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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架空] 野人不壞 BY 東堂翔

野人不壞 BY 東堂翔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leungmon 您是第12572個瀏覽者
[發帖際遇]: leungmon幫助警察抓賊, 獲得獎金現金100Ds幣.


簡介

該死的,天真的野人,怎會變成天殺的無聖堡堡主﹖
他不過是在山林裡好心賞了這野人幾顆饅頭,
結果先是被當成娘一路跟回家,晚上還被當成暖爐抱,
單純的野人就這麼闖進他的生活,也闖進了他的心。
平日跟前跟後、上下其手還不夠,
野人情緒崩潰,竟把他整碗捧去吃光光!
更遭的是那些找上門的江湖人,稱他什麼「堡主」,
還說堡主失智都是他害的,砍他一臂以示逞罰。
這混帳,這輩子就別讓他再遇見他!

無聖堡堡主必練的秘笈誓誡誘誧,摭摔摎摙也只有萬里衰到走火入魔了。
幸虧忠心耿耿的屬下找到他,但卻對他喪失心智期間發生的事絕口不提。
直到在宴會上見到了落魄的千珩,萬里才想起自己遺忘的是什麼。
但他的愛人看起來很不妙,而這一切竟是他害的﹖
唉…各人造業各人擔,看來他只好放棄蓋世武功,用一輩子慢慢償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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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千珩……現在的我,好想、好想、好想知道,你是愛我還是恨我呢?

  山林裡據說來了一個野人。

  他是什麼時候出現的,村裡的人們都不曉得,但發現他的人是這麼描述的——

  披頭散髮、滿臉的大鬍子,有一雙凶狠、如猛獸般的眼神,臉上、身上都是髒污破爛不堪,可見他待在這幾無人煙的山林中,恐怕有很長的一段時間。

  這野人似乎靠著屠殺山林中的野兔、鳥兒果腹,身上常常傳出令人退避三舍的血腥味。村裡的人們都很怕他,生怕這個看起來凶狠的野人,總有一天會出手攻擊他們。

  所以,漸漸的村民們不再來這個山林了。

  但是,雨後的山林對於貧困的千珩來說,卻具有極大的誘惑力。

  下過雨後,山林應該會有不少草菇,而當季的野菜應該也不少,加上最近很少人來山林,這些野菜長得又高又多,可以讓學堂裡的孩子們飽餐一頓呢!

  身為學堂夫子的他,為了照顧一些無父無母的孩子,幾乎都把賺來的薪俸花在這些孩子身上。此刻正值發餉之前,自己兩袖清風,但又不能讓孩子們餓肚子,他只好硬著頭皮進山林摘野菜了。

  「反正山林這麼大,不會這麼倒楣,剛好遇到那個野人吧?」千珩一邊摘著野菜,一邊這麼想著。

  唰唰——

  背後突然傳來令人起疑的聲響,聽起來像是什麼人移動的腳步正摩擦著周圍的樹葉、枯枝,令人無法不去在意。

  腳步聲,離千珩越來越近了。

  「不會吧?」千珩停下動作,吞了吞唾沫,全身忍不住發顫。

  這時,令人發抖的腳步聲就停在他後頭,濁重的呼吸聲在他耳畔繚繞,彷彿還聽見如野獸般的低鳴。

  千珩全身僵直了好一會兒,不斷的深呼吸、吐氣、深呼吸、吐氣,等到勇氣足夠之後,才轉過身——

  「啊!」真的是野人!

  千珩一對上那雙凶狠的眼神,不禁後退好幾步。這野人如傳說中的一樣,蓬頭垢面、全身髒污,卻有一副令人畏懼的高大身材,尤其那滿佈新舊傷痕的大手,看似充滿氣力,只要稍稍一使力,大概就可以置人於死地吧?

  這個野人就是用這雙孔武有力的手,來屠殺山林中的動物嗎?

  「嗚……」野人發出了宛如野獸般的低鳴。

  他似乎不會說話,髒污的臉上看不出原有的真實模樣,千珩唯一曉得的,是那雙殺人般的眼神正注視著渾身顫抖的他。

  千珩嚇得連動都不敢動,雙手抓緊提籃,緊張的與野人四目相對。

  野人同樣也是動也不動的站著,只是那視線不斷的掃視千珩,最後落在千珩提在手上的竹籃,專注的注視著。

  「啊!饅頭!」千珩想起剛才在街口向饅頭大叔買的幾顆便宜饅頭,他本打算摘完野菜之後,直接帶回學堂給孩子們吃,該不會這個野人……「要吃嗎?」千珩拿起其中一顆饅頭,遞到野人的面前,他心下揣想,這野人大概是被饅頭的香味給吸引來的吧?

  高大的野人抬眼看著他一會兒,又低下頭盯著千珩手中的饅頭,許久許久之後,生怕饅頭被收回似的,立刻抓起饅頭大口大口的吃。

  很快的,他已經吃完饅頭,抬起頭繼續盯著千珩看。

  「啊……只能再給你一個喔!剩下的要給學堂的孩子們吃。」千珩露出困擾的表情,有些勉強的拿起饅頭遞給他。野人接過之後,轉過身挑了個地方坐下,專心吃起饅頭。

  千珩看著他一會兒,突然想到,這個野人也未曾傳出什麼攻擊人的事情,不過是純粹待在這個山林裡生活罷了,只是粗蠻的外表令村裡的人以訛傳訛,對他產生了恐懼。

  「好吧!沒什麼好怕的。」千珩聳聳肩,繼續他摘野菜的工作。

  直到竹籃裡裝滿了野菜,太陽已經西下,向晚之刻,千珩才回過神來看了看昏黃的天空。

  「啊,該回去了。」千珩一邊整理手邊的野菜,一邊自言自語。

  他眼角的餘光看到那個野人就站在他不遠處,視線直直的盯著他。

  「咦?還在那邊?」雖然千珩已經不懼怕這個野人,但是被人這麼盯著,總覺得心裡怪怪的。「不、不管他了!回去吧,」

  千珩甩甩頭,轉過身沿著來時的小徑前進,然而才走一小段路,他一回頭,卻發現野人竟然跟了上來,而且保持著與剛才相同的距離。

  心生恐懼的千珩開始加快步伐,然而,每一次、每一次的回頭,總會看到那野人就跟在後頭,直到他人已經回到學堂門前,那野人依然就在遠處注視著他。

  「糟糕,居然跟來村裡了……」站在學堂門口的千珩陷入了恐慌與緊張,生怕被村裡的人發現是他將野人帶來村裡。

  他看看四下無人,不禁慶幸學堂蓋在如此偏遠的地方,這種時間不會有其他人經過。

  但是……萬一這野人就這麼守在這邊,還是會對村裡的人造成困擾吧?

  千珩望著他,陷入極大的困擾與掙扎。其實他可以轉身,什麼都不管的走進學堂,但是、但是、但是!剛剛發覺這個野人其實不壞之後,他居然出現一種——

  無法棄之不顧的心思。

  「哎呀!真是麻煩。」最後,千珩心一橫,衝上前推著野人,將他帶進學堂裡。

  而這野人,竟也乖乖的、似乎就打算緊跟著他似的,毫不反抗的跨進學堂裡。

  「呀!真的是那個野人耶!」

  學堂裡的孩子們,一看到那個高大、髒污、默不作聲的身影,膽子小的驚叫、哭喊出聲,膽子大的則是好奇的靠近察看。

  總之,千珩帶著他回學堂之後,引發了一陣騷動,花了很大的氣力才將這些孩子們安撫好。

  「孩子們!別怕,他不會傷害人的,大家安靜點。」站在野人面前的千珩,正在對這群孩子們信心喊話。

  「可是、可是千珩夫子,這……這個野人為什麼會來學堂啊?」年紀最小的六寶眼角還噙著淚水,恐懼的問。方纔這群孩子裡,就屬他哭得最大聲了。

  「啊?這是因為,這個野人跟你們一樣沒地方住啊!所以我就把他帶回來了。」千珩勉強揚著笑說道,心下叫苦,他也是逼不得已的啊!

  「所以、所以野人要住在這裡?跟我們一起住?」年紀最大的裡寶驚叫出聲。

  「呃……是啊!暫時跟我們一起住,所以大家要好好的跟野人相處喔!」千珩繼續帶著勉強的笑容說道。

  然而孩子們聽完之後,卻非常不領情的驚叫、哭喊出聲:「不要!好可怕!」

  「哎呀哎呀!大家、大家不要這麼害怕嘛。」千珩困擾的搔搔臉頰,不知怎麼的,此刻他的頭好疼啊。

  「野人根本就不像野人啊!只是個普通人。」學堂裡位居第二的車寶躲在門邊探頭探腦的說,他的底下還有排行老三的甲寶、老四的申寶、老五的中寶,以及年紀最小的六寶。

  看得出來,千珩替這些孩子們取名字的時候,「裡、車、甲、申、中」,按照某種詭異的字形規律而取,至於為何六寶與眾不同,據說是為了讓記性不好的他,記住這學堂裡一共住了幾個孩子,否則他大概會名為「由寶」之類的吧。

  「對啊!還是個普通男人。」裡寶大大方方的倚在另一個門邊說道。

  循著這幾個孩子的視線望去,便可看到被千珩帶回來的野人,此刻正被強迫坐在庭院中間。仔細一看,這野人已經換上一件乾淨的衣服,連原本髒污的軀體、臉龐都已經一併洗淨。

  此刻千珩正拿著平常替孩子剃髮整理儀容的剃刀,準備幫這個野人清理儀容。

  首先將那個惱人的大鬍子給剃掉吧!

  千珩站在野人面前,一手拿著剃刀一手拿著磨刀石,將剃刀磨得更銳利些,同時思索著從哪裡幫這個野人剃掉這些惱人又糾結的鬍子。

  他才一抬手靠近野人的臉頰,野人立即伸手握住他的手腕,充滿戒備的看著他。

  「我不會傷害你啦!我只是想幫你把頭髮和鬍子修一修。」被握疼的千珩沁著冷汗說道。

  這個野人還真有力氣!

  野人盯著他許久,而千珩則是盡力展現和善的笑容,企圖搏取野人的信任。

  半晌,野人總算卸下戒備,緩緩的鬆開手。

  「乖乖不要動喔!我幫你修一修。」總算得到信任的千珩,立刻將剃刀靠近他的臉龐,動作輕柔、小心翼翼的剃掉那些鬍子。

  隨著千珩一刀又一刀、俐落的剃掉那些鬍子之後,這野人的真面目才漸漸顯露出來。

  「其實那個野人長得很好看耶!」中寶看著看著,不禁有點呆愣。

  這個人長得好好看喔!眼神雖然凶了點,但是感覺很像書畫裡面的仙人,有著不容侵犯的神聖氣質。

  「對啊!」其他五寶們用力的點點頭。隨著野人的真面目益發清晰,孩子們離他越來越近,最後甚至像在看戲一般,坐在千珩和野人面前,仔細的打量。

  不久之後,千珩已經剃完鬍子,正在幫野人整理雜亂的頭髮。經年累月沒有整理的亂髮,經過千珩的修整梳理之後顯得整齊多了。

  千珩最後將頭髮全束在野人的腦後,綁上髮帶,野人煥然一新,不再是野人的模樣,反而擁有一張令人移不開眼的俊美容顏。

  「哇!」仿拂看了一場神跡似的,孩子們發出了讚歎聲,視線猛盯著野人瞧。

  「總算好了,等一下我們就可以一起用膳囉!」千珩滿意的看著成果。

  為了幫野人打理,晚膳的時間足足晚了一個時辰,孩子們應該是餓壞了。

  「快去整理整理,等一下吃晚膳。」千珩拍拍孩子們的頭,指揮他們準備,自己則是慢條斯理的整理手邊的工具。

  野人依舊坐在椅子上,猛盯著千珩看。

  「哎呀!」千珩收起剃刀時,一瞬間卻不慎被刀片割傷手指,他吃痛的按住不斷冒血的傷口。

  野人動作極快,當千珩還沒反應過來時,他便伸手抓住千珩受傷的手指,輕輕的抵在自己的唇邊輕舐著傷口。

  「咦?」千珩下意識想抽回手,卻被野人強勁的力道緊緊扣住,只能愣愣地看他輕舐、吸吮從傷口流出的鮮紅血液,好不容易止住血後,野人又露出一副萬般保護的神情,親吻著傷口。

  突然感覺異樣的千珩連忙抽回手,顯得有點慌張;野人則是抬起頭與他對望,眼神沒有先前的凶狠,只有一股柔和。

  感覺好詭異……

  野人看他的視線好怪,好像有一股強烈的鼓動竄進心頭,令他下意識別過頭,不敢與野人直視。

  從剛才就深感這個野人看他的感覺,好像……好像充滿了侵略性。

  「好、好了!你也一起來吃飯吧!別讓孩子們等。」千珩依然不敢直視他。

  野人這時沉默的起身,伸手輕輕的拉住千珩的手腕,彷彿在告訴他,要他牽著進屋。

  「走吧!一起吃飯。」千珩沒有推開野人,動作緩慢的跨進屋裡。

  孩子們早已就定位手拿著飯碗等著開飯,野人的位子就被安排在他身邊,大家坐好後,千珩滿帶笑容的看著孩子們。

  在這學堂裡,開飯前會有千珩小小的短訓,孩子們正等著他開口,野人則是面無表情的盯著眼前的飯碗,裡頭盛滿熱騰騰的米粥,雙手捧著碗感覺暖呼呼的,他不禁瞇起眼睛。

  「今天也跟昨天、之前的任何一天一樣,要珍惜食物、珍惜我們所擁有的一切,不能太貪心喔!」千珩頓了頓,看看身邊的野人之後,隨即又說:「我們今天來了一個新夥伴,嗯……該怎麼稱呼才好呢?」千珩看著野人,陷入苦思。

  「夫子,就叫野人啊!我們都叫他野人啊!」裡寶舉手說。

  「不行,這樣很沒禮貌。」千珩立刻否決,更何況他現在一點都不像野人。

  「可是野人自己也點頭說好啊!」甲寶跟著舉手附議。

  「咦?真的?」千珩不可置信的低頭一看,恰好對上野人的雙眼,以及看到他點頭。

  啊?真的願意叫野人喔?

  「好、好吧!從今天開始,野人就會跟我們一起住,大家要好好跟他相處喔!」千珩歎口氣說。

  孩子們從最初的恐懼,到現在已經完全不怕野人了。這個突然出現的高大男人,就在千珩的好心之下,住進了學堂裡。

  「這人就是傳說中那個野人啊?」坐在書房一角,老者好奇的探看外頭,視線落在被一群孩子包圍的野人身上。

  「是啊!其實他一點都不像野人啊!」坐在案前認真抄寫文章的千珩,頭也不抬的回應。

  千珩把野人帶回家收容的事情,早已在村裡傳開,這陣子總有好奇的人們跑來一探,同時也發現他跟傳說中的野人形象截然不同。

  才沒幾天的時間,「野人不過是個普通人罷了」的說法逐漸傳開,好奇來探的人也就變少了。

  「你這人就是心軟,都快養不起自己了,還養著這些孩子,現在又加一個野人,你真的沒問題嗎?」老者一邊皺著眉頭道,一邊將幾本冊子拿出來。

  這些都是人們委託給千珩手抄的書籍,裡頭不外乎寺廟用的佛經,以及一般書籍、通俗小說等等。

  由於千珩的字跡漂亮,而這些書籍又需要複製好幾份,所以都是透過這名老者送給千珩抄寫,每一本都有不一樣的收費方式,千珩也是靠這些收入加上在學堂教書,才勉勉強強養活這一大家子的人。

  「韓大叔,別擔心啦!有這些收入,我撐得起的。」千珩一邊點算已完成的手抄本,一邊微笑說道。

  「可別勉強啊!」老者還是很擔憂。

  「不會,上回大叔不是送了一本冊子給我抄寫嗎?內容不多,但是卻要我倒著抄,要求是奇怪了點,但是這工作的收入卻讓孩子們可以吃頓好的呢!」千珩算好手抄本之後,小心翼翼的交給老者。

  「也是,那份工作真是挺怪的!抄完之後,還要我將原本的冊子燒了,還吩咐若有人問起也不能說呢!」老者滿腹疑惑的說道。雖然他們只負責抄寫,但是總覺得這裡頭有些古怪。

  「怪歸怪,但畢竟只是工作,也就不必深究了。大叔,這邊一共二十本,點算好了。」

  「的確,人家的心思我們管不著,照做就是了!那麼,按照約定是三兩銀子。」老者立刻從懷中拿出三兩白銀擱在桌上。例行的工作總算完成,老者隨即起身不打算多留。「我二十天後會再來,屆時這些抄本一定要完成。」雖然知道千珩的工作效率向來很好,從不延遲,但是離開前還是不免這麼叮嚀。

  「好的,大叔慢走。」站在書房門前的千珩輕輕的揮手向他道別。

  等老者離去之後,千珩疲憊的伸伸懶腰,聽著庭院裡傳來笑鬧的聲音,他轉身往窗口探去。

  孩子們依舊圍著野人,野人的肩上跨坐著六寶,正一邊尖叫一邊大笑。最近孩子們很愛跟野人這麼玩,爭著要他背起,感受在高處的刺激。

  總是沉默的野人此時一個轉身,目光恰好對上了千珩。

  又是那雙充滿佔有慾的眼神,千珩被盯得不知所措,立刻別開臉。

  這野人好怪,明明不太說話,卻總是對他散發出某種難以解釋的訊息。

  千珩想起這一陣子入夜就寢時的情況。

  因為學堂的房間有限,孩子們睡覺的房間實在容不下這麼大個子的野人,最後左挪右挪,只好跟他同房打地鋪。

  「好了!好好睡吧。」千珩發出舒緩的呻吟,鑽進被窩準備睡覺。

  當他調整好睡姿之後,卻發現野人還坐在鋪好的棉被上,視線直勾勾盯著他。

  「咦?野人,快睡啊!」

  千珩疑惑的起身催促,但野人依然直直的盯著他瞧,紋風不動。

  「還是打地鋪不好睡?」

  突然,野人站起身來到千珩面前,盯著他許久。一連串的舉動讓千珩不解,正當他想再次開口詢問時,野人張開雙臂毫無預警的抱住他,緊緊的、幾乎把他弄疼的力道。

  「怎、怎麼啦?」被一個男人這麼擁抱,千珩顯得不知所措、摸不著頭緒。

  一切都還沒搞清楚,千珩的重心卻開始往後傾倒,是野人施力將他撲倒在床上!

  「呀啊!野人,你做什麼啊!」

  兩人雙雙倒在床上,野人只是低鳴幾聲,雙手依然緊緊抱著千珩,接著閉上眼睛。

  這傢伙該不會打算這樣睡吧?

  「喂喂!不然我去睡地鋪,床讓給你好了!」千珩推推他,驚慌的說。

  野人沒有理會他,繼續沉睡。

  「我說,這樣抱著睡很怪耶!野人,就算你喜歡抱人睡覺,也不能、也不能……」

  千珩怎麼推都推不動他,最後只好掩面歎息,無奈的接受這般窘況——因為他已經聽見野人發出熟睡的鼾聲,看來這傢伙真的打算就這麼抱著他睡覺。

  「真是,這傢伙到底想做什麼啊?」

  接近深夜時分,千珩無力的癱軟身軀,被這野人如此摟抱,真是出乎他意料。

  於是,他跟野人就這麼有點奇怪、有點暖昧不明的相擁而睡。

  之後好幾天也是如此,千珩從一開始的抗拒到最後無奈的順從野人,接受這個奇怪的慣例。

  所以,一到夜裡,他跟野人總是相擁而睡,兩個大男人就這麼……

  「哎喲……」想著想著,千珩掩面,雙頰緋紅的發出呻吟。

  「千珩夫子,身體不舒服嗎?」一旁的裡寶關心詢問。

  在眾人的關心注目之中,千珩才回過神來。對了!他們正在吃晚膳啊!自己居然想著這些事情想得出神。

  「不,我沒事……」甫開口,千珩立刻感覺到自己的手腕傳來一陣熱度。野人緊緊挨在他身邊,厚實的手掌握著他的手腕,一臉擔憂的看著他。「我真的沒事啦!只是在想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千珩抽不開手,只能任由他這麼握著。

  儘管他這麼說,野人依然沒有放手,一臉不放心的緊盯著他。

  千珩總覺得心頭有些古怪,回想這幾天以來,野人除了被這群孩子纏住、陪他們玩耍以外,其餘的時間都守在他身邊,幾乎到了寸步不離的狀態。

  不管是睡覺、吃飯,甚至是去山林摘野菜、待在書房裡抄寫委託的書籍,千珩常常一個回過神,才發現野人像是在守護他似的,靜靜待在身邊。

  不曉得為什麼,對於野人這樣的行為,他不但沒有排斥,反而有一種……難以解釋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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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千珩,我想好好的守護你,我想緊緊的抱住你那單薄、彷彿隨著風就會逝去的身軀。我知道世上沒有永遠這回事,但至少在眼前的此刻,讓我好好的守護你……

  野人總是粘著他,這是越來越不爭的事實。

  「野人,你不去外頭跟孩子們玩嗎?」坐在書房一角的千珩正忙著手抄本的工作,卻總是分心的往一旁猛瞧。

  野人就坐在離他不遠處,一如往常的緊盯著他,聽到千珩的詢問,他只是緩緩搖頭,接著繼續凝視他。

  「嗯……」千珩擱下毛筆,苦惱的用手撐住下巴,與野人四目相對。

  為什麼野人這麼愛粘著他呢?是因為自己對他好,讓野人產生依賴的心態嗎?

  如果是這樣,的確情有可原。野人看起來雖然很靜,但是他有很多方面簡直像個孩子,喜歡跟孩子們玩鬧、總愛扯住他的衣角緊緊跟著、有時吃飯還會跟他耍賴,要同吃一碗飯。

  野人好像把他當成母親似的……千珩望著他,心頭不禁這麼想。

  「吶!野人,晚點我會上山摘野菜,這段時間你待在學堂裡陪孩子們,好不好?」學堂裡的野菜已快吃完,得上山多摘點。

  野人一聽,急忙起身來到他面前,張開雙臂一把抱住千珩,窩在他頸間拚命的搖頭。

  「你也要跟我去山上摘野菜嗎?」野人一聽,立刻點頭,雙手依然緊緊的抱住他,一副說什麼也要跟的表情。

  「唉!拿你沒辦法,好吧,我們一起去吧。」千珩悠悠的歎口氣。

  野人心情愉悅的將他抱得更緊,幾乎讓千珩喘不過氣來。

  「野人,看好喔!這種葉子尖端比較細的才可以吃,就摘這些,懂嗎?」千珩正耐心的教野人摘野菜,辨認這些可食的野菜特徵。

  反正多帶一個人來山林裡,就多一個人可以摘野菜,這樣大夥兒要吃的量才夠,所以千珩才願意讓他跟,更何況野人曾經在這山林裡居住過一陣子,比他還要熟這裡的地形。

  光是剛剛野人帶著他一路走來,千珩便發現了不少過往不曾發掘的好地方。

  讓野人跟來,真的是對了!

