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笑的檢事————紫曜日
不會笑的檢事
「我想針對起訴事實第一點請教一下。關於被告對於淺上好子萌生殺意的時間,據起訴書描述,是在被害者得知被告身份時而打算去找被告談判的時間點上,然而起訴書上並未清楚註明時間與日期,這將使的我方無法作出防禦。關於此類構成犯罪必要條件的重點,務請明確指出。起訴書在此點有失明確,實在令人困擾不已。」
被告的負責律師是個態度從容到做作的優雅年輕人,名叫喜多緒秀司,不過如果看他是年輕的菜鳥就低估他,檢方可是會吃不了兜著走的。實際上、喜多緒非常的難纏,在業界能靠刑事案件賺大錢並且闖出一片天的律師不多,但他正巧就是其中一個。
許多檢察官都領教過喜多緒的手段,包括給予原告心理壓力、抓住法官的弱點威脅利誘、跟暴力團掛勾、或者收買刑事局的人湮滅一點證據等等……當然、這些都是傳聞,不過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傳聞不會空穴來風,尤其像喜多緒這樣年輕的的律師,若沒用點技巧就爬到現在的地位,簡直就是癡人說夢。
關於剛才喜多緒所作的叫做請求釋明,目的在於挫挫檢察官的銳氣,當然檢方若說出釋明擇期再說的話,今日的審判就到此結束了。不過、喜多緒今日的對手是不可能會講出擇期再說之類讓審判延宕的話,因為他現在遇上的檢事,是東京地檢署少年法庭內作風最強硬,也最不通人情的大西由貴。
「辯方所提出的疑問,關於萌生殺意的時間,當然是被告在校門口看見淺上好子竟會找上自己的當天,也就是六月二十二日,要說更清楚一點的話,根據淺上好子的友人村田京子的證詞,淺上好子是在下午兩點以後見到了被告,而這點起訴書上也言明,被告的確在兩點多一點時見到了被害者淺上好子,所以也就是六月二十二日下午兩點之後了。」由貴不為所動的道。
關於大西由貴檢察官這個人,有個不怎麼好聽的外號叫做:『木頭面具』。原因是大西檢察官不只是在法庭上緊繃著臉,甚至在私底下也幾乎沒有人看過他除了嚴肅外的任何表情,其實他平時待人頗客氣,也沒有老一輩檢事那樣自是甚高的態度,不過、就是不苟言笑的那張臉總會讓初次與他見面的人多少感到恐懼。
「以上您所聽到的是檢察官的釋明,針對這樣的內容,辯方是否還有疑問?」審判長轉向喜多緒律師問。
「已經沒有了。」喜多緒露出優雅的微笑,但任誰都感覺的出來他的態度中帶有輕微的譏諷。
由貴目不斜視的望著他的對手,這是他初次與喜多緒在法庭上碰面,畢竟喜多緒並不常碰少年法庭的案件,而且這回還是殺人事件。之前身為律師的好友江神銀就已經提醒過自己,關於喜多緒會使用的種種不良對策。
接下來的時間,審判進入了下一個階段。
「哇!上原你的臉怎麼了啊?跟暴力團幹架?」山吹澄子誇張的指著上原智佐的臉叫。
只見智佐的眼下一塊青紫,嘴角不但破皮而且還腫了起來。
「被男朋友打對不對?」松阪大助從自己的座位很快的起身,然後大大的歎口氣,「你等會兒,我去拿急救箱。」
松阪再度搖了搖頭,真是搞不懂上原這傢伙,明明本身有練拳,實戰上可以把比他壯碩許多附加帶傢伙的人揍到吐,可是卻總是對於對他暴力相向的情人毫不抵抗,而且每回問原因,上原都只會苦笑著說:『都是自己不好,不要怪那人。』
「上原你很痛吧?幹嘛每次都故意挨拳頭呢?不要跟那種人交往啦!」長谷川優頂著的娃娃臉似乎因為同情而快掉下淚,他是挺為智佐打抱不平的啦,不過對方總是道:『沒關係、小傷而已』。
「已經分手了啦,謝謝你擔心我。」智佐扯出苦笑,不過卻因為牽動嘴角的傷,痛的瞇起眼。
「這回又是怎麼回事?腳踏兩條船被發現?或者這是你的新玩法?」金子鈴王菜雙手環繞在胸前,一臉『又搞這種飛機』的表情。
「不是啦、是叫錯人。」智佐隨手拉來一張可旋轉的圓椅坐下。
「什麼叫錯人?」鈴王菜挑著帥氣的眉。
「在床上……」智佐低下頭去。
「這樣的確很尷尬沒錯。」佐賀清風丟下鑒識課送回來的比對紀錄,把椅子一轉,也加入討論。
「阿智……」
智佐的搭檔大河惠突然從他後面撲了上去,這下痛的他發出慘叫。
「痛、痛死人了……小惠你今天不要壓我……」
「你背後……也受傷了嗎?」小惠感到抱歉的爬起身問。
「沒辦法嘛,他兒子的球棒剛好放客廳裡。」智佐伸手抓了抓肩膀,感覺還是酸酸麻麻的,幸好沒斷掉,要不然沒辦法寫筆錄就麻煩了。
「你是不是該慶幸不是在廚房做,要不然我們今天就看不到你了。」冰室武史把隨身攜帶的小型螺絲起子在掌中上下甩弄。
冰室說話是不怎麼好聽,不過其他課員都知道那是他傳達關心的方式。
「對啊、說不定會被肢解後裝在塑膠袋裡頭丟被垃圾車收走喔。」智佐毫不在意的調侃著自己。
「……我想吃餃子。」小惠突然冒出這麼句。
「聽說人肉是酸的。」從櫃子中抽出兩三本舊案紀錄的椎名透繼續了黑色幽默。
這時提了個急救箱從外頭走回來的松阪也拉了張椅子坐在智佐前面,接著把急救箱網腿上一擺,熟練的開箱、拿出生理食鹽水替智佐清洗了嘴角的傷口、再塗上碘酒,最後剪了塊小小的紗布蓋在上頭,用透氣膠布固定後就算完成。
「你是什麼時候被打的?應該超過一個小時了吧?」松阪沒什麼好氣的問。
智佐點點頭。
「那等等去借個熱敷袋敷臉,要不然萬一到現場多難看。」松阪擰著眉。這傢伙!把自己的說教全都當耳邊風嘛!自己的身體不好好愛護怎麼行?
