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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架空] 《王的俘虜》作者:李葳【完結】(天集皇朝3)

《王的俘虜》作者:李葳【完結】(天集皇朝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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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美,有時是一種罪惡。
  特別是這樣一副靜謐神聖、昇華靈魂的奪目美景,更讓人不禁推測,是否有個妖魔隱藏在裡面,伺機而動,等待著擄走人魂魄的機會。
  紫,鋪天蓋地而來。
  站在紛紛細雨的大叢大叢藤花樹底下,男人的發被雨沾毛了,男人的睫被水吻濕了,男人漆黑的瞳眨也不眨,定定地承受著雨水的細細打擊,讓它替代自己從未掉落過的淚珠,滑下臉頰。
  他想起來了,就是這樣的季節,站在這樣的地方。
  十年前的自己,所遇見的十三歲的佳人。
  先闖入他視野的,是兩小截袒露自她飛旋而起的雪白裙擺底下,玉蔥般的赤腳兒。不著鞋也未穿襪的,直接踩在草地上,輕盈靈巧地轉啊轉、轉啊轉。接著往上,那宛如仙子般娉婷的身段,奪走了他的呼吸,而高舉著白細的雙臂,朝著被風吹拂下來,漫天舞動的片片紫心,努力伸手撈捉的天真姿態,奪走了他的心。
  在還沒有看到那張臉蛋兒前,他先戀上了佳人的無邪。
  可是如今紫藤依舊在,佳人蹤成謎。
  不知此時他身在何方?派人找遍了天下,為何還是找不到他的蹤影,難道他已經......
  不可能。他不會死的,他不會軟弱地自殺,必定還在這世上的某個角落。男人垂眸,望著一抹緩緩降落在自己掌心上的紫心花瓣。
  但,若是真讓自己找到了他的下落,又如何?如果他有心要留在自己身邊,當初就不會不告而別了,即使再把他找回來,也許他又會再度消失。
  不,就算是這樣也無妨。起碼,再見一次面,可以把我在那一夜還來不及說出口的話,說給他聽!
  握起拳頭,收起那朵飄忽不定的花瓣,男人親吻了下拳頭。但願佳人能像這枚花瓣一樣,從天而降,回到自己的身邊。
  「鄴王殿下!原來您在這兒。我就說呢,前一刻還看到您好端端地跟在後頭,怎麼下一刻您就不見了。您要停下腳步來賞花,行,但也跟小的說一聲嘛,小的可以在這邊候著您的!」
  聒噪的宦官一攪和,過去的幻影霎時消失。男人悄悄地收拾起不為人知的惆悵,漠無表情地揮揮手。
  「走了。」
  「哎呀,小的沒有半點催您的意思,您慢慢欣賞沒關係的。我記得以前有位宮妃也挺喜歡這兒的,只要藤花一開,她成天就往這兒跑,後來被打入冷宮中,就再也沒見過她的人了呢。真可惜,我還記得那宮妃年紀尚輕,進冷宮時也還沒滿雙十佳年呢,卻得一輩子待在不見天日的冷宮,真是糟蹋--」
  「走、吧。」威嚴的黑眸一瞪,冷冷打斷。
  「是,是,小的多嘴了。」宦官再不敢多嘴,躬了躬腰,繼續領著男子進入深宮內門禁最是森嚴的地帶。
  ◇  ◇  ◇
  自始皇於神州開朝迄今,「天隼皇朝」的五百年歲月中,有過內亂外患、有過天災人禍,有繁盛有興衰,也曾一度面臨搖搖欲墜、命在旦夕的存亡危機。
  但她挺過了,依然健在。
  儼如這座世上占地最廣、建築最為富麗堂皇、防衛固若金湯的宏偉皇都宮殿--天禁城,無論遭受多強多大的狂風暴雨來襲,撐過了這一時,霽天晴日終將再度照耀宇際穹蒼。
  目前在位的天隼十五世皇,自十五歲時登基到現在已過耳順之年,是皇朝史上在位時間第二長的皇帝,若是他再長壽一點,成為第一位也不無可能。
  執政長達四十五年的歲月中,他最為人稱道的並非無為而治的平盛政績,也不是任內靠著驍勇善戰的兒子們,成功擊退進犯邊境的蠻族,平定了長年以來困擾「天隼皇朝」的外患。而是他打破歷任天隼皇帝崇尚的保守、禁欲作風,設立了荒yin無度的「後宮三千嬪」,這項前無古人的豐功偉績。
  十五世皇初登基時,年紀尚小,還能維持住後宮舊制的一妃二嬪,但是他在二十歲那年到藩國巡視時,看上了自己屬臣的如花美眷,於是暗中動了手腳強搶入宮。自那時候,開啟了他食髓知味的廣獵天下美色之大門。
  或有稱天下選秀的活動,到各地民間找尋美女;或有耳聞誰人妻女色藝過人者,便強要入宮,讓後宮的妃嬪人數屢破紀錄。
  所謂的後宮三千,並不是指真的有三千妃嬪。過去在皇宮中,除了列位妃嬪者外,其餘宮內女子絕不會有蒙皇帝恩寵的一日,但十五世皇卻是出去散個步,看中了哪名宮女,便於花園草地間臨幸了她的「隨性所致」皇帝。因此外界說他有「後宮三千」是指整座後宮中,連打雜的小宮女都是他的「妃嬪」,暗有取笑他饑不擇食之意。
  所謂上行下效,上有天隼皇帝的愛好美色為典範,下至貴族高官、平民百姓間也興起了一波波蓄妾包妓的風潮,一口氣瓦解了「天隼皇朝」過去森嚴的男節女貞之制,帶動了開放之風。
  大爺兒花心成了理所當然,貴婦沉醉于包養小童也不稀奇。十五世順理成章地成為「天隼皇朝」最yin亂、糜爛、奢侈的年代。
  雖然擁有眾多的妃嬪,十五世皇帝得到的子嗣並未有想像中的多。
  為他生養過兒女的妃嬪共計有二十餘人,其中半數以上是女兒。由於第一位皇子誕生前,約有十數年妃嬪們皆產下女兒,甚至有人懷疑皇室受到了某種不得產男兒的詛咒,還招來法師大肆作法。姑且不論作法有效無效,長皇子一誕生,掃除了宮廷內人們的悲觀,陸陸續續也有其他皇子呱呱墜地,「天隼皇朝」也少了「後繼無人」之憂。
  今日被召入皇宮中的長皇子鄴王已堂堂邁入而立之年,連最小的八皇子也都成年了。大家都已離開皇宮,各自為天隼王分配的屬國之王,擁有一方天地,而各皇子經營屬國的成果,則會拿來供作十五世皇挑選下一任「十六世皇」的參考。
  這幾年呼聲最高的接班人,仍是長皇子鄴王,及特別受到十五世寵愛,人人公認絕頂聰明、文韜武略的天才暮王。兩位皇子各有各的擁護者,一論及兩人的優勝劣敗,總會掀起一場東西軍大戰。
  「啊,真難得,那不是鄴王殿下嗎?多久沒看到他在皇宮中露面了呢!」
  「聽說是陛下召見。大家都在猜,應該是為了那件事吧!」
  「哪件事?」
  「噯,還不是「千陰之亂」,陛下一定是找鄴王殿下商量此事。」
  「這麼說來,今日也能見到暮王殿下囉,那我得趕緊去梳妝打扮一下。」
  「為什麼你會提到暮王殿下?有鄴王殿下可以商量就夠了,暮王殿下來湊什麼熱鬧啊!」
  「呵,你替鄴王殿下抱什麼不平啊?大家都知道,陛下打從心底信賴暮王殿下,凡事找他商量有什麼不對!反正未來天下也是暮王殿下的。」
  「你這廝,說話小心點。天下是鄴王殿下的,鄴王殿下可是長子,長幼有序你沒聽過啊!」
  「能力才重要!」
  「長幼之序才重要!」
  只要是在鄴王與暮王較量的場合,類似的場景必定會出現。實際上鄴王與四弟之間,也的確存在著暗潮洶湧、爭相角逐的競爭心。但非常矛盾的是,兩人之間的兄友弟恭之情也同時存在。
  領頭的宦官帶著鄴王來到皇帝寢宮--因為最近皇帝的身體微恙而鮮少離開床榻的關係,今日才會在此接見。
  「啟稟陛下,鄴王殿下懇請接見。」守門護衛朗聲頌名。
  內侍管立刻開門。「陛下有傳,殿下請進。」
  空氣中彌漫著令人不愉快的濃重藥草味兒,厚重的窗簾遮蔽了大部分的光線,寢室內顯得陰陰暗暗。鄴王不禁蹙起了眉頭,莫非父皇的身體已糟糕到某種地步?否則這屋內的沉沉死氣是怎麼一回事?
  越過了數個花廳,終於來到了寢榻前。
  只見白髮蒼蒼的父皇靠躺在一名妃子的膝蓋上,仰頭讓另一名妃子喂他享用西域進貢的葡萄果。
  頓時一股怒火中燒。這哪像是「身體微恙」?根本是縱欲過度不想上朝的糊塗老人罷了。
  「父皇陛下,兒臣向您請安。」冷冷地行了一禮。「不知父皇找孩兒前來,所為何事?」
  相貌一如其政績「平而無奇」的十五世,揚起視線道:「噢,你來了,鄴兒。一旁坐吧,等暮兒到了,朕再一塊兒說。」
  鄴王握了握拳,默默地退到內侍為他準備好的扶手椅子,筆挺地端坐下來。他儘量不去注意眼前父皇與兩名妃子嬉鬧的場景,專心在腦海裡處理著自己屬國--太郢的公務。如果不這麼做,他很可能會克制不住自己離席的衝動。
  父皇的荒yin他早已不想去理會,但要他在一旁觀賞......他可沒這閒工夫。
  「暮王殿下到!」這一聲唱名拯救了鄴王。
  跟著進入屋內的俊挺男子,一見到鄴王立即就上前抱了抱他。「大哥,好久不見了!」
  「暮王,你該先問候父皇。」
  「哎呀,那老頭子常常見,等會兒再問候也不會怎樣。」
  常常見?雖然說暮王的領土接近天禁城,鄴王也沒想到他會三天兩頭往這兒跑,苦笑了下,果然是最受父皇寵愛的兒子的特權。
  「暮王,朕聽見了,你竟以『老頭』稱呼朕?這是多大的蔑視之罪,你知道嗎?」
  暮王笑了笑,「陛下,是人都會老,您本來就是老人家,稱呼您老頭子並無不妥啊,您要是不滿,我就讓您稱呼我為小老頭子,如何?這樣公平了吧。」
  「嘖,淨會強辯。罷了罷了,你們兩個都坐下吧。」
  十五世皇終於坐起身。「今天找你們來,不是為了別的事兒,就是照王那孩子......也不知他到底在搞什麼鬼,好好一個千陰給他治理,卻連個叛亂賊軍都治不了,反而還被亂賊所俘。這還是上個月發生的事兒,現在才傳到朕耳中。」
  搖了搖頭,滿臉不悅的皇帝又繼續道:「朕把屬國交給你們,本是不打算插手各國的內政內亂,要你們自己想辦法解決,但照王已經被俘,朕不得不出面,畢竟照王也是朕的兒子。」
  「陛下,您打算把這事兒,交給我還是鄴王兄去處理呢?」暮王搶先一步問道。
  「你想接下嗎?暮王。」
  暮王一拱手說:「如果陛下信賴兒臣,兒臣當仁不讓,必將照王兄安全救回,並給千陰的叛徒們一個永世難忘的教訓。」
  十五世點了點頭,轉向鄴王。「你呢?要把機會讓給弟弟,或是你也願意接下這任務?」
  對於父皇的兩手策略,鄴王早已有了心得,同樣拱起手說:「兒臣認為若交付給暮王,毫無疑問的,他會完美地達成父王給予的使命,但是......」
  「但是?」
  鄴王抬起目光,與父親對峙。「您認為交給兒臣,比較不會傷了照王的心,所以您不會把這次的任務交給暮王。如果是這樣,兒臣當不負父皇所托,戮力以赴,會於最短時間救出照王,並把此次動亂的罪魁禍首綁回天禁城,交由父皇發落。」
  「為什麼我出面,會傷了照王的心?」暮王不解。
  鄴王心想:因為你是天才,這就是你的致命傷,暮王。
  天才是無須嫉妒他人的,所以四子暮王不會懂得二哥照王,是多麼嫉妒他這個弟弟受到的寵愛。派暮王去救他,不等於是在他嫉妒的心口上再插一把刀?
  十五皇再怎麼偏心,也不能對次子照王狠心到這種程度。
  「長幼有序,這次你就吃點虧,讓給為兄吧。」鄴王淡淡地說道。
  暮王嗤了一聲,心有不甘地說:「下次我可不讓了,鄴王兄。年紀這種事是天生的,不能拿來當成搶功的藉口。」
  「放心吧,下次不會了。」除非連老三也被劫走。但......那個行事低調又不起眼的老三,應該是不會有這種危機。
  十五皇滿意地點頭。「朕正式下令,鄴王接旨。朕命你即刻率領你太郢軍出兵至千陰,救出照王,弭平當地動亂,擒下動亂之賊首送回天禁皇城受審。」
  「兒臣遵命。」
  鄴王眼中,此次出兵對付小小亂賊,對他太郢軍是大材小用,不過能在父皇面前掙得一功也未嘗不是種收穫......但他還不知道,更大的收穫,將伴隨此次出征,從天而降......來到他的手中。
山林間的夜,總是霧深露重。
  他身上的普通布衫實在擋不了多少霜寒,而身為俘虜能有個地方躺著睡已經是萬幸,哪敢奢想有條毛毯禦寒。因此他只能瑟縮著身子,忍耐著發冷打顫的手腳所傳出的陣陣麻痹感,試著合眼入睡。
  驀地,靜謐的空間闖進了一股可疑的、令人不得不警戒的氣息,躡手躡腳地靠近了他的身後。
  --是來殺我的嗎?
  他雖然早已料到,前來滅口的殺手,絕不會讓他活著回到此趟旅途終點的京城,但也沒想到會這麼早就來取命。自他出面自首、被捕迄今,也不過才短短三天,莫非殺手一開始就已埋伏在太郢軍中?
  現在此人要取他的性命,是易如反掌吧!雙手被反捆在後方,腳上又有一條長長的鐵鍊繞過了一旁的樹幹,他想跑都跑不掉。
  黑影摸到了他的身畔。撲通撲通撲通地,他緊閉眼睛佯裝熟睡,等著冰冷的刀刃穿透自己身軀的那一刻。
  喀啦一聲,他腳上的重擔突然一輕,來人解開了他的腳鐐。他當然無法再偽裝下去,詫異地轉身,想看清偷襲者的面目--十分不可能,難道是「他」來救他了嗎?這時一隻大掌自暗色中忽地伸來,罩住他的嘴。
  「噓,不要驚動他人,安靜地起來,跟我走。」
  是個不認識的男人的聲音,這是怎麼一回事?
  「快點起來,你想被別人看見嗎?」
  對方不給他猶豫的時間,強行把他從地上拉起,並押著他往森林裡的深處走去,有匹健壯的馬藏在那兒。
  蒙著面的歹徒催促著他先騎上馬之後,自己也跟著坐了上來,執起鞭子一聲吆喝,駕駕聲中馬兒向前奔跑。
  「你究竟是誰?為什麼要挾持我?」害他一度以為是「他」對自己伸出了援手,現在想想真傻,明知向來「墨守成規」的鄴王不是那種會違反皇命的人。
  「挾持?這怎麼會是挾持呢?我是在冒著自己的生命危險解救你,我是你的救命英雄,你該要感激我才是!『禾鬼』」
  這可令他傻眼了,原以為是多年來處心積慮要滅了自己的刺客,想不到......
  「我與你素昧平生,何以你要冒這種危險來救我?我可是逆賊之首,理當受斬首之刑的兇惡罪犯,你不知道嗎?」
  其實這是假的,其實他只是為好友頂替罪名,其實他另有目的才會甘願淪為俘虜--這些,他都不能講出口。
  「我知道......但是,我想你一定有什麼特殊的理由吧!千陰的照王是個性格殘暴的主君,這是誰都知道的事實。你會組織義勇軍一定也是為了人民著想,一想到這點,我就覺得你實在不該被處以死刑......就此香消玉殞,太可憐了!」
  蒙面人語氣中的莫名熱誠,給了他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那經常出現在過去光顧『霜月樓』,指名要點紅牌的『雪鴉姑娘』--他的另一個偽裝身分,的眾多青樓恩客口中。
  這傢伙......該不是迷上我了?
  倘若真是這樣,接下來自己可要大傷腦筋了,這種人是最難纏的了。
  「你不用擔心,我已經幫你想好了退路。等到了前面的鎮上,賣掉這匹馬,我會幫你買些婦人的衣裳,像你這樣纖細的體型,穿上姑娘家的衣裳也不會被人發現。然後咱們租輛馬車,直往西域而行,只要脫離了天朝,你就能得到自由了!」
  「自由?」恐怕不是如此吧。「我實在沒有理由讓萍水相逢之人,為我冒如此大的風險,還是算了吧。我們馬上返回營地,趁鄴王大人還沒發現前,一切還來得及。」委婉地提議。
  「回去?你想自尋死路嗎?我好不容易才帶你出來的!」
  這傢伙,還不懂得他這是為了他好嗎?他真的以為自己能逃離鄴王的追捕?
  「我為你冒這麼大的風險,你覺得過意不去的話,可以以身相許,還報我的恩情不就好了嗎?我並不在意你是男兒身,你比任何我見過的姑娘家都還要美,我、我、我......」
  身後的男人忽然收緊了擱在他腰間的雙臂,氣息粗喘地把臉湊上他的頸子,口氣轉為激動。「我戀上你了,『禾鬼』!」
  「唔哇--小心,前面有樹啊!」
  說時遲那時快,放足賓士在月色朦朧的林徑間的馬兒,等察覺前方有障礙物時,已經來不及收腳,只好側頭一閃--啡啡嘶鳴了一聲,整個身軀撞到樹幹,把背上的兩人一起摔飛了出去。
  「嗚......」整個人撞到地面上的瞬間,他以為自己全身骨頭都被撞散了。
  世上有比他更倒楣的人嗎?連想要安分地做個俘虜,都會被強行「拯救」,如今還在逃跑的途中摔馬,摔得他七魄飛了六魄......真是好一場飛來橫禍。他不信自己還能比這更倒楣了!
  「你不要緊吧!」蒙面人先他一步爬起,關心地問候。
  「嗯......」
  他慢慢地從雜草叢中支肘起身,發現手肘擦破了皮,前襟被樹枝戳破了個大洞......幸虧沒戳到肉裡......看樣子別無大礙。
  「受了點皮肉傷罷了,不要緊,倒是馬兒的狀況--唔哇!」
  蒙面男突如其來地撲上來,將他壓倒在雜草叢中。「看到你的小乳頭,我真的受不了了,一下子就好,我保證不會太粗魯的,你放心。」
  「什--哈啊!」察覺到男人意圖的他,倒抽了一口冷氣,死命轉頭閃躲著男人硬嘟上來的嘴。男人於是乎轉往他的胸口,像發情的瘋犬一樣,啃著他從破裂的衣襟處暴露在外的乳突。
  自已要收回前言了,如果這不叫做「更倒楣」的情況,又該稱做什麼呢?
  「啊,好痛......拜託你,請住手......追兵......追兵隨時會出現......」
  但這些話對於一頭失去理智的野獸而言,起不了半點效果。
  「別胡說了,哪裡痛了,這小乳頭都硬起來了。」
  笑得yin褻的蒙面男子,卸下了好人的面具,露出只受下半身支配的雄性動物本色,邊擰著他的胸尖,邊解開自己的褲帶。
  「說你是叛軍之首,我實在不信。是不是你的男人叫你出來頂罪的?瞧你這嬌媚的模樣,白細的身子,哪一點像是拿刀砍人的叛賊?我猜你應該是那些叛賊頭頭晚上暖床的工具吧!不要再裝了,我會救你的,可是你也得讓大爺我好好地爽一爽,知道嗎?」
  唉,又是這張臉惹來的禍。他是不是該好好考慮,在自己臉上劃個兩刀,好拯救那些動不動就被這張臉迷惑的男人--可是這麼做,自己也少了一樣可以迷惑「那個人」的武器了。
  在他苦笑的時候,蒙面男已經打開了他的雙腿。
  他皺起了眉,冷冷地開口。「你想活命的話,最好立刻替我鬆綁雙手並且不要再碰我了。」一改前面的好言相勸,面對已經失去理智的對手,無須再客氣。
  「活命?你被五花大綁成這樣,能對大爺我怎樣?」始終不聽勸的男人,動手拉扯下他的褻褲,在手心吐了吐口水,住下身摸去。「讓大爺我教教你什麼是真男人的滋味--」
  看樣子自己也不用愧疚了,一切都是這男人自找的。
  「要進去囉,我的很大哦,你好好爽--」
  一道劃破空氣而來的飛矢,擦過蒙面男的臉頰,插進了離他們不到兩尺前方的大樹上,晃動的箭尾還沒停歇之際,第二箭、第三箭分別從蒙面男的頭頂及別一側臉頰飛過。
  「咦、咦--」發出驚駭至極的鬼叫,蒙面男動也不敢動地張著凸出的眼珠,陷入無比恐慌當中。
  果然,以鄴王謹慎的作風,他怎麼可能讓他們有機會逃遠呢?大概在蒙面男帶走自己沒多久,下一批巡邏的士兵就發現俘虜不見了,便迅速追了過來。
  他稍微抬起身,看著面色凝重的太郢軍主帥一手持著長弓,從遠處一路飛騎到離他們只有兩尺的距離前,勒馬停下。
  「來人把他們倆捉起來,帶回去!」
  呼......得救了。當蒙面男被其他士兵揪住,從他身上撇走之際,他暗地為自己捏了把冷汗。但,接踵而至的一道冰冷而蔑視的目光,射入了他的視野中,猝不及防地刺痛了他的心。
  騎乘在馬背上,一身軍戎裝扮,挺拔而威風凜凜的男人,用著仿佛在看低賊的螻蟻般的眼神,迅速地一瞥他襤褸的衣衫及敞開的下擺間。那抹隱約可見的濕漉,更讓男人從蔑視轉為鄙夷與厭惡。
  毫不遲疑地撇開頭,率先掉馬離去的男人,連一眼都不曾與他四目相交過。
  除了三天前,他自投羅網地出現在男人面前時,男人曾驚愕地呼喊了聲「是你」之後,便再也不曾正眼看他第二次了。
  我還在期待什麼呢!
  他難掩惆悵地望著鄴王的背影,露出自嘲的一笑。
  已經過去那麼些年,我們之間早已人事全非,縱使還殘存著些什麼,那也絕對不會是「愛」,不是嗎?如果繼續對鄴王抱著過去的感情不放,必定又會再一次被弄得遍體鱗傷。早點放下吧,你別再傻了,榮真!
  重複過去多年不斷訓斥自己的內容,他搖搖晃晃地起身,跟著押解的士兵們,徒步走回營區內。
  不許回頭!
  鄴王必須緊捉住韁繩,才能強迫自己不回頭去看他。
  偽裝與演戲是他最拿手的把戲,過去在宮中,自己不是好幾次都吃過他的虧了嗎?過了這麼多年,狗改不了吃屎,那張發青的臉,以及隨時都要摔倒的無力模樣,全是為了等會兒的脫罪鋪路吧!
  但是他不會上當的,罪證確鑿,自己的這雙眼目睹到的一切,就是最好的鐵證。
  --在失去你音訊的這些年裡,我瘋了似地到處找你,現在找到了你,我卻後悔得不得了,早知道你會變成今日這樣,不如--
  鄴王咬咬牙,高高地揮鞭,「駕」地一甩,鞭策胯下的馬兒以最快的速度返回營區。
  一到主帥帳前,他剛下馬,左將軍的副手黃尉郎便趨上前。「殿下,逃犯呢?捉回來了嗎?」
  一蹙眉,也許屬下是太過擔心,萬一就此被犯人逃跑,天隼皇帝必會問罪於太郢軍,但這種質疑的口吻未免有辱了他鄴王。
  「誰能逃得出本王的手掌心!」
  黃尉郎惶恐地低頭。「鄴王殿下說的是,請恕小的失言之罪。」
  「罪人在後頭,等他們到了,押他們進來受審。」面色不豫地丟下這句話,鄴王大步跨入營帳內。
  「殿下,您辛苦了。」小隨從接住了鄴王脫下的披風,機靈地問道:「您一定渴了吧?小柿子我泡了壺茶,這就為您端上來。」
  「不了,我不想喝茶,給我弄壺烈一點的酒來。」
  機伶的小隨從點頭回道:「我知道伙夫帳內備有上好的白乾,可以嗎?還是殿下喜歡別的,小的也可以為您去找。」
  「就那個了,去吧。」
  不喝一點酒,麻痹自己腦海中的怒火,等會兒要如何審問那兩人?
  好不滑稽。要是讓人知道了,一向以兄弟間行為最為「謹慎」、「穩重」自居的自己,如今卻得靠酒增加點自信,才能去面對一個人,他鄴王的名聲定會跌落谷底,成了兄弟中的一大笑話。
  可是......和如今佔據他心頭的榮真相比,與兄弟們之間的競爭早被拋到腦後,隨便怎麼樣都好了。
  這三天他在腦中不斷地回想著,平定「千陰之亂」後,當他要求照王把義勇軍之首交出來時的那幕景象--
  「我就是義勇軍之首,禾鬼。」
  狂妄地說著挑釁的話語,解開面具之後,露出真面目的榮真。
  「沒想到我會自投羅網是嗎?」
  巧笑倩兮地說著,一點也沒逃避自己錯愕目光的榮真。
  他說「自投羅網」究竟是指以禾鬼的身分自投羅,還是他知道自己這些年來,一直在各地不斷地找尋他榮真的下落?
  他明知叛亂是死罪一條,還出面自首,是不是認為憑他們倆過去的情誼,自己定會釋放了他?
  太多的疑問,讓鄴王裹足不前。
  當他還在思考如何應對榮真帶來的種種問題之際,負責看守俘虜的後營竟傳來「俘虜脫逃」的消息。
  --太奇怪了,你為什麼要逃?因為我這三天都對你不聞不問,讓你後悔前來自首了嗎?你究竟在想些什麼?
  他喝著小柿子端來的酒,神情凝重地坐在主帥帳內,腦中則是揮不去的一幕幕令人發火的影像。
  被壓在男人身下的榮真。
  男人猥褻地在榮真身上磨蹭的動作。
  榮真衣衫不整,敞開身子的無恥模樣......
