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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架空] 《昨夜閑潭夢落花》作者:梨花煙雨【完結】

《昨夜閑潭夢落花》作者:梨花煙雨【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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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閑潭夢落花》



身為當今皇帝最寵愛的堂弟,朝中最得勢的小王爺,軒轅持平日里行事肆無忌憚、放蕩不羈。
被老王爺請來管教兒子的素寒煙,是京城中最出名的先生,氣質清冷、品性高潔。軒轅持冷眼看著那人的清高模樣,以為只需略施手段就可以趕走這人,卻都被不動聲色的一一化解,饒他是目中無人的天之驕子,也不禁對此人刮目相看,從輕蔑、痛恨、想把對方狠狠壓在身下的征服欲……直到漸漸動了真心。
只是他不知道,始終不肯接受他的素寒煙並非真的絕情,而是身懷一個天大的秘密……




第一章

    歷代王朝,若君明臣賢,便會逐漸強大,若再有那能征善戰的將領,效力於野心勃勃的君王,國家版圖的擴大更是如切豆腐般容易了。

    風月大陸上,這樣的強國著實有那麼十幾個。只可憐了那些弱小鄰國,飽受強國欺凌,還要日日膽戰心驚,唯恐鄰邦大國心中不順,就會遭遇滅頂之災。

    大風王朝便是這樣一個強國中的強國。京城“風都”匯聚了四面八方不同種族的客商學子。全國的高官巨富多落戶於此。若論繁華,風月大陸怕是也沒幾個地方可以相比。

    這富貴都城達官貴人雖眾,其中卻有一戶人家遙遙凌駕於其他高官富戶之上。便是當今皇上的叔叔軒轅敬的王府。只因軒轅敬戰功赫赫,其膝下一子,名持字有恆,天資過人,既有封爵,官居極品,卻又有高人一等的經商手段。因此不過數年,軒轅王府已是到了富可敵國的地步。

    那軒轅持仗著自己和當今皇上交好,也不怕遭人嫉妒。行事肆無忌憚,連軒轅敬也漸漸管束不住。每日里除了上朝議事,打理打理生意,便只剩了尋花問柳,惹是生非。他位高權重,誰敢諫言。更因權勢,結交了一起狐朋狗友,勢利小人,勾引的他越發放蕩不羈。久而久之,百姓們見之則避,就算吃了虧,也是啞子吃黃連,誰敢言語。

    軒轅敬雖已老邁,對兒子惡名卻也知曉一二,只因自己有心無力,不能嚴加看管,太後皇上對他又驕寵過度,因此十分焦心,日日琢磨該如何引導這越來越壞的兒子走上正途。

    可巧這日府中大管家林大因兒女俱有了出息,要接回去頤養天年,便將管家一職辭了。那軒轅敬早就聞得說京城“松濤書院”有位先生,無論多頑劣的孩子,只要一經他手,莫不潛心向學,因此京城中的達官貴人,平民百姓都爭相將自家孩子送到那里讀書。他便有心將這先生聘回來做管家,一是募這先生的才華,二來也想請他代為管束一下兒子。因自己尋思,讀書人大都心高氣傲,貿然去聘,他必然不肯來。便寫了一張名貼,自己親坐小轎,來到松濤書院請這先生。

    松濤書院的院主與軒轅敬乃是幾十年的老友,焉有不應之理,因說道︰“雖舍不得,奈何你以王爺之尊,這樣誠心誠意的來求我。但有一樣,素日里我看寒煙這孩子總是淡淡的,就像不沾染人間煙火似的,縱我應下你,只怕他未必肯應你。我話可說在前頭,他若不應,就沒辦法了,可不許你以勢壓人。”

    軒轅敬哈哈長笑道︰“你把我看作什麼人了。但我必要與他談過,他若仍不去,我方死心。”

    少時,小廝領著一個素衣如雪的男子走了過來,軒轅敬遠遠望去,心中不由吃一大驚,暗道︰“世間竟真有這般的人物,今兒才算見識到了。況且這通身的氣派,竟真的像那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一般。只是奇怪他看起來秉性柔弱,因何竟能管束住這許多頑童,看來定是有些手段。”

    他這樣想著,素寒煙已緩緩走了過來,見了軒轅敬,微微點頭招呼,軒轅敬看他表情,淡然自若,全然不像別人那樣惶恐驚喜,不由對他的評價又高了幾分。

    一說之下,素寒煙輕微皺了皺眉頭,果然婉拒,禁不得軒轅王爺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訴說他這當爹的是如何如何為難,又搬出京城百姓安危,院主見他越來越沒有王爺相了,且看他哭的可憐,望了望素寒煙,只見他眼中似也有憐憫之意。心道︰看來王爺這趟是來對了。

    ***

    再說軒轅持,這日下朝回家,因商務上沒什麼緊要事,正要換上便服去花街柳巷快活一番,忽聞貼身小廝九兒告訴他王爺欲聘新管家來管束他一事。他便改變了主意,往他父親這里來,正踫上老王爺喜氣洋洋的吩咐人打掃一間精致整潔房舍給新管家居住。他便道︰“爹,請管家這類小事,還怕兒子辦不妥不成?何必又勞動爹?”

    軒轅敬哼了一聲道︰“你找的人?你找的人固然都听你的,只把你往邪道上引。我現在還沒死,怎麼?家里的事我就做不得半點主了?你別的沒學會,倒把前朝那些兒子為做皇上,殺兄囚父的事學了個清楚。”

    軒轅持心中對軒轅敬畢竟有那麼點忌憚,況且他雖聲名狼藉,對老父卻還是情感深厚,听他這麼說,忙笑道︰“兒子不過是問一問,擔心爹的身子。既然爹這麼說,隨你高興就是了。”一邊退了出來,面色立刻沉下,對九兒道︰“你派幾個機靈的人,去打听打听這個新管家究竟有什麼本事,讓爹對他這樣維護,竟不惜一切要讓他進這個家。”

    素寒煙倒沒想到,還未進府,軒轅持便自己找上門來,看他臉色不善,心下已然明了。命人上了兩盞清茶,淡淡道︰“寒門陋室,蒙小王爺不棄,就在這里飲一杯茶再走吧。”

    軒轅持被一語驚醒,這才收回痴迷目光,暗道︰可惜了這樣的絕色容貌,若是在樓子里,尚能讓我恣情憐惜一番,可惜偏偏是爹派來和我作對的。因呷了一口茶,方開口道︰“素公子馬上就要到王府走馬上任,本王一是來認識一下尊顏,也好日後相處;二則嘛,也是想來告訴公子,王府里究竟誰是當家的人。”

    素寒煙沒料到他竟這麼開門見山,上下打量了幾眼,方淡然道︰“小人一介平民,蒙老王爺錯愛,委以重任,不過是做好份內的事,王府里究竟誰當家,與我又有何干系?”

    軒轅持被他一語噎在當場,面色變了幾變,不死心道︰“雖如此說,王府可比不得書院,那里人事關系錯綜復雜,錯一點兒半點兒,就有人拿來說事兒。若沒有主子護著,可不是玩的。”

    素寒煙嘆了口氣道︰“候門公府,向來以勢壓人慣了,我若怕這個,我也不接王爺的委派了,若真干的不得人心,大不了一走了之。究竟我雖貧寒,卻也不是王府里買去的奴才,可以任憑折辱。”說完站起身來,面上仍淡淡道︰“我要去上課了,小王爺若喜歡在這里,就請再坐一會兒。”

    這已是公開的送客了,軒轅持臉皮再厚,也不能再呆下去了。沉下臉哼了一聲,悻悻而去。

    “爺,談得怎麼樣?那人可是會察言辨色的嗎?”九兒興沖沖的跟在軒轅持身後,一個勁的問著,卻見自家主子只是皺眉沉思,良久方道︰“奇怪,這樣的人,按理說本來不會稀罕到王府來,老爹到底用了什麼法子請他?”又對九兒道︰“看來他是不會和咱們一路的了,以後當心點,若抓著了他一點錯處,絕不能放松。我就不信,我軒轅持什麼大風大浪沒經過,還能在他這條小陰溝里翻船不成?”

    九兒縮了縮脖子,怯怯的道︰“可是爺,你平時不是總教導我們要事事謹慎,說是陰溝里最容易翻船嗎?”話未說完,後脖子早挨了主子一扇把︰“糊涂東西,那是你們,你們能和爺我相比嗎?”

    ***

    第二日,軒轅敬一大早就起來了,吩咐所有丫頭僕人到大門口迎接新管家,軒轅持冷眼看著,心中卻不屑道︰“什麼不得了的人物,弄得像是皇上駕臨似的。爹也是老糊涂了。”

    軒轅敬喜笑顏開,一眼看到軒轅持還在那里站著,喝道︰“你還站在那里做什麼?還不過來?”

    軒轅持涼涼道︰“爹,我們是主子,論拜見也該他拜見我們才是,你老也不用忙了,叫人看的多沒身份。”說完過來就欲攙扶他爹到屋里坐下。

    “混帳東西。”冷不防被老王爺兜頭啐了一口,罵道︰“虧你也念了這些年的聖賢書,連什麼叫禮賢下士也不知道嗎?那書念到狗肚子里去了不成?”

    軒轅持踫了一鼻子灰,心中氣苦之余,也著實納悶,那素寒煙究竟會施法術不成?怎麼就哄的爹對他這樣尊敬仰仗。心下主意已定︰不過是個奴才,看我怎麼收拾他,不出一個月,我要他鼻涕一把淚一把,自己滾出這個王府。

    素寒煙就在眾人的簇擁下被迎進了王府,他也沒想到軒轅敬竟如此禮遇自己,不由心生感激,及至對上軒轅持陰寒的目光,心下暗自忖道︰“此子目光陰騭,品性已成,怕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變的了的。他對我敵意甚深,看來這往後的日子里,我必要步步小心才是,若落了他的把柄,必不能善了。”

    熱鬧了一天,眾人方漸漸散了,素寒煙從代理管家那里接過賬本和鑰匙,回到自己屋里,還未等翻開,分派給他的小丫頭容兒便通報說老王爺來了。

    素寒煙忙起身迎接,心道︰可憐天下父母心,老王爺為了獨子,天色已這麼晚了,還是要跑過來囑咐我。果然,軒轅敬來到他屋內,勸他坐下,呵呵笑道︰“你是讀書人,身子必定乏了,我來也不過是沒事做,白囑咐你幾句。你初到府里,先各處玩玩,順便熟悉一下,不要累壞了,我不好向我那老友交待啊。”素寒煙一一應了。又羅嗦了幾句,軒轅敬才離開。這里素寒煙也不顧勞乏,忙不迭的翻看起賬本來。

    ***

    彼時正是初秋時節,天高雲闊,清風送爽。皇宮內美輪美奐的御用後花園里,當今聖上軒轅桓攜幾名妃子正與軒轅持賞菊。放眼天下,能被這樣榮寵的也只有和皇上從小就是死黨的軒轅持了。

    軒轅桓便道︰“朕听聞皇叔重金禮聘了一個新管家,但不知上任以來,持弟以為才能如何?”

    軒轅持喝了一口酒,沉著臉道︰“皇兄休要和我提他,真是連酒也喝不下去的,什麼管家,不過是我爹請來挾制我的,不過幾天功夫,定了一大堆新規矩,又是不準晚歸什麼的。我不過看在老爹面子上,暫且不和他計較,哼哼,他是識好歹的,可也別太興頭了,否則看我饒了他?”

    軒轅桓點了點頭,笑道︰“怪道這些日子下了朝,你也不忙回家,原來是為這個,皇叔也忒操心了,你這麼大了,生意政績都不俗,又不是那小孩子,難道還要人管不成。”說完轉頭看向旁邊千嬌百媚的一名女子︰“江妃,你向來多智,替持弟想個辦法如何?”

    軒轅持擺手道︰“我不過暫且給他點面子罷了。正經想玩他,一大堆的手段呢,皇兄等著看好了。一個月之內,我必要他哭著滾出王府。”

    江妃溫婉一笑道︰“這又何必,世子想拿他,教訓一下,讓他知道厲害也就是了,若先存了害人之心,怕是老天爺不會幫你。”

    軒轅持邪邪一笑道︰“若果真這樣,我再來找皇嫂您請教降服他的法子,到時候還請皇嫂務必幫小弟一把。”他這一聲皇嫂叫的江妃笑逐顏開,假意啐道︰“我可不做這缺德事,橫豎你有的是法子,又拉上我做什麼?”

    幾個人說說笑笑,不覺間天色便暗了下來,軒轅桓便命撤席,江妃對軒轅持道︰“正經你也該回去了,看晚了皇叔擔心。”

    軒轅持起身行禮退下,回到王府,九兒便湊上前來道︰“爺,您回來了?可想吃點什麼?奴才吩咐人做去。”

    軒轅持皺眉道︰“我不是告訴過你了,我在皇兄那兒喝酒,晚間不回來吃飯了,你這奴才,記性何時變得這麼差了?”

    九兒見他面有蘊色,知他對奴才要求極高的,忙陪笑道︰“爺的吩咐,奴才怎會忘了,只是奴才剛才說的這番話,是素管家新定的規矩。”

    “新定的規矩?”軒轅持眉頭皺了起來︰“那素寒煙又在玩什麼把戲?你仔細說來給我听,漏了一個字,小心你的舌頭。”

    九兒這才道︰“素管家說了,府里您定的用膳方法太過浪費,說一頓總不過吃十幾個菜,何必要做好上百道菜預備在那里,又不是皇宮擺御膳,想吃什麼就做什麼也是使得。因此他讓廚房以後不必做好一百道菜在那里等爺點菜,只讓您吃什麼就吩咐去做,這樣也可以省儉,又遂了心,豈不更好?”

    軒轅持聞言大怒,他從小生在富貴鄉中,及至長大,權錢更是盡握在手,因此養成了豪奢的習慣。因立了個規矩,凡進膳前,必讓廚子做好一百道菜在那里預備下,然後他依著喜好點菜,就不必等待耗時。也因此,天下名廚除了在皇宮的那些,倒有一大半在他的府里。那膳食花樣也多,有時候這每頓一百道菜,半年都不重復,由此可見軒轅持享受到了什麼地步。每次點剩下的,不過賞了僕人雜役,更有甚者便直接喂給豬狗或扔掉。素寒煙此次便等於廢了他的規矩,當下哪里還忍耐的住。怒問九兒道︰“爹怎麼說?”

    九兒瑟縮了一下,方囁嚅道︰“老王爺也贊同的很,說爺確實太奢靡了,該讓素管家剎剎這股風氣。”

    軒轅持嘿嘿冷笑了幾聲︰“好好好,仗著爹給他撐腰,簡直連我都看不在眼里了,幾次幾番我不和他理論,現今越發上來了。”說完邁步出去,便向素寒煙的住所走來。

    素寒煙所住之所本來極為精致,但軒轅持走進來看,卻只見到幾樣簡單的擺設,別說古董珍玩,就是鎮紙筆硯,也都是半舊之物,字畫倒是還有幾張,錯落有致的掛在牆上,憑添了幾分書香氣息。

    素寒煙正在算這個月的帳,見他進來,起身道︰“小王爺來這里,可是有什麼吩咐嗎?”

    軒轅持見他居所這樣簡陋,且先把質問喝斥之心先丟了下,奇怪問道︰“我聞說我爹給你送了不少寶貝來,因何這里仍是這樣寒酸?”

    素寒煙淡淡笑了一笑道︰“那些東西我都退還給王爺了,究竟我不過是個管家,那些東西俱是價值連城之物,我怎麼配得起,老王爺的厚愛我領了,這規矩卻還是要講的,否則下人們都爭著巴結主子,以求恩寵賞賜,王府里倒成了什麼樣子?”

    軒轅持點點頭︰“原來你還是個知道規矩的人,既如此,爺我就不免要問你幾句了。”

    素寒煙心中道︰“果然來了。”邊微微頜首道︰“小王爺請問。”

    軒轅持哼了一聲,方道︰“你來府里這些日子,擅自改了我不少的規矩,我看在你初來乍到,求功心切的份上,也不與你計較,誰知你也太不識趣,越發趕上來了,還把不把我這個主子放在眼里了?”

    素寒煙皺眉道︰“小王爺這樣說我,寒煙每做一事,但求無愧於心,況且從未有過擅自做主,小王爺這話從何說起呢?”

    軒轅持氣的臉色都變了,冷笑道︰“好好好,你說你從未有過擅自做主,那我問你,誰準你改了用膳的規矩?總不成是我吧?”

    素寒煙淡淡道︰“原來是為了這個,這個我改的時候是問過王爺的,也說過是否和小王爺商量一下,是王爺說這樣好事,小王爺必定不會反對,所以我才著手辦,誰能想到小王爺今日竟拿這個事大興問罪之師,若小王爺還不信的話,寒煙可以陪您到王爺面前去分辨分辨。”

    軒轅持氣的身子都打顫了,只道︰“好好好,好,你竟搬出我爹來壓我,好,我就看你能猖狂到什麼時候?”說完拂袖就要離去。

    忽听素寒煙的聲音在身後嘆了一聲,緩緩道︰“小王爺,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你每頓飯的花費,足夠一個中等人家一年的花銷還多,你……真的覺得享受嗎?”

    軒轅持哼了一聲轉過身來道︰“當然,我砸下大把的銀子,莫非還為了遭罪不成?”

    素寒煙欲言又止,忽然抬起眼,堅定的道︰“我知道大風國繁榮的很,但是卻也不能免去有貧有富。且窮人愈窮,富人愈富,差距之大,令人心驚。小王爺,你可知道,你在府中隨意享用美酒羊羔的時候,門外或許就會有人凍餓而死。我去年因事從你府外經過,親眼見你寶馬香車而過,對府外的兩個乞丐看也不看一眼,更令惡僕對他們拳腳相加,你身為天皇貴冑,一國的王爺,他們就是你的子民,你怎可如此狠心跋扈……”

    “住嘴。”軒轅持惱羞成怒,大吼道︰“我今日是來听你教訓的嗎?你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管家,安守自己的本分就是,是誰教你越權,更甚者竟指責起主子來?”

    素寒煙心中嘆息,暗道︰此子性格惡劣,非一朝一夕能教化的來的。因此垂下眼簾,道︰“既如此,小王爺請回吧,用膳的規矩不會改回去,省下的銀子老王爺已經說了,要施給窮人,為他積點陰德,小王爺若有意見,只去找王爺就是了。”

    軒轅持恨恨而去,從此心中更視素寒煙為眼中之釘,無奈軒轅老王爺對他寵愛有加,一時也奈何他不得。轉眼間素寒煙已在軒轅王府住了一月有余,對王府事務皆已熟悉,一切出入等事打理的也甚妥當。那軒轅老王也越發喜愛他了,軒轅持心中的惡氣卻越積越深。

    可巧這日無事,軒轅持下了朝,惦記著家中早上剛送過來的窖藏三十年的極品女兒紅,忙忙的趕了回來,他房內的大丫頭名碧玉的早已預備好了,知他素來喜歡在花園中的假山亭上面對滿園盛開的菊花獨酌,因此已遣了幾個丫頭在那里收拾妥當。她自己則同另兩個心腹丫頭名秋晴,倩兒的親自服侍他前往。

    軒轅持一杯酒下肚,環視著王府四周,十分得意,忽一陣秋風吹過,隱約聞得一股荷葉的清香,他不由奇怪,問道︰“這個時節,荷花早敗了吧?哪里來的這香味?”

    碧玉便遣一個小丫頭喚蕊香的去打听,一時回來說道︰“爺,是素管家帶著幾個家丁在那里收拾荷塘呢,那些荷葉被翻攪一番,香味方隨風傳了過來。”

    “素寒煙?”軒轅持眉頭一皺︰“他又在玩什麼花樣兒?”一邊走了下來,丫頭們忙跟了上去,隨著他一起來到塘邊,只見素寒煙仍是一身素衣,正在那里幫著塘中僕人接一些荷葉到岸上。

    身為一個讀書人,又是管家,一點不知道自抬身份,竟和這些粗使僕人混在一起。軒轅持眼中閃過不屑光芒,哼了一聲,轉身便要離去,忽然腦中靈光一閃,想出一個極好的捉弄素寒煙的主意,不由嘿嘿笑了幾聲,回過身來,心中道︰“素寒煙啊素寒煙,我看你還能拿出一副清高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來。”一邊想著,早已“哎喲”一聲,裝作腳下滑倒,直向素寒煙瘦弱的身子撞去,只听“撲通”一聲,毫無防備的素寒煙便直直落進了冰冷的塘中。

    四周立時響起了驚呼聲,便有人要下去打撈,被軒轅持狠狠瞪了一眼,訓斥道︰“你是什麼東西?也敢去踫管家,也不去照照鏡子看自己是什麼嘴臉,素管家這麼干淨的人兒,縱死了,也不許你這髒手踫他。”

    那人無端受訓,面上飛紅的退了下去,知道這管家素日里不入小王爺的眼,這次看來是故意給他難堪了。一邊想著,只見素寒煙已從塘中爬了上來。

    他頭發上頂了幾根水草,身上衣衫也全濕透了,如今已是中秋時節,天氣本就有些兒寒氣,他身子又單弱,哪還禁得住冷水里這麼一浸,因此上了岸來,便打了好幾個噴嚏。這本該是一副狼狽的畫面,軒轅持和身後的幾個丫頭已忍不住嘴角的笑意了。誰知待素寒煙抬起頭來,面上竟無絲毫蘊怒委屈之色,仍是淡淡的,倒是那雙眼楮,也不知怎的,竟覺比先前更亮了一些。

    軒轅持就有點笑不下去了,又听素寒煙回身吩咐道︰“你們繼續做事,我先回去換套干淨衣裳,不準躲懶,回頭我要查的。”一邊自去了,神態步履,依然似從前般沉穩,就好像那個狼狽的人根本不是他似的。

    軒轅持倒沒想到會這樣,眼見那些人倒也听話,又埋頭苦干起來,更無一人譏諷嘲笑,更別提埋怨之聲,心中就覺得堵的難受,酒也不喝了,吩咐了碧玉幾句,轉身便向素寒煙所居的寒煙閣而來。

    容兒見著他,忙迎了上來,陪笑道︰“爺今日有興致,到這里來了?素管家正換衣裳呢,爺可要喝什麼茶?”