一直在一旁看著搭檔松阪動作的鈴木芳樹道:「大助、上原背上還有喔,你要不要順便看一下?」
「什麼?」
松阪的音量吼的最靠近他的智佐耳朵都疼了。
「那個不會很痛啦……」智佐微舉起手想抗拒。
「阿智不可以騙人喔……剛剛我趴上去的時候明明就說很痛……」小惠噘起嘴軟軟的道。
「那是因為你壓到了啊。」智佐歎道。
「……轉過來。」松阪冷冷的道。
「可是……」
「不轉過來我會讓你更嚴重。」松阪扳著手指。
智佐知道平時人稱好好先生的松阪發起脾氣來可是無敵恐怖的,所以只得乖乖連同椅子一起轉了一百八十度,將背部面對松阪。
松阪慢慢的拉起智佐後背的襯衫,只見整個背部上頭一塊青一塊紫的,還有深紅到近乎發黑的顏色。
「誰幫我拉著衣服?」松阪這回反而沒什麼表情的問。
「我來吧。」鈴木往前,抓住往上拉的襯衫好讓松阪能好好擦藥。
松阪接下來一語不發的拿起才新買的消腫軟膏往智佐的淤青處抹去,直到幾乎用掉半條才住手。一會兒、待軟膏比較乾了,鈴木也把智佐的衣服輕輕放下。
「喂、那傢伙知不知道你是刑警?」松阪問。
智佐轉過身,慢慢的點了下頭。
「那他一定不知道真正的刑警是什麼樣子,我會讓他好好見識一下。」松阪的笑容跟平時一樣爽朗,不過所有人都知道他生氣了。
在課裡、除了跟松阪是學生時代友人的課長緒方章一與位置就在隔壁所以經常聊天的佐賀清風、以及本身搭檔鈴木方樹外,跟他最好的就是上原智佐了。自己的好友被這麼糟蹋,他不生氣才有鬼。
而且這也不是第一次了!雖然不見得是同一個人下的手……
「不行啦!他其實沒那麼壞……」智佐阻止道,「而且……他有老婆跟孩子,我不想把場面弄得很難看!」
「那又怎麼樣?這可是讓那傢伙的家人認清自己的丈夫與父親到底是什麼樣的人的好時機。」冰室依舊甩著螺絲起子,語帶不屑。
「可是……」
「喲、我倒沒想到咱們課員這麼閒呀?都不必工作了?」剛陪檢察官從資料室回來的課長緒方章一一進辦公室就看見松阪手上的醫藥箱、智佐臉上的傷以及圍在兩人身邊其他課員們忿忿的表情,很快就猜到是怎麼回事。
這裡是隸屬於新宿警察署的生活安全課,可以簡稱生活課,主要負責的工作有支援其他課的搜查、提供民眾打電話詢問有關警局的相關事項、應付變態者(例:跟蹤狂或是色情狂等)的對策、家庭暴力的防止、青少年犯罪的調查、取締暴力團體(黑道)、遏止惡質推銷、槍枝管制以及成癮藥物的管理等等……反正服務事項非常多,所以有時生活安全課會被私底下叫做雜務課。
而目前由緒方章一所領軍的這個課有些稍微獨樹一格的特色,一、對於同性的興趣大於異性者很多、不知道為什麼,這裡好像是同志的流放處,但至於這是不是上頭故意做的安排,這就不得而知了。二、怪人很多、簡單來說,對某種事物異常狂熱的傢伙也都會聚集在這裡,若拿數學的圖形來比喻的話,同性戀與狂熱者所圈出的圓圈在重疊的部分比率頗高。三、年輕人很多,其實原本不是這樣的,但年長者對於這些年輕人的作為似乎挺感冒,但既然壓不住就乾脆來個眼不見為靜,全都一一請調,所以課裡只剩下年輕人。四、帥哥美女很多、這點在辦案上多少有點附加價值,畢竟愛美是人類的天性,若要真的形容一下美貌度,大概就是一組人馬往現場一站就會有旁觀者詢問『這是不是在拍偶像劇?』
「上原受傷了。」松阪回頭對緒方道。
緒方回到自己的課長辦公桌旁順手收拾著已結案得送交地檢署的資料,冷淡的道:「你們也都回自己的座位吧,那是上原自己的事情不是嗎?」
「章一你……」
「不要做多餘的事情,管好你自己就夠了。」緒方微笑。他看見了智佐感激的目光。
「喂、暴力罪可以提公訴的!」松阪不滿的道。
「就說不要做多餘的事情。」緒方此時拍了兩下手,「好啦、各位真的該回去工作了,有報告交報告、手頭上的案子有進度告訴我,真的太閒我會很愉快的幫他找事作,聽說最近刑事課很缺人手。」
聽到課長都這麼說了,眾課員也只好聳著肩、摸了鼻子回到自己的崗位上……除了松阪例外,他大步走到緒方跟前低聲道:「你沒看見那傷,我不明白為什麼愛一個人居然忍心把對方弄成那樣。」
「大助你出來。」緒方站起身,拿拇指往外頭比。
松阪只得跟在老友後頭走了出去。
緒方走到辦公室隔壁的休息室內,這時因為還在上班時間所以無人使用,跟在他後頭的松阪把門輕輕帶上。
「鎖起來。」緒方說。
「咦?」雖然疑惑,但松阪還是乖乖把門鎖上了。
緒方翹著腳坐在老舊卻保養的很好的沙發上,「過來。」
「幹嘛呀?」松阪也在緒方身邊坐下,完全不懂這傢伙到底打著什麼主意。
緒方先是微笑了下,然後爬到松阪的腿上面對他跨坐上去。
「你怎麼突然……」松阪對於緒方的行為絕不排斥,只是有點驚訝罷了。然後他的頸子被拉下,唇被對方輕易的撬開,才沒一下子松阪就覺得自己開始頭暈腦脹,正確的形容應該是意亂情迷吧?
唉……章一的學習能力真快,才沒多久就把自己那套全拿去了。
一會兒、緒方抽開唇,還心滿意足的舔了舔嘴邊。
「大助我跟你說啊,你可不能要求所有在一起的兩個人都跟我們一樣,你對我溫柔、而我保持我該給你的尊重,不只是因為我很喜歡你,而是我把你當人看。」
「我知道你要跟我說的,可是上原他……」
打斷松阪的話,緒方很直接了當的說:「上原有病,而且還病的不輕!」
松阪沉默了,他知道緒方說的是真的。
「他希望被人疼愛、但另一方面卻又希望被人傷害,你自己看他每次挑的對象都是些什麼人,他是自己在找死,如果一個人自己想去死,那麼誰阻止都沒有用。如果對方不是上原、如果他不是你的朋友或我的朋友,我就會很乾脆的受理這個案件,不過上原他本身根本就不想讓別人插手他的事情,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不用理他,等他有天清醒了會自己擺脫這種狀況從崖底爬上來。」緒方推了下眼鏡,映著日光燈,鏡片是蒼白的。
「我不知道上原是怎麼回事,他也沒告訴我。可是他在一般情況下都很正常,只是他選擇的對象不知道為什麼到最後都會對他暴力相向,然後分手,接著事情又再度重演,而且還越演越烈,你知道上原是為什麼被調來這裡?」松阪抱著緒方的腰,這讓他有安心感。
「那是中谷管理官時代的事情,我不是很清楚,當然也是因為沒什麼興趣就是了。」緒方口中的中谷管理官是在他之前的生活安全課課長,現在已經被調往警視廳一課成為特殊搜查三、四系的管理官。
「上原跟黑道人士有往來,當然不是掛勾,但那時他的情人的確是黑道上的有名人物,最後好像也是因為分手問題,人家帶著大批兄弟鬧到警局,結果也是被揍的很慘,在休養過後就調過來了。」松阪再度歎著氣。明明上原平時人很好啊,為什麼總是會把事情搞成這樣?
「他跟你說的?」
「嗯、有次去酒吧,他喝的有點醉了,自己說的,而且還邊說邊笑的很開心,他還把衣服拉起來給我看胸前的傷痕,他說肋骨斷了兩根,他喃喃講什麼『沒戳進心臟真是可惜』之類的,我可不覺得那好笑。」
「一聽就知道他想死啊。」緒方聳肩。
「我寧願相信那是過度的玩笑。」松阪皺眉。「我們所謂的刑警就是為了幫助人而誕生的職業,警察跟檢察官一樣都能直接行使公權力,既然如此,上原為何成為警察?他不希望被公權力所拯救,卻又一方面行使著這種權力,你不覺得很矛盾嗎?」
緒方冷冷的拍拍松阪的臉:「別把每種職業想的太美好,套句常用的比喻,勇者這種東西不過是運氣好一點的盜賊,警察也是人,人就有七情六慾,我們也經常會在腦中出現『好討厭這個人啊,真想殺掉他!』這樣的念頭,而犯罪者只是跨過那條線去付諸實行而已,警察的工作就是把越過那條線的人抓起來,然後交給調查庭部,這樣對我們而言案子就算終結,至於後續的問題到底算不算終結、甚至是犯人關進監獄、或是出獄……這樣真的都終結了嗎?警方其實很渺小,別把自己想的太偉大,這樣如果有做不到的事情時才不會太難過。」
「我並沒有想拯救上原的想法,甚至我對所有犯錯的人都一樣,我只是無法忍受有人在你面前掉下去而你不伸手。」
緒方又親了松阪一下,然後微笑道:「我就是喜歡你這種個性。不過你要瞭解,上原的情況是你伸出手,他卻寧願把你的手推開然後掉下去。如果你真的想救他,就讓他愛上你,然後你溫柔的照顧他一輩子,就這麼簡單。」
「不可能,你自己知道原因。」松阪一攤手。
「那麼……當然還有別的辦法羅。」
「那是什麼?」
「同樣很簡單,讓他愛上別人,可以溫柔對待他的人,不過要有某些條件限制。」緒方笑的很神秘。
「算我笨好不好,你就快點講答案嘛。」
「那我說的話你今天讓我上一次。」
「你、你從一開始就打這個主意嗎?」松阪有點結巴道。其實他是對於章一的要求幾乎都不會拒絕,可是關於那件事情……之前嘗試過的結果是……這傢伙比自己還能玩,而且還非常有耐心,結局就是都會演變成讓自己感覺非常丟臉的狀態。
「原本是沒有,可是剛才突然覺得大助你好可愛喔,所以就這麼想了。」
「……好啦。」大助暗暗歎氣,友情與丟臉……結果還是友情那邊的天秤往下掉。
「那看在你這麼爽快的分上,我就大發慈悲的告訴你好了,那就是這人不只要溫柔,而且還要『很難追』,光是這點你就不合格。」
「喂……」
「最棒的就是要『上原從來沒有碰過的型』,最好還是他沒什麼興趣的那種。」
「沒興趣的類型?這樣還要愛上對方不是很難?」
「我也不是你喜歡的型啊。而且我也沒說一點難度都沒有,不過多少抱著希望吧。」
「……這倒是。」松阪想了下又問:「總覺得你好像有人選了耶,不會是我們署裡的人吧?」
「沒有啊,就大西檢察官啊,剛好全部符合。」緒方一臉理所當然。
松阪沉默了下。
「怎麼不說話?」
「總覺得你的人選好沒創意。」
「要不然你找個有創意的過來。」
「椎名啊。」
「……那個已經超出範圍了。」緒方認真的下評論。
(註:給沒看過前作的人說明一下,椎名透是課裡御宅傾向最嚴重的人,喜歡特攝片,是拿漫畫與模型當精神糧食的可怕人物。)
「上原、我剛剛看到大西檢察官從外頭走進署裡。」冰室側身靠在玻璃窗上,轉頭朝正在寫調查進度的智佐道。
「那又怎麼樣?他一定是到資料室查東西吧?」智佐縮了下身體,一下子感覺有傷的地方痛的不得了。他轉過椅子面對椎名,好看著對方的臉說話。