  鄴王倏地舉杯,猛灌入一口烈酒,渴望能一口沖掉這些令人不快的畫面。
  「啟稟大人,兩名犯人到了。」
  審判的時候到了嗎?鄴王放下杯子,揮揮手要小柿子撤下。重拾今日冷靜與嚴肅的模樣,朗聲下令。「押進來。」
  ◇  ◇  ◇
  俘虜脫逃不是件小事,這名俘虜又是天隼皇帝指名要移送到京城受死的重大罪犯。因此除了鄴王以外,太郢軍中的左右兩將軍及校尉等級也全部列席,參與這次審問。
  「殿下,放走犯人的這個傢伙,身分已經查出來了。他是負責看守俘虜『禾鬼』的三班輪替的十二名衛兵中的一人。」
  鄴王才一轉眼珠瞥了瞥那傢伙,那傢伙即叩首在地,不停地喊著:「請原諒小的,殿下,小的是一時被那俘虜給迷昏了頭,忘了自己的職責,不是有意要放走犯人的......」
  一旁的左將軍伍錯問道:「你的意思是,這名俘虜引誘了你,要你帶他逃跑是嗎?」
  「沒、沒錯。是他誘惑我的!他說只要我肯放了他,他就會......獻身給小的。小的不慎起了色念,才會著了他的道。我現在後悔極了,請殿下及諸位將軍、校尉大人明察秋毫,給小的一次反省的機會。」
  「殿下,這賊廝太佞邪了,都已經落網了,還想靠自己的身子來博取活命的機會,我看不好好地整治他一頓,難保他不會故技重施,也這麼對其他人下手。」負責督導後營的田校尉激動地說。
  「等等,凡事不能只聽片面之詞,也該讓俘虜說一說話。」伍錯將軍撚了撚白須道:「究竟是田校尉手下的衛兵,自己起了色心,還是受了俘虜的引誘,這事攸關重大。如果是前者,身為督導的田校尉,也該負一定的責任才是。」
  「伍將軍的意思是,我為了脫罪,故意想卸罪到俘虜的身上嗎?」
  「田校尉自己心裡有數吧。」
  鄴王擊了擊掌,厲聲喝止。「本王什麼都還沒定奪,你們吵什麼吵。把俘虜押上前,讓他自己與衛兵對質,看看究竟事實是什麼!」
  「是。」
  原本被押在後方等待的榮真,被帶到了最前方,與那名衛兵並排而跪。
  與一跪下來就拼命磕頭求饒的衛兵恰成反比,榮真即使跪在諸多將領的面前,也未有半點局促緊張。他衣衫破爛、秀髮淩亂,那張如詩歌傳詠的洛神容貌仍帶著不卑不亢的神情。那道筆挺的背脊,儼然顯露出罪犯不該有的高貴之氣,令眾人瞬間都為之震懾不已。
  田校尉吞了口口水。
  伍錯將軍瞠了瞠目之後,也咳了兩聲。
  鄴王......則完全沒把旁人的反應放入眼中。他的眼中只有榮真,一如榮真的眼中只有他。
  我喜歡你,榮真,這絕非一時戲言!
  我想做你心中唯一無二的人。榮真,好不好?
  榮真,我再也不想看到你的臉,你滾!
  --這近十年下來他們之間累積的浮光掠影,短暫地在彼此交流的目光中,竄起又流逝。歡喜的、哀傷的、痛苦的、難解的一切過去記憶,看似早已遠颺,其實它從未離開彼此的心中。
  「咳咳--」薑是老的辣,先回過神的伍錯將軍,點醒鄴王道:「殿下,是由您問話呢?還是由屬下代勞?」
  「......你問吧。」鄴王斂了斂眉,收回視線。
  「是。」伍錯轉身指著榮真的鼻子問道:「說,你是不是引誘了旁邊的衛兵,求他放了你一條生路,並允諾他這麼做的話,你就會許身於他?」
  榮真瞥了一眼身旁頭低得不敢抬起的男人。
  「快點回話啊!」
  「敢問大人,我看起來像是『被釋放了』嗎?如果照他說的,是我引誘他,要他放了我,現在我的雙手怎還會綁著原來的枷鎖?讓他帶著雙手還被捆綁住的我逃跑,怎麼想都不合情理。」
  「喔,這麼聽起來是有那麼一點......」
  田校尉焦急地跳起來,往俯身在地上的衛兵頭頂一踹。「喂,臭小子,你敢編謊話的話,老子絕對饒不了你。說,人家的手銬還在,是不是你貪其美色,想獨佔才把他劫走的?」
  「小、小的......小的......沒有......」
  「那他手上的枷鎖沒除,又是怎麼一回事?你不是應該要放了他,兩人一塊兒逃跑才對嗎?」
  「因......因為......因為......因為小的無能,只能偷到腳鐐的鑰匙,手上的弄不到。結果他跟小的說沒關係,只要能騎馬,等逃了出去,再想辦法除去枷鎖。」衛兵緊張地吞咽了好幾次口水。
  「這邊聽起來也挺有道理的......」伍錯將軍摸了摸頭。「糟糕,這下子要怎麼樣才能知道哪邊是說真的,哪邊是說假的。」
  「......再過不久,說謊的人,即將受到報應了。」榮真淡淡地說。
  「什麼?」伍錯將軍眯了眯眼。
  「最好還是趁現在說出實話,你還有救,否則再晚一點,你的小命就不保了。此時你應該感到非常口渴才是吧?」瞥了一眼身旁不停發抖的衛兵,榮真以憐憫的口吻說著。
  「我、我說的全部都是......實話。」衛兵本人並未發覺自己臉色越來越紅,雙眼開始渙散,只是一徑為了求活而編織漫天大謊。「你、你為了引誘我,還在中途故意叫我把馬停住,邀我到草叢間尋歡,自己把衣服都扯破了!沒錯,你是狐狸精變的,專門吸取男人的精力,你是妖魔鬼怪,活該被殺的!」
  連伍錯將軍也發覺到衛兵有異常之處,他上前扣住衛兵的脖子。「喂,小子,看這邊,這兒有幾根手指?」
  可是衛兵似乎並未把他的問話聽進耳中,反復不停地說著「我是被拐的!」「是妖魔騙了我!」云云的話語,而從他的嘴唇上方、額頭,都冒出了一顆顆豆大的冷汗。
  「你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吧,」伍錯將軍瞪著跪在旁邊的榮真問道:「你對他施了什麼法術嗎?」
  「不是法術,是毒。」爽快地回應。
  「毒!你、你對他下了毒......該不會,你在身上藏有毒物?」
  伍錯臉色大變,其他人也紛紛議論。在軍中,大夥兒的飲食起居都在一塊兒,若裡頭有個懂得使毒的高手,可是全軍營的人都要遭殃的!
  就在人人遠離榮真之際,田校尉跳了出來,拔出劍怒道:「妖人,你竟對太郢軍下毒,你好大膽子,你是打算殺人滅口是吧?」
  榮真睇著指向自己的劍尖,長歎了一口氣。「我沒對他下毒,是他自己色欲熏心害了他自己的。」
  「說仔細點!」
  「如諸位所見,小人不擅拳腳功夫,但行走江湖總得有幾招防身之術。仗著對藥理有幾分研究,我自己研發了一帖毒劑是抹在身上的,如有人要非禮我......很遺憾的,這種無恥之徒還不少......他們只要舔到小人身上的毒,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就會毒發而亡。而且舔得越多,毒發得越快。」仿佛在說著與自己無關的事一般,口吻極冷淡。
  「太可怕了......」伍錯嘖嘖地搖頭。「我從不招惹我家那婆子以外的人,想不到還意外地保護自己免於被你這毒蛇蟄到啊。」
  田校尉驚呼。「你、你也喜歡這一味啊?」
  「哇,你可別胡說啊!我又沒說我對他有興趣,萬一這傳進我家那婆子的耳朵裡,我可吃不完兜著走了。」
  「呿,是你自己說不清楚的。」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當中,那名衛兵聽見了榮真所說的話,整個人像是瘋病發作似的,抱著頭大吼大叫,滿地打滾。「我會死、我會死,我不要死啊!我還不想死,救我、老天爺,救救我--」
  「你這傢伙,吵死了。」伍錯不客氣地往他身上一踹。「你不想死,還不快點把實情給招出來,並求人家的原諒,也許人家有解藥可給你用。」
  衛兵聞言,撲倒在榮真面前。「我對不起你,都是我的錯,我不該強行帶你走,我承認了,是我在說謊。我獸性大發、我不是人、我是畜生!」邊說邊打自己巴掌,打得兩頰通紅,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求你、求你給我解藥,求求你了。」
  也不想想一刻鐘之前是怎麼對待人家的。伍錯將軍想著,太過赤裸裸的人性看多了,真的會讓人無法再相信自己以外的「人」--這種動物。
  一直靜默看著事情發展的鄴王,終於打破了沉默。「禾鬼,如果你有解藥,就給他吧。」
  榮真的表情不見生氣也不見喜悅,似乎早已料到地說:「解藥在小人的指甲中,請給小人一杯水酒,並解開我手上的枷鎖。」
  鄴王向小柿子使了個眼神,吩咐他去準備之後,繼而向那名衛兵宣佈。「你死罪可免,但是活罪難逃。你不僅縱放人犯,還在本王面前撒謊,為了避免日後再有這種事發生,本王就判你宮刑。待你毒性一解,即交由軍刑官執行。」
  衛兵聽到「宮刑」二字,當場翻了翻白眼,暈厥了過去。
  事情到此可說告一段落,伍錯將軍欽佩鄴王殿下的定奪能力,一如以往總是讓人心服口服,找不到半點缺陷。
  這也是讓伍錯認為自己跟著鄴王殿下准沒錯的理由之一。能力高強如暮王殿下,固然令人臣服,可是王上個人的能力強,和他是不是最適合處理國家大事,可是兩回事。像鄴王殿下這樣,遇事臨危不亂,沉穩內斂的處事風格,才是最適合坐在上位的人。
  「如無其他事要稟報,你們可以下去了。」
  噢,等等。伍錯急忙上前一步說:「殿下,這次犯人逃脫事件,就算大家都知道不是這名俘虜的錯,可是現在恐怕沒有任何一個人敢接手這燙手山芋了吧?別的不說,他懂得下毒這一點就......所以請殿下指示由誰負責看守他,要不等會兒下屬們會吵成一團的。」
  其他將領們無不點頭同意。
  姑且不論他的美貌會招來多少「覬覦」,給負責的將領們增添多少麻煩,光是會使毒這一點,就已經夠嗆人、夠令人避而遠之了。
  鄴王思索了一會兒,答案很快就浮現。「由本王親自看守他,這樣你們就沒話說了吧。」
  「殿下,這、這、這怎麼可以呢?萬一 他對您不利--」
  鄴王瞥了瞥面無表情的榮真一眼,揚唇冷笑道:「你是擔心本王也會被下毒嗎?伍錯將軍。」
  「難道殿下不擔心這點?」
  「他毒死了我,誰來保護他不被全太郢軍追殺?我們的俘虜可不是空有漂亮臉蛋的娃娃,他沒那麼笨。」
  榮真漾開一抹微笑。「多謝鄴王殿下的讚美。小人深感榮幸。」
  一瞬間,鄴王露出了不知該說什麼好的表情。
  伍錯輪流觀察著這兩個年輕人,他們之間那道言語無法形容的「暗潮」,是他多心了嗎?他感覺這兩人並不只是單純「王」與「俘虜」的關係,至少在方才他們所交換的電光火石的一眼中,曾傳達了一些什麼。
  希望是自己多心了。
  這次的任務可是天隼皇親自交代的,換句話說,只許成功、不能失敗,否則鄴王殿下在皇子之間的地位定會一落千丈。
  求上蒼保佑,別再橫生什麼枝節,能夠平平安安地抵達天禁城是最好。
  ◇  ◇  ◇
「咦?從今天起,這卑賤俘虜都要待在主帥帳內,和鄴王殿下同寢同食、同進同出嗎?」
  平日貼心機靈,懂得察言觀色的小柿子,聽到由主子口中下達的「本日最震撼指令」後,也不免露出了和自己年齡相仿的率直,噘了噘嘴。
  「而、而且他兩手兩腳都被綁著......小柿子不是得伺候他,像在伺候主子一樣,什麼都要幫他張羅好?」
  鄴王面無表情地一瞥。「你不想伺候他,那由本王來做好了?」
  這當然是反諷,小隨從臉色驟白。「小柿子該死,小柿子說錯話了,小柿子吃了熊心豹膽,竟對殿下的命令起疑,敢請殿下降罪于小的。」
  「本王今日已經奪走了一個男人的雄風,一日之間這樣的血腥量也夠了吧,我不想再懲罰誰了。」自嘲。
  「但是這樣小柿子會無法原諒自己的,請殿下給小的一個懲罰吧。」
  鄴王闃黑陰鬱的眸,移到杵在帳門邊的纖細身影,又落到了他始終垂在身前,銬著沉重鐵枷鎖的雙手,最後看往被拆去了腳鐐,一無負擔卻留著明顯破皮紅印的腳踝。
  「好吧,你堅持要懲罰,去替那個俘虜弄盆水,把他身上的毒洗乾淨。」
  小柿子愣了愣,殿下的意思是要他幫那俘虜洗澡啊?不,殿下也沒吩咐他幫忙弄熱水,只是要去掉那傢伙的毒而已......哼,雖然有種「我幹麼要幫那種人洗身子」的憤慨,但既然是鄴王殿下的命令,就算要他舔那傢伙身上的毒,他也會照做的。
  「是,小的馬上去辦。」
  他走到帳口,扯了扯俘虜的手銬。「喂,你給我過來,跟我走!」
  「你要把他帶去哪裡?」
  「回稟殿下,小的帶他去外面洗身子,免得這卑賤傢伙汙了殿下的眼。」
  「誰讓你多事的。我叫你弄盆水來,在這兒洗。」鄴王白了白眼。「小柿子你往常的機靈都到哪裡去了?今兒個我很累了,你別再想東想西,照著吩咐去做就行了。
  「是......小的明白。」沮喪的小隨從,默默地退出帳外。
  一旁見著這一幕的榮真,對他升起些許同情,服侍像鄴王這樣「不通人情」的主子,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追根究柢,這一切還不是小隨從的護主心切所產生的抱怨與不滿,誰知適得其反地換得了主子不諒解的蹙眉白眼。
  不過,如果小隨從知道自己被一名俘虜同情,會更受打擊,倍感屈辱吧。
  能成為主帥的隨從,可不是一般平民老百姓出身的小兵能勝任,多半是貼近主帥的老將功臣,為了確保兒子將來的輝煌前程,趁年幼就讓他跟隨在主帥身邊......一方面是學習,更重要的是要在主帥身邊打基地、造地盤。
  可以想見方才名叫小柿子,外貌伶利、眼神活潑,舉止有教養,卻相當鄙視身分低下者的小隨從,應屬非富即貴的特權階級。
  而特權階級,最無法忍受被地位低下的人看扁,連同情也不行。倘若等一下自己言行間露出了一點同情的跡象,那小隨從必定會把自己列為頭號眼中釘,那麼自己在這帳內的處境,只有更為難了。
  這些都是自多年的宮廷生涯中,不想學也得學會的人際關係利弊分析。
  唉。
  榮真把視線由帳門拉回到地上,縱使他可以感覺到鄴王打量的目光,正由自己的頭頂一路看到腳趾頭,他也不打算抬起視線與他正面交鋒。
  已經夠了。
  如果再繼續接近鄴王,也許他又會多了什麼不必要的期待。
  他並不是為了那些「期待」而前來自投羅網的。或許鄴王以為榮真是為了某些目的再次接近他,事實上恰好相反,當初得知前來征討叛軍的人是鄴王時,他還一度猶豫要不要放棄這回的機會,等待下一次返京的良機。
  要不是理智告訴他,這種千載難逢的天賜良機,下次不知何時再有,他才打消了逃避的念頭,若無其事般地在鄴王面前現身。
  本來榮真早把自己與鄴王之間的關係當作過往雲煙、不復存在。可是一靠近鄴王身邊,另一個愚蠢的自己,又開始跟著鄴王的一舉一動,撩亂了心中一池原是無風也無波的春水。
  這也證明了有些人,不是說忘就能忘,說不在乎就不在乎的,他就像命中一顆移不走的大石,怎麼繞他就是擋在那個地方。
  所以說,夠了。
  你用不著擔心我會拿昔日的事說情,我也希望你不要把我當成昔日的榮真。
  你和過去的你一樣,一點都沒變,是我變了,過去的榮真已不在了。
  我會做個認分、不引人注目的俘虜,你也繼續做你一板一眼、中規中距、高高在上的偉大主子。
  我不會給你惹麻煩,我也無意逃跑,你用不著為我傷什麼腦筋了。
  榮真在心頭默念,忍耐著被鄴王視線巨細靡遺觀察的煎熬。
  一會兒,不情不願地捧了水盆,小隨從回到了帳內。「殿下,水拿來了。」
  鄴王將一把鐵鑰匙擱在手邊的案上,一手支頤,有些心不在焉地說:「把他手上的枷鎖解下,衣服脫光了,全身上下都仔細地刷過一遍,小心別讓毒水接觸到我們吃的喝的穿的用的。」
  小柿子眼一瞠。
  什麼?要把鎖打開嗎?萬一......可是方才自己多嘴已經招惹了主子不悅,今日的主子又怪怪的,心情教人捉摸不定。想一想,小柿子也不敢再多嘴,默默替俘虜開了鎖,移開這最後一樣拘束住他的東西。
  「謝謝。」
  小柿子聽到這句輕柔低軟的道謝,哼地抬眼瞪了瞪俘虜。
  以為用那狐狸精般的勾魂眼,裝作順從聽話的樣子,就可贏得每個人的「心軟」嗎?
  也不過就生了張還過得去的臉,皮膚比普通人還透了點、白了點,水汪汪的眼睛比姑娘還媚了點,還有臉頰旁那兩撮醒目白銀發,特別了點兒,其餘的也沒啥突出的。這種姿色或許在沒見過世面的鄉下地方是驚為天人,在天禁城內也不過就一般而已。
  「我是聽主子吩咐,又不是幫你什麼,輪不到你謝我,你謝了我反而讓人一肚子火。」小柿子粗魯地揪開俘虜的破爛衣帶。
  「抱歉。」
  氣死人了,這傢伙是想怎樣?「閉嘴,你不要再開口跟我說話了。我當自己在洗一張椅子,不把你當人看還比較舒爽。」
  「我可以自己洗。」榮真舉舉自己已經自由的雙手,和善一笑。
  「喂,你想再害我被主子罵啊!閉嘴啦。」
  咋著舌,一臉嫌棄地把俘虜身上破爛的衣衫丟進衣籃子裡,小柿子擰了擰浸過羊脂油的布巾,拉直了俘虜的胳臂,閉緊嘴兒,忿忿地從指尖兒開始幫他搓洗著。嗯?這是什麼......
  最初以為是髒東西附在他的手上,定睛一瞧,小柿子嚇了一大跳。
  三角狀微突起的肉瘤,像是被鐵楔鑿過手心所留下的疤,翻過手心,果然手背也有一點兒尖尖的小疤口。
  --不只是右手,連左手也有!
  「這、是什麼啊?」實在忍不住好奇,就問了。
  俘虜的眼神黯淡了下,微笑地說:「這可是爹親的愛......」
  哈啊?小柿子嘟了嘟嘴,這什麼鬼答案。「你不想回答就算了,我才懶得知道。」
  刷洗完了手臂,見那細皮白肉的皮膚,被自己搓到發紅還冒出一點點血色小紅斑,小柿子心中揚起一股「活該,是主子叫我幫你洗乾淨點兒的,就算被我刷掉一層皮,你也沒得抱怨,最好痛死你!」幸災樂禍的笑意。
  而且下賤的人就是這麼下賤,小柿子開始拿布刷他後背,邊小聲地奚落說:「不愧是習慣脫光光給人看的賤種,在別人面前袒胸露股,前面連遮也不遮,知不知羞,有沒有點兒自尊心啊。」
  「自尊?」榮真含著笑,溫柔騷動著耳膜的美聲淡淡地說:「那是給你這樣的小少爺用的,不是我這種人用得起的奢侈品。」
  「哼,藉口。自尊這種東西,哪需要花半文錢,明明就是你沒種、沒骨氣,不知道「人必自重而後他人重之」的道理,才會像只沒原則的狗,輸了就是一敗塗地。我要是你,當初根本不會出面自首,被捉到京城也一樣要死的話,當然挑個有尊嚴的死法,自刎明志,才是男子漢大丈夫的作為。」
  我刷、我刷、我刷刷刷,使勁吃奶力氣地,把眼前白嫩的皮膚刷到通紅,小柿子不客氣地教訓他。
  應該相當吃痛的俘虜卻連吭都不吭一聲,還猶有餘力地淡笑著說:「小少爺真了不起。」
  小柿子擰了擰眉。這傢伙!不管被人怎樣羞辱,他都不會發脾氣的嗎?他不是叛軍頭頭嗎?拜託,這種一根叛逆骨頭都沒有的傢伙,真的有那種勇氣,在千陰掀起了那麼大的暴動,還有本事挾持照王殿下嗎?
  --我看他一定是冒牌貨,騙人的!
  刷完了背,要刷往他的腿之際,俘虜紅通通的背上,卻隱隱約約浮出了白色紋樣,小柿子揉了揉眼睛,確定不是自己眼花。
  菩薩?這人在自己背上紋了尊白菩薩呢!由於他皮膚白,帳內又陰暗,小柿子之前脫他衣服時沒發現,現在因為整個背部血氣暢旺,那尊莊嚴的菩薩像跟著跳顯了出來。
  「我說你這人還真愛在身上搞鬼,你背上的這個菩薩又是怎麼回事?」
  俘虜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背,聲音更柔地說:「這是護身符......也是娘親的愛。」
  小柿子差點沒把手中的毛巾往地上一摔,這俘虜開口閉口什麼爹親、娘親的愛,敢情他的雙親是腦子有毛病的人,有在自己兒子身上刻東西、造傷疤的怪癖嗎?真正疼自家兒子,該是連根毛都不忍損傷才對吧。
  而且,要紋不會紋個顯一點的色,誰會紋得怎麼不清不楚,目的是想做什麼?
  「你是怪人,可是你爹娘更怪!」
  罷了,這都不幹他小柿子的事,快快把他洗完,結束這磨死人的差事。
  ◇  ◇  ◇
  曾經,自己也親吻過他背上皎白的圖樣。
  把自己的一部分深深地挺入他時,從背上流下的汗水,落在菩薩的臉頰,像極了灑淚的觀音。
  曾經,自己也問過他手上的傷痕。
  當時笑而不答的他,用那雙手上的傷痕,遮住了自己的雙眸。
  「殿下,人都弄乾淨了。他身上的枷鎖和腳鐐,是不是要重新套回去?」
  鄴王一直在思考著要拿他怎麼辦,越是思考,腦子卻越是混沌。對他分秒遽增的渴望,再再干擾著思緒。
  「殿下?」
  收回心神,緩慢地開口。「不必。在這帳內,不必給他套上手銬腳鐐,但也不要給他半件衣服穿,把所有的、我身上以外的衣物都撤走,放到你的帳內去吧。」
  彷佛聽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小柿子臉色微微一白。
  「怎麼了?沒聽懂嗎?」
  「不,小的遵命,馬上去辦。」伏下盈滿錯愕與不解的眼,少年慢慢後退到帳門邊。
  「等一下,還有一件事,小柿子。」
  「是,鄴王殿下。」
  「再幫我備水,本王也要洗掉今日在外奔波找人的滿身塵埃。」也一併洗掉這個猶豫不決的自己。
  鄴王撥開了腦內令人彷徨的迷霧。
  令他難以取決該如何處置榮真的理由,非常簡單,因為自己心中對過去的他仍戀戀不捨--畢竟是多年來尋找的人兒,突然間又回到自己身邊。這份依戀與「帶回叛賊」的使命感相互衝突,他畏懼自己若太過接近榮真,會因私忘公地拋棄未來的一切。
  可是所謂的恐懼,多半來自自己的想像,一旦揭開想像的面紗,現實反而一點也不可怕--或是自己所害怕的狀況,根本不可能發生。
  站在面前的容真,也許美麗一如往昔,不,可能更勝往昔......把過去的他比喻為一朵盛開的溫室薔薇,此刻的他在歲月與環境洗禮下,更是朵飄散著成熟惑人香氣、開過了頭的妖豔野薔薇......但,現在的鄴王已不再是衝動莽撞、血氣方剛,一心為愛的純情青年了。
  證據就在......
  以指頭撫摸過自己的下唇,鄴王若有所思的審視眼神下,赤裸的俘虜,局促而不自在地移動腳步靠近帳篷布幔,似乎是想藉著風吹起伏的篷布抵擋一些教人不知所措的目光,就算聊勝於無也好。
  ......過去的他辦不到,現在的他卻可以。把榮真的肉體與靈魂分開看待,縱使是滿口謊言的騙子,鄴王照樣可以毫不猶豫地擁抱他污穢、誘人的yin亂身子。
  幾趟來回,在鄴王專用浴桶內倒滿了水的小柿子,揮一揮汗說:「殿下,水已經為您準備好了,讓小的為您寬衣吧。」
  「今天辛苦你了,你可以下去了,小柿子。」
  鄴王從案前起身,走向浴桶。
  「呃?您不需要小的為您刷背嗎?」
  鄴王頭也不抬地,解開自己的盔甲,道:「我會讓『他』幫我。」
  少年倒抽了一口氣,狠狠一瞪角落的俘虜,抖著委屈的唇,連聲「告退」都忘了要說,掉頭沖出帳篷。
  「你還站在那邊幹什麼,過來把盔甲接過去放好,榮真。」
  一聲輕歎,不一會兒一雙手接走盔甲。「你這又是何必,小隨從那麼想幫忙你,就讓他幫,不一定要我才行吧?剛剛他跑出去,眼角還閃著淚光呢。」
  鄴王把綁手伸到榮真面前,冷聲命道:「脫下。」
  秀麗的眸子眨了眨,撇撇嘴,非常認分,手腳勤快地動了起來。一下子替他寬衣解帶,一下子連腳上的軍靴也是老練地解開繩處,俐落地脫掉。
  沒多久,鄴王身經百戰、在他們分離的五年內,鍛煉得更為結實而精悍,筋肉雄偉隆起,洋溢男性美的極致戰士肉體,大刺刺地以雙腳分立的傲人姿態,現于榮真之前。
  「開始刷吧。」
  啞然無語。
  對鄴王忽然間展現出來的「征服者」、「勝利者」面孔,榮真以逆來順受的態度,既不反抗也不回嘴,接過了布巾,仿照著先前小隨從刷洗的過程,伺候著這位王者。
  不同的是,無論怎樣使勁地刷,男人堅韌健康的小麥色皮膚也不會被刮傷。
  「你真的是義勇軍之首嗎?」
  正努力刷著他胸口的榮真,停了一下,旋即又繼續動作。「是--雖然只是兩個時辰,當時我是義勇軍之首,沒錯。」
  鄴王壓低了眉,一瞪。「你倒承認得爽快,自己其實是個代罪羔羊。」
  「無論我多麼大聲疾呼,誰也看得出我不是軍人的料,又怎麼可能率領那些人打打殺殺。但是不管時間長短,我做過義勇軍之首是事實,而天隼皇陛下的命令,也沒有指名要哪一個首領。因此你帶我回去交差,絕對沒有違背陛下所下的指令,誰想在雞蛋裡挑骨頭,也是白費功夫的。」
  「你這麼做有什麼目的?」
  「我只能向你保證,我的目的絕對不會給『天隼皇朝』帶來任何危險。倘若你對我有一絲疑心,那不妨在這兒就殺了我,帶我的首級回去也行。」刷洗完了前胸,轉到後背,他說。
  「你不回答我的問題嗎?」
  「......」
  鄴王想了想,不急於此刻問個水落石出,等日後慢慢推敲,反正歸途還很長呢!