    軒轅持道︰“你去玩吧,這里沒有你的事。”一邊也不容容兒通報,徑自走了進去,一挑簾子,便看到素寒煙扣上最後一個衣扣,見他來,便道︰“小王爺請進來坐吧。”

    軒轅持看他一張臉兒雖沒有什麼表情,卻著實絕,再看那一襲密不透風的白衣,心里不由就有了一點子懊惱,心道︰這麼個美人兒,還不知身子會如何的銷魂呢,只可惜我晚了一步,竟無緣得見。一時醒悟過來,又罵自己道︰你所為何來,竟想起他的身子來了,真是個沒氣性的東西。

    素寒煙讓容兒倒了茶來,便讓她下去自己玩,這邊看著軒轅持臉上的表情陰情不定,心中便猜到他又是來尋隙生事的。因坐下道︰“剛才听丫頭們說小王爺正在賞晴亭里喝酒,如今這麼一會子功夫,怎麼又來了我這里呢?”

    他這一說,軒轅持立時想起前事,哼了一聲道︰“喝酒?你倒還讓我喝酒?上了岸來,一聲也不吭的,到底什麼意思?”

    素寒煙喝了一口熱茶,淡淡道︰“要我說什麼?小王爺不過是不小心而已,難道必要我做出一副委屈樣子,讓下人們都說小王爺的不是,還是讓我給小王爺賠禮道歉,說我擋了您的路了呢?”

    軒轅持登時被問住了,這素寒煙明明知道自己是故意的,此時卻又這麼說來壓自己,呆呆看了半晌,自己實在無話可答,氣得哼了一聲,轉身便走。

    素寒煙見他去了,唇上方露出一抹笑意,暗道︰他雖多智,所幸天良並未全泯,此時倒也下不了定論,只看將來如何吧。又知道軒轅持這一去,必還會找個法子來難為自己,他也不擔心,兵來將擋,水來土淹而已,這邊仍回荷塘監工去了。

    ***

    軒轅持由素寒煙落水後下人們的態度便知道他已得了下人們之心。他了解這王府里的勾心斗角十分厲害,那些個舌頭,比刀子還鋒利。由此可見,這素寒煙也必定是有非常的手段,因對九兒道︰“看來我從前到底還是低估了他,如今一月之期早過,我竟無法趕他出去,真是無顏去見皇兄,況爹對他倚重日深,如今更連這些下人們也一並讓他收服了,我們倒要好好計議計議,該如何想個法兒將這眼中釘趕出去呢。”

    九兒見他皺眉沉吟,忙陪笑道︰“爺平日里不是說春花樓的紅顏姑娘是你見過的最聰明的女子,更難得才貌兼具嗎?況爺以前有些耍陰謀手段的事,也常找她商議,如今何不去問問姑娘,她又是樓子里的人,爺難道沒听說那是個天下最復雜的所在,姑娘這些年里穩居頭牌,還不知用盡了多少手段呢。或許她會有法子,也未可知啊。”

    一句話提醒了軒轅持,笑道︰“是啊,這些天我忙於這件事,怎麼就把她給忘了。”一邊吩咐備車,急急向春花樓而來。

    及至到了春花樓,鴇母喜笑顏開的迎了出來,一邊殷勤道︰“小王爺可有一陣子沒來了?今兒是什麼風給吹來了?這還是大白天呢,姑娘們這會子都還沒起來,小王爺不如用了午飯……”

    軒轅持丟下一錠銀子,不耐道︰“告訴紅顏,我等她一刻鍾,若不來,我立刻就走,從此再不踏入春花樓一步。”

    鴇母一听這口氣不同往常,忙打發了個機靈丫頭去告訴,一邊命人小心服侍,自己親為捧茶捧果。直听到屋外響起了一陣悅耳的木屐聲音,方識趣的退了出去。

    紅顏果真人如其名,看上去就是個紅顏禍水的樣子,只在抹胸外罩著一件輕羅衫子,露出一大片欺霜賽雪的酥胸。不施粉黛,一把烏亮青絲瀑布般垂在胸前。未語先笑的臉,嬌聲道︰“哎喲,小王爺今兒火氣大的很,好些日子不來,來了就給媽媽臉子瞧,我們這春花樓,到成了個軍紀如山的所在了。”

    軒轅持一看她這妖調樣子,三魂兒不由得去了兩魂,一把摟住了笑道︰“心肝兒,這不是著急嗎?否則憑我怎的,也不能對我們紅顏姑娘這樣無禮啊。”

    當下就在春花樓吃了午飯,紅顏听軒轅持說了整個事情的經過,蛾眉緊蹙道︰“如此看來,這素寒煙到有一點子本領。”

    軒轅持抱著她,撫弄那如雲青絲道︰“可不是呢,否則還用來找你這小狐狸精嗎?快說說,你可有沒有法子治得了他呢?”

    紅顏回眸一笑,端的是百媚千嬌,忽而又冷冷道︰“法子我倒是有,就不知道小王爺你肯不肯答應。”

    軒轅持一听有法子,不由喜出望外道︰“心肝兒,我成日里就說你厲害,果然不錯,到底有何辦法,快說來我听。我有什麼不敢的?”

    紅顏翩翩的站了起來,輕移蓮步來到窗前,笑道︰“你可敢納我為妾,迎娶我進府里嗎?”

    軒轅持一愣,道︰“什麼?”

    紅顏冷笑道︰“你成日里又是公務,又是生意,哪里有空專門對付這管家呢?你既讓我想法子,就不如把我迎娶進門,我有的是好辦法降服他,就不知道你敢不敢?你也別得意,想著我是沖著你小王爺的身份和權勢去的。我紅顏在風塵里這麼多年,想要我的人多了去了。可‘一入候門深似海’,我為什麼要去受那種罪。這也是今天看你為難,少不得幫你罷了。等事情一完,你拿金山銀山留我,我還未必稀罕留在那地方呢。”

    軒轅持一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是一時間沒回過神罷了。正經要我娶你為妾,有什麼難的。天下第一名妓配我這小王爺,倒也是風流佳話了,你果真有法子降服的了他,我便真的娶你進門。雖你說候門深似海,但女人總要嫁人的。嫁了給我,我們兩個倒也相知,總比年華不在,嫁那粗俗商人好一點吧。”

    紅顏沉默不語,半晌方道︰“你果真沒負了我這一番心意。那好,我們就定下了,你娶我進門。不過話說在前頭,既是老王爺喜歡的人,少不得要費點心機,讓老王爺慢慢的厭了他,這事才好做,所以你可要忍耐些日子,別到時對我說什麼誆了你,卻原來也無甚手段之語。你听好了,少則半年,多則一年,我必替你將這個眼中釘掃地出門。”

    軒轅持點頭答應,兩人又計議了一回,他才回去了,便開始張羅著迎娶紅顏之事。

第二章

    那軒轅老王爺本不喜歡軒轅持迎娶什麼風塵女子,奈何軒轅持歲數見長,卻無一妻半妾的,況也听說那紅顏乃天下第一名妓,比不得那些髒了身子的女子,若留在軒轅持身邊,怕是還能留住他的心一些,因此也就默許了。

    素寒煙雖不知紅顏的手段,卻也知道軒轅持這時候還有心情娶親,定是有了對付自己的法子,說不定就是這紅顏姑娘。晚上獨自坐在房里,看著天上明月,因嘆道︰“當我很愛管王府的事嗎?若不是……若不是……若不是肩上這副擔子,我又何必在這里和你耍心計。浪跡天涯,自在逍遙豈不好。”一邊自語,想起前路諸多風雨以及自己心事,眸中便有了微微的濕意。值此夜深人靜之際,不由情思洶涌,輾轉反側直到四更天方才睡去。只打了個盹兒,天就亮了,少不得起來為軒轅持的婚禮計算操持起來。

    若論理說,娶個妾氏本不用太過隆重,但素寒煙考慮到這是王府多少年來辦的一件兒喜事,兼那紅顏天下第一名妓的身份,因便和老王爺說,要辦的體面風光一些。軒轅敬第一是信任他,兼更覺得他說的有理,也想著趁這個機會好好熱鬧一番,便允了下來。

    軒轅持倒沒想到這層,還暗自忖度素寒煙定會以著儉省為名,將這次迎娶辦的簡陋。因想著到時候定要好好的鬧他一番,誰知不用他說,素寒煙竟辦的這樣體面,當下也不好去尋他的錯處,更從心里覺得驚訝,想著他這次因何如此大方為自己著想。

    這日下朝,因和九兒談起紅顏進府後的吃穿用度,不期半路上正遇到素寒煙親帶人采辦了一些燈飾,雖沒留神細看,但打眼望去,只覺流光溢彩,滿目生花。可見確是用心挑選了的。他心中越發奇怪,便命九兒領眾人先回府去,他故意和素寒煙落在後邊,瞅瞅左右無人,因道︰“我這回是真不明白你了,你平日里什麼都要節儉,這回我不過娶個妾氏,因何這樣大肆鋪張起來。就剛才那些燈飾,我也是知道行情的,沒有千兒八百銀子,也難買得出來,為何這次如此大方了?”

    素寒煙沉默了半晌,方輕聲道︰“紅顏姑娘也不容易,雖為天下第一名妓,卻是樹大招風,能在風塵里周旋了這麼些年,難為她還能保得了身子,憑著這個,也不該太過簡陋委屈了她。況王府里多年沒有熱鬧的事,距王爺六十大壽還遠的很,倒不如趁此機會熱鬧一番。那些下人一年到頭的忙碌,也趁這個機會讓她們樂一樂,順便賞些錢犒勞他們一下。”

    軒轅持听他竟如此為紅顏著想,不由默不作聲,暗道︰就不知你知道了紅顏是專為對付你而來,還會不會有這種想法。又听素寒煙道︰“你說這些燈飾沒有千兒八百的下不來,你可知道我用了多少銀子嗎?”他伸出五個指頭︰“五百兩銀子,我就買了下來。這也就是我為何親自去采買的緣由了。”他說完,便帶著點得意的淡淡笑了開來,

    軒轅持與他相識至今,還從未見他笑過,此時見到那有別於已往冷淡表情的笑容,配上那雙稍稍彎起的丹鳳眼,別有一番異樣風情,不覺看得呆了。心下道︰“聞說有種花名曰曇花,花開雖美麗無雙,卻轉瞬即謝。這個笑容,怎生的就與那曇花一樣。”

    素寒煙見他呆愣的表情,方醒悟自己一時高興,竟致忘情,不由有些窘迫,忙咳嗽了幾聲,別過頭去,眼看著已到了王府,他低低的說了一聲︰“我還有事,先進去了。”便徑自進了府。剩下軒轅持看著他的背影,還在那里回味那個曇花一現般的笑容。

    ***

    王府辦事,雖繁文縟節甚多,好在人手也多,不幾日,各樣東西已經齊備,找人看了本月十八正是黃道吉日,便定了那日迎娶紅顏過門。朝廷上下知道軒轅小王爺要舉辦婚禮,誰不趁此機會巴結,雖說是納妾,也顧不得那許多了。因此那禮品絡繹不絕而來,將王府中的庫房佔了滿滿的兩大間。

    素寒煙便更加忙亂,所幸他確實有才干,雖事情煩雜,卻都有條不紊,帳目也清楚明白,軒轅敬更加佩服,就連軒轅持心中也不由得詫異,暗道原只想他是徒有虛名之輩,不知使了什麼手段騙得老爹信任,如今看來,果然有些本領,又自思道如此一來,只怕是紅顏,也未必斗得過他了,不由又增苦惱。

    到得十八這日,王府內外,便如人山人海一般,人人都爭著想目睹天下第一名妓的風采,哪怕遠遠的看上一眼,素寒煙又叫人在府外一大塊空地上擺了三十桌流水席,專門給那些窮苦人家或乞討之人,僧道之類食用。入府的盡是達官貴客。只是皇上軒轅桓因是納妾,顧慮身份無法前來,還派了內務府總管親來恭賀,更昭顯了軒轅王府的不二地位。

    那紅顏是個再聰明無比的人,進了王府,只見比自己想象尚且富貴,不過納妾,竟連內務府總管都代皇上前來賀喜,便更加步步謹慎,事事留心,又想起自己終身有靠,雖軒轅持貪戀自己美貌智慧,並無愛意,但自思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不過慕他權勢金錢,只要能得在這里長長遠遠的一輩子,縱一生做個小妾,那又何妨,總比得上在春花樓里倚門賣笑要好的多了。因坐在床上默默沉思,半日,忽听得門支嘎一聲響了,耳听得軒轅持的聲音道︰“行了,你們都下去吧,讓素管家來我這里一趟,就說我有事和他說。”

    這邊軒轅持走了過來,用喜秤挑開那條紅蓋頭,笑道︰“今夜果然比平日里更加漂亮了,真真是個尤物。”

    紅顏展顏一笑道︰“別在我面前耍貧嘴了,都這麼大了,還能漂亮到哪里去,只怕再過得兩年,人老珠黃了,那時誰知道你還認不認得我呢。”因又問道︰“這會子咱們剛成親,你就巴巴的把那人找來干什麼?縱有了手段,也嫌太過性急了些。”

    軒轅持笑道︰“哪里就有什麼手段了,我還等著看你的呢。叫他來,不過是讓他明白一下你的分量,給他個下馬威罷了。”

    紅顏半信半疑道︰“就算如此,用得著這麼急嗎?”一邊听外面小丫頭說︰“素總管來了。”

    素寒煙走進門來,因今日特殊,他並沒有穿以往的白衣,換了一套寶藍色的衫子,越發襯出他豐神如玉,就連紅顏,在風塵中打滾了這麼些年,什麼樣的男人沒見過,但見了他,也忍不住在心里頭喝了一聲彩,暗道真是個仙子般的人物,就連自己,在他面前也不覺成了庸脂俗粉了。

    素寒煙不動聲色的打量了紅顏幾眼,也在心里夸獎了幾句,方淡淡道︰“小王爺這個時候召我前來,不知有何吩咐?”

    軒轅持嗯了一聲道︰“也沒什麼,不過白囑咐你幾句,你告訴下人們,紅顏姑娘既入了我們家,成了我的人,便是主子,再不準誰嘴里有詆毀她的言語,被我听見,必定不饒他。還有,姑娘身子弱,你好好吩咐廚房,每日里精心打理她的飲食,她想什麼吃的玩的,都按照她的意思辦,若我知道有人慢怠了她,就別怪我不客氣。”

    素寒煙心里立刻明白了軒轅持這是在給自己下馬威,便想到看來這紅顏果然是來者不善,因不置可否的輕輕“哦”了一聲道︰“小王爺說哪里話,紅顏姑娘既是小王爺的人,還有誰趕詆毀慢怠,我听了就不饒他了。請紅顏姑娘在這里安心住下,有什麼事便支使丫頭們,若誰惹了你生氣,便來找我,我倒要看看誰有那麼大臉面,敢不安守本分。”說完便對軒轅持道︰“時間也不早了,小王爺和姑娘歇了吧,我那邊還有幾本帳目,也要回去了。”這里便出了房門。

    紅顏注目著他離去的方向,忽一笑道︰“軒轅,難怪連你都壓制不了他,果然有點子本領,單說的這語帶雙關的話,便讓人要另眼相看,他明里說看誰有那麼大臉面不安守本分,其實卻是叫我自己節制著點呢。這人倒還真的引起我的興趣了。”

    軒轅持道︰“你這回可看見了吧。但願你的手段能管用才好,我是不想和他斗了,後天還要見各個邊關將領,看他們的城防分布圖呢。再改動一番,又得好幾天的時間。我且坐山觀虎,由著你和他斗去。”

    紅顏啐了一口道︰“虧你有臉說這沒良心的話,我是為了誰來著。”說完兩人喝過了交杯酒,自去安歇不提。

    至第二天,素寒煙好容易將這幾天留下的亂帳理出了頭緒來,到傍晚,只覺頭昏腦脹,因整理好了桌子,出來走走,秋風徐徐吹來,登時覺得神清氣爽。忽想起那邊花園子里的菊花應該開了,便移步過去,正看見軒轅持和紅顏陪著老王爺軒轅敬對坐在“賞晴亭”里飲酒作樂,他便悄悄將身一躲,坐在一座假山後的山子石上,一邊吹風一邊看著滿園盛開的菊花。

    忽聞那邊一迭聲的叫起來,探頭一望,原來是個丫頭不小心將酒灑在了老王爺的身上,眾丫頭正手忙腳亂的替收拾著。

    軒轅持便罵那個丫頭道︰“不長眼的東西,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還不給我離了這里呢。只跪著干什麼?還要討賞錢不成?”

    那丫頭一行哭一行退了下去,軒轅持便吩咐碧玉道︰“去和素管家說一聲,讓他把這個丫頭的工錢結算了,趕她出府,這樣沒用的東西留著干什麼?”

    軒轅敬這里衣服收拾完了,剛要開口,便听紅顏道︰“丫頭有錯,你罰她就完了,做什麼就要攆出去呢?誰還不犯點錯?聖人還不能夠呢,你就這樣不容人。”一邊吩咐碧玉道︰“去給父王拿套干淨的衣服來換了。”

    素寒煙怔怔的看著,忽然嘆了一聲,自言自語道︰“不管你是否為趕我出府而來,還是故意在老王爺面前討好兒,單憑你能這樣做,說出這幾句話,日後若有了事,我也絕不為難你就是。”說完裝作才過來似的,緩步走了進去。

    軒轅敬一見他來,衣裳也顧不得換,忙讓人去叫,這邊笑道︰“寒煙,過來吃好東西。新鮮的螃蟹和剛到的桂花釀,我記得你愛吃。”一邊又問︰“事情可都弄完了?這些天可忙壞了你。”

    素寒煙忙上前帶他到另一個亭子里換了衣服,這邊紅顏笑對軒轅持道︰“難怪你恨他,非要將他趕出去方罷,老王爺這態度,倒不像是對管家,倒像是對親生兒子似的。”

    軒轅持哼了一聲,冷冷道︰“不然我讓你施展手段干什麼?反正你把他弄走了,我重重謝你。”說完,眼角瞥見兩個人已換好了衣服過來,便不言語了。

    軒轅敬拉著素寒煙坐下,又吩咐人再拿幾個團臍的蟹來,一邊對他道︰“寒煙啊,雖然事多,也該學著忙里偷閑才是。才剛我想派人叫你來著,人回說你不在屋里,可巧你倒來了。”說完又對紅顏道︰“寒煙你別看他是管家,論能力可不比持兒差,若說起人品,更是比他高尚出一大截子。我有心讓他來管教管教這個越來越無法無天的臭小子,好不容易才聘的他來呢。”

    軒轅持尷尬笑道︰“爹,今日賞菊喝酒吃蟹,卻說這些掃興的話題做什麼?”

    軒轅敬哼了一聲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是不服寒煙,每次變著法兒去為難他,想著攆他出去,你好繼續快活,當我不知道呢。我告訴你,若再敢用些歪法兒欺負寒煙,看我不打斷你的腿。”

    軒轅持臉上便有些下不來,偷眼看向素寒煙,只見他仍是淡淡的,並無什麼幸災樂禍和得意之態,方覺好受些,就听紅顏笑著向軒轅王爺道︰“依我說,王爺把少爺也說得太無用了。少爺生於富貴之鄉,若說奢侈鋪張的事,多是有的,但若就為這個便把少爺說的一無是處,未免有些過了。少爺經商,便成商場首富,少爺從政,便成朝中重臣,說他借了王爺的光,這不是假的,但若他沒有一點本事,皇上那麼英明神武,就敢叫他擔當這麼重大的位置了?可見少爺自己也是爭氣。王爺又何必杞人憂天呢?”

    軒轅敬笑道︰“我倒是個老糊涂了,在小兩口面前編排持兒的不是,豈有服氣的,難得這丫頭的一張嘴,竟伶俐至此。”說的眾人都笑了,因又嘆道︰“你不知道,他以前那無法無天的樣子你還沒看見呢,每次出門,總听不見有人說他的好話,自從寒煙來了,倒是收斂了些,我也老了,也沒有精力去管他那些事,倒是這幾次出門,沒听到有人宣揚他那些劣跡了,可見是收斂很多了。如今又娶了親,平日里你也該勸勸,別老讓他出去惹是生非,眠花宿柳的。”

    素寒煙心中好笑,這老王爺倒讓紅顏勸軒轅持。因悄悄向軒轅持道︰“老王爺倒會找人,你若不眠花宿柳,就認識紅顏姑娘了?這時候倒讓她來勸你。”

    這還是他進府來頭一回主動和軒轅持說話,倒讓他一怔,待消化了話中的意思,不由氣得牙癢癢的,也悄悄道︰“什麼時候我也帶你去見識見識青樓女子的風情,還怕你不栽在里面呢,到時候再讓爹看看他請了個什麼人過來。”

    素寒煙便不再和他說,自己倒了一杯酒,只覺一股醇香撲鼻而來,不由贊道︰“好酒。”待品了一口,一股甜香立刻在口中彌漫開來,讓人心醉神馳。

    軒轅敬得意道︰“寒煙,這酒如何?好喝的很吧,這是我才從三王爺那里贏來的。他總共也只得了五壇子,倒被我贏來了三壇,你若愛喝,回頭我讓人送一壇到你那里去。”

    素寒煙點頭道︰“那就多謝王爺了。”又听軒轅敬問道︰“持兒,你何時動身去會那些邊防將領?”