課裡其他人都出去了,包括小惠,今天所有人都不許他走出署裡一步(松阪在出去之前幫他借了熱敷袋),所以只把需要動筆的工作交給他。至於冰室的搭檔長谷川暫時換成跟小惠一組,所以冰室也待在辦公室。
「他會跑來跟你打招呼啊,你確定要頂著那張臉?」
「算我拜託你們好不好,我跟那傢伙連朋友都不太算是,別老是把我們湊在一起,要牽紅線請到別處去牽,我這邊倒不必關心。」智佐沒什麼好氣的念道。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大西檢察官會對自己比其他人親近,或許那個只是對方一時覺得自己還算有趣才過來了,而且……自己最不擅長應付那種沒表情的人了,又不知道在想什麼、話也不多,每次被叫出去咖啡廳就真的只是討論案子,而且賬還是各付各的……
「先不要說我的感覺如何,不過你光看松阪那樣子,不覺得你自己也該反省一點嗎?」冰室冷冷的哼著聲。
「我又沒有怎麼樣……反正只是被打而已。」智佐小小聲的反駁。
「你是所謂的被虐狂?」
「才不是、我自己也很難過好不好?根本沒人瞭解我的心情嘛!」智佐垂下眼瞼,咬了咬下唇,結果又碰到傷口。
「是不瞭解啊,沒有人可以完全瞭解另一個人,如果要讓椎名比喻的話,他一定會說那是心之壁吧?可是你啊……要不要趁這個機會換個不一樣的對象啊?要是每回都看你這樣搞……你也知道我們課裡有多少人的興趣是多管閒事,小心他們下回把你綁起來,連男朋友都不讓你交就麻煩了。」
智佐聽到冰室的比喻,忍不住笑出聲,然後他道:「我覺得冰室你真的是標準外冷內熱的悶騷型耶!」
「別胡說八道,我倒覺得我很表裡一致。」沒想到竟會被智佐取笑,冰室瞇起眼。
「看樣子沒有自覺的人說不定是你呢。」
「你才是沒有自覺的三次方!」
「哈哈哈、這是哪門子的比喻法?好像小孩子吵架喔!」
「你……啊、來了喔。」冰室把整個身體轉向辦公室門口,「大西檢察官你好。」
「你好。」由貴點了個頭,因為智佐還是面對著冰室,所以由貴只看到他的背。
原本智佐想就這樣撐到由貴離開,但最後還是自己慢慢的轉過身去。
「你好、早安、大西檢察官。沒事的話可以去查資料了,恕我今日無法奉陪。」智佐故意用的無理的口氣說話。一般刑警對於檢事都會非常尊重,畢竟在地位來看,對方總是高自己那麼一層,不過今天智佐的心情不是很好,又看到這張總是讓自己煩惱無法好好溝通的木頭臉,要叫他態度好到哪裡去是不可能的。
「你怎麼了?」由貴毫不介意智佐的糟糕態度,視線直盯著他的臉。
「沒怎麼樣,逮捕犯人的時候犯人反抗激烈,就被打到了。」智佐隨口扯著謊。
「喔,那請保重。」
畢竟刑警在執勤時受傷是在所難免的事情。
由貴收回視線,轉過身準備離開,身後卻突然傳來冰室的聲音道:「他騙你的。」
「冰室!」智佐忙大喊。
由貴再度轉回身,用視線詢問冰室是怎麼回事。
「他是被他『前』男友打成這樣的,連背都有,所以今天我們不准他跑外勤。」冰室緩緩的勾起嘴角。
「你、你幹嘛跟外人那麼多嘴!」智佐有些生氣的道。
「這可以起訴那個人。」由貴只這麼說,「等等我帶你去驗傷,有醫院證明的話比較好。」
「少給我多管閒事!」智佐抓狂般的大吼。
「你並不希望起訴那個人嗎?」由貴問。
「對!我不希望,我最希望的就是你別管我!」智佐繼續大叫。他不明白為什麼由貴那張毫無表情的臉給他的壓迫感這麼大,而且剛才被冰室說出實情的瞬間,他很想當場挖個地洞跳進去把自己埋了。
是感覺丟臉嗎?他連以前的男朋友鬧到家裡來跟家人吵架都沒什麼感覺了,為什麼這次居然會……羞愧?
「我沒在管你。」由貴平板的道。然後他在智佐面前蹲下身,伸手輕輕扳住智佐的臉。
智佐反射的想逃,不過卻無法動彈。他只能瞪著由貴那張雖然好看卻一點表情都沒有的臉,他連從對方的眼睛裡都看不出的所以然來。那是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沒有猶豫、沒有矛盾,就跟由貴所擁有的人格一樣正直的眼。
「很痛嗎?」由貴問。
「放開我。」
由貴聽從的放開手,「我下班後會提早過來一趟,我們去醫院。」
「我不需要驗傷!」
「可是你需要療傷。」由貴站起身,又靜靜的補充了句:「不管是哪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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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喲、請我進去坐一下吧。」來者露出爽朗的笑容進入檢察官室,然後輕輕的把門帶上。
「你已經進來了。」由貴從正研讀的文件中抬起頭來,只看了來者一眼,隨後又低下頭去。
「哎呀哎呀,這麼嚴肅的話得不到小姐們的青睞喔。」來者臉上的笑容這時看起來頗孩子氣,實際上、他明快的作風也像個快樂的大男孩。他靠近由貴的辦公桌前,腳稍微一蹬,直接就坐上了桌邊。
「銀……請不要坐在我桌上,那裡就有椅子。」由貴一向拿這個跟自己同樣帝都大學法學系畢業的同窗好友江神銀沒轍。
想起大學時代,自己總是被他半推半就的抓去酒吧、舞廳、還有他覺得最無聊的聯誼,他無法理解為什麼像江神這種明明很精明能幹的人卻總是對女性搭訕著一些言不及義的空泛對話,而且一點也不好笑的笑話都可以笑的前俯後仰。
所以後來由貴所作的結論就是,江神應該是在演戲吧。
「我比較喜歡從高處看檢事,這樣感覺比較有氣勢。」江神會這麼說,是因為他本身並非檢事,而是律師。
當初兩人在報司法考試的時候,由貴就問江神:『你不想當檢察官嗎?』結果江神回答:『我覺得律師比較帥,而且律師比檢察官好考,我是偷懶的人,你想想、在法庭內律師跟檢事是屬於平起平坐的狀態,但很明顯律師賺的比檢事多、考試也比較容易,既然都是為了自己的服務對像伸張『正義』,那麼我為什麼不選好走一點的路?』
針對江神的理論,由貴也覺得挺不錯的,實際上他一直都喜歡江神這種像是即興曲般的快活個性。
「現在有氣勢,上了法庭之後我們只是對面瞪眼而已。」由貴淡淡的說。
「我們已經很久沒有在法庭上見面羅……是一年多吧?你多少手下留情又不會怎麼樣。」江神攤著雙手。
「是一年兩個月,而且我一向就是這個個性。話說回來,如果我對你手下留情,怎麼對的起刑事局幫忙搜證的刑警?」由貴道。
「刑事局的那些傢伙們又不見得全部都是正確的,而且有時候只憑情況證據就抓人,到了你這裡的時候如果剛好碰到我這種厲害律師來『商量』,甚至連提審都不必就可以飭回。誰能肯定什麼是錯的、也沒人敢說有哪件事情有百之百絕對?」
「那是因為你碰到的不是我,你知道我的原則,我其實很抗拒在第一次審判前的三方會談程序,因為第一次審判期日前的準備程序都是違法的,那是最高法院事務總局為了讓案件能快點終結的強詞奪理。不過我身為檢察官卻又不能不到,因此我都希望律師們能夠因為公事繁忙而不要來。」
所謂的審判日前準備程序是指檢察官與律師在開庭前的見面,說好聽一點叫做『討論案情』,然而實際上則是針對被告的各項相關證據以及詰辯方向作出決定,並且還可以在被告的建議刑期上討價還價。
關於這件事情,由貴非常的不滿,他的偏向於說一就是一的武士道固執個性,如果只是想讓審判暢通無阻的繼續下去,那麼就非得跟律師作出會傷害此案件受害者權益的妥協,那麼他寧可蠻幹到底。
做錯事的人就該接受懲罰,這是天經地義的事。他不太相信有什麼良心的苛責,畢竟那只是腦部的情感區塊作祟,再說清楚一點的話就是大腦的前葉額,不過有些人的前葉額本身不發達,對於外界的感知不敏銳,也就是說就算他們知道自己做的是很差勁,照樣不會有什麼感覺。因此、只能以外界的力量去控制這種人的行為,而由貴的職位正確實的賦予了他這種懲罰的權力。
「你知不知道你這種觀念實際做起來很浪費時間?我雖然不是檢察官,但我也知道你手上壓的案子是我受委託的好幾十倍,要是每件你都拖很久,早晚你會過勞死。你以為為什麼在修法後要有集中處理程序?也就是案子基本上得在一天了結、最多不可以拖過三天。我不覺得讓審判順利的進行有什麼不好,讓被告人減刑也沒什麼不好,你知道監獄的情況嗎?我就常跑、那裡有百分之八十以上不是讓犯人改過自新,而是讓犯人的人格更扭曲,我不知道外國是不是也這樣,但日本是。我一直認為讓沒有重新犯罪疑慮的人快一點重新回歸社會才是最好的辦法。」
由貴望著江神說話時的各種表情變化、手式以及語氣,他真的覺得這傢伙天生就有領導群眾的魅力,如果江神不是身為律師、而是當政治家的話,一定也能夠輕易的擄獲諸多選民的心。而且在法庭上聽著江神說話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這是在不是當對手的情況下),那樣子的領袖風騷,連自己都會看的入迷。
不過、江神銀動搖不了自己的原則。他是大西由貴,他是站在被害者這邊的。
「我啊、不會過度同情被害者,不過同時也不會原諒加害者,法律說這這種情形該怎麼辦我就怎麼辦,我不曾為了勝訴而隱匿證據,所以、既然在法庭上的理論說不過我,也就是代表那被告本身就有很大的問題。不過是如此。」
「哎、由貴你就是凡事太過正直了,雖然這是你的優點啦……」說到這裡,江神的話鋒一轉,突然問道:「聽說你最近常往新宿署跑啊?」
「你消息真靈。」由貴也不否認。
「你又盯上哪件案子啦?有什麼需要你每週跑資料室的東西啊?而且聽說還不惜犧牲休息時間。」關於這傳聞,江神倒是很好奇,因為傳到自己這裡的消息是『少年法庭的大西檢事好像盯上了好幾年前的舊案,準備重新清查一次。』
「怎麼會突然關心?」
「當然是會殺死貓的東西作祟羅,而且如果不是需要我跟你打對台,很多事我還能幫你一把,現在像我們這樣檢事跟律師是好朋友的情況真是超稀有的耶,不好好保持怎麼行。」江神說的一臉認真。拜託、都這麼久交情了,如果由貴需要幫忙,他當然義不容辭嘛!