  「你在這邊摘,我去那頭摘,晚點我再回來。」叮嚀完之後,千珩連忙起身,快快樂樂的往另一頭走去,留下野人在原地摘野菜。

  而野人也如千珩吩咐,難得認真的工作,只是偶爾會偷偷抬起頭察看千珩的狀況,有時不小心與千珩對上眼,野人還會害臊的低下頭假裝若無其事。

  面對他這麼孩子氣的舉動,千珩不禁低頭偷笑。這個野人還真可愛,簡直就像個孩子,甚至比學堂裡的孩子們還要更粘他呢!

  兩人就在這般有點暖昧,卻又有點可愛的輕鬆氣氛下工作,不知不覺已經度過了大半時間。

  「唔!」原本認真摘野菜的野人,突然發出痛苦的低鳴,令他不禁摀住胸口、表情扭曲的跪倒在地,甚至打翻了擱在旁邊的竹籃。

  又來了!又是這種痛苦的感覺,就像有千萬隻蟲子在他體內流竄,又癢又疼,讓他急著想拋掉這些痛苦的感覺。

  每次這痛楚一襲來,他總會模模糊糊的想起一些依稀記得的事情,卻又如霧裡看花,怎麼也看不清。

  他是誰?為什麼會在這邊?到底發生過什麼事情?

  這些問題,總在這痛楚襲來時一併湧上,然而一旦痛楚退去,他又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好痛,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會有這些痛楚?怎麼這回的痛楚特別強烈,活像是要了他的命似的?腥甜的血味正在他喉間流竄,最後野人再也無法隱忍,鮮紅的血一絲絲的從嘴角溢出。

  「野人?你還好嗎?」察覺不對勁的千珩急奔而來,擔憂的緊抓他的肩膀問,看到野人不斷吐出鮮血,他顯得更慌。

  啊!是千珩……

  野人意識模模糊糊的看著他,心頭不斷默念著這個名字。

  千珩身上總是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吸引著他,嗅到這香味,痛楚便好似減輕許多。

  他記得,吸引他的不只是千珩身上的味道,還有他善良、毫無心機的溫和笑容。然而這些清晰的思緒只有在痛楚席捲的時候才會出現,一旦痛楚過了,他只會傻傻的追尋著千珩的目光,忘記這些感受。

  只有此刻,他才想起千珩的一切,千珩的味道、身影、聲音甚至是弱不禁風的身軀,尤其這股香味,令他想擁有更多、更多……

  多靠近千珩一些,痛楚就會減輕許多……

  所以……

  「野人!你做什麼!」

  野人像是喪失心智似的,撲向前將千珩壓倒在地,粗暴的扯開千珩的衣領,力道之大幾乎撕裂了衣服。

  轉眼間,包覆在衣服底下的軀體全顯露了出來。

  「野人!你到底在做什麼?」衣服幾乎被褪下的千珩,慌張的伸手推開野人,但是野人的氣力比他大得多,他的掙扎只是徒勞。

  千珩怎麼推也推不開,他完全無法脫離野人的鉗制,只能渾身顫抖的仰躺在地上,看著雙眼佈滿血絲、與平常截然不同的眼神。

  野人到底怎麼回事?怎麼會露出這樣的表情?這樣令人害怕、嗜血的表情。

  就在當下,野人猛烈的打開他的雙腿,架高他的腰,某種令人不安的熱度就在野人的腰間,正急躁的在他股間磨蹭。

  你想做什麼?你想做什麼!

  千珩恐慌的瞪著野人,腦子一片空白,他不想猜測在他下身流竄的熱度是什麼,他曉得……

  「放、放開我!」處於極度恐慌的千珩,聲嘶力竭的朝他喊著,悲泣的聲音繚繞在這杳無人煙的山林裡,久久不散。

  「啊啊……」

  壓抑、帶著濃濃的誘惑、令人沉迷、甘甜卻又有著苦澀的呻吟聲,斷斷續續的從這山林之中迴盪。

  隨著這高大、猶如喪失心智般的男人挪動身軀與親吻,被壓在底下的雪白、瘦長的身軀,不停的抗拒、發顫、低吟、還有哭泣。

  「放開、放開……」千珩已經喊到嘶啞無力,鉗制著他的男人卻不斷的將唇落在他裸露的身軀上,每一寸、每一寸的吻著。

  就像在蠶食獵物一般,緩慢、享受的舔吻、啃咬,望著野人已經失控的神情,千珩咬咬唇,僅剩無力的喘息與呻吟。

  就是這香味……

  千珩身上獨有的清香深深的吸引著他,令他沉迷的從髮絲、臉龐、頸間、胸前、直至下腹,他都發狂、著魔的深吻。

  白皙的身軀、柔軟的腰腹,一切的一切都讓他如同失控的野獸一般的吻咬。

  明明在這般狂亂的情況下,應該是什麼都顧不得,但是隨著他越陷越深,許多他總是想不起來的記憶,在此刻卻越來越清晰。

  他的名字、從哪兒來、發生了什麼事、耳邊還繚繞著許多熟悉的聲音——但是他也只能抓住瞬間,很快的又失落了這些片段。

  「千珩……」他呼喚,接著張嘴咬住被逗得挺立、紅潤的乳尖,粗糙的手不斷的在他白嫩的腰間撫摸,最後停留在千珩雙腿的兩側,輕輕的使力架高他的雙腿,令原本一覽無遺的股間,被張得更開、更令人羞恥。

  千珩別過頭,心中溢滿恥辱。第一次聽到這男人開口說話,竟然是在這種時刻!

  男人盯著他赤裸的身軀,盯得入迷,悄悄的壓低身軀靠近他,手指不安分的在他兩腿間游移,輕輕碰觸著逐漸甦醒、發燙的下身,最後停留在千珩身後某處。

  「唔!」敏感的千珩隨即繃緊身軀,試圖抗拒這異樣的感覺。

  然而,隨著男人緩慢的動作,他清晰的感覺到手指漸漸的探入他體內,並且聽見耳邊的yinmi聲響。

  「啊……」天哪,那是他的呻吟聲嗎?

  明明試圖抵抗這侵入的掙扎,卻反而像是在邀請男人似的,男人的手指緩慢的抽動,他卻也開始跟著迎合擺動。

  為何會如此呢?

  野人,為何要對他做這種事?

  「吶,千珩……」男人靠近他的耳畔,

  低聲的喊著他的名字,充滿誘惑的喊著。

  「啊……」無暇回應的千珩,只能無力的移動視線,滿是不解與悲傷的看著他。

  「我的名字……」男人此刻最想說的,竟是這個,也是他至今依然記得的事,「我叫作萬里。我的千珩啊,這就是我的名字,請你牢牢的記住吧……」

  萬里?野人的名字就叫萬里嗎?怎麼回事,這名字他好像在哪聽過。

  可是,他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只要抱緊千珩、甚至埋入千珩的身體裡,這如火攻心的痛楚就能減輕下少。

  雖然萬里無法理解,為何在擁抱千珩的這一刻才會想起有關自己的一切,但是這惱人的痛苦,在碰觸、親吻千珩之後,的確有減緩的趨勢。

  此刻對他來說,千珩簡直就像解藥似的,一個甘甜、令人沉醉的解藥。

  「啊啊!」意識模糊之際,一股強烈的疼痛讓千珩瞪大雙眼,肺裡的空氣全被擠出似的,令他無法呼吸。

  兩人身上幾乎衣不蔽體了,那個名為萬里的男人,將他的腿又拉開、架高幾分,一個挺入,讓他深刻感覺到一股熱燙、極具侵略的東西擠進他的體內。

  好痛、好痛……痛得他眼前一片空白,什麼都變得虛幻、模糊。

  「千珩……」不斷推送、佔有的男人,一直低聲的呼喚這個名字,生怕自己會忘記似的,不斷的低喃。

  每喊一次,這惱人的痛楚又減輕更多。

  千珩的存在,在這一刻令他迷戀不已。

  「啊……放開……」千珩依然掙扎著,被架高的雙腿有些發酸,然而一開始令他感到疼痛的動作,漸漸的已被快感取代。

  從體內深處燃起的快感,千珩感到不知所措、羞愧、痛苦,卻又忍不住多靠近男人一些,汲取更多的暖意。

  但是因為羞恥,他的眼角仍不斷的湧出淚水。男人也發覺他的眼淚,稍稍起身盯著千珩的臉龐,以一種強烈、不同以往的眼神。

  這樣的眼神,怎麼與他印象中的野人完全不同?

  高傲、充滿侵略性、彷彿不容錯過任何他所想要的。這樣的眼神,跟之前所認識的野人是同一個人嗎?

  你到底是誰呢?

  抱著疑惑的千珩,閉上雙眼,又擠出了許多淚水,臉頰爬滿了淚痕。

  閉上眼,什麼都看不見,那麼他就可以假裝這一切都沒發生,身體的痛楚也可以借此遺忘。

  儘管,一個名為萬里的男人,還深深的埋在他的體內,感覺依然清晰、熱燙。

  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呢?

  儘管意識越來越模糊,千珩心頭還是不斷的這麼詢問自已。

  他最後記得的是,男人伸出粗糙的手指,替他抹掉了不斷湧出的淚水,並湊上去親吻。

  「千珩,抱歉了……」

  男人低聲的向他道歉,但是為什麼感覺起來,卻像在暗示他,不會這麼輕易的放過他?

  萬里,你叫作萬里是吧?

  你……到底是誰?

  「夫子沒事嗎?他沒事嗎?他會不會死掉啊?」

  孩子們驚恐的聲音由遠而近,直到千珩意識漸漸清楚之後,才發覺原來已經回到學堂裡。

  他是怎麼回來的呢?

  他記得,最後的記憶是在那山林之中,只有全身的痛楚與哭喊而已,除此之外他不想再去回憶。

  「你們……」躺在床鋪上的千珩,用嘶啞的聲音喊道。

  他的喉嚨好痛、好幹,大概是在山林裡受寒、哭喊過的關係吧。

  「千珩夫子,你總算醒了……」年紀最小的六寶撲上床,抱著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啊?六寶,別哭,我沒事。」千珩摸摸六寶的頭,環顧周圍的情況。孩子們都圍在他身邊,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擔憂,年紀小的早已哭得雙眼通紅。

  千珩下意識的找尋某人的身影,最後在房間的最角落找到了他。

  「我是怎麼回來的?」千珩皺著眉,頭還有些疼,全身酸疼得不得了。

  「是野人背你回來的,問他發生了什麼事也問不出答案,只好先背你回房休息。」年紀最大的裡寶解釋。在這種情況下,身為男孩子又是最年長的他,總是最可靠的人。

  「嗯,我沒事,你們不用太擔心,只是太累……在山林裡昏倒而已。」千珩努力扯著微笑說道,但是腦海中卻不斷的閃過那些不堪的畫面。

  他閉著眼皺起眉,努力的平穩心情之後,才張眼重新面對這群純真的孩子們。

  「我睡多久了?現在是什麼時候?」

  「夫子睡了一天一夜了!現在已過晚膳的時間。」甲寶搶著說道,同時也跟著攀上床鋪,抱住千珩。

  千珩眼看孩子們搶著抱他、擔心他安危,可見這一天一夜,他們有多不安……

  「你們吃飯了嗎?」千珩又問。

  「還沒,我們都很擔心你,全都吃不下飯。」車寶眼眶含淚的說道。

  「不吃飯怎麼行?裡寶,這邊你最大,帶他們去用晚膳,之後記得教他們唸書,然後要乖乖上床睡覺。今天夫子沒法子說故事給你們聽了,明天再說,好嗎?」

  說到底,他還是最擔心這群沒人照顧的孩子,自己居然讓他們如此擔心,實在罪過,現下他必須先安撫好孩子們。

  至於他跟野人之間發生的事情,之後再說吧!

  「是,我這就帶他們去吃飯。」

  裡寶點點頭,隨即伸手抱起最小的六寶,又喚其他人跟著他走,雖然有幾個孩子還想留在房裡,卻被裡寶極具威嚴的阻止。

  不一會兒,孩子們全都離開了房間,只剩下他以及躲在角落看著他的野人。

  眼神不一樣了。

  這是最初認識時的眼神!怎麼回事?他怎麼會判若兩人?

  正當千珩陷入苦思,野人已經悄悄來到他面前。他沒了先前嗜血的狂狠眼神,剩下的只有滿滿的歉意以及擔憂。

  「可以……可以先離我遠一點嗎?」千珩雖過頭,咬牙說道,藏在被窩底下的雙手不知不覺的握成拳頭,充滿了防備。

  野人沒有照他的話做,依然看著他,眼底充滿了歉意,就像小孩子做錯事求得原諒的眼神。

  「為什麼要這麼做?」千珩握緊雙拳,低聲問著,聲音依然不停的顫抖,除了生氣以外還有濃濃的恐懼。

  就在措手不及之際,野人突然撲上他,緊緊的抱住他,埋在頸窩間發出了悲傷、充滿愧疚的低鳴。

  千珩頓時嚇得全身緊繃,他現在實在沒有多餘的氣力承受這些,但是看著反差如此大的野人,令他不禁疑惑起來。

  「嗚……」知道自己犯錯的男人,依然埋首在千珩的頸窩裡。

  「你這是在道歉嗎?」千珩偏過頭,疑惑的撫著野人的臉龐,與他四目相對。

  野人點點頭,認真又充滿誠意。千珩卻對野人截然不同的行為起了疑心。

  「你曉得之前發生的事情嗎?」千珩又問,發覺事情透著古怪。

  野人搖搖頭,連話都不會說。

  「你曉得你的名字叫作萬里嗎?」他永遠記得,野人說出自己名字時,那抹充滿佔有慾、高傲的眼神。

  野人依舊搖頭,他什麼也不記得,只知道自己好像犯了很大的錯,才會讓千珩如此憔悴。

  「那你曉得……你做的那些事情,讓我好、好痛苦,你曉得嗎?」腦海中又浮現出那些回憶,讓千珩痛苦的皺緊眉心,努力的不讓眼淚落下。

  眼見千珩渾身顫抖、雙眼泛紅的模樣,野人又慌張的抱緊他,不斷的發出低鳴。

  「啊……喔……」野人依舊無法準確的表達自己想說的,只能不斷的蹭著千珩,求得原諒。

  「野人……」看著個性與先前天地之差的野人,千珩萬般不解。

  在他渾身痛楚、滿腹不安與悲傷之際,卻又出現了這樣的疑團。

  千珩疑惑了……

  究竟哪個模樣才是這個男人的真面目?

  又或者,這男人的軀體裡住了兩個人的靈魂?

  「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千珩低聲的問著自己。就在野人這般低鳴愧疚的道歉下,原本對他盛怒、厭惡、恐懼的千珩,竟然、竟然有一絲的心軟了。

  「拿好筆,這樣一筆慢慢往下勾。」下午時分,千珩正在教六寶習字。由於六寶還小,無法與其他孩子們一起上課,只能先教他簡單的讀寫。

  「千珩夫子……」坐在他大腿上的六寶,仰起頭用著嫩嫩的童音喊道。

  「嗯?」千珩帶著輕笑回應。六寶大概又想說一些童言童語了。

  「野人又不見了啊?」六寶仰頭張望了一會兒說道。以往野人都會跟在夫子旁怎麼最近都不跟了呢?

  「野人?不曉得,我……不曉得他在哪兒。」千珩口吻有些遲疑。

  那天之後,或許是他的抗拒,也或許是野人的愧疚,他不再像之前這般緊緊跟著,雖然目光依然追尋著千珩,但是總離他有幾步之遠。

  有時野人會突然消失,不曉得躲到哪兒去,直到孩子們呼喊用膳,他才會出現,帶著失魂落魄、悶悶不樂的神情出現。

  雖然野人對他做出這種事情,讓千珩依然氣結,但是看野人這麼難過、痛苦,他其實也有些掛心。

  「嗯,野人最近變得好怪。」六寶偏過頭下了註解。

  「千珩夫子!千——珩——夫——子——」

  書房外傳來老四申寶的呼喊,千珩循著喊聲,立刻抱起六寶往外走。

  循著聲音的方向走去,他發現孩子們圍聚在學堂的後方一角,正盯著某個事物瞧。

  「怎麼了嗎?」千珩放下六寶,六寶隨即奔上前跟著湊熱鬧。

  孩子們有默契的讓出一條路,讓千珩看個清楚。

  在孩子們的引導下,他看到了蹲坐在牆角、頭壓得低低的野人。

  「發生什麼事了?」千珩來到孩子們身邊想瞧瞧野人,卻因為野人刻意的轉身埋藏而無法看清他的臉龐。

  「千珩夫子,野人好像在哭耶!」站在最前頭的裡寶擔憂的說。

  「哭?」千珩一愣,連忙蹲下想看個清楚,野人偏在這時躲得更緊,不想與他面對面。

  「對啊!野人最近真的很怪喔!剛剛要他來吃午膳也不吃。」甲寶有點失望,今天可是輪到他煮,難得煮了好幾道菜,野人卻一點都不捧場。

  「野人也沒吃早膳喔!」中寶接著說。

  「這麼說,他今天到現在都沒吃?」千珩看著野人緊縮、躲避的身影,不禁皺起眉來。

  千珩思索一會兒之後,轉向孩子們輕聲說道:「你們先去別的地方玩吧!我來跟野人談談。」

  孩子們隨即聽話的離開,留下他們兩人獨處。

  千珩曉得野人會如此難過與逃避的原因,只是他現在也很矛盾。對於野人所做的事情,他實在無法這麼輕易原諒,但是當時的野人跟現在眼前的野人是完全不同的模樣,所以,野人大概也很痛苦,不懂為何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吧。

  「野人,你今天怎麼都不吃東西呢?哪裡不舒服?」千珩扳動他的身子,強迫野人與他面對面。

  如同孩子們所說,野人的雙眼泛紅,應該是躲在這邊偷哭吧?

  野人看著他,先是左右張望,雙手抬了又放,想伸手抱緊千珩卻又怕他生氣。如此慌張不安的野人,千珩看了也心疼。

  「因為我沒有接受你的道歉,所以你很難過?」千珩蹲在地上仰頭問著,努力扯著笑,試圖和緩氣氛。

  野人點點頭,既愧疚不敢直視千珩,目光卻又放不開他。

  這麼令人心疼的舉動,任誰都放心不下。這樣單純的人,實在無法與做出那樣暴行的人畫上等號。

  「好了!別難過,我不生氣了……」千珩抬起手摸摸他的頭,輕柔的說。

  到頭來,他還是原諒了野人,但是他原諒的是眼前這個野人,而不是當時山林裡的萬里。

  「所以,要好好吃飯,不要再難過了,這樣我也會擔心,好嗎?」

  野人一聽,面露欣喜的緊盯著千珩,雙手張了又收,一副想抱緊千珩卻又有所顧慮的模樣。

  「笨野人,我不會生氣啦!想抱就抱吧!」千珩露出溫暖的微笑,彷彿治癒了野人不安又愧疚的心。

  獲得原諒的野人,想也不想的張開雙臂,嘴邊揚著笑,用緊緊的、幾乎弄疼千珩的力道抱住他。

  「啊啊……啊!」野人靠在千珩的耳邊,發出了既開心又令人不捨的低鳴,欣喜的淚水偷偷的從眼角落下。

  如此單純的情緒,令千珩有些揪心,有些奇怪的情緒油然而生。

  這樣的野人,讓他產生一種怎麼也無法放下的心疼。

  這是什麼樣的情緒呢?為什麼看著野人,心頭會有這麼莫名的鼓動?

  他和野人之間……到底產生了什麼樣的變化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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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我深愛的千珩啊,我不奢望你對我好,我更不奢望你說愛我。

  我只求你好好的活著,讓我全心全意守護你,我不會再讓你如此痛苦、哭泣,我更不會讓你再離開我……絕不會。

  「野人,我今天要進城買些東西,你跟我去好不好?」

  清晨,千珩才剛醒來,迷濛的雙眼立刻就對上了習慣抱著他睡覺的野人。

  野人不曉得在什麼時候就醒來了,更不曉得他這麼盯著自己睡覺,已經盯了多久。

  「啊。」野人點點頭,隨即親暱的湊上去,用唇輕觸著千珩的耳垂。

  野人對待他的方式,是很直接的喜歡。雖然一直以來千珩老覺得哪裡不太對,但是看著野人總是這麼一副單純無心機的表情,心想這大概是不會說話的野人唯一表現友好的方式吧。

  只要,埋藏在野人身體裡的「萬里」不要再出現就好了。

  萬里的強橫和侵略令千珩感到害怕,所以他每天都祈禱著萬里別出現,總是希望待在身邊的永遠是野人。

  單純又好心的野人……

  「快準備準備吧!我們得起快出門才行。」千珩已經穿好衣服,整理好一切準備出門。

  「啊……」野人慌張的抬頭,穿上外衣的動作顯得手忙腳亂,露出求救的眼神。

  「真是,你別亂動,我幫你。」千珩歎了口氣,慢慢的靠近他,動作輕巧的替野人拉好衣領、綁好腰帶。

  一切就緒之後,千珩抬起頭又對上了野人的雙眼。野人一副感激又拙於表達的模樣,雙手張了又收,最後依然克制不住,一個蠻力就將千珩緊緊抱在懷裡。

  「好啦、好啦!我們快點出門吧!可不能拖太晚,否則會趕不上孩子們的晚膳時間。」千珩拍拍他的頭說道。野人還是一如往常,抱著他好緊、好用力啊!

