道還不錯,笑得像偷腥的貓。
“走了。叱!”再度驅動馬的行進,朗笑聲飄揚在曠野之中。未來的相處方式真是今人
期待呀!
她身後的仇巖將脹紅的面孔埋在她的頭側,一雙大掌悄悄的環過她腰,與她的雙手交會。
他們將措手相隨一輩子。
不再有任何疑慮。牢牢交握住的手已宣示了決心。
船帆揚起,身與心正式起航。
身體探向未知的國度,而心,則探向屬於他們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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