「其實不是案件……不、也許算吧?是過去已經終結的案子,但是對當事人來說,這案件可能沒這麼容易終結。我只是想看看……那個當事人。」
「哇……」江神突然從由貴的辦公桌上跳下,一臉不可思議的道:「你居然對人類有興趣?好奇怪喔?你不是我認識的大西由貴!你是被外星人掉包過的傢伙吧!」
「要我給你看身份證嗎?」
「不要對那種很明顯是玩笑的話這麼認真,一點都不好玩呀。」江神扶著自己的額頭誇張的歎道。
「我覺得你應該是想看我認真的回應給你當樂趣吧。」由貴將雙手十指交錯放在桌面。
「好厲害!」江神拍了下手。
「當了這麼久朋友,我要是再摸不清你想什麼不就糟了。」
「這個嘛、基本上我覺得我們會變成朋友就是一個謎。算了、我想問的是,你有興趣的人到底是怎麼樣的人物,我想見識一下。」
「笨拙又可愛的人……應該是這樣形容吧。」
「媽呀!你居然說可愛、你居然用你這張嘴說可愛兩個字!」江神抖著聲倒退兩步。
「你比較希望我用寫的嗎?」由貴看見江神驚嚇的反應有點無奈。
「你真的怪怪的喔、到底是怎麼樣的東西才會被你說可愛啊?我以前一直覺得就算是神木龍之介(日本當紅童星)站在你面前你也不見得會說可愛耶。」
「……銀……你對我到底有什麼誤解?」由貴做了比較合理的提問。
江神挑了挑眉,他可不覺得自己有什麼誤解,因為由貴本身就是個很特別的生物,對於別人的事情一向不感興趣,所以很容易專心,江神可是有自信若把由貴丟在吵雜無比的PUB中,這傢伙照樣可以拿本小六法念的津津有味。
「你就告訴我那人是誰好不好?我真的好想知道喔!是大美女嗎?啊、該不會真的是小孩子?」
「你有沒有去過新宿署的生活安全課?」由貴問。因為江神並不是主攻少年法,所以一般跑刑事課與拘留所佔多數。
「有、可是很少,不過我知道他們課長,是個狠角色。」
「嗯、生活安全課裡頭有個叫上原智佐的,知道嗎?」
「不知道,他們課裡我只看女的。」江神搖頭,就算男人再帥也還是男的,他可不會隨便對男性有印象。
「紅頭髮……」
「啊、有有有、位置就在辦公室前排,不過我只記得他的紅髮,臉不太有印象。」
「就他。」
「啥啊……」
「為什麼露出一副『真無趣』的表情?」由貴問。剛才不是才好奇心滿滿?像
「又不是女的。」
「幹嘛非得是女性不可?」
「這樣就不有趣啦,檢察官大西由貴的八卦可不是每天都有,如果你關心的對象是女的、而且是個大美女,這樣不就很有話題性?而且我還可以回去講給我們事務所的其他人聽。」
「我的八卦有什麼好聽的?我只是普通人而已。」
「你最沒資格說自己是普通人啦!」江神扯下嘴角。
「銀,我問你一件事情……」
「什麼事?如何追求女性?」
「你……到底是來我這裡幹嘛的?」
「啊、」江神一敲手,「對喔、我是來找你拿證據的,就是我的委託人寫給原告那些書信。」
目前的法律方針是,只要辯方律師有所要求,檢方就要盡量出示證據。
「你早該說。」由貴很快的站起身,走到一旁的鐵櫃前拉開門,把有編號的證據拿出來交給江神。關於檢察官所持有的證據聲請書有分甲乙兩種,關於被告自白書是屬於乙種之外、其他的相關證據則是屬於甲種。
一般檢方並不會把所有的證據在開庭當天全部出示,只會拿出先前就預定聲請過的證據給辯方看,雖然有人可能會質疑這樣檢方是否容易隱匿對於原告的不利證據,但若要把刑事局費盡心思所搜集的資料全都端上台面,卻又太過繁雜,因此這種時候到底怎麼處理,就靠檢方自己的良心與律師的機智而定。
「你會準備舉證什麼,我可是很期待。」由貴這麼道。
「這是你給我下的挑戰書嗎?」江神鬥志旺盛的說,「這次我不會再輸了。」
「那也不錯,真相是什麼就是什麼。」
「我可不可去上廁所?」智佐怯怯的詢問站在自己身邊緊盯著自己不放的松阪問。
「上廁所你背側肩包幹嘛?」松阪冷冷的問。分明一副就是想偷溜的模樣,這怎麼行?好不容易有人管的動這傢伙,當然不能讓他跑。
「可惡!我不想遇到那傢伙嘛!」智佐苦著臉,原本是想在大西來之前先溜掉的,結果冰室那渾蛋卻把大西說要帶自己去醫院這事告訴松阪,現在可好,連跑都跑不了。
「沒把你綁起來丟給大西檢察官就不錯了,乖乖給我待到他來為止。」松阪環著健壯的手臂,一臉『敢跑我就直接把你打暈』的模樣。
「這點我也贊成,我可不希望課裡少個戰力,這樣會給其他人添麻煩的,所以還是請好好的去看醫生吧。」緒方用中指旋轉著一本塑膠文件夾,笑咪咪的這麼道。
「醫院我自己會去嘛……又不是小孩子,才不需要人陪……」智佐抱怨。
「不可能、就憑我跟你混這麼久,要你自己上醫院掛號是不可能的,因為你是那種寧願自己去藥局買止痛藥吞也死都不去看醫生的傢伙。」松阪尖銳的指出。
智佐一時之間像被看穿了心事,結結巴巴的道:「你、你怎麼會知道?」
「你以為你這種事情發生過多少次了?如果沒很嚴重我是不太願意明講,你抽屜裡有放止痛藥吧?不要以為你拿杯子擋著吞我沒看到。」松阪居高臨下的低頭望著坐在椅子上的智佐,仗著身高與體格優勢,的確很有壓迫感。
「可惡……」智佐低低抱怨。
「來了喔。」冰室站在窗邊往下看,耳裡塞著不知道在聽什麼頻道的耳機,「真準時,再一分鐘我們就下班了。」
智佐在冰室後頭做個難看的鬼臉,但後果只是讓自己的嘴角很痛而已。他對於早上冰室居然當著由貴的面說出自己的窘事還有點介意,雖然他是明白對方關心自己的手段只是稍微狠了一點……
「大西檢察官呀,他可是連走路轉彎都會轉成直角的人呢,每次看到他那樣走路就會覺得很有趣。」鈴王菜插嘴道。
「而且雖然沒什麼表情,可是真的很帥,要是哪天能看到他笑就很值回票價了。」長谷川也在一旁插嘴道。
「上原、從明天開始我可以幫你帶一星期便當,我回去查查食譜看有沒有寫吃什麼對受傷的人比較好。」佐賀決定用行動來表示他的同事愛。
其實、佐賀除了幫自己每天作便當外,還順便幫戀人、緒方課長以及松阪三人作,因為不只是興趣,而是除了情人之外的其他兩人能讓他每個月多四萬塊的收入。當然上原這份是免費的,畢竟是受傷的人嘛!而且剛好戀人到靜岡出差一周,正好替換一下。
「佐賀……還是你對我最好……哪像其他人,對我都凶巴巴的。」智佐一臉感動道。
「阿智……我覺得啊,你是自作自受耶。」小惠吐槽。
「你、你也不想想我平時對你多好,居然還敢這麼說我!」智佐不滿道,這可不是他在自誇,而是他一向就是寫兩人份的報告書,一份自己的、一份小惠的,誰叫小惠早上的上班時間都像個死人一樣攤在椅子上,雖然說也不是不能工作啦,但每回看她那種樣子就會乾脆把工作全攬來自己做算了,反正也沒有很辛苦。
「那個是那個……這個是這個。」小惠露出甜甜的笑容。
「你……」
「你好啊,大西檢察官。」緒方朝門口微笑道。
在眾位課員閒聊著的時候,由貴已經搭乘電梯上到四樓,並來到了生活安全課辦公室的門口。
「你好,緒方課長。」由貴禮貌的回應,「我是來找上原的。」
「嗯、隨你帶出場吧,我們家阿智就麻煩你好好『照顧』了喔!」緒方笑嘻嘻的對智佐招手。
智佐對於緒方的發言很感冒,感覺說的一副好像要把自己賣了還不收錢的樣子……不過不高興歸不高興,他還是乖乖的走上前去,只是眼神故意轉到一旁,就是不看由貴。
「我會好好照顧的,請放心吧。」由貴認真的點頭。這舉動使的其他旁觀的課員想笑卻又不敢當場笑出來。
媽的!大西這傢伙幹嘛配合緒方的說法,也講的好像一副買了東西順便看一下保固期限的樣子啊!