  千珩他們所居住的學堂,離城裡雖然不遠,但是認真起路還是得花上一段時間才能到達。今天是例行的一月一次進城採買,由於預定的購買清單不少,這一趟千珩特別帶了野人一起進城,好搬運這些物品。

  野人則是不曾看過城裡這般熱鬧的場景,興奮的四處張望。

  「野人,跟好別亂跑。」生怕野人跟丟的千珩連忙抓住他,緊緊的攀住他的手臂,要他乖乖的跟在身邊,萬一野人在這裡鬧事,可就難收拾了。

  兩人繞過了熱鬧大街,先是來到書鋪挑了幾本要給孩子們念的書,又繞到附近的店家,將短缺的油鹽醬醋全數買齊。轉眼間,千珩為數不多的銅錢碎銀便因為購買這些東西,幾乎用罄。

  「唉……剩下這些買糖,恐怕也不夠孩子們吃呢!」千珩將手中的銅錢往上拋了幾下,陷入困擾。

  想起出門前,六寶緊抓著他說要吃糖,他還不斷向六寶保證一定會買,而且每個人都有份,這下恐怕……

  千珩轉過頭,看著幫忙搬了一堆物品的野人,幽幽歎了口氣。

  這一趟帶野人出門,除了讓他幫忙外,其實還有另一個目的,也因此手上的用度才會捉襟見肘。

  不過,為了野人好,還是得去一趟才行。

  「野人,走吧!我們還要去另一個地方。」千珩接過他手上的一些物品,帶著他往另一條小巷走去。

  野人沒有多想,點點頭默默的跟著他走,直到兩人來到藥鋪前,千珩才停下腳步。

  濃厚的藥味讓野人皺起眉往後退幾步,似乎不太喜愛這種味道。

  「野人,先把東西擱下,跟我進來。」千珩回過頭,發現野人簡直就像小孩子似的,往後退了好幾步,萬般的抗拒。

  眼見這種情況,千珩又歎口氣,來到野人的身後勁使推著他,強迫他跨進藥鋪裡。

  雖然野人很不願意妥協,但是在千珩半哄騙半強迫下,還是進了藥鋪,乖乖的被帶往位子上就座。

  「請問,是哪位要看診?」從藥鋪裡頭跨出了一個身材修長、身穿素白衣裳、隨意將長髮放下的年輕男子,隨著他走動,長髮還會輕輕晃蕩。

  「呃……是他。」千珩看著眼前的大夫,愣了愣,被這名年輕大夫的冰冷氣質給嚇著了。

  雖然這人帶著微笑,但是那種無法忽視的冰冷感,令人不禁縮起肩膀。

  「哦?是這位公子啊。」年輕大夫彎下身仔細的察看野人,瞇著眼,眼底透著一絲古怪。野人則是不解的皺眉,不明白這個陌生人為何要這麼看他。

  「請問,大夫怎麼稱呼?」千珩對於他這麼仔細端詳野人的舉動感到不解,試圖出聲化解這奇怪的氣氛。

  「在下名為博羽。」年輕大夫依然盯著野人,頭也不抬的說道。

  「博羽大夫你好……」這大夫還真古怪。

  經過冗長的審視,這個奇怪的博羽大夫,總算重新端正姿勢,一臉平靜的看著千珩。

  「不好意思,我瞧了很久,這位公子看起來身強體健,面色如常人一般,雙眼的色澤更沒有任何異常,在我看來真是健康中的健康,請問是哪兒有問題呢?」

  「呃……抱歉,說起來我也不太曉得怎麼解釋,野人……呃……他雖然看起來很正常,但是有時會出現脾氣暴躁、情緒不穩的狀況,猶如變了一個人似的,心頭還會絞痛,雖然只是偶爾,但是我實在很擔心,想請大夫好好診斷一番。」說著說著,千珩帶著擔憂的眼神看向野人。

  「哦?這的確很罕見。」博羽大夫點點頭,與千珩一同看向野人,而被這麼注視的野人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我來把把脈吧。」

  博羽大夫一個帥氣旋身,坐上野人身旁的椅子,順勢抓起他的手往桌上擱,動作熟稔的握住他的手腕,手指輕按著他的脈搏閉眼診斷。

  「啊!」野人轉過頭盯著千珩,想掙脫這個奇怪大夫的手,然而弔詭的是這大夫動作雖輕,卻讓野人掙脫不得。

  「放心,先讓大夫幫你瞧瞧。」千珩連忙扶住他努力安撫,野人也順勢伸手握住他的手,獲得一絲安定之後,情緒才緩和許多。

  博羽這時睜開眼,意味深遠的笑著看他們兩人,似乎對於這兩人的互動很感興趣。

  「如何?大夫,有什麼問題嗎?」千珩見他睜眼,隨即追問。

  「嗯!這脈象的確紊亂,怒火攻心,引發燥熟、不安,難怪脾氣焦躁。這位公子的肝火也旺了些,但是還不至於無藥可醫。」博羽收回手,一派輕鬆的說道。

  「可是、可是……」千珩一聽急著想再說些什麼,但想起在山林裡發生的事,令他羞得又將所有話語吞回肚裡。

  「可是?」博羽挑眉,輕聲追問。身為一個好大夫,就是要鉅細靡遺的問清楚。

  「不,沒事。」千珩臉紅的別過頭不再說話。

  「那麼,我替這位公子抓帖藥,可以安定心神、解除燥熱,如何?」博羽大夫隨即起身,來到藥櫃前準備抓藥。

  「好、好。」千珩有些慌的回應。野人見診療結束,立刻起身攀住千珩的腰,完全不顧他人的目光,用力的抱住他。

  被抱在懷裡的千珩抬起頭,也沒有推開他的打算,任由他抱著。

  正在抓藥的大夫抬頭一看,露出一抹微笑,完全不在乎這兩人抱在一起的景象,繼續專心抓藥。

  「好了!這裡有六帖藥,一天兩帖,一帖熬煮兩個時辰,用完膳之後就可喝了。」博羽大夫放上包好的六帖藥,朝他微笑。

  「喔,謝謝,謝謝大夫。」千珩接過藥帖,方才浮動煩躁的心思好不容易才平息。

  不久之後,千珩帶著野人離開藥捕,而那位有點古怪的博羽大夫則是目送他們倆,直至消失在街道的末端。

  他們倆離開之後,博羽隨即收起和善的表情,轉身踏進藥鋪的後門,掀開布簾之後,看著坐在木椅上的幾個男人。案上擺著上好的清茶,陣陣茶香瀰漫在這幽靜的斗室裡。

  「怎麼,來看診的人對你不敬?怎麼露出這副嚴肅神情?」其中一個男人低聲問著,嘴邊還勾著低笑,其他人也跟著低笑出聲。

  「來看診的,是萬里大人。」此話一出,所有人皆噤聲,一臉嚴肅的看著他。

  「萬里大人?」

  「是啊!不過,應該是『絕』的後遺症,他並沒有認出我。」

  「果然是因為走火入魔的關係,喪失心智了嗎?」

  「嗯!剛才替他把脈,幸好毒尚未攻心,盡早治療還有得救。」

  「那麼,你剛才怎麼沒留下他?還讓他走?」方才低笑的男人,此刻有些焦躁的起身追問。

  「有人帶他來,我不便打草驚蛇。」

  「有人?」

  「是啊!巧的是,那個人正是我們正在找的兇手。」

  「兇手?寫假絕冊的人?」

  「是啊!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吶……」博羽低聲輕笑著,是那麼冰冷、那麼絕情,令人不寒而慄。

  晚膳之後,又濃又苦的中藥味瀰漫在學堂前的庭院。

  「哇!這味道聞起來,一定很難喝。」蹲在小火盆前的六寶捏著鼻子說道。

  「六寶,別亂說。」幫忙熬藥的車寶伸手拍拍六寶的頭,要他安靜些,同時也將視線挪到離他們不遠處的野人。

  野人同樣也蹲在地上,皺眉、一臉不解的猛盯著這壺看來一定很苦澀的黑色濃稠藥汁,他一定也很不想喝吧!

  車寶一邊扇風,一邊默默的替野人哀悼。

  「車寶,好了嗎?已經兩個時辰了吧?」裡寶受千珩所托,從屋裡探頭出來詢問。

  「嗯!應該可以了!」車寶掀開壺蓋,一股濃烈的藥味隨即撲鼻而來,令他不禁身子往後傾,拚命咳嗽。

  「夫子說盛一碗端進房裡,記得要帶野人回房喔!」裡寶叮嚀完之後,又窩進屋裡,留下外頭守著這壺湯藥的三人。

  兩個小的露出一副同情的表情看著野人,野人則因那壺鬼東西所傳出的味道而擰緊眉心。

  「野人,你好自為之啊!別看夫子平常這麼溫和,他逼人喝藥是很嚴的……」說完,這兩個小孩對著野人發出同情的歎息聲。

  「把藥喝完就可以就寢了。」正在專心看書的千珩頭也不抬的說。

  擱在桌上的黑色藥汁早就已經冷掉,然而坐在千珩對面的野人卻死瞪著那碗藥汁,完全沒有要動的意思。

  「不喝的話,就不能睡覺喔。」千珩知道野人不肯喝,於是就這麼陪著野人耗時間,看他什麼時候喝完,什麼時候睡覺。

  野人已經開始揉眼睛、出現睏意,卻還是不肯妥協喝藥。

  「唉……」千珩放下書本,無奈的看著他,「野人,要你喝藥也是為你好啊!喝完就可以歇息了。」千珩柔聲的勸說。

  野人則是低頭發出困擾的低鳴,接著抬頭皺眉,百般的不願意。

  「快喝。」千珩依然嚴格執行監督的工作,並沒有被他這般討取同情的眼神給騙過。

  敵不過千珩的強勢,野人默默的端起碗,瞪著那藥汁許久之後,總算提起勇氣,仰頭將這些又苦又澀的藥汁吞盡。

  「啊……」藥碗見底之後,野人腦子一片空白,身軀搖搖晃晃的,連手中的碗都拿不穩,往下一拋。

  千珩起身,鼓勵又帶點安慰的拍拍他的肩膀,露出溫和的微笑。

  野人抹抹嘴,嘴裡還充滿著藥汁的苦澀,仰頭看著千珩,望見他的微笑,皺了皺眉,似乎認為這樣還不夠。

  「咦,野人,怎麼了?」

  野人突然站起身,雙手攀住千珩的肩膀,使出蠻力將他拉近,千珩還來不及反應,就被迫貼上他的嘴唇。

  唇與唇之間蔓延著苦澀的藥味,無法掙脫的千珩驚慌的想推開野人,卻被抱得更深更緊。

  好苦!這傢伙居然連舌頭都伸進來,是不甘心他喝藥,打算讓自己也承擔這個苦味嗎?

  笨野人、笨野人!好苦、好苦!充滿藥味的吻,怎麼這麼難受啊!

  「啊!你這個笨蛋!」千珩用盡氣力總算推開野人,一臉狼狽、喘息不已的看著他,嘴裡還滿溢著藥味,讓他的臉都皺起來了。

  野人則是無辜的看了看他,舔舔唇,覺得深受委屈。

  「你啊……」千珩已經不曉得該不該對野人發脾氣,因為他知道野人只是單純的想告訴他這個藥很苦,想要獲得更多的安慰。

  只是,用吻來安慰似乎太刺激了點!他到現在心頭還狂跳不已,這個野人傻歸傻,吻起人來怎麼這麼熟練啊?

  「算了!不跟你計較,睡覺吧。」

  千珩語畢,野人又興沖沖的奔上前抱住千珩,又一次獲得原諒,令他欣喜不已。

  野人很怕他生氣,總是努力等待獲得原諒的時機。他每每出現這樣的無辜眼神,千珩最終只能妥協,而野人似乎也看準了他很容易心軟,才會這麼得寸進尺。

  惹事、獲得原諒;惹事、再次獲得原諒,兩人之間似乎不斷如此循環,意識到這點的千珩有些為難的盯著野人。

  「真的不能太寵你。」被抱在懷裡的千珩低聲喃喃自語。然而說是這麼說,明天若是再次發生類似的事情,結果恐怕還是一樣。

  他寵野人,似乎是無法更改的事實了。

  咚——咚——咚——

  規律、緩慢的敲門聲從外頭傳來。

  好不容易睡著的千珩起身,一臉疑惑的看著緊閉的房門。

  「這麼晚了,是誰啊?還不睡?」難道又是六寶作惡夢,吵著要跟他睡?

  千珩連忙下床,卻發現野人扯住他的手,他雖然熟睡著,但那股蠻力倒是還在。

  「真是,這邊也有一個麻煩的人。」千珩低笑,輕輕的拉開他的手,躡手躡腳來到房門前。

  這時,敲門的聲音也停止了。

  千珩帶著疑惑,猶豫要不要開門,因為這敲門的感覺不像孩子們。

  就在猶豫不決之際,敲門聲又傳來,似乎在逼迫著他快開門,雖然他依然忐忑,卻還是小心翼翼的推開門,往外察看。

  開門的瞬間,千珩倒抽了一口氣,驚恐的瞪大雙眼。

  他看見門外站著好幾個高大的男子,由於夜色墨黑,他完全看不清對方的臉龐,隱約可以從身影猜測對方大概有四五個人。

  難道會是強盜?正當他這麼想時,門外的身影稍稍的往前幾步,發出低笑。

  「晚安,請問是千珩夫子嗎?」

  對方曉得他的名字!

  「是……」千珩充滿防備的半掩房門,只露一點門縫。

  「不好意思,我們是來帶走我們家的主人。」

  「主人?」

  「是的,萬里大人就在這房裡頭吧?」

  「萬、萬里?」聽見這名字,千珩下意識的轉過身看著已經被吵醒的野人。

  他想起之前在山林,那個自稱萬里的男人……

  「看來他在,我們這廂失禮了!」門外的身影這麼說道,隨即推開門踏進房裡。千珩則是往後退了好幾步,一個踉蹌跌倒在地。

  這時,千珩才看清楚對方的臉龐。

  博羽大夫!他曉得萬里這個人?

  「不好意思這麼晚還來打擾。」博羽嘴裡是這麼說,視線卻是銳利的掃視了千珩好一會兒,最後轉過頭看著急忙奔來的野人。

  野人慌張的奔來,蹲下身軀抱住千珩,並抬頭用凶狠的眼神瞪回去,保護的意味極重。

  「萬里大人,不好意思,我們來遲了!」博羽極為尊敬的向他彎身行禮,野人則是偏過頭一臉不解。

  「糟糕,大人完全不認得我們,怎麼辦?」博羽後頭的一名男子上前,面露擔憂的說道。

  「沒關係,這件事我可以處理,先把大人帶回堡裡吧!」博羽往後退一步,左右兩邊的男人隨即往前抓住野人的肩膀。雖然野人強橫的抵抗,卻敵不過這兩個大男人的氣力,輕易的被抓起往後拉。

  「大人,請原諒我們的無禮。」抓住他的兩個男人滿是歉意的這麼說道。

  「啊、啊!」被抓住的野人依然不斷掙扎,伸手胡亂揮動,拚命想回到千珩身邊,卻怎麼也掙脫不了他們的鉗制。

  「野人……」千珩慌忙起身,想抓住野人的手,卻被博羽身旁的黑衣男子出手制止,怎麼站也站不起來。

  「先把萬里大人帶走,剩下的我跟隨烏衣處理。」博羽立刻下了指令。

  這兩個男人隨即將野人帶離房間,千珩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野人離開他的視線。

  「啊!啊!」離開前,野人依然不斷的吼叫、掙扎,直到被帶走,這聲音才逐漸變小,慢慢消失。

  千珩滿懷恐懼的看著野人消失的方向,他一下子無法理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只知道這幾個人的來歷不簡單,恐怕也曉得野人的真正身份。

  「博羽,你接下來怎麼打算?雖然他是偽造絕冊的人,但是也照顧了大人一段時間,算是對大人有恩。」

  偽造絕冊?這是什麼東西?

  被壓坐在地上的千珩一臉不解的看著這兩個人,他怎麼都聽不懂這兩個男人在說什麼?

  「也對,不能做太絕。」

  博羽點點頭,陷入很長的思索,許久之後面露淺淺的微笑,似乎做好了決定。

  博羽抽起了烏衣掛在腰間的刀,直指著千珩的右手。

  「就是用這隻手……抄寫假的絕冊,是吧?」

  千珩茫然的盯著他,完全聽不懂這個博羽到底在說什麼。

  「那麼,就砍下這隻手,以作賠償萬里大人的損失吧!」

  語畢,博羽面無表情的抬起手,很快的將刀子往下揮,千珩還來不及意會到博羽的語意,就感到一股劇痛從他右邊傳來,濃厚的血腥味隨即染遍整個房間。

  「啊!啊!」強烈的劇痛讓千珩倒下身軀,渾身顫抖。

  他瞇著眼看著身旁的物體,看著那血淋淋的東西,那是他的……他的右手!

  隨著劇痛,之後湧上的是死亡前的暈眩。千珩看著被完整砍下的右手,除了恐懼與痛苦之外,就是濃濃的不解。

  為什麼……為什麼要對他做這種事情?

  昏迷前,他依稀聽見砍下他右手的男人是這麼說的——

  「不好意思,我們無聖堡作風向來如此,血債血還,一命抵一命,今天念在你救了萬里大人,所以砍下這手以做賠償。

  「沒辦法,誰叫你接了不該接的工作呢?偽造絕冊,對我們無聖堡來說可是莫大的罪名。」

  無聖堡……

  假的絕冊……

  萬里……

  男人口中的這三個名詞,在千珩昏迷前不斷的在他腦海中迴盪著。

  萬里、萬里……原來住在野人心底的那個名為萬里的人,才是他原本的面貌嗎?

  那才是真正的……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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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千珩,你曾說過,你對野人印象最深的,就是帶有苦藥味的吻。

  然而,你對萬里印象最深的,卻是比這苦澀的吻還要痛徹心扉的傷害。

  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讓你遇上了我,真的很對不起……

  我是萬里,也是野人,不管是哪一個,都深愛著你。

  不管是萬里還是野人,都對千珩這個人,深深的迷戀著……

  這是入冬之後的傳聞。

  距離無聖堡幾里遠,在一個山腳下的小村裡,某個小學堂在夜裡遇到強盜入侵,聽說那學堂夫子被砍掉一隻手,傷勢慘重。

  同時間,無聖堡傳出失蹤近半年的堡主平安歸來,同時也抓到偽造絕冊的兇手,並已作處置。

  這兩件事,都是在同一天發生的,看起來並沒有任何關連。

  後來這間小學堂收起,夫子不再執教,連同收養的孩子們也一併被迫送離學堂,找了幾戶人家收養。

  至於這個傷重的夫子,從此躲藏在這日漸破爛的學堂裡,終日不與人見面。

  而另一邊的無聖堡,人們都曉得是個勢力極大、擁有悠久歷史的組織,連朝廷都得敬畏三分,幾個月前傳出堡主因為修練傳說中的武功「絕」而閉關,卻因為秘笈遭人掉包,因而走火入魔,並且失蹤。

  這幾個月來,無聖堡的人們為了找尋失蹤的堡主,幾乎翻遍了所有地方,終於在前些日子找回了堡主,為此武林各方門派還特地上門慶賀。

  然而,神秘的堡主卻拒見來使,因此沒人曉得這半年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只曉得堡主終日望著某個方向。

  據說,那方向恰好與發生強盜入侵的學堂所屬位置相同……

  幽靜又典雅的房裡,瀰漫著一股令人放鬆心情、安定心神的薰香,一名看來超凡、身材高大、容貌猶如精心雕琢般俊美的男子,正端坐在木椅上,閉目沉思。

  但是,男子的神情看來並不怎麼平靜,他的腦裡不斷的浮現些許的畫面、聲音,都令他無法不去在意——那山林,還有站在山林之中那抹纖瘦身影。

  他的微笑、他的柔和、令人不禁想衝過去用力的抱緊他,稍嫌瘦長的手掌卻有著讓人迷戀的柔和掌溫,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卻擁有讓人心疼的堅持。

  笨野人——

  那人,嘴邊噙著笑,這聲呼喚似乎是對他的稱呼。

  你這個笨蛋,雖然老是惹麻煩,但……也沒辦法,我老是對你妥協啊……

  口吻無奈但又沁著甜意,那人對他總是很溫柔,可是……自己卻怎麼也看不清他的身影,那人究竟是誰,是什麼模樣呢?

  千……珩……

  在他的心底,總是這麼呼喚著他的名字,一個多具份量的名字。

  讓他一再低吟,念念不忘……

  「萬里大人,打擾了。」

  下屬的低聲呼喚,讓他回過神,張開眼悄悄的歎口氣。

  「是博羽啊。」萬里的腦子裡還塞滿了方纔的思緒,一時間心頭還有些紊亂,不禁皺眉揉揉發疼的太陽穴。

  「是的,大人喝藥的時間到了!」博羽將手中的藥碗擱在他身旁的桌上,為了壓下這苦澀的藥味,還特地擺了兩片糕點在旁。

  萬里端起藥碗,嗅著這苦澀的藥味,不禁又瞇起眼,腦中浮現那人的身影,還有那人的聲音。

  要你喝藥也是為你好啊!快喝!

  「唉……」捧著藥碗,看著黑濃的藥汁隨著搖晃產生的水波,萬里似乎有點入迷的盯著,一點都沒有喝的打算。

  「萬里大人有心事?還是身體又不舒服了?」博羽站在他身旁,小心翼翼的關切,看他如此慎重的模樣,可想而知萬里在他心中有著很重要的地位。

  「不,『絕』的後遺症幾乎治癒了,這幾天下來不再出現心頭絞痛的情況,走火入魔造成的毒也全數逼出,目前已無大礙,只是……」

  「只是?」身為無聖堡的醫官,關心主子的身體健康可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就連心理狀況也得顧及,他得問清楚還有什麼問題才行。

  「我在走火入魔、喪失心智那段時間,許多事情現在都記不得了,能夠想起的都是片段又模糊的記憶。你曉得當時找回我時,是什麼情況嗎?」明明是自己親身經歷,卻怎麼也無法細想、記起,萬里顯得特別懊惱,尤其是對於一直在腦海裡揮之不去的那道身影。

  「大人,當時您已經處於喪失心智的狀態,因為毒素在體內流竄的關係,讓您無法說話、思緒無法如往常一般活絡,甚至連我們都不認得。」

  「除此之外呢?」萬里皺了皺眉,博羽並沒有說出他想知道的事情。

  「除此之外?萬里大人想知道什麼?」

  「當時我人在哪兒?身邊有其他人嗎?」

  「大人,當時您在一處普通人家裡,是一個年輕人救了您,同時也照顧您好一段時間,我們就是在這處人家找到您的。」

  「一個年輕人……是個什麼樣的人?他在哪裡?」

  「只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小伙子,他就住在無聖堡幾里遠的一處村莊裡,當下我們已替您向他致謝,饋贈不少銀兩,答謝他的恩情。」

  「十六七歲……」萬里低頭思索著,若如博羽所言,就與他記憶中的身影不相符。

  那人不只十六、七歲,大概二十出頭,是個青年。那人到底是誰呢?