  「除了頂替義勇軍之首外,這五年來你還做了些什麼?」
  「......可多了。」聲音裡多了抹嘲諷。
  「譬如說?」
  「譬如說......在千陰的榮邑一個名叫『霜月樓』的地方,我扮過花名「雪鴉」的姑娘,賣笑為生過了一段日子,恩客還不少。」
  他恬不知恥的說話口吻,讓鄴王眯起了眼。「你不當大夫了嗎?」
  榮真聳聳肩。
  「偶爾也還是幫人看看,不過做大夫實在是賺不了多少錢。對了,我也在暮王的軍隊裡待過一陣子,做隨軍大夫,那時候我叫『柴魚』。」
  聽起來簡直是一派胡言的鬼扯,什麼柴魚!
  鄴王知道一旦榮真下了決心不說實話,誰也套不出他的真心。他會不停地編織許多誇張到讓人不可能會相信的謊話,直到你厭倦且放棄再追問為止。
  現在他知道,要對付榮真的變化萬千,只有比他行動得更快。
  「喂,你一直在刷我的背和我的腿,也該是刷刷前面的時候了。」半轉過身,鄴王使出下一招,他扣著榮真的手,把他捉到自己面前。
  當榮真看到聳立在鄴王下腹的巍巍男物,頓時間不知該作何反應,美麗的臉蛋第一次顯出了狼狽的表情。
  鄴王冷靜地觀察兼緊迫盯人地挑釁著。「怎麼,你剛剛不是自稱有不少恩客嗎?那麼看到這玩意兒,總不會還想像五、六年前那樣偽裝自己是清純處子吧?展現一下你的花樓絕技給本王看看吧。」
  榮真抿了下唇,以指頭把頰邊的長髮勾到耳後,接著仰起視線,沖著鄴王嫣然一笑--那的的確確是不折不扣的煙花「女」笑容,耍弄自己的放蕩風情,眼兒唇角無一不媚。
  「你在懷疑我嗎?或者只是想爽一下而已?如果是後者,用不著那麼拐彎抹角,隨時說一聲,我都很樂意為您服務的,鄴王殿下。」
  太陽穴抽動了下,鄴王抬起下顎道:「你幾時變成這樣的,榮真?」
  呵地笑開了嘴。榮真跪到他的身前,毫不猶豫地用一手圈住他的男性,一手刺激著雙珠,吐氣如蘭地回道:「我也不知道呢,你要猜一猜嗎?」他的櫻紅小口一開,暗赭紅色的男物寸寸沒入其中。
  鄴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身體的熱度往上攀升,心的溫度卻快速下降中。
  「唔......嗯......嗯......」
  鄴王凝視著如癡如醉地以雙唇專心服侍自己的榮真,望著yin靡的舌頭在自己下體上蠕動舔弄的模樣,一邊卻自虐地想起他們倆最初相見時,彼此都還純真的那段甜蜜時光。
  ◇  ◇  ◇
  六年前。天禁城,皇家狩獵場。
  「大家快追呀,不要讓那只稀有的白色公狐狸逃跑了!」
  天生患有殘疾而無法騎馬的天隼第五皇子,興奮地坐在輪車上對著眾兄弟呼喊著:「你們一定要幫我把它捉到手,不可以殺死它喔!」
  騎術為皇子間最為精湛,總是一路領導在最前方的暮王,回頭朝著唯一趕得上來的鄴王嘟嚷道:「嗣王又來了,一點都不知道打獵要活捉是件多難的事,老是動不動就喊著『活捉』、『活捉』,任性得要命。到底是誰把他找來了?有他在,狩獵都不像是在狩獵,倒像是在幫他搜集寵物呢!」
  「讓他說吧,他除了只能說一說,又能如何呢?」
  「可是萬一不小心射死了那頭白狐狸,事後又得聽他哭哭啼啼地念什麼悼詞,真是的,真想大聲痛快地罵出「虛偽」兩字。如果這麼喜歡那些動物,就不要叫我們捉,讓它們快快樂樂地在森林裡玩不就好,比起被我們殺死,被他關在那小院子裡,綁著鐵鍊,哪裡也去不了的動物,更可憐好不好?」
  大聲抱怨完,暮王甩了甩韁繩,突然把馬兒策往另一頭道:「想一想我還是不幹了,那只白狐狸讓你去捉,我去追先前在那邊遇到的花鹿,我們來比誰先捕到獵物!」
  鄴王還來不及回答,他人已經遠去了。
  說嗣王任性,暮王又好到哪裡去?搖搖頭,鄴王還是循著白狐狸的足跡,促著馬兒前進。他的死心眼個性和隨心所欲的暮王不同,一旦決定好目標,沒有達成前,他絕不輕言放棄。
  足跡進入了雜草茂密的林野中,鄴王皺了皺眉,好一隻狡猾的狐狸,這兒到處都是障礙物能遮蔽行蹤,方便藏身,要捉到它可能不容易了。
  他拉住了馬兒,取出最擅長的弓箭,拉滿這柄父皇命人為他特製的--普通人別說是拉滿,連拉開一厘都很困難的金銅長弓,屏氣凝神地眯起一眼維持著以箭尖瞄準前方叢林的姿勢,緩緩地、一丁點、一丁點地搜索著前方的風吹草動。
  忽然間,一抹雪白在樹幹與半高的草叢一晃,鄴王手中的箭已疾發而去,箭羽筆直地乘上風,咻地刺中了獵物。
  「啊啊--」
  這獵物居然發出了人類的慘叫。
  糟糕,難道我射到人了鄴王立刻收起了弓,趕往草叢晃動,沙沙作響的地點。
  「喂!要不要緊......」
  聞聲回過頭來的,乍看以為是那只狐狸變幻的美麗生物,尖而小的下顎,細長黝黑、圓滾滾的眼珠像泡在透明的液滴裡......
  對,傷勢!
  現在不是對著人家的美貌,看得兩眼發直、靈魂出竅的時候!
  「讓我看看,我射到你哪裡了?抱歉,我以為你是我正在追的那頭白狐狸,我應該再多做確認才是。」
  自責地蹲到一身白衣的麗人兒身邊,箭不偏不倚地射到他的小腿肚上,不幸中的大幸,並未射斷骨頭,而是刺進了肉多的地方。
  「你忍忍,我這就幫你把箭拔出來,要是想叫疼就叫,想哭就哭吧,這樣也會輕鬆一點。」
  鄴王不由得感激嗣王斤斤計較著「活捉」這事兒,讓自己臨時換下平常使用具有倒勾刺的箭頭,而改用了圓錐狀、傷口最小又易拔的箭頭,這樣可使得麗人兒少受點皮肉之苦。
  「我要拔了......」
  淚眼婆娑的麗人兒,緊張兮兮地瞅著他。
  「一、二!」
  刻意不數到三,挑麗人兒全身繃緊的前一刻,把箭拔了出來。
  「啊啊啊--」
  從小腿處噴出了一小道血泉,麗人兒尖叫了一會兒,翻翻白眼厥了過去。
結果,鄴王的箭,誤射到了--雖然不是狐狸,而是人--一頭「公的」。
  這名暈倒在他懷中的獵物,是一名漂亮得不像是「公的」的少年。鄴王撕了一截自己的衣袖,替少年紮好了腿肚上的傷口,當時他也乘機「順手」確認了一下,這不知名的美人兒的性別。
  鄴王並非有意趁人昏迷時吃他豆腐,而是在他倒於自己懷中後,他定下心神多瞧了幾眼這張可愛的臉孔。那纖細雅致的輪廓,猛然地觸動了記憶中的某個片段。
  咦?這不是......是她嗎?
  這裡是離後宮御花園不遠的狩獵場,守備森嚴,應該不可能有外面的人隨便闖進才是。
  莫非是她從後宮跑來--縱有數年不曾再見到「她」了,但當年的「她」,掐指一算年紀,也該和懷中人兒差不多大了......
  但狂跳的心,在確認了對方是「公」或「母」的之後,很快地平復了下來。
  既然眼前是個少年,即使輪廓有那麼一點像記憶中的人兒,他也絕不可能是數年前,僅有一面之緣,就能讓自己一夜間嘗到初戀與失戀滋味的那個「她」。
  我是怎麼了,竟有悵然若失之感?不是已經決定別再奢望什麼奇跡了嗎?以世俗的眼光來看,「她」可是禁忌中的禁忌,我萬萬不可碰觸的物件。
  沒錯,我該感到慶倖,他不是「她」。倘若他是「她」,我誤傷了人家的寶貴玉體,還在頭上刻了這醜陋的箭傷,萬死也難以向「她」謝罪。
  不過,少年生得與「她」頗為神似,不知這兩人是否有什麼血緣關係?所以少年才會出現在這皇家狩獵場中......是從後宮迷了路跑來的?
  看樣子只能等待少年清醒之後,再來盤問他了。
  「唔......嗯......」
  經過了一炷香左右的時間,他懷抱中像具美麗人偶的少年,嚶嚀著,逐漸恢復了意識。眼瞼下方的兩把黑翹羽扇抖動了下,在臉頰上拍了拍,最後完全的張開。鄴王在那兩泓黑漆漆的深湖湖心中,覓見了自己溫柔注視的臉龐。
  「你還好嗎?」
  「咦......啊啊!」傻了傻,少年驀地大叫,在他懷抱中大力掙扎了起來。
  鄴王鬆開手,降低他的緊張。「你用不著怕,我只是幫你紮好了傷口,不會對你怎樣的。你為何會在狩獵場中?這兒實在太危險了,以後不可以一個人闖進這裡。你家住哪兒?來吧,我送你回去。」
  少年拍開了他的手,忙不迭地從地上爬起來。
  「喂,你不要勉強用腳站立,萬一血又流了出來可不好。」
  置若罔聞的少年一拐一拐地走離他。
  自己是射傷他的人,少年會採取漠視或敵對的態度一點也不奇怪,但鄴王就是有些不爽。跨幾個大步,輕鬆就追趕上去。
  「喂,我不是壞人,射傷了你我很抱歉,但你也不該在狩獵場出現。你到底叫什麼名字,為什麼能夠進來這裡?在你回答完我的問題之前,我是不會讓你離開的。」
  揪住少年的手臂,強迫他轉身。
  「追逐遊戲很好玩,是不是!」回過頭的少年,豎起爪子--尖長指甲咻地往鄴王的手背上一抓,有如獠牙的野獸朝他攻擊,並吠道。
  怎......完全沒想到自己會受到「還擊」的鄴王,吃痛地收回手。
  「狐狸也是一條命,也是會痛會受傷的,只是為了好玩就任意追逐、任意射殺,到底狐狸哪裡得罪了你?最好哪天你也被狐狸追著咬,被狐狸所傷,嘗一嘗被獵是什麼滋味,哼!」
  把鄴王罵了個狗血淋頭的少年,氣勢驚人地掉頭,二度離開。
  「這算......是什麼......什麼玩意兒?」
  鄴王眨了眨眼,少年的身影都消失了,他才回魂。聽少年講得好像他就是狐狸一族的人,否則他幹麼那麼替狐狸說話?不過就是打個獵,卻被自己的獵物劈頭賞了一頓教訓,這還真是活到今日前所未有的奇特遭遇。
  噠噠噠噠地,撼動地表的馬蹄聲,陣陣接近。
  「大哥!我逮到花鹿了,那只白狐狸呢?你捉到沒有?」暮王率領幾名手下,揮著手對他喊道。
  「射中了,但是給它跑了。」
  鄴王把手中染著血的箭舉給弟弟看。「恭喜你了,這次比賽是你贏了。」
  「哈啊?這可稀奇了,天下第一、百發百中的神射手竟會難得地出包了。以往被大哥射中的獵物,十有十個都跑不掉的,這回是怎麼了?」
  「因為我的公狐狸變成人了。」
  暮王一瞠。「我真受不了大哥你,拜託你說笑話的時候,不要用那一張嚴肅的臉說,教我都不知該怎樣回答你。」
  「我沒有說笑的意思。」
  「那就更可怕了,我還以為大哥是兄弟裡腦筋最清醒的,無論何時都可依靠信賴的,這樣往後我還能找誰商量?」
  「用不著說些言不由衷的話,你哪需要商量的人,你是一個只要有競爭對手在,就可以變得更強的人。」鄴王拍拍弟弟的肩膀說:「但你放心,我腦子沒壞,是你誤會了我說的話。」
  接著把方才的一連串狀況,約略告訴弟弟。
  「哈,大哥你這樣就太不夠意思。你應該把他留到我來為止,我也想見見那狐狸般的美少年。」
  「這點你得原諒我,大哥生平第一次被人這樣指著鼻子斥責,花了點時間適應這新奇的感受。」苦笑地嘲諷了一下。
  「你讓我更想會一會他了,不但有膽子對「天隼皇朝」的長皇子開罵,還兼具神秘美麗的外表。難道大哥你在他離開前,都沒問出些什麼有關他身分的線索嗎?如果知道他是誰,要去見他也不難吧?」
  搖了搖頭。「一切發生得太快了,我只有事後在我射到他腳的地方,撿到了一隻裝滿剛摘下的藥草的竹編籃子。」
  「草藥......他是個大夫嗎?」
  「有什麼大夫會在皇家狩獵場內采草藥?宮廷的太醫苑中,什麼樣的藥草庫存沒有?何需在這兒采?這是我百思不透之處。」
  暮王思索了會兒。「也沒必要傷腦筋,他籃子丟在這兒,就有可能回來找。大哥不妨派個手下守在這附近,一有風吹草動,就把人扣住,捉到你面前盤問不就得了。」
  「嗯。」鄴王聳了聳肩。「再說吧,我想想。」
  不知怎地,他暫時還不想把少年在此出沒的事洩漏給太多人知道。
  ◇  ◇  ◇
  又過了半個月。
  「今天也是白來一趟了嗎?」
  鄴王拍拍愛駒的脖子,他也不懂自己在執著些什麼?看著竹籃子裡的藥草樹根都乾枯變黃了,有些還因為下過雨而發黴臭爛了,加上竹籃也不值幾文,對少年而言毫無取回的價值......即使如此,他還是無法死了這條「想再見一次」的心,每天都藉口幫嗣王捉那只白狐狸,而耗上一、兩個時辰在此等待。
  「等了這些天都不見人影,看樣子是不會再遇見他了。」再怎麼死心眼,鄴王也懂得該適時放棄的道理。
  「我們走吧。」他扣著愛駒的鞍頭,正想翻身上馬,遠遠一聲--
  「腳下留步!」
  駐足回眸,拔足朝自己狂奔而來的少年,不就是讓自己等了又等的他嗎?他臉上、身上、發上處處沾滿了泥濘,一副剛從泥巴堆中滾過,急得快哭出來的樣子,跑到他身邊,不顧三七二十一地牽起鄴王的手,還拿起掛在馬兒身上的弓。
  「拜託你,我需要你的幫忙,請跟我來。」
  那雙哀戚央求的黑眼揪住了鄴王的心,他拋開了「謹慎」兩字,邁開了大步跟在他身後狂奔,他們進入了狩獵場內最是雜草叢生的荒蕪地帶。四周的樹頭綠蔭密佈,還掛著重重疊疊的藤蔓,枝頭上還可見顏色斑斕的蛇在爬動,而腳下隨便一踩就會陷入濕軟的爛泥中。
  「那裡,就是那個,請幫忙救救它!」靠近到危險的沼澤岸邊,少年直指著前方,即將分出勝負的一場激烈戰鬥。
  體積龐大,約莫七、八尺、比成年男子好長的鼉龍,大張血盆口,尖銳的牙咬住了幾番抵抗後終於不敵的白狐狸,一寸寸地正要拖回沼澤之中。這時還有另一隻白狐狸沖上前去,以尖銳的爪子對付敵人堅硬如奇石嶙峋的皮。
  鼉龍左右扭擺著身軀,痛不可當地放開口中的白狐,轉而攻擊從背上摔下來的那只白狐。
  「快點兒、求求你!」
  老實說,鄴王頭一次對付鼉龍這種動物,能不能順利擊退對方,他也沒有幾分把握,但是一股「不能讓他失望」的念頭,令鄴王舉起金弓,全神貫注地瞄準鼉龍醜陋細小的眼,咻地射出一箭又迅速地再一箭。
  「中了!」少年歡喜地驚呼。
  先射後發皆不分軒輊地準確命中。鼉龍痛得張開血口,身軀在水中大幅晃動數下,便迅速地沒入水面,以驚人的速度遊開。
  少年毫不遲疑地奔到方才戰鬥的那兩隻白狐狸身邊,把它們由沼澤內撈了起來。但隨後趕到的鄴王,望了一眼便知道它們都已經沒救了,血染紅了雪白的腹肚,雙雙剩下了最後一口氣。
  這時,一隻幼小的白狐狸由草叢中嗚咽地鑽出來,不停地繞著兩隻白狐狸打轉,小狐狸在兩隻傷重的狐狸身邊,不停地舔著它們的臉頰與傷口處。
  其中一隻狐狸努力地回舔了小狐狸一口,接著渾身竄過陣陣抽搐,僵直,便再也不動了。過沒多久,另一隻狐狸也跟著斷氣。
  「嗚嗚嗚......嗚嗚嗚......」小狐狸坐在兩隻狐狸的屍體中間,不停地甩動著尾巴,發出嗚嗚哀嚎。
  生離死別,不分動物或人,都是悲傷的事。可是物競天擇,弱肉強食,亦是世上永恆不變的真理。
  會有這樣的下場,全是因為它們太靠近鼉龍的勢力範圍,既然雙方力量如此懸殊,明知道敵不過,為何不遠離這附近呢?
  少年抖動著雙肩,抱起了小狐狸,無聲地掉淚,背對著他開始述說--
  「去年我第一次看到它的爹娘們的時候,它們在草原上相互追逐玩耍,看起來好不快樂、好不幸福,後來讓我分得一點小小的幸福。後來
  每回來這兒,都會刻意找尋它們的蹤跡,看一眼它們快樂的模樣,也會讓我分得一點小小的幸福。後來,有回我見到它們不像過去那樣活潑亂竄、四處奔跑,還擔心了一下,才發現原來其中一隻狐狸的腳邊,多了這只搖搖晃晃,走路還不穩的小東西,我才知道,它們已經生子了。真教人羡慕,我自幼小就與父母緣薄,能和雙親這樣和樂融融地過日子,無異是美夢中的美夢。
  「雖然自己無法擁有,但是能夠看到它們擁有幸福,多少撫慰了我。尤其它們倆在有了小寶寶之後,之間的聯繫比過去不知緊密了千百倍,總是形影不離,兩隻大的護著一隻小的,在林中覓食、休息、嬉戲,感情好得不得了。但,就是你射傷我的那一天,在稍早之前,我發現它們有了異狀--
  「我看到母狐狸倒在地上一副很痛苦的樣子,小狐狸則驚慌害怕地貼著母親,而公狐狸並不在它們身邊。不知道它們發生了什麼事,總之我先探視母狐狸的狀況,它似乎是不小心吃進毒蘑菇,於是我到附近想采些解毒的藥草......結果卻被你的箭射中了。」
  他口氣平淡,鄴王卻不由得紅了紅臉。「抱歉。」
  少年垂著臉,繼續說:「因為腿上的傷隔了好幾天後,我才又回到這兒,它們已經不見蹤跡了。我猜測是這林子不再讓它們覺得安全,恐懼人類的接近,於是它們移往平常少會接近的森林更深處去了......今日,我來到林子就覺得心神不寧,總覺得有什麼要發生,然後我聽到小狐狸的叫聲......不是想爹娘撒嬌討食的聲音,而是呼救似的淒厲叫聲。
  剩下的你應該猜得到了。我發現鼉龍正在攻擊它們,我又沒有能力能幫得上忙,只好去搬你這個救兵......」
  「原來你知道我在那裡?」
  少年遲疑了一會兒,才點頭說:「所以我會避開那一帶......我怕會被你捉起來質問,我是怎麼進來狩獵場的。」
  鄴王皺了皺眉。「聽你的口氣,你是非法闖入了?」
  「狩獵場再過去一點,有個很高的懸崖,沒有人知道那兒其實有路可以爬上來,我都是從那兒進來的。」
  「進來的目的,就是為了你采的那些草藥?」
  頷首。「狩獵場是附近最大片的林子,來這邊找藥草可以省下不少時間跟力氣。」
  「這麼說來,你是個大夫了?」
  搖頭。「我的醫術差得遠了,還稱不上是個大夫。」
  這可怎麼辦好?鄴王古板的天性抬頭,想要訓斥他私自擅闖皇家狩獵場,又盜采這些藥草,若是被自己以外的人逮到,可是殺頭重罪。但是方才自我譴責的良心又竊竊私語,間接而言這雙狐狸是死於自己之手,他已經讓少年哭了一次,再搬出這些不留情面的大道理,少
  年恐怕會恨死他了。
  究竟是出於什麼樣的道理,鄴王不知,但他並不想成為少年的敵人,他希望能與他做朋友......假如讓他討厭了自己,朋友也做不成了。
  「我......是不是會被捉起來關呢?」少年躊躇地回頭,擔心地窺看著鄴王。
  少年紅通通的鼻尖,淚雨剛結束的濕潤黑色眼瞳,白嫩的臉蛋,像極了惹人憐愛的白兔......鄴王再次想起了「她」。
  「你有姐姐或是妹妹在後宮中嗎?我是說,幾年前被召入後宮的?」
  少年眨了眨眼,垂下眼瞼。「......沒有。」
  果然是自己想太多了嗎?鄴王搔了搔頭,蹲到少年身畔。「要是我把你捉進牢裡關,這只已經沒有爹娘的小狐狸八成會恨死我吧。這只小狐狸看起來還不到斷奶的年紀,要是你肯將功贖罪,每天來這兒照顧它到斷奶,我就答應你,不揭穿你闖入狩獵場的事。」
  這是名為「懲罰」,實為「賄賂」的拉攏手段,鄴王很卑鄙地利用了自己皇子的身份,給少年一個難以抗拒的誘餌。
  「真的......可以嗎?我可以來照顧它?不會......被罰......」
  鄴王眯細了眼,含笑點頭。
  就像少年看著狐狸一家就能擁有幸福感,鄴王的眼睛享受著少年靈動可人的喜悅表情之際,心中也分得了他的滿心歡喜。
  「嗯,我也會來確認小狐狸是否健康,你可不能偷懶,一定要來照顧它。」鄴王朝他伸出一手道:「我知道有個地方可以安置它,跟我來吧。」
  他帶著少年來到狩獵場中,一座過去用來關閉並訓練獵犬的場所。
  這棟設有獸欄及一片可供獵犬運動的草地的獵犬屋,因為犬口日漸繁殖增加而不敷使用,便在遠離後宮、靠近山邊的地方蓋了間新的,把獵犬全移了過去。但這間舊的也沒拆掉,就此棄置,久而久之,很多人甚至忘了有這麼個地方。
  少年見著這理想的小屋,雙頰透紅地興奮道:「真的可以使用這裡嗎?不會被人發現嗎?」
  「就算被發現,還有我在,你怕什麼?我會找匹乳羊拴在這兒,你每天來這兒取羊奶餵食它吧,有空我也會過來看看的。」
  「是,謝謝你,真是太謝謝你了!」
  真是可愛。
  鄴王不禁感歎,自己雖有六、七個弟弟們,但各自都是不同母親生下的。大家聚在一起玩樂的時候,也仍不乏競爭心、鬥爭味,因此他一次也不曾覺得弟弟們可愛過。在他眼中,照顧弟弟們或仲裁他們之間的糾紛,全是出於一份責任心與義務使然。
  然而少年卻讓他打自心底認為,要是有個像他這樣的弟弟就好了。不過是為了這點舉手之勞的小事,他卻興奮到雙瞳閃爍著感激的淚光。
  「你叫什麼名字?」
  「榮真。榮光的榮,真摯的真。」
  「是嗎?榮真,你有個很棒的名字。」
  「我娘替我取的!」他喜出望外地說:「第一次有人稱讚我娘為我取的名字,我好高興喔,謝謝你!」
  鄴王被他的笑容所誘惑,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頂,自我介紹說:「你知道我是誰嗎?我是--」
  「請等一下,請您不要告訴小的您的身分。」少年慌張地以手掩蓋住他的嘴,然後跪在地上說:「小的知道不管您是誰,都是小的無法高攀的對象。要是您說出了您的身分,小的或許會害怕得不敢再與您說話了,請您見諒,小的膽子很小,沒這份勇氣聽。」
  「我並不在意這種事情啊。」這是真心話,如果是少年,無論他是賤民或乞丐,鄴王都很願意跟他做朋友。
  「請您見諒!」少年一逕頑固地不抬頭。鄴王歎了口氣,一笑,不再堅持。
  在誰也不知道的情況下,長皇子身邊多了一名名叫榮真的少年友人。
  他與少年加上一隻嗷嗷待哺的小白狐狸,在皇家狩獵場的廢棄獵犬屋裡,共度過了一段家族般奇妙而溫馨的光陰,鄴王代替了公狐狸替小狐狸找來食物,榮真代替母狐狸給予小狐狸愛與照顧。
  他們每天都樂此不疲地帶著小狐狸在獵場中玩耍,偶爾也會分享一點苦水與牢騷,但分享得最多的是日日夜夜看著小狐狸成長的歡喜笑聲。
  這是鄴王記憶中過得最無憂無慮、其樂無窮,做什麼都非常開心的日子。
  ◇  ◇  ◇
  真摯的真?好一個令人啼笑皆非的名字--乾脆改為「從不說真話」的真,更適合他。
   本以為這五年來,他有充分的時間與機會演練,扮演起來得心應手,無可挑剔,無論走到哪裡都有自信不會被人拆穿--此刻卻是每撐一下,心如刀割的痛感就快毀掉他的辛苦偽裝。
  ......你有沒有點兒自尊心啊!