    軒轅持正剝了個蟹,听問他,便含混道︰“後天吧。後天那些人也該都到齊了。”

    軒轅敬正色道︰“這邊疆各處的城防圖至關重要,你別吊兒郎當的,再弄丟了,那可是我們大風國的命脈。”

    軒轅持不以為然道︰“爹放寬心好了,在這事上,我何時馬虎過?憑我怎麼糊涂,難道連個輕重緩急還不知道嗎?那還有何顏面執掌這天下兵馬大元帥的帥印啊。”

    軒轅敬細想想,兒子說的也有道理,便也作罷,四人又坐了一回,說了一會兒菊花,便都各自回屋去了。

    ***

    過了兩日,軒轅持便要動身前去與邊防各將領聚會,紅顏為他打點好衣物用具,送他出了二門。他嘻嘻笑道︰“娘子,這回家里可多虧你了,希望我回來,你已把那礙眼的東西給趕出去了,為夫這里先預祝你馬到成功。”

    紅顏啐了一口道︰“快走吧,這會子就想趕他走,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正經你回來了,我們在想法子。”說完兩人依依作別。

    這里紅顏便回房去了,待她走的不見了影子,素寒煙方從一個死角里步了出來,遙望向軒轅持離開的方向,似乎還能看見一溜煙塵,低頭沉思了一會兒,也慢慢的回去了。

    因此時正是閑時,也沒甚麼事情做,便來找軒轅敬下棋。還未下完一盤,家人便慌慌張張的跑了來稟告道︰“有兩個人擅自闖進府里,眾家丁攔不住。”請軒轅敬和素寒煙定奪。

    軒轅敬正下在興頭上,哪肯離開,頭也不抬的揮手道︰“憑他是誰,打出去就完了。”

    倒是素寒煙覺得不妥,起身道︰“王爺,這一子該您,慢慢琢磨一會兒,我去看看就來。”說完幾步來到外邊,果然見到兩個人一邊緩步行來一邊對王府的建築樹木池塘等指指點點。

    素寒煙心中一凜,看當中一人,相貌不凡,竟依稀與軒轅持有幾分相似,況且在這王府里,他信步走來,竟氣定神閑。自己忖度道︰“莫非是哪一府里的小王爺過來玩?只是也太不懂事,無論和兩位王爺多親近,也不該不通報一聲啊。難道竟是和小王爺一樣的敗家子不成?”

    軒轅桓正品評著這王府里的建築花草,忽見前方出現了一個素衣的絕代美人,帶著淡淡表情的臉孔,不用說話,就讓那些圍著的下人們退了下去。一瞬間,軒轅桓對這個淡的仿佛不食人間煙火卻又好像有著無比威嚴的男子有了興趣,明明……明明就好像是一個飄逸的隱士高人,怎麼又會有這麼大的威懾力呢?也太矛盾了點兒。

    “美人叫什麼名字?說來听听。”軒轅桓輕佻的走過去,卻見素寒煙眉頭一緊,冷冷道︰“王府重地,即使閣下身份尊貴,也不該如此無禮。”

    軒轅桓打了個哈哈,滿不在乎的道︰“美人兒,我是問你的名字,不是和你說禮數。”他等著看素寒煙發怒的表情,想也知道美人兒這個稱呼他必定不會喜歡。

    素寒煙的眉頭卻舒展開來,仍是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道︰“素寒煙。這位大人,就請隨我去見過王爺吧。”還未等邁步,就听軒轅敬的聲音遠遠傳來︰“寒煙,你怎麼還不回來?在那里磨蹭什麼呢?讓人打出去不就完了嗎?”聲音越來越近,一眨眼的功夫,軒轅敬已從拐角的大樹後現出身來。

    “寒煙……皇……皇上……”軒轅敬身子一軟,不由自主的倒在了地上,其它家丁更不用提,全都軟倒在地,有幾個動了手的當場就嚇昏過去。

    “皇上。”素寒煙也吃了一驚,知道他身份非凡,卻萬萬沒料到竟是當今聖上,一邊鎮定的跪下參拜,這里早已不動聲色的將軒轅敬扶正了身子。

    “多日不見,皇叔的火氣還是這麼大,听你中氣十足,可見身子硬朗如昔,真是可喜可賀啊。”軒轅桓扶起軒轅敬。攙著他向正廳走去。

    素寒煙在後面注視著他沉穩的背影,身子抑制不住的輕顫著。誰能想到,這個風度翩翩,溫文爾雅的皇上,竟是一個野心勃勃的殘酷君王。為了擴張版圖,他讓多少弱國滅亡在了大風王朝的鐵騎下。又讓多少人變為一無所有的亡國奴。自己的命運,也因此而改變。思及此,恨不得手中有劍,一劍殺了這個貪得無厭的君主。

    軒轅桓不知道素寒煙正在唾棄著自己,還以為自己的氣度早已折服了他呢。相攜來到正廳上坐下。軒轅敬便慌張問道︰“皇上的侍從呢?可是在外面嗎?”

    軒轅桓搖頭笑道︰“皇叔,成日里他們跟著怪煩的,我就帶了左英一人。你不用擔心,我不過隨意走走罷了,一會兒就回宮去。”一邊轉向素寒煙,笑道︰“這位,想必就是持弟日夜不能忘懷的素總管吧?听聞你能干的很啊,連持弟都甘拜下風呢。”

    軒轅敬還在念佛,直說這樣怎麼了得,要是被別有用心的人逮著了機會,傷了可怎麼辦。素寒煙在一邊垂首道︰“皇上過獎,寒煙不敢當。”

    軒轅桓這才回過頭來對軒轅王爺道︰“持弟已經出發了吧,有沒有說什麼時候回來?”

    軒轅敬道︰“持兒說是三天後回來。只不知是否能準時。”

    軒轅桓點頭沉思道︰“嗯,這回不但能帶回今年的城防圖,北澤的將軍還給我帶了樣重禮,就是山月國的兵力分布圖。”說完得意笑了開來。

    素寒煙心頭劇震,好在軒轅王爺和軒轅桓都沒在意,軒轅敬便問道︰“莫非皇上的下一個目標就是山月那個小國嗎?”

    軒轅桓一笑,卻岔開了話題,這里素寒煙心神不寧,忙以預備午膳為由,退了出去。

    ***

    三天後,軒轅持帶著大風朝所有邊關的城防分布圖回轉。軒轅桓欣喜異常,就在南書房召見,兄弟兩個仔細研究了一番,軒轅桓便贊這幾份圖擬的極好。軒轅持笑道︰“這個自然,若差了一些的將軍,我就先看不上了。”當下軒轅桓便命他在宮里用膳,也權做為他接風洗塵。

    晚上回到王府,僕人們早已里里外外打掃了一遍,像過節似的。自從素寒煙改了用膳的規矩,軒轅持就再沒機會像以往那樣浪費過,今晚上因都高興,素寒煙索性命做了一百道菜,正廳中一桌是家人小聚,下剩的分給僕人丫頭們,也讓他們不白辛苦。

    軒轅持看著滿桌子的菜,笑道︰“不過離了幾天,就這樣待我,倒讓我受寵若驚了。這些天也沒這麼奢侈過啊。”因看向素寒煙道︰“素日里你也把我拘束的夠了,倒沒想到今兒這些菜俱是我愛吃的,難為你細致入微至此。”

    素寒煙听出了話里的意思,從容答道︰“小王爺休如此說,您現是主子,說什麼受寵若驚,這是在埋怨我呢還是諷刺?再說我也沒和小王爺有過什麼接觸,哪里就知道了你愛吃哪樣菜,這不過是讓廚房里依據你平日的喜好做的,賣個現成人情罷了,倒讓小王爺見笑。”

    紅顏在一旁道︰“素管家這張嘴,真真比刀子還利,難為他怎麼就說的這樣面面俱到。”一邊笑著讓軒轅持坐到自己身邊,忽見軒轅敬過來了,又忙起來去迎接,攙著過來。

    素寒煙看了一眼,也沒有說什麼,只是吩咐廚房繼續上菜,軒轅敬便道︰“寒煙,不過是家人小宴,坐下來一起吃。左右這是在家里,不用講那麼些繁文縟節。”

    素寒煙方道︰“雖是家里,大體上也不能錯了,王爺和小王爺,夫人先用吧,我那里早已留下了。”

    軒轅敬知道素寒煙是因為軒轅持在場,不肯逾矩以留下把柄,便在桌下踢了兒子一腳。軒轅持沒奈何,只得假意笑道︰“一起吃吧,又不是外人。”

    紅顏也湊趣道︰“素管家就不要推辭了,王爺離了你,這飯怎麼還吃的好?”一邊命人拉他坐下了。

    素寒煙無奈,只得坐下了,不過胡亂應個景兒。一時間酒足飯飽,軒轅持和軒轅敬就到書房說了一會兒話,這里紅顏也和他各懷心思的閑聊了幾句,看看天色漸晚,便各自歸房去了。

    軒轅持回房對紅顏道︰“今日一看見這桌家宴,就讓我想起了前些日子那件恨事。依我看,爹倒喜歡你,也該趁著這個時候殺殺他在爹心中的威信,將來也好趕出去啊。”

    紅顏白了他一眼道︰“哪里就有這麼容易了,我若現在就說點小話什麼的,還怕公公不恨死我呢,你沒看見,今晚上到底逼著他在桌上坐了,真真像對自己兒子一樣,依我說,若真想趕他出去,不下點狠招是不行的了。”

    軒轅持一听這話,顯是話內有因,不由大喜道︰“你可是有主意了?快告訴我。”

    紅顏冷笑幾聲道︰“法子我倒有一個,只是太過狠毒,就不知道你肯不肯用?再者也需你配合我,還要有時間,只要這幾樣俱備,不怕趕他不出去。”

    軒轅持忙摟了她笑道︰“你難道不了解我?若說好心的法子我不會用倒是有的,這狠心的法子我是自小兒就輕車熟路的。咱們倆好了這些年了,我還是那什麼良善之輩嗎?你有法子就快說,只要能趕他出去,我都听你的,從此也服了你。”

    紅顏睨了他一眼,懶懶道︰“這話可是真的?那素寒煙貌美無比,你就狠得下這個心嗎?”

    軒轅持道︰“若在樓子里,像這樣的美人兒,我疼惜還來不及呢,奈何他不會做,非要與我為敵,大丈夫怎可貪戀一個色字,這點你放心好了。”

    紅顏點頭道︰“好,算我沒看錯了你。其實這法子倒簡單的很,不過可有一樣,我須要先懷上你們軒轅家的骨血才能施為,依他的地位,大概也只有爹未出世的孫子方能抗衡的了了。”

    軒轅持先是一愣,旋即笑道︰“這還不簡單,我多多努力也就是了。不過這事情可不是說成就成的。”

    紅顏冷笑一聲道︰“你倒心實,誰說非得真懷上?真要有了身孕,我還不想冒險陪著他玩呢。難道我們就不會放假消息嗎?等把他攆出去了,隨便編個理由說是掉了,誰還知道?”

    軒轅持喜的直點頭,連連說好,又疑惑道︰“這些都可辦到,但你到底是什麼法子呢?也該說出來我听听了吧。

    紅顏附到他耳邊,悄悄說了一句,只把個軒轅持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方回過神來,連連叫道︰“好計好計,果然是女中諸葛。依這法子,再沒有不成的了。”

    ***

    幾天後,就傳出了紅顏懷有身孕的消息。軒轅敬眼盼著這麼些年,這回終于了了心願,欣喜自不必說,就連素寒煙,看著老王爺那幅高興樣子,心中也覺欣慰。

    紅顏母憑子貴,在府中的地位就更尊貴了。老王爺每日必遣人來看視這點自不必提,就連素寒煙,竟也破例為她回復了以前飲食的舊制。皆因听府內的老媽媽說女子有孕時若想吃什麼就要立刻吃下去,再等可能就又不想吃了。若害喜再嚴重一些,對胎兒的害處更了不得。因此他讓廚房每日里準備了各樣吃食,只等著紅顏一句要求。

    這日出得門來,正逢軒轅持下朝,看了他便忍不住譏笑道︰“不是說什麼‘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嗎?怎麼這會子倒不顧這些了,每日里浪費了多少東西?紅顏究竟又吃不了多少。”

    素寒煙聞言,也不羞愧,淡淡道︰“此一時彼一時,這也全是為了夫人與胎兒著想,況只對夫人這樣做,每日里剩下的東西也有限,比不得先些時候,稍微有些地位的人就可以動輒幾十道菜,剩下的足可以填山填海了。現今剩了那麼點東西,不過下人僕婦們一分,也就完了。再剩的也是散給那路過的乞丐窮人。這樣看來,又有什麼不妥?”

    軒轅持與他並肩緩步行來,不知情的人看著倒像是一對老友似的,殊不知他們心里的兩樣心腸。軒轅持道︰“罷罷罷,每次說你,總是你有理,我也總學不乖。非要知難而進呢。”

    素寒煙也道︰“我也是一片真心為夫人王爺,你連這個還要挑刺,你羨慕,也學夫人,我必定也大碗小盞的伺候你,再不加限制如何?我只怕你學不來。”說完別過頭去一笑,待回過頭來,面上又是淡淡的表情。

    軒轅持只是氣得牙癢癢的,恨恨道︰“你不用得意,哪日等我收服了你,你才知道我的厲害呢。”話一出口,想到這收服二字還有的別樣意思,看著素寒煙如美玉般光潔的側面,不由得心蕩魂馳起來。

    素寒煙卻不知道他的不堪心思,兩人一路行到軒轅敬的住處,下人告訴他們說王爺去了湖心亭,忙轉了方向,卻又遇上了扶著丫頭也去請安的紅顏。三人遂一齊到了那里。

    軒轅敬正在那里獨自飲酒,看見他們三人,更是高興。旋又想起紅顏有孕在身,便道︰“你又來干什麼?不好好的歇著,持兒扶她回去,只讓寒煙留在這里也就夠了。”

    紅顏微笑道︰“王爺一看素管家,就把我們忘了。特特的來請安,卻巴巴的就攆我們走,我成日里在屋里也怪悶的。倒不讓也趁這會子開開心,果然我們就不如素管家了?也該疼顧我們一點兒啊。”

    軒轅敬笑道︰“我不過是擔心你的身子,倒落了一身的不是。你們的孝心我知道,只是這亭子四面臨水,當心你眼暈。你既如此說,也好,就坐下來,我們自在說會話兒。我也開心開心。”這邊命人拿些果子點心來。

    紅顏這才挨著軒轅持坐下,笑道︰“果真這樣,也算我們孝心虔了。”

    素寒煙看他們一家其樂融融的樣子,鼻子只覺一酸,眼里已是有了些淚光,軒轅持眼尖,先看到了,詫異問道︰“怎麼好好的倒想哭呢?莫不是受了什麼委屈?”

    素寒煙道︰“哪里是哭?不過風迷了眼楮。”軒轅敬也忙查看,一邊笑道︰“持兒何時倒關心起寒煙了,這倒很好。”

    軒轅持道︰“我若不說,等哭了起來,爹又要硬賴我給他氣受,我可不擔這莫須有的罪名。”

    紅顏在旁邊忍不住道︰“王爺的計策真是好的,少爺如今雖還未被素管家收服,也算降服一半了,我過往何曾見過他這慎重樣兒。”說完咯咯笑了起來,笑聲未歇,忽然“哎喲”一聲,雙手捧腹,剎時間痛呼不斷,滿面上滲出細密汗珠,連眼淚都痛了下來。

    軒轅敬與素寒煙這一驚非同小可,連忙命傳大夫,軒轅持道︰“哪里等得及那些笨手笨腳的下人去叫,竟是我親自走一趟還好。”說完施展輕功,不一會兒,便將素日里給王爺和自己等看病的黃太醫給請了來。

    此時也顧不上避嫌了,只用一張紗幔由兩個丫頭扯著遮住紅顏整個人,將一截雪白皓腕也用厚密白紗遮了,黃太醫便就著白紗把脈。軒轅敬等都在一邊緊張看著。

    良久,診脈的手方撤了下去,軒轅敬看黃太醫的臉色,竟是十分的為難,他忙問端的,黃太醫也不肯說什麼,只是輕輕搖了搖頭。

    軒轅敬身子一晃,心知不妙,卻听黃太醫強笑著對紅顏道︰“夫人不必擔心,這不過是小毛病,待我安排幾味藥與你吃,包管無事。現下只是靜心將養要緊。”

    紅顏在紗幔後輕聲道謝,軒轅敬忙命丫頭們著藤登抬她回去,軒轅持陪著她,這里看著他們走遠了,方急急問道︰“你可真急死我了,既然無事,卻為什麼又搖頭嘆氣的?”

    黃太醫又嘆了一聲道︰“我那樣說,不過是令病人寬心罷了,若再添一層熬煎,更沒有指望了。”

    話未完,軒轅敬已跌坐了在凳子上,素寒煙連忙扶住,只听他顫著聲音問道︰“如此說來?這癥可是險的很嗎?”

    黃太醫點頭道︰“確實險得很,目前先吃幾味藥試試,若不成,怕是這個胎兒就保不住了。”雖這樣說,看臉色竟是不抱什麼希望。在桌上寫了一個方子,便告辭了。

    這里素寒煙命人送黃太醫出去,他見軒轅敬失魂落魄的樣子,想想紅顏初為人母,就遭到這樣事情,心下也是淒然,還要寬慰王爺道︰“黃太醫雖這麼說,但這才幾個月,應不致凶險如此。況天下名醫也多,那真正有本領的,大多隱居山野,少爺交游廣闊,何不讓他托人尋訪幾個,或許能柳暗花明也說不定呢?”

    一語提醒了軒轅敬,忙叫過兒子,如此這般吩咐了幾句。軒轅持只不住的答應“是”,素寒煙在旁邊冷眼看著,見他面上倒像有喜色似的,心中不由奇怪,暗想莫非他想起了什麼奇人異士不成?

    這里軒轅持回到自己房里,摒退了左右,就忍不住倒在床上大笑起來,紅顏笑看他道︰“事還沒成,你倒樂得瘋了,連一點周密計劃都沒有,我就不知道皇上怎麼選了你做這天下兵馬大元帥的。”

    軒轅持笑道︰“我不是為這個樂,我笑那素寒煙枉聰明了一世,如今倒幫了咱們一個大忙。”因將王爺吩咐他的那些話說了,又樂道︰“你說這幫了咱們多少?我正愁該如何派個人混進來呢,他倒讓我主動去找。”

    紅顏也笑道︰“如此說來,更不露痕跡了,只是這事兒急不得,須要尋訪幾天,若一天就找了來,也忒容易了點兒,到時候豈不惹他疑惑?”

    軒轅持道︰“放心吧,我連這個也不知道嗎?”

第三章

    忽忽過了幾日,軒轅敬每日里必遣人往紅顏那里走上十趟八趟,探視病情。听遣去的人回來說︰“夫人的病倒像重了似的,每日里連床都懶怠起,臉盤兒已瘦了一圈下去了。東西也吃不了多少,只說惡心。”

    軒轅敬听了這些話,越發的著了急,只恨不得自己親去看看。忽一日,家人來報說少爺回來了,還帶了一個人同來。軒轅敬與素寒煙都不由得大喜,知他定是帶了高人回來,素寒煙就道︰“王爺且坐著,待我去迎他進來。”說完一徑去了。軒轅敬恨不得和他一起迎出去,這里也只得坐立不安的等著。

    遠遠看見軒轅持和一個道士一前一後行來,心下不由吃了一驚,暗道︰“說是尋醫,因何找了個道士來?還是說這道士有些非常手段?待到近前,只覺這道士眼雖有神,目光卻閃爍不定。心下更添猜疑,面上卻不露出,微微一笑道︰“有勞道長不辭勞苦前來,寒煙這里謝過了。”

    軒轅持見那道士呆怔住了,忙咳了一聲道︰“道長,這是鄙府總管素先生。”又對素寒煙道︰“這是青山道長,向來在白雲觀隱居,問過好幾個朋友都說醫術極厲害的,只是十分不好請,我這可是天大的面子了。”素寒煙忙又施禮。

    那道士也忙還禮,素寒煙就道︰“王爺正在客廳里恭候道長大駕,請移步過去,再一起去瞧瞧病人,也好讓王爺放心。”說完引著他們前來,心下卻自思道︰這道士雖也有一派仙風道骨,奈何行為舉止卻非高人隱士的灑脫超俗。況且這樣高人,本應一身傲骨,因何這人卻沒有一點架子?因在這里暗自疑惑,又想到︰此時倒也不用多想,俗話說人不可貌相,若真能治得好紅顏的病,大家歡喜,誰管他長什麼樣子呢?當下見了軒轅敬,一番謙詞自不必說。便急著拉他到紅顏這邊來,只等他看過了,再听他怎麼說。

    天色漸漸晚了下來,軒轅敬與素寒煙在偏廳里等著。軒轅敬就漸漸的不耐起來,氣道︰“怎麼看了這麼些時候,到底有沒有真本領,真真急死人了。”

    素寒煙將桌上冷掉的茶換了,淡淡道︰“王爺心急也沒用,不如用點茶點,慢慢再等等,若熬壞了,還要顧慮您,豈不更忙亂了。”

    話音剛落,只見小丫頭子挑起門簾,青山道士與軒轅持一起走了出來,均是面色凝重,軒轅敬看了,臉色禁不住一下子蒼白起來,心知定是有為難之處,說不準這道士也是素手無策。

    素寒煙面容雖淡定如常,心中也自惴惴,只听軒轅敬聲音微微顫著︰“道長……可……可有什麼辦法嗎?”