  想著想著,萬里又發出低鳴。

  「萬里大人,心裡有什麼事情困擾嗎?」

  「不,只是在想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你退下吧!」萬里揮揮手,示意博羽離開,又獨自陷入沉思。

  終於,他端起藥碗一飲而盡,口中漫開令人皺眉的苦澀味道。不知為何,連這藥味勾起他某些無法解釋的印象。

  那人,到底是誰呢?

  「博羽,對大人說謊這樣好嗎?」守在門外的烏衣一看到博羽跨出門,隨即低聲追問。

  「當然,我有我的考量,這兩個人不能見面。」博羽往走廊的另一端走著,低頭思考。他曉得方才萬里大人欲言又止的是想問他些什麼,是有關那個名為千珩的人吧?

  「不能見面……是嗎?」烏衣跟在身旁,低聲說。

  「他可是抄寫假絕冊的人。的確,這人看起來十足的無辜,但是無聖堡今天若是輕易放過好不容易找到的兇手,在眾人面前是無法立足的,萬一被人看輕,對無聖堡、對萬里大人都有損威望,仁慈可不存在於無聖堡。」

  烏衣聽博羽說這段話,沉默了好一段時間盯著他,許久之後才又開口:「你的心狠手辣,只當醫官跟鋪佐的職務實在太可惜了。」

  「你這是在褒獎我,還是在貶低我?」博羽露出輕笑。

  「兩者皆有,能對大人忠心到這種地步,也就只有你了。」說真的,他可是非常佩服博羽的忠誠,萬里大人在他心中絕對比他的未婚妻還重要。

  「好說。」聽烏衣這樣說,博羽似乎很開心。

  「那麼,萬一接下來大人又追問呢?照剛才的情形看來,大人應該還記得這個叫作千珩的人。」

  「放心,大人會漸漸淡忘的。等這絕毒根治之後,大人就會忘記曾經有個名為千珩的人存在他的身邊過。」

  「什麼意思?」烏衣一下子理解不來,眉心蹙起。

  「治療絕毒的藥方里,有一味忘憂果,根據文獻記載是根治絕毒的最佳藥引,唯一的缺點就是會讓人漸漸忘記在喪失心智期間的記憶。」

  「也就是說,每天這樣喝藥,大人就會漸漸忘記之前發生過的事情?」

  「是!所以才不用擔心,再過不久,這個千珩會徹底的在大人的記憶裡消失殆盡。」博羽仰頭望著蔚藍天空說道,輕扯的微笑看來有十足的把握。

  「啊啊……」

  壓抑又難過的痛吟,從這日漸破敗的學堂裡傳出。

  月夜,隱約可見這學堂的庭院欄長滿了雜草,屋子裡結著蜘蛛網,那些讀書用的桌子更是佈滿灰塵,看起來已有好一段時間沒有人使用。

  這學堂曾經充滿笑鬧的聲音,但是自從發生強盜入侵事件之後,這裡漸漸的荒廢,剩下的只有千珩受到重傷的痛苦悲鳴。

  深夜時分,他正為右臂傷口的疼痛而呻吟,無力趴倒在床邊的他,左手撫著右側,好不容易收口的傷,卻因為天冷以及後遺症的關係,一陣陣的疼。

  「啊……誰能來幫幫我……」他擰眉低聲喊著,隨即又想起孩子們早已被送離學堂,這裡只剩下他一個人居住,心頭一陣苦澀湧了上來。

  想起改變學堂命運的那天、想起野人被帶走的那天、想起孩子們看見他重傷的慘況痛哭失聲的那天,他的眼角又悄悄的堆滿淚水。

  對的,就是那天,就是讓他永生難忘的那一天……

  「真是糟糕,怎麼會遇到這種事?」

  那天,因為身子右半邊的強烈痛楚,讓原本昏迷的千珩醒了過來。他勉強抬眼,才發現韓大叔正坐在床邊的椅子上,一臉擔憂的看著他。

  「韓、韓大叔?」千珩氣若游絲的喊著,劇烈的痛楚讓他不斷的溢出呻吟、直冒冷汗。右半邊怎麼感覺又燙又痛?而且空蕩蕩的好像失去了什麼東西。

  「要不是今天是約定的工作日,再加上孩子們外出求救,你恐怕連命都沒了。」韓大叔看著他搖頭歎息,怎麼會遇上這種慘事呢?

  「啊……我的手……」躺在床上的千珩因為劇烈的痛楚動彈不得,濃厚的血腥味讓他蹙眉,這種生不如死的疼痛,讓他疼得擠出眼淚來。

  「方纔緊急請了村裡的大夫來幫你治療,大夫說……你的手是救不回了。對方下手極狠,幾乎斬斷你的經脈,能撿回一條命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孩、孩子們呢?」他掛心的依然是那群孩子,還有……還有被帶走的野人。

  「他們全在外頭,這場面太過駭人,不讓他們看,暫時讓裡寶守著。」

  「是嗎……」

  「唯一看到你的慘狀的,就是裡寶,他邊哭邊求救,以為你活不成了呢!連這麼成熟穩重的孩子都嚇壞了……唉,怎麼會遇上這種事?」韓大叔又歎了口氣。

  「不曉得,傷害我的人說,我做了不該做的事情……」千珩瞇起眼睛,意識有些模糊,全身熱燙得不得了,好像快死去一般。

  「不該做的事情?你只是一個學堂夫子,了不起幫人抄寫書經,哪來的不該做的事情?」

  「大叔,我猜,跟之前抄寫書經的事有關。他們說我偽造書籍,才會讓他們的主子走火入魔……」

  「偽造?」韓大叔低頭沉思了一會兒,想起之前的事情,不禁大叫出聲:「是那本委託我們倒著抄寫的冊子!是因為那本冊子惹上殺機嗎?」韓大書頹軟的靠在椅背上,心想惹上不小的麻煩了。

  「不,不是殺機,對方砍掉我的右手以示懲罰,並不打算殺我。」千珩想起那男人森冷的聲音與微笑,不禁發顫。

  「以示懲罰?對方真是夠狠的!你有什麼線索嗎?這件事大叔可以幫上一點忙,可以的話我們進城報官,讓官府查查這件事,如何?」

  韓大叔口吻如此有自信,乃是因為透過委託抄寫的工作,讓他認識不少城裡的達官貴人,甚至連宮裡的王公貴族也認得幾個,若是求他們協助,應該沒問題。

  「可是,我沒有。」千珩斷然否認,隨即轉過頭不再搭話。

  他知道是誰砍斷他的手,也曉得對方可能出沒的地方,但是他已經不想再與這件事有牽扯了,賠掉右手已經是慘痛的代價,這樣就夠了,這樣就可以了……

  「是這樣嗎?好吧!」韓大叔歎了口氣,緩緩起身,憐惘的看著他,「大叔還有事,先離開了。那群孩子們暫時沒問題吧?需要我照顧嗎?」

  眼見千珩這樣的狀況,也暫時無法照顧那群孩子,這群孩子的生活也令人擔擾。

  「沒問題,有裡寶在,等我康復了,就會恢復往常一般了。」千珩扯著笑說道。但是誰都聽得出他的口吻極度不安,他只是故作堅強罷了。

  能不能恢復往常的日子,他自己其實一點把握也沒有……

  千珩的傷花了好幾個月才痊癒,即使痊癒了都還留下不少後遺症。

  失去右手的他,已無法繼續抄寫書經的工作,就連學堂也因為他的傷勢而停擺好幾個月,因此原本在學堂唸書的孩子都被轉往其他的學堂去。

  剩下跟著他苦撐的,就是這六個孤苦無依的孩子,然而如今單靠千珩一個人實在養不起他們,最後他忍痛委託韓大叔尋找願意收留這些孩子的人家,六寶們也被迫一個一個離開這個從小生長的學堂。

  最後一個離開的人,是裡寶。

  那天,裡寶一如往常的沉穩,沒有其他孩子們離去前的悲傷、痛哭,他只是靜靜的坐在學堂門口,等著韓大叔來帶他。

  聽說,願意收養他的是個大戶人家,家裡有錢有勢,是從朝廷裡退休的高官,但是這高官與妻子長年膝下無子,苦無可以繼承他們家的人選。裡寶平資聰穎,懂得察顏觀色,脾氣又溫和,聽了韓大叔的推薦,這對高官夫妻一看到裡寶立刻對上了眼,毫不猶豫的答應收養。

  今天,他就要離開學堂去新家了。

  「裡寶,不進來屋裡等嗎?」已經休養好一段時間,好不容易可以下床走動的千珩,站在門邊低聲問著。

  「啊?千珩夫子,你怎麼出來了?小心受寒啊!」裡寶一看千珩準備要跨出屋子,急忙起身將他推進屋裡,不准他出來。

  「我沒事,你別太緊張。」千珩伸出左手拉住了裡寶,露出安撫的微笑。一直到目前為止,都是裡寶在照顧他,今天開始他就得努力一個人顧好自己了。

  想著想著,千珩心頭有些落寞。

  「夫子……」裡寶也發現他落寞的情緒,移動視線看著他失去右手的肩膀,經過那聲災難之後,夫子看起來又更瘦了。

  好像一陣風就我以把夫子吹倒似的,看起來好虛弱。

  「到了新家可要乖乖的,要珍惜收養你的父母,凡事盡力做到好,別讓他們操心,懂嗎?」千珩伸出左手摸摸他的頭,嘴邊勾著淺笑。

  離別總是令人難過,但是身為長輩的他還是得仔細叮嚀,畢竟下一次見面是何年何月誰也不曉得。

  「我會的!倒是夫子,你自己要好好照顧自己喔!」裡寶低著頭緊握著他沒幾兩肉的手掌,曾經就是這樣瘦弱的手撐起他們所有人的生計,如今卻……

  「嗯,我會的,你別擔心我,自己照顧好自己最重要。」千珩依然扯著柔柔的笑。

  「嗯?」看裡寶一直低著頭,千珩以為裡寶在難過,正想出聲安慰時,裡寶卻猛然抬頭,彷彿下了什麼重要的決定,堅定的盯著他。

  「夫子,等我長大有成就之後,一定會接你過來住,我一定可以養得起你,所以請你不要離開學堂,我、我一定會回來帶你走!」裡寶緊握著他的手,力道之大,手骨都喀喀作響。

  「傻孩子,顧好自己就好了……」千珩還是淺淺的微笑,沒有多作回應。

  「我說真的!夫子,記得喔!我一定、一定會過來接你!」裡寶的眼神依然堅定。

  兩人話還沒說完,韓大叔緩緩的從遠處走來,沒多久裡寶就離開了。

  而這學堂,終於只剩下千珩一個人。

  他一個人倚在門邊,看著逐漸走遠的裡寶與韓大叔,不知怎麼的,那背影越來越落寞,越來越落寞,最後孤獨的蹲下、悲泣……

  「湘樓的邀請函?」

  端坐在大廳主位上的萬里,難得願意露面與無聖堡的人們見面,會談才剛開始沒多久,屬下立刻呈報一個令人不解的消息。

  「是的,據信使所說,為了恭賀萬里大人歸來,湘樓樓主想替您舉辦一場接風宴,時間就訂在三天後的晚上,希望萬里大人可以出席。」屬下彎身恭敬的說道。

  然而現場氣氛卻因為他這番話顯得凝重不已。

  「湘樓這招還真高,直接用大人的名義設宴,想拒絕都難。」站在一旁的博羽摸摸下巴,神情高深莫測的說道。

  「湘樓怎麼會突然這麼做?」烏衣怎麼想都想不透,無聖堡跟湘樓向來是死對頭,這次為何會突然這麼主動發函呢?

  「大概是為了絕冊。」萬里沉吟許久之後,下了個結論。

  「絕冊?」眾人發出不解的聲音。

  「真正的絕冊,據說在湘樓那幫人手上,這個湘樓樓主是在暗示我,想要拿回絕冊就得去會他一會。」萬里低聲說道。

  絕冊是無聖堡代代相傳的秘笈,堡主練成「絕」是一件理所當卻的事,然而卻在他這第十六代出了一堆紕漏。

  「但是,絕冊不是已經被銷毀了?」烏衣神情一凜追問。他記得當時就是為了追查偽造絕冊的人,才得知絕冊已經被銷毀的事實。

  「被銷毀的是副抄本,之後掉包給我們的,是錯誤百出的偽本。」博羽接著解釋。為了絕冊他可是忙得焦頭爛額,好不容易有點線索了。

  「所以……整件事情都是湘樓的人幹的?」烏衣瞪大眼睛問著。

  「可以這麼說,所以湘樓才會發這封邀請函,不去不行啊。」博羽笑了笑,態度有些輕蔑,「萬里大人打算如何?」博羽轉過身,恭敬的請示。

  「人家都這麼盛情招待,我們不去未免太不給面子了。」萬里低頭看著手中的邀請函,輕輕的扯出笑,看似輕鬆,眼底卻充滿了重重的殺意。

  眼前是個擺設高雅、桌椅皆是頂級檀木所製的大廳。

  在城裡,這個地方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有人說這兒的主人是王公貴族之後,幾十年前離開宮廷,自立門戶不再插手朝廷事務,轉而經營自己建立起來的事業。

  據說城外的貨物運送、與外國商人交涉買賣,都是由他們主導,堪稱當今最大的買賣商家。

  這兒,名為湘樓。他們與城邊五里遠的無聖堡為死對頭,若說湘樓掌管的是城裡明裡所有的民生物資,那麼無聖堡掌管的,可就是暗裡的黑市買賣。

  兩者看來沒什麼關係,卻因為爭奪相同的通路而互為眼中釘,幾十年來,湘樓與無聖堡的紛爭一直持續著。

  百聞不如一見,湘樓真是如傳聞中的華麗、炫彩奪目。

  站在書房一角的千珩仰頭看著那些擺飾,不禁這麼想著。

  「你就是韓大叔介紹的人?」坐在書房主位的男人,看來文質彬彬、氣質高雅,但是身為湘樓樓主的他,的確有一股無法忽視的霸氣與權威。

  「是的,但是……如樓主所見,我是一個殘廢,實在沒什麼用處,樓主不需因韓大叔的人情而僱用我。」千珩低頭說道。

  他可是硬著頭皮前來的,韓大叔看他待在學堂裡窮困潦倒,很不忍心,才替他覓得這樣一個機會。但是,知道自己有幾兩重的千珩,根本不願意接受這項安排,是韓大叔千求萬求,他才肯來。

  「你曉得全天下有多少人想進湘樓做事嗎?你好不容易得到這樣的機會,卻又說不要?」樓主緩緩起身來到千珩身邊,對他很感興趣的上下審視。

  當然,他缺失右手臂的模樣,的確很引人注目。雖然千珩在身上披了件長披風掩飾,但是只要仔細一看,還是可以看出異樣。

  「是,我不希望樓主採用我這樣的廢人,來浪費湘樓的資源。」千珩至今都沒抬過頭,言語中不斷的貶低自己,不斷的拒絕對方,急著想離開這裡。

  「誰說沒用,我偏要僱用你。」此話一出,千珩驚訝的抬起頭,與眼前這個高大俊朗的男人四目相對。

  「為、為什麼?」這樓主真是個怪人,他都說了為麼多,卻還要用他?

  「湘樓有一處地方,專門擺放從各地收集來的書籍,你也知道湘樓做買賣已有悠久的歷史,這些書籍都極為珍貴罕見,我們一直苦無人選來管理、看守那地方,如今我覺得你是個好人選。」

  「管理書籍?」

  「是,韓大叔跟我提起你以前曾是學堂夫子,想必飽讀詩書,更知道書本的價值在哪兒,所以這職務很適合你。」樓主細心的解釋,言下之意,更不容許千珩拒絕這樣的工作。

  於是,當天千珩便進了湘樓,成了人人所羨慕的湘樓成員之一。樓主答應給他的薪俸高得嚇人,令他不禁疑惑,只是管理書籍,薪俸需要這麼高嗎?

  「樓主,您不是在開玩笑?」千珩又問著。

  「當然,絕不是在開玩笑。」樓主依然對著他露出和善的微笑,眼底卻閃過一抹怪異,只是……千珩沒有發現那一瞬間的詭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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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千珩,能與你重逢,在當下,我無法用任何言話來形容我的歡欣、激動。

  看著你依然安好,我真的很開心。

  看著你嘴邊依然掛著淺淺的笑,依然如此的和善、溫柔,我知道你依然是我所愛的千珩。

  我的心正為你狂跳著,我的血正為你沸騰著,我的魂魄正為你而活著……

  「咳咳咳咳……」

  在湘樓的一處,千珩因為翻動這些長年不曾整理過的書籍,揚起大量的塵埃而不斷咳嗽。

  「這裡的書還真不是普通的多……」

  千珩好不容易拖出一整箱書籍,看著這些尚未分門別類的書,不禁發出讚歎。

  究竟要活到幾歲,才能將這些書籍看完呢?

  望著這堆書,千珩想著想著,有些出神。剛要開始工作時,湘樓樓主還跟他說,高興的話可以隨意帶幾本書回去看,記得歸還便是。

  想想這工作環境還真自由,除了必須在規定的時辰裡工作,要何時整理完成都可以。能讓他遇上這樣的工作,千珩除了感激還是感激。

  「千珩,最前頭的書櫃得先整理,如果天氣不錯的話,記得將這些書拿出去曬。」正在巡視各處的總管從門外探頭進來說道。

  「啊!是。」千珩回過神,慌亂的回應。

  「還有,最裡頭有個紅色木箱,傍晚之前將那木箱拿到湘樓的飯館,樓主需要那木箱。」

  「是!我知道了。」

  總管交代完之後,立即離開此處轉往其他地方,千珩則是照著指示走到這房間的最深處,左翻右翻了好一會兒,總算發現總管說的紅色木箱。

  「就是這個啊?」千珩拿起紅木箱,箱子很輕,是單手就可以抓住的寬度,但是箱口上了鎖,無法得知裡頭放的是什麼,從這箱子擺放的地點來看,應該是一本書吧。

  千珩對這紅木箱有著滿滿的好奇,不禁晃了晃箱子,聽著裡面的撞擊聲。

  這裡頭,到底是什麼呢?

  湘樓發函邀請無聖堡堡主的接風宴,聽來盛大,但是對外卻必須低調。

  熟知內情的人都曉得,只要這兩方的人碰面,肯定有什麼事要「談一談」。

  大廳裡斛籌交錯,大桌上擺滿了一道道佳餚,腳下踩的是作工精細的波斯地毯,仰頭一看是精心雕琢的龍柱鳳梁,隨手拿起的則是精緻的銀製酒杯。不愧是長年經商的湘樓,隨手一指,都是難得一見的稀世珍品。

  「還真是像樣的宴會。」坐在圓桌一角的博羽眼見這樣的場面,細聲說道。

  主客的位子經過特意安排,彷彿為了好商談事情似的,兩方人馬各坐一邊,彼此的主位恰好可以面對面,主位的左右兩方皆坐著自己的親信下屬,除此之外,守在他們後頭的則是雙方各自的護衛。

  所有的菜都已上桌,美酒也斟滿,美食當前,萬里卻沉著一張臉,一點胃口都沒有。

  「萬里大人,佳餚當前,嘗嘗吧!這些可是我們湘樓精心為您準備的呢!」坐在他對面的湘樓樓主,神態輕鬆的拿起琉璃筷,夾起一道菜,優雅的細細品嚐。

  此刻兩人的情緒反差極大。萬里依然沒有動筷,他抬頭,目光銳利的看著湘樓樓主,這是一個姿態高雅卻又不失氣勢的男人,看來城府極深,不是好惹的角色。

  「樓主,我可沒這樣的閒情逸致,可以直接切入正題嗎?」萬里談事情向來討厭拖拖拉拉,尤其這種場合,他根本坐不住。

  「萬里大人真是急躁,難得準備這些佳餚呢!」湘樓樓主擱下筷子,輕輕的歎口氣,無奈的說道。

  「這一趟不就是要談正事嗎?」萬里依然冷著臉,低聲回應,毫無情緒的聲調讓人不禁發顫。

  「萬里大人果真如傳聞中的直接。」湘樓樓主偏頭一笑,一副人畜無害的笑容,其實內在陰險得很。

  「別跟我打哈哈,我知道絕冊在你手上,這一趟前來就是要拿回絕冊。」

  「哦?萬里大人真有自信,絕冊明明是無聖堡的傳家寶,怎麼可能落到我身上?」

  「絕冊就是在你手上!今天我願意來,就是要談這件事!」萬里沉著臉說道,目光之銳利幾乎要殺死對方了。

  「呵……這麼一個寶物,是你們疏忽了才會弄丟,怎麼把怒氣發在我身上呢?」樓主執起銀製酒杯,慢條斯理的喝下美酒,濃郁的酒香隨即在口中散開。

  不愧是陳年好酒,就像這迷人的絕冊。據說練成『絕』可永駐青春、武功大進、增加內力,是江湖傳聞裡最高等級的武功秘笈。

  「是你們耍伎倆竊取,還敢大放厥詞!」一旁的烏衣終於隱忍不住,起身拍桌大吼。這湘樓樓主簡直是個無賴!

  「呵……」湘樓樓主依然不為所動,神態輕鬆的喝盡杯中的酒,面對烏衣的怒吼,他連眉毛都沒挑一下。

  「你葫蘆裡在賣什麼藥?」萬里皺眉問道。這人如此不明不白的態度實在讓人不悅,令人感覺像是被操弄在他手上似的,毫無反擊的力量。

  擁有百年歷史的無聖堡,今日居然被一個小小的湘樓給壓制,這實在是天大的恥辱,但是這些卻都是事實。

  包括他自己也是,絕冊被掉包都沒察覺,才會害得自己走火入魔。

  滿腔的憤怒讓他又握緊雙拳,怒不可遏。

  「樓主,抱歉打擾,我將東西送來了。」

  門外傳來一個男性聲音,原本怒火高漲的萬里,一下子就被這聲音給奪去注意。

  這聲音,好熟……

  「進來吧!」樓主看著緊閉的門,嘴邊依然勾著笑意說道。

  就在這時門被推開,那人緩緩的跨進大廳裡,被裡頭的大陣仗給嚇得倒抽一口氣,顯得慌張。

  萬里一看清跨進屋裡的人,著實愣了愣,目光直直的落在他身上,怎麼也移不開。

  被吩咐在這時間送東西過來的千珩,看著眼前的景象,不禁吞了吞唾沫。

  怎、怎麼這麼多人?而且這氣氛似乎不太對……

  「還發什麼呆?把你手中的木箱送過來吧!」樓主輕笑著提醒他。

  「是!」千珩點點頭,左手緊緊抱著紅木箱繞過大圓桌,殊不知一直有道視線緊追著他不放。

  「樓主,這是您吩咐的東西。」千珩將木箱交給樓主,不敢四處張望,隨即低下頭。就算他沒見過大場面,也曉得樓主正在談正事,趕快將事情做完趕快走吧!