  之前小隨從問起的時候,榮真本來回答了沒有,現在想想「為了守護最重要的東西,要我做什麼都可以!」就是他唯一稱得上是自尊的東西了。
  縱使全身都可以感覺到男人高高在上、俯瞰而下的觀察眼神中,過去的關愛已燃燒殆盡,只剩下鄙夷的冰冷灰渣,榮真仍然在心中低語著:這一點也不苦。
  怎麼會苦呢?
  這是他心愛的鄴王的味道,這是他心愛的鄴王的一部分,這是他心愛的鄴王的憤怒與憎恨。
  日後這趟旅途結束,自己的生命到達終點,化為一抔黃土,他就再也不能接觸、不能擁抱,更無法親吻他所愛的人了。
  光是這一點,榮真覺得自己的忍耐,已有了世俗無法計量的最高價值,就為這最後的、短暫的,如夢似幻的一刻相聚。
  「唔,差不多了......」男人停頓住,輕蔑地眯起眼,喘息著問:「你想喝下去,還是想要我弄在你臉上?」
  榮真把自己的嘴移開一點點,仰望著男人堅毅剛強的俊臉,以及為了自己而憤怒、為了自己而亢奮的表情,背脊一顫,娟娟微笑。
  「請讓我喝,我想要大口大口地把你得種子喝下去。」
  眼眸倏地火花一閃。「賤人。」
  粗魯地揪住了榮真的雙耳,男人重新挺入他的小嘴中,幾次的抽動後,一股苦澀的濃汁直接噴入了上顎內側,滑入了喉道。
  之後又斷續地抽動兩下,把剩餘的汁液盡數發洩完,男人才釋放了榮真。
  「這樣你滿足了嗎?」
  榮真嗆咳,以手背擦拭著淌出嘴巴的體液,並以舌尖將它重新舔光。
  「謝謝殿下的賞賜,小的期待您的下次光臨。」
  「你這--」鄴王勃然大怒地揚起一手。
  榮真閉上雙眼,等待著降臨在臉上的吃痛的一擊,但是......浴桶中傳來嘩啦的水聲。
  背對著他,把身體泡在浴桶內的鄴王,揮了揮手說:「剩下的我自己來。」
  結束了嗎?自己成功地隱瞞他的雙眼了嗎?榮真搖搖晃晃地,走到稍遠的角落,縮起手角蹲坐了下來。
  好累。有點想睡了......不知道在夢裡的鄴王,願不願意給自己一點稱讚或鼓勵,說「你做的很好,榮真」?
  這樣子,等他醒萊,一定會有力氣繼續在真正的鄴王面前,扮演不知羞恥的yin婦。
正午時分的獵犬小屋裡。
  一陣香氣飄進了耽夢少年的鼻孔裡,讓早已饑腸轆轆的五臟廟騷動了起來。但疲憊的意識還貪戀著睡神,遲遲不肯離開他的懷抱。
  「......再不醒來......全部都讓我吃掉囉......」
  唔,不行,留一點給人家嘛。
  「呵,真拿你沒辦法......喏,聞一下,這麼香的肉包子,是我特地要禦廚做的,你真的不吃嗎?」
  嘴唇邊的,熱騰騰的、香噴噴的肉汁味兒,喚醒少年全身的「貪吃魂」,本能的張開嘴,往前大咬一口。
  哈哈哈的大笑聲,不絕於耳地自頭枕靠著的物體內響起,那物體上下起伏著,發出令人安心的微微震動,悅耳的男低音持續回蕩在耳邊。
  「沒見過有人可以一邊睡一邊吃東西的,榮真,你也太厲害了吧!」
  唔地噘了噘嘴,把口中的包子咽下後,他才邊揉著惺忪的眼,邊在男人的懷抱中伸了個懶腰說:「有什麼辦法,我一夜沒睡,昨兒個也沒吃什麼東西,真是困死了也餓扁了。為什麼人不能一邊睡一邊吃東西呢?這樣可以省多少功夫,你想過沒有?」
  「呵,這麼難的問題,我不知道怎麼解,等你這聰明的小腦袋想出來之後,再告訴本......我好了。」
  少年笑看著青年滴著冷汗把「殿下」兩字吞回去,內心也因為青年善體人意的溫柔而暖和了幾分,但嘴巴卻不饒人地說:「好狡詐哦,明明是我先問你的,怎麼轉眼就變成了我的差事?這樣子算不算是以大欺小!」
  「要是你解出來了,我大大有賞!」
  「哼,就會拿賞賜來釣人,我可不會每次都吃這一招的。」轉開頭,故作嗔怒,實則撒嬌。
  果然男人迅速地笑開嘴,掐了掐他的鼻尖說:「榮真,你是不是越來越難伺候了?以前我才說賞,馬上就感激涕零的小可愛,你把他弄到哪兒去了?是不是被眼前這嬌蠻又撒野的東西給吃掉了?瞧我這就剝開你的皮,把以前的榮真找回來再說!」
  十指在少年的腋下到腹側間不停地遊動、捉弄著。
  「啊哈哈哈......饒命、爺兒饒命!」
  「不行、不行,榮真是壞孩子,不好好教訓一下不行。」
  「呀!不要......不行呐......我最怕這個了......啊哈哈哈哈......」
  榮真雙眼閃動著笑淚,又尖叫又哀嚎地閃躲著男人死纏不休的手,衣也亂了,發也散了,雙頰染上健康的紅暈。
  驀地,笑聲歇止,他發現在自己忙著笑與閃躲時,竟不知不覺變成了躺在男人身下的狀態--兩手還被男人的雙手扣住,十指與十指緊緊交錯--即使是他這樣未經人事的處子,也明白男人腿間的隆起意味著什麼。
  這狀況......很糟......不太妙吧?是不是該推開鄴王殿下比較好?
  可是我的心,跳得好快,身子也跟鄴王殿下一樣熱......
  因為擁著我的、碰著我的,不是別人,而是我最喜歡的鄴王殿下呀......
  榮真不敢直視男人火燙的眼神,快要窒息在這股濃密的危險氣氛下,他連氣都不敢喘一聲地僵直等待著--等待什麼呢?榮真是否暗暗地希望男人對自己做些什麼呢?答案昭然若揭,他卻不敢去碰觸。
  「抱歉。」
  一聲低啞的道歉後,移開了壓在榮真身上的四肢,解開了兩人糾纏的十指。
  身分高貴、性格拘謹的青年,己經恢復了平常的面孔。替榮真拉攏好他敞開的衣襟,再度做回他溫柔且善體人意,親切且不擺架子的大哥哥。
  「是我戲弄得過火了,你不要介意。」摸了摸榮真的頭,拉著他起身道。
  心莫名地揪痛了一下。
  「是啊,壓得我的背好痛喔。」
  若無其事地抱怨完,榮真「啊」地叫了一聲,差點忘記一件重要的事--「百兒!」他叫著,沖出了休息用的小屋,拔腿往獸欄裡跑。
  我也真是的,一見到鄴王殿下,腦子裡就開滿小花,竟沒想到你現在還不舒服地躺著呢!你可要原諒我這不中用的笨東西,百兒。
   愧疚地在心中向百兒道歉了千百次,榮真來到了獸欄前方。
  他首先注意到昨兒一整天都沒啥動靜的食盆中,已經少了大半的碎田鼠肉,這代表病懨懨了兩天之後,百兒終於肯進食了!然後他雀躍地打開柵欄,邊往裡面走,邊呼喚著。「百兒?百兒?」
  原本趴睡在稻草堆中的白色狐狸,抖了抖耳朵,舒開圍成一團毛茸茸球體的身子,豎起了脖子。
  榮真立刻伸開雙臂說「你真的沒事了!百兒,過來,讓我抱抱!」
  聰穎的狐兒搖了搖白白胖胖的長尾巴,以修雅纖細的長腿撐起身子,靜悄無聲地靠到榮真身邊,榮真感慨萬千地喟歎了一聲地攬住它。
  還記得百兒剛到這獸欄時.不過是抱在懷中小小一團的小東西。
  但時光荏苒.從雨季迄今經過大半年的時間,季節來到偶爾會飄下小雪的初冬,百兒的體型也已經與它過世的雙親沒多大差異了。
  「乖百兒,你可別嚇我啊!好不容易決定這個月要放你到林子裡,讓你適應一下自由獵食的感覺,你就一會兒絕食、一會兒發燒的,你這是在怨我嗎?我不是無情地不要你,百兒,而是你本來就屬於外頭的天地,不可能一直留在這小小的狩獵場中過一輩子啊。你得學著一個人......我是說一隻狐去過生活......」
  不知聽懂或沒聽懂,一臉聰穎的白狐蹭了蹭榮真的臉頰,尾巴也在榮真的身子上拍了拍。
  多窩心的小東西!榮真再次緊緊地抱了抱它,心中滿是感歎。這段時間下來,百兒像是他所養的孩子一樣,已經成為心頭的一塊寶貝肉了,捨不得也割不下,日後自己放開了手,讓它回去森林,定會終生牽掛著它吧。
  「我倒不這麼認為,你要一輩子留它下來,也無妨。」背後,跟上來的青年溫柔插口道:「它己經習慣有你、我陪伴的日子,和我們在這兒過得多快活,何必強迫它非改變不可。我始終反對把它送回林子,你是知道的。」
  榮真一顫。他又何嘗不喜歡這樣子的日子?他比誰都想要持續快樂兩人一狐的生活。但,這是不可能的......
  「可是回到林子裡,它才有機會遇到夥伴,找到中意的狐狸......像它爹娘一樣,與另一隻狐狸結為生死與共的愛侶。」撫摸著百兒柔軟的白毛,榮真把自己軟弱想哭的臉藏起,含笑地說著:「難得我倆把百兒養育成這麼雄壯又威風凜凜的的美狐,不見到它幸福地覓得良緣,豈不是枉費了我們這番苦心?」
  「你比我成熟多了。我一點兒都不在乎百兒的幸福,我只在乎自己的幸福,我是個自私的人。」聲音低沉了幾分,憮然地說:「倘若百兒回了林子,日後我們......你......還會來見我嗎?
  榮真不敢吭聲,怕自己在說話前.會先掉下淚來。
  「你若是答應我,送百兒回林子之後,也會經常與我見面--要不就告訴我,你到底住在哪兒,或乾脆到我的身邊來--我就祝福百兒早日在林子裡找到幸福,否則我不許你把百兒送回去!」
  這番熱情的言語,說得榮真臉頰都臊熱起來了。這一點兒也不像是鄴王殿下會說的話,他以為像鄴王殿下這樣成熟的人,應該會更內效、保守些,不料他也有任性衝動的時候。
  也許是剛剛的「嬉戲過了火」的殘毒,還留下了一點在彼此心中。
  縱使近來鄴王看著榮真的眼神益發火熱,榮真相信那是一種分離前的依依不捨,所造成的一時衝動使然。
  「你在說什麼呢!」榮真強忍著顫抖,饅慢地轉頭微笑說:「讓百兒聽了都要羞羞臉,這麼大個人兒了,明知是不可能的事,還強要為難我這個年紀比你小、又地位低下的人。按照當初與你的約定,我己經把百兒養到成獸了,算是贖完了之前擅闖林子的罪,日後豈敢再跨進這狩獵林子半步?請爺兒也最好別再繼續和我這種人混在一起,會有損您的顏面。」
  「榮真,你認真聽好--」
  青年憤慨地上前,一把提起了跪坐在百兒身邊的他的上臂,強拉他起身,接著雙手擱在他肩膀上,黝黑的瞳底盈滿著血氣方剛的激情。
  「我,喜歡你!」
  榮真緩慢地瞠開雙眼,刹那間天地為之逆轉,神魂為之顛倒......天可憐見,他竟能聽見這句話從鄴王的口中說出.他就是死在這一刻也了無遺憾。
  ◇  ◇  ◇
  鄴王殿下自身井不知道,他在某個命運多舛的失恃少年心中,有著形同日月星辰般崇高的地位,是令人無法不憧憬的象徵。
  那是在榮真剛失去了相依為命的娘親,且又遭受了爹親殘酷無情的對待的時候,對一名年僅十來歲,各方面都帶著孩童稚氣的少年而言,這難以承受的雙重打擊,強烈到使他失去了求生的意志--他過了好一段行屍走肉的日子。
  他對任何事物都漠不關心,整個人也了無生趣,而改變他的關鍵人物,是偶然在一場皇帝下令的比武大會中,某個登場的青年箭手。
  他不明白那一日為何自己會特別注意到他?明明場子上.不乏體格比他高壯的、戰鬥得比他更兇猛的,面容志度都比他更自大傲慢、不可一世的人。
  或許是青年一登場時,四周的人不由得靜默下來的恢弘氣勢;也可能是青年筆直的優雅背影宛如孤高的鷹,總之青年躍進了榮真死氣沉沉的眼睛,並且更進一步地以他美麗的拉弓姿態,贏得了榮真的全神貫注。
  好厲害!
  那麼大的一把弓,竟能以那雙修長的......明明並不十分粗勇的手臂,比誰都強而有力地拉開它。
  多強悍!
  青年堅定的意志,清楚地透過空氣傳到了四周,就像那支直直飛射而去、毫不彎曲、絕不後退的箭一樣,咻地命中目標。乾淨而俐落。
  真謙恭!
  青年在取得每場勝利後,表情始終是那樣地內斂自持,穩重如山。一點也不像那些俗夫莽漢,為了一次的勝利就大聲歡呼、大肆宣揚,巴不得全天下的人都跪在地上膜拜他們。
  榮真對青年這種剛柔井濟的強悍,開始心生嚮往。
  如果能像青年手中的箭一樣,活得勇往直前,那有多好?
  如果也有那麼一天,自己能培養出無論是面對怎樣的困境,都可以處變不驚地面對,有一顆堅強且柔軟的心,多好?
  不知不覺的,他開始好奇青年的身分,想多知道一點關於青年的事。而在得知了青年竟是「天隼皇朝」中,繼皇帝之下身分地位最為崇高的嫡長皇子,榮真的崇拜更多了一層......
  希望能成為像青年一樣,不為身分所拘泥、也不被地位所束縛,把自已鍛煉到拋棄了身分與地位的虛名,也照樣可以讓人心悅誠服的人,想要像青年一樣,做個頂天立地,不卑不亢的「人」!
  爹親咒駡他是「不該出生的冤孽」、「看了就讓人心煩的東西」、「活著就是種禍害」--難道自己就真的這麼該死嗎?
  對廣大的世間而言,他是一點價值也沒有的、連人都不是的東西嗎?
  不,不該是這樣的。自己應該也有自已能做的事,能為這天下盡一點力......對了,未來嫡長皇子成為皇帝的話,自己也想在他統治的天下,盡自己微薄的一份心力,為他做點什麼。
  鄴王,就是榮真再次尋找到的「為什麼我要活下去」的理由。
  而誰會想想得到,多年之後,自己竟會......竟然......
  鄴王殿下真的對我說了那句話嗎?
  我一定是在作夢吧?不不不,我哪有膽子作這麼驚人的夢,對方可是那個......鄴王殿下呢!
  榮真手指顫抖地摸了摸自己的唇。
  剛剛,這裡,還被鄴王給親了,鄴王殿下高貴的雙唇就印在他的嘴上。
  熱燙燙的,濕軟軟的,甜滋滋的......太過驚訝、太過緊張、太過惶恐,人不知所云、快要氣絕身亡的一吻。
  即使已經過了一、兩個時辰,榮真的腦子裡仍為那一吻而吹著恐慌的狂風暴雨,四肢也使不上力氣、停不了微微的顫動,像個軟骨人一樣。
  這樣你願意相信我了嗎?榮真。
  我說「我喜歡你」是真心的,絕不是隨口說說、也絕非一時戲言。
  大半年來,我都迫不及待想來這裡看你一面,想同你說說笑笑、排擾解悶。
  一次一次,我日漸渴望著,能永遠把你留在身邊。
  我本以為自己對你只有像對弟弟那般的寵愛,但是我一想到你只把我當大哥哥看,就有種不是滋味的感覺。畢竟一個當哥哥的,在你總有一天要與喜歡的姑娘家成親之際,非得恭喜你一聲不可,不是嗎?但我做不到。就像我不想放走百兒一樣,我也不想放你走,我想做你心中唯一無二的那個人。
  榮真,好不好?
  好不好?這用得著問嗎?
  從更早更早之前,榮真的心裡就不曾裝進過鄴王以外的人了。
  ......啊,人會不會因為感覺自己太過幸福......幸福到了只知道吃吃地笑,無法吃、無法睡,什麼都做不了而死?
  我怎麼會如此地幸運呢?感謝上蒼,讓我遇見了鄴王殿下,被鄴王殿下的箭射中,又擁有殿下的喜愛。
  榮真從未比今日更珍愛自己過。
  他曾經覺得自己的容姿欠缺男子氣概,也曾為了這張與母親萬分神似的臉,得到別人異樣的關懷而恨不得去換張臉。但是這樣的他竟能得到鄴王殿下的心,過去他對自己容貌的自卑、痛苦,一瞬間全變換了,越看越可愛--他愛所有鄴王殿下所愛的一切。
  「真妃娘娘、真妃娘娘,您醒醒啊,陛下就要到了!」
  貼身宮女焦急地叫了好幾聲,將榮真從癡傻的夢境中拉回了現實。
  他眨眨困惑的眼,左右一瞧,才想起自己在接受完鄴王殿下熱情的表白後,一路踩著心不在焉的腳步,沿著老路子從狩獵場連接太醫院的密徑,神鬼不知地混回了後宮。
  「真妃娘娘,您聽見了沒?」
  榮真紅了紅臉,瞧自己被鄴王殿下的幾句話,迷得失魂落魄到這種地步。「我、我聽到了,是陛下......陛下來了,是嗎?」
  「是啊,內待公公要我請您到紫藤宮門口,準備迎接陛下。」
  榮真點了點頭。「我馬上過去。」
  陛下最近並不常移駕紫藤宮,讓榮真幾乎都忘了自己還有個「真妃」的身份,整日陶醉于扮演鄴王面前那名單純采藥少年的身份中。
  他取過銅鏡,理了理整把束在腦後的黑色長髮,把微亂的髮鬢塞入耳後,抿了抿比平常更紅豔的雙唇,拉整好身上的--糟了,他還穿著與鄴王見面時的灰色布衣及黑褲呢!
  「皇上駕到。」
  門外內侍公公聲如洪鐘地唱道,門內榮真則滴了幾滴冷汗,沒時間更換了,就這麼出去接見吧!
  「妾身接駕晚了,請陛下怒罪。」
  滿頭灰發的第十五世天隼皇笑了笑,牽起了榮真的手,邊走入紫藤宮內,邊以父執輩一般和藹的口吻說道:「不打緊、不打緊,朕也是一時興起,想到已經好久沒來真兒這邊走走了,便來這兒探探你。看你這副樣子,是不是剛從太醫院那兒回來?」
  榮真寬心地一笑。「是的,陛下。」
  「你到那兒跟太醫們學醫術,有多久了?」握著榮真的手,皇帝坐在花廳中央的主位上,而榮真則站在他身側。
  「已經兩年了,陛下。」
  「噢,辛不辛苦啊?會不會太累?」一如往常,以慈祥長者的笑容閒聊著。「太醫總監是個脾氣古怪的人,我有交代他不可乙太刁難你,他應該沒給你出太多難題吧?」
  「沒有。他很照顧小的,一點也不辛苦,我也不覺得累。」
  「是嗎?那很好。朕很高興你的上進,你可要好好地學習醫道,將來朕晚年的健康就全交由你照顧囉。」
  「陛下太看得起小的了,小的怎敵得過太醫院的諸位名大夫們。」
  「呵呵呵,用不著謙卑,太醫也在朕面前盛讚你冰雪聰明,積極好學,是個可造之材。」
  「謝謝陛下誇獎。」
  宮女們送上了茶,榮真接過茶盤,替皇帝陛下掀開了杯蓋,接著吹了吹茶液,等它稍微涼了些,再送到皇帝陛下的嘴邊。
  「陛下,請用茶。」
  「嗯。」沒伸出手來接的皇帝,微啟金口。
  榮真不敢有所怠慢,在他唇邊把茶杯慢慢地傾斜一個角度,徐徐地喂茶給他......在遇到鄴王之前,只接觸皇帝陛下的榮真,還以為所有的皇族都和陛下一樣,無論是吃飯、喝水,都是習慣接受他人「餵食」,連根手指頭都不動的人。
  後來他才曉得這是陛下特有的「習慣」,他喜歡接受妃子們無微不至的「伺候」,絕不會自己動筷、捧茶碗,一切都得要妾妃照料。
  當皇帝一噘唇,榮真也迅速地把茶碗移開,以手絹為他擦拭唇角。
  「嗯......你也長大多了,手腳真俐落。記得你剛到這紫藤宮來時,還是個小娃兒吧?那時候你幾歲啊?真兒。」皇帝拱著蓄著細細長長尖指甲的手,斟酌著問。
  「回陛下的話,那時小的十一出頭。」
  「噢,真快,都五、六年過去了呢!你那時候捧杯茶還會摔到地上去,要不就是弄濕了朕的衣裳,老惹得內侍總管生氣,如今你樣樣都能幹,伺候朕的動作也是最靈活的一個。唉,就可惜了你是個男娃兒,否則朕早已傳你侍寢,讓你做朕真正的妃子,給你更多寵愛。」皇帝以手撫了撫榮真的手背道。
  榮真每次聽見這句話,總有股莫名的恐懼。雖然陛下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且沒有了陛下的保護,他絕不可能活到今日,可是他光是想到被陛下碰觸就......
  垂下眼眸,榮真舔了舔唇,緊張地開口道:「陛、陛下,小的有一事相求。」
  「什麼事?你說。」
  「......小的,想離開紫藤宮,請求陛下恩准。」
  拍撫在榮真手背上的長指驀地一震。「噢......真兒想離開朕的皇宮啊,理由是什麼呢?」
  「承蒙陛下的厚愛與好意,讓小的在宮中住了這麼久,小的感激不盡。同時小的也極為惶恐,小的隱藏男兒的身份躲藏于宮中的事,隨著我年紀增長,如此的身高、外貌要扮姑娘家,已經越來越吃力了,再這樣下去,萬一哪天被揭穿,會給陛下帶來什麼麻煩,實在難以想像......所以......請陛下恩准。」
  榮真祈禱陛下能接受,這樣子自己就可以到京城去覓個小屋,佯裝那兒是自己的家,並與鄴王殿下......
  「真兒,你太天真了。你要知道,如果沒有朕的保護,你馬上會被那批人找到,他們會日夜不停地派殺手追殺你,直到你斷氣為止。唯有在皇宮高牆的保護下,你才有可能活下來,你不知道嗎?想想你娘是怎麼死的!」
  娘親慘死的畫面驟然躍上心頭,榮真臉色一白。
  「你遺傳了你娘親的花容月貌,縱使高挑了些,但以你穠纖合度的身子扮起女子,也絕不會被人懷疑,你還是打消這種傻念頭,留在紫藤宮吧。朕不許你離開,朕可不想眼睜睜地看著你步上你娘的後塵。」
  同樣是霸道,鄴王的霸道對榮真而言是甜蜜的束縛,陛下的霸道卻令榮真感到絕望。
  「請陛下再考慮一下,小的真的無法再喬裝下去了......」
  「夠了,再說朕就要生氣了。難道要朕把你禁足在紫藤宮中,你才高興?」不悅拍案,十五世皇忽地一笑說:「說到這兒,朕許多未見真兒換上你娘的舞衣為朕跳上一曲了,今日你就為朕舞一曲霓裳羽衣,快去。」
  吞下滿腹未完的話語,榮真默默地行了一禮,退到屋內去。
  經過約半盞茶的時間,紫藤宮內響起了陣陣鼓樂交織的悠揚曲聲,輕上胭脂薄妝的榮真,化身為十五世皇心中最為懷念的絕代舞姬--三十年前豔名滿天下的「茈姬」,也是榮真的娘親,在紫藤宮的花廳裡婀娜曼妙地起舞。
  十五世皇滿意地欣賞著輕紗飄揚的榮真,重溫當年與榮真的娘親擁有過的浪漫片刻。
  然而這一回榮真卻無法再像往常那樣,全心全意地為陛下扮演好「茈姬」的角色,特別是此刻的他,真正想獻舞的物件只有一個人。
  怎麼辦?要怎樣做才能離開這座華麗且盈滿了娘親虛影的宮殿,前往真心所愛的鄴王殿下身邊?
  ◇  ◇  ◇
  榮真這傢伙,是在哭嗎?
  從冷掉了的浴桶中起身,鄴王套上寢袍,回頭一瞧,發現榮真已經抱著膝蓋在角落睡著了。儘管帳內燃著溫暖的火盆,但偶爾吹進來的夜露冷風,仍使得身無片縷的他邊睡邊冷顫著。
  這可不是我在心疼他。
  鄴王皺了皺眉,彎身打算把榮真抱到唯一的一張睡榻上--也是鄴王自己的榻上,並在內心辯解著:我總不能帶著一個生病的俘虜回去吧!
  但是鄴王的手才碰到榮真,睡著人兒的眼角突地滑下一行清淚,把鄴王嚇了一跳。
  好端端的,這傢伙哭什麼哭?
  「......不......不要碰......不要碰我......我不是她......不要......」
  這傢伙究竟夢到了什麼?他所說的這段落夢話,是在對誰說?有什麼意義在裡面嗎?這個「我不是『他』?」裡面的「他」,又是指誰呢?
  鄴王衝動地想叫醒眼前的男子,掰開他固執的嘴,叫他把所有的秘密全部吐出來!但他深呼吸了幾次,終究忍了下來。
  問榮真有什麼用呢?這傢伙上面的嘴巴什麼謊話都編得出來,不會騙人的,只有他下面的yin亂嘴巴而已。
  等等,榮真說他曾在各國遊走,那麼只要寫信去問問其它王弟,請他們查一查身邊有無榮真化身的各號人物?以及這些年榮真在當地都做了些什麼?或是有誰從榮真口中聽說了什麼?也許更能查出榮真出面自首的背後,那個令鄴王猜不到也想不通的真相。

[ 本帖最後由 stayaaa 於 2009-1-24 07:36 AM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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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這可惡的傢伙又來了!
  一早進來準備叫醒恬不知恥的臭俘虜,一看到他又躺在睡榻上,小柿子立刻就火冒三丈,橫眉豎目地瞪著他。
  不管怎麼警告,他就是不把他小柿子講的話聽進耳中就是了!
  身為一個俘虜,哪有資格睡在主子的榻上,主子也太寵他了,他若敢爬上床,就把他踹下去啊,幹麼跟他客氣,還和這種低賤的傢伙分享一條毛毯!
  好啊,看這回小柿子大爺怎麼整治你的壞毛病!