「那我們去醫院吧,我的車子停在有點遠的地方,就請你陪我走一下了。」由貴說完,再度對緒方點了個頭,然後率先走出了辦公室。
智佐無法,只得趕鴨子上架也跟了上去。
在等電梯的時候,由貴轉頭問智佐:「你真的有辦法走路嗎?」
「如果我說不行呢!」智佐扁著嘴。
「只要你不介意,我可以用背的。」由貴回答。
「……我介意!介意死了!我很健康!可以自己用走的、用跑的都可以!我今天也是自己撘電車上班!」智佐低吼道。
大西這傢伙到底在想什麼啊?幹什麼就對自己好?像這種男人如果表情多一點的話,隨便都會有很多人搶著要的嘛!
「你不是背部有傷?這樣子撘電車不是會碰到?」由貴問。
他甚至可以想像那種人擠人,而且智佐的傷口還不斷被壓迫到的窘境。
「有什麼辦法?總不能拿這種理由搭計程車上班吧?車錢很貴的,而且就算騎機車,我家離署裡也有點距離,油費也很貴呀,反正等一兩天就不痛了。」智佐倒很看的開,無所謂的這麼說。
「那我從明天起開車載你來上班。」由貴說。
這句不是問句,而是肯定句。
「什、什麼?」
在智佐張大嘴叫的同時,電梯門開了。由貴催促道:「進去吧。」
「……你該不會是認真的吧?」
「我有車。」
「我又不是懷疑你有沒有車!我當然知道你有車!」智佐再度發覺他們兩個之間溝通不良。
「那麼是什麼?」由貴問。
「載我上班那句。」
「嗯、認真的。」由貴點頭。
「……反正你也不知道我家住址。」智佐犯著嘀咕。
「你覺得我返回去你們課裡,會有多少人願意告訴我?」由貴說這話的時候,很難得的眼裡閃出了戲謔的光。
「好、好卑鄙的做法!」智佐終於親身體認到由貴不不是什麼好惹的人,隨便說句話就能讓自己乖乖把地址吐出來。開什麼玩笑,要是讓大西親自去問,絕對是一堆人搶著給,而且還會打上蝴蝶結高高興興的塞給這傢伙。
「讓證人乖乖作證的方法有很多,想學的話我可以教你。」由貴說到這裡,電梯的門正好開啟。兩人走出去,正好兩個警備的課員正要撘電梯,他們因為認得由貴所以便朝他點了個頭,由貴也有禮貌的回點。
「你用威脅的!太沒品了!」智佐低叫。
「我並沒有實際作出威脅的舉動,也沒有使用模稜兩可的相關詞彙、更沒有書類之類的記載,因此你的指控不成立,這條頂多只能加在自白書裡頭。」由貴踏著方正的步子伸手壓了下自動門的開關,玻璃門緩緩的往兩旁開啟。
「真是夠了,你說話就不能像正常人一點嗎?」智佐不是聽不懂由貴的意思,他甚至覺得對方是用言語來玩弄自己,不過怎麼樣就是覺得刺耳。
「『是不是正常人』這項定義本身就很模糊,因為這牽扯到多數決以及所謂的道德觀,真的想知道的話,我推薦你去看……」
智佐打斷由貴的話,「有漫畫的話我就看。」
「很遺憾,沒有出漫畫版。」由貴的語氣真的帶著可惜。
新宿署外的夕陽把天邊染的血紅,不過這只是比喻,真正的血很難看,智佐以前待在淺草警察署刑事課的時候,就經手過一些所謂的強盜殺人事件,那些乾涸的血跡至今還烙在他腦海裡揮之不去,由廚房一直滴到客廳的地毯上,地毯上的毛因為血的關係凝結成暗咖啡色的硬塊。
看著那顏色,感覺不到生命的氣息,他想到自己曾經差一點就變成那樣的無機體,心裡有許多感觸。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追著死亡跑,很多時候他會想去死,不過他也能體會到生命的美好之處,在這種矛盾下,有時像是被死神往左邊拉一點、有時候上帝會把他往右邊扯。
他對這樣意志不堅的自己已經看的很開了,隨便怎麼樣都好啦?人生不就是該充滿矛盾與隨波逐流嗎?
不、也許身邊的人不會吧?也許在大西由貴的腦中的灰白色細胞都是直線排列的也說不定,而且編號不是一就是零。
對了、他們是在什麼時候第一次碰面的呢?好像是跟這傢伙在資料室門口擦肩而過的吧?當時他看見由貴西裝領口上別著不同於律師的金色天秤領章時,馬上就確定他是檢事,不過因為雙方沒有任何交集,所以就只禮貌性的點頭而已。
之後大約又過了一個月,智佐突然接到由貴的電話,他覺得第一次的犯案情由寫的不夠詳細,他想知道更多關於這件案子的情況,原本自己要過去找他重新說明的,不過當時課裡正同時接兩個大案,所以忙到抽不開身,最後是由貴自己親自跑一趟。
似乎就是從那件事之後吧,由貴只要到署就會跑來跟自己打招呼(前提是自己要在),而且還真的只是很規格式的說『你好。』之後走人。若自己經手的案件剛好是交給由貴承辦的話,就絕對會把自己找出去問問自己對於這案件的看法(其實最多也只有短短三十分鐘的相處,若自己一直被問話的話,咖啡還不見得喝的完)。
像由貴這樣所有行為都好像跟自己有點關係,也難怪其他同事不誤解也很難,不過、他自己是能清楚的感受到,由貴對於自己只是很單純的『有興趣』,那種有興趣跟小孩子趴在玩具櫥窗前目不轉睛的盯著最新推出的樂高模型一樣的『有興趣』。所以路經時總會停下腳步多看個幾眼,等到下季又換了新商品,也許會有點感傷,但一定馬上就會遺忘了。
人類的記憶很奇妙,為了保護自身的存在,所以會依賴遺忘把痛苦與悲傷忘掉。對了、就像當時沾上地毯的血塊,他是記得顏色、但看見的那刻所種下的痛苦,絕對減輕了不少。
那是很純粹的慾望而已、沒有別的。
因為自己在由貴眼中看不到別的了,那種一直線的感情對方沒有多藏,也沒有那個必要。
不過智佐不知道為什麼,由貴跟自己的接線處在哪裡?