    青山只望著軒轅持。軒轅持強露出笑容道︰“爹莫要擔心,不打緊的。”又看了素寒煙一眼,沉聲道︰“素管家,你出去,吩咐廚房準備晚飯招呼道長。”

    素寒煙略一沉吟,應道︰“是。”這邊出去,自己尋思道︰不知有何事須瞞著自己,這麼鬼鬼祟祟的。若說預備晚飯,隨便找個人也就是了,因何必要自己親自過來,只是究竟有何事怕自己知道呢,自己也是盼著紅顏平安度過此劫,莫非還怕使壞心不成?想到這里,不由冷笑了一聲,因自言自語道︰“軒轅持,你也太看輕了人,若要使壞心,早已使了,還等到今天呢。”

    待到晚宴時分,素寒煙冷眼看著那道長和軒轅持,只見他二人都已恢復常態,唯有老王爺似有憂容,只是每當他或以倒酒或以布菜等為由細細觀看時,卻又強顏歡笑。素寒煙知這次連他亦要瞞著自己,心中更是詫異納悶。

    他知軒轅持向來怨恨自己,不由暗道︰難道他是想拔掉我這顆眼中釘,讓那青山道長趁機說了我壞話不成?哼,本來這也沒什麼,我還巴不得離他遠遠的呢,只是那事未成,終究不妥。也罷,看來只待日後再慢慢圖謀便是了。

    四人各懷心思,一頓豐盛晚宴也草草結束。素寒煙便回屋里等著老王爺或軒轅持傳自己前去。結果等到大半夜,並無動靜。他心中感慨,料定老王爺舍不得自己。心里便也添了一絲不舍之情,如此輾轉反側,將近四更方才打了個盹。

    誰知接連兩天,仍無動靜,素寒煙心中更疑惑了,自思道︰“究竟是什麼意思呢?或是我猜錯了?但既非如此,因何怕我得知。因一邊想一邊走,忽然一陣秋風吹至,隱隱送來一道細細的哭聲。

    素寒煙只得暫時收起冥想,循著哭聲而來。到了近前,那哭聲越發悲戚,且竟是男子之聲。素寒煙更詫異了,自他當管家以來,嚴禁下人之間互相欺侮漫罵打架,因一直平安無事。況男兒有淚不輕彈,今天這男子有何難解之事,竟這樣啼哭。

    推開房門,屋內男子愕然抬頭,素寒煙也楞了,原來卻是僕人戚良。他平日里是最不操心的一個粗人。又和人都親近,斷不會與人結怨。因問道︰“戚良,你因何在此啼哭?有什麼為難事且不說,這里也是你哭的地方嗎?你難道不知這是宗祠的偏廳,向來不許閑人進來的?”

    戚良看見素寒煙,忙抹去了眼淚,嘆了一聲道︰“素管家何苦來哉,難道不知道我為何在這房里嗎?如今又何必來調笑我這苦命人。”

    素寒煙詫異道︰“我確實不知,你何出此言?快細細告訴我。”

    戚良奇道︰“你果然不知?王爺怎肯瞞你?若不知也就罷了,我一個待死之人,還有何話好說,你若非要明白,我也不敢說,你只去問我內人就知道了。”說完又垂頭嘆氣不已。

    素寒煙知道事有蹊蹺,這戚良並未犯事,因何說自己是待死之人,況就有了罪行,也該送至衙門。再說也不該關在這個所在。他知對方既鐵了心不告訴自己,再多問也是無益,忙急急轉過身,就向洗衣的粗使房中行來。

    原來戚良的妻子徐氏就在王府洗衣房中當差。素寒煙還未行至,又听到一陣女子哭聲,進來一看,只見戚良的母親與妻子徐氏俱在號啕大哭。見了他忙斂容行禮。

    素寒煙忙扶起,沉聲道︰“我也不多問了,我只問你們,戚良因何說自己是待死之人,你們又因何如此悲痛啼哭,快一五一十告訴了我,有什麼不平,我替你們做主。”

    那徐氏是個微有見識的,又素知眼前這位管家體諒下人,辦事穩妥,就連老王爺都另眼相看,因此想了一想,忽跪下道︰“素管家因何如此說?那青山道長的主意,難道你竟是不知的?”

    素寒煙身子一晃,果然是和那青山道長有關,他本絕頂聰明之人,立時知道今次的事不會那麼簡單,定是和紅顏的病有牽扯,且看這情況,分明是軒轅敬默許了的。不然也不會將戚良放在那祠堂偏廳了。

    卻听徐氏嗚咽著道︰“那道長說……夫人身體乃先天弱,不能孕育胎兒,必須要以數味珍稀藥材喂服滋補。這些藥材雖然難得,其實王府也是可得的,唯有藥引難求,乃要一清白強壯男子心髒做引,方能奏效。”

    素寒煙只氣的渾身亂顫,直搖頭道︰“胡說胡說,這道士一派胡言,向來沒听過這道理,若說身子弱,用些珍稀補品倒是應該的,只是活人心,這種邪惡之術,又怎能救人?難道老王爺也同意嗎?”

    徐氏道︰“老王爺平時確是好的,只是如今听那道人說的半點不錯,連夫人的那些微小癥狀都全說了出來,也不由得信了,因過來找我們,許了許多金銀財寶。其實我們這樣人家,要那些財寶何用,究竟我們又不貪,就這樣要了我們當家的命,才是絕我們後路呢。只是這里有個原因,我們世代在王府做奴才,沒有個主子有事用到你,卻百般推托的理。二則王府財雄勢大,我們若不從,老王爺雖不能說什麼,小王爺若因此兒子沒了,豈有善罷甘休之理,倒不如舍棄一條人命,來保我們全家這幾口子人罷了。”說完看到一雙幼小兒女尚在外面玩耍,不禁又啼哭起來。

    素寒煙點頭道︰“沒錯,你說的極有道理,你且在這里等著,我去找老王爺說,到時候少爺盡管怨到我頭上,與你們沒相干。”說完就要出去,忽見一個下人匆匆跑來,見他在此,不由一愣,陪了一個笑容,方悄聲對徐氏道︰“嫂子,你也不去送大哥一程?”

    這話端的隱晦,徐氏還未明白,素寒煙卻早已知曉,心下大驚,三步並作兩步,便往祠堂而來。

    到了近前,果不出所料,祠堂大門緊閉,隱隱听得里面有胡亂呼喝之聲,他一把推開門,昂然而入,只見老王爺,軒轅持正和兩個親信家丁在里面,那青山道長猶在亂舞祈禱,見得他來,都齊齊吃了一驚。

    軒轅敬先就低下頭去,軒轅持心中也自惴惴,不知為何,此時對著這對頭,竟然覺得心虛,勉強鎮定了一下,他開口喝道︰“素寒煙,你做什麼?此時正是行事最緊要時機,若沖撞了你賠的起嗎?”

    素寒煙滿腹怒火,強自壓著,冷笑一聲道︰“我做什麼?這話問得有趣,青天白日的便關著大門,怎不惹我疑心?我身為王府總管,來瞧瞧祠堂里做什麼見不得人,有愧祖宗的事情難道不行嗎?”他鮮少有這樣表情說話,此時看來,更顯得有一股正義凜然的威嚴。

    軒轅持哼了一聲道︰“現在你看到了,我和爹都在這里,能有什麼事?可以出去了罷。”

    素寒煙轉向軒轅敬道︰“王爺,若說小王爺見識短淺,且夫人在病中,他焦慮之下病急亂投醫也是有的,怎的連你也糊涂了,你听誰說過用人心能治好病的?這樣有違天和的事情,縱能治病,也必遭報應。你往日寬厚慈愛,怎的這一次卻听信了這妖道胡言,如此狠心了?難道不知道在你面前的,是活生生的一個人,不是豬羊牛馬。可以說殺就殺的,傳出去,我們王府還有何聲譽可言?”

    未待軒轅敬答話,那青山道長已冷笑一聲道︰“素管家不必懷疑,雖有違天和,小道卻敢在此立誓,若服下小道這一貼藥夫人不見痊愈的話,小道願一死以慰死者在天之靈。”

    軒轅敬也抬頭道︰“寒煙,我也是沒了法子,道長賭咒發誓,說這法子必定靈驗,我也為這戚良準備好了後事,定讓他走得無後顧之憂。人不為己,天誅地滅,若上天要報應,就都應在我身上吧。”說完眼里已是有了濕意。

    素寒煙輕嘆了一聲,知道軒轅敬心意已定,他只奇怪這道士因何敢說的如此篤定,騙了老王爺信任,心念一轉,想起軒轅持去請人時的喜色,又想起去請太醫時,他竟不顧身份,親自前去,霎時間已明了這其中道理。冷笑一聲,自思道︰軒轅持,你為了要趕我走,倒真是煞費苦心。

    軒轅敬又在催著他出去,素寒煙一時也無計可施,看著戚良的悲淒面容,他心一橫,暗道︰就賭一把,我倒要看看他們再如何演下去。

    想到此處,他再不猶豫,一把奪過家丁手中的牛耳尖刀,冷冷道︰“這等聳人听聞的殘忍手段,竟被奉為治病良方,難道就不怕天理昭昭嗎?也罷,若真能救得夫人與其腹中胎兒,死一個素寒煙也是值得的了。”

    他將刀尖對準自己心髒,那軒轅敬素來愛護他有如兒子一般,已是驚的面上變色,捶胸頓足的道︰“寒煙,你這是何苦,還不快把那刀放下來呢,傷著了可不是玩的。”

    軒轅持也沒料到素寒煙竟有此一招,臉色陰晴不定,暗中揮了揮手,早有一個家丁悄悄出去,這里眾人都緊張望著素寒煙,因此也沒注意。

    軒轅持就冷笑一聲道︰“素管家的心意小王領了,只是這舍己救人也要看條件,你向來身子孱弱,自己尚顧不過來,還想救夫人呢?你可知這心髒必要那強壯之人的才行麼?”

    素寒煙絲毫不讓道︰“少爺這話太看輕人了,我雖然瘦弱,乃向來如此,並非什麼疾病纏身,若說強壯,只怕我力氣還比這戚良更大一些,只不過你素來不知道罷了。”說完一眼看到那上高香的一個重約百斤的大香爐,他冷冷一笑,走上前去,雙手用力,已是把它舉了起來。

    軒轅持面色更加難看,素寒煙冷笑道︰“如何?少爺這回該放心了。”然後轉向那青山道長,目光灼灼,一字一字道︰“我不願用你那髒手來踫我,你只說方法,我自會將這顆心髒雙手奉上。當著老王爺,我可有言在先,若我死了,夫人到了日子卻又生不出孩兒來,我可要老王爺做主,將你這妖道千刀萬刮,來慰我在天之靈。”

    青山道長對著那嚴厲目光,不由也失去了主張,只望著軒轅持。軒轅敬心中痛極,揮手道︰“罷罷罷,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我也不該強求,寒煙,你且把刀放下,我們再尋法子救紅顏吧。”

    一語未了,已有個丫頭匆忙進來道︰“王爺,少爺,夫人知道要用活人心做藥引,死也不肯,說‘若為她做這傷天害理之事,倒不如一頭踫死。又說吃了幾劑補藥,已覺得好了很多。讓王爺和少爺萬萬不可做這有違天和之事’因遣我來告訴,希望還沒鑄成大錯。”

    軒轅敬听這樣一說,更是灰心,左思右想,自己也覺慚愧,便不肯再行這殘酷之事。忙讓人上去奪下素寒煙手中刀子,又好言十分寬慰了一番方罷。那戚良對素寒煙更是感恩戴德,自不必說。

    ***

    這日素寒煙早起,只覺天陰陰的,似是要下雪的樣子,心道︰“時間過的倒快,轉眼間,今年第一場雪已要到了。因一路行來,只見花園里幾從菊花仍是開的艷麗,遂坐下賞玩了一會兒。一抬頭,忽見紅顏披著白色狐裘斗篷,正和幾個丫頭坐在賞晴亭里向這邊看。

    他略思索了一下,方走上前問候道︰“夫人這些日子身上可大好了?事務繁忙,也未去探望,我只怕沒了人心做藥引,耽誤夫人的病。”

    紅顏展顏一笑道︰“現下已好的多了,說到這人心,還要多謝素管家哩,那道長這些藥雖然靈驗,就那人心可惡,好好的就傷人性命,再說那東西,我萬萬不能入口,縱能入口,我尚怕遭報應呢。因此我忙命丫頭去阻止,後來才得知若不是素管家,早已晚了。”

    素寒煙也笑道︰“哪里,我多謝夫人才是,若不是夫人那麼湊巧就得知了這件事,又讓那位姐姐那麼及時趕了過去,只怕我已把自己的心挖了出來呢。”

    兩個人雖都笑意盈盈,暗里卻都是話里有因,說笑了一會兒,便有人來找素寒煙去接待來貢年貨的莊頭。他這才告辭去了。

    紅顏望著他遠去的背影,忽然又是一笑,真心贊美道︰“好個冰雪聰明的人兒,竟能想出那法子逼少爺和我放棄,若不是少爺非要趕你走,我還真盼著能和你朝夕相處,為這王府多做一些事呢。”

    旁邊的碧玉便笑道︰“少爺和夫人到底是什麼手段,上回我听了個大概,竟沒明白,若說不容他,上次就是個除去他的好機會,為何夫人又巴巴的派人前去救下了他呢?”

    紅顏知道碧玉乃是服侍了軒轅持十多年的心腹丫頭,軒轅持有什麼事也不瞞她,遂笑著把答案說了出來,碧玉這才恍然方悟。直笑道︰“原來如此,難怪少爺總贊夫人聰明,這個法子也真真是絕了,只惜那素管家心地純厚,人又倔強,竟致這法子無功而棄。可惜可惜。”

    原來軒轅持和紅顏俱都十分清楚素寒煙的才智,若用普通法子,定必難不倒他,因此紅顏便想了這個主意,想那老王爺待素寒煙就如親生兒子一般,如何肯犧牲他,若讓別人死,便沒了這問題。但這事卻不可讓素寒煙知道,否則依他智慧,定能想出應對之策,到時軒轅敬自然會被他說服。等到殺完了人,再讓素寒煙得知,那時素寒煙若知道連向來敬重的老王爺都如此不分青紅皂白的傷人性命,自然會對王府心灰意冷甚至憤怒厭倦,像他這種人,如何還肯與殺人凶手同住一個屋檐下,因此也就達到了趕他出府的目的。誰想到這計劃到底未成功,即使軒轅持,雖恨素寒煙入骨,卻也不想要這才貌雙絕的人兒的性命,更別提軒轅敬了。因此紅顏一听說此計敗露,便忙忙做了好人。不過她也心知肚明,這瞞不了素寒煙就是。

    轉眼又過了十來天,府內相安無事,軒轅持就對紅顏道︰“你也不想個法子,再這麼下去,只怕人沒趕出去,我們的謊倒要被揭開了。”

    紅顏笑道︰“我早說這事急不得,你放心,我自有主張,只怕到時你舍不得這管家離開了呢。”

    軒轅持氣道︰“胡說,我做夢都想著不再看他。你倒把我看成什麼人了?”因賭氣而去,紅顏知他性格倔強,在這氣頭上必勸不好,也不攔他,只讓丫頭服侍自己吃消夜。

    吃完消夜和丫頭們說笑了一會兒,不覺已到戌時,紅顏便有了睡意,彼時秋晴早已將床鋪好,看看軒轅持還沒回來,紅顏便道︰“這不知又到哪里風流了,從素管家規定每晚鎖門後,就再沒機會,今日可終於有了理由出去,這會子門早已上了鎖,怕是今晚不回來了,也罷,碧玉,秋晴,你們陪著我在暖閣兒里睡吧。”

    兩人齊聲答應,正要寬衣安歇,忽然每人頭上挨了一記,還未出聲便已軟倒下來。

    紅顏听到身後倒地聲音,忙回轉身來,只見一個黑巾包面覆頭的黑衣人正冷冷看著自己,手中一把長長彎刀。她剛要驚呼,就听黑衣人沉聲道︰“你敢喊叫,我一刀就要你性命。”

    紅顏雖是女流,卻是在妓院長大,爭名奪利中,倒也見識過一些俠客強盜,因此勉強鎮定了一下心神,面上絲毫不露恐慌之色,啟齒一笑道︰“壯士,我且不管你什麼原因到此,只是你知道這是個什麼所在嗎?便貿然闖入,莫非是嫌自己的命太長不成?”

    黑衣人絲毫不為所動,哼了一聲道︰“少廢話,軒轅持的城防分布圖和山月的兵力分布圖在哪里?趁早兒給了我,可留你們性命,否則就別怪我下手無情。”

    紅顏面色一沉,心道這人必不簡單,看來他早已將王府情況打听清楚,因說道︰“壯士說笑了,我一介女流,少爺如何肯將這樣秘密東西讓我得知?壯士有心想要,就該等到少爺回來問他呀。”

    那黑衣人不過也是一問,心中並沒抱希望會從她這里得知,只听他冷笑了一聲,反轉刀背,迅捷無比的敲在紅顏頭上,登時將她擊昏。自己遂有條不紊的在房間里搜索起來。

    再說軒轅持賭氣出去,在書房里看了一會子書,不覺微微有了睡意,自己也覺沒意思,遂走出來,只覺微風輕拂,花香陣陣,自思道︰“我這是怎麼了,從那人來了後,竟再就沒機會去花街柳巷風流一番,白白辜負了這良辰美景。忽覺身上幾點微微的涼意,原來天上剛剛飄起了雪珠兒。

    他一路行來,只見素寒煙房間里還亮著燈,心道︰“越到年關,他也越發忙了起來,雖說行事可恨,但畢竟有了他後,我確是輕松的多了,倒讓他每晚熬到這個時候。”這樣想著,心里對素寒煙的恨意竟不似先前那般強烈了。

    又走了一會兒,已看到自己房里的燈光,他不由詫異,暗想︰紅顏向來早眠,今日就算等我,此時也必睡了,怎會還亮著燈?剛想到這里,只見窗上人影一晃,隱隱看得到他背後刀柄。軒轅持這一驚非同小可,忙施展輕功,如飛奔來。

    那黑衣人找了半天,終於讓他在一副宋徽宗的真跡後面找到了兩副分布圖,其中便有一份是山月國的,他心中大喜,正要再找出其他幾副城防分布圖,忽听外面一陣衣袂帶風聲,心中不由吃了一驚,忙帶著兩副圖翻窗而去。

    軒轅持進得屋來,只見紅顏主僕倒在地上,呼吸平穩,知沒有大礙,他哪肯罷休,也從窗戶中跳下,盯著黑衣人的身影,提氣急追。

    軒轅持的輕功本就較黑衣人高出幾許,卻不知為何,越是向前越覺頭昏腦漲,終於眼睜睜見那人消失了蹤影,他這個氣啊,又擔心自己在皇上面前丟了面子,況也不好交待,只是欲待再追,實實有心無力,也只好作罷。

    ***

    一副城防分布圖倒不打緊,重要是這山月的兵力分布圖被盜,登時打亂了軒轅桓和他侵略山月的計劃,想他兩個都是野心勃勃之人,如何能忍受到了嘴邊的鴨子又飛了的道理。

    軒轅桓也知他心思,忙派人勸慰,軒轅持越發覺得羞愧,自己在那里苦思冥想,發誓定要追回這黑衣人千刀萬刮以泄心頭之憤。

    紅顏見他焦慮之下不思飲食,忙勸道︰“你就是要追查也要保重身子,否則也是有心無力,自來也沒有臣子失了職皇上倒派人勸慰的事,如今這天大的恩典卻讓你趟上了,你也不想想皇上因何這樣做,一是兄弟情深,二則他不也是怕你急怒攻心,傷了身體嗎?只要有你這大元帥在一日,就算沒那兵力分布圖又能怎樣?不過費些時間再布置也就完了。”說完自己嘆了口氣道︰“論理,這話我不該說,只是你我之間,倒也不必怕什麼,我就想著你們成天侵略,究竟有個什麼意思?若說別國國主昏庸,百姓無出頭之日,你們去救助於人,這還勉勉強強能說的過去,其實又不是這樣。想那山月,國家富饒,君明臣賢,只因地理關系,民眾都生的弱,因此兵力不足,才一直是個小國,你們就去滅了人家,若我是山月國人,也恨不得殺了……”話說到這里,已知造次了,忙掩嘴嘆道︰“何苦來,好好的招惹仇家,大風國還嫌版圖不夠大?人可也不能太貪心了。”

    她話音方落,忽然門外響起了一陣拍掌聲,接著素寒煙淡淡的聲音傳來道︰“夫人一番話勝過萬千金玉良言了。”小丫頭早打開簾子,縴細的人影便閃了進來。

    軒轅持道︰“你們今兒個聯手嘔我是不是?還在氣頭上呢,小心我拿你們當作了出氣筒。”一邊對素寒煙道︰“對了,寒煙,我追著那賊子奔跑之間,發現他甚是熟悉府內地形,想王府戒備森嚴,外人斷不致將這里摸的如此清楚,因此倒有可能是內鬼作怪,你負責幫我把府內人察訪一遍。”他因昨夜有感於心,竟不知不覺間對素寒煙信任起來,更以姓名直呼。自己卻還未察覺到。

    紅顏和素寒煙卻是發覺了這微小變化,愕然對望一眼,素寒煙道︰“這個倒是不難,只是弄得府里人心惶惶的,你先專心把飯吃了再來查吧。”

    軒轅持嘿嘿笑道︰“前些天因戚良之事那樣氣我,恨不能把我一口吃了,因何今日又對我如此關愛,寒煙莫非是對我生了情愫不成?”