  躡手躡腳地慢慢靠近,把東西準備好,一、二......小柿子正打算要把昨夜主子換下的滿是臭汗味的綁腿帶,放在榮真的鼻子前熏死他,卻無意地先發現了榮真臉頰上的淚痕,心兒撲通地一跳。
  怎、怎麼搞的,這傢伙為何老愛在睡著的時候哭啊?幾次了?這十天以來,他睡在主子身邊,幾乎三天兩頭臉頰上都是淚痕。一個大男人居然動不動就這麼愛哭!可惡,他一定是知道自己哭起來的模樣梨花帶雨的,讓人於心不忍,才故意用眼淚當武器的吧!也不對啊,與其睡著的時候哭,他怎麼不在大夥兒面前,哭給大家看呢?
  我忠心耿耿的小柿子不可能上他的當,但外頭一堆蠢兵笨丁,說不定就讓他又釣上一個被他的淚打動,自告奮勇想幫他的傻瓜蛋。
  連哭泣的臉也這麼美,真是造孽。
  上回我把他罵得那麼慘,他都沒哭了,我還以為他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妖怪,根本不會有眼淚的那種......結果,他卻邊睡邊哭,真是個怪人!
  啊呀呀呀......該不會是主子......弄哭了他的?
  這麼說主子還是--
  小柿子紅著臉頰,望著青年藏在薄毯之下的玲瓏曲線,越看越可疑,總覺得那底下飄出了禁忌的大人氣味,自己還不被允許碰觸的那檔事的氣味。
  --忍不住對這妖豔魔障出手了嗎?
  一定是做得很激烈,才會哭成這樣吧?自己就睡在隔壁的帳內,竟然一點聲音都沒有聽到。是不是被塞住了嘴?也許還把手、腳也綁起來?哇、哇,想不到主子也會辣手摧花......不過,對付這種專吃男人的狐妖,當然要心狠手辣。
  不知不覺進入自我幻想世界中的少年,紅著好奇的雙頰,直盯著薄毯下方的腰身與腿的曲線,並沒有發現他「熱切」的目光,已經吵到了某人的睡眠。
  「哈啊......」打了個哈欠,蘇醒過來的睡美人眨眨眼。「光看不動手你不無聊嗎?對這底下的玩意兒有興趣,只要小少爺說一聲,我隨時都可以讓你摸唷。」說著,大剌剌地一掀薄毯。
  「哇--」小柿子連忙丟開臭腳布,用十指遮住自己的視線,唔,好臭喔。「誰、誰有興趣啊?你這不要臉的東西,還不快點把它、它、它遮起來。」
  「小少爺,請問你透過指縫偷瞧我的『它』、『它』、及『它』,這樣就很有面子嗎?」笑吟吟地,細長的眼眸不正經地彎起,含笑的唇嫵媚一揚,榮真不知羞地敞開皎白如玉筍的雙腿,指尖一一從小巧乳尖、可愛的淺紅性器到圓潤雙珠,清點而下。
  「你、你知不知羞啊!」被他戳破了,其實自己看得可仔細了。
  「我只是個卑賤的俘虜,是你們主子先不要我穿衣的,你怎能把帳算到我的『不知羞恥』頭上呢?」一轉身,趴在床榻上,渾然天成的緊翹雙臀一覽無遺,雙腿間隱約可見的細縫......
  不、不行,再看下去,小柿子覺得有股熱熱的東西,就快從鼻孔中流出來了。
  「唉,腰好酸喔,昨夜兒真是辛苦極了。」
  辛苦......怎麼個辛苦法?主子到底和這傢伙玩了什麼厲害的把戲啊?唔哇哇哇!啪答!啪答、啪答「小少爺,你......在流鼻血耶。」噗地一笑。
  「嗚呼,我討厭你這賤貨、天底下我最討厭你了,混帳榮真!」
  小柿子抱頭狂叫,羞恥地掩鼻跑向帳口,湊巧與要進來的鄴王撞個正著,眼淚瞬間狂噴而出,自己這、這麼丟臉的模樣被主子看到了!他沒臉活下去了。
  「喂,小柿子--」
  鄴王在低頭猛衝出帳外的隨從身後叫喊著,但可憐的小隨從哪有臉回頭,鄴王只好將不悅的視線調回帳篷內。
  趴在床上的榮真一手撐著臉頰,聳了聳肩說道:「嘿,非戰之罪,我什麼也沒做喔!要怪先怪你自己,是你把我扒光了丟在帳裡,你早該替那個年紀尚小又正值好奇年紀的隨從著想一下,該怎樣保護他不受我的『狐臭』所害吧。」
  鄴王板著臉逼近床鋪。
  榮真機警地豎起全身的汗毛戒備。若是以前的鄴王,應該聽得進自己的理由,會允許他這點放肆吧?不過......這畢竟也是四、五年前的事了,隔了這麼段日子,誰能保證鄴王那種只講道理、不論身分高低的公正公平性格,仍能一如往昔?
  細長的眼底竄過一絲虛張聲勢的銳光。「你,要講點道理喔!」
  「我很講道理。」
  表情難解的鄴王,一手搭上榮真的臉頰,掬起他的下顎。
  「是你身邊太多蠢蛋,讓你得意忘形了,自以為可以把每個人都操控在手上,榮真。你要是以為搞點花樣,耍點yin蕩的風情,就可以讓我失去理智地把你移出這主帥帳外,你可是會大失所望的。」
  他哪敢小看鄴王?他可是自己一眼看上的人,誰會比他榮真更懂得畏懼他?旁人只道其它皇子有才能、有天分、有爆發力,但是這個細水長流、比誰都冷靜自持的傢伙,一旦認真起來,更是所向無敵!
  「笑......話,我很滿意現在的生活,一點也不想被移出這個帳外啊。這主帥帳又大又舒適,除了頭一天你叫我幫你舔弄老○之外,也沒別人敢來欺負我,我樂得輕鬆啊,為什麼說我巴不得被移出去?」
  「睡到半夜在夢中哭的人,不知道是哪個傢伙。」
  用不著緊張,一個人會哭的理由多的是,夢境除了自己,還有誰能看見?
  「那是因為在白日沒人肯疼愛我yin亂的身子,所以只好在夜夢裡讓一堆男人來疼我的放蕩,於是爽到哭出來了,你怎會懂?」老著臉說。
  沒想到男人不怒反笑,俊朗的唇角釋放出低沉的揶揄道:「和你口口聲聲自稱的『yin亂』、『放蕩』相比較,你的身子似乎是太過純潔了些。」
  眼珠不自覺地左瞟。「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這十天來,你認為我只是因為怕你冷,才老是在你睡著後把你帶上床嗎?」
  榮真回瞥他一眼,嘻笑道:「我哪會知道是什麼理由,你比較喜歡奸一塊睡死的石頭嗎?我都不知道你有這種癖好,我建議你下回去找個冰塊來抱。」
  鄴王那雙能夠洞穿他一切偽裝、老神在在的深邃黑眸,定定地凝視著他的表情,把他拼命要掩藏住的那個慌了手腳的自己,由他薄薄的臉皮底下挖出來。
  「每晚你睡了之後,我都在觀察你,終於讓我弄明白了一件事。」
  「怪不得我每晚都作惡夢,要看你不會白日看,幹麼做這種鬼鬼祟祟的事?」
  對他的話置若罔聞,男人放開他的下顎,笑了笑。「你知道自己睡著的時候,身子就會蜷曲起來,把自己緊緊地包成個嬰兒似的姿勢嗎?」
  「那又怎樣?」皺皺眉。
  「你並不習慣被人抱在懷裡睡吧?真正日日夜夜在不同男人懷中睡覺的話,我一把你抱上床,你應該就會循著我的體熱抱上來不放了。其實你有副很寂寞的身子--缺乏被愛的身子、不習慣親熱的身子。」
  「笑死,之前我不是講了嗎?被你們捉起來之後,我這副yin蕩的身子就欠人欺弄,現在饑渴得很呢!你是把饑渴和寂寞弄擰了吧?」
  眯一眯眼,男人繼續笑道:「枉費你日日大膽放浪地演出,事先怎麼沒研究一下?你不知道這種謊話,只要檢查一下你的身體,立刻就會被拆穿了嗎?這世上哪有每日接客無數的娼妓,能保有顏色這麼清純、形狀一點也沒被破壞的花蕾?」
  大手忽然一攫他的半邊俏臀,拇指陷入富有彈性的肉裡,些微暴露出軟怯禁閉的一輪羞花,在其邊緣戲弄著......
  空空如也。
  少年站在細雪紛飛的獵犬小屋前,雙眼大瞠地望著空蕩蕩的獸欄。
  不在、百兒......不在了!為什麼百兒會不在獸欄裡?明明昨天他還和鄴王殿下帶著百兒到林子裡去,「訓練」百兒捉田鼠的。
  「百兒,你在哪裡?你到哪裡去了!百兒,回答我啊!」
  榮真找遍了小屋,然後注意到被細雪漸漸掩藏起來的,一些不應該有的,既不是他的,也不是鄴王殿下或他愛駒的,陌生人的腳印與陌生的輪痕。
  難道有人帶走了百兒?是誰,為何要這麼做?
  榮真不知道,他只曉得那愛撒嬌的乖順白狐不會無緣無故亂跑,他膽子太小了。榮真有些後悔沒把它訓練得野一些,至少像現在這種情況,萬一真的有人發現了它,它也會知道要保護自己逃命去。
  百兒,你等等,我就來了,我一定會把你救回來的!
  他拿起一把乾草,撥開那些雜遝足跡上的細雪,一個接一個地沿著那些痕跡找尋百兒的行蹤。
  其間幾度挫折,不是失了足跡,就是足跡太亂而看不出是往哪邊去的,甚至在林子裡迷了一、兩個時辰的路,當他跌跌撞撞地,發現自己回到了御花園時,理智一度告訴她--不能再找下去了,前面就是後宮,一自己現在偽裝的采藥少年身份,是不該出現在這裡的。
  況且,白狐怎會在後宮呢?一般被捉到的狐狸,應該都是送往......禦膳房?
  榮真臉色灰土地一個轉身,就要衝向禦膳房之際,一身「呀」的驚恐尖叫在附近不遠處響起。
  擔心有人亟需救助,榮真咋了咋舌,無法不管地轉了個彎,決定先循聲去救人。越過重重灌木,他注意到一群人圍著某位坐在一張怪異的、加了兩個輪子的木椅子上,戴著頂小紫冠、一身華袍的年輕男子身邊。
  「太醫呢?太醫還沒有的到嗎?」人群裡一個年長者大吼著。
  榮真跨步上前。「小的是太醫院裡的見習,也許可以幫得上忙。」
  「見習?怎麼能讓一個小小見習來碰觸皇子殿下的尊體,你下去,這兒沒你的事!」
  「苟叔,本殿只是受點皮肉傷,用不著太醫,讓那位見習幫我紮一紮傷口就好了。」椅子上的「皇子」,照理說是鄴王的兄弟,但兩人卻毫不相像。皇子弱不禁風地朝榮真一笑。「麻煩你了。」
  「是,恕小的失禮了。」
  皇子的傷是在手掌上,不知被什麼咬了幾個洞,從虎口處不停地滴下鮮血,還好傷口看來很乾淨。
  榮真要了點淨水與布巾,手腳迅速地幫他清潔並紮好止血之後,又道:「稟皇子,雖然您說這是小傷,但這傷看起來像是被畜牲咬的,有染上破傷風的危險,因此小的還是建議您讓太醫瞧一瞧,拿帖藥吃。」
  「可惡,那該死的畜牲,應該多刺它兩刀的!」
  「苟叔,你別這樣,是我誤以為有人馴養著,它的性情應該是溫馴,沒有多加思索就把手伸進籠子裡,不好的是我。枉費那麼可愛又美麗的動物,就這樣死在你的刀下,讓我連阻止的機會都沒有,你實在動作太快,下次別再這樣。」
  「這死畜牲竟敢傷及殿下的尊體,自當以死謝罪。如果殿下這麼喜歡,小的可以砍下那只白狐的頭,扒光它的皮,把它做成標本供您陳列賞玩。」
  「如果可以天天看到它,這倒挺不錯的。」
  「白狐」兩字打得榮真腦門一陣陣暈眩,惡寒爬滿了全身。「敢問......殿下,您剛剛說......白狐是嗎?」
  「是啊,今早上苟叔在舊獵犬屋中找著的,不知是誰把它豢養在那兒。因為我一直嚷著想要只白狐來養,苟叔就為我帶它回來了。」
  白狐......百兒......白狐......百兒......榮真霍地抬起頭吼著:「在哪裡?百兒,那只狐狸你們把它怎樣了?它在哪裡!」
  「臭小子,你想對殿下做什麼?」名叫苟叔的男人上前護住五皇子,說道:「幹麼,原來就是你擅自在狩獵場的小屋中養狐狸的嗎?正好,你的狐狸傷了殿下,我就一併問罪你這個主人。」
  「把百兒還我!把百兒還給我!」
  男人揪住了榮真的後衣襟,拖著他走。「還給你,我這就還給你,不過你也不要以為我會放過你,給我過來!」
  榮真腦子裡裝不進男人的威脅,他此刻一心只有百兒的安危。
  百兒,第一次為他舔臉頰的模樣。百兒,總是甩動著它厚厚的長尾巴,優雅地到獸欄前迎接他的畫面。百兒,抱起這幾個月大的、嬌小荏弱的生物,向它雙親發誓自己會好好地將它帶大的場景。
  百兒、百兒百兒......
  「不、不要--」
  雪白的毛皮被血染成了粉紅色。一動也不動地躺在被細雪包覆的小籠裡。可愛的深藍杏眼成了兩顆毫無生命的石頭,仿佛在責備榮真,為什麼在它最需要人保護的時候,他卻沒有陪在它身邊。
  榮真整個人罩在籠子上,淒厲地、心碎地大喊。「百兒--」
  出門時下起了雪,鄴王只好臨時放棄騎馬,改為乘馬車入宮,因此比平常的時間晚了一點。榮真應該已經到了獵犬屋了吧?不知今日能不能說動他,跟自己一起回太郢去?
  其實這大半年,鄴王長期留駐在天禁城,偶爾才回太郢露個臉,已經讓太郢的臣子們累積相當多的不滿。
  這也怪不得他們,縱使皇子們搬離皇宮,各自有了自己的屬國,但父皇仍在天禁城內為各皇子安排一座王府為住處,方便他們上京時有個悠閒休息的地方。可是這個安排卻讓各屬國的臣子不滿,怕皇子們會貪圖天禁城多彩多姿的繁華生活,流連忘返。
  當初鄴王是以至京城參加春獵為理由,大臣們才未阻止,結果他卻遲遲不歸,讓大臣們三天兩頭就派人來「關切」,他們還以為鄴王對治理屬國感到疲倦,再也不想回太郢了。
  這怎麼可能呢!
  鄴王苦笑,他花了多少功夫替百廢待舉的太郢制訂新規,不僅研究如何讓農家更有效率地生產,並防止商家在上繳的稅賦上動手腳,甚至是如何嚴懲竊賊盜匪以達防患未然之效,太郢也因此博得了「夜不閉戶國」的美稱......是天下人眼中最能安心過日子的屬國。
  他這樣苦心經營,好不容易漸漸有了治理的成績,豈會說放手就放手?
  一切只因他放不下榮真而已。
  好不容易,近日榮真對自己的碰觸,已越來越熱情地回應了。初次親嘴時羞澀得連眼睛都不敢與他接觸,前兩天卻主動含住他的舌,仿效鄴王的親嘴方式,吮起了他的舌尖,讓鄴王差點一時失控,在獵犬屋中要了他。
  不過他不是只想要榮真的身子,他還希望榮真能允了自己,跟他回太郢。回到了太郢,凡事都可由鄴王作主,他即使要討個男王妃,也有自信封得住那些大臣們的嘴,不容任何人置喙。
  真不可思議,原來「愛」會讓人如此不顧一切。
  這或許是鄴王這輩子最魯莽的時期,但這股思念一個人的力量,讓鄴王渴望擁有更強悍的力量以保護心愛的人,反而促使鄴王不會停滯、滿足于目前的成果,想要積極追求更上一層樓的成績,這樣未嘗不是件好事。
  但,再怎麼說,自己的確在天禁城留太久了,要是榮真再不點頭答應跟他回太郢,乾脆強硬地把他帶走好了!
  這時候他就很羡慕屬地離天禁城相當近的暮王,用不著大老遠地奔波,想來隨時可來。
  「噢,鄴王兄,你也是來看白狐的嗎?」
  說人人到,在御花園的入口處,竟巧遇了暮王。「什麼白狐?」
  「咦?嗣王不是捎資訊給你,跟你炫耀他撿到一隻稀有白狐嗎?我是收到信要我來東花園看一下,我才來的。好像是他的手下在狩獵場中訓練獵犬時,意外發現有人在廢棄狗舍養了只--喂,王兄,你去哪裡啊?」
  鄴王一聽就知道那一定是百兒,立刻趕往東花園--
  「啊啊啊啊......」
  撕裂心神般的淒厲狂吼先傳入了鄴王的耳中,接著他望見了嗣王的手下苟叔,舉高了一條鞭子,往死命趴在獸籠上不放手的榮真,揮了下去。
  「住手!」
  三步並成兩步,鄴王揪住了苟叔的鞭子,雙眼噴火地怒瞪。「誰准你這麼做的?他是我的人!」
  「但,這小子說他是太醫那邊......」
  鄴王把苟叔推開,不想聽他辯解地折斷鞭子。「閉嘴,快滾!」
  男人摸摸鼻子,嘴中嘀咕了幾句,不滿地離開。
  鄴王已經懶得理他,急忙抱住了哭得聲嘶力竭的榮真,他背上的衣服還被鞭子劃破了!看得他陣陣心痛。
  「榮真......」疼惜地抬起他的下顎,呼喚著。
  「殿下、殿下......」望清了來者何人,榮真哽咽地撲入他懷中,不停搖頭嗚咽啜泣著。
  鄴王緊摟著他,盼望能代他痛、代他傷,代他扛起所有的痛苦與難過。
像是回到了娘親的胎內,被安心、懷念、傷感、自在,包圍著。
  和緩的搖晃感,漸漸滲透到感官之中,榮真緩慢地睜開了雙眼,跳入眼中的是不甚熟悉的狹小天蓋--「這裡......是哪裡?」
  「我的馬車裡。」
  再向後仰,發現自己橫躺在鄴王的雙腿上,榮真嚇了一跳,慌忙地想起身,但鄴王溫柔地壓住他的肩膀,搖了搖頭。
  「用不著起來,等到了我的王府,我會叫醒你的,你就睡吧,你一定很累了吧?」以手背替他擦拭淚痕,呵護備至地說。
  「小的......怎麼會......」聽到王府兩字,榮真心驚,莫非鄴王已經把他帶出了皇宮?
  「你不記得了嗎?」鄴王有些於心不忍地說:「我們一塊兒把百兒送回狩獵場內的森林,葬在它爹娘的墳旁,之後你就暈倒在百兒的墳上,我就把你抱上了馬車,現在已經快到鄴王府了。」
  對了,百兒已經......榮真咬了咬唇。
  「瞧你,又掉淚了。」手指輕柔地為他揩去淚水。「再這麼哭下去,我真怕你的眼珠子會融化在淚水裡。」
  「可是百兒......是我不好......我該早點放它回林子的。」
  「那你是在怪我了?因為是我不許你放它走的,榮真,你會為此而恨我嗎?我是害死百兒的兇手,我還害得你被嗣王的手下鞭打,倘若我今天早一點到的話,就可以救你們兩個了。」
  「不,這怎麼會是您的錯呢!」急忙地翻身坐起,榮真頭搖了又搖,淚水像斷線珍珠不停地掉下來。「您待我和百兒已經極好、極好,幫了我們這麼多,沒有您,憑我一個人之力,怎麼可能救得了百兒?是我自己的錯,我沒有能力可以保護百兒......」
  鄴王咋了咋舌,雙手一攬,把哭成淚人兒的榮真擁到胸口,以自己寬敞的肩膀做他的靠山。「好了,不許你說了!你要是再這麼自責,那......那我就要問你另一項罪名了!」
  「另一項?」窩在他懷中,仰起紅通通的小巧鼻子與水汪汪的眼。
  「你早就知道我的身分了吧?」
  榮真屏住了呼吸,刹那間連腦子都凍結了。
  「在東花園你撲到我懷中的時候,不停地哭喊著『殿下』、『殿下』,甚至是方才,當我說了鄴王府時,你也沒有吃驚的表情,可見你早知道我是誰。說吧,你是什麼時候發現我的身分?打一開始嗎?為什麼那時候要說謊?你還瞞了我些什麼?」
  眼珠子慌張地左右遊移著,榮真在手腕上施力,想拉開自己與鄴王之間的距離。
  「你是不是還無法相信我?」鄴王不讓他逃離,揪住了他的肩膀,眼神不停地追逐著他逃避的視線。
  「因為我是皇子、我是一國之王,所以你認為我只是開開玩笑,不可能會認真待你?你還怕我會對你始亂終棄,所以才不肯答應到我身邊來嗎?你怕我知道了你的住所,會找上門用我的身分逼你不得不接受我,因此什麼也不講,是嗎?」
  榮真索性閉上了雙眼,緊抿著嘴巴,不停地搖頭。
  「不,你不用否認,一定是這樣子沒錯。」鄴王再次把他攬入雙臂中,抵著他的耳畔激動地說:「因為我的確是想這麼做,如果我的身分能夠讓我把你強奪到手,我將毫不遲疑地利用這個身分,但我發誓我不會對你始亂終棄,我是這麼這麼這麼地在乎你、想要你啊!」
  他情不自禁地咬住了榮真的耳殼,低語著:「不怕被你笑我瘋了,因為我可能真的是瘋了。看見你為百兒如此傷心,我好羡慕百兒,如果是我躺在那兒,你會為我掉淚嗎......」
  突然間,榮真大力地推開他。
  啪--並且二話不說地重賞了鄴王一巴掌。
  「再也不許把『死』這個字掛在嘴巴上!」渾身顫抖不已,明顯到肉眼都看得出來,他是認真地、拼命地在壓抑著怒火。
  鄴王當然知道他是為了什麼而生氣。
  他不要我死。他在乎我。連瞎子都看得出來,他是多麼地愛著我!
  只要確定了榮真心中有「他」存在,知道自己握有榮真的「心」,鄴王還有什麼好怕、好遲疑的呢!
  他一手握住了榮真的右手腕,一手繞過榮真的細腰,雙唇再無顧忌地佔有榮真的小口。
  「唔......唔唔唔......」
  任何的抗議,鄴王都不接受。
  仿佛耽溺在一場終於實現的美夢中,忘我而饑渴地索求他甜美的吻。
  最初掙扎閃躲,以舌尖拼命推卻,左手握成拳頭不停敲打著鄴王肩膀的榮真,經過一番徒勞無功的掙扎後,終於陷入了鄴王熱情如火的狂吻之網,無法再掙脫地任他予取予求。
  「哈嗯......嗯嗯......」
  舌尖明明已經掬取了大量的口蜜,男人仍不滿足,遂移動雙唇,以幾近十字交叉的角度,深深地掏弄到榮真口腔的最深處,貪婪地吸吮他的甜汁,連一滴都不留下。
  被心愛的人緊緊擁抱的歡喜,滲透到血中。
  在他火熱雙唇的愛撫下,純真的少年只是不斷地、不停地甘甜喘歇,全身在歡愉的喜悅狂潮中止不住地顫抖。
  其實少年所做的一切拒絕或抵抗,並不是因為感到害羞或抗拒同性間的愛情,而是為了男人的身分與地位,更為了男人的安全著想。
  榮真的心中一直擔憂著,像自己這樣的人,真的可以接受鄴王的愛嗎?就算身分不是問題,萬一那些危害自己的人在身邊出現,會不會把鄴王也捲入?最重要的,自己能算得上是自由之身嗎?把自己許給鄴王,會不會反而給鄴王添了麻煩?
  但是他生澀的經驗與情竇初開的身子,造成他對男人賞賜的蜜糖誘惑毫無招架之力,不知不覺便順著男人的引導,越吻越狂浪,想停也停不了。
  唇腫了,舌麻了,兩人仍不停地交換著深吻與啄吻,分了又合、合了又分的舌頭沾滿了彼此的味道。
  這時候,晃動的馬車突然停止了。
  鄴王緩緩地抬起頭,以雙手捧住榮真的臉頰。「今夜,我要你成為我的人,榮真。」
  這不是問句,而是命令。
  透過馬車的小窗,一束月光映出了榮真雙瞳中波光粼粼的情欲,羞怯的眼瞼緩緩地閉上,輕輕頷首。
  ◇  ◇  ◇
  小柿子沖過正在整裝的大隊人馬,奔到懸崖邊,被一雙手攔了下來。
  「喂喂、小傻瓜,你在幹什麼?再過去就是死路一條了。」小解到一半,急忙收起,伍錯將軍拉回了小柿子之後,咧嘴笑了笑說:「幹麼,誰惹你不高興了?瞧你把自己弄成什麼小花臉了,來、來,擦一擦。」
  「將軍大人......」小柿子紅著眼睛,看著在太郢軍中人望頗高的老將軍,馬上哭訴起自己的遭遇。
  聽到小柿子反遭俘虜騷擾之後,伍錯將軍吹了聲口哨。「你這小子還真不懂得把握機會,像這種時候,人家願意給你摸,你就上去摸啊,跟他客氣什麼?他抹在身上的毒都讓殿下下令全洗乾淨了,又不是說摸了會生病、會死,像你這麼放不開,小心會一輩子開不了葷,等著進神廟當護戒僧去了。」
  「當護戒僧也挺好的啊,地位崇高,如果登上聖界最高僧,還有和皇帝陛下同起同坐的資格呢!」
  「你以為最高僧那麼好當啊?既然要接受眾人以神禮膜拜,在道德與神學方面,都得是超凡入聖的護戒僧才有這種資格,而要到達那種水準,肯定是吃過凡人無法想像的修練之苦吧。」
  拍拍他的頭,伍錯將軍笑了笑。「你也別氣餒,和我這個滿手血腥的人比起來,你比我更接近聖界,我死了之後,大概只有被地下界的淨罪菩薩收去當隨扈的分吧。」
  小柿子的腦海中忽然浮現一幅白菩薩。「伍錯將軍對菩薩知之甚詳嗎?」
  聳聳肩。「我壞事做太多了,家裡的惡婆娘叫我隨身帶著聖書,每日念念神的教誨。她說就算這樣洗淨不了我的罪惡,起碼到了地下界,在淨罪菩薩面前,也能靠念點聖諭賺點兒分數,赦免一些罪。你問這個做什麼?你真心想到神廟當淨童嗎?」
  「不是的,你說到哪兒去了。」聽說做淨童,得接受七天絕食只喝水的考驗,小柿子最怕受活罪了,哪有這種能耐。「我是因為看到人家在背上刺了尊菩薩圖,好奇想問一下,這也是虔誠的象徵嗎?」
  伍錯臉色大變。「把菩薩刺在背上......你在哪裡看到的?」
  「就那個可惡俘虜啊!」小柿子嘟了嘟嘴。「我第一天幫他洗澡時看的,平常是看不太出來,但是只要他皮膚紅了,那菩薩像就會浮出來,很像是我以前在聖書上看過的淨罪菩薩。」
  「他......這你可別隨便告訴他人。」
  「怎麼了嗎?」
  「把菩薩像刺在背上......這是只有護戒僧才有資格做的事,我們普通信徒是不被允許這麼做的,縱使你是皇帝也不行。對一些比較虔誠的信徒而言,他這麼做是辱沒了神像,足以讓他成為神廟下令追殺的對象!」
  本想回答「誰管他會被誰砍」,小柿子繼而一想,不對啊,現在那俘虜是殿下所管轄的,要是死在路上,鄴王殿下肯定要遭殃。
  「我知道了,我誰也不會講的。」
  伍錯將軍摸摸他的頭,祥和一笑。「好孩子。」
  「那傢伙到底有什麼樣的雙親啊?當娘親的在兒子背上刻菩薩像,讓兒子面臨被人追殺的危險;當爹親的,還在兒子雙手弄出兩個穿骨而過的傷疤。真不知他們在想什麼,怪不得會養出那麼個怪裡怪氣,妖魔似的兒子。」
  小柿子抱怨完之後,等了半天也不見伍錯將軍回話,納悶地抬起頭,卻嚇了一跳,因為將軍的臉色變得好難看,他從沒見過戰場外的將軍出現這般凝重、駭人的表情。至於戰場上的將軍......以他的隨從身分還沒有機會拜見,聽說是連鬼都不敢靠近的大怒神狀態。
  「小柿子,你幫我個忙。」將軍斂起眉頭。
  「好,將軍大人,請您吩咐。」怯怯地,小柿子點了點頭。
  「不要讓任何人知道,尤其不能讓殿下知道,去把那個俘虜帶來這兒。」伍錯將軍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我有很重要的話,攸關一個人生死的話,要和那個俘虜講。你把他帶過來之後,再幫我去絆住殿下,給我一點和俘虜私下說話的時間,直到我回去為止。你辦得到嗎?」
  「嗯,應該可以。」
  「很好,你真聰明,小柿子。那就快去吧。」
  ◇  ◇  ◇
  榮真拱高了眉,頗感意外。沒想到小柿子口中所說的「有人要和你說話」的那個人,竟是只有幾面之緣的將軍大人。
  印象中,他在審判中是個有點吵,但並不惹人討厭的人。
  不過自己與將軍大人,能有什麼「話」可談呢?