  「謝謝你,千珩,辛苦你了!」接過木箱的樓主,朝他溫和一笑。

  這時,一個劇烈、響亮的撞擊聲從桌子的另一端傳來,千珩不經意抬起頭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這一看,他嚇得僵直身軀,驚愕的看著製造出這聲響的元兇。

  野……不,是萬里!

  「千珩?」萬里站起身,接連打翻了桌前的杯盤,但是他顧不得這麼多,只能與千珩四目相對。

  是他記憶中的聲音和名字,還有他日漸遺忘的身影……

  就在那一瞬間,萬里想起了一切,想起了他與千珩之間的所有事情,雖然還有些模糊,但是他記得!他還記得跟千珩發生過的一切。

  眼前這個人,就是他朝思慕想的千珩。

  千珩同樣也愣在原地,同時也發現跟在萬里身邊的,就是那日砍掉他右手的人。

  那幾乎毀掉他人生的記憶全部回籠,令他下意識的發顫,逃避萬里的注視。

  「樓、樓主,我、我可以先退下了嗎?」千珩低聲顫抖的問著。

  萬里方才站起身喊出他的名字,已經引起大廳裡所有人的注目,現在大夥兒都把目光放在他們倆身上,但千珩還是想逃,最好可以離萬里遠遠的……

  「可以,你先退下吧!」湘樓樓主對眼前的異樣彷彿視而不見,依然遣退千珩——或者該說他根本就是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是。」

  千珩慌張的轉身,舉步奔離這令他喘不過氣的空間。他奔出門的那一瞬間,萬里也站起身,顧不得正在商談要事,追著千珩的方向離開了大廳。

  只留下不明就裡的眾人面面相覷。

  「看來,萬里大人對我們湘樓的人很有興趣呢!」湘樓樓主輕笑說道,順勢拿起又被斟滿的酒杯,啜飲了幾口。

  然而,將一切看在眼裡,同時知道所有來龍去脈的博羽,壓低聲嗓、口氣危險的低問:「敢問樓主大人,這一切都是您算計好的嗎?」

  「呵呵,一切都只是巧合罷了。」湘樓樓主帶著微笑,口吻輕鬆的說道。

  「巧合……是嗎?還真是美妙的巧合啊!」

  博羽抿著嘴,神色冷酷的緊盯這個高深莫測的男人,許久、許久。

  為什麼會在這裡遇到他?

  在長廊上急奔的千珩,想破頭還是想不出一個所以然來,同時卻聽見身後傳來急促的奔跑聲響,他回過頭,才發現萬里已經追上來,正伸手想抓住他。

  「千珩!」萬里追上他,焦躁的喊著。為什麼千珩一看到他就跑?

  他怎麼跟記憶中那和善、溫柔的態度相反,為什麼千珩看著他會露出為般驚恐的表情,他在害怕什麼?千珩為什麼會怕他?

  太多、太多令萬里疑惑的問題,他急著要個解答。追上千珩時,他伸手正想扯住千珩的手,卻抓了個空,披風的右肩下竟然什麼都抓不到。

  這怪異的情況讓他更急,他疑惑的看著自己撲空的掌心,又看著千珩隨著奔跑而晃動的披風。

  沒有右手……千珩沒有右手?這是怎麼一回事?

  心急如焚的萬里這次改抓住了千珩的左手,突然被鉗制的千珩失去重心,翻過身跌倒在地,萬里順勢壓住他,讓他躺在地上動彈不得。

  「你、你想做什麼?」被壓在地上的千珩不斷掙扎,口吻慌張。

  萬里低頭審視他好一會兒,單手壓著千珩的身軀,另一手則是滿懷不安、顫抖的掀開千珩的披風。如他所猜測的,右肩下什麼都沒有,是殘缺的,而千珩也比他記憶中的還要瘦弱許多。

  怎麼會這樣?千珩怎麼會落得如此?

  「你的手呢?你的右手呢?為什麼會變成這樣?」萬里無法置信的問著,胸口疼痛萬分,看著千珩這般模樣,他實在是心痛如絞。

  下一瞬,萬里伸手緊緊的抱住千珩,無視他的掙扎與抵抗,使盡氣力的擁住他,彷彿要將他揉入自己的軀體裡一般,說什麼也不願意放開。

  「千珩、千珩、千珩……」情緒激動的萬里,抱住掙扎不已的千珩,一如以往不斷念著他的名字,一方面恐懼自己居然漸漸的遺忘千珩,一方面卻又慶幸自己在完全忘掉前與他重逢。

  「放開、放開!」氣力輸人的千珩則是拚命的扭動身軀,想掙脫他的禁錮,顧不得這廊上來來往往的人們正好奇的看著,此刻的他只想逃離萬里。

  「千珩,冷靜,你可以先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嗎?」萬里撫摸他失去右手的肩膀,到底是遇到什麼事,才讓千珩變得這般?

  「這件事情,你不會去問你身邊的人嗎?」千珩依然不斷扭動身軀,被萬里觸摸右側身軀,讓他莫名的發顫。

  「我身邊的人?」萬里突然壓住千珩的肩膀,挺起身與他四目相對。

  千珩也停止掙扎,一臉恐懼的看著萬里,剛才的掙扎與奔跑,令他現在喘息不已。

  「對啊!你身邊的人!所有事情原委,他們最清楚不過,為什麼還要反過來問我!」千珩鼓起勇氣大吼,到頭來他還是對萬里感到害怕。

  「你說博羽他們?」萬里陷入沉思,同時也放鬆了手勁。

  千珩看準時機,伸手一把推開萬里,趁勢挪動身軀往後退了好幾尺,總算與萬里拉開距離。

  「對!」千珩擺出抗拒的姿勢,只要萬里試圖再靠近他,他絕對會一腳將這傢伙踹開!「你的下屬們最清楚!就是那本什麼假絕冊,我活該牽扯進去,才會落的這樣的下場,這些都是你的下屬說的!其餘……其餘我都不知道了!」

  萬里愣了愣,正在消化千珩的話,千珩趁勢爬起身準備逃離,萬里心一急又想抓住他。

  這次千珩警覺性極高,回過頭毫不猶豫的揚起拳頭、使盡力氣往前揮,毫無防備的萬里直接被擊中下顎,令他有些吃痛的低頭往後退了好幾步。

  千珩看著萬里表情扭曲,有些心虛,顯然也對於自己出手打人感到意外,但是他顧不得這麼多,轉身就往前奔,很快的就消失在萬里的視線範圍裡。

  挨了一拳的萬里,腦子還有些嗡嗡作響,雖然千珩的手勁不大,但是挨上這麼一拳,還是有點疼。

  但……比起這樣的疼,他更在意的是千珩所說的那些話。

  「萬里大人。」

  烏衣已經急忙奔來他身邊,陷入思索的萬里則是回過神來,眼底帶著些微的怒氣看著他。

  「是你們砍了千珩的右手?」

  萬里這麼一問,烏衣愣了愣沒有回答,僅是直挺挺的看著他。

  「為什麼要砍他的手?」萬里又問,腦海中浮現千珩對他露出的恐懼表情,簡直將他當成鬼怪看待,這樣的態度讓他失落又絕望。

  「因為他是讓大人走火入魔的兇手之一,如果今天就這麼放過他,往後要如何在無聖堡眾人面前建立威信?大人,手下留情不是我們該做的事情。」博羽跟在烏衣後頭緩緩走來,毫不畏懼的說道。

  「但是,千珩他……」

  「他不是無辜的,整件事情裡沒有無辜者,請大人別忘了!只要牽扯到您的安危,都不能心軟。」博羽硬生生的打斷主子的話。他曉得萬里早就對千珩動情,但是身為輔佐的他得考量堡主的聲望和名譽。

  萬里也曉得博羽這麼做的原因,只是一想到千珩的模樣,他的胸口就泛疼。

  他也是讓千珩的人生亂七八糟的元兇啊……

  「大人,晚宴還在進行,他們正等著您回去。」眼見萬里開始鑽牛角尖,博羽又低聲提醒他。

  「我知道。」萬里沒有多說什麼,越過烏衣與博羽,快步的往原來的路走。

  現在,他已無暇去管參加這個宴席的目的,整個腦海裡滿滿的都是千珩的身影,包括他曾在那小學堂暫住的回憶。

  原來,在意一個人是這麼一回事,心頭好像多了一份重量,除了擔心、疼痛,最重要的是那抹帶點苦澀的愛戀。

  接風宴,就在萬里返回大廳之後重新開始。

  然而,此刻眾人的目光焦點全放在湘樓樓主手中的紅色木箱上。

  「萬里大人,今天除了為您接風之外,我還有一件寶物想讓您瞧瞧,共同欣賞欣賞。」湘樓樓主站起身,晃動手中的木箱,箱裡發出細微的撞擊聲。

  裡頭究竟是什麼,的確令人在意。

  「是什麼東西?」萬里冷著臉,他根本不想理會這個鬼接風宴,只想追問千珩的去處。

  「那麼,請仔細看了。」湘樓樓主露出迷人的微笑,動作輕緩的將木箱放在桌上,掏出藏在衣袖裡頭的銀色鑰匙,轉開木箱的鎖頭,故意吊人胃口的緩緩打開盒子。

  當眾人看清木箱裡是什麼,萬里瞇起眼睛,閃過危險的精光,緊盯著依然掛著微笑的湘樓樓主。

  「絕冊果然是你們偷的?」

  躺在木箱裡頭的,是一本陳舊的書,書皮是黑色的,書皮邊緣的線條則是罕見的金線,在封面上頭只用銀色的顏料寫上一個大字,「絕」。

  這本詭異的書籍,就是無聖堡代代相傳、卻在幾個月之前遭人偷走的秘笈。

  絕冊,就是這本書的名字。

  「都說是寶物了!怎麼可以說是偷?應該是說得來不易。」湘樓樓主笑著說道。那表情看在萬里眼底實在是陰險至極,令他有股衝動,想衝上前把這傢伙的頭扭下來。

  「這本絕冊可是無聖堡的東西,你強佔了去,不是偷是什麼?」

  「萬里大人,我說過,這不是偷,我只是想據為己有罷了!」

  如此無賴又強勢的口吻,令萬里壓不住怒氣,霍的起身拍桌。

  就在那一瞬間,他領悟了這個湘樓樓主在玩什麼把戲。看著他手上的絕冊,一股怒氣如浪潮般朝萬里襲來。

  「是你委託千珩寫偽本絕冊?你也知道我們對千珩行刑,後來又順勢收他進湘樓工作,這一切都是在你的算計之中?」萬里滿是怒氣,氣自己居然被這個人耍得團團轉。

  「不,本來只是想讓你走火入魔而亡,不過……你的命還真硬,竟然死不了。但是老天爺似乎還是很幫我的忙,剛好千珩救了你,甚至……你還對他動了情,所以我就順水推舟,收留了無依無靠、被你們砍掉右手的千珩,讓他成為湘樓的人。」樓主擺出無害的微笑說道,彷彿整件事情都與他無關,自在得猶如一個旁觀者。

  「你這麼做,只是想佔有這本絕冊?」萬里低聲問道。

  「沒錯,我只是想『名正言順』的接收這本絕冊罷了。

  「你休想!不管是絕冊還是千珩,我都得帶走!這些本來就是屬於我的,我不會讓給你!」萬里再也忍不住大吼。

  「呵呵,萬里大人的口氣真大,但是這兩樣物事現在可都屬於湘樓,不是你說要帶走就能帶走呢!」湘樓樓主摸摸下巴說道,一副穩操勝券的自信模樣。

  「你……」萬里氣得雙眼通紅,怒火在他胸口翻騰卻無從宣洩,更無從改變眼前的窘況。

  他最在乎的兩件事,居然全在這人的手上,真不甘心!

  兩人就這麼對峙許久,氣氛顯得僵滯,快要窒息。

  「這樣吧!我來改變一下遊戲規則。」完全掌握主導權的湘樓樓主,輕扯著笑說。

  「什麼遊戲規則?」

  「萬里大人,你只能從湘樓拿回一樣寶物。想拿回絕冊,就得讓千珩永遠待在湘樓,反之,如果要帶走千珩,那麼絕冊則永遠屬於我。」

  萬里聞言一愣,無法立即開口抉擇,不管選哪一項都是吃虧。

  「那麼,就請萬里大人好好想想,打算帶走哪一樣寶物吧!我可以給你充裕的時間考慮。」湘樓樓主說。

  那神情彷彿是多大的恩賜似的,看在萬里的眼底無比刺眼。

  當然,眼前這樣的困境完全是他始料未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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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笨野人,老實說只揮你一拳,我覺得還不夠!

  應該再讓我多揮個幾拳,但……就算打你,我的右手也不會回來,揮拳只能讓自己消點氣,如此而已。

  為什麼你要露出一副同情我的神情?

  為什麼你要像個傻瓜,呆呆的站在原地讓我打?為什麼?

  你不是威風凜凜的無聖堡堡主嗎?為什麼對於我的任性毫不抱怨呢?

  傳說,前幾天在湘樓舉辦的接風宴,不歡而散。

  又傳說,是湘樓樓主與無聖堡堡主無法立即達成協議。在宴會結束之際在場的人是這麼說的,「無聖堡堡主,帶著極為困擾的神情離開湘樓。」

  湘樓樓主似乎給了他一道天大的難題。

  這幾天在湘樓裡,這些流言成了最佳的茶餘飯後話題,但是身為新進的湘樓成員,千珩對這樣的話題一點興趣都沒有,或者該說他根本不想去聽。

  只要做好他眼前該做的事情就夠了!

  正在整理第一部分書籍的千珩這麼想著,同時看著好不容易拂掉灰塵、經過陽光曝曬後一本本嶄新的書冊,發出欣慰的歎息。

  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成就感在他心頭油然而生呢!

  「千珩。」在固定時辰巡邏的總管,這時候探頭進來喚著。

  「是!」千珩連忙轉過身,將手上的書藏於身後,恭敬的行禮。

  總管沒有立即開口,僅是掃視一遍屋子裡,最後才將視線落在他身上,嘴邊掛著淺淺的微笑。

  「你幹得不錯,這裡漸漸變整齊了。」長年關閉的藏書庫能被整理得這麼乾淨,實在是值得稱許。

  「謝謝總管。」被誇獎的千珩有些臉紅的回應。

  「言歸正傳,樓主要你在午膳之前去書房一趟,可別讓樓主等太久。」

  「是!」樓主要找他?

  能有什麼事情讓樓主親自接見他這個小小的書庫下人呢?

  「這是無聖堡托人送來給你的請令牌,這請令牌不管在朝廷中或是江湖上,都有崇高的地位……也就是說,你是無聖堡最重要的客人,旁人見了這令牌,可不能對你無禮,否則就是與整個無聖堡為敵。

  「另外,無聖堡還托人捎信來,希望今晚你能前往無聖堡赴宴,傍晚之前他們會派人來接你。

  「以上,我要傳達的話語就是這些。」

  千珩腦海中仍不斷回想著樓主所說的話,視線緊盯著手中這塊黃金製的令牌,身軀則是隨著馬車移動而起伏。

  此刻他正在前往無聖堡的路上。他很清楚是誰發出這塊令牌,也很清楚等一下會見到誰,心頭依然是有些抗拒。

  但……

  「弄成這樣,根本就是不讓我有拒絕的餘地嘛!」千珩思索良久,無力的低下頭歎了口氣,手中的黃金令牌都快拿不穩了。

  他知道該來的還是會來,只是沒想到會弄得這麼大陣仗,根本是強迫他出席,加上又是樓主親自傳達,他根本無法拒絕。

  雖然,經過昨夜的驚恐之後,他的心情已經平復許多,但……當他再次遇到野人——不,萬里,他該用什麼樣的心境去面對呢?

  「好矛盾……」看著馬車外頭的街景,千珩喃喃自語。

  「我喜歡野人,可是我討厭萬里啊!」偏偏這兩個人是同一個人。

  「去了那裡,一定也會遇到那些人吧?」那些砍掉他右手的行刑者……

  「真的好矛盾啊,我該用什麼樣的表情去面對啊?」

  千珩不斷的自言自語,陷入極大的苦惱中,直至接近無聖堡,他還是沒理出個頭緒。

  「唉……」逸出的歎息聲中,盛滿了他的不安與矛盾。

  「晚安。」在無聖堡大門前迎接千珩的人,是博羽。

  「唔!」千珩一與他對上眼,嚇得縮起肩膀往後退了好幾步。

  「放心,我不會傷害你,你今天可是無聖堡的貴客。」博羽皮笑肉不笑的說道。

  他的語氣依舊那麼的冷淡無情,令千珩感覺極為不舒服,只能皺眉盯著他看。

  「我一向對事不對人,所以你僅管放心,接下來我不會對你如何。」眼見千珩還是抗拒,閃爍的眼神似乎在找機會逃離,博羽又出聲解釋。

  不過他也很清楚說這些根本是白說,千珩對他的恐懼,恐怕一輩子都無法消除。

  「算了,跟我來。」博羽放棄對他示好,轉過身往裡頭走去。

  千珩雖然很不願意,還是舉步,小心翼翼的跟在博羽後頭。

  一踏進大門,千珩先是被奢華、精緻的長廊給吸引住。走廊的兩側種滿奇花異草,還有假山流水,這樣的奢華千珩以往只在文獻上看過,沒想到親眼所見,是如此令人神迷。

  「這地方真大……」

  千珩有些孩子氣的低聲驚呼,走在前頭的博羽不禁為他這句話輕笑出聲。

  「笑……笑什麼?」千珩也聽見博羽的笑聲,忍不住出聲,口吻中還是帶著幾分恐懼。

  「不,只是覺得你真可愛,這麼沒心機,難怪萬里大人對你這麼著迷。」博羽淡淡的說道。

  他只是純粹陳述對千珩的感覺,但是聽在千珩耳裡卻不是那麼一回事。

  「如果你是說我蠢,請你直言,別這麼拐彎抹角。我根本不想與你們再度扯上關係,如果可以我真想立刻離開,與你們從此老死不相往來!」

  這是千珩的真心話,他可不是聖人,被無聖堡的人傷害成這樣,如果說不恨、不怨,那根本不可能。

  「呵……身為無聖堡的輔佐,那些決策,我可不認為有錯,你要恨我也無所謂,恨我的人,天下不差你一個,不過……」走在前頭的博羽欲言又止,語帶玄機的頓了好一會兒。

  「不過什麼?」千珩蹙起眉緊盯他的背,這人怎麼說話老愛搞神秘啊!

  「……你能不能離開,可不是你自己可以決定的事情。」

  「什麼意思?」跟在後頭的千珩發覺博羽的步伐放慢了,這時,一棟華麗高聳的大殿出現在他們倆面前。

  「進來無聖堡之後,能不能離開這裡,還要看萬里大人願不願意放你走。」

  「什、什麼啊?」為什麼博羽的話聽起來,像是他會被軟禁在這裡?

  「這裡,我們只聽萬里大人的命令。據我所知……萬里大人可是拼了命的想把你鎖在身邊呢。」依自身對萬里的瞭解,博羽輕聲的對千珩這麼說,他曉得身後這個青年在萬里大人心底可是有著很重要的地位。

  「不、不可能!我、我可是湘樓的人,你們哪有資格把我關在這裡?」這聽起來太霸道,太讓人不舒服了!千珩不禁反擊。

  「就算是湘樓,只要萬里大人堅持,你就是他的人。」博羽不再多作解釋,畢竟,千珩還不曉得無聖堡與湘樓正為了他與絕冊的抉擇而引發爭執。

  然而,他也猜不透湘樓樓主為何會這麼輕易的讓千珩來無聖堡作客。

  「到了。」博羽停下步伐,抬頭望著緊閉的門,隨即伸手將千珩推向前,還幫他打開大門。「進去吧!」

  博羽輕輕一推,就將毫無防備的千珩推進屋裡。博羽隨即關上門,盯著大門許久。

  「只希望大人別被情愛給沖昏頭了……」博羽憂心忡忡的低聲祈求著。

  被推進屋裡的千珩,對著眼前精緻奢華的擺設發愣。桌上早已擺上佳餚,而且只有兩副碗筷,擺明這頓「筵席」只有兩個人吃。

  一個是他,那麼另一個人是……

  「怎麼在這裡發呆?」

  萬里不知何時出現在千珩後頭,動作輕柔的撫上他的腰,溫和的在他耳邊問著。一股熱氣拂過千珩的耳邊,令他敏感的縮起身軀,按住熱燙的耳根。

  「你、你怎麼像個鬼一樣,無聲無息出現啊?」千珩低下頭,紅著臉輕喊。

  這傢伙每次都這樣,第一次相遇的時候也是這般情形,一聲不吭的出現讓人措手不及,想躲都躲不了。

  「抱歉,我無意嚇你。」萬里就站在他身後,雙手依然扶著他的腰,頭輕輕的靠在千珩的耳邊,專心的傾聽千珩的呼吸聲。

  推不開……就像以往的任何一次一樣,他推不開萬里。

  此刻萬里給他的感覺,就跟還是野人的時候一模一樣。

  擺在桌上的美食,不輸前些日子在湘樓舉行的接風宴,不同的地方在於現場只有他與萬里兩人。桌子特意挑了稍微小一點的,所以兩人距離也很近,稍稍一個伸手就可以碰觸到彼此。

  然而在此刻詭異的氣氛中,千珩怎麼都無法安定。

  「千珩,你太瘦了,多吃點。」這是萬里的真心話,看千珩這副弱不禁風的模樣,他就想將他養胖些,身上多帶點肉抱起來也舒服,也可以稍稍彌補他一些虧欠。

  因此萬里拼了命的夾菜往千珩的碗裡放,片刻那只青瓷碗裡隨即堆得猶如小山一樣高。

  但是,千珩卻沒有動筷的意思,愁著一張臉盯著菜餚。

  「千珩?」萬里又輕聲喚他,這才將他喚回神來。

  千珩剛才又在想些什麼呢?萬里十分在意。

  「在想什麼嗎?還是這些菜不合你的胃口?」

  「沒有。」千珩別過頭,噘起嘴有些賭氣的說道。

  「那就快吃啊!多吃一點,明天我再吩咐廚子多做幾道菜,或者你現在就可以先告訴我,你想吃什麼。」

  面對無比溫柔的萬里,千珩一臉古怪的表情。

  雖然他知道,這個萬里已經跟之前「欺負」過他的萬里有那麼一點不同了,但此刻以兩人的身份,同桌而食真的詭異無比,因為湘樓跟無聖堡向來勢不兩立——這件事也是他最近才知曉的。

  所以……

  「我真搞不懂你在想什麼,你很怪。」千珩又低下頭,低聲抱怨著。

  「我怪?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萬里雙手交疊在桌前,充滿誠意的問。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跟湘樓之間的恩怨,雖然我不曉得究竟是什麼恩怨,但是你就這麼大剌剌的邀請我來無聖堡,不會很詭異嗎?我可是湘樓的人喔!」千珩板起臉說道。

  「是湘樓的人又如何呢?因為你是千珩,是我的千珩,至於是什麼身份,我一點都不在乎。」萬里眼神柔和,完全卸下平日威嚴冷酷的表相。

  這樣的眼神,大概也只有千珩看得到;這樣的溫柔,似乎也只有千珩可以獨享。

  但是,擁有特別待遇的千珩根本不領情。

  「什麼你的!別自以為是!」千珩慌張的起身大吼。萬里這種極具佔有慾的話語,讓人不知所措、無所適從。「而且,你們可是那樣傷害過我!就算我再怎麼豁達,也不可能若無其事!你腦子裡到底在想什麼啊?按理我們應該離得遠遠的,最好永遠都不要見面才對!老實說,經過這件事之後,我根本不想再跟你有任何牽扯,各過各的不是很好嗎?」氣炸的千珩一股腦兒的將心中所有的怨氣吐出,希望兩人到此為止就夠了!