凡事總該有個起因,就跟孩子會喜歡四驅車的原因是因為『那很帥!』不過由貴老來找他的原因他敢肯定絕對不是自己很帥。
「為什麼找上我?」智佐問
「在你上一次住院的時候,我看過一次,你臉上帶著氧氣罩,手上插很多管子、胸口也包著石膏。」由貴靜靜的解釋。
「喔、我怎麼不知道有這回事?」智佐也想起那回的事情,不過卻不以為意。
「我站在玻璃窗外往內看,那時你還在昏迷。」
智佐有點驚訝,還真的是透過玻璃窗看過自己呀,「不過我一定很醜吧?」電視上連續劇都亂演居多,沒有人躺在加護還能臉色好看、妝畫的完美無暇的。
「我對美醜的感受性不高,所以請恕我無法說出自己對你相貌的感覺。」由貴正經道。
「那你當時在想什麼?我說第一個映入你腦袋的想法,這個問題的範圍不會很大吧?」
「紅色的。」當時從網狀紗布底下,由貴真的只能清晰的辨別那是紅色而已。
「哈哈哈、」智佐笑了後才感覺到嘴角傳來的痛,不過他不願在由貴前示弱,所以不露出疼痛的表情,「只看見頭髮嘛!」
「接下來呢?」智佐這回可被挑起了興趣。
「就這樣、我就回去了。」
「啥?」智佐沒想到故事這麼快就結束了,有點錯愕。一會兒他又問:「我想知道你為什麼會之後這麼常來找我啦!」
「你真的想知道的話,我方只能重複聲明主張,我看到紅色之後,就沒有忘,之後我想看看到底是誰留了紅色頭髮。」
「這、這太奇怪了吧?」哪有人只看到紅髮就……而且還老是想看。
「套句你剛才所說的證言,你覺得我不是正常人,若前句你認同,根據若且唯若法則,我在你眼中的奇怪行為也同樣是成立的。」
「媽呀!連數學的若且唯若都用上了。」智佐擰起眉。他真的覺得由貴腦中一定有一大批的零與一,如果腦門上有個可以打開的把手並用動畫方式呈現的話,只要抓出一個頭,後面絕對叮叮噹噹整齊的牽著整排數字。
「數學很重要,最有趣的是微積分,以前上大學時我有去旁聽,看到一堆人在睡覺就覺得非常惋惜。」
「我好想打你。」智佐歎氣。這句話給很多人聽到後,也一定會想做出同樣反應。
「這是我的車。」
由貴比著整整齊齊停放在規定停車格中絕對不會被交通課女警開罰單的墨綠福特房車。
「不過後來那堂課我沒有旁聽完。」由貴從口袋中拿出遙控鎖按下,駕駛座旁邊的鎖馬上跳了起來。
「果然還是對法學院的學生太難了吧?」智佐像抓到由貴的一個小把柄,顯的有點開心。
「不、教授每回都會多發考卷給我,一直到第三次的時候,他跟我說我的微積分學的比他還好,叫我不用去了,他還說要是再看到我會把我轟走,因此我雖然覺得有點可惜,不過還是沒有再去了。」由貴坐上駕駛座,伸手開了副駕駛座的門。
「你真的有時候會非常讓人生氣呢……」智佐進入車子,拉上安全帶。
「先生你……」發線已經退到頭頂的中年醫生拿了智佐剛剛被帶去拍的X光片掛上看診室的燈箱。
「怎麼了?」智佐聽醫生這麼欲言又止,多少感到有點緊張。
「除了皮肉傷與肌肉拉傷之外沒什麼大礙耶,平時有做什麼運動練身體吧?我想憑你的體格應該可以長命百歲吧?」醫生說畢開始笑。
醫生笑的聲音是『呵、呵、呵』,這讓智佐馬上聯想到很久以前的動畫灌籃高手的安西教練,他的笑聲跟眼前醫生好像,雖然身材差很多。
而且聽見醫生下了這種評論,智佐反而有種很複雜的感覺。長命百歲嗎……唉……
「有稍微在練點拳擊。」智佐這麼說。
「難怪肌肉的線條這麼漂亮。」醫生讚賞的道,「不過你為什麼會把自己弄成這樣啊?」
「這個……逮捕犯人的時候跟對方有點衝突。」智佐說著先前撒過的謊。
「啊、失敬失敬、原來是刑警先生!」醫生說著,低頭龍飛鳳舞的寫著藥單,接著喚來在一旁的護士,把雙份式藥單撕一張交給她,另一半則遞給智佐。
「你去後面讓實習醫生先幫你擦一次藥吧,之後再去領藥處領藥就好了。」醫生和善的指指看診室後面用綠色屏風半隔著的空間。
「謝謝。」
智佐道謝完起身,走到綠色屏風後,一個頭髮整齊梳往兩旁、臉上掛著有點呆板粗框眼鏡的年輕實習醫生戴著笑臉對他道:「請趴到這邊的床上。」隨即又拍了下放在靠牆位置的活動病床。
智佐稍微瞄了眼實習醫生所別的名牌,上頭寫著『北大路 真也』。
智佐聞言乖乖的脫了鞋然後爬到病床上去,把藥單放在旁邊,接著他自己把襯衫撩起挾在腋下,隨即趴在床上。
「不愧是練過拳擊的刑警先生,身材果然一極棒!」聽見住院醫師跟智佐對話的北大路這麼說。他打開塗抹用的軟膏擠了一些在智佐背上抹勻。
「打拳擊不錯喔,可以把不愉快的事情拋到腦後,心裡只想著揍扁對手就好。」智佐把下巴放在枕頭上,所以說話的聲音有點奇怪。
「真的啊?聽起來不錯,不過我可能沒有什麼空就是了。」北大路隨口道。
「看來實習醫生很忙啊。」智佐說。
「都是做些雜事啦!」北大路說完,旋緊軟膏的蓋子。「背部已經可以了,腿上有嗎?」
「腿上沒有。」智佐回答,然後緩緩的從床上爬起身。
「臉上的傷需要我幫你換藥嗎?」北大路親切的詢問。
「應該不用,傷口很小。」智佐搖頭。
「那麼、把藥拿回去之後記得每天洗完澡後擦。」北大路替智佐拿起一旁的領藥單遞給對方。
「我知道了,多謝。」
「不會、幫病人服務是我們的職責,那麼請保重身體。」北大路微笑。
智佐突然覺得眼前這個年輕實習醫師的笑容其實不錯,連剛剛覺得呆的粗框眼鏡也一併覺的可愛起來。
智佐點了個頭,走出綠色屏風後,這時剛才幫自己看診的禿頭醫生正在幫一位老太太做問疹,他也朝醫生點了下頭,接著走出診療室。
在外頭坐著的由貴看見他出來,放下手中的『信長燃燒、上』(安部龍太郎著,文庫本)一書,站起身對智佐道:「醫生說怎麼樣?」
「真可惜,他說我會禍害遺千年。」智佐道。
「對不起、我無法瞭解你的比喻,請用單純而且詳細的方式說明醫生跟你說了什麼建設性的評論。」由貴一臉正經。
「真受不了你耶,我的意思是說我沒有什麼大礙啦,他說我只有皮肉傷跟肌肉拉傷,擦點藥就沒事了。」智佐一攤手。
「嗯、那就好,我們去樓下拿藥吧。」由貴點點頭。
兩人搭乘手扶梯到達一樓的領藥處,由於由貴堅持要智佐坐在椅子上休息,所以自己拿了藥單就去櫃台領藥。
不到幾分鐘,藥也領了、關於外用藥的使用方法由貴也仔細看了,智佐簡直想吐槽『現在是你受傷還是我受傷啊!』
再度經過醫院大門前的兩道自動關卡,一般大型醫院的自動玻璃門都會有兩道,應該是避免內部的病菌較不會洩漏道外頭去,不過光憑這樣子的設施到底能有多少效果呢?也許聊勝於無吧?