  似乎是察覺到榮真的困惑,站在懸崖邊的將軍朝他招了招手。
  意思是要他過去?榮真謹慎地跨開被鐵鍊拴著的腳,小步小步地接近將軍。
  將軍大人開門見山地說:「我認為你應該立刻逃亡,「禾鬼」。不,我想「禾鬼」一定不是你的真名吧?你在想什麼我知道,但你實在不該動這種歪腦筋的,這對誰都沒有好處,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榮真後退了兩步。「將軍大人在講什麼,小的完全聽不懂。」
  「唉,你用不著瞞我了,我聽到小柿子提到了你的聖痕與白菩薩。你就是那個吧......那個該被抹煞的傢伙。」搔了搔腦袋,將軍說道。
  「將軍也是......『聖宗會』的人?」心一涼。
  摸了摸下巴的鬍鬚。「我的事一點都不重要。喏,我幫你把手銬、腳鏈都拆掉,你現在就沿著這懸崖爬下去,我剛剛看過了,只要從這邊下去,勉強可以到下面的溪穀。我會勸殿下不要去追你,你能逃多遠便逃多遠吧。
  榮真陷入兩難。現在自己手無寸鐵,更是無力反抗的俘虜,要是一口回絕對方,對方只要動刀--他就死定了。但若是答應了對方,自己就得放棄這次千載難逢的機會,這好不容易終於等到的機會!
  唯今之計,就是想辦法逃回鄴王的身邊。「將軍大人,你這樣唆使我逃脫,企不是陷鄴王殿下入罪嗎?你希望你的主子背負起「縱放重大罪犯脫逃」的罪名,與皇位永遠失之交臂嗎?「聖宗會」--不,最高僧的名譽,對你而言就這麼重要,甚至超過自己的主子?」
  苦笑著。「說話別這麼不饒人,小子。我一介粗莽武夫,說不出什麼大道理,我也不把高僧名譽或「聖宗會」放在眼裡,重要的是你背上刻的那個......唉唉唉,世上竟有你娘親那樣心狠手辣的女人,我真是太佩服她了,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子,你也遺傳了你母親的血呢,居然想出這麼魯莽的計謀。」
  「不許你說我娘親的壞話!」
  榮真怒吼著,邊迅速地蹲下,抓了地上一把沙,往伍錯將軍的臉上拋去。
  「唔啊--」
  趁著伍錯將軍捂住眼的時候,他拔腿就跑--啊,腳鏈!他竟忘了!
  說時遲那時快,一股力量揪住了他的衣帶,慢慢地將他整個人向後拖。別無他策的榮真,就要張口大喊救命,卻馬上被伍錯唔起了嘴。
  「我已經給了你一條生路,小子,可是你這麼頑固,我們也沒什麼好商量的了,為了維護聖教尊嚴,我只有照規矩送你上路了。你不用怕,有你背上的淨罪菩薩保護,你應該可以升往七華天聖界吧!」
  被迫杵在懸崖邊,榮真望著底下崎嶇直往下墜的岩壁,若從這兒摔下去,肯定是要摔個粉身碎骨的。他慌張地搖著頭,雙膝簌簌抖個不停。
  不,不要,他不要死在這種地方!他已經決定了,如果自己非被殺死不可,他也要死在那個人的面前,絕不死在別的地方!
  「要怨就怨你犯下大錯的爹娘!」
  伍錯將軍緩緩地舉起一腳,從榮真的背後踢了下去。
  ◇  ◇  ◇
  天下間竟有這等妖惑人心、惹人憐愛的生物,真是......要我拿你怎麼辦才好呢?
  --只有把你吃掉,全部變成我的,才能安心吧。
  鄴王輕緩地在自己寬敞的床褥上,把那一路從馬車抱下來、直奔寢閣的輕盈戀人放下,見著他那嬌滴滴、怯生生的表情,忍不住心口一陣陣緊縮。
  有種既想要粗暴地撕裂開他的每一寸,將他吞入肚子裡,再不就是把他捧在手心上,用上千千萬萬個的吻,細細地疼遍他,讓他陶醉在自己的懷抱中,永遠都別再醒來的衝動。
  「把衣服脫掉,榮真。」
  深怕自己動手的話,別說失去自製力了,鄴王怕自己會當下搖身一變為兇殘的野獸,撲上前去啃噬著荏弱的他。
  薄薄的紅在透明的瓷白皮膚底下,自雙頰蔓延到耳根,羞得連眼抖不敢抬地微點了點頭,拘謹的手指僵硬地解開系腰,解到一半,忽然想到地抬起頭。
  「殿......殿下也要......不然我一個人脫,很......羞人。」
  這小傻瓜。鄴王苦笑著。「如果我現在就脫了,怕會把你嚇到。」
  「......嚇到我?」
  果然是不懂吧。鄴王揪住他的一手,往自己早已火熱難當的部位探去。
  本來細長的黑眸,瞬間圓滾滾地張大,驚喘了一下,像被燙到似地縮回去。
  他純情的反應逗笑了鄴王。
  「我是不是很遜?好像個差勁的急色鬼,但你要原諒我,榮真。我已經等待得太久了。我拿出了一輩子的耐性,在這一刻已經耗盡了。」他在榮真烏黑的發上印下一吻。「所以求你,別太調戲我,否則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能不能溫柔待你,不去傷到你。」
  可是榮真羞怯得恍若一隻隨時會展翅沖出窗外的小鳥兒,抬起一雙在耀耀燭光下,熠熠生輝的濕潤黑瞳,搖著頭說:「我也......想要你......殿下。所以不用對我......溫柔......照殿下喜歡的......愛怎麼對我......就怎麼......小的願意把一切都獻給殿下。」
  「你這--」鄴王為之語塞。他知道榮真說的每個字有多認真,也知道這不是經過計算的,不是為了讓自己看起來更可愛而說出口的話,但榮真一定不曉得這種話由他口中說出,對男人的殺傷力有多強大。這年頭,連姑娘家都不會說出這麼癡情又天真的話了!
  不行了、不行了、不行了。再也等不下去了!
  「那就照你的意思,隨我高興了!」鄴王卑鄙地揪住了他的話柄,決定扛起教育這小東西的責任,讓他知道唆使一頭野獸為所欲為,是要付出代價的。
  「啊!」
  也許這是自找的。榮真承受著鄴王超乎尋常的激情時,腦內一片紊亂地想著--但是比起巨細靡遺地被食得一乾二淨,他寧願自己被囫圇吞棗地吞掉。
  因為他不用去思考太多,因為他想完全沉溺再鄴王的手中,因為他只要稍微用腦子去想,就有太多太多的「不行」會跳出來。可是他一點都不想被阻止!
  所有的有形衣物被剝除了以後,剩下的就是他一身的、滿滿的,對鄴王的愛意而已。
  「哈啊--」
  仰著頭急促地低喘,纖細苗條、才剛轉變為成年體型的上半身,在男人的唇舌夾攻下喜悅地弓高,被齧咬過的扁平雙花尖,綻放薔色的情色光澤,驕傲地腫脹凸翹著,綴點著光滑瑩白的平坦胸口。
  儘管男人不斷威脅說自己早已化身為野獸,但他一切以榮真的喜悅為優先的善體人意,更讓榮真深切地感受到自己被深愛的事實,而這份愛也更喚醒了自己身子種種敏感的回應。
  男人的氣息不過輕觸上他發熱的皮膚,苦悶的火花就在下腹竄開.....
  「榮真!」
  一陣清晨的薄寒襲上了男子赤裸的肩膀,他惺忪地翻身,下意識探手想找尋枕邊的男子,卻撲了個空。
  鄴王愕然地張開眼,在刺眼的光線下,於自己共度一夜浪漫旖旎的「他」,就像接觸到日照的晨霧,消失的無影無蹤,望著本來佳人躺臥的地方,如今卻空蕩蕩一片。
  不見了,榮真......跑哪裡去?
  從那日早上起,鄴王宛如身在噩夢之中,四處找尋著佳人的芳蹤。所有他認為榮真會去的地方,他都找過了,狩獵場的小屋、御花園,並且逢人必問。想找尋出有關榮真下落的線索,卻毫無收穫,仿佛世上從一開始就沒有「榮真」這號人物。
  皇宮「淩霄殿」,今夜熱鬧非凡。
  數千火把在廊柱上點起,火光輝映有如白晝,鋪著黃金地轉的奢華大廳上,宮女們川流不息的為每位嘉賓送上了美酒佳餚,宮廷樂師們在旁品竹調弦,撫琴演奏,搭配雜耍班子花哨的說學逗唱,表演助興。
  「唉唉,父皇陛下也真是的,竟以」近來風調雨順,諸事太平,略顯乏味「為由,便大肆鋪張的舉辦如此盛大的宴會,又不知要被史官寫上多少句壞話了?呵,不過父皇陛下自己都不在意了,也輪不到我們關心吧。鄴王兄,你說是不是?」
  暮王一瞥身邊一副有聽沒有到的兄長,搖了搖頭,拍拍他的肩膀:「鄴王兄,最近這幾日見到你,都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聽鄴王府的人說,你日夜不停地在天禁城內搜找一個人,究竟是在找誰啊?要是我們能幫的上忙......」
  鄴王揉了揉眉心,面容憔悴地說:「多謝你的好意,暮王,但恐怕你是幫不上什麼忙的。」
  為他斟了杯酒,「那就喝杯酒,放鬆、放鬆吧,看兄王這副樣子,似乎很久沒好好休息了,不管是什麼天大的事,要緊的是先把身體照顧好,才有力氣持續下去。」
  「不是為兄的不想休息,而是我合了眼也睡不著。」鄴王苦笑著,「偏偏這種時候,還不得不來參加父皇的宴會。」說完,仰頭一口喝完杯中酒。
  「既來之則安之,反正父皇陛下也不可能久坐,等他離席,我們也可以先一步告退,用不著待到最後。」
  暮王這句話說到鄴王心坎兒裡了,他恨不能早點走,繼續搜尋容真的下落,他現在正沿著當初榮真所說的,緊鄰懸崖外的村子,一個個的找著,不找到容真,他絕不死心。
  「喔,好一個美人兒,這名舞姬是父皇新找來的嗎?真是不錯。」
  暮王的讚歎並未贏得鄴王多大的關心,他舉起酒壺為自己再斟了一杯,此時樂師們奏起了輕妙動聽,絲絲入扣的慢版樂章。
  驀的,一條飄揚空中的紫色唱綢,咻的從鄴王面前飛掠而過。
  身段高挑婀娜的舞姬晃動著長袖,伴隨著樂曲,時而激烈如烈火,時而和緩如波水,巧妙地操弄水秀與彩帶的嫋嫋仙姿,迅速奪取了眾人的眼光,熱鬧的場子頓時安靜了下來。
  誰也沒注意到。鄴王手中的杯子落地,酒液潑灑在盤膝而坐的身上,但他毫無知覺,呆若木雞的緊瞅著那名突然身於現宴會場子,在大殿中央眾多舞姬簇擁下,婆娑起舞的舞姬。
  只見「她」扣人心弦的舞出「天女散花」,「羽衣霓裳」等等一曲又一曲,冷豔中有嬌柔,優雅中有英氣的曼妙樂章。到最後樂曲高潮,下凡仙女與情郎訣別的段子,那激情而哀傷的纖細舞姿,幾乎已經征服了所有人心,讓人不禁掬一把心酸同情淚。
  但在鄴王眼中燒灼的,不是哀怨動人的舞,而是他在一舞結束後,抬起一張與榮真一模一樣的絕美容貌,環顧全場,落在自己身上的,那抹猶如看見陌生人的冰冷微笑。
  「跳得好極了!」拍著手,十五世皇親自步下臺階,扶起了屈身坐在地上的舞姬,並朝著眾人說:「今日難得真妃心情好,獻了一舞給大家欣賞,你們可以回去跟人炫耀,說自己多有眼福,平常這可是只有朕能獨享的福氣呢,呵呵。」
  鄴王腦門如遭雷擊,進入一片空白。
  「原來是她啊,嗯,百聞不如一見。幾年前曾耳聞父皇的後宮收了個年少又善舞的妃子,生得傾國傾城,可是一直被父皇收藏在後宮,誰也不得見。今日一見,倒也怪不得父皇如此寶貝她了。」
  不,那不是什麼真妃,那是幾天前,還被他樓在懷裡的榮真。
「你說什麼?」
  鄴王號令所有人馬停留下腳步,凜冽的俊容,豎起了兩道勃然大怒的濃眉,震怒還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籠罩在震驚及沖天怒火雙重打擊下的心境。
  「你早給我說一次,伍錯!你說誰死了?」
  單膝而跪的老將軍,低著頭,拱握著拳頭道:「稟殿下,老朽看到時,趕過去已經來不及了,我不知道「禾鬼」究竟是畏罪自己跳下去,或是失足掉下去,總之......他人已摔下懸崖,在那種高度掉下去,就算是神仙出手也救不了他,臣才斷言他已經死了。」
  榮真死了?
  不,這一定又是哪裡弄錯了,就跟當年某人拼命要說服他,世上沒有「榮真」這號人物,是一樣的道理。
  他絕不會相信的!
  壓下怒火,沉穩冷靜的問道:「如果他死了,屍首呢?去把屍首給我找出來。」
  老將軍仍是沒抬起頭。「稟殿下,這處懸崖自崖邊處就急速下墜,幾無緩坡及踏腳處,典型的下去容易,上來難。若派士兵下去尋找,縱使能找尋到他的屍首,也無法運上來,而且那些士兵還得繞過大半個山壁才有辦法歸隊。」
  「夠了,我不需要聽理由,如果你辦不到,本殿就自己去親眼確認,給我帶路!」翻身下馬,鄴王憤怒的腳步揚起了身上的披風,那翻飛在風中的黑色像極了怒火延伸出來的黑瘴,不容任何人靠近。
  「我知道了,屍體由我去找,請殿下留步。末將並不希望殿下看到那麼不堪入目的......不過既然您希望見到屍首,即使是破碎不堪也無所謂的話,末將就負責把屍首帶上來。」
  「去吧,沒有找到之前,我們就在此紮營,直到我看到屍首為止!」
  老將軍歎口氣。「遵命。」
  「用不著去找了。」
  驀地,一個熟悉的聲音、熟悉的身影,排開眾士兵,緩緩地走上前。他的身後跟著另一個高大的男人,男人手上抱著個人兒。
  「照王你......」望見二弟的驚訝,迅速被另一個發現取代。「榮真?」
  二弟照王眨了眨眼,一臉茫然。「『榮真』......啊!你是在喊『雪鴉』嗎?」
  招招手,讓站在身後的心腹抱著榮真上前,照王說道:「前幾日收到鄴王兄的信之後,我立刻帶著心腹魏子追過來,想與您談談,沒想到就在剛剛抵達你們軍營附近時,湊巧目睹了一樁莫名其妙的謀殺案。那邊那個臭老頭,從雪鴉的背後一腳把他踢下懸崖,動作快得我們連眨眼的時間都沒有。
  幸好我們趕過去察看狀況的時候,發現雪鴉福大命大,摔下去的瞬間,勉強以一手攀住了山壁細縫,靠一口氣撐在那邊,我和魏子便馬上把他救上來。」
  眼見事蹟敗露的伍錯將軍,才要起身脫逃,鄴王已經神速地把弓拉開。
  「不要動,伍錯,我不會不分青紅皂白地殺人。倘若你乖乖束手就擒,等會兒在審問的時候,你還有替自己說情的機會,否則你就賭賭我手上箭快,還是你的腿快吧!」
  伍錯轉過身來。「鄴王殿下,臣在您手下效力十多年,時時刻刻都在替王子您著想,什麼是對您好的、什麼是不好的。只要是您的敵人,也是我伍錯的敵人,替您除去一切的威脅,是小的此生職責所在--臣一直是這麼認為的。」
  「我不是說了,要辯解等會兒再......」現在鄴王心中只關心榮真的狀況。
  伍錯搖了搖頭。「臣不是要辯解,您取我的性命是理所當然的,因為臣不惜陷殿下于不義,也要奪走那廝的性命。身為您的臣子,我已大大地失格,是個死不足惜的人,只不過,容臣說句忠言逆耳的話--不要送那廝進皇城,請您放他走,要不帶他回太郢也好,千萬不要讓他到天禁城受審,他是該被抹消的災厄之物。」
  講完,老將軍拔出匕首。
  「快阻止他--」
  縱使左右的人慌慌張張地上前阻止,終究還是慢了一步。噗滋--大量的鮮血從老將軍的頸際噴了出來,不一會兒就倒地不起,步上黃泉路。
  ◇  ◇  ◇
  主帥帳內,鄴王、照王與他的手下魏子,幾個人圍在床榻邊,看著略懂醫理的校尉替榮真檢查傷勢。
  檢查的結果,他的兩腳扭傷,可能會有陣子不良於行,以及右肩因出力過度而脫臼、額頭撞腫了個大包,其他地方均沒有什麼大礙,只需要吃幾包鎮痛、消炎解瘀的藥就夠了。
  這讓鄴王放心不少,也才有心思與照王他們進行一番組談。
  「這次多虧有你的幫助,榮真--禾鬼他才得以獲救,為兄的虧欠你這次,我非常感激,來日必另作答謝。」
  「不用了,我自己也欠他不少人情,怎敢讓大哥謝我。」照王嫌麻煩地揮揮手說:「而且我們這趟是來向你認罪的,鄴王兄。」
  深吸了一口氣,照王向後伸出手,牽住了站在自己身後的男人的手。「其實,真正的禾鬼是他--魏子,而鄴王兄手上的俘虜,他的名字是雪鴉,他只是一介青樓伎子,也是我們倆的友人。那日你說要帶走『禾鬼』,本來魏子是要出面的,但雪鴉卻自告奮勇地頂替了魏子,我們於是將錯就錯。對不起,欺騙了你。」
  鄴王雙手抱在胸前,淡淡地點了點頭。
  見他毫無吃驚反應,照王反而成了吃驚的一方,「鄴王兄,你似乎不怎麼訝異聽到這件事?」
  「我已經從你們的朋友『雪鴉』口中,得知了他是冒牌的禾鬼。」
  照王與心腹交換了不解的一眼。「那,你怎麼沒有折返千陰,把真正的禾鬼捉起來呢?」
  「因為他從頭到尾都堅稱自己不是『冒名頂替』,而是『第二任』的禾鬼,雖然只有短短數時辰,他確實接下了禾鬼的位子,是義勇軍之賊首,所以我捉他是正確的。」無奈地說。
  「這......這種歪理,鄴王兄你也能接受嗎?」
  「我若能接受,那也用不著寫信向你們問線索了。你們知道他冒名頂替,有什麼目的嗎?也許你們曾聽他提起過,像是他的身世背景,或是他曾提及在天禁城有什麼他未完成的事?」苦笑。
  照王看看魏子,道:「我和雪鴉,並沒有魏子與雪鴉熟,可是魏子也不知道『霜月樓』以外的雪鴉,究竟有些什麼樣的過去與經歷。」
  魏子接著開口道:「雪鴉很聰明,每次一問及他的過去,他總有辦法打太極地混過去,但他很懂得聽人吐苦水,也常幫人解決困擾,據我所知光是在千陰的這兩、三年他結交的朋友便廣及天下,從販夫走卒到富豪、大官都有。」
  鄴王對這些過去很感興趣,於是請魏子繼續說明他們認識的經過,及榮真以「雪鴉」的身份所發生的那些小故事。雖然這對解開榮真冒死回天禁城的真正原因,並無多大幫助,卻讓鄴王彌補了一點榮真失蹤後的空白光陰。
  「......大概就這些了。」魏子抱歉地收尾。
  「不要緊,謝謝你知無不言的詳述。」
  一旁的照王切入重點道:「鄴王兄,等雪鴉醒了,就請你釋放他吧。我和魏子不能踩著朋友的屍體過日子,當初讓他頂替,是因為我們以為絕頂聰明、手腕高明的雪鴉,必定很快就能自行脫困--畢竟對手是死腦筋的長皇兄您嘛,嘿嘿。但,後來接到你的信,才知道雪鴉一直在你手上,我們就不能再坐視不管了。你放了他,改由我進宮向父皇說明,並請求父皇赦免禾鬼。」
  「殿下,我的事就不必說了,我很願意扛起這一切的。」魏子些微提高了音量。
  「你閉嘴,你是我的人,我不准父皇砍你的頭,他若是不答應,我就跪在地上求到他點頭為止。」賭氣地說。
  照王和他的心腹,該不會是......鄴王咳了咳,介入他們之間霎時緊張的氣氛。
  「我想,榮真會拒絕你們的『多管閒事』吧,倘若他想脫罪,就不會堅稱我捉他是對的。我想他只是利用『禾鬼』這個身份,想回天禁城進行某種計畫,而且是賭上性命都要做的一件事。」
  照王與魏子面面相覷。
  「難道鄴王兄的意思,是要我們袖手旁觀,讓雪鴉代替禾鬼去死?」照王嘖嘖地搖頭說:「這種聽了會讓我高興得要死的話,居然是一向公正不阿、最討厭卑鄙無恥行徑的鄴王兄所說的!莫非天要下紅雨了?」
  「照王殿下!」
  「哎,你緊張什麼?魏子,我已經『痛改前非』了,就算真的很想,我也不會再選擇嫁禍他人,我可已經聽夠你說教了。」攤開雙手,照王嘟囉著:「但是當一個好人,真是件很枯燥乏味的事,不這樣偶爾發洩一下,誰受得了。」
  「請不要讓小的太傷腦筋了。」
  「哼,我不像你那好友雪鴉,能夠永遠不讓你操心。我說謊都是為了自己的欲望,他說謊就是偉大地替你著想,既然我這樣處處不如他,那你去跟他好啊!」
  照王霍地起身,瞧也不瞧魏子,向鄴王拱拱手道:「王兄,我不管雪鴉去京城要幹麼,我可不要他當禾鬼的替死鬼,這樣魏子一輩子都忘不了臭雪鴉。所以......我要和大哥你們一塊兒進皇城,不管是雪鴉的頭或禾鬼的頭,都由我來守著。
  請鄴王兄別壞我好事,告退了。」
  「照王殿下--」魏子騖也急急忙忙地拱了拱手,追了出去。
  鄴王揉著太陽穴,重重地歎口氣。本以為能從照王那兒得到點線索的,結果反而招來了更多麻煩也說不定。
  ◇  ◇  ◇
  回到榮真身邊,鄴王先是關心地探了探他的額頭,確定他沒有發燒惡化的跡象,才安心地坐到他的身旁,準備休息。
  明天即使榮真醒了,憑他扭傷的腳,再加上沉重的腳鏈,也不可能跟得上軍隊行進的速度。
  乾脆就以「不能讓他拖累進度」的理由,讓他跟自己共騎好了,他們已經好久沒有共乘一馬,享受馳騁于山林間的樂趣了。以前在狩獵場的時候,他們常常那麼做......
  鄴王伸手探入榮真的黑髮中。呵,不用再自欺了,他根本不在乎趕路的進度,旅途拉得越長越好。終點?管他去死!
  他甚至開始想著伍錯死前的建議是否可行?甭管榮真有什麼秘密,直接把他擄回太郢,永遠不讓他踏出太郢半步,這不是頂好的?
  一輩子把榮真當成俘虜、留在自己身邊,為了滿足他一個人的欲望而活!
  總是道貌岸然、中規中矩、從不魯莽衝動的「長皇子」、「鄴王殿下」,其實骨子裡也有著卑劣的血,特別是當自己想要得不得了的東西就在咫尺眼前,蠢蠢欲動的渴望就會吞噬了理性。
  虧自己過去還有臉對照王批評東、批評西的,回想自己做的又好過他幾分?
  「偽君子」就是在罵他鄴某人專用的詞吧。
  剛剛照王還說了句一針見血的話--
  「我不像雪鴉,我說謊都是為了自己的欲望,他說謊就是偉大地替你著想。」
  人們說謊的理由,隱瞞真相的理由,不外乎是為了保護自己,或是維護自己的利益而說謊,但有些時候也會為了保護他人而說謊。
  到目前為止,榮真被揭穿的謊言中,有哪點像在保護他自己?不是讓他自己的立場更為難而已嗎?一下子說自己就是賊首,一下子說自己是yin娼,淨是說盡自己壞話的謊言......結果,讓他拼死也要保護的東西,是什麼?
  不是容真自己,而是比他自己還重要的「那樣東西」!