    一語未完,素寒煙已沉下臉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紅顏笑道︰“我們軒轅公子才是個多情種子呢,寒煙還不知道吧?從前那些所為,全是因你不肯接受他,因愛生恨而起呢。”

    素寒煙道︰“你們夫妻慣會說嘴,我不過來瞧瞧,就惹出這許多話來。”看向軒轅持,只見他正笑望著自己,目光中也不知含著何種深意,心下納悶道︰因何突然改變了態度?叫人疑心。這邊就要告辭,紅顏忙留道︰“不如在這里用了飯,也讓我們這多情公子多吃幾碗。”

    軒轅持忙叱道︰“胡說什麼?”腦里卻已不由想著三人一起吃飯的情景,越發覺得心中情意流轉,暗道︰其實他雖古板了一些,限制又多,但若幫我管家,必定不用我再操心了。

    素寒煙哪里肯留,匆匆去了,一旁伺候著的碧玉便道︰“少爺因何讓素管家查?叫奴婢說,第一個該懷疑的就是他哩,往年從沒有這樣事,偏今年他來了,就發生了這些。豈不叫人疑惑?”

    她話音剛落,軒轅持和紅顏已異口同聲道︰“他斷不是這樣人。”軒轅持就道︰“想他向來清高自許,目無下塵,雖然可厭,行事卻光明磊落,不致做出這等鬼祟之事。我讓他查是因為他比咱們都要熟悉這些下人,察言觀色,說不定就會有收獲。”說完把飯吃了,撤下殘席。自己又在這里苦思黑衣人的身份。

    出得房來,碧玉便奇道︰“少爺今兒與往日不同,若說要趕素管家走,這豈不是大好良機,就算不是他做的,硬說是他,想來老王爺也沒辦法袒護,咱們又不是沒做過這種卑鄙之事,如今是怎麼了?”

    紅顏笑道︰“你說的不錯,我雖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但少爺對素管家的感情卻已發生了變化,我們只靜觀其變就好了。”

第四章

    折騰了數日,那個人終究也沒找到,軒轅持惱怒之極也是無用。軒轅桓見他如此,便對他道︰“那幅兵力分布圖不必找了,延緩我們年後攻打山月的計劃。”又說︰“不關那兵力分布圖的事,我們連年用兵,也該休養生息些時日,況原來這些準備事宜就不充分,如今正好加以整頓,待什麼都弄妥當後,再攻山月,定必事半功倍,想來,磨刀不誤砍柴工說的就是這個道理了。”

    軒轅持心中究竟不快,軒轅敬見他頹喪,心中也是不忍。正逢西南有一大片莊子,因為今年接連遭災,派人送信說路上難行,又拿不出進貢之物。這片莊子乃王府最大的一片莊子,雖說沒了貢對王府並沒甚麼影響,但軒轅持此時正在氣頭上,聞言不由大怒,便命人收拾行裝,冷冷道︰“我親自去看看,到底是怎麼個遭災難行法。”

    因距離遙遠,軒轅敬本不欲讓他去,轉念一想,讓他去散散心也好,因又怕他盛怒之下,做出傷天害理之事,便命素寒煙跟著去。素寒煙哪里肯,但听軒轅敬說的有道理,又道︰“你不為我也為那里的百姓想一想,如何禁得住持兒糟蹋,我看他近來對你不似先前那般蠻橫,有你在,也可鉗制他一下。”因此只好答應下來。

    臨近出發之際,紅顏派人來請他,遂來到花園,彼時菊花業已凋零,北風陣陣,紅顏便在“玲瓏閣”的小廳里備了水酒和幾個精致小菜,無非是要素寒煙好好照顧軒轅持之類的囑咐之語。

    素寒煙見她如此謙遜,也便道︰“你既托了我,我也少不得托你好好操勞一番,年關將近,各地帳目都要呈繳,多不勝數,王爺年邁,沒有精力再去操心,你雖是女流,我卻知道你心思機敏,才智過人,有你幫著,我方能放心。”

    紅顏一笑道︰“你放心,我縱是不為了王府的人,我為了這一份富貴和自己的下半輩子,我也一定悉心打理就是,今日天色也不早了,你該回去歇著,等你回來,我再為你接風洗塵。”

    第二日,素寒煙便和軒轅持帶著十幾個高壯家丁出城,街上行人見到他們,紛紛躲避,軒轅持便氣道︰“真是無理,我今日又沒策馬狂奔,怎麼還是像見了瘟神似的避我。”

    素寒煙看了一眼,淡淡道︰“有因必有果,他們被你騎馬的樣子嚇怕了,如今又見你騎馬,誰知道今日會不會狂興大發呢?因此倒是早點躲開的好。”

    軒轅持哼了一聲道︰“感情我爹派你來是專門氣我來著,一句好听的話都不會說。”嘴上這樣說,卻不知為什麼,當著素寒煙的面,就是不敢任性飛奔。

    好容易到得城外,只見一條大路筆直通往天之盡頭,兩面丘陵連綿起伏,雖是十一月,早已沒了翠色,但衰草寒陽,卻陡地添了一絲淒美悲壯氣氛。

    “啊……”軒轅持仰天長嘯,頓覺心中陰霾一掃而空,素寒煙見他這個樣子,忍不住笑道︰“你做死嗎?當心引了狼來。”

    軒轅持一回頭,看見他燦爛笑容,整個人便如雷擊一般,怔怔的道︰“寒煙,你又對我笑了,這是第二次。你為何就是不愛笑呢?難道不知你的笑容美不勝收?”

    素寒煙立刻收起笑容,沉聲道︰“快趕路吧,剛給了一點好臉色,就胡言亂語起來。”說完凌空虛揮一鞭,當先向前沖去。

    軒轅持不甘示弱,連忙追上道︰“怎麼,難道我說錯了不成?你也問問他們,我說的可有錯沒錯?”

    當中一個家丁笑道︰“少爺這雖是胡言亂語,卻真真再沒有錯的,素管家若笑起來,只怕連百花也沒臉開放了。”

    素寒煙氣道︰“一個個爛了舌頭的,等歇下來,看我不剝了你們的皮。”

    他一端正了面容,登時就顯露出不怒自威的氣勢,眾家丁登時不敢再言語,唯軒轅持依舊笑道︰“我本來打算出來好好找些樂子,偏你又跟了來,諸多限制,如今不在你身上找齊卻讓我找誰呢?不過這一路上,若讓我多看你笑幾次,也不虛此行了。”

    素寒煙故作沒听見,心里冷笑道︰“你一心想看我笑,不知道我卻一心想讓你哭哩。”

    軒轅持策馬緊挨著他的旁邊狂奔,看著他溫潤如玉的側面,心里忽然就癢癢起來,心道︰行程中沒有什麼可玩之事,倒悶的很,只是若能將這樣一個美人弄上了手,卻也不愁寂寞了。

    越往西走,雪下的越重越頻,有時甚至會夾雜著丸子大小的冰雹。軒轅持顧念素寒煙身體瘦弱,便建議雇輛馬車。素寒煙卻執意不肯,說道︰“何必坐馬車呢?就這樣騎馬走路也好,也知道知道百姓們的日子是怎麼過的。”

    軒轅持知他向來倔強,因此也只好陪著走,那雪路待被太陽一曬,俱都化作泥濘,夜里北風一刮,復又凍上,因此難行的很。軒轅持從小到大哪吃過這種苦,就連家丁們也暗里抱怨,直攛掇著讓素寒煙坐馬車。

    素寒煙冷笑道︰“只走了這幾日,你們就這樣,可知百姓們是成年過著這樣生活呢,這還不算,每年里風吹日曬,豁了性命種出來的糧食,除了交租,還債,買種子,剩下的也就是自己嘴里的那點了。你們卻成日里花天酒地,大吃大喝,可憐咱們這樣一個大國,誰都說是國富民強,其實富的是誰?強的又是誰?還不都是你們這些人。”

    軒轅持見他越說越氣,若是平時,他必提出許多理由來反駁,只是如今親眼見到百姓受苦,自己一路行來,也是苦不堪言,因此竟沒話可說。

    眾家丁被訓斥了一頓,再沒人敢說雇馬車之語,這日行至一個村落,只見村人紛紛背著行囊倉惶外出,軒轅持忙攔住細問端的。其中一人便說道︰“你們是外鄉人吧?趁早兒回去,村西的那條河因山洪爆發,這幾日水量驟增,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決堤了呢。因此村里老少都外出暫避,等水退了下去再回來。”

    素寒煙奇道︰“此時已是冬季,怎還會有山洪?”

    那人急道︰“公子是不知道我們這里情況,今年這一年,雨雪何曾稍停過,那河水不斷的漲,本就湍急,上流的雪又厚,被太陽一曬,化了,就這樣以致山洪爆發。公子還是快些回轉吧。”

    軒轅持沉吟了一會兒,想著年關日近,路又難走,哪里還禁得起耽擱,因此問清了,知道河水尚未決堤,便決定過河,說到底他們不是村子的人,過去了也就完了。只是素寒煙見百姓們流離失所,不免唏噓,拿出自己的銀袋,也沒有多少錢,便也將軒轅持的銀票拿出幾張交給村中長者,囑他們好好照顧村人。

    軒轅持本不是這樣善人,奈何素寒煙所命,又不太敢駁,知道這時候百姓艱難,若駁了必惹他怒氣,只好做出一副情願樣子。又听他道︰“你好歹也是個王爺,皇上又信任你,待回去了,派個得力的官員來,好好想想將這河治一治。”

    軒轅持心道︰“看著我這幾天縱了他,越發上來了。”嘴里卻諾諾的答應著。

    素寒煙冷笑一聲道︰“你不用現在答應的好,等回去了不辦事,到時我可是要查的,我要記著的事,你也別指望著我事務繁忙就能忘了,若讓我知道你沒辦,定到老王爺面前告你一狀。怕你吃不了兜著走呢。”

    幾人一行說,已到了村西,只見果有一條大河,掀波翻浪,好不壯觀。只是河面甚窄,越發顯得流水湍急,河面上一座寬闊木橋,倒是穩穩立在那里,只是上面並無行人。

    軒轅持看了看,說道︰“我們過橋吧,諒也無事。”說完當先走上橋。接著素寒煙等人都隨他到了對岸。

    正要趕路,忽听身後撲通一聲,回頭一看,原來是一個頑童,想是見他們無恙過河,也學他們,卻失腳滑了下去。此時一個小小的身子還在拼命掙扎,無奈水流太急,驚恐的尖叫聲還未落下,身子已被水流帶了幾尺遠。

    軒轅持等都吃了一驚,卻見素寒煙一個縱身,已投進了水里。奮力向前游了幾下,方抓住了那個小孩。可身子已不由自主的被大水沖擊離了原地,看得出他想穩住身形,奈何手里一個孩子,自己身上衣服又厚重,一吸了水,更如千斤墜般直往下使勁。

    軒轅持急得跺腳道︰“你不要命了嗎?哪有這樣救人的。”一邊說已飛快的脫下身上斗篷外衣,也縱身跳進水里,好在他身為元帥,曾苦練游泳,因此水性甚好,加上武功高強,力氣大又會使用巧勁,方勉強讓三人都不致沉沒。

    只是那水端的洶涌的很,軒轅持知道如此下去不是辦法,見素寒煙緊緊護住那個孩子,他一咬牙,對岸上家丁道︰“你們先接著孩子,在村里尋戶人家住下,稍後我們自會去尋你們。”說完用盡全身力氣,將那孩子高高舉起,拋上岸來。自己的身子卻再也維持不住原地不動,眾家丁眼睜睜看著主子和素寒煙隨水漂流而去。

    這里就有人要救,只是那水連鵝毛都浮不起,卻到哪里去救。慌亂了一陣,也沒個法子,其中一個家丁就道︰“小王爺武功向來高強,又吉人天相,應不致就這樣送命,他既讓我們在這里等他,左右現今也沒別的法子,倒是依他說的辦好。”

    眾家丁也無法,一個個跺腳嘆氣道︰“這是怎麼說著呢,好好的  了救個不相干的孩子,素管家向來心善,也就罷了,怎的少爺竟  了救個眼中釘落到這下場。”一邊說一邊尋了一戶人家住下,方知那小孩就是本村人,因到親戚家住,幾天後正遇上山洪爆發。別人都躲避,他只要回家,偷偷跟了軒轅持他們,這才落水。

    再說軒轅持和素寒煙被水沖了有五里地,所幸沒有遇到小瀑布之類的落差,只是身上已被尖石等劃出了無數道傷痕。不覺到了平地,那水流方漸漸平緩下來。

    素寒煙雖有力氣,身體卻瘦弱,被這刺骨冷水浸了這許久時間,不由得昏了過去。軒轅持仗著先天生的強壯,身子,倒無大礙,只是此時也沒多大力氣,好容易攀住一塊接近岸邊的凸岩,才拖著素寒煙一點點的爬了上來。

    他自出生起,雖然在戰場上也作戰無數,卻因天生睿智,武功又高,所向披靡,從未遇過這樣凶險時候。到了岸上,驚魂甫定,一屁股坐倒,大喘了幾口氣,這才覺一顆心漸漸的暖了過來。

    再看懷中的素寒煙,面白如紙,口唇青紫,北風一吹,身子便不由自主的打起了哆嗦,知他凍的比自己厲害的多。四下望望,可巧看到一個岩洞,忙抱著他鑽了進去。

    此時自己身上衣衫盡濕,也是狼狽不堪,更無法給素寒煙取暖,軒轅持便搖醒素寒煙道︰“你先在這將就躺一會兒,我去找些木柴生火。”說完出去,不一會兒,已抱了一大捆木柴回來。笑道︰“好在這後面就是個小樹林,木柴倒多的很。”說完弄了一個柴堆,便拿起兩塊石頭取火。

    素寒煙冷眼看著,心中大  驚異,他本以  軒轅持乃紈褲子弟,照顧自己尚成難題,如何能在這野外獨自生活,可是卻見他弄柴生火,熟練之極。不由得對他另眼相看。

    軒轅持在靠近洞口的地方燃了一大堆火,烤著衣服,又在里面燃了一小堆火,擁著素寒煙在旁邊取暖。

    素寒煙便將疑問問出。卻听他笑道︰“你只知我是紈褲子弟,富貴人家,卻不知我身  大元帥,行軍作戰,講究的是身先士卒,有多少苦沒吃過?有時候追擊敵將,與軍隊失散了,或是迷了路,都要靠自己過活。那時候哪有這樣好運氣,湊巧就能找到這樣一個山洞?比這苦的不知有多少。所以這實在也算不了什麼。”

    素寒煙看著他,半晌才幽幽嘆道︰“可笑我自以  了解你,誰知到今天才算真正認識了……”未等他說完,軒轅持便搶著笑道︰“你莫要這樣就以  我是好人。我是天生的冷血,譬如說剛才那個孩子落水,若是我,就決不會去救他,別說這水又急又冷,就是尋常小溪,也休想讓我伸出援手。”

    素寒煙氣道︰“你怎可以說出這樣話,男子漢大丈夫,頂天立地,豈有見死不救之理。況你身  小王爺,這些人都是你的子民,你怎能眼睜睜看著他們淹死而不施援手?”

    軒轅持笑道︰“寒煙,你是哪里人?竟講這樣道理。我們大風國上至皇上,下至官員,從不這樣想的。百姓就是百姓,說什麼子民,那不過是說好听的愚弄大  罷了。如今我們努力擴張版圖,國勢強大,大風國就是一個妓女,若到別國也是被禮遇有加,這就是我們給的好處了。還真指望著皇上和我們能將他們當成子民啊。這個社會永遠都是弱肉強食,寒煙你的想法太天真,也太理想了。”

    素寒煙怔在那里,這樣論調,他是從未曾听說過的,他心中只覺得,凡是官員,都該愛民如子,可如今听軒轅持一說,那不過是個不可能實現的美好願望而已。

    軒轅持見他神情悲淒,立時就覺得心里不知被什麼東西咬了一下似的泛疼,忙安慰道︰“哎呀,我只是說我自己是這麼副德行,天下這樣大,保不準也有很多愛民如子的好官呢。你別在這里  這種事傷神了。”

    素寒煙勉強笑了一笑,忽抬眼望著他道︰“我不是  這些傷心,我只奇怪,我不顧後果就跳河救人,死了也是活該,你正該偷笑竟毫不費力就把我給剪除了才是,因何竟不顧危險,跳下來救我這不識抬舉的眼中釘,肉中刺呢?”

    軒轅持一愣,自己竟從未想過這問題,若按他以前的脾氣,素寒煙所說的正合他心意,但那時也不知為何,眼看著這瘦弱倔強的人兒就要從眼前消失,他心里就跟丟了魂魄似的,只想著無論如何要救他上來。如今素寒煙忽然問他,依他性子,哪可能說我是怕你死之類的話,想了一想,嘿嘿笑道︰“這理由不能說,不能說,說了你又罵我。”

    素寒煙卻非要弄清楚不可,他向來不願欠下人情,尤其是這小王爺,日後若與他為敵,卻要有人情債在身,這是他所不能忍受的,因此一個勁兒的催道︰“快說快說,我不罵你就是。”

    軒轅持被他逼得急了,無奈道︰“好好好,我說就是了。你可說好了,不罵我,要罵我可不饒你。”言罷嘿嘿笑道︰“其實我是有我一番心思,你想,我這一路上規規矩矩,既不拈花也不惹草,為的是什麼?還不是奔著得了你的歡心,好把你這樣的絕色美人弄到手里嘗一嘗,如今忍耐了一場,眼看要得手之際,你被大水沖走了,我落的個竹籃打水一場空,像我這樣紈褲子弟如何能甘心……哎喲。”

    素寒煙起初還認真听他說,越至後來听他說的下流,只恨的咬牙切齒,拿起一根尚未燃著的木柴照著他的腦袋便是一下,邊罵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來,我和你認真說話,你卻說這些下作話來調戲我,今兒不讓你吃點苦頭你也不知道我的厲害。”說完就著軒轅持擁著自己的姿勢,舉棍亂打。

    軒轅持這邊還不敢放開他,只用一只手亂擋,嘴里不住“哎喲”道︰“我說不說吧,偏要我說。說好不罵我才告訴你的,如今更是打起來了。真沒想到這樣一個美人兒,若急起來也宛如那河東獅吼的悍婦一般。我從今知道了,再不敢惹你總成了吧。”

    素寒煙听他說自己是悍婦,又見自己拿著棍子張牙舞爪,也覺好笑,不由“噗哧”一聲,又趕緊扳起臉道︰“不惹我還不夠,連想也不許想。”

    軒轅持見他高興,一顆心就如又饑又餓間吃了十來個人參果子般,通體舒坦起來,涎著臉笑道︰“寒煙,這可有些兒強人所難,古人說‘食色性也’,又說‘秀色可餐’,如今你讓我對著你這樣一個絕色人兒,卻連想也不許想,這寂寞路上又沒個人和我做伴,你這……這不是太殘忍了嗎?”

    素寒煙忍著笑道︰“你既然要想,去想那些家丁好了,我看他們對你一個個言听計從,想來多許他們銀子,也沒個不願讓你開心的理……”一語未完,軒轅持已趴在旁邊干嘔起來,一邊道︰“寒煙,我知道你厲害,再別拿他們來嘔我。”

    兩人這一番說笑,先前的隔閡倒去了不少,軒轅持看那衣服已烤的半干,便笑道︰“咱們等會兒就走吧,天黑之前或許還能找到那個村子,那些家丁雖然經事,看咱們落水,只怕也要嚇個半死。”

    素寒煙道︰“說的有理。”說完試著動了動,已忍不住“哎喲”連聲,軒轅持忙問端的,他才道︰“想是水里踫到了腿,此時痛的厲害。”

    軒轅持忙擄起他貼身小衣查看,那小衣此時已是半干,當初素寒煙說什麼也不肯除下,軒轅持也未強求,如今看去,只見那膝蓋後竟有拳頭般大一塊新鮮血跡,待看了傷口,他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只見關節之間,不知什麼時候劃了一道大口子,深可見骨,不由急道︰“這傷口大的很,需要趕緊找郎中治療,否則不是兒戲的。”說完胡亂套上半干衣衫,便要背著素寒煙回到村里。

    那知這傷觸及筋骨,輕輕一動便覺奇痛鑽心,哪里還禁得住軒轅持背著。素寒煙不忍拂逆他一番好意,也知他說的有理,便咬牙死忍不肯作聲。那軒轅持走了幾十步,見他冷汗涔涔而落,嘴唇也咬的鮮血淋灕。心痛不已,卻知此時不是心軟時候,一狠心,在素寒煙白皙的脖頸上斬了一下,讓他昏迷了過去,自言自語道︰“這樣就不會太痛了,寒煙,你再忍耐一下。”說完一路急行,終在天黑之前趕回了村子。

    那些家丁正像鍋上螞蟻般亂轉,都在村頭等著,忽然見他們來了,個個喜出望外,軒轅持隨他們來到下處,摸摸素寒煙額頭已有些熱了起來,忙吩咐一個家丁去請大夫過來。

    只大夫匆匆趕來的這當兒,素寒煙的額頭已是火熱的燒了起來,軒轅持忙將毛巾在冷水里弄濕了放在他額頭上,又看那傷口,還不住滲著血,原本的紅肉翻卷著,已被水泡的發白,他心中憂慮,暗道︰這樣傷口,化膿是最容易的。不一時大夫來到,看後也吃了一驚,便清洗了傷口,用一塊柔軟棉布包扎起來。又開了一張方子,讓人到自己藥鋪里去拿藥。

    軒轅持看了那方子一眼,不由勃然大怒道︰“你這庸醫,就這樣簡單處理傷口,我也會,況這方子幾味藥材,根本不全,若我開還比你強些。你在我眼前打這馬虎眼,你也不問問我是誰?”