智佐腦袋裡頭想著一些就算自己操心也無法改變現狀的無聊事邊踏出醫院,啊啊、還是醫院外頭的空氣好,就算是污濁的東京都空氣也無妨,總比醫院那種冰冷的消毒水味好多了,他就是極度厭惡那個味道,所以非萬不得已的情況下才會跑醫院。
當然、有一種情況例外,是在探望受了傷的被害者時,他可不會因為個人的任性而少了與被害者之間的人情交流。而且有時候問案也會在病房裡直接進行,在跟受害者報告調查結果時也會來到病房。
那個時候的醫院對智佐就只變成了一個單純的場所。
「告訴我你家地址,我送你回去。」由貴道。
智佐已經放棄抗拒,所以便照實說了。由於先前由貴把車子停在離醫院有點距離的付費停車場,因此還得走段路才能拿回車。
「喂、你知道我是同性戀吧?」智佐輕搖了下腦袋,然後把視線放在右邊貼著藍色與白色瓷磚的商業大樓。
由貴點了下頭。
「你覺得如何?」
「不管是什麼人、具有什麼樣的性向,在法律面前都一樣平等。」從由貴口中吐出的,是很符合他風格的答案。只是他又補充了一句:「剛剛那是大原則,不過若要我方針對此項事實做出評論的話,我無法回答。」
「為什麼無法回答?」智佐追問。
「因為這個問題對我而言非常困難。」
「哎、根本不知道你想講什麼。」
「如果是其他人的話,我會很乾脆的說,我對這類問題不感興趣、或者說怎麼樣都與我無關,但你這麼問我,我卻無法回答。剛才我遲疑了一會兒,我並不打算欺騙你。」
由貴的聲音並沒有起伏,這跟他在法庭上會利用聲量以及口氣來詰問證人或被告是完全不同的,實際上、一下了法庭的他在很多時後並沒有什麼人味,有的只是如同機器人般的標準動作罷了。
當然這種特色也是由貴受到矚目的要素之一,但也有不少覺得他很難親近、跟一般人之間有著非常嚴重的隔閡。
「也就是說我是特別的?」智佐指著自己的臉問。
「應該也可以朝這個方向去解釋。」由貴坦承。
「你真奇怪,我不過是個小小的刑警呀,犯不著對我這樣,我可不想欠你太多人情債。」智佐聽見由貴居然這麼老實的承認自己對他而言跟其他人是不同的,多少有點不好意思,他拿食指揉了下鼻子。
「人情債嗎……」由貴沉吟。
「有什麼不對?別人對你好、當然你也得對別人好呀、不過別人對你壞倒是可以不計較太多就是了。」智佐說到這停了下,忙又補充了後面這句,「啊、這邊我是指人情義理上,當然牽扯到法律又不相同了。」
「沒人對我這麼說過。我對於這種牽扯到人類情感的東西一直都感到很艱澀,應該說我可以接受人類的這種發自內心產生的東西,但自己卻無法理解。因此你說人情債什麼的……因為我不會在意,所以你也不要在意。」
已經邁入深秋、種在人行道旁的櫻花樹葉子都掉的差不多了,它們會這樣光禿禿的渡過一個冬季,然後在明年學生們的入學式燦爛的綻放。
「不好意思喔、反正我就是那種對這種事會特別在意的人。」智佐扁著嘴道。聽見由貴這麼說,內心倒是挺複雜的。
「嗯、大概可以知道。」
「所以、我先還你一點吧。」
智佐說完,小跑步奔向設在路邊的飲料販賣機,掏出皮夾,挖出幾個零錢丟進投幣孔。在壓了按鈕之後、咚的聲,智佐彎下腰去從取物口中掏出一罐綠茶。
「拿去、因為快月底了,所以沒什麼錢,等下個月初發薪水我再買好一點的東西,不過不要太期待,小老百姓的好一點也不過是壽司等級。」智佐把綠茶遞給由貴。「總之謝謝你拖我來看醫生。」
由貴望著他一會兒卻沒說話。
「你該不會要硬梆梆的說這是賄賂還什麼的吧。」智佐心想,如果對方真的這麼說的話,自己會很生氣吧?
「不、這一百二十塊的金額並不足以構成賄賂。而且我也沒有這種想法。」由貴搖頭。
「那怎麼不喝?」
「邊走邊吃不雅觀,而且也不安全。」由貴解釋。
「你當檢察官是對的,我們小警察可是很多時候嘴裡咬著漢堡或三明治什麼的就得衝去現場了,要是不在最短時間內把食物解決掉,等到你餓的不得了又沒辦法吃時就會很淒慘。」智佐哈哈笑了兩聲。
「真是辛苦你了。」由貴恭敬的對智佐點了下頭。
「這、哎、你不用對我這麼禮貌啦,」智佐有點慌張的揮了下手,「我沒有抱怨的意思,因為是工作啊!」
在兩人走到停車場的出入口附近時,由貴說:「你在這邊等一下,我去把車開出來。」
智佐點了點頭。
智佐坐上由貴的車,一會兒便開始昏昏欲睡起來,他打了個呵欠,想想在這裡睡著有點難看,所以決定說點什麼來振作起精神。
「喂、大西你平常的休閒活動是什麼?」
「看書跟走路」由貴的回答相當簡單。
「看書我是懂啦,不過走路是散步的意思嗎?」智佐好奇的問。
「假日的時候,我會選定一個定點開始走,我一邊走然後一邊觀察週遭的景物,然後一直到累了想休息為止。」由貴道。
「有什麼特別的理由讓你這麼做嗎?」
「這是我祖父生前教我的,他說:『你要仔細看看你所存在的這個世界,各種不同的東西、各種不同的人、各種不同的聲音與想法,其實各種事物的本質都是一樣的,眼光要銳利而不偏私、想法要全面而不扭曲、作為要正直不違背良心,在龍蛇混雜之處也不可以改變自己的原則,所以要多看看你身處的世界、多看一些,你就會多學到一點。』我並沒有祖父那麼偉大,所以我只能按照他所說的繼續學習,我想總有一天,我應該可以看見我祖父所看見的那片風景。」由貴提起祖父時,語調變的相當尊重。
「聽起來,你的祖父很像思想家呢。」對智佐來說,剛才由貴講的那些東西似乎都離自己很遙遠,而且一相比較起來,他覺得自己不但渺小,而且……污穢。
「他也是檢察官。」由貴說。
「咦?那麼你的父親該不會也是檢察官吧?」如果是的話,就三代了說。
「不、父親是小學老師。」
「喔。」智佐應了聲。「那、你平時都看些什麼書?」
「最多還是跟法律有關的資料書以及期刊,歷史傳記也喜歡,偶爾銀跟裡佳也會拿其他類型小說給我看,至於從綠那裡則是女性雜誌,雖然不太明白裡頭為什麼總是會放一些毫無建設性的內容,不過若是當成笑話看的也還能接受。」
「這幾位是什麼人?」智佐問。
「銀是江神銀,我們是大學同學。」由貴解釋。
「啊、他是律師對不對?曾經有看過幾次。」智佐插嘴。
「是的,銀隸屬新宿綜合法律事務所,是個很有能力的人。至於裡佳是我妹妹,綠的全名是南條綠,我的書記官。」由貴繼續解釋。
「原來她的名字叫做綠啊,以前我只知道她姓南條。」關於由貴的書記官,智佐也打過照面,只是一直都不知道全名。
「她在工作上幫我很多忙,是很好的幫手。」
「看來你的朋友們都不錯。」
「這點彼此彼此。」由貴輕輕道。他用眼角餘光瞄了眼智佐的臉,發覺對方的眼睛已經快要閉上了,於是道:「你睡沒關係,到了我會叫你。」
「可是再一下下就到了……」智佐捏了下自己的手臂,逼自己振作點。
「好吧、那我開快一點。」
由貴把油門加到地區時速上限,又經過不到十五分鐘,墨綠色房車就停在一棟老舊的公寓下面。
「是這裡?」由貴問。
智佐點了點頭,鬆開安全帶、把車門的鎖往上提,接著推開車門,一腳跨下去。
「那麼、請保重身體,藥要遵照醫生指示使用。」由貴道。
「……喂、你要不要上來?」智佐有點彆扭的道。唉、他拿對自己好的人最沒轍了,人家為了準時來接自己一定有提早下班,這樣多少會扣點薪水吧?而且載自己上醫院又送回家的油錢……唉、
「你不是需要休息?」手還握在方向盤上的由貴聲音聽起來有些疑惑。
「你上來我照樣可以休息啦,反正我現在很無聊,上來陪我啦……還是你有急事?」智佐不情願的再說一次。
「沒有,我只怕打擾你休息。」
「車子停旁邊就好,這裡沒人會抓。」智佐看對方似乎有點動搖,馬上半強迫的追加。
「嗯、那就打擾了。」由貴還是非常的有禮貌。
智佐關上車門,由貴先是倒車,他技術純熟的把車身靠近圍牆邊使車與牆平行,從外表看來一點歪斜也無。拔下車鑰匙,放開安全帶,由貴提著自己那個褐色皮製公事包鎖了車。下了車,他習慣性的確認該鎖的都鎖了,這才走向智佐。
「上面三樓。同樣的、不要太期待會很豪華。」智佐隨口道。
他掏出大門鑰匙,輕易的開啟了最外面的銀白鐵門,隨即走了進去。由貴在後頭跟進。智佐首先先去把信箱掏空,裡頭唯一值得注意的就是手機費用的繳費收據,因為那是設定直接在戶頭中扣除掉的,因此只是來通知他這個月的通話費。至於其他幾乎都是雜七雜八的傳單,賣屋的、附近超市特價、新開幕的居酒屋以及色情小廣告。
他單手拿著一疊參差不齊的傳單,不由得歎口氣。這種東西到底有多少人會仔細去看呢?