  相較於千珩的怒氣,萬里則是平靜的盯著他許久,之後他伸出雙手繞過了那些菜餚,輕輕的攀住千珩的左手,厚實的手掌緊緊的覆住這只孤立、瘦弱的手。

  「但是我放不下你,而且我也想……好好的補償我對你的虧欠,如此而已,其餘的我並沒有想太多。」

  萬里盯著千珩被自己握住的手掌。看著他細長、長期操勞而傷痕纍纍的手,指尖還有薄薄的繭,就是這樣脆弱又堅強的千珩,才讓他發了狂的想努力守護。

  但……千珩因他而殘是不爭的事實,就算再怎麼愧疚,千珩的右手也不會回來。

  所以,好好的守護千珩是萬里此刻最想做的事情,如此而已,如此的簡單。

  「你摸夠了沒有!」千珩連忙抽回手,重新坐回椅子上,抿緊嘴拒絕與萬里再談下去。

  「千珩……」萬里低喚。

  對座的人依然不想理他,瞬間又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悶之中。

  許久之後,千珩抬起頭看了萬里一眼,又看了看眼前被堆得像小山一樣的碗。

  「今天來的目的就是用膳嗎?」千珩看著那些菜餚,突然開口。

  「是、是啊!」萬里摸不著頭緒,只能順著他搭話。

  「那就吃吧!吃完我就要走了,你別想留我,不然我也可以自己走回湘樓!」

  千珩抬起左手,極為笨拙的抓起筷子,心頭只想趕快結束這場鴻門宴。

  趕快吃完就可以離開這個不舒服的宴會了!

  他辛苦的抓緊筷子,努力的夾起那些菜餚往嘴裡塞,拒絕抬頭與萬里對視。

  千珩拿筷子的動作很笨拙,連最簡單的夾菜都夾不好。他低著頭賭氣猛夾,菜葉亂飛、湯汁猛濺,沒多久桌面就一片狼籍。

  萬里什麼都沒說,僅是糾結著眉心看著他的動作。

  千珩對準盤中一個丸子努力夾了半天還是夾不起來,使勁一戳,丸子彈跳出來,就像一顆球似的咕嚕咕嚕往前滾,滾到了萬里面前。

  千珩抬頭,一臉困窘的看著滾到萬里面前的丸子,又看著滿桌散亂,有些洩氣的擱下筷子,不再動手。

  「千珩,要不要喝酒呢?這兒有一壇西國運來的葡萄甜酒,酒性不烈,應該很適合你。」萬里將眼前一切視若無睹,泰然自若的執起一個黑色酒罈,拍開封泥,濃郁甜美的酒香隨即盈滿整個屋子。

  「嗯……嗯。」千珩撇過頭不與他直視,胡亂的點了兩下頭,不再開口說話。

  他知道萬里在幫他找台階下,只要萬里表現得若無其事,難堪的氣氛就會煙消雲散。

  「我倒給你喝吧!」萬里將美酒從罈子裡倒入一隻黑色酒壺,再拿起身旁的銀製酒杯,倒了滿滿一杯酒遞給千珩。

  千珩接過葡萄甜酒,看著酒液如鮮血般的深紅色澤,不禁遲疑。

  「那是西國的酒,因為是用葡萄釀造,所以呈現的顏色很特別,是在城裡買不到的珍貴美酒,你先嘗幾口,試試味道。」彷彿知道千珩的疑慮,萬里貼心的解釋。

  這一連串的體貼舉動,讓原本充滿防備的千珩漸漸卸下心防,他捧起酒杯,看了萬里一眼之後,嘴唇輕觸酒杯緣,小啜幾口。

  隨著甜酒滑入喉間,千珩有些驚訝的瞪大雙眼,對於口中散發的甜味感到不可思議。

  「這酒是甜的?」千珩舔舔唇,訝異的問。這酒嘗起來好像水果搾成汁,說這是酒,他實在很難相信。

  「是啊!所以這種甜酒很適合酒力不佳的人喝。」眼見千珩喜歡,萬里心情愉悅了起來,至少這杯酒讓沉悶的飯局稍微輕鬆了點。

  萬里還在滔滔不絕的講述酒性,千珩已經咕嚕咕嚕的喝掉一杯酒,心滿意足的又遞上空杯。

  難得千珩願意與他互動,甚至露出一臉渴求,萬里怎麼可能拒絕?

  他開心都來不及了!

  萬里毫不考慮的替千珩斟上第二杯、第三杯美酒,直到酒壺見了底,萬里又從壇中繼續取酒。

  而千珩,佳餚也不吃了,連怒氣都被這甜酒給澆息了,只是拚命的、開心的一杯接一杯的猛灌。

  這般毫無節制的豪飲之下,千珩醉了,而且醉得一塌糊塗。房間裡接二連三的傳出瓷器碎裂的聲音,這會兒千珩又打破了一個盤子。

  萬里沒想到,千珩的酒品竟然這麼差。他看著千珩搖搖晃晃的站起,似乎對眼前任何事物都看不順眼,這邊一揮打破了一個白玉盤,那邊一撥又打碎了一個青瓷碗,聲音之大令門外的守衛急得想進來察看,外頭的人大概以為千珩跟他打了起來吧。

  「喂!臭野人,沒酒了嗎?」千珩醉得不輕,手抓著酒杯,搖頭晃腦的又向萬里討酒喝。

  千珩的酒品真的很差,居然連臭野人這樣的稱呼都出來了,不過這聽在萬里的耳裡卻有莫名其妙的親切感,全天下也只有千珩會這麼喊他,他也只讓千珩這麼喊。

  「沒有了!你今天喝太多,不能再喝了。」萬里搖搖頭,隨即起身來到千珩身邊,輕輕的扶住他,生怕他跌倒。

  「什麼!沒有酒?」千珩惡狠狠的大喊,看在萬里的眼底活像個無賴。

  很可愛的無賴。

  「威風凜凜的無聖堡,居然會沒有酒?太差勁了吧!」無賴伸手一拍,又推倒了好幾個花瓶,碎裂聲此起彼落。

  「是啊!很差勁。」萬里順著他的話回應,這種時候若要勸阻,只會更加激怒他。

  「對!你們無聖堡真的很差勁,尤其你,你這個堡主更差勁!」千珩指著萬里的鼻子,毫不客氣的大罵。

  萬里挑挑眉,沒有回應,靜靜的繼續聽他說。

  「明明好心救你回去,結果簡直是帶了個瘟神,被砍掉右手,學堂也毀了,孩子們都無法待在我身邊!你這個臭野人!早知道當初就不要施捨你饅頭了,早知道當時應該掉頭就跑,不管你的死活!早知道、早知道……」

  一連串的早知道,聽得萬里眉心都糾結在一起,千珩卻不肯放過他,依然連珠炮似的罵:「早知道就不要認識你了!我管你是野人還是萬里!要是沒認識你,那該有多好!」千珩推了推他,大聲的怒吼。

  有人說過,酒後吐露的往往都是真心話。

  所以,這些都是千珩最心底的話嗎?

  早知道,就把你丟著,掉頭就跑了……

  「抱歉,真的……很抱歉。」萬里的心頭有些疼,但是他現在能做的只是小心翼翼的擁住他,輕聲道歉。

  「如果道歉有用的話,我要你道歉一百遍!說一百遍!」

  千珩在不知不覺中倚進萬里的懷裡,因為酒醉的關係,他無法穩住身軀,連體力好像也一點一滴的流失。靠在萬里的懷中,暖暖的令千珩很舒服,他忍不住多蹭幾下,竊取溫暖。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低沉充滿誠意的聲音,在耳邊迴盪,那人一直重複著同樣的三個字,伴隨著心跳聲,還有那人撫著自己的掌溫……

  「嗯……好了啦。」窩在萬里懷中的千珩,突然揮手制止他繼續說下去。

  「千珩?」萬里立刻閉上嘴,卻無法理解千珩想做什麼。

  眼看千珩伸出手,像在摸索什麼似的,從萬里的胸口,順著頸子探索,最後停留在他的臉龐,手掌輕輕的捧住萬里剛毅的線條,眼神因為醉意而迷離。

  千珩露出淺淺的微笑,令萬里看得心頭騷動不已。

  「好啦,反正我自己也知道,我不可能拋下你不管,因為……我實在沒辦法忽略你。你被帶走之後,每次、每次想起你,我心裡都會一陣刺痛,我才發現……原來我這麼在乎你,我根本拋不下你啊……真的,拋不下……」

  千珩說到後來全是酒醉的囈語,模模糊糊、字句全擠在一起,根本聽不清楚。

  但是萬里可沒錯過任何一個字。

  千珩語氣漸歇,靠著萬里的手臂陷入沉沉的睡眠之中。

  窩在他懷裡的千珩,看來睡得很舒服,令人捨不得吵醒他。

  瞧他睡得這麼安穩,萬里的嘴邊勾起一抹淺淺的微笑。

  「捎口信給湘樓,因千珩醉得不省人事,所以在無聖堡裡留宿。另外,沒有我允許,誰都不准來打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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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混蛋!痛死了!笨野人,你又幹了什麼好事?

  可惡,氣歸氣,我卻拿你沒轍,為什麼,每次你的擁抱都這麼溫柔呢?

  你知道嗎,有時候我想起你,不知不覺眼前總會一片模糊,我不想承認我因為想你而落淚,但這卻是事實。

  有時我會想,我究竟還要為你落下多少淚水呢?

  雖然,雖然你總是跟我說「不要哭、不要哭,我會心疼的……」

  但……我的淚水,就是停不住啊!

  這場晚宴,結束得無聲無息。

  萬里抱著因為酒醉而沉睡的千珩返回自己的臥房裡,點亮一盞油燈,光線雖然不強,卻能清楚的看見寢房裡的一切。

  房裡已經被點上具有定神效果的薰香,香味瀰漫在整個臥房裡。

  這是萬里就寢的習慣,但是比起這些薰香,千珩身上獨有的清香更讓他迷戀不已。

  「嗯……」迷迷糊糊的千珩還不曉得自己已經被抱回房裡,嘴邊還叨念著聽不懂的夢話,身軀微微扭動,似乎對於這短暫的移動感到不舒服。

  萬里則是怕吵醒他,總是小心翼翼的動作。他輕輕的將他放上不曾有第二人躺過的床鋪,調整好枕被的位置,為的就是讓千珩能躺得舒適。

  「啊……」

  大概是感受到身下的舒適,千珩翻過身蹭了枕被好幾下,一臉心滿意足的睡顏,令萬里著實移不開眼。

  千珩酒醉後的媚態,在在吸引著他的目光。

  看他因為燥熱而不經意扯開的衣襟,纖瘦軀體半露,萬里不知不覺看得入迷,眼底升起一抹濃厚的情慾。

  這樣的千珩好美……

  萬里悄悄的伸出手,解開千珩身上的衣物,小心翼翼的解開層層外衣,除去這些累贅之後,藏在衣服底下的身軀完全展露無遺,包括令他心疼的右肩。

  被扯開衣服的千珩下意識的感覺到冷,又開始不安的扭動身軀。萬里爬上床,雙手扣著他的腰間,緊盯著千珩,像在凝視無價珍寶一樣。

  他的眼光從臉龐一直梭巡到下腹,最後還是停留在他無法忽視的右半殘缺。

  大概是因為酒醉讓體溫升高,千珩的身體呈現淡粉紅的誘人色澤。

  萬里癡迷的伸出手指,順著千珩的身體曲線遊走,來到右肩,他又露出心疼的模樣,在那邊繞圈、來回撫摸。

  那殘缺的地方看來觸目驚心,癒合的肩膀上醜陋的切口,看起來好痛……

  他曉得,博羽下手向來不會留情,看著這切口想像當時的情景,萬里心一揪,幾乎不能呼吸。

  想著想著,他環住千珩腰間的手不禁又掐緊了幾分。

  「嗚……做什麼,好痛……」

  千珩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忍不住伸手向被捏痛的腰間探去,萬里順勢牽住他的手十指緊扣,彎身緊貼千珩,湊上自己的唇。

  萬里毫不費力的撬開千珩的唇,舌尖緩慢的在裡頭摩娑,敏感的千珩不斷的發出低低的呻吟,直到快喘不過氣,萬里才意猶未盡的放開他。

  這樣的吻讓千珩稍微清醒了些,他半睜著眼,不解的看著萬里。

  「你在……做什麼……」千珩平躺在床上,腦子還是昏昏沉沉,渾身癱軟,他依稀感覺剛才萬里吻了他。

  「抱你。」萬里低聲說道,還伸手抱起他貼近自己,以示證明似的。

  「嗯……」千珩似懂非懂的點點頭,身軀不自覺的扭動著,沒有抗拒,甚至回抱著他。「萬里,我也想、也想抱你,因為我好冷、好冷……每次只要想起我是孤身一人,我就會想起你,想著你為什麼沒有陪在我身邊,這感覺好孤獨、好孤獨、好孤獨……」

  千珩眼前又一片模糊了,淚眼迷離之中,他看不清萬里的模樣,但是萬里的體溫、心跳在在顯示,他離他不遠。

  很真實的存在感,卻又讓人覺得好像夢境一樣,仿若隨時會醒來。

  千珩掙脫被萬里拉住的手,摸索著他的身子,緊緊攀住他寬厚的背部,自己主動貼近他,不斷與他廝磨。

  「啊……真糟……」

  「怎麼了?」萬里摸不清千珩的蠢動究竟是想做什麼。

  「沒辦法雙手抱住你,我沒辦法……」千珩吃力的拱起身說。雙手擁抱原本是多麼簡單的動作,但是對於殘缺的他來說卻是何其困難!

  「沒關係。」聽千珩這麼說,萬里的心又更痛了。

  「嗯?」千珩還在努力貼緊他。

  「有我抱緊你就夠了,有我就夠了……」萬里閉上眼,心頭忍不住泛酸。他低頭嗅著千珩獨特的清香,雙手緊緊將他圈在懷中不放,給他完全的安心,是他現在唯一能做的事情。

  汗水、呻吟、糾纏不清的兩副軀體。

  「啊……萬里、萬里……不行……」

  千珩的呻吟聽來甜膩誘人,被壓在萬里身下的他,只能扭動身軀,單手輕輕的攀住萬里。

  他清楚的感受到萬里的吻正沿著他的胸腹往下。軟綿的床鋪,因為他們倆的重量往下深陷,千珩正被壓在這凹陷之中。體內的熱度焚燒著周圍的空氣,令他的身上蒙上一層薄汗。

  「可以的,放心把你自己交給我。」萬里伸手摸摸千珩的額際,安撫他的緊張。

  「嗯……」千珩瞇著眼,原本緊張的神情漸漸和緩,繃緊的身體也明顯放鬆。

  萬里勾起笑,輕輕拉開他的雙腿。他低頭以眼神膜拜千珩的身軀,當視線落在他的下腹時,再也移不開。

  在逐漸淡忘的記憶裡,他想起了在山林裡的那一天。

  痛苦、掙扎、近乎絕望的哭喊,在耳邊繚繞著,千珩當時充滿屈辱的淚水,也深深的印在他的腦海中。

  「這次,我一定要好好補償你。」

  不能再傷害千珩了。

  從兩人初識至今,他帶給千珩的都是傷害,這樣的回憶連他想來都覺得不忍,更何況是受苦的千珩?

  「嗯?」因情慾與酒意半醉半醒的千珩偏過頭,一時無法理解萬里是什麼意思。

  「一定要好好的……補償你。」

  語畢,萬里低頭親吻著千珩的下腹,沿著腹部的曲線挑弄,最後停留在他半甦醒的慾望上,張嘴、吸吮、舔弄。他一再的輕柔挑逗惹得千珩低吟不斷,縮起身軀扭動,抗拒這酥麻的感覺。

  好像有股熱流隨著萬里的親吻在身體四處流竄,令他不斷的戰慄、喘息、呻吟。

  當這樣的酥麻感攀上高峰,害羞的千珩不禁繃緊身軀,咬緊牙關努力的想壓下幾乎衝出體外的慾望。

  但是,越是壓抑,那抹說不出口的愉悅就越像洪水氾濫,不斷的想從體內竄出。

  「啊……萬里,快放開……」最先流瀉出來的,還是這一陣陣充滿壓抑的呻吟。千珩的身體因為這失控的情慾而不斷的顫抖,他胡亂的伸手想推開萬里,卻怎麼也抓不穩。

  「噓,別怕,也別忍著……」萬里說著,還在他已經甦醒緊繃的慾望處呵氣、親吻,這麼做又牽動了千珩好幾條敏感的神經,雙腿竟然不能自已的發顫。

  有什麼東西快要衝出體內了,他無法忍受了……啊啊——

  「不行、不可以……不能……」千珩縮緊身軀,依然努力的壓下這股衝動,一陣又一陣戰慄襲來,並伴隨著無法解釋的羞傀感。

  這樣好丟臉,不可以這樣、不可以!

  「傻瓜,何必忍耐呢?」萬里不禁露出輕笑,看著滿懷羞赧、拚命忍耐的千珩,他偏要繼續逗弄他。

  他也是男人,清楚現在的千珩是什麼情況,一定忍得很痛苦吧。

  這般掙扎的千珩在他眼中,卻像是無比的誘惑。

  雖然萬里的口氣很溫柔,動作也很輕柔,可是那抹笑看在千珩眼底卻有點惡質。

  「不……」

  啊啊……不行啊!不行啊!

  眼前一片空白的千珩,喘息越來越濃重,他可以清楚的感覺到萬里的手指正在他的慾望邊緣不斷的挑逗、輕撫,好像主宰了他的身體一般。

  「千珩……」

  男人在他耳邊的低語,誘惑、勾引著他,所有的努力在當下全瓦解了……

  醉意在剛才那一刻,消失掉一大半了。

  「嗚嗚嗚……」

  羞愧的千珩正掩面哭泣著,萬里就在他身邊,手中還沾著他不久前釋放的情慾證據。

  「別哭,這沒什麼好害羞的。」萬里又貼上千珩,架高他的腰、拉開雙腿,蓄勢待發的抵住他的下身,嗓音變得更加低沉。

  「萬、萬里……」千珩僵住身軀,他知道萬里想做什麼,更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只是比起上次的驚恐,這次卻是令他雙頰緋紅、羞澀不已。

  這時候的萬里看起來如此有魅力,一舉一動都在勾引他呢。

  「放鬆。」萬里低聲說道,同時慢慢的探入千珩的身體。

  「咿……」千珩還是咬著牙、緊繃著身軀,無法放鬆,開始感受到下身傳來的異樣痛楚。

  不!那不是痛楚,那一點都不像疼痛,反而是令他想隨之迎合的快感。

  很怪,跟之前充滿痛苦的記憶不同,怎麼了?萬里做了什麼事?

  「好、好怪,萬里……好怪……」因為夾雜著喘息,千珩的話說得不清不楚。

  他感覺到萬里已經完全進入了他,兩人緊密的結合,情慾的波動更加強烈。

  「嗯……會痛嗎?」萬里停下動作,他以為這次已經夠小心、夠注意了,難道還是傷到千珩了嗎?

  「不、不是……」千珩搖搖頭,伸手抓住萬里的肩膀,順勢稍微撐起身,這個舉動卻也讓兩人更貼近,千珩嘴邊又忍不住流瀉出呻吟,「萬里……」他低聲呼喊著,語帶哀求,無法解釋他現在的感覺。

  無法用任何的言語來形容體內的騷動。

  他只知道,很羞人、很羞人、很羞人……

  「我知道,所以……別害怕。」萬里不再追問,他知道千珩的意思,為了安撫他,萬里將千珩接得更緊,讓千珩感覺此刻兩人一致的脈搏和呼吸。

  千珩漸漸安了心,不再恐慌,緊緊的攀住萬里,喘息不斷。

  「嗯……」千珩將自己的全部都交給他。

  「可愛的千珩……」萬里低笑,輕聲的說。他親暱的吻著千珩的額際、鼻間,最後是如沾了蜜一般甜的雙唇。「我好愛你……」低聲的愛語令人臉紅,萬里只感覺自己的胸口就快被這些無止盡的溫柔給填滿,甚至爆開。「千珩,我真的好愛、好愛你,我會努力對你好,不會再讓你後悔遇見我。我很慶幸可以遇見你,同時我也希望……我是被你需要的。」萬里真誠的這麼傾訴著,靠在千珩的耳邊,小小聲的傾訴。

  傾訴這些只對千珩的愛語……

  萬里的愛意填滿了千珩胸口的空虛,滿得讓他一下子承受不了,胸口好像快炸開似的。他不懂,明明還微醺著,怎麼會對剛才的記憶這麼清楚呢?

  滿滿的情、滿滿的愛、滿滿的……甜。

  「喔……」熱度還沒退的千珩躺在床鋪上,雙頰緋紅、雙唇微張的呼吸著。身體又酸又痛又疲憊,腦子昏昏沉沉的,完全無法思考。

  這樣的感覺好像是受了風寒高燒不退一般,但……實際上只是激情過後的餘溫。

  全身還發燙著呢!