    其中一個家丁便昂首挺胸的道︰“不長眼的東西,這是京城里的小王爺,天下兵馬大元帥,你認清楚了。”他話一說完,那大夫已嚇得坐在了地上。

    好在素寒煙已醒了過來,忙道︰“他小地方人,你們別這樣嚇他。”又對軒轅持道︰“你又犯了老毛病,時不時總愛拿名號嚇人,何苦做出這副惡霸嘴臉,這麼個小村子,有大夫就已是很不錯了,況且又到哪里去找這樣全的藥材。左右我也不是身嬌肉貴的人,藥雖不全,許吃下去就好了也說不定。”

    那大夫這才敢道︰“這位公子說的不錯,這里原沒大夫,小的也是抵不住村人央求,到鎮上去粗學了幾手歧黃之術,不過為村人看個小病,也方便他們,真有大毛病,我們都是過河到鎮上去看的。這藥材不過就是本地有的采了幾種,就是置辦多了,也沒有用啊。還望小王爺體諒小民學藝不精,這……這實實是沒辦法。”

    軒轅持此時也沒了法子,忽听村人奔跑呼喊道︰“河決了堤了。決了堤了。”素寒煙奇怪,對那大夫道︰“你們村人為何不躲避呢?”

    大夫道︰“我們這邊的堤本就築的比那邊高出許多,再者離河也遠,因此不妨事,等看著水再漲上來,避也不遲。”

    素寒煙道︰“你們這樣做忒不地道,這一來,那水盡數進了那村子,他們受害豈不更大?”

    大夫嘆道︰“公子有所不知,這也不關我們事,我們兩個村子雖只一河之隔,卻是兩個縣,當初洪水泛濫,上面撥下築堤的銀子本是一般多。好在我們這縣太爺清廉,分文未貪,真工實料的築了堤,他們那……唉,不說也罷。”說完又搖頭嘆息不已。

    素寒煙已明白了,又看向軒轅持氣道︰“這都是你們這些王室子弟帶出的好官。只顧著自己享樂,哪管百姓死活。”

    軒轅持咕噥道︰“這怎麼又算到了我頭上。”一邊趕緊勸︰“好了,身子還是這樣,你就為這些瞎事操心,那傷越發不得好了。你放心,那縣太爺昏庸不是嗎?我記著回京後把他革了烏紗也就完了。”又無奈命個家丁去跟大夫拿藥。

    余下家丁不由都面面相覷,心道︰乖乖,怎的幾天功夫,少爺是哪根兒筋不對了,竟對這素管家言听計從起來。若說只為弄上手,卻也太溫柔體貼了,從未看少爺對誰這樣,當初紅顏姑娘是花魁時,別人都恨不得跪在她腳底下奉承,唯獨少爺不見怎樣就得手了。今日卻是怎麼了?看那奮不顧身跳下河的當兒,竟似動了真情似的。

    那兩人哪知到家丁們心中所想。素寒煙說了一會兒話,只覺頭重腳輕起來,滿眼金星亂冒,軒轅持忙扶著他躺下,看他一個身子抖的篩糠似的,又命多拿被來。

    鄉下地方,有錢也沒處買東西去,軒轅持沒法,只好讓主人家燒了一碗姜汁,又命他把院里那只老母雞殺了做湯。主人家哭訴道︰“公子爺,這只母雞是我們全家的指望,等著它下蛋換幾個錢呢。”

    軒轅持心煩,又怕被素寒煙听到受數落,便道︰“那好,你隨便弄點臘肉什麼的,我多多給你銀子就是。”

    主人家道︰“臘肉什麼的原本也有,可因今年莊上欠收,給軒轅王府的貢比往年少了許多,莊頭兒便把雞鴨還有臘肉什麼的全征走了,此時卻讓我到哪里尋這東西,慢說我,整個村子也未必尋的來。”原來這主人家在大夫來的時候回避出去,並不知道這華服公子便是他的東家。

    軒轅持此時方親眼目睹這苛捐雜稅所帶給百姓們的苦難,想起素寒煙曾說過的話,也覺自己平日所為太奢華了。如今倒想一分不收這莊子上的,好有東西來給素寒煙進補,只是也已晚了。不由得悔不當初。

    想了一想,他忽然起身對眾家丁道︰“你們在這里好好看著,我去河下游那個小樹林子里打幾樣野味。這額上的濕巾勤換著些,回來我若發現不輕反重,必定重重責罰。”說完一逕去了。

    到了傍晚,果打回幾只野雞黃兔之類,軒轅持命主人家下廚做了,過來看視素寒煙,見他睡了,摸了一把身上,竟比先前又熱了。心道要遭,這一傷風再加上那傷口,只怕這熱不是那麼容易退的。見他睡夢中尤輾轉反側,心中不由得也隱隱泛疼起來。

    到掌燈時分,素寒煙面上就如火燒一般,軒轅持叫他起來喝湯,也只勉強進了幾口。後又把那藥喝了,方又睡下,軒轅持見他比先安穩些,自己也覺不似先前那般焦躁了。

    當下他就留在這屋里照顧素寒煙,余下家丁們到了下屋一個大通鋪上去睡。軒轅持便後悔沒帶兩個丫頭來,那些家丁粗手粗腳哪會服侍,自己少不得辛苦一些,服侍素寒煙喝水冷敷,色色都想得周到。素寒煙每每清醒,見他形容勞頓,卻不肯歇息。他本來厭極了軒轅持,只覺他所作所為實在為自己所不齒,只是如今看這光景,心中卻又不由得感激。

    好容易熬到半夜,素寒煙又發冷起來,蓋了三床被子也無濟於事,更壓的呼吸艱難,軒轅持急得沒法,耳邊听著素寒煙不住呻吟,看著他一個瘦弱身子就如風中落葉般抖個不停。他又急又痛。忽然想起往年作戰時遇到大風雪天氣,士兵們都和馬兒依偎而睡用來保暖。此時雖沒有馬,但自己身強體壯,想來也不比那些馬兒差太多。

    他本來一心想著這一路上怎麼把素寒煙弄上手,只是此時卻猶豫起來,也不知自己心里怎麼想的,衣服脫了半天,都快凍僵了方不得不爬進被窩里捂了一捂,這才解了素寒煙衣服,還叫醒他道︰“那個……寒煙……我……我可不是意圖不軌……只是你冷的……冷的厲害。寒煙……你讓……不讓我這樣幫你取暖?”

    素寒煙此時燒的昏昏沉沉,哪能听得清他說的什麼,只覺像是一個大暖爐般的東西貼近了自己,當下立時湊了上去。

    那滑膩肌膚一經挨身,軒轅持只覺腦中“嗡”的一聲,所有感覺都失去了似的,待回過神來,素寒煙已攀著他再度入睡。兩人肌膚相貼,那軒轅持本就是風流公子,哪里受的了這種刺激,胯下話兒早高高豎起。若依他平時的性子,此時早就雲雨一番了,哪管他人死活。可不知為什麼,這邊看著素寒煙那  若桃李的臉龐,就是不敢輕舉妄動。只恨的一掌拍向那話兒,輕叱道︰“沒用東西,還不快給我下去呢,在這里丟人現眼。”只是那東西如何肯消。

    如此一夜無眠,軒轅持平生沒受過這種罪,實在煎熬的難受時,就想去沖冷水,又怕素寒煙沒了自己這暖爐,病情再加重。好在自己雖受折磨,那嚇人的熱度卻在自己的照料下漸漸退了下去。

    不覺已到五更,天邊已露出幾抹魚肚白,剛松了口氣,忽聞素寒煙滿足的呢喃了一聲,大腿無意識的在他腿上蹭了幾蹭。軒轅持只覺如久旱逢甘霖般,從下腹升起一大股讓人顫栗的快感。將他什麼意識都掏空了。等醒過來,那話兒已自泄了。只是仍抬頭挺胸,不肯稍歇。

    軒轅持這一驚非同小可,素寒煙向來愛潔,又原本就不屑自己,如今若讓他知曉,只怕自己當場就能被他殺了。忙忙下床尋找濕巾,胡亂穿上衣服。待回轉身來,只見素寒煙已睜開眼楮,看著他笑道︰“是你昨晚照顧了我一夜嗎?多謝了。”

    軒轅持只覺心里一涼,復又見素寒煙不像發現真相的樣子,方稍稍放了心,強自鎮定道︰“你昨晚燒了一夜,現在可覺得強些了嗎?”

    素寒煙點頭道︰“覺著好了很多,頭不像那麼昏。就是身上還難受,腿上也不知什麼東西粘在那里,怪膩人的。”說完就要掀開被子查看。

    軒轅持嚇的連忙按住他,見素寒煙奇怪望向自己,他尷尬笑道︰“你剛好,別起來,身上的想來是出了汗,粘膩的難受,我幫你擦了就好了。”

    素寒煙的臉騰的一下燒紅起來,薄面帶怒道︰“你……你怎的除了我衣服?”

    軒轅持見他發怒,手腳都不知放哪兒了,急急解釋道︰“那個……昨晚你……你發燒燒的厲害,又老出汗,我不得已才給你擦身的。並非有意為之。”他卻並不敢說自己抱著他過了一夜。

    素寒煙這才緩和了臉色,帶著歉意道︰“原來如此,我錯怪你了。看你形容憔悴,昨夜想是一宿沒睡吧。”

    軒轅持一心只要湮滅證據,聞言只胡亂“唔唔”的答應著。掀開被子就拿濕巾去擦那白色污跡,忽听素寒煙“咦”了一聲,疑惑道︰“軒轅,這白色的是什麼東西?”

    軒轅持身子一下子僵在了那兒,腦子中仿佛有根弦“蹦”的一聲斷了,手舉在那里也不知動作。好在他實乃花叢老手,呆了約有幾秒鍾,忙陪著笑道︰“沒什麼,想是我昨晚不小心擦上去的乳酪,洗干淨也就是了。”說完便使勁的擦拭起來。

    素寒煙卻不太信,疑惑道︰“乳酪?鄉下地方怎會有乳酪這種東西?況還是濕的,再說我也沒聞著乳酪味兒啊?”

    軒轅持暗叫要命,這個時候偏這樣認真起來,少不得胡亂應道︰“那乳酪是我帶過來的,昨晚在你腿上,那溫度又高,就溶了。鄉下屋子什麼味道沒有,你若能聞出乳酪味兒來,還成了狗鼻子呢。”他這番理由著實牽強已極,所幸素寒煙也沒有再追究。

    如此反復燒了兩日,那燒總算漸漸的都退下去了。軒轅持倒瘦了一圈。素寒煙心里感激他,卻又隱隱覺得除了感激,似乎還有點別的。其實那一晚軒轅赤裸抱著自己,他是有些印象的。只是腦袋昏昏沉沉,身上又冷的厲害,因此無力拒絕罷了。後來他見軒轅持不提起,自己也樂得把這件忘了。畢竟二十多年來,一向冷淡的自己從來沒被人這樣抱過。但是,那份火熱的觸感,那結實的胸膛所帶給他的安心感覺,卻不知為何,就像生了根似的在自己腦海里,任他如何想忘也忘不了。

    從他知道自己的使命那一天起,他就知道,這一生只有自己和自己做伴,也因此養成了他冷淡自若的性子,不曾給別人溫柔的希望,也不接受別人給自己的溫柔,二十年的歲月,他就這樣一個人走過來,這已成了他的信念,忽然一夜間,這信念就被打破了,依賴,體貼,溫情,這種種美好的滋味,讓他再也不能心如止水,最讓他驚惶的是,這所有的一切,都是這個他向來不屑的紈!子弟──軒轅持所給他的。也因此就更加讓他害怕。

    傷口慢慢的愈合,心中的掙扎卻越來越大。他細細觀察,軒轅持這幾天似乎也有了改變,他不再油嘴滑舌的調戲自己,甚至有的時候,他在躲著自己,這令素寒煙趕到放心,卻不知心底的那一絲失落又所為何來。

第五章

    眼看著這天終於放晴了,素寒煙的傷也好了七七八八,軒轅持便說該上路了。特意拿出一百兩銀票答謝主人家。在他來說這本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做的,可不知為何,這次卻做的自然。也不知是自己良心發現還是為了討素寒煙歡心。唯一知道的是,這兩種答案自己都不喜歡。

    那農戶何曾見過這樣銀票,一時間呆住了,復又不住的磕頭作揖,待抬起頭來,這位“大善人”早已去的遠了。他們還以為是在夢中呢。

    想那眾家丁,在軒轅持手底下久了,哪個不會察言觀色,因此不用彼此宣揚,心下也都明白,這向來無法無天的主子必是和素管家發生了什麼事,否則氣氛因何如此微妙。只是想破了腦袋,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何事,若說兩人吵起來了,但少爺又對素管家照料有加,素管家好像也是欣然接受。若說是少爺將這絕色美人弄上了手,兩人之間卻不見情思纏綿,倒有大半日是不說話的。宛如怨家一樣。

    再往西走了十幾日,終於到了那片大莊子。莊頭早接到信說軒轅持親來收貢,只嚇得膽戰心驚,率領附近莊民老早就跪在大道上迎接。見他們前來,話未說,先老淚縱橫起來。暗想︰這主子向來冷酷無情,怎會體諒我們莊戶人難處,這關必不能好過了。

    軒轅持見他這樣,先命人扶他起來,方笑道︰“怎的,你老兒見我親自來要貢,自己慚愧,所以哭起來了麼?實告訴了你,哭也沒用。看回頭我怎麼收拾……”話未完,早被素寒煙狠狠瞪了一眼,登時把下半截話吞了回去。

    那莊頭本姓姜,是個最老實不過的人,听軒轅持如此說,就當真了,渾不知這回有個向著自己這面的菩薩前來。還哽咽著道︰“老奴是慚愧,還要主子親自車馬勞頓前來。只是今年……”說完嘆了一聲道︰“主子先請去用飯吧,完了再看看我們這兒的情況,也就知道老奴說的都是實話了。”說完和眾人一起,讓著他們來到族中的祠堂偏廳。早已有人備好了滿滿一桌菜在那里。軒轅持也不謙遜,在首座上坐了。倒是素寒煙禮讓了一番,方和姜莊頭分別在他左右下手坐下。

    素寒煙見菜肴豐盛,不由微嘆道︰“隨便做幾樣也就是了,這里既然屢屢遭災,百姓們哪過的好?卻又破費來招待我們。這一餐不知是大家幾日的花用呢。”

    姜莊頭道︰“公子說的老奴更慚愧了,不過是些鄉下東西湊合著,哪有甚麼好的,論理,主子過來弄這樣飯菜,是老奴該死,若不是年成實在太差,這樣飯菜斷拿不出手來。只是如今也只有請主子將就著用點了。”

    素寒煙見他面色惶恐,知他心中定忐忑之極,不待軒轅持說話,便搶著道︰“老伯說哪里話來,這就很好了,在王府的時候,我也不許他吃這麼多菜,吃不了白白的糟蹋了。”

    那莊頭一愣,听素寒煙說話口氣,竟像是凌駕於軒轅持之上,但這年輕公子卻又偏偏不是老王爺。他自己猜了一猜,方笑道︰“恕老奴年歲大了,沒看真,竟沒認出夫人的身份,還望夫人見諒。夫人這麼說,老奴就放心了。”

    素寒煙先是一愣,後來尋思過他的話味兒來,不由玉面一紅,自己本想消了這老莊頭的不安,誰知那語氣竟讓他誤會了。忙澄清道︰“老伯莫要誤會,我只是王府里的管家而已。”又看向軒轅持,直向他使眼色,軒轅持這才嘻嘻笑道︰“你這老兒胡亂說話,素管家這樣天仙一般的人兒,哪能看得上我這凡夫俗子,我倒有心想娶,就怕只是妄想,若去提親,也只是討個沒臉罷了。”

    素寒煙氣的怔在了那里,軒轅持這一路上不和他調笑,他還以為這公子哥兒終於收了紈褲心思,哪知當著這許多人面,他又說出這樣不正經話來,面上卻不好發作,只淡淡道︰“喝了兩杯,又胡說起來了。”

    “哪是胡說,我是認真的呢,又只怕你不信。”軒轅持一邊說,一邊拿眼偷覷素寒煙的反應,卻見他與平常並無二樣,心中不由得失望之極,也不再多言,只和姜莊頭說些帳目收成等話。

    那莊頭看素寒煙泰然自若的樣子,心中不由暗贊這管家真好修養,波瀾不興的。就似那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一般,也讓人看不出他有七情六欲。卻不知素寒煙心中正是波濤洶涌,難以自控。細思軒轅持說話,倒有七分是真的似的。但自己如何肯去相信。

    用過飯,軒轅持說一路上累了,便要歇午覺,素寒煙也覺身子勞乏,就和他一起歇了,一張通鋪大炕,他兩人倒是一個在東,一個在西。彼此暗懷心思,直輾轉了一個時辰,方才睡下。

    待醒來時,夕陽已掛在天邊。軒轅持早已去和姜莊頭清算年終帳目了,素寒煙忙忙起身,見炕邊的小桌上放著一蓋碗參湯,便知道是軒轅持預備下給自己飲的。因尋思道︰“他倒是越來越會體貼了,只不知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一邊喝了,便往前屋來。

    就听軒轅持的聲音道︰“照你這麼說,確實淒慘,只是我來了一頓,半點東西都帶不回去,怎見我父親和府里眾人,傳出去也讓人笑話。”

    姜莊頭忙道︰“哪敢讓主子空跑一趟,已吩咐人挨家征集了一些東西。薄的很,只求主子體諒莊戶人家的難處,不嫌簡陋。”說完遞上一張禮單,軒轅持只隨便掃了一眼,笑道︰“我竟是為這點子東西來的,連車馬費尚不夠呢。你是老人了,怎麼也把我當作那沒見天的土坷子。”

    姜莊頭心中一凜,知道主子不滿意,忙惶恐的道︰“那主子再寬限幾日,老奴再去派人收一些。”

    軒轅持一揮手道︰“罷了罷了,讓百姓知道,說我大老遠的來難為你們。不用再去征了。”

    姜莊頭越發惶恐起來,偷眼望向軒轅持臉色,揣度這話是真是假,卻見他臉上也微微變了色,抬頭一看,原來素寒煙正倚在旁邊門上冷笑著看他。

    “說啊,讓我听听少爺還想要什麼東西,我也看看這見過天的小王爺又能點出什麼東西來讓人淘澄去。”他一邊說著一邊早走了過來,拿過那禮單子看了一遍,更冷笑道︰“果然是見過天的,這還嫌少呢。”說完一把將那單子撕了,對姜莊頭道︰“老伯不用費心了,這單子少爺既瞧不上,車馬勞頓的費那些事干什麼,就分給大家夥過年吧。至於老王爺那里,有我擔待。況老王爺是最體恤下情的。斷不致為這樣事生氣。”

    軒轅持面色一沉,素寒煙這樣刻薄的說話,分明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他向來心高氣傲,雖因一路上發生的事對素寒煙存了別樣情緒,卻受不得他當眾給自己沒臉。就欲發作,卻見他目光灼灼的望著自己,想起他身上還帶著傷,禁不得生氣,少不得把這口氣隱忍下來。

    回到屋里,素寒煙仍自憤憤難平。指著軒轅持道︰“你竟是那吸血鬼呢,莊子都這樣了,你不說接濟接濟,還要東西。你那是要東西呢還是要他們的命呢。”

    軒轅持臉色變了幾變,終忍不住陰著臉道︰“你別不知足了,剛才當著那些人面就那樣說我。敢情你是我主子呢。我沒說你,如今你倒越發得了意,就教訓起我來。”

    素寒煙見他不悅,這才醒悟自己情急之下,確是逾了矩,他無言可答,一張俏臉不由得飛紅起來,喘了幾口氣,方道︰“這確是我的不是,不該當眾讓你下不來,你只管罰我好了。”

    軒轅持倒沒想到他這樣高傲的人,竟能給自己道歉,一時倒怔住了,卻听素寒煙又嘆道︰“我也只是情急,百姓們遭災,連飯都吃不上,你卻還討這些東西,只為王府過年。究竟王府里何曾少過這樣年貨?你這不是明擺著逼他們的命嗎?我听莊頭說的那樣淒慘,我心里就像是被一刀一刀剜著似的。我但凡有錢,也能救濟救濟他們,可我又偏偏沒錢。你怎麼就不能把那些吟風弄月,憐香惜玉的心拿一點在這些莊戶身上?你雖說過你不把百姓當作自己的子民,又說弱肉強食,可我想著人心都是肉長成的,怎能一點都不體恤。你是命好,托生在富貴人家,你若出身窮苦,這時候還怕你不反了呢。先前我看你在那村子,說要懲治貪官,走時又給那家銀子,我還高興,想著你到底不枉為一個人。如今看來,我竟又是看錯了……”一邊說已哽咽難言,忍不住落淚道︰“我小時候家貧,爹死的早,娘因美貌招來許多惡霸垂涎。那年種地,不過向官家借了五錢銀子,誰知到了秋天,竟利滾利被那狗官長到了一百兩,就殺了我們也還不出。他要娘抵債,娘不肯相從,一根麻繩就把自己吊死了,我不敢露真面目,拿草灰遮住了容貌在那狗官家受盡虐待。總算老天開眼,來了個清官把他給辦了,這才有了出頭之日。是,我知道,我們窮人的命不值錢,只能由著你們這般權勢之輩作踐……”他未說完,早被軒轅持一把摟到了懷里。

    軒轅持向來冷血,別人就死在他面前,也難博他正眼一看,可此時听素寒煙因痛心自己所為而回憶不堪往事,又說他在那狗官家里連真面目都不敢露,受盡虐待,一顆心就似被人生生剜了下去一樣。啞著嗓子道︰“寒煙不要說了,這些事不記得也罷,徒增傷心而已。那狗官幸被人辦了,否則落到我手里,才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呢。”他語意森寒,只恨不得追到地獄里去把那狗官剁個稀碎。

    素寒煙輕輕掙脫了一下,但軒轅持抱的緊,哪掙的開。他臉頰發燙,感覺到軒轅持一顆心髒有力激烈的跳動著,知道他動了真氣,方幽幽道︰“我現在是好了,只是還有多少人,過得卻比我當初還不如。你說要殺那狗官,可你剛才逼迫姜莊頭所為,又和那官何異?我說話難听,不懂婉轉,你也未必入耳。只求你看在我一片誠心懇求的份上,放過這些可憐的農戶吧。”

    軒轅持慚愧道︰“讓你這一說,我倒果然成了那仗勢欺人的惡霸一般了。我已明了你的心思,再不必說,若再說,只怕我要找個地洞鑽進去,一世沒臉見人了。”

    素寒煙奇道︰“從來我說這些話,你只是不屑,因何今日肯這樣說。人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若你真肯幡然醒悟,也是百姓之福了。怕就怕不長遠,等回到京城,過上幾天富貴日子,我怕你不恢復那惡人本性呢?”