「我並沒有期待很豪華。」由貴說。
「哈哈、聽到你本人講倒是怪不舒服的。」智佐指著一進大門就會看見的電梯說:「才三樓,用走的就好,那電梯常常怪怪的,會卡住,明明就維修了好幾次,但沒什麼用。」
由貴同意用走的,實際上他也是傾向走路派,如果時間上允許,他一向都會選擇樓梯。但一會兒他又想到智佐有傷在身,不過對方已經動作很快的爬上去了,所以只好默默的跟在後頭。
樓梯是普通死氣沉沉的水泥階梯,不過基本上在這個寸土寸金之處,有個安身的所在就已經非常不容易了,抱怨環境不好是有錢人才會有的炫耀行為。這棟公寓基本上一層樓會有兩家住戶,租金還算合理,房東人也不錯,但就是對垃圾分類有點囉唆。
在由貴前方佇立的是一道好像用力一踢就可以被破壞的木門,看來這棟公寓的保安效果有點糟。
智佐拿起第二隻鑰匙打開木門,原本以為裡頭是西式裝潢的由貴有點驚訝,因為房裡鋪的是榻榻米地板。在玄關處的凹槽脫下鞋子,旁邊甚至沒有鞋櫃,因為智佐覺得只有自己一個人、配合季節的幾雙鞋,也不需要買鞋櫃了。由貴也脫下皮鞋,他把皮鞋整整齊齊的放在玄關最角落,轉頭一看智佐的運動鞋歪歪的丟在旁邊,所以他也順手把那鞋拉過來排好。
智佐把肩膀上的包包隨手往榻榻米上一放,外套則掛在窗口邊的架子上。
「外套我幫你掛吧。」智佐朝由貴伸手。
由貴並未拒絕智佐的好意,把身上的灰色西裝外套脫下來遞了過去。他上了看手上的公事包,又看了下智佐隨手放在地上的側肩包,想了幾秒後決定拾起智佐的包包與自己的公事包一起好好的放在靠牆之處。
房間中央有個木製矮桌,由貴已經很快的聯想到,冬天時智佐一定在桌上放張毯子當暖爐桌用吧?桌上同樣歪歪的堆著一些漫畫,一包快見底的衛生紙,還有已經疊成很大疊廣告傳單。
智佐把剛從下面收上來的傳單隨便丟在既有的一疊上,然後又突然想起來要把手機的繳費費收據拿出來,因此便又在裡頭翻找了會兒,抽出收據放在比較明顯的地方。
房間的右上方有一席使用完卻沒收整齊的墊被、枕頭與棉被,棉被的上端呈現山洞型的開口,看來使用者每天早晨就這樣鑽出來,等到要睡覺的時候照樣鑽回去吧。雖然這樣的動作會讓由貴聯想起小狗,但礙於他本身個性使然,所以是不會說出口的。順帶一提、如果是松阪等人、絕對會毫不留情說這樣像在鑽狗洞。
「你等會兒,我找坐墊。」智佐說著,往兩扇紙拉門走去,他推開上頭什麼花樣都沒有,已經有點泛黃的紙拉門,然後、蹲下、把頭探進壁櫥……
爬進去………壁櫥看來很深、智佐前半身已經全沒入壁櫥……
由貴盯著智佐的動作,實在是無法將剛才腦中的動物聯想揮去,結果一聲噴嚏聲卻在這時嚇了由貴一跳(當然臉上還是沒有表情)。
手上抓著一個青草綠色的坐墊,智佐退出壁櫥。他揉著鼻子道:「剛剛說不定有人在偷偷說我的壞話吧?」把坐墊扔往桌子邊,「給你坐吧。」然後自己也爬到桌子旁邊伸腿坐著。
「對不起、剛才想了失禮的事情。」由貴坦白的承認。
「啥?」
「嗯……」
「算了、我還是不要聽好了。你坐吧。」
「你沒有嗎?我說坐墊。」
「我家就那一個,有客人才會拿出來,你就坐吧,而且我也不習慣坐那玩意兒。」智佐撐著臉靠在桌上,一副輕鬆的模樣。
由貴點了下頭,然後盤腿坐在坐墊上。
「啊、應該要請你喝茶才對,家裡太久沒客人,禮貌都忘記了。」
由貴伸手阻止正要爬起身的智佐道:「不用麻煩了,你告訴我茶葉放哪裡,我可以自己來。」
「廚房有看到吧?就唯一的櫃子裡有玄米茶,快被我喝完了,你就將就點,水少放就是了。杯子掛在杯架上,看你愛用哪個都行。」
由貴站起身往廚房走去,廚房是另外用牆壁隔出來的空間,沒有做門,只掛個招財貓圖案的布簾,位置就在從玄關對上的最遠距離直線處。
進入廚房,由貴開了燈,裡頭是狹長型,角落有個迷你冰箱,瓦斯爐只有一個,另外還有一個老舊的電鍋,一個放涼水的鐵製水壺、水壺邊擺著是熱水壺,遵照指示打開設在上方的櫃子,果然有一罐玄米茶,他把蓋子打開,果然只剩下一點點的量而已。
杯架上有三個同樣規格的白色馬克杯,他順手拿了最外側的一個,上面的圖案是代表日本警察的吉祥物PIPO,旁邊寫著『謹賀新年』與『淺草警察署刑事課』敬贈,日期是平成四年,這應該是是智佐上一個服務單位。由貴往杯中倒了點玄米,之後在熱水壺下注住大約半杯熱水。
由貴又拿起一個杯子,這個上面沒有圖案,只有字,是寫著『新宿之光』以及『新宿署聯合運動會主辦單位敬贈』,這邊的日期則是平成六年,也就是去年。他以同樣的方法又衝了一杯茶。然後他望向最後一個杯子,隨手拿起來一看,只見上頭寫著『六葉高中文化祭學生會敬贈』杯上的日期是西曆一九九七年。
嗯……高中文化祭的紀念品啊……
正打算把杯子掛回原處,由貴卻注意到杯底好像還有寫著什麼,他把杯子翻過來,上面果然有寫字,是用細麥克筆簽的兩個名字,兩個名字筆跡不同,看來是分別簽上去的。左邊的名字是杯子的持有者『上原智佐』、右邊則寫著『谷本秋彥』。
由貴有種直覺的認為自己最好不要詢問智佐關於谷本的事情。他默默的把杯子掛回原處,拿著泡好的兩杯茶走出廚房。
這時候智佐正隨手翻閱著漫畫,由貴把茶放在桌面時看到漫畫名是『宵暗眩燈草紙』,作者則是八房龍之助。
「你還順便幫我泡啊,謝了。」放下漫畫,智佐雙手捧起茶杯,先伸出一小節舌試了下溫度,覺得應該可以入喉之後才放心的喝了一口。
由貴坐回原位,也開始喝茶,空氣中瀰漫著讓人舒服的烘培茶香,這讓原本才稍微提起精神的智佐又忍不住開始昏昏欲睡,他慵懶的對由貴道:「大西……你晚餐想吃什麼呢?」
「沒什麼特別的想法。」捧著茶杯的由貴不住將視線拋往桌上那疊可稱為凌亂的傳單上。
「你會吃泡麵嗎?」智佐故意這麼問。
由貴搖頭。
「我就知道,像你這種型的一定會說吃泡麵不健康什麼的吧?」
「因為真的很不健康。」由貴道。
「那……麥當勞?」
「雖然高熱量但營養價值低,不過銀很喜歡。」由貴想起銀的午餐很多時後都是所謂的垃圾速食,這讓身為朋友的他總是每看到一次就忍不住要勸戒一番。
「吉野家總可以了吧?」智佐道。牛丼飯還算一般正常的食物吧?
「青菜太少,而且口味也過鹹。」
「……你真的很挑耶,那你自己說你平時都吃什麼東西?」
「便當或是家庭餐廳的定食。」由貴又看了眼廣告單,然後把已經喝空的茶杯放下。
「好吧、算你行,那等等就叫外送便當吧,先說好讓我請客。」智佐搶先道。
「可是……」
「不讓我請的話,下次我只要看見你的臉就會逃走。」雖然智佐也覺得自己這種說法很幼稚,但八成對由貴有一定的效果。
「那個、你不是說現在月底已經沒什麼錢了嗎?」
「反正這幾天中午有人會請我吃便當,所以其實還好。」智佐很快的說。他在心裡在一次的感激佐賀的同事愛。
「嗯、那麼就讓你破費了。」由貴只得這麼說。
「我說呀大西、你可不可以對我不要那麼客氣,從來就沒有人對我這樣小心翼翼,真是超級不習慣的。」智佐因為身邊的友人們全部都是那種有話就說,有事也可能會馬上去做的行動派,所以才對於像大西這種拘緊守禮類型感到難以應付。
當然檢事的職業與那張木頭臉也是原因之一就是了。
「抱歉、這是習慣,可能一時改不過來。」
雖然智佐想:什麼一時,那種根深蒂固的行為模式八成一輩子都改不過來了。
不過自己也沒什麼資格抱怨就是了
「算了算了,何必道歉呢?又不是什麼壞事、如果有一天你口氣隨便行為粗魯,我還會懷疑你是不是哪根筋壞掉了。」智佐晃了晃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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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黑暗帝王 於 2014-10-19 00:22 編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