  他稍稍轉過頭,看著半開的窗,才發現外頭還是一片漆黑,距離天亮大概還有一段時間。

  不久前才回過神的他,發現萬里不在屋裡,現在還是深夜,萬里去了哪兒?他現在全身難過得要命,動彈不得,需要有人來幫他啊。

  千珩掀起床被,這才發現自己還是一絲不掛,連一件可以遮掩的衣服都沒有。

  「萬里,你去哪裡了啦……」他有氣無力的嘟囔著,疲憊的雙眼眨了眨,努力讓自己清醒。

  千珩心想,該不會萬里就這樣把他丟在這裡不管了吧?

  臭野人,你該不會又要拋下我了……

  千珩在心底不斷咒罵萬里,沒有發現原本緊閉的門悄悄的被開啟,那個被他在心底早已罵上幾十回的人,正端著一盆溫水靠近他。

  「千珩,怎麼了?臉色這麼差,哪裡不舒服嗎?」

  突然聽見萬里充滿關心的聲音,千珩猛然瞪大眼睛,顯得心虛。

  「啊……沒、沒有。」千珩搖搖頭,連忙將那些詛咒吞回去。

  「那你怎麼愁眉苦臉的?」

  萬里還是不怎麼相信,將水盆擱在一旁,擔心的坐在床沿,伸手覆上千珩的額際。

  千珩的臉頰還是有些激情過後的熱,不過似乎沒什麼大問題。

  「就說沒事了嘛!」千珩噘起嘴,心虛的說,視線亂轉,試圖岔開話題。

  他看見被萬里擱在一旁的水盆。

  「你去哪兒了啊?」

  「剛才去吩咐他們燒來一盆溫水,因為晚了,下人都歇下了,所以等燒水花了不少時間。」

  「端水要做什麼?」

  「幫你把身子擦乾淨,這樣粘粘膩膩的很不舒服吧?」萬里輕扯著微笑說著,順勢掀起被窩,千珩一絲不掛的身軀又展露在他面前。

  「咦?咦?等、等等……」千珩還來不及阻止,萬里已經拿著擰濕的溫布巾往他的下腹擦拭。

  萬里動作細心、輕柔,卻令千珩非常不自在。

  「擦完再幫你換件乾淨的衣服。」萬里似乎倒是非常享受服侍他的感覺。

  看著這樣的萬里,原本還有些抗拒的千珩也不再亂動,乖乖的躺在床上,任由他伺候。

  千珩凝視萬里許久之後,心頭又浮現了一個疑問。

  「萬里,你都不會怨恨嗎?」

  「怨恨什麼?」被問的人頓了頓,停下動作一臉不解的看著他。

  「絕冊被掉包,害你走火入魔的事情啊!」

  仔細一想,萬里也是這件事的受害者,但是千珩卻從來都沒聽過萬里有任何怨言。

  「我能怨恨什麼呢?」萬里輕輕扯著笑,繼續擦拭的動作。

  他的手指摸過千珩過瘦的腰間,不禁皺起眉,心裡盤算該怎麼替千珩補補身。

  「為什麼?」千珩又問。

  其實他不太理解萬里真正的心思,他聽過一些關於無聖堡的傳言,只是聽說的與擺在眼前的,似乎有很大的落差。

  據說,無聖堡做的都是暗裡的買賣,作風向來心狠手辣,而這一切都是因為有個無情、冷酷的堡主。

  據說,這個堡主做事只看好處,利字當頭,便可以什麼都不管。

  但眼前這個對他細心呵護的男人,怎麼與傳聞中的冷酷無情不太一樣呢?

  「什麼為什麼?我只在乎因為這件事而被行刑的你,只在乎你這個被扯進來的無辜者,其餘的……該討的公道還是會討,有什麼好怨恨的?要怨恨誰?」萬里淺笑,不懂千珩為何要追問他這種事。

  「怨恨害你走火入魔的人啊!身為無聖堡堡主的你,應該……總該報仇的吧?」

  「報仇?這樣你來我往,哪有和解的一天?我現在只希望這件事到此為止,不要再有其他人受到牽連。」

  「就這樣?」千珩似乎不太滿意,頓了頓又確認一次,「真的沒有怨恨?」他才不信一個堂堂的無聖堡堡主,會這麼寬容。

  「若真要恨,大概是恨堡主這個身份吧。」萬里擦拭的動作變得緩慢,眼神有些縹緲。

  「堡主的身份?」真是意外的答案,怨恨的居然是自己?

  「是啊,接掌無聖堡,是生在這個家族的宿命,是不得已。因為這是我的工作,所以有時心狠手辣是無法避免的,我一向將『無情』看成責任,從不放在心上。

  「然而……自從遇上你之後,我對很多事情有了不同的觀感。博羽的行刑,是恪守他的職位與責任,而這些都是為了無聖堡的威望,我無權責備他,但這也是第一次讓我如此痛恨無聖堡堡主的身份,居然連保護自己所愛的人都無法辦到,這樣的我,算什麼堡主!」萬里說著,絞緊手中的布巾,面露悔恨。

  千珩盯著萬里許久,突然起身主動抱住他。萬里一下子反應不過來,有些呆愣的看著他。

  「千珩?」

  「好了,別說了。」千珩單手環住萬里,輕輕的靠在他耳邊說。

  「嗯?」萬里頓了頓,感覺到千珩的唇正在自己的耳邊輕輕的吻著。

  「以後別再為這種事而悔恨……」

  「好……」萬里扯著微笑,頭輕輕的靠上千珩瘦弱的肩膀。

  一瞬間,他心頭的痛悔輿不安,都因為千珩減輕了不少,原本混沌的心也有些清朗了。

  千珩的擁抱雖然不完整,卻比任何的皮裘還要溫暖許多、許多……

  下回,有機會的話我帶你去市集逛逛。

  這是天亮之後,萬里差人送千珩回湘樓前,輕輕握著他的手的約定。

  除此之外,萬里還承諾了不少事情,說著說著雙眼還閃閃發光,迫不及待的樣子。

  「嗯……怎麼老是一想起這傢伙,臉頰就會發燙呢?」千珩正在湘樓的藏書庫裡,一如往常的整理書籍,做著做著卻出了神,他悠悠歎口氣,摸著發燙的臉頰。

  這種心思,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這種堂堂青年心底,怎麼會懷著這樣的少女情懷?真是太詭異了。

  千珩甩甩頭,將這些惱人的情緒撇開,繼續專心工作,渾然不知遠處正有人觀察著他。

  「樓主,這樣好嗎?讓他隨意跟無聖堡接觸,這對湘樓來說,應該是個禁忌吧?」湘樓的老總管正站在湘樓樓主身側,輕聲的問著。

  「無妨,畢竟他只是整理藏書庫的下人,對湘樓來說沒什麼大影響,更何況……」

  「更何況?」看著樓主深不可測的微笑,老總管一時無法理解他的盤算。

  「他可是我正式擁有絕冊的重要棋子呢!」湘樓樓主摸摸下巴,嘴邊勾著淺笑說道。

  「絕冊不是已經在樓主手上了?」

  「不,畢竟世人都知道絕冊是無聖堡的東西,就算我倆擁有,難免落人口實,有損湘樓的名聲。」畢竟是個生意人,湘樓樓主在乎的也不外乎是名聲和和益。

  「所以?」

  「我要讓無聖堡公開承認,絕冊已經歸我所有。」湘樓樓主瞇起眼睛,嘴邊輕扯一抹弧度。

  老總管沒有多說什麼,僅是跟著露出微笑,心想,就是這樣的樓主才能造就湘樓如今的規模,「不擇手段」四個字還真適合用在樓主身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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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萬里,我喜歡喝巷子尾賣的甜湯圓,我也喜歡吃大街上那攤人潮永遠沒少過的包子攤。

  有時候我也想吃吃看老是買不到的麥芽糖。

  嗯……我沒別的要求,只希望你願意跟我去買就好。

  你知道嗎?我現在最渴望的,是希望有個人能陪在我身邊,我想那個人就是你了。

  我還以為,我會永遠孤獨下去。

  孤獨的滋味很不好受呢!又苦、又痛、又悲傷。

  所以請你陪在我身邊,好嗎?

  「萬里大人,距離約定的期限,只剩一天而已,您的打算是?」

  這天,博羽一如往常端來藥汁,同時也問出這幾天萬里最苦惱的事情。

  湘樓樓主可是給了他一道難題呢!

  「我還在思索。」坐在躺椅上的萬里,有些疲憊的閉上眼,沒有多說什麼。

  他的鼻息間充滿了那藥汁的味道,但是比起藥汁,眼前的抉擇更苦澀。

  「博羽。」萬里依舊閉著眼,低聲的喚著。

  「是。」博羽彎身行禮,等著萬里的下一句話。

  「不管我做了什麼樣的選擇,你們都不會怨吧?」

  被這麼一問,博羽愣了愣,隨即露出淺淺的微笑,開口回應:「不會。不管大人做出什麼樣的決定,我們都會接受,畢竟您是堡主,我們追隨的是您,無論決定如何,我們都不會有所怨言。」

  「真心話呢?」萬里睜開眼,挑挑眉又問。

  剛剛這番話聽來太過阿諛了,不像博羽會說的話。

  「呵……真心話是,反正我們不管怎麼勸說,早就被愛沖昏頭的您,八成都會做出令歷代堡主跳腳的決定,我們這些下屬,也只能乖乖接受囉!」博羽聳聳肩,輕鬆的說道。

  「就衝著你這句話。」萬里輕笑。不愧是長年跟在他身邊的下屬,很輕易的猜出他的心思,並且可以坦然面對。

  「屬下擔待不起。」博羽挑挑眉,這句話他可無福消受,聽起來根本像是要將決定的責任推到他身上。

  「那麼,備妥筆墨,等會兒我要給湘樓樓主寫封書信。」

  「是。」

  博羽沒有多說什麼,轉身離開萬里,立刻去準備他所吩咐的東西。

  休憩的房間裡,又只剩下萬里一個人,他端起一旁的藥碗,盯著那黑色藥汁許久,一手不斷的撫摸躺椅旁的空位。

  「千珩,這位子是留給你的,我期待可以永遠陪伴你的那天到來……非常的期待。」

  萬里仰頭喝下這苦得嚇人的藥汁,喝完之後,又盯著遠方,陷入無盡的沉思中。

  約莫是在早晨,用完早膳之後的時刻。

  原本要前往藏書閣的千珩被老總管攔下來,說樓主正在書房等他,有緊急的事情相告。

  千珩有些疑惑,畢竟他在湘樓裡只是一個小小的下人,怎麼會三天兩頭就被樓主召見呢?

  他忐忑的往書房的方向走,比起以往,今天特別心神不寧,總覺得好像有什麼事情要發生。

  「樓主,打擾了。」在書房裡,千珩恭敬的向湘樓樓主行禮請安。

  「不會,畢竟是我有要事,是我打擾你才對。」一如往常,湘樓樓主溫文和善的笑著。

  「要事……是什麼樣的要事?」莫名湧出的不安,令千珩伸手壓住胸口。

  「是這樣的,午膳之前請將你自己的包袱整理整理,搬出湘樓,這裡不能留你了,藏書閣的職位,我會找別人接手。」

  晴天霹靂!非常突然的遣離,讓千珩瞪大眼睛,無法接受。

  「樓主,我、我哪裡做得不好嗎?為什麼要我……離開?」這一切實在太突然了!千珩好不容易才覺得手邊的工作漸漸上手,為什麼要把他撤換掉?

  「不,你做得很好,只是從今天開始,你已經不是湘樓的人了,這裡不能留你。」湘樓樓主不願多說,只是簡短的告知,同時也不再理會千珩的追問,揮揮手要他立刻離開書房。

  千珩腦袋仍然一片空白,但是樓主都這麼說了,他可沒資格再追問。

  於是,他只好回到自己的住處,收拾行李準備離開湘樓。

  想到自己才漸漸喜歡上這份工作,卻在此時又被遺棄,千珩心頭不免泛酸。

  接下來,他該何去何從呢?

  回到學堂裡吧!雖然那兒已經荒廢,好久好久沒有人居住了,但終究還是自己的家,而他唯一能歸屬的,也就只有那個地方了。

  雜草叢生的庭院、遲遲沒有修補的屋瓦,以及斑駁的木門,在在顯示這地方已經荒廢了好一段時間。

  這裡,正是千珩曾經居住的地方,至今依然歸他所有,卻因為他與孩子全數搬出,而漸漸蕭索。

  「最後還是回來了啊……」

  千珩拿著簡單的包袱,茫茫然的仰頭看著好久沒人進出的學堂,他緩緩踏上石階,推開門之際,不禁露出落寞的神情。

  「接下來該怎麼辦?」

  千珩閉眼思索許久,還是想不出答案。他以為,有幸進入湘樓,應該就可以在那兒覓得一份安穩,但是……

  「算了!明天的煩惱明天再想,今天應該先把很久沒整理的學堂整頓一下。」

  千珩甩甩頭,推開門跨進學堂裡。現在首要的任務就是將庭院的雜草以及學堂裡堆積的灰塵掃除一下,還有屋角的蜘蛛絲也得彈掉。

  想起來好忙好忙呢!

  也好,這麼忙,就可以暫時拋開那些茫然,不去擔憂無法預測的未來。

  假如能夠就這麼拋開,那該有多好……

  將一切整理好,千珩回過神之後,已經是晚膳時刻。

  他一個人坐在學堂裡頭的大圓桌前,這裡以前是跟六寶們還有「野人」一同吃飯的地方。

  過去,每到這時刻,他的身邊總是吵鬧與笑聲不斷,哪像現在,靜悄悄的活像個鬼屋,沉悶得連他都不想待下去。

  「唉……」毫無胃口的千珩擱下筷子,歎息聲迴盪在屋子裡,聽來更令人難過。

  桌上只擺著一碗雜菜粥,雖然冒著熱氣和香味,千珩卻根本吃不下。

  孟冬時分加上一室的淒清,令他覺得好冷好冷,千珩感覺就要被孤獨所淹沒,最後索性趴在桌上,動也不動的。

  這時,耳邊傳來一陣細微聲響,千珩警覺的抬起頭,目光掃向聲音來源處,發現那是木門被推動的聲音。

  「是風吹的嗎?」看著正微微晃動的門,他自言自語。

  不!那並不是風吹,而是真的有人正慢慢的推動木門。夜色濃黑,在淡淡的月光之下,千珩漸漸勉強看出那是一個人的身影。

  那應該是個男人,有一副高大、修長的身材,門被完全推開之後,那人就站在門前動也不動的看著他。

  千珩僵著身子緊盯來人,該不會是強盜或賊偷吧?

  「千珩。」熟悉的聲音傳來,對方深情款款的喚著他。

  千珩一驚,隨即站起身,神情訝然。

  「千珩?」眼看被喚的人依然呆呆的站在原地,那人又遲疑的喊了一次。

  下一刻,被呼喚的人朝那人狂奔而去,在措手不及之中來到他面前,張手環住對方,細緻秀氣的臉龐埋進了那男人的胸膛裡。

  因為奔跑,抑或因為那人的到來,千珩心跳加速、喘息不已。

  「萬、萬里?為什麼你會在這裡?」他依然埋在那人的胸口,悶悶的問著。

  為什麼一看到萬里出現,他會如此迫不及待的奔到他身邊?甚至還緊緊的攀住他,生怕眼前是個幻影,隨即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是來接你回無聖堡的。」萬里低頭,看千珩露出這麼孤獨、不安的模樣,有些心疼的伸手抱住他。

  進屋的瞬間,他看到了昏暗的屋裡只有千珩獨坐在桌前,那低頭發愣的模樣,讓他看在眼底是多麼的不捨!

  「為什麼你知道我在這裡?」千珩直覺事有蹊蹺。

  是不是又發生了什麼他不知道的事情?

  「從湘樓那兒得知的。本來今天中午該去湘樓接你,卻因為一些要事拖延了時間,直到現在才來,真是抱歉。」萬里輕摸著他的背說道。

  「發生什麼事情了嗎?」千珩又追問。果然無聖堡跟湘樓之間有什麼事情!

  「這件事跟你無關,只是我跟湘樓之間的恩怨,你可以不用在意。」

  千珩聽出萬里不願多說,仰頭盯著他良久。

  「是不是我做了什麼拖累你的事情?」千珩低頭問著,手又將他攀得更緊。

  是不是自己又做了讓萬里困擾的事情?或許是因為這般,他才會被趕出湘樓。

  「不,從來沒有。」萬里搖搖頭,在千珩的額際輕吻幾下之後,又繼續開口:「我只是來接你回無聖堡,從今天起你就陪在我身邊,好不好?」

  「這是你來的目的嗎?」千珩笑開,原本孤獨不安的心情頓時全消失殆盡。

  「嗯。」

  「那就走吧。」他又將臉埋進萬里的胸前,輕聲的、羞赧的回應:「我也很想……跟你在一起,我不曉得你跟湘樓之間發生什麼事,但是我知道孤獨的滋味很不好受……」千珩瞇起眼睛,眼前一片朦朧。

  「我知道,所以……走吧!跟我一起走吧。」萬里低聲說著,感覺到胸前有些濕潤。

  千珩,是不是在哭呢?

  千珩,別哭,我會心疼的……所以,別哭……好嗎?

  就在當天,千珩毫不猶豫的住進無聖堡,與萬里同床共寢。

  萬里的懷抱總是這麼緊、這麼暖,連心跳、呼吸似乎都充滿了暖意。

  他好久沒有這麼安心的入眠了,從此不用再擔心何去何從,更不用擔心睜開眼之後要怎麼面對濃濃的孤獨。

  這些都不用再擔心了。

  「萬里……」睡夢之中,千珩露出淺淺的笑,說著夢話。

  「嗯。」守在一旁、以手臂充當千珩枕頭的萬里根本睡不著,他凝視著千珩的睡顏,目光根本移不開。

  「萬里,很癢耶……」千珩唇邊勾著明顯的笑意,大概作了很美好的夢吧?

  「嗯。」萬里應了聲,明知千珩熟睡根本聽不見,他還是輕聲的回應。

  「吶……野人……」夢境中,千珩又對他換了稱呼,實在令人好奇他到底正在作什麼夢。

  「嗯,怎麼了?」清醒的萬里對著夢境裡的千珩問。

  「乖乖的別亂跑喔,別再讓我找不到你了,我會擔心……」

  萬里愣了愣,聽到這句夢話,他的眼底充滿無法言喻的情緒。

  又暖、又心疼、又令人捨不得……這樣的千珩。

  「好,我以後絕對不會亂跑,也絕對、絕對不會讓你找不到我,更不會讓你擔心我,這些,我一定說到做到。」

  伴隨著幾句簡單的承諾,隨之而來的是寵溺纏綿的親吻……

  現在的氣氛,很尷尬。

  這幾天下來,千珩感覺到無聖堡裡上上下下都對他有某種異樣的情緒,似乎又生氣卻又無奈,偏又不敢在他面前直接表示。

  他想知道到底是什麼原因,卻沒有人可以問,每個人一看到他,能躲多遠就躲多遠,令他好喪氣。

  他也試著從萬里身上找答案,但是他的回答總是千篇一律。

  「不用放在心上,你太敏感了!沒有什麼大事情。」萬里這麼說。

  這樣的避重就輕,聽在千珩耳裡更覺得有問題,只是連著幾天下來還是找不到答案,自己瞎猜也作不得準。

  千珩思索著,在無聖堡裡唯一可以詢問的對象,似乎只有一個人。

  但,對於那個人……他可是充滿陰影,恐懼得很啊!

  「是萬里大人委託我來幫你看診,他擔心你之前受傷的地方留下什麼病根。」

  午膳前,博羽提著慣用的醫箱來到他與萬里同住的臥房裡。

  千珩坐在躺椅上,看著他發愣,沒料到這時候會有人來。

  「怎麼了嗎?」感受到他詭異視線的博羽,一邊整理木箱裡的東西,輕笑問著。

  「不,只是,沒想到你可以這麼……輕鬆。」千珩轉過頭,拒絕與他對上視線。閉上眼,腦海中又浮現那把砍下他右手的刀。

  刀光、劃過右臂時所發出的銳利風聲、還有博羽那張面無表情的臉,深深的烙印在千珩的腦海裡,大概一輩子也無法忘記。

  「只是幫你看診而已,有什麼好不輕鬆?喔,我懂了。」博羽整理好一切之後,拉把椅子來到躺椅旁坐下,神態依然自若。

  他扯個微笑,沒什麼情緒波動的臉皮,一看就知道不是打從心底的笑。

  「我懂、我懂,我還以為這世上可以少一個恨我的人呢!」博羽若無其事的說。

  身為兇手的他,似乎不因千珩的傷而愧疚。

  「你的血一定是冷的。」千珩板起臉,凝重的下了結論。

  「好說好說,現在最重要的就是幫你看診吧?先把外衣脫了,我來瞧瞧。」

  「萬里這個笨蛋,居然找你來看診?他到底有沒有想過我跟你之間的恩怨?」

  千珩念歸念,還是乖乖的脫掉衣服,儘管現在的情況詭異得不得了。

  「真羨慕啊!這世上能罵萬里大人的人可不多。」

  千珩別過頭,決定不再與博羽瞎扯下去。

  「好了!不鬧你了!我來幫你診察看看吧!」

  博羽伸手察看千珩的肩膀,仔細的看著那些傷,又摸摸脈博,再看看千珩的氣色。

  若是撇開這個人冰冷無情的個性不談,博羽看診的時候倒是很細心——雖然千珩依舊覺得讓兇手來診察他的傷口是個蠢主意。

  「除了身子虛了些、天冷時身子骨會發酸以外,並沒有什麼大礙,不過你的身子真的太虛弱了!比起同齡的青年,是該補一補。」博羽收回手結束診斷。

  「嗯……」千珩依然充滿防備的側臉看著他,有些戒慎的點頭。

  「接下來就是得用食補來補身了,我可是接下萬里大人的命令,得幫你的身子多長些肉呢!」博羽露出淺笑說道。雖然有些無奈,但是主子現在的生活重心幾乎都在千珩身上,卻是無法改變。

  短暫的診察結束後,博羽立刻收起那些器具,準備離開。

  千珩則是維持原來的姿勢,一堆話全哽在喉間,看著博羽準備離去,不免有些心急。

  「怎麼了嗎?還有事情?」博羽停下動作,一臉不解的問著。

  「呃……」千珩依然遲疑,但是悶著的問題不吐不快。「我想知道,萬里跟湘樓之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我問他他也不肯回答,但無聖堡的人看我的樣子都怪怪的,好像……」

  「好像什麼?」博羽停下收拾的動作,重新坐回椅上,似乎對他的問題很有興趣。

  「……好像都很討厭我。」千珩洩氣的說。這幾天下來,這種氛圍可是不容他忽視。

  「嗯,無聖堡裡,的確有部分的人不太喜歡你。」向來直接的博羽,大大方方的給了答案。

  「咦?到底是為什麼?」被討厭的事實,令千珩有些難過。

  「你曉得你當初為何會被趕出湘樓嗎?」博羽反問。

  千珩一愣,隨即搖搖頭,他從未細想過這個問題。

  「那是因為,當時湘樓樓主出了一道難題給萬里大人……」博羽頓了頓,看了千珩一眼之後,才又繼續說:「如果他選擇了你,就得放棄絕冊,反之,選擇絕冊就得放棄你。

  「這難題著實讓萬里大人苦惱了好一陣子,因為你是湘樓的人,那傢伙有絕對的權力來阻止大人跟你見面。這人很陰險,什麼事情都幹得出來,竟然抓住了萬里大人最重要的兩個把柄,讓他進退兩難。」

  「所以,萬里他……放棄了絕冊?」千珩皺了皺眉又問。

  「如你所見,就是今天這樣的局面。但……這樣的決定,的確有違無聖堡的尊嚴,所以也難怪堡裡有些人不是很喜歡你,這件事你就不要放在心上,至少……我不會是那群人之一。」博羽輕笑著說道。

  「那個絕冊到底是什麼東西?」千珩又忍不住追問。

  又是這個東西!他跟萬里都因這本冊子受害,這本書的存在真的有這麼重要嗎?