  鄴王覺得自己就快掌握到了,能夠分辨出榮真真真假假的話語中,何者是真,何者是假的關鍵。
  「你是為了誰而說謊的?榮真,告訴我吧!」
  撫摸著他耳鬢那一抹奇特雪白。對了,鄴王忽然想起,這抹白鬢就是出現在當年榮真以「真妃」的身份與自己相見的那時候。
  還記得,看完「真妃」的舞蹈,自己一心只想弄清真相,不顧一切地追了過去,並在前往紫藤宮的回廊上,攔下了陪同父皇離開宴會的他--
  「等一下!父皇陛下,你身旁的這個人,他......不可能是你的妃嬪,他叫榮真,是個男的。」
  「呵呵,鄴王,你酒喝多了,休莫胡言。真妃待在我身邊已經好些年了,我難道會不知道她是男是女。」
  「兒臣沒有說謊,他、他在狩獵場中采藥,遇上了我,這大半年來他都在我身邊。就是這張臉,一定是他沒有錯--你就是榮真吧!為什麼不承認?」
  「妾身與鄴王殿下今日是初次相見。」
  「你說謊,我要脫掉你的衣服,證明你就是榮真!」
  「啊!請您住手,鄴王殿下。」
  「來人啊,把鄴王殿下提起來,他喝醉了,竟對真妃動粗。」
  「不要碰我,我沒有喝醉!榮真,是你欺騙了我,你為什麼要欺騙我!當我問你是不是有個身在後宮的親戚時,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你就是「她」?你這樣欺騙我究竟是為了什麼,為什麼你會是父皇的妃嬪,你告訴我啊--放開我,你們放手--」
  「將鄴王送回王宮,為了處罰他今日的莽行,等他酒醒了再告訴他,朕罰他禁足三個月不許入宮。」
  「不--榮真,你給我回來!」
  ◇  ◇  ◇
  --被禁足的那三個月,漫長得讓鄴王以為自己會從此瘋狂一輩子。
  當他好不容易熬過了那段日子,把演練了三個月,反反復複背得滾瓜爛熟的謝罪臺詞說給父皇聽,然後請求著:「兒臣非常抱歉,冒犯了真妃,請陛下恩准我與真妃會面,讓我當面向她致歉。」
  再一次就好,不當面向真妃求證,他怎樣也死不了這條心。
  「沒有那個必要了。」十五世皇卻打了個大哈欠說:「朕已經對她失去了興趣,因此把她打入了冷宮。冷宮中的人是不能見外客的,你就省了這番功夫,記住這次的教訓即可。」
  也許十五世皇希望「冷宮」兩字,會使鄴王就此放棄,但鄴王並沒有,他甘冒大不諱地夜闖冷宮,企圖找出榮真,冷宮的婦人卻告訴他,已經有兩年沒見任何人被送進來了。
  「父皇,您為什麼要欺騙兒臣?明明沒有人被送入冷宮,到底您把榮真......不,您把真妃藏到哪裡去了?」
  「鄴王,注意你的口氣,你是指朕在欺騙你?朕沒有問你擅闖冷宮之罪,你卻不知自愛,反倒想繼續惹朕生氣嗎?」「懇請父皇為兒臣解惑。父皇再三否認也沒用,兒臣知道榮真就是真妃,真妃就是榮真,為何父皇要讓榮真男扮女裝地入宮,又為什麼不讓兒臣與榮真見面?兒臣只想知道一個真相而已。」
  「真相就是,朕不知道你口中的榮真是誰,真妃如果沒進冷宮,那大概就是死了吧,許多不願進冷宮的妃嬪會選擇自殺,像這種事朕一向懶得過問,直接讓內務總管去處理了。」
  「這種說法,兒臣無法接受!」
  鄴王看過榮真多麼愛惜身邊的一草一物,與百兒在一起時,更可以感覺到他對生命的尊重,像這樣的人是不可能輕慢自己的生命,隨便自殺的。即使真的被打入冷宮,這種打擊是無法擊敗榮真堅強的心,更不可能使他主動放棄生命的。
  「陛下,您沒有殺了他吧!」冷不防地,腦中晃過這個可能性。
  十五世皇不耐煩地揮了揮手。「朕為何要下令奪走她的性命?她可是朕這些年來......總之,鄴王,真妃的事你休莫再問,朕不想再聽了。你若再多說一個字,朕會永遠把你驅逐出宮。」
  聽父皇的口氣,榮真還活在世上的可能性不小。
  「......兒臣知道了。榮真是榮真,真妃是真妃,既然父皇這麼堅持,日後縱使我找到了榮真,他也與父皇的「真妃」無關,對吧。」
  「......」
  「請父皇放心,兒臣絕不會再在您面前提到「真妃」二字,兒臣告退。」
  「鄴王,放棄吧,你是不可能再見到他的,當他是死了,你也會比較輕鬆。天下還有許多奇花異草可摘采,你會再遇見其他更美更好的姑娘家。」
  十五世皇最後忍不住說的這段話,更加強了鄴王的信念,深信榮真並未從這世上消失,一定還活在這世上的某個角落。
  「兒臣與父皇不同,我是個不見棺材不掉淚、難以死心的頑固傢伙。五、六年前我在父皇的後宮,驚鴻一瞥地戀上了某位在藤花樹下翩翩起舞的裸足少女,後來赫然發現她已經是父皇的妃子,只好斬斷這份思念,但數個月前我所遇到的榮真,他並不是父皇的妃子,不是嗎?您剛剛說了,您不知道榮真是誰,那麼他就是『我的』榮真,而我這次是絕對不會放棄的。無論他人在何處,我一定會找到他、告訴他......不管他過去有什麼樣的苦衷,我都不在乎,我只要他一人!」
  當年自己說過的話,現在想來,完全是個被「愛」沖昏了頭,魯莽無知、衝動的傻瓜,才會說得出口的話。
  在一日復一日,一年復一年的失望累積下,曾幾何時,尋找榮真的下落成了一種執著,一種目標。而自己到底為了什麼在找他,找到他之後又想做什麼?這些最重要的前提,反而被拋到腦後了。
  因此,當榮真突然間再度現身,便輕易地亂了他的方寸。
  其實,本質是件很簡單的事。
  我不是為了欺負你或報復你才找尋你的,榮真。
  我是為了愛你、疼你、真心與你共度一生,而四處找尋你的下落。
  回歸初衷。任何問題只要回歸初衷,都可以走出一條不一樣的道路!
  等榮真醒來,等到太陽再度升起,自己就和榮真一起,由斷了音訊的那一頁開始,再從頭來過吧!
那是一幕令所有太郢軍,上從副將下至小卒都不由得要瞪大雙眼的景象。他們嚴謹、不苟言笑,宛如「自律」兩字化身的典範--
  鄴王殿下,不僅打破身份藩籬,讓一介卑微的俘虜坐在他的前方,與他共乘愛駒,而且還面帶微笑!
  「喂,你靠太近了吧?」
  鄴王的氣息在耳後騷動著,榮真坐立不安地抱怨。
  鄴王一手扣住他的腰。
  「別亂動,你想掉下去嗎?」
  結果又被固定回原位......
  整個後背貼在鄴王的皮制軟甲上,兩人的大腿不時在騎乘中碰撞摩擦,偶爾路面顛簸,自己的臀部還會不小心靠上男人的下腹......酷刑。
  這一定是鄴王新的整人酷刑,要讓榮真早點求饒地招出,究竟他到京城是想圖謀些什麼!
  我招了、我招了,求你放過我吧。
  這一招真的很有效,因為他被告知必須與鄴王共乘一騎之後,榮真不知想過幾千、幾百次,乾脆把真相說出來好了,求鄴王給他個痛快,不要再這樣折磨他了。
  看得到而吃不到,碰得到而摸不到。世上還有比這更殘酷的刑罰嗎?
  不過他已經決定了,他不能讓鄴王知道自己的身世與遭遇。
  他明白自己若招出了一切,將一切苦衷說給鄴王聽,正直、慈悲的他,一定會像五、六年前那樣,不,甚至比那時更加疼愛自己--
  但是,如同陛下當年所說的,我對鄴王來說,只有壞處,沒有半點好處。
  我能給鄴王什麼呢?
  我不只一無所有,我還是在雙親不名譽的私通下誕生的,到死也擺脫不掉被人們指指點點的命運。
  而且我還接受了陛下的好意,即使沒有與陛下實質交合,名義上我也成了陛下的寵妾,已經是個......不清不白的人。
  倘若我有打打殺殺的本事,或許還能替鄴王打天下,以保護殿下的名義隨侍在側。
  偏偏我手無縛雞之力,只有一身傳承自母親能歌善舞的本事,娛樂他人、令人墮落而已。
  唉。榮真自知他毫無資格接受鄴王的垂憐,所以他只有繼續忍耐下去的份。把眼睛緊鎖在腳下塵土揮揚的大地,或是前方一覽無遺的天際,總之哪裡都好,他得盡最大的努力,才能不去意識身後的偉岸男子。
  可惜效果如水投石,只是白費力氣罷了。
  有得必有失,上蒼讓他從懸崖邊上撿回了一條命,現在他要接受這場人性試煉當代價。
  「這樣和你一起共騎,不禁讓人回憶起從前。那時候你好緊張,揪著我的衣襟,還把臉埋在我的胸口,看都不敢往下看。」
  溫柔似水的口吻,沙啞的聲音,直接穿透過胸口。
  「可是後來你習慣了之後,倒是愛上了這種馳騁的快感,三番兩次主動央求我,再騎快一點、再快一點。」
  揚起了壞心的唇角,低頭在他耳邊悄聲說:「你不知道那時候我一邊握著韁繩,腦海裡邊繪滿了你可愛又yin亂,騎乘在我身上,喊著「再快一點兒、快一點兒」的姿態。你該感激那時我還把持得住理智,否則你的初次就不是在柔軟的床鋪上,而是在狩獵場的哪個角落,也許是那根樹幹上,就被我奪走了。」
  榮真深吸了一口氣,水靈水秀的細眸向後一瞥,瞪了瞪他。
  「怎麼?你不是應該最喜歡這種話題的嗎?閱人無數的雪鴉『姑娘』?還是最愛撒謊騙人的榮真『大夫』?」
  挪揄的黑瞳中,不再充滿鄙夷與敵意。
  撇開了臉。榮真不解,在自己昏睡的這一日當中,到底發生了些什麼事?鄴王為何改變了對待他的態度?害他不知該怎麼應對才好......看樣子自己的「惹人厭」戰術已經不再有效果,即使再佯裝蕩婦,這個人也不會當一回事。
  鄴王一笑,不再逼他,喝一聲促了促韁繩,引著馬兒小跑了起來。榮真揪緊了馬鬃,心兒跟著篤篤馬蹄飛躍了起來。
  啊,這種感覺......
  榮真不由自主地閉上了眼睛,沉醉于迎風飛馳的速度快感中。
  一幕又一幕歡樂的浮光掠影,如走馬燈般地在腦中掠過。他、鄴王與百兒,在草原中相互追逐嬉戲,不絕與耳的如雷笑聲,燦爛奪目的笑顏逐開。
  「呐,不要再逞強了,榮真,我想通了,我並不在乎你為什麼要去皇城。你若是不肯說,就為我放棄一切吧,我不帶你到天禁城去,就這麼一路回我太郢的王城慶康,然後迎娶你為我的王妃,我會讓你永遠幸福的!」
  榮真打從心底發出了喜悅的顫抖。
  好大的誘惑,多殘忍的誘惑!
  「答應我吧?」
  但,即使答應了鄴王,即使他在慶康住下,那些誓言消滅他的「聖宗會」會眾,也不可能會高抬貴手地放過他。
  過去這些年,自己隱姓改名、每到一處就更換自己偽裝的身份,四處躲藏、騙過他們的耳目,如此才得以活到今天。
  如今伍錯將軍已識破了他,他的所在位置恐怕已經傳遍「聖宗會」,早晚他們派的殺手會再找上門的,那些人會前仆後繼,直到殺了自己、消滅自己這個威脅,才有罷手的一天。
  因此鄴王說的「幸福」,對他榮真而言是個美夢,且是一個不可能實現的美夢。
  榮真一笑,回頭說:「不愧是最一板一眼的鄴王殿下,都這麼多年過去了,你竟還念念不忘舊愛,讓人佩服。但是小的已有了新歡,等我到了天禁城就要去見他,根本沒空與您敘舊......不如這樣吧,若您到了天禁城,捎個信給我,有空我就過去陪您睡一夜,價碼也算您老相好的價格,便宜一點,一百兩就好。您說怎麼樣呢?」
  「榮真!」
  一手扣住麗人的下顎,想吻住他那擅於捏造謊言的小嘴。
  這時前方驟然出現漫天風沙,遮蔽了烈日,一幫人馬風馳電掣地快速朝他們接近。
  「喂,你們可真慢啊!」
  暮王一馬當先地沖到鄴王面前,咧著嘴笑說:「喲,哪兒來的漂亮妞兒,怎麼有點眼熟?鄴王兄也真不是省油的燈,出一趟任務,不僅風風光光地在數日內平定了『千陰之亂』,回來還抱了個令人神魂顛倒的美人兒在腿上,豔福真不淺。」
  「暮王,怎麼連你也來了?」
  「還說呢!」
  四皇子從懷中掏出一封信箋。「鄴王兄,你知道你信上問的這個「柴魚大夫」在哪兒嗎?快,快把他的住所告訴我。」
  鄴王不經意地,窺了榮真一眼,榮真心虛地轉開眼睛。
  「你這樣急吼吼地找他做什麼?」
  「找他算帳啊!他把我的軍隊搞得一團糟,在他來之前,我的軍隊裡全是一幫不講究乾淨也無所謂的傢伙,只要有仗可以打,就算十天半個月不洗澡、茅房堆滿黃金、睡在長滿臭蟲的草席上也不會抱怨。但是那傢伙把我的軍隊調教成了個對食物又囉唆、就寢時間一到就要休息,還會跟我抱怨軍營的水不夠他們洗澡的大姑娘軍隊!你說我能不生氣嗎?」
  「......那你找到他之後。想怎樣?」
  「當然是把那該死的傢伙,找回來繼續當我的軍醫啊!」暮王咧嘴一笑。「拜他之賜,那群大姑娘軍隊,現在打起仗來再也不會東抱一個病號,西倒一個體力不支的傢伙。原來改善食糧與環境,也可以讓他們打起仗來更夠力,我都沒想到。」
  鄴王抿嘴,不知該不該笑地說:「你要找的軍醫,就在這兒。」
  「咦?」
  「你的『柴魚大夫』,就是他。」以手執起榮真的瓜子臉尖下巴,說道。
  「咦咦咦咦?」
  ◇  ◇  ◇
  夜晚紮營後,三名皇子聚在主帥帳外的大型營火旁,邊飲酒邊交談。那時候照王才得知「雪鴉」除了是榮真外,居然也曾在暮王的手底下做過軍醫「柴魚大夫」。
  「雪鴉到底待過哪些地方啊?該不會跑遍了各個屬國吧?」照王感歎完,噗哧地大笑。「可是居然取名叫『柴魚』大夫,哈哈,他一定早就打聽過了,知道四弟的軍隊個個都是豺狼虎豹,為了不讓你們貪戀他的美色,故意弄了這麼個讓人興趣缺缺的名字。」
  「這可不是名字,而是取自他整日身上都有著一股柴魚味而來的。現在我知道那柴魚味是來自那些塗滿、弄髒他的臉的醬料味,倒也不奇怪了。改天我要問問他這易容用的醬料是怎麼調配出來的,以後做壞事時可以用上一用。」
  鄴王心不在焉地以鐵條拔弄著面前的營火。
  「王兄,看你心事重重的,怎麼了?」暮王問。
  「我在想......當時伍錯謀殺榮真,以及榮真他不停地更換名字與身份、流浪各國這兩件事,其實也許是一件事。」
  暮王一點就通。「該不會有人在追殺榮真?而且是個有能力驅使你手下大將的、地位崇高的人。他的勢力遍佈各地,造成榮真無法長居於某處,必須到處流浪以保命求生。」
  鄴王頷首。「吻合這些條件的人,我心中列舉得出來的,只有一個。」
  「是誰?」照王好奇。
  「......父皇陛下。」
  照王跳了起來。「你、你說什麼?為什麼父皇要取雪鴉的命?」
  鄴王猶豫再三,眼睛謹慎地望了圈周遭,確定衛兵都在遠處後才開口說:「榮真他曾男扮女裝以『真妃』,也就是父皇寵姬的身份,在宮中待過幾年,暮王或許已經忘了,你有次曾在宴會上見過他。」
  「啊,怪不得我說他眼熟,那夜身輕如燕、舞姿曼妙,令人一見難忘的舞姬就是他啊!這麼說,他易容的理由,也有怕被我認出來的成分在。但話說回來,既然他曾受父皇寵愛,父皇有何理由要殺他?」
  理由,要找還怕沒有嗎?鄴王隨便找找,隨便想像一下,就有一大票理由。好比「因為他擅離冷宮,該殺」、「因為他私會了皇帝以外的人,該殺」或是「他得知皇帝不為人知的秘密,該殺」等等。
  「假設鄴王兄的推論是正確的,為了救雪鴉一命,我們只有抗命一途!」
  暮王一把按住照王的肩膀。「不可這麼做,照王兄,你這是在鼓勵鄴王兄背叛父皇陛下的命令嗎?」
  「這兒沒你的事,你少插嘴,暮王。」
  「我認為照王兄才該撒手別管,不要再興風作浪。」
  「什麼?你這目無尊長的傢伙,不要忘記我是你的兄長!」
  「那你就該有『兄長』應有的氣量,不要老是在旁煽風點火,陷害他人。」
  才和平不到幾刻鐘,轉眼就吵起來。鄴王搖了搖頭,仰天一歎,再朝這兩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弟弟們叱道:「你們兩個都--」
  「啊啊啊啊--」
  主帥帳內的慘叫聲打斷了鄴王,他們兄弟三人幾乎同時起身,沖進帳篷內。
  「怎麼了?」
  狼狽地跌坐在地的小柿子,顫抖地以手指著前方,斷斷續續地叫著說:」蠍......蠍......毒蠍......」
  鄴王向帳內深處定睛一瞧,正好見到榮真手握著一支箭,往下刺穿一隻他從未見過的大只赤紅色毒蠍的蠍身。
  「榮真!」當他趕到榮真身邊時,榮真整個人腿一軟地倒入他懷中。「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我......被咬了......快把刀子給我......」榮真的額上冒出了大顆冷汗,雙眼失焦渙散,不停地在他懷中抽搐著身體。
  「你要刀子做什麼?」
  「不......快給我......唔啊啊啊......手......切開手......啊啊啊--」榮真突然間從他懷中掙脫,跪在地上瘋狂地以自己的手一再撞擊著地面。
  怕他再這樣下去會把手都給折了,鄴王只好動手往榮真的頸背一擊,暫時讓他昏了過去。
  「鄴王兄,我想雪鴉要你拿刀子的理由,大概是想把被毒蠍螫到的傷口切開些,再擠出裡面的毒液吧。前不久我曾幫個小孩子處理過蛇傷,也是用嘴巴把毒液吸出來他才沒事的。」
  接受了照王的建議,鄴王在榮真的手肘上找到了兩個紅腫處,稍微切開後,便可看到肉中紮著沭目驚心的螫針。他們以最烈的白乾沖掉它,並擠出髒血,再以乾淨的布包紮起來。鄴王唯一感激上蒼的是,整個血淋林的過程中,榮真始終處於昏迷狀態,少一點感受到皮肉之苦。
  「雪鴉最近真是災難連連,好端端地睡在帳內,竟然會有毒蠍跑來螫他。」
  「柴魚大夫該到神廟去除災厄才是。」
  「那、那才不是什麼意外!」事發迄今,一直蹲在帳門口,渾身發抖的小柿子忽然大喊。
  眾人把目光轉向他,其中尤以鄴王的眼神最為淩厲。「說清楚一點。」
  小柿子脹紅著臉,抽抽噎噎地揉著紅通通的眼角說:「那蠍子是從飯籃子裡爬出來的,當我把菜一碟碟地端出來的時候,一堆蠍子就從籃子底層爬了出來,要不是他大聲叫我注意,我早就被螫到了。可是、可是......因為我太過驚嚇,尖叫著把手上的籃子一扔,有兩隻蠍子掉到了他身上,要不他也不會被螫到,都是我不好......」
  幾人聽完,全都面色凝重。
  照王率先開口問道:「把一堆蠍子藏在飯盒子裡,的確是有置人於死的企圖吧?這麼說,這又是殺手暗中幹的好事?」
  「但,這真的是父皇陛下指使的嗎?命令伍錯將軍也就罷了,但是會使用毒蠍子的宮廷殺手,前所未聞呢。」
  「是......『聖宗會』......」小柿子縮著身子,小聲地說:「伍錯將軍把他踢下懸崖之前,我躲在一旁偷聽到這個字眼,他問將軍是否為『聖宗會』的人......」
  「喂,你這隨從怎麼幹的,為什麼這麼重要的事,你居然沒有告訴你們主子?」照王陰著臉瞪他。
  小柿子登時嚇哭了出來,他邊啜泣邊說著:「那時候是將軍命令我把他帶過去的,我怕我說了也會被當成叛賊給捉起來。這幾天我也一直吃不好、睡不好,就怕那個俘虜把我供出來。我、我知道錯了嘛......可是我發誓我真的不知道將軍那時候有意要殺他,否則我絕對不會幫忙的。請原諒我......嗚嗚嗚......」
  鄴王跨步上前,緊揪住小柿子的手臂,神情駭人地說:「先把你聽見的內容,一五一十地全部說出來!」
  小柿子哽咽著說:「我、我只聽見『聖宗會』和最高僧什麼的,其餘的我不敢再聽下去,然後就跑了。」
  由於鄴王的表情過於猙獰,暮王擔心一向理智的兄長該不會是氣到發狂了,趕緊護在小隨從的身前。
  「王兄,要把這小子留下當證人,你可別失手殺了他。既然已經知道和『聖宗會』有關連,也算是洗刷了父皇陛下的嫌疑,我們不妨到聖駕前,請父皇主持正義,畢竟對手是『聖宗會』,我們皇子還不夠格與他們鬥啊!」
  「可是--」
  「放了他吧。」
  驀地,身後的床榻傳來虛弱的呼喊。
  鄴王一回頭,看到榮真吃力地撐著身體想坐起身,立刻放開了小柿子,到榮真身邊攙扶起他。
  「剩下的......由我回答你們。」
  鄴王有些不悅。
  「為了小柿子你便願意講了?」
  「是啊,如果你早些拿人命來威脅我,也許我早就講了,幸好殿下一直是個正大光明的人。」荏弱一笑。
  「不要講了,你會讓我開始想變壞。」
  「喂,雪鴉,你別忙著跟我兄長打情罵俏,他反正逃不出你的手掌心了。你還是快點告訴我們你和『聖宗會』有何過節,他們為何要追殺你?」
  慘白的臉微染紅暈,榮真雙眸含笑地說:「照王殿下您不是洗心革面了嗎?這急性子與壞嘴巴再不改好,小心又讓魏子給拋棄了。」
  「你很囉嗦耶,快點講。」
  慢慢地吐口氣,開口。「追殺我的是『聖宗會』,而下令要他們這麼做的是預定於近日接任最高僧的聖戒導師--森羅光。」
  「理由呢?」
  猶豫了片刻,榮真垂下視線。「我是--森羅光的親生兒子。」
  ◇  ◇  ◇
  回溯「天隼皇朝」的開朝史,總免不了提及聖教,因為開朝皇帝若非得到聖教完整的組織力、供其資金,且暗中協助其藏匿,在當時的戰亂時代中也無法崛起,成為一統天下的當世霸主。
  「天隼皇朝」相對地也提供不少回贈給聖教,不僅歷代皇帝每年必親自登上位於天禁城內最高神山的總神廟,進行祭天儀式、聆聽最高僧的教誨,最高僧還可獲得謁見皇帝陛下無須下跪之特權。
  同時「天隼皇朝」的法規不適用於神廟內,僧侶們的一切問題,都必須交由聖教教內處置等等。
  若形容天隼皇為世俗間的皇帝、平民百姓的皇帝,則最高僧就是清淨界的皇帝、出世人的皇帝、平民百姓心靈寄託的皇帝。論及何者在小老百姓的心中具有崇高地位,或許天隼皇還略遜最高僧一籌。
  但聖教內部也未必平和,最高僧的無上權力與地位,造成每屆最高僧的傳承戰爭都極為慘烈,暗殺、謀害、清算、鬥爭,一些絕不能浮現檯面的衝突,早已激烈交戰了數百年之久。
  過程中,聖教信徒逐漸分成了兩大勢力,一是激進教義派的「聖宗會」,成員雖為一般信徒,但加入「聖宗會」意味著其信仰極度虔誠,為消滅一切罪惡,不擇手段。於民間留下不少令人為之畏懼的印象。
  另一邊是改革教義派的「神宗會」,其組織、規模均不如「聖宗會」嚴謹,其主張也針對聖教內部改革、其聖諭以生活化為主,較不為一般百姓所熟悉。
  兩股勢力理念不同,自然不相為謀,往往會分別支持不同的下屆最高僧候選人,一旦所支持的人選登上最高僧之位,則單方勢力就會大幅擴張。
  ◇  ◇  ◇
  近百年來皆由「聖宗會」取得領先,使得「聖宗會」於聖教內的勢力不斷地擴張,兩股勢力也已不再能稱之為平衡,而是一面倒向「聖宗會」了。
  但,距今約三十年前,一名同時獲得「聖宗會」與「神宗會」青睞的年輕僧侶出現了。
  森羅光自七歲以淨童入神廟,十歲正式獲准晉級為護戒僧。十五歲年紀輕輕,就受到當時的最高僧贊許,讚美他對聖諭的領會已淩駕當時聖教七高僧三導師之上,聲勢因此扶搖直上,是最被看好的最高僧接班人。
  但這位優秀、深受信徒愛戴、平步青雲的年輕僧侶,對聖教的虔誠心,卻敗在一名前來獻舞祭神的舞姬身上。他對當時受到十五世皇熱烈追求,但以不願與其他女子共用寵愛為由,寧死不屈,拒絕入宮的絕世豔伎茈姬一見鍾情。而自視甚高的茈姬,也一眼就戀上擁有超凡脫俗氣質的年輕高僧。
  之後好幾個月,茈姬頻繁地造訪神廟,年輕高僧也親自為她指點迷津,過不久這段原本藏於彼此心中的禁忌苦戀,終於在總神廟的懺悔室中,跨越了戒法,有了心靈以外的交流。
  不只一次,他倆在神廟內偷情貪歡,忘我放縱。
  結果可想而知,悲劇的一幕降臨了。
  當茈姬歡喜地告知情人自己已珠胎暗結的消息,年輕高僧這才由甜蜜夢中驚醒。他為了保護自己的前途與地位,當場翻臉痛斥茈姬為妖魔派來的使者,誘使他偏離聖道的yin女,動手將茈姬打至半死,還企圖踹死她腹中的胎兒,奮力抵抗的茈姬好不容易才逃出生天,並於數月後產下一名男嬰。
  年輕高僧得知此事後,透過「聖宗會」無所不在的勢力,將茈姬塑造為滅世女妖,她的孩子則是將來會顛覆天下、讓天下被各路妖魔掌握的邪魔之子。
  對高僧所言深信不已的天下信眾,自動自發、無所不用其極地狩獵這對母子,一時間天下暗暗掀起了一場場腥風血雨的獵殺行動,還有數對母子無辜受到牽連而死。
  然而茈姬性格高傲剛毅,縱使遭受這番打擊,仍堅強地帶著兒子過著四處逃亡的生活。
  她不但自毀容貌,裝瘋賣傻地流浪,還親手一針針地在兒子背上刺了淨罪菩薩像,提醒兒子不可忘記自己父親所做的一切。
  但就在他十歲那年,母子倆終於被「聖宗會」的人捉到了,他們先把這對母子毒打了一頓,再將昏迷的兩人釘在木架上,堆起柴火,企圖放火焚燒--此時十五世皇派出的貼身護衛趕到,救出了這對母子。只是非常令人扼腕的,遭受「聖宗會」信徒毆打時,一直護著兒子的母親受了五臟破裂的重傷,撐了一日一夜之後便撒手人寰了。
  「臨死前,娘親只交代了一件事給我,這次我堅持前往天禁城的理由,就是為了完成與娘親的約定。」
  鄴王大致猜到了。「但,那麼一來,你自身會有......」
  「就算會死,我也不能讓那個人登上最高僧的位子,這是我對爹親能盡的孝道,倘若雙手沾滿血腥的他成了最高僧,即使他在地下界受百世煉火的煎熬,也償贖不起。身為人子的我,非阻止他不可。」
  不只繼承了母親的美貌,同時也擁有不亞于母親的堅強性格的他,緊握住鄴王的手道:「請帶我到天禁城,帶我到死刑臺上,讓我與爹親見面吧。」
  鄴王心如刀割,自己要如何答應這個請求?