    軒轅持也不反駁,嘻嘻笑道︰“說的也是。不如我替你出個法子,管保讓我從此改頭換面,重新做人。”他見素寒煙疑惑望著自己,一雙秋水美目就似在說話一般,忍不住就攜了他縴縴素手道︰“只要你長伴在我身邊,在我一露出惡霸面目時就來上這麼幾句,你還怕我不變好麼?”說完只覺那只小手柔若無骨,滑嫩細膩,忍不住便在上面摩挲了幾把。

    素寒煙氣的狠命啐了一口,抽出手就要打他,只見他早已躲得老遠,一邊抱著頭道︰“寒煙莫打,小生知道造次。下次再不敢了。好歹饒過我這一回吧。”

    素寒煙本來氣的要命,但見他那幅滑稽樣子,忍不住又“噗哧”笑了出來,眼楮一轉,心下早已有了個主意。

    他故意扳起臉道︰“不打?那也行,只是本公子的便宜你也敢佔,若輕饒了你,我豈不吃大虧?你倒說說要如何才能彌補?”

    軒轅持小心陪著笑道︰“哎,寒煙的便宜,我也知道是沾不得的,只是如今已做了,我也不知該如何補償,左右听你吩咐就完了,只是莫要打我,好歹這麼些人,你也給我這小王爺留點面子。再說了,我丟了面子不打緊,萬一被人誤會了,都說‘原來小王爺竟是個怕老婆的人’,我倒是不怕的,只是要累你做我娘子……”

    素寒煙見他越說越不象,早喝了好幾聲,軒轅持還不住口,他無奈之極,氣道︰“閉嘴,我已想好了要你如何賠償了。”軒轅持這才不再說下去,只注目望著他,听他怎麼發落。

    他這才得意道︰“你既然知道本公子的便宜不好沾,若罰輕了,倒叫你看不起我。這樣吧,你把懷里的銀票與我拿出兩萬來,找個極妥當的人,散了給眾受害的莊子,讓他們先度一下難關,我便既往不咎,如何?”

    軒轅持瞪眼張嘴的道︰“我的天呀,我跋山涉水的走一遭來,竟不是為收租子,我竟是來賠銀子的。寒煙,這可也太離譜了,還一張口就要兩萬,你如今為何也如此大方了?在家的時候,一分銀子也看著我。”

    素寒煙冷笑道︰“你自覺著兩萬多,依我說也只勉強夠吧,我已問過姜莊頭,他說你們王府的這片莊子就有兩萬來戶人家,也不過一家分一兩罷了。你回去少吃喝玩樂幾次,也就省出來了。”說完斜瞄了他一眼,笑道︰“怎麼?莫非我的便宜還不值這個價嗎?若這樣,我也不敢說了,你自己倒想個法子吧。”

    軒轅持從未見過他如此嫵媚的樣子,哪里還禁得住他一笑,當下連骨頭都酥了,忙不迭的道︰“值,怎會不值,只怕更要珍貴的多呢。”

    兩人當下計議已定,便重又來到姜莊頭那里。

    那老兒見他倆去了,心下還擔憂不已,知道這個主子脾氣極大,回去難保不給素寒煙臉子瞧,到時再翻臉要東西,可就不是眼下這些能打發的了的,因此正在那里發愁,忽然見他們回轉,只嚇的一顆心怦怦怦怦的跳了起來。待听他們說不但不要這些東西,還要拿出兩萬銀子來救濟,不由得整個人都杵在了那里,還以為自己是在夢中呢。

    軒轅持拍了他一下道︰“我要東西你還能應對自如呢,怎麼听到我給銀子倒說不出話來了?連個謝字也沒有。王爺我平生第一次做好事,就落得了這麼個結果不成?”

    那姜莊頭這才恍然大悟,不停的道謝,又要磕頭,軒轅持不耐道︰“免了吧,也算我倒霉,大老遠的跑過來,指望著收些東西,結果東西沒收著,倒倒貼了兩萬銀子。也不知你們交了什麼好運了,讓寒煙就是向著你們。”言罷又道︰“我們只在這里呆兩天,你把大家都叫來,領完銀子我們就該走了。還要趕回去過年呢。”

    眾人原本忐忑,想著這惡霸小王爺一來,大夥兒怕是要賣房子賣地了,誰想到這回這聞名天下的惡霸元帥卻轉了性,不但不收東西,還給錢,就有人問是真的給錢麼?是不是放高利貸啊等語。被軒轅持不小心听到,只險些沒將他活活氣死。

    ***

    好容易看著眾人領完了錢,一行人便匆忙趕回京城去。因時間緊,軒轅持仗著自己藝高,隨從又都是身手靈活之輩,便盡挑著山路走。這一來快是快了,只是所處偏僻,素寒煙不免擔心。所幸走了幾日,倒也平安無事。

    這一天將近傍晚,眾人正嘆又要在露天過夜時,忽見前邊一個小小的客棧,兩面破舊的酒旗掛在那里,無精打采的隨著寒風搖晃著。

    連日趕路,眾人也都累了,一見這個所在,已齊聲歡呼起來。進到店里,倒有幾間客房,軒轅持便包了下來。素寒煙警惕性高,便問小二道︰“這兒附近也沒個村鎮,因何竟在這里開店?”

    小二笑道︰“客官是外鄉人吧,難怪不知這個緣故,因這里來往人多,大家都貪近走小路,我們老板是個最會做生意的,見有商機,哪還計較得了那許多呢?所以別看小店偏僻,生意卻著實好的很呢。”

    素寒煙仔細打量了他,悄聲對軒轅持道︰“這小二說的雖然沒錯,奈何此店開在這里,著實突兀,還是小心為上方好。”

    因房屋有限,軒轅持與素寒煙只好同在一間屋子里,冬日夜長,軒轅持便道︰“早些睡吧,明兒還要趕路。”兩人說著話便歇了。

    直睡到半夜,素寒煙忽然被軒轅持搖醒,他正自疑惑,便听軒轅持似乎很痛苦的道︰“寒煙,我們快走……我們著了道兒。”

    素寒煙一驚,便要爬起,卻覺身上軟綿綿的沒有半點力氣,他正驚惶間,就听軒轅持道︰“沒時間了,快走。”說完一把將他抱起,不忘拿上床邊的毛裘大氅,此時門外已響起希希嗦嗦的聲音,軒轅持推開窗子,一閃而沒。這時方听得客棧里人聲嘈雜起來。

    素寒煙心下不由大驚,他素知軒轅持的功夫曾得無數高人指點,雖不太在武林中露面,但每到年節,總有一些高手前來拜會。可見他武功自非泛泛之輩,只是為何今天卻不戰而逃?若說也如自己一般著了道兒,怎還會有力氣抱自己逃走。若說沒著道兒,這做法顯然又不合情理。

    他正胡思亂想,軒轅持已抱著他逃到了半山上,忽見一座破舊古寺矗在那里,忙進去了,只見滿地灰塵,房屋破敗,像是經年無人打掃。便知這是座沒落古剎。軒轅持強忍著血氣翻涌,略把一間房舍收拾收拾,將素寒煙放在床上,蓋上大氅。喘著粗氣道︰“這地方倒偏僻,想是他們一時間找不到。我們先在這里躲一時。”說完便要出去。

    素寒煙見他目光散亂,面色赤紅,呼吸急促紊亂,如今見他要離開自己,更是驚異,大叫道︰“你到哪里去?你這樣子大異於平常,倒是怎麼了?”

    軒轅持回過頭來,痴痴看著他,就向他走回來,素寒煙倒害怕起來,忽見他嘴角邊流出一絲鮮血,恨道︰“這藥好厲害。寒煙,你就靜靜在這里,千萬莫要出聲,否則,我……我也不知神志喪失之下,能做出什麼事來。”說完決然別過頭,似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一步一步向外挪去。

    素寒煙冰雪聰明,又粗通醫理,眼見軒轅持這些異態,早知道他是中了烈性春藥的毒,他心下焦急,又不敢貿然出聲,眼見軒轅持身影一點點消失。心里也不知是個什麼滋味。忽然大聲道︰“你不是一直想……想要我嗎?那……那就過來吧……此是非常時期,也顧不得這許多了……只是……只是日後不許你再記著這件事。”他也不知怎的了,自己本十分痛恨此事,可見軒轅持被藥性煎熬,想起他此前對自己的多番照顧,只覺頭腦一熱,話已出口,卻又有些後悔起來。

    卻听門外毫無動靜,他還以為軒轅持聞言會馬上沖回來。此時不見動靜,自己反而慌了起來,忙高聲叫道︰“軒轅,你听見我的話了麼?”

    住了半晌,方听軒轅持喘著粗氣道︰“住嘴。我這忍的辛苦,你休要再火上澆油。”

    素寒煙方停口不語,又住了一會兒,只覺門外喘息聲越發粗重了起來,接著軒轅持道︰“他娘的,看來還是要走遠些。”他乃世家公子,雖整日里不做好事,卻從不口吐髒言,此時素寒煙听他如此說,心下不禁駭然,暗道︰“聞說春藥有可熬過去的,有熬不過去的,莫非這種竟是後者不成?”想到這里,向來穩重的他也不禁慌亂起來。咬了咬牙,只好又道︰“軒轅,你為何不進來,我……我都那麼說了。”

    “寒煙,你莫要……說話。”門外軒轅持的聲音傳來,听起來竟像是咬著嘴唇舌頭說出來似的。只听他又嘆道︰“我不是君子,這若是……別人……再沒有不……趁人之危……的道理,只為何……偏偏是……你……是你……我縱使不管……所有人……死活……可……你……唉……”

    素寒煙怔住,軒轅持向來不說這樣正經話,此時听來,就越發顯得情真意切,自己心頭也不知是股什麼滋味,良久方艱難道︰“我……我明了你的苦心……只是……”

    話未完,已被軒轅持打斷道︰“你既知我苦心……便……別……出聲……就是為我好了……忍得了這……一會兒……自能逃生。”說完腳步踉蹌的遠去,到了另一間房,自己點了幾處大穴。此時他雙目赤紅,那眼角竟已流出一絲鮮血來。神志終於喪失,便要沖到素寒煙那里一逞獸欲,無奈穴道被點,終於動彈不得。眼見這聰明絕頂的一個王爺元帥,便要喪命在這深山古剎里。

    那軒轅持正被欲望燒的沒法處,忽見素寒煙縴細的身影跌跌撞撞的奔了過來,在門外踟躇了一會兒,方一咬牙走了進來。待看到他披頭散發,神志喪失的可怖模樣,眼淚早不自禁的落了幾點。一只手便哆哆嗦嗦的去解自己衣服。

    軒轅持因他前來,神志回復一線清明,大吼道︰“出去。”待看到那衣服漸漸除去,露出一個他從未見過的絕美身子,這唯有的一線清明終告喪失。

    素寒煙見他模樣可怕,心中也是駭極,卻知此時自己若還猶豫,軒轅持便要命喪此處。他向來不是那拖泥帶水之人,如何肯在此刻婆媽,眼中淚光閃了幾閃,雪白臂膀攀住軒轅持道︰“我不知該如何做,你……你教導我吧。”復又見軒轅持不能動,他雖不是武林中人,但王府中武士甚多,耳濡目染下,想了想便明白,不由驚惶道︰“你……你可是點了自己穴道?那……那怎麼辦?”

    軒轅持只覺被素寒煙攀住的肌膚一涼,說不出的快慰。他苦苦壓抑,只是那一涼之後,肌膚竟又竄升百倍熱度。體內幾股氣體亂沖亂撞,無處發泄。忽然一聲虎吼,那穴道早被沖了開來。

    他低頭一口要下自己肩頭一塊肉來,鮮血汩汩而出,這才摟住素寒煙道︰“你……為何這樣做?你可知未經人事的身子若被此時的我做了……連死都有可能?趁著我還清楚,快快離開吧。”

    素寒煙卻堅定道︰“你是知道我的為人的,縱死了,是我心甘情願。不要羅嗦了,我們解去藥性要緊。”說完就去解他的衣服。他動作生澀已極,毫無嫵媚可言,但軒轅持此時愛他比自己的性命還甚,只覺他無處不美,想忍住不踫他,無奈實實忍不住。因一把將他壓下,喘息著道︰“我讓你走你不听,如今想走也晚了。也罷,趁著我還是人,好好疼顧你些吧。”說完將唇湊上,此時哪還顧得上吻技,便在那柔軟的唇齒間啃咬起來。

    窗外,幾只棲息的夜鳥忽然撲啦啦俱都飛走。只余那說不清是痛楚還是歡愉的叫聲在寺院的周圍回蕩著。

    ***

[ 本帖最後由 云仔 於 2014-10-24 20:58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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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漸漸亮了天色,幾縷陽光照射進來,將相依而眠卻又狼狽不堪的兩人籠罩在燦爛的光輝里。軒轅持悠悠轉醒,眨了眨眼楮,募然想起前夜之事,心中一驚,看向身邊,只見素寒煙散亂的黑發披在雪白的背上,嬌媚無比。只是霜雪般的肌膚上,沾染了無數白液,伴著斑斑的青紫傷痕,越發顯得妖  。

    軒轅持此時哪還顧得上心中升騰而起的欲望,只嚇得魂飛魄散,手指顫顫的去探身邊人兒的鼻息,忽听素寒煙微弱的聲音道︰“我還沒死,你探什麼?”

    軒轅持一驚,又是大喜,口中卻說不出來,只吶吶道︰“寒煙,你……你難受嗎?”邊說邊將他抱了起來。見他雙眼雖然緊閉,呼吸卻均勻的很,不由稍稍放下心來,冷不丁听素寒煙罵道︰“放屁,這還用問麼?換你試試。真是的,先前還有點人樣,越到後來越不像人了,倒像是頭披著人皮的老虎似的。”說完睜開眼楮,只見他眼皮浮腫,一雙美目里盡是紅絲,神色倦怠無比,顯是吃足了苦頭。

    軒轅持心中對他抱愧,聞言不覺臉上發燒,卻听素寒煙又道︰“你這樣人也會臉紅,真真是奇跡。”他苦笑道︰“都這樣了,這嘴上還是不肯饒人,何苦呢,趕緊讓我看看後庭裂沒裂是正經。”說完翻過他的身來。

    素寒煙拼命掙扎,一邊罵道︰“混帳東西?還要看,嫌我昨夜不夠丟人嗎?就是死了,那里也不用你管。”只是此時渾身無力,哪能掙扎得了。到底被軒轅持強翻過身子看了一番。

    這一看只讓軒轅持倒吸了一口冷氣,只見那小小的圓圈此時已紅腫的慘不忍睹,周圍幾道口子,還在偶爾滲出幾道紅白相間的鮮血體液。他輕輕將食指觸了上去,素寒煙已是忍不住呼痛起來。

    好在他流連花街柳巷,以前也曾問過那初次承歡的小倌,對這里的傷療法倒也略知一二。忙將素寒煙放了下來,含愧道︰“你且莫動,我去取些水來,這里必要洗干淨,否則拉肚子。至於這傷,只有等下山再買藥了,眼下卻要忍一忍。”說完起身走出廟門,所幸廟後便有一道小溪。他便取了些清水,又采了幾個野果,方回到廟里來。

    素寒煙已勉力坐了起來,將半個身子倚在床欄上輕微的喘息著,軒轅持喂了他幾口果子,又喝了些水,方覺著身上有了點兒力氣。不由吁了口氣道︰“如今才覺著這身子是真的活了過來,先前我只當必死無疑了。”說完又看向軒轅持道︰“虧你平日里說什麼武功絕頂,竟在這麼個小小店子就著了道兒。我還千叮萬囑的提醒,縱我不提醒,這麼個小地方,用了點藥就讓你這樣發瘋。我是親眼看到你吃的苦頭,否則我定以為你這是作套誆我呢。以後可別再在人前吹噓了,連我也臊的慌。”

    軒轅持卻正色道︰“寒煙先別取笑我,這決不是普通地方能用出來的藥。這種能逼人致死的烈性春藥,還能不讓人發覺,我只知道武林中一個人會使。但那個人怎會出現在這里呢?她是如何下的藥,我竟不知道。反正現在說這些也無益,一切都等我回去,必要查它個水落石出。”

    素寒煙見他說的鄭重,復又見他披頭散發,說不出的狼狽,也就不再去挖苦,憂慮道︰“我現在只擔心那些家丁,他們無論武功定力,比起你都差許多,此時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依著軒轅持的心思,此地凶險,便要和素寒煙離去,哪管那些人死活。只是深知身邊的這個人兒生就一副爛軟心腸,這樣一走,他必不肯,說不定自己還要挨罵。左右現在自己的身子也已恢復,倒不如索性再去探探,無論救不救得了他們,也能讓寒煙安心。想到這里,便道︰“也罷,反正我現在也沒有大礙了,待我給你清洗了身子,咱們就下山去瞧瞧。”

    素寒煙喜道︰“這才對。我當你又要棄他們於不顧呢。”復又想起他說要替自己清洗,不由羞怒起來,道︰“我自己就可以了。你先出去。”

    軒轅持笑道︰“任你千能萬能,這點萬萬不能,自己的那里,如何就能夠到……”話未說完,早被素寒煙丟了一件東西過來,大怒道︰“你還說……”他話未說完,便見軒轅持變了臉色,直直瞧著那段東西。

    他心中奇怪,良久方听軒轅持凝重道︰“至善大師的金剛杵怎麼會在這里?他老人家失蹤已有十年,莫非竟是……”說完看向素寒煙道︰“寒煙,你從哪里尋得這東西?”

    素寒煙見他神情嚴肅,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不由也正色道︰“我也就是從床頭隨手摸出來的,哪知道它是什麼東西呢?”