  「絕冊啊,它是無聖堡代代相傳的寶物,只有堡主能擁有,而且那也是堡主地位的證明。按照規定,新任堡主得在十六歲時接掌絕冊,直到十年後才能開啟藏有絕冊的寶箱,並將『絕』練成。

  「『絕』,是無聖堡獨門的武功,也是只有堡主可以擁有的武功。在江湖上,擁有『絕』的無聖堡堡主,便擁有絕高的地位。今天萬里大人放棄了他本該守護的傳家之寶而選擇你,可是一件大事啊!是一件……讓無聖堡丟足了面子的大事,大概就是這樣。」

  博羽語歇,看了看千珩沉悶的神情,伸手拍拍他的頭,露出微笑,又說:「不要太在意,反正事情都已經發生,萬里大人也承擔起了所有的責任,所以……基本上跟你沒有什麼關係,懂嗎?」

  千珩沒有回應,他曉得博羽正在安慰他,但是這整件事情聽下來……明明還是跟他有很大的關係!

  這個笨野人,為什麼將事情隱瞞住,不肯跟他明講呢?

  笨野人!笨野人,真的是……笨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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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野人,要不要聽我說一個秘密呢?

  附耳過來,我偷偷告訴你。

  我很喜歡你,也不曾恨過你,當然啦,曾經討厭過你,倒是真的。

  還有啊,其實我很開心可以認識你。

  真的、真的很開心……

  幸好有你在我身邊,真是太好了。

  在外奔波了一整天的萬里,總算趕在晚膳之前返回堡裡。

  他先是找來博羽,詢問今天的看診結果之後,又去關心廚房裡準備的菜色是否合千珩的胃口。這樣的細心周到,是堡裡的人們所不曾見過的。

  以往的萬里,對自己的生活所需幾乎毫無要求,往往都是「隨意」帶過,但是事關千珩,便大大的不同。

  這個的不同讓人有些……羨慕千珩。

  「跟你們要了一大堆宣紙跟筆墨?還躲在書房裡一整天,連下午該吃的補湯都沒碰?」正快步往書房走去的萬里,聽著緊跟在後的隨從報告,擰起眉心。

  千珩到底想幹什麼?

  「好了!你退下吧!」萬里來到書房門前,遣退隨從,深吸口氣之後才推開門。

  一見到書房裡頭的景象,萬里愣了愣,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紙張散落滿地,因為木窗沒關好,有些紙還隨風飛起,紙張之多,連地面都被掩蓋住了。

  萬里彎身撿起其中一張紙,看著上頭凌亂、猶如鬼畫符的文字,不禁皺眉。

  這是什麼?

  他捏著那張紙,慢慢的靠近千珩,這才發現千珩正用怪異的姿勢,左手抓著筆認真的在紙上一撇一橫的畫著,但沒多久,他又停下動作,抽起那張看似亂畫一通的紙,揉一揉往旁一丟,拿張新紙,繼續剛才書寫的動作。

  「千珩,你在做什麼?」

  萬里的低喚讓千珩微愕,停下動作。他似乎沒發覺萬里跨進屋裡,甚至已經站在他後頭。

  「千珩?怎麼了?」萬里看著他詭異的行徑,疑惑的又問一次。

  千珩依然不為所動,接著呼吸越來越粗重,然後突然起身,氣沖沖的扯住狀況外的萬里。

  「你這個笨蛋!為什麼不講!」千珩扯住萬里的衣領,在他耳邊怒吼。

  「咦?什麼?」

  被罵得莫名其妙的萬里拚命往後退,一個失去重心,往後跌躺在地上。千珩不客氣的跨坐在他身上,繼續怒吼:「你這個笨蛋!逞什麼強啊!以為不講就沒事嗎?以為把所有責任攬在身上就很了不起嗎?啊?你說啊!」千珩扯緊他的衣領,令萬里幾乎端不過氣來。

  「千、千珩,我快、我快窒息……了……」萬里躺在地上,痛苦的說。

  「笨蛋!」聽見萬里哀求,千珩這才鬆開手,卻沒有起身的意思,繼續跨坐在萬里身上。

  「千珩……」萬里也不打算推開他,繼續躺著,還伸手摸摸千珩日漸紅潤的臉龐。

  「為什麼不直接跟我說絕冊的事情?」千珩怒氣稍微退了些,低聲問他。

  大概是因為……萬里又露出那副無辜的眼神吧。

  這樣的眼神他曾在「野人」身上看過,之後熟識萬里他才知道,這是萬里最真實的情感流露。

  什麼冷酷、無情的堡主,那只是萬里在這個地位上必須展現的外表罷了。

  真正的萬里是個內斂、安靜、還帶著一些些孤獨的男人。

  一個渴求陪伴、被愛,卻又總是將所有責任攬在身上的笨男人……

  「因為……這是我的事情,所以,我覺得不用跟你說。」萬里輕輕的摸著千珩的臉龐。

  「笨!誰說跟我沒關係?」千珩不客氣的伸手捏住萬里的臉,還很不客氣的扭轉幾下,逼得萬里吃痛的求饒。

  「那個絕冊我還記得所有的內容、正確的順序,所以我想……我可幫你。」千珩低聲說道,趴下身窩進萬里的懷中。

  萬里順勢抱緊他,發出舒緩的呻吟。

  「幫我?」他的手掌輕輕的撫摸千珩的背部,一時間只在乎千珩還是太瘦、該多吃點,至於絕冊的事情卻一點都不放在心上。

  「你忘啦?偽本是我抄的,內容不多且當時要求很特別,所以我還記得所有內容。」千珩閉上眼,聽著萬里的心跳。

  「所以,你就待在書房裡整天,都在忙這個?」萬里偏過頭,看著同樣躺在地上的紙張。

  「嗯,我想試著寫寫看,可是……」千珩頓了頓,發出挫敗的歎息,「左手不是我的慣用手,怎麼寫都寫不好,我很急,可是又想趕快寫出來……至少我可以幫你這件事,這樣一來,就不會讓你損害了無聖堡的威名……」

  萬里沒有多說什麼,僅是捧著千珩的臉頰,往唇上輕點,露出寵溺的輕笑。

  「謝謝你,但,我一點都不在意絕冊的事了!所以……」萬里的眼底,總是有一股對千珩的心疼,他想這樣的心疼大概一輩子都無法抹滅。

  「還是你不放心,擔心我記錯?」千珩撐起身子追問。

  「不,不是。」萬里欲言又止的歎口氣之後,看了千珩好一會兒才開口:「我不想再傷害你了!所以,不希望再讓你碰觸任何有關絕冊的事情。」

  千珩聽了,瞪著他許久,突然伸手又擰了萬里的臉頰,對他的心意一點都不領情。

  「痛痛痛!千珩,會痛。」萬里雖然疼得臉都扭曲了,卻沒拉開他的手。

  「我又不介意,你介意個屁啊!」千珩嘀咕著,認為萬里的顧慮是多餘的。

  「笨蛋。」又一次,他毫不客氣的罵回去。

  萬里沒有說什麼,僅是與千珩對望,揚起輕淺的笑。

  千珩心想,說萬里是笨蛋絕對不假,都被他這麼不客氣的打罵了,還像個傻瓜一樣的笑。

  「嗯,在你面前,我是個笨蛋。」萬里壓低嗓子,甜膩膩的回應。

  「所以,讓我幫你啦!」

  「這……好吧。」最後,萬里還是妥協了。「你來念,我來寫吧!讓我來代替你的右手。」他坐起身抱緊千珩,靠在他的耳邊說道。

  「那就快啊!還磨磨蹭蹭的做什麼?」千珩察覺氣氛又開始有些暖昧,縮起身軀下意識的想躲。

  「那件事可以晚一點,我現在比較想抱抱你、親親你……」男人低語,微張唇輕咬千珩的耳垂,千珩的耳朵軟軟嫩嫩的,實在令他愛不忍釋。

  「喂喂……」躲不開這男人的攻勢,千珩只能出發抗議。

  「我今天奔波了一整天,努力將所有的事務處理完,就是趕著回來見你。就讓我任性一下,抱抱你吧!晚膳,我們可以晚點吃……」

  男人低笑,擁緊他所愛的人,扯開衣領,親吻他所迷戀的每一處。至於那些要事,稍後再談吧。

  據說,他們花了一整夜。

  由千珩一字一句的念,萬里逐字抄寫,將正確完整的絕冊重新呈現。

  之後,無聖堡對外放出的消息則是,堡主正在修練「絕」。

  但是,眾人皆知,真正的絕冊在湘樓樓主手上,因此無聖堡的說法,可信度令人起疑。

  所以大夥兒強烈懷疑,這只是無聖堡想保住面子,才會對外散發這種消息。

  畢竟沒有絕冊,如何修練得了?

  然而這一切的懷疑在幾年後不攻自破,眾人當面見證,無聖堡第十六代堡主練成了「絕」。

  是如何練成的?如何奪回絕冊?或是無聖堡手中還持有一本絕冊?

  諸如此類的臆測在江湖上流傳著,最終還是無法獲得證實,只能當作大夥兒茶餘飯後的話題。

  「如果重抄的那份絕冊還是有問題,我一定一刀刺穿你的心臟喔!」正泡著熱茶的博羽面帶微笑,說出令人恐懼的話。

  「好恐怖啊!博羽大夫威脅我呢。」接過熱茶的千珩毫不在意的回應。

  「呵……」看著千珩的反應,博羽反而露出輕笑,自己也端著熱茶坐在千珩身邊,看著入秋的風景,為時光的流逝發出歎息。

  「吶,萬里都練了五成的『絕』了,為什麼還要威脅我呢?」輕啜幾口熱茶之後,千珩不解的問。

  他們就坐在無聖堡的某一角,一邊泡著熱茶,一邊閒聊消磨時光。

  令人意外的是,千珩與博羽成了無聖堡裡最談得來的朋友。想想當時他們倆的立場,再看看現在的他們,實在是讓人意想不到。

  從萬里開始修練「絕」,至今已經過了一年有餘,據說還得再修練個一年,才能大功告成。

  這段時間,無聖堡幾乎是沒有主人的狀態。偶爾博羽會去探探萬里,有鑒於先前走火入魔的意外,博羽特別注意萬里的情況。

  所以,博羽是目前最清楚修練進度的人,無法與萬里見面的千珩,僅能透過他的描述來知道大概的情況。

  想想,已經一年多了呢!他好想、好想萬里喔……

  「因為威脅你是我的興趣。」博羽回了一個令人啼笑皆非的答案。

  哪有人把威脅當興趣?怪人。

  千珩睨著他,一臉不以為然的冷哼。

  「全無聖堡,就屬你不怕我的威脅,這可激起了我的鬥志。」博羽繼續說著奇怪的理由。

  千珩則是一點都不想搭腔,偏過頭手搭著下巴望著遠方。又陷入沉思。

  萬里,就在那山林中的某個深處修練著。

  但是聽博羽說,那地方其實離當初他遇到野人的山林,還有好一段距離。

  「博羽,可以告訴我當時萬里走火入魔的詳情嗎?」千珩低聲問著,腦海中滿是萬里的身影。

  思念,就是這麼一回事吧?在意的人總是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雖然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再想、想了心頭會更悶,但是他總是無法自拔的想著、念著,甚至連夢裡都會看到他的笑容。

  「你是指當時走火入魔的情景嗎?」

  「嗯。」

  千珩曾問過萬里,但是萬里卻已經不記得當時的詳細情形,唯一記得的是椎心刺骨的疼痛。

  「那是堡主剛開始練『絕』沒多久的事,我按照例行的時間前往察看,當時才剛修練不到半個月,萬里大人便說他胸口泛疼,情況不太對勁。」

  「結、結果呢?」

  「我立刻幫他把脈,發現脈象極亂,氣血攻心,若是不停止恐怕會危及性命,於是我便向萬里大人提出暫停修練的請求,但……」博羽皺了皺眉,想起當時依然覺得懊悔。

  「那個笨蛋並沒有把話聽進去,繼續修練,還把你趕走,對不對?」千珩立刻接話,沒好氣的說。

  「你倒是很清楚萬里大人的個性嘛!」博羽忍不住大笑出聲。

  「我猜得到那個表面總是裝得很凶狠、實際上本性很務實的笨蛋,應該就是會這麼做。」千珩冷哼一聲,嘴裡不斷罵著當時的萬里。

  「是啊!過了一陣子,我不放心又去探了一次萬里大人,才發現萬里大人已經失蹤,他修練的地方四處沾滿了血跡,甚至有手指抓扒過的痕跡。想必當時走火入魔的萬里大人,一定承受極大的痛苦……」

  「結果,他就喪失心智,然後就不知怎麼的,出現在另一處的山林?」千珩順著他的話猜測,接著閉眼想起第一次遇見萬里的情景,還有當裡的回憶。

  有點苦、有點酸、也有點甜……

  「喂!我想問一個萬里大人不敢問的問題,行嗎?」沉默許久之後,博羽突然出聲。

  「什麼問題?這傢伙不敢問的問題可多了呢!」千珩張開眼睛,微笑說道。

  「你會後悔遇上萬里大人嗎?」博羽輕聲的、小心翼翼的問。

  他會這麼問,不是沒有原因。

  好幾次、好幾次,當他陪著萬里大人喝酒時,曾聽過他黯然神傷的說著千珩的事情。

  假如,沒遇上千珩的話,就不會這般了。

  但是,沒遇上千珩,我就不會曉得,原來我會這麼愛一個人。

  好矛盾,我……好矛盾。

  這些,都是萬里大人微醺時所吐露的苦悶,充滿矛盾的愛戀,看來總是困擾著他。

  「廢話!當然後悔啊!」千珩毫不猶豫的說。

  博羽一聽,愣了愣,一時之間無法接話。

  糟糕,該不該跟萬里大人說呢?

  「但是……」

  但是,等等,還有但是。

  博羽屏息以待,等著千珩的下一句話。

  「但是,若沒有遇到萬里,恐怕也是後悔,因為這樣會錯過我願意深愛一輩子的人。」

  千珩語畢,博羽沉默,表情詭異的看著他。

  這兩個人的想法,居然一模一樣!

  喔!他好想立刻衝到萬里大人修練的地方,告訴他這件事!

  下回去探望萬里大人時,一定要說這件事,就這麼決定了!他一定要說!

  吶,千珩,修練「絕」得花上好幾年的時間呢!

  你曉得嗎?我們得有好長的一段時間不能見面,修練期間不能有二心,必須拋開七情六慾,專心修練。所以,連想念你都不行呢……

  「那麼,我就連同你的份一起思念吧!雖然我知道那會更重、更痛苦……」

  深夜時分,因為這樣沉重的夢,讓千珩醒了過來。

  他坐在床沿,背影顯得孤獨,冷冷的風灌進沒關好的窗戶,令人微微發顫。

  快要三年了呢!

  從萬里開始修練「絕」的那天算起,已經過了兩年有餘,這段時間千珩總是一個人守著萬里的房間。

  白天,他還可以在無聖堡裡找一些雜務幫忙,到了晚上,他卻必須瞭解獨守空閨、寂寞的滋味。

  「這種感覺真差!」

  千珩披著萬里留給他的外衣,緩緩的走到窗邊,趴在窗沿上,看著夜空。

  清透的夜空裡星光閃爍,萬籟俱寂、夜露深重,深呼吸口氣就可以嗅到的,就是孤獨的味道嗎?

  「唉……」千珩將頭枕在手臂上,發出輕輕的歎息,手指撥弄著窗外的露水。

  嗅著夜風,肩上披著萬里的披風,他瞇起眼,睡意又湧了上來。

  「萬里……」千珩嘴邊喃喃念著那人的名字,漸漸的,又陷入了沉睡裡。

  「怎麼趴在這邊睡?會著涼的。」

  熟悉的聲音竄進耳裡,是他想了很久、很久的聲音。

  「我們回床上睡吧!」男人寵溺的這麼對他說道,將他打橫抱起,生怕吵醒他,緩慢的回到床鋪前。

  男人慎重的將千珩安置在柔軟的床鋪上,熟睡的千珩抓緊身上的披風,輕輕的嗅了嗅披風的味道,眷戀的、滿足的蹭了幾下。

  這樣的舉動看在男人的眼裡,簡直就像在勾引他。

  禁慾絕情了這麼多年,一歸來居然看到這麼惹火的景象,讓男人嚥了嚥唾沫。

  「萬里……」沉睡的人低聲喊了這麼一句夢話,盯著他的男人握緊拳頭,隱忍著某些情緒。

  就這樣,男人的拳頭收了又放、放了又收,好幾次之後,他深吸口氣,總算將那股異樣的騷動壓進最深處。

  「嗯……萬里……」千珩翻動身軀,露出修長的雙腿,活像是邀請。

  「不行,我、我還是陪你睡覺就行了,可不能逾矩。」

  男人搖搖頭,褪下身上的外衣,輕手輕腳的爬上床鋪,躺在千珩身邊,伸手將他攬進自己的懷裡。

  「千珩……」攬著朝思暮想的人,雖然是輕聲的呼喚,卻顯得厚重又踏實。

  「嗯……」感覺到舒服的熱度,千珩側過頭緊緊貼著他的胸口。

  「我回來了。」最後,男人濃濃眷戀的嗓音,在他耳邊輕輕繚繞著。

  千珩,似乎因此陷入了更深更美好的夢裡。

  天亮。

  鳥鳴啾啾,清爽的風吹進屋裡。

  「咦?咦?」千珩坐起身,反覆的揉了又揉雙眼,一時無法置信眼前所見的一切。「萬里!」他發出怪叫,腦子一下子轉不過來。

  「嗯……」被呼喚的人僅僅是翻過身,疲累的皺皺眉,一點都沒醒過來的意思。

  「萬里!你怎麼在這裡?」千珩總算回過神來,伸手搖晃熟睡的萬里,試圖弄清現在是什麼狀況。

  為什麼這傢伙會在這裡?沒聽說他修練完成歸來的消息啊!

  「嗯……再讓我睡一下吧!千珩,我好累啊……別吵,讓我繼續睡啦!」萬里好久沒睡得這麼舒服了!

  千珩的身子抱起來也好暖、好軟,令人眷戀啊!

  「不行,你給我起來解釋清楚!」千珩急忙起身,拚命想吵醒萬里,偏偏這人像是天塌了也不願意起來。

  就在當下,原本緊閉的門突然被撞開。

  烏衣一臉驚慌的看著裡頭,總算找到躺在床上熟睡的萬里。

  「萬里大人,您果然在這裡!」烏衣大吼。

  「咦?烏衣?」

  千珩一愣,連忙拉起還想繼續睡的萬里,這種早晨共枕的景象,他可不想讓外人看到。

  「快起來,你這個笨蛋!」千珩拉起萬里,朝他的耳邊毫不客氣的吼著。

  「嗯……」還在神遊狀態的萬里晃了晃身子,咕噥一聲。

  這樣呆傻的模樣如果被外人看到,絕對會被取笑,無聖堡堡主的威嚴盡失啊!

  「萬里大人,您怎麼可以擅自離開?您差點嚇死我,以為您又遇到什麼狀況!真是讓人擔心死了!」負責守護萬里的烏衣,又急又氣的喊。

  「我已經修練完成,一個人守在那邊怪無聊的,只好先回來了。」萬里含糊不清的說,揉揉雙眼,終於漸漸清醒過來。

  「您怎麼可以這麼做!萬一您又出事,我可是會被博羽給千刀萬剮啊!」烏衣壓下衝上前扯住他衣領大吼的衝動,努力的克制自己的怒氣。

  雖然,此刻他的口氣實在好不到哪裡去。

  「可是我沒事啊,你慌什麼?」萬里抬起頭,一副嫌棄烏衣大驚小怪的模樣。

  「話不能這麼說啊!您曉得您擅自離開,差點嚇壞我們這些護衛嗎?每個人都忙得人仰馬翻,拚命找您啊!」烏衣又吼。一群人為了找回萬里大人,一整夜都未合眼,沒想到這個無聖堡堡主卻是安穩的窩在親親愛人的身邊睡覺!

  想來真的是、真的是……啊!一股怒氣壓在他胸口,好難受啊!

  「哎呀,真是抱歉,但至少我現在沒事了,你們可以放心了吧?」萬里總算恢復平日的樣子,卻還是一派輕鬆的說道。

  「話是這麼說沒錯……」烏衣挫敗的低下頭,所有的怒氣都因為堡主大人的事不關己而消失殆盡。

  「啊!對了!」

  萬里想起某件事,連忙轉過身抱住還在發愣的千珩,也不管眼前還有個烏衣,緊緊的、寵愛的抱著他。

  「做、做什麼?」來不及掙扎的千珩只能任由他抱著,眼角餘光瞄到烏衣別過頭,避開他們倆的親密。

  真是貼心的護衛……

  「千珩,我好想你。」

  「嗯?」千珩沒料到,萬里一開口會是這甜蜜的話語。

  「我真的好想、好想你……」滿懷思念的萬里,此刻除了這句話以外,似乎再也找不到其他的話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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