  明知是死路一條,他怎可能答應帶榮真回天禁城!
午後朗朗雲天,徐徐微風吹送中,兩人一騎出現在皇家狩獵場。他們的目的並不是為了狩獵而來,因此讓胯下馬兒朝著大草原盡頭的森林賓士而去。
  鄴王在當年自己與榮真相遇之處拉住了馬兒。自己率先下馬,接著伸出雙手,黑瞳閃爍著言語道不盡的溫柔,把馬背上的榮真抱了下來。
  「殿下,我的腳已經好得差不多,可以自己下來了。」雙手搭著鄴王健壯的肩膊,自然而然地心跳加速,榮真雙頰微紅,怪不好意思地說。
  寵溺地細了細眼,男人搖搖頭說:「你這是哪門子的名伎,連男人的心態都不懂。你的腳傷,不過是我堅持共騎的理由之一,我真正的理由,當然是想盡情地吃你的豆腐,你怎能剝奪我寵你、疼你的樂趣呢!」
  榮真嗔怒地瞅了他一眼,既然名伎的偽裝被拆穿,他也用不著跟鄴王客氣。
  「我不認識這樣油腔滑調的鄴王殿下,請快點恢復以前的殿下,不然天下人會對您大失所望,您的好形象也會毀於一夕之間了。」
  「呵,復原不了了,我不是說了,是你誘使我要壞的。況且......你終於回到我身邊,我現在巴不得跟全天下的人炫耀我的喜悅,根本沒空扮演那個假正經、道貌岸然、鐵石心腸的笨蛋。所以你甭替我操心了。」
  親一親打橫抱在懷中的佳人臉頰之後,鄴王慎重地放下榮真。「小心,要是腳還會痛,就抓著我的手吧。」
  「不必,我沒事。」
  榮真收回手,避免再和鄴王有不必要的接觸,宛如脫兔般地邁開蓮步。迅速拉遠兩人的距離。從昨夜開始,自己只要被鄴王一碰,心就會陣陣悸痛,痛得像是哪裡壞掉了。
  不,壞掉的不是他的心,應該是鄴王的腦子。
  明明已經知道我不名譽的身世,明明已經瞭解我可能一輩子都被追殺,甚至可能明天就會死,為什麼還要如此執著於一無所有、什麼也給不了他的我。
  那一天也是--
  「如果你要我帶你回天禁城,我只有一個條件,榮真。」
  這又不是榮真答應了,就一定可以辦得到的事,但鄴王卻無比認真地要求他。
  「你必須答應我,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我不阻止你與你的父親相見,但我絕不許你為了你父親過去的所作所為而死,你要為了未來的自己而活下去!」
  傻瓜。為達到目的,這種承諾要他答應一千次一萬次都行。鄴王一定是腦子壞掉了,才會相信自己這種說謊大王所做的承諾。
  「你答應了?那麼不許反悔喔!」
  可是鄴王全心信賴他的笑容,到現在還燒灼在榮真的眼底揮之不去。只要一想到自己隨便許下的承諾,鄴王卻把它當真了,他就無法率真地面對他。
  懷著重重心思,兩人來到一棵系著皮繩為記號的大樹底下,這裡是埋葬著百兒與它雙親的地方--
  「百兒,對不起,一直沒有回來探望你。」
  榮真一直掛念著這件事,在明日與父親「對決」前,至少要來這兒一趟,否則萬一自己死了,他也會愧對百兒無法瞑目。
  「你現在好嗎?有沒有在天上找著了自己的爹娘?如果找著了它們,要好好地孝順它們,盡情地跟它們撒嬌,知道嗎?」
  這時鄴王蹲到他的身邊,也學會他合起雙手說道:「百兒,我跟你說過我一定會把他找回來的,我沒騙你。不過現在有個大問題......明明所有的誤會都解開了,連父皇陛下也承認了他當年不該把榮真逼出皇宮,照理說現在應該是我們倆來場令人感動落淚的歡喜大團圓的戲碼的時候,不知道榮真這小子是太害羞還是怎麼的,一直在閃躲我,老是從我手中逃跑,真是急煞我心頭的野獸。你說,我是不是不要管他那麼多,直接上了再說?」
  榮真面紅耳赤。「你、你在跟百兒說什麼啊?你、你少污染百兒的心靈了!」
  「嗯?但是當初百兒還在世時,我每天都跟它說這些事啊。像是今日榮真做了什麼可愛的事,我好想對榮真做這個、做那個,百兒總是聽得津津有味啊!」
  「什、什麼!」榮真回頭一瞪百兒的墳墓,「百兒,你居然沒有警告我一聲,你既然知道這、這人的真面目是......怎沒有警告我遠離他啊?」
  「呵,傻榮真,父母恩恩愛愛是天經地義的事,為什麼百兒要阻止我接近你,它比你更清楚你是屬於誰的。」
  「請不要信口開河,什麼天經地義,我、我幾時說要和你在一起?我已經受夠你們這些自私任性又自大的皇族了,我根本不想和你在一起!」
  榮真激動地說完,赫地發現鄴王收拾起嬉笑的假面,露出了悵然若澀的表情,知道自己逼出了鄴王的真心,也傷了鄴王的真情。
  不行,他不能看到鄴王的這種表情,這會讓自己心軟的!
  「你離我遠一點!」
  榮真掉頭,沖向鄴王的愛駒,扣住了腳蹬帶,一個躍身上了馬背,兩腿一夾,促著馬兒飛奔。
  不要忘記自己的身份,不要忘記明天還有場堵上生命的硬仗要打,不要忘記自己與鄴王是多麼不相稱的一對!
  鄴王望著榮真倉皇逃離的身影,躊躇了下,自己有資格追過去?若是追上去,榮真會不會更痛苦......
  乾脆讓榮真獨處一下,好好整理一下緊張的情緒,這兩天他一直很緊繃,不只是緊張著要與親生父親見面的事,還有昨夜謁見父皇后,他也一直舉止失常......
  也難怪他會這樣,他們誰都沒料到,父皇陛下竟會主動向榮真道歉。
  自從榮真坦言他入京的理由後,鄴王與弟弟們商討的結論是,為避免夜長夢多,由暮王代替鄴王在後方指揮大軍照原有的進度前行,好蒙混敵人的判斷。而鄴王則帶著榮真、照王及其心腹,四人輕裝簡從、披星戴月地連夜趕往京城。
  昨夜他們終於抵達京城,也立刻謁見了父皇。
  「真......兒......是你......」
  再次見到榮真,父皇吃驚得差點從龍椅上摔下來。
  但鄴王漠視父皇的反應,逕自稟報了自己前往千陰掃蕩,榮真頂替友人自首成為俘虜的經過,接著照王與真正的禾鬼登場,說清了這場叛變背後的真-相,並一起為此騷動向父皇自首謝罪,取得父皇諒解。然後,最後才讓榮真說出他冒名頂替的目的為何。
  按照天隼皇朝的律法,處死重大死刑犯之後,為了滅除死者的怨氣,會由聖教導師們進行升魂式。
  由於森羅光的周身戒備森嚴,且大部分時間都待在總神廟中修行,對於無法靠近父親森羅光周遭十尺內的榮真而言,若頂替成為死刑犯,至少在死前的一刻,能與森羅光有最近距離的接觸--他打算在那一刻,於眾人面前揭穿森羅光犯下的罪業,拆穿他的聖人假面,阻止他接下最高僧一職。
  「懇請陛下答應,讓小的頂替禾鬼上死刑台。」
  「......真是一對至情至性的母子啊!無論是你母親茈姬,或是你,都有著令你們柔美外表相形失色的剛烈性子,你知道這麼做森羅光會有什麼下場吧?犯下戒律的僧侶,將會被流放到人間煉獄的「蟲島」,這輩子別想翻身了。」
  「是的,小的知道。」
  「你這是在大義滅親嗎?」
  「小的沒有那麼崇高的理念,只是......他終究是娘親曾愛過的人、終究他也是賜給小的生命的人,小的答應過娘親,會讓他在今生懺悔贖罪。」
  「......好吧,就照你想做的去做吧。」
  接著父皇忽然下令,要榮真及鄴王以外的人全部退出金殿。
  「把頭抬起來,讓朕仔細瞧瞧你,真兒。」
  鄴王可以清楚地感覺到跪在身旁的榮真顫了一下,立刻抬頭說:「父皇陛下,您曾告訴過孩兒真妃已經死了,所以請您不要弄錯了,兒臣身旁的這個男人不是真妃,而是一個名叫榮真的年輕人罷了。」
  十五世皇垂下眼,舉起枯槁如鷹爪的手。「鄴王,你稍安勿躁。朕還沒癡呆,過去的事也記得清清楚楚,無須你提醒,朕只是想與眼前的年輕人說說話罷了,因為朕當年對他做了件相當卑鄙的事,欠他一聲道歉。」
  「陛下,」榮真迅速地抬頭,白著臉說:「過去一切全是賤民自找的,能獲得陛下的饒恕已是萬幸,請您看在賤民惶恐至極的分上,其餘的......請勿再提。」
  十五世皇搖了搖頭。
  「朕還想到上界去見茈姬,因此若不好好向你說聲抱歉是不行的。回想當初朕收留真兒時,只是出於照顧愛慕女子的遺孤之心,別無他意,但你日漸成長,越來越像你母親,不知不覺地,我也把你當成了茈姬的替身......
  那一日,從嗣王口中得知鄴把你帶回王府了,朕竟因此失去了理智,派宮中護衛把你從鄴那裡帶回來,整整三天三夜之久,朕以種種理由苛責你,說了許多冠冕堂皇的大道理,還命內侍們以過去懲處不聽話的妃子們,所使用的種種肉體酷刑折磨你,把你折磨到雙鬢髮白,咬舌自殘的地步--其實一切都是出於朕不敢承認的嫉妒心。」
  鄴王瞪大了雙眼,原來在自己遍尋不到榮真時,榮真竟是在宮中受盡父皇的折磨?
  「朕把你當成了茈姬,把心中對你母親不接受朕這份情意的怨懟與無處可泄的挫折,轉化為對你的獨佔欲......但是朕錯了,你是你,茈姬是茈姬,朕這麼做不僅傷害了你,也給鄴造成了莫大的痛苦。朕日夜都在懺悔著當初愚昧的自己,可是沒得到你的諒解,所有的懺悔也毫無意義。」
  十五世皇歎口氣。「你願意原諒朕嗎,真兒?」
  「......」
  那時候伏身在地的榮真,動也不動地垂著頭,一個字也沒回答。榮真的沉默一直延續到他們獲准離開金殿,返回鄴王府為止。
  --我已經受夠你們這些自私任性又自大的皇族了!
  剛剛親耳聽到榮真說的這句話,鄴王整個人都凍僵了,在這句話當中,藏了多少榮真的辛酸。他寧願承受自己的曲解與羞辱,仍一個字也不提當年被父皇帶走的經過,大概也是怕鄴王聽了會與自己的父親公開決裂,爆出不可挽回的衝突吧?結果榮真波瀾萬丈的人生,因為遇上他們父子倆而更增痛苦。
  「百兒,你說,我還有資格愛榮真嗎?」
  他望著那條本來系在百兒頸上細細的皮繩,想到過去自己與榮真共度的歡樂回憶。
  還有最初見到榮真時,那抹撼動心靈的悸動,在那次宴會上看見榮真--真妃的舞姿後,他終於瞭解為什麼了,原來榮真就是他--那名自己一見鍾情的初戀女子。
  在那之前,從未對任何人動心的他,見到在紫藤花下舞動的少女後,整顆心立刻被奪走了,但就在他想上前詢問佳人芳名之際,一名內侍喊了少女「真妃娘娘,皇帝陛下在等您呢!」而殘酷地結束了鄴王的初戀。
  在那之後,無論是什麼樣的美女,鄴王總是不自覺地拿來與少女清純的模樣相互比較,一再找尋能讓自己忘卻少女的佳人......誰曉得當他再度動心,這回他愛上的少年,竟然與當年的少女是同一人。
  倘若第一次戀上「少女」是偶然,那麼第二次戀上了「少年」的榮真,這就是命運了吧!註定自己這輩子要無數次地戀上榮真,這顆心只裝得下他。
  驀地,一陣疾風卷起了陣陣黃沙,他仿佛看到一道白色的狐影在前方賓士,好似在催促著自己追上前去。
  是啊,沒錯,沒有時間再蹉跎浪費了。因為父皇的攪局,他已經失去了與榮真-相處的寶貴五年,難道這一次他又要讓榮真再度從他的生命中消失嗎?
  絕不可以!
  放馬賓士了好一會兒,榮真意識到身後並無追兵之後,放緩了速度,讓馬兒悠哉地在草地上休息。
  鄴王沒再追過來,代表他終於肯聽追我的話,放棄我了嗎?
  榮真仰頭看著藍天,這樣最好,明天自己就可以無牽無掛地與父親進行對決。
  嗅,天空真美,那兒飄來了一朵好象百兒的雲朵。
  「容......真?」
  咦?鄴王的聲音,他追來了?榮真慌張地捉起韁繩,一夾馬腹,誰曉得這時鄴王圈起手指朝著馬兒吹了聲口哨,馬兒竟擅自調轉腳步,往他主子所在的方向快步賓士而去。
  「笨蛋,不是那一邊,是這一邊!」
  榮真焦急地拉扯著馬兒,但它完全不理會他的命令。低咒了聲可惡,榮真索性放開韁繩,瞄準柔軟的草皮,縱身一躍地跳下去,靠著舞蹈練出的柔軟身段,榮真在地上翻了兩圈之後,拍拍屁股起身。
  但這回卻輪到鄴王上了馬,神情駭人地朝他這邊逼近。
  本能地,榮真拔腿狂奔了起來,忘我地驅使著自己的雙腿,奔跑、奔跑、再奔跑......像是被追獵中的狐狸,他竄入了森林裡,希望林子裡錯綜複雜的樹根能抵擋住馬兒的腳步。
  「哈啊!」一個抬頭,鄴王已經駕馬繞到榮真的前方,橫擋住他的去路。看到鄴王下了馬,榮真掉頭往反方向繼續奔跑著。
  呼、呼、呼--他聽到自己急促的呼吸聲,狂竄的心拍,以及緊追不捨的腳步聲。就要被追上了,就在身後不遠處,就要到了--
  「啊--」
  鄴王的手握住了榮真纖細的手腕,一個使勁,把他拉回了自己的懷抱,並且一氣呵成地吻上榮真的雙唇。
  榮真掙扎著、槌打著,在他緊如鐵箍的雙臂中左右扭動,但鄴王絲毫不放鬆地深吻著。最終男人的耐性與溫柔,吸幹了榮真的抵抗與力氣。
  慢慢的,劇烈掙扎化為了全面臣服,偶爾想起來時會抗拒個兩下,但後來被吻到連膝蓋都發軟無力,整個人倒在鄴王懷中。
  「我......不要你......你放開我......」
  虛軟無力地抗議著。與其接受滿是歉意、滿是憐憫、滿是同情的愛,他寧可不要被他所愛。
  「不行。」
  又氣、有怒,氣他的蠻橫令軟弱的自己開心,氣自己的軟弱允許男人如此放肆。「為什麼?你、你們父子已經把我的人生弄得天翻地覆了,夠了吧!」
  「不夠。」
  聲嘶力竭地把全部的沮喪投諸在他身上。
  「你太過分了,你有什麼理由要繼續執著於我?你貴為皇子,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我是個既沒身份也沒地位,連孩子也不能幫你生,一無是處的男人。就連我最後想自由地決定自己人生的權利,你都要奪走嗎!」
  「沒錯。」
  榮真啞口無言地望著他,鄴王黑眸中閃爍著強悍的光芒,堅決地說道:「你說再多的拒絕都沒有用,那些都是謊話。你這個愛說謊的大騙子,榮真,我已經知道你總是為了一個目的在說謊,為了保護你心中那樣東西,你對我、對每一個人都說謊,可是我不會再被你欺騙了--五年來被你關在心中的、那個深愛著我的榮真,我要你把他放出來!」
  「哈啊,你在胡說些......唔......」
  再次強奪他的唇,鄴王一吻方歇,抵著他柔軟的唇,喘息地說著:「出來吧,榮真,沒有關係了,你可以自由地愛我了,誰也不會來阻止你了。往後有我保護你,這次我絕不允許任何人再把你從我身邊搶走了,相信我,快點出來。」
  淚水盈滿眼眶。「那個榮真早就死了......」
  「我不相信你。」
  鄴王把他推到最近的一棵樹上,解開他的披風,解開他的衣襟。「如果你堅持他已經死了,那就讓我看看證據吧!讓我看看那個會在我親吻下歡喜顫抖的人兒,已經不在了。讓我看看,那個會在我的愛撫中發出甜美喘息的人兒,已經不在了。
  讓我看看,那個在我火熱穿透他的身體時,會不停地呼喚著我的名字,和我一起共赴天境、歡喜啜泣的人兒,已經不在了。」
  榮真顫抖了下,頑固地說:「......根本沒有意義......人盡皆知,我有多yin亂......不只是你,不管誰碰我,我都會興奮到哭泣!」
  「還要撒謊嗎?隨便你吧,但是如果你真的不要,那就認真地抵抗我,像你在父皇面前那樣咬舌抵抗,或花白了你的頭,讓我瞧瞧吧!」齧咬著他的耳垂,男人火熱的身軀由下而上地,隔著布料在他身上磨蹭著。「你做不到的話,就得嫁給我了,榮真。」
  「你......怎麼可以擅自替我決定?」哈啊、哈啊地喘息著,男人的熱傳染到他的身上了。
  「我當然可以,不要忘了你還是我的俘虜,我說要這麼做,就可以這麼做。如果不想要,你就好好地抵抗,若是抵抗不了,你就是我的。要我再重複幾百次都行,榮真,你是我的,我不會再讓你從我眼前消失了。」五指揪住他小巧緊翹的臀,讓他抬起一腳環在自己的腰上。
  「你阻止不了我的,我一定會逃給你看。」
  情不自禁地渴望起男人此刻抵在自己空虛下腹的火熱,已經多久沒嘗到他的滋味......多少夜晚思念起他,想起那一夜他的硬挺在自己體內衝刺的感覺,還以為自己會死在那份永不滿足的饑渴下。
  「就算你跑了,無論你在哪裡,我都會把你捉回來的!」
  解開了腰間的系帶,兩人的褲子墜到腳踝邊,男人以口水沾濕的粗長指頭探開了柔軟的花蕾,指頭焦急地在裡面摩擦著內壁的動作,預告了接下來如同狂風暴雨般來襲的歡愉時光。
  「我永遠也不做你的王妃。」
  男人的雙手抱起了他的大腿,讓他兩腿纏上自己的腰間,只靠背部頂著樹幹來支撐身子。
  咧了咧嘴,男人回道:「管你要不要做我的王妃,總之此生此世我只有你一個『女人』了!」
  仿佛從未離開過榮真體內的男根,一口氣沖入了深處。
  「啊......」
  等待了好久,以為再也不可能得到的,他的鄴王殿下。榮真緊緊收納著深愛的男人的一部分,悄悄地落下了喜悅的淚水。
  撕裂我,佔有我,不要讓我離開。
  ◇  ◇  ◇
  森羅光第一眼看到那名登上死刑台的年輕人時,立刻便頓悟了他的身份。因為他有一張與他母親如出一轍的、妖惑世間的狐媚臉龐。那個難纏的魔女,耗了他整整十年的時間去追捕,好不容易才把她除去,如今輪到兒子上場了嗎?
  這一定是皇帝安排的好戲吧。他知道皇帝曾追求過那名妖女,恐怕皇帝是借著這孩子當一枚小棋子,想在最後來個大反攻吧?
  開什麼玩笑,他為了得到最高僧的地位,犧牲了什麼、又吃了多少苦頭,有誰知道?假使不能得到最高僧之位,為自己犧牲的那些人也不會放過他吧?所以無論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他絕不會在這眼看野心即將達成的一刻。從現有的位子跌下去的!
  不等年輕人上前,森羅光自己先靠了過去,他朝年輕人展開雙臂,輕聲地說:「你一定就是茈姬的孩子,是不是?來,讓爹抱一抱。」
  年輕人困惑地起身。「你......」
  「怎麼了?過來啊,我一直想見你一面的。」既然他不過來,森羅光主動上前,抱住了年輕人,拍著他的背,撫摸著他的頸子道:「你犯了什麼罪呢?我的孩子。沒關係,我來替你想辦法,我不會讓人砍了你的頭。」
  悄悄地,森羅光按下手指上的紅寶戒環,一根沾滿毒藥的針刺入了年輕人的頸項。年輕人的身軀驀地僵硬,發出了一聲悶哼。
  「因為你是我的兒子,就算要死也要死在爹的手上。」森羅光在兒子耳畔微笑地耳語。
  年輕人緩慢地倒在地上。
  「森羅光--我要以謀殺罪拘捕你!」這時,今日負責押送罪犯的長皇子迅速趕到,在采過了年輕人的鼻息之後,臉色大變地宣佈。
  而此時在死刑台附近負責戒護的大批軍隊,更將聖教眾人團團地包圍住。
  森羅光不慌不忙地收起了紅寶石戒環,微笑道:「逮捕我?你有證據證明這年輕人的死與我有關嗎?況且,我聖教中人不受『天隼皇朝』的律法拘束,你沒有資格逮捕我,長皇子殿下。」
  「當然有,因為你即將被驅逐出聖教。」長皇子嚴肅地說。
  森羅光再一笑,「你是個非常有趣的人,皇子殿下。再請教一下,我為什麼會被驅逐出聖教?」
  「因為......」原本應該已成屍體的年輕人,忽然動了動手腳,緩慢地爬起身,站在臉色轉為鐵青的森羅光面前。
  年輕人平靜地解開自己的上衣,轉身袒露出後背道:「你與我娘親私通,己經犯了聖教罪無可赦的色戒戒律,證據就是我母親產下了我這個兒子。我背上的淨罪菩薩,是仿自你背上的淨罪菩薩像,在成千上百種淨罪菩薩像中,為何我娘親會知道你背上刺的是哪一尊,原因用不著再詳述了吧?」
  森羅光後退兩步。
  「剛剛有一瞬間,我真的以為你要在眾人面前接受我這個兒子,想不到你還是想殺我滅口,你這個舉動讓我們的父子之緣徹底完結了,森羅光。我已經還完你給我這條命的恩情,往後你我之間什麼也不是了。」
  森羅光搖著頭。不敢置信。
  「為什麼、為什麼你沒死?我明明......」
  「聖教專用的毒藥--一針見命。娘親早已經偷偷從你那兒取瞭解藥,為了防患未然,我來見你之前就已經先服下解藥。想不到真被我猜中了,我們父子倆這一點倒是心有靈犀,是不是?」
  森羅光耳旁響起了一抹甜美的輕笑聲,冷絕諷刺,縈繞不去。
  榮真靜靜地望著森羅光被軍隊帶走那從來不曾給過自己一絲溫暖擁抱的父親,往後永遠不會再見面了吧......
  但有一件事是榮真非常感激他的。
  「往後你不會再被追殺了,方才父皇已經知會最高僧此事,他們允諾會重新調查森羅光這些年與『聖宗會』勾結做了哪些勾當,當然對你的追殺令也會取消。」
  仰頭看著鄴王,榮真靜靜地微笑著,他感謝雙親賜給他生命,讓他知道愛人與被愛的滋味.
  「怎麼了?這樣看著我,是不是準備答應要嫁給我了?」
  伸了個懶腰,榮真自顧自地說:「嗯,我該去哪裡呢?啊,回『霜月樓』去好了,每天什麼事都不用做,就會有人捧著大堆金子來送我,多享福。」
  「喂,榮真,我警告你,你不許再回去重操舊業!給我回來,你聽到沒有!」
  榮真給了他一個頑皮的鬼臉當回答。而可憐的鄴王,即使解開了榮真的諸多秘密,卻仍舊無法逃脫被榮真玩弄於股掌間的命運。
  日後,各地相繼傳出有人目睹堂堂的「天隼皇朝」大皇子,不顧顏面,氣急敗壞地追趕在一名美若天仙的男大夫身後的逗趣景象......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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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是受虐受...
而且碰到他爸爸那邊真的好像有點隨便
原本以為會有驚心動魄的事情發生
這本書還是跟前一本一樣火辣辣的
小真好可憐,明明無辜的要命連被綁架都會被差點強爆
                        (\___/)
                       (.ˍˍ.) 給你一顆小心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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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太大的激情,反而是一份執卓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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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最後都大團園結局呢~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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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系列也不錯看,謝謝分享
豈能盡如人意,但求無愧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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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皇子還沒有要逼退父親阿
在等等吧...
皇上該受到譴責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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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系列還不錯
我覺得涉王比較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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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皇帝真的有點變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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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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