    軒轅持上前四下尋了一番,只見素寒煙的身後還掛著一道破舊的幔子,他揭起一看,素寒煙不由驚叫出聲來,只見一具完整的骷髏正端坐在那里。

    軒轅持忙抱住了他,輕聲安慰道︰“不怕。想必這就是大師的遺骸了。可憐他當初神功蓋世,因何竟喪命在這深山古剎之中?可見此地確是個龍潭虎穴。如今我倒非要探個究竟了。”說完對那具遺骸深施一禮道︰“大師落難於此,晚輩有緣得見,望大師在天有靈,助晚輩一臂之力,破了此地重重迷霧,解救世人。”說完抱起遺骸,到外面尋個地方安葬了。這才回轉,將素寒煙小心抱在懷里,就要替他清洗。

    素寒煙起先不肯,奈何自己確實半點力氣也無。只好紅著臉由他了。那軒轅持一路洗來,越發的面紅心跳,手也顫,身也抖,胯下那話兒又早豎了起來,只得拼命的定下心神控制。素寒煙明知他快把持不住,也不好說破,兩人雖都沉默無言,但情欲圍繞,情思纏綿,卻是個此時無聲勝有聲的境界。

    好容易清洗完畢,軒轅持細看那秀美菊花,只見雖還紅腫,總算干淨,不致落下什麼病癥,這才放心。自己又想道︰“寒煙太高傲,又素來瞧自己不起,否則怎得想個法子,和他謀個長遠之策。也不枉自己來這世上一遭了。只是心中也知這實是妄想,倒不如不想。因站起來道︰“寒煙,我們再歇歇,吃幾個果子,便下山去罷。我心里已有了個主意。”

    素寒煙點頭道︰“也好,我自己也覺身上有了些力氣,只是仍疼的慌。”軒轅持便替他按摩了幾下。起初還頻頻呼痛,後來竟覺得那疼真消去了些。他笑道︰“成日里不知,原來你竟還有不少的本事。如今方教我一一見了。”

    軒轅持從懷中拿出兩粒藥來,道︰“這是解毒靈丹,我向來貼身攜帶。如今我們不知敵人用何手法下藥,先服下去就萬無一失了。”說完和素寒煙服了,便背著他步下山來,走了大半個時辰,那小小酒店已然在望。饒是軒轅持藝高膽大,此時也不由得慎重起來。

    素寒煙就道︰“你把我放在這里吧,我又不會武,沒的拖累了你。”

    軒轅持哈哈一笑道︰“你忒小看了我,若說用毒,我不及這人甚多,若說用武,我還有些自信,況你身子仍弱,貿然放在這里我倒不放心。”因仍背著他,來到小店近前,一腳踹開門去,卻見里面靜悄悄的,一個人影也無。

    他二人正覺詫異,軒轅持早聞得一股極淡極淡的香氣。他心下大驚,暗道︰“這毒難怪我察覺不到,原來竟至無味之境,饒是我天生嗅覺過人,此時也只是隱隱覺察出來,也難免會著了道兒,睡夢之中卻哪里去提防呢?看來果然是她,只是听說她輕功並不高明,因何昨晚我竟未听到腳步聲呢?”一邊說一邊將素寒煙放在椅子上,自己便運功提氣,立時面色赤紅,雙目圓睜,做出那中毒樣子,口內‘哎喲’連聲。

    素寒煙大驚,忙問端的,軒轅持便怔怔看著他,一步步向他挪來。不由得素寒煙叫苦不迭,直道︰“你說解毒丹有效,因何又中了毒?卻又叫誰再來救你。”

    軒轅持忙向他使眼色,忽聞樓梯上一陣輕盈腳步聲想起,伴著一個動听的聲音道︰“我道昨晚這肥羊怎的非要帶著人逃走,原來竟為這個。軒轅小王爺危急之時,尚能顧慮周全,實在令人佩服的緊。”隨著話音,一個妖  女子緩緩步了下來。看其容貌,雖不如紅顏風華絕代,卻也別有一番嫵媚滋味。

    軒轅持仍假裝中毒,怒目看著她道︰“果然是你,素聞湘水妖姬精通采陽補陰之術,自制的春藥‘醉仙’更是春藥中的極品,男人的奪命令,如今卻在這里讓我遇上了。只是听說你十年前已被無及道長廢了武功,消失江湖,因何竟還在這里害人,難道就不怕招惹殺身之禍嗎?”

    那湘水妖姬注目看了軒轅持半晌,忽然嫵媚一笑︰“不愧是小王爺,竟然能假裝中毒,難得難得,我在這里十年,也沒遇上過這樣個人。就連至善那個禿驢也不能夠躲開,只可惜他察覺的快,讓他跑了,否則依他的功力,倒能給我莫大的助益。”她又笑道︰“小王爺此時大概成竹在胸,想我一個女子,又被廢了武功,無非是春藥厲害,怎麼也不是你敵手對嗎?那不妨我們就試試如何?”

    軒轅持神色一整,心中也奇怪她因何竟象毫不害怕似的,忽聞一陣香風撲面,只見人影一閃,那妖姬已到了近前,縴縴玉指上十只長長的指甲,便向他抓過來。軒轅持忙向旁一躲,抱起素寒煙退了幾尺。放下他恨恨道︰“這女人有古怪,大意不得。”

    湘水妖姬看到素寒煙的容貌,不由冷笑一聲道︰“好一個絕色的人兒,若讓我用這指甲慢慢兒的劃花了,定然有趣的緊。”說完又撲上來,與軒轅持斗在一處。

    軒轅持越斗越是心驚,他自信自己武功已在武林頂尖高手之列,誰知這女人的武功竟似比自己還高,無論如何出招,絲毫佔不了便宜。幾百招過後,更是落在了下風。此時他方才後悔,不該帶素寒煙前來,自己死了不打緊,卻要連累了他。

    湘水妖姬見他不支,方呵呵笑道︰“軒轅小王爺定是奇怪,我的武功怎麼可能如此高強是吧?也罷,看在你就要為我所用的份上,就告訴了你。我是被廢了武功沒錯,可我命不該絕,逃到了這里,卻讓我遇到了一個奇人。你大概知道山中那個古剎吧,就在那里,誰能想到那里的主持,竟是一個佛門之中的敗類。偏偏武功高絕,我遇上了他,打他不過,只好從了他。沒想到他一次醉酒,竟教了我一個天大的秘密,就是吸人功力的‘層樓大法’。從此後我日夜研究,終讓我練出了以交合來奪人功力的功夫。我最先就奪了他的,然後寺里那些武功高強的色鬼和尚,我一個也沒放過。哈哈哈,可笑他們平日里對我作威作福,還不是要我為他們收尸,也因此我雖知道你大概逃到了那里,我卻並不去追,在我來說,這一輩子也不願踏足那個地方。如今想想,八年了,我把我昔日的仇家,每年收拾一個,武林中竟無人知曉,還以為他們是縱欲過度而死。天可憐見,今年我正要對付無及那個老雜毛,上天便把你送了過來,哈哈哈。”她一邊說,一邊打,最後更是狂笑起來。

    軒轅持卻是越听越心驚,眼看自己武功確實不及這妖姬,如果落敗,喪命事小,豈不助了這妖姬,更何況還有素寒煙,因此苦苦支撐,一邊苦思對策,忽然一個不察,胸口中了那妖姬一掌,登時氣息滯澀,坐倒在地上。

    素寒煙大驚,便要搶上前來,忽見那妖姬伸手一攔,冷冷笑道︰“怎麼?心疼了?著急了?哼,先顧你自己吧。我最恨你這樣人,身為男子,卻偏又生的這樣美貌,天下人都被你勾了魂兒去,還要我們女人做什麼?昨夜本也想讓你嘗嘗那春藥的滋味,我一想,象你這樣男人,用我這樣珍貴的藥,未免暴殄天物,為此廢了一番周折,因只用那細小管子,對準了小王爺下藥,卻未料到反讓你撿了個便宜,也罷,今日就結果了你,省得留你這個禍害在人世間。”

    素寒煙夷然不懼的看著她,道︰“誰才是禍害,想必我們都心知肚明吧,象你這樣女人,也枉費了上天賦予你的靈氣,我只恨自己沒本事,不能親手殺了你。天理昭昭,善惡有報,我死後,魂魄就留在這里,且看你能得個什麼好下場。”

    一番話說的那妖姬大怒,將一雙有著長長尖甲的手高高舉起,正待落下,忽聞身後一個低沉聲音道︰“何必等到死後,寒煙,我這就讓你看看她的下場。”話音未落,一旁倒地的軒轅持忽然長身而起,凌厲掌風迅捷無比的掃向湘水妖姬,那妖姬不妨他還有此功力,立刻吃了大虧,蹬蹬蹬倒退三步,也坐倒在一張登上,軒轅持不敢松懈,上前點了她幾處大穴,又從店里尋了一條結實麻繩將她捆成了一個粽子方罷。

    素寒煙早看的呆了,軒轅持這才松了口氣,冷笑道︰“這十年來你想必是所向無敵的,因此一招得手,就這樣得意,認定我起不來了,難道你不知未到最後,什麼都有變數的嗎?也合該我這計對你有效,讓你栽在我手上。”

    那妖姬眼神一凜,忽又變得幽怨起來,說不出的可憐可愛,只听她幽幽的道︰“小王爺,奴家知道錯了,小王爺行行好,饒了奴家這回,你看奴家被你綁的疼了,你也不說憐香惜玉一點兒。“說完眼神立時變得更加哀憐起來。

    軒轅持冷笑道︰“收起你這套媚惑人心的功夫吧,這若是對三月前的我,倒是必定管用的,只是現在嘛……你這套功夫對那意志不堅的人倒是必殺的利器,可惜你晚遇到了我三個月,哼哼,趁早別妄想了。”他雖然沒說,但湘水妖姬和素寒煙卻都清楚他的意思,自是因有了素寒煙,心中再無他想,方能不受這邪功媚惑。

    那妖姬恨恨看著素寒煙,忽然瘋狂大笑起來,笑聲未歇,她已將整個身子作為武器,向素寒煙撞去,被軒轅持一掌打落,不由氣息一滯,昏了過去。

    軒轅持這才道︰“寒煙,我們去尋那些家丁吧,想必是在什麼地方關著呢,這妖婆等交給就近的武林門派也就是了。一邊說一邊早將客棧走了一圈,在地下室尋到了那些被擒的家丁,一問,原來俱是中了迷藥。

    素寒煙道︰“那妖姬倒是個識貨的,這麼些人,只選中了你,連一點兒藥也不肯浪費。真真小氣。”

    軒轅持笑道︰“別挖苦我了,不過也虧了他這藥,倒讓我撿了個大便宜,只恨當時神志模糊,竟不能好好回味。”說完又得意起來。旁邊家丁紛紛交頭接耳,猜測到底撿了個什麼便宜。素寒煙又氣又羞,面紅耳赤,卻不好發作。

第六章

    一行人日夜兼程,這回卻不敢走小路了,總算在臘月二十趕了回來,合府上下歡欣不已,更兼過年收拾打掃,只將個本來富麗堂皇的府邸弄的象那人間仙境似的。

    紅顏早率丫頭們迎出門來,素寒煙本對紅顏無甚厭惡,甚至有些欣賞這才貌雙絕的女子。誰知此時見了她,雖兩人面上仍和和氣氣,自己心里卻總覺不舒坦,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曉得別有一股苦澀滋味縈繞心頭。只是他素日面上冷淡慣了,紅顏倒沒覺察出來。

    軒轅敬一見素寒煙,喜的什麼似的,復又听說兒子這一路上的善舉,更是大為高興。只是納悶素寒煙怎麼這般有本事,自己說了兒子二十多年,也是我行我素的,為何他對素寒煙還懷恨在心呢,竟肯听他的話到這個地步,此時他倒也沒多想,只以為是自己有眼光,選了個能干管家,想必是把管那些頑童的手段都用上了,才能收服軒轅持這匹劣馬。

    那紅顏本是個聰明絕頂的女子,他一听這些經過,又見軒轅持餐桌上再不似以往那般仇視昔日的這個對頭,便知這里面定有故事,只是不知道到了什麼地步罷了。自己心道︰左右不急,待回房去,我再問個仔細明白。

    因為高興,幾個人說笑了一陣,軒轅敬又多喝了幾杯,眼看著已交三更,素寒煙起身道︰“王爺,時候不早了,明日連你也要進宮呢,這就歇了吧。”說完扶著他離去,軒轅持和紅顏恭送到門口,這才回轉房來。

    紅顏便笑道︰“少爺這一路發生的故事倒多。車馬勞頓的,只是怎的竟連一分東西也未拿回,還倒賠了這許多銀子?”

    軒轅持臉一紅,裝作不在乎道︰“那些農家一個個窮的要命,我看了他們就心煩,哪還指著跟他們要東西?一個個髒兮兮的,就要了來,也吃不下去。”

    紅顏妙目一轉道︰“哦?如此說來,並非是素管家的原因了?”

    軒轅持哼了一聲道︰“他?他哪左右得了我?我現是主子,他是管家。莫非你糊涂了不成?不過話說回來,他倒是挺高興的,只是我卻不是為他。”

    紅顏這才坐在他身邊,柔聲道︰“既如此,奴家也放心了,這些天來,奴家又想了個趕走他的好辦法,還是個一石二鳥之技,管保萬無一失,只等你一聲令下了呢。”

    軒轅持心中一驚,面上卻不動色道︰“哦?這樣說來,你倒費心了,只是年關將近,府里正缺人手,等過了年再說罷。”

    紅顏听到此處,已全然明白,過年正是揮霍玩樂的好時間,若在平時,軒轅持怎肯留個處處限制自己的眼中釘在府里,況素寒煙雖能干,但也並非缺他不可。如今竟拿過年做理由,軒轅持心中所想,哪還能逃得過她的眼楮。當下輕笑一聲道︰“少爺說的倒也有理,只是奴家何曾說過要在年前做呢?無非是說出個法子和你商量,讓你听听這法子好不好呢,莫非太勞累了,竟提不起興趣不成?可也不該啊,以往听到這個,就算天大的事也要放在一邊的。”說完只笑吟吟看著他。

    軒轅持只好道︰“我確是乏了,你若定要說,就說罷。我听著就是了。”

    紅顏見他索然無味的樣子,她倒是興致勃勃的道︰“我想著咱們並沒有孩子,這慌遲早要戳穿,因一定要先下手為強的。既如此,我們就說他設計讓我小產,什麼送湯送藥之類盡可說。你是小王爺,買通幾個證人豈不是輕而易舉……?”她話未說完,軒轅持已面上變色,大吼道︰“不許說了,想都不要想,你也算是知書達理之人,竟想這種卑鄙法子,我絕不允許。”說完站起身來就要出去。

    紅顏也不害怕,仍笑著道︰“我本就卑鄙,你竟是如今才知道呢?若不為這卑鄙,你肯娶我進門?先前我們用的那法子,又是什麼光明正大了?還搭上一條人命,比這個更狠毒呢。那時候你還稱贊,如今卻說這種話來,軒轅小王爺莫非轉了性不成?你從前不就是以此為樂嗎?”

    軒轅持怒極,卻知她說的都對,無可反駁,只好悶聲道︰“我怎樣不用你管,反正不許用這法子。”說完拂袖而去。

    看他去了半晌,紅顏方漸漸收了笑容,凝視著桌上一根紅燭,忽然一笑,自言自語道︰“紅顏未老恩先斷,果然是女人逃不開的宿命。只是軒轅,這次你可是當真的嗎?”

    ***

    這日,軒轅敬和軒轅持被召進宮。軒轅敬陪著太後閑話家常,軒轅桓便和軒轅持到了書房。太監奉上茶來,軒轅桓道︰“今日不過是家常小聚,我們雖是皇家,卻也有骨肉親情,就不必君臣相稱了。”軒轅持和軒轅桓是玩鬧慣了的,聞言欣然答應。

    軒轅桓看著桌上幾章奏折,忽笑道︰“持弟,你們家那位美人管家如今怎麼樣了?你可有法子壓制沒有?”

    軒轅持慚愧道︰“因年關將近,諸多事宜要忙,此事就暫且放下了。況小弟如今看來,這人著實有才學,如能善加利用,會是我的臂膀也說不定。”

    軒轅桓注目看了他一會兒,道︰“哦?是嗎?這人上回朕也見過一面,果然不俗,听王叔說才學也是極好的,只是不知道來歷是否清楚。”

    軒轅持道︰“這個我倒沒想過,爹找來的人,想必是可靠的,我倒也沒調查。看他形容舉止,自然淡定,不似有所企圖之輩,況小弟雖與他不和,但相處日久,多少也了解一些,他雖有才干,卻無機心。這樣人若說可疑,天下人都可疑了。皇兄怎突然想起問這個?莫非是有人說了什麼不成?”

    軒轅桓見他這樣說,分明是處處維護,因想了一想,方笑道︰“我也是閑話至此,忽然想到了的,並無別意,持弟你不要多心了。”

    ***

    素寒煙回得王府,一刻也沒得閑兒,自己略微查詢了一下帳目,不由也佩服紅顏之才,竟理得滴水不漏,否則只怕忙到年後也不得完。查完帳後又放賞錢,置辦剩余東西,每日里東奔西走。軒轅持憐他身子瘦弱,倒送了好些補品來。更是讓他心亂如麻。

    這日午後倒有太陽,暖暖的照著,院子里沒有一絲兒風。素寒煙在屋子里查完帳目,被太陽一曬,只覺昏昏欲睡,不由到一張大躺椅上躺下,頭一挨枕便睡著了。

    也不知睡到什麼時候,忽覺似乎有人在屋里,他一驚睜眼,只見紅顏正端坐在一邊笑看著自己,見他醒來,那笑容又深了幾分道︰“人說燈下看美人,果然不錯,素管家平日雖也美,卻不及此時這份慵懶的  媚。若我是男兒身,只怕也要為你神魂顛倒了。”

    素寒煙一皺眉,淡淡道︰“夫人今兒有些奇怪,特地跑來,就是為說這些損我的話?況男女有別,也不避嫌疑。夫人快快請回吧,有什麼事情,讓人吩咐一聲也就是了。”

    紅顏也不生氣,淺笑道︰“我是夸你呢,怎會損你。況就快成了自家人,什麼避嫌不避嫌的?少爺已和我說了,等年後就要迎娶你進門呢。還是正室,王妃的殊榮非你莫屬了。”

    素寒煙起身整了整衣裳,冷冷道︰“你听他胡說,正室王妃的與我有什麼關系?我不過是個管家,能做就做,不能做就揮揮袖子走人。夫人何必拿我來尋開心。”

    紅顏這才正色道︰“素管家別動怒,先前我雖是說笑,卻也未必不是實情。你和少爺在路上,我雖不知具體發生了什麼,卻也可猜出一二。素管家是聰明人,想也知道瞞我不過的。既如此,我想著我們就不如打開天窗說亮話。我跟了少爺這幾年,從沒見他為誰認真過,唯獨昨天卻為我詆毀你的幾句言語動了真火,可見是認真的。況你們回來後,我看你席間對他雖仍是淡淡的,卻不似以往那般厭惡,我想著你無論人品才貌,都配的上少爺了,咱們大風國又是開放之都,這事雖有些難辦,以少爺的地位智慧,也並非不可能,老王爺又這般喜歡你。所以我倒是真心想成全你們。但不知你意下如何,因此今天來探問。”

    素寒煙冷笑道︰“這話說的有趣,真心為我,若果真象你說的這樣,就不怕我奪了你的寵去?”

    紅顏反笑了起來,站起來走到窗前,凝望著窗外盛開的一株寒梅,良久方道︰“我自然是怕,象我這樣的女人,除了金錢地位,就一無所有,我怎能不怕。就因害怕才想讓你做那王妃呢。我早已想過,自己身份低微,怎麼努力也到不了那個位子。若將來少爺娶了別人,再為他生下一兒半女,女人善妒,古今皆是,到那時哪有不剪除我的道理。你卻不同,你是男人,不能為少爺生兒育女,這點我已有了優勢,最重要的是你宅心仁厚,必不會害我。因此若讓別人做王妃,不如你來做。雖說我是為自己打算,但我知道少爺也對你有情,你何不就允了呢?老王爺愛你如子,想必也不會很反對。”

    素寒煙心中被她說的一動,旋即又醒悟過來,心道︰素寒煙,你怎可為這番話動心,難道你忘了自己的責任和使命不成?想到這里,強壓下那份失落,淡淡道︰“夫人才貌雙絕,少爺豈肯冷落了你,依我看倒是不必擔心的。至於我,夫人就更不必操這份心了。”

    紅顏笑嘆道︰“自古美人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縱我有如花美貌,也終有雞皮鶴發的一天,那時又待怎麼樣呢?況且你難道不知,紅顏未老恩先斷,這是女人的宿命。只不過沒幾個人願意相信罷了。我既承你贊一句才貌雙絕,又怎能如同那些庸脂俗粉一樣參不透這句話呢?”

    素寒煙注目看著她,心道︰夫人冰雪聰明,果然非一般女子可比。也走到窗前,只見陽光下的寒梅越發紅的  麗無雙。他淡淡道︰“我和小王爺……這一生都不可能。夫人不必再說。你也不用擔心,梅花是在風雪中開的,怎可能輕易就夭折於風刀霜劍之下呢?”說完舉步道︰“我要去帳房一趟,夫人也請回吧。若……若少爺真對我動了什麼念頭,還望夫人為他開解。我……我也不想讓他太傷心。”說完自顧自步了出去。剩下紅顏獨自疑惑道︰如此看來,他也不似對少爺無情,只為何卻不肯借機成全自己呢?

    ***

    “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斜陽下,一抹落寞的身影輕輕倚在一棵老樹下。嘆息般的緩慢吟著這首斷腸詞。

    “斷腸人在天涯。”隨著最後一聲輕嘆,人影慢慢的抬起頭來,絕美的容顏上,是一抹無法掩飾的哀傷。

    一陣馬蹄聲起,漸漸的到了近前,馬上年輕人濃眉大眼,嘴角掛著一絲憨厚的笑容,看到他,欣喜大叫道︰“寒煙,你來了?”

    素寒煙點點頭,嘴邊流露出一抹淡淡卻溫暖的笑意,道︰“七郎,你這麼急的叫我過來,也不怕惹人疑竇,到底什麼事,快說吧,我還要趕回去呢,否則惹人疑心,就不好了。”

    那名叫七郎的青年憨憨的笑了一笑,下馬道︰“好不容易見一面,劈頭就說往回趕,好不掃興,明天就是年三十,人都說每逢佳節倍思親,難道你不想見見山月國的人嗎?”

    素寒煙苦笑道︰“怎麼不想?每天都要想上兩三遍呢。只是我們這樣人,想也是白想。若不謹慎,隨時都有性命之憂,我只願將來死時,能落得個葉落歸根,這一生也就再無奢望了。”

    七郎見他說的淒涼,心下不由一震,忙安慰道︰“好好的說什麼喪氣話呢。我這次來就是告訴你,皇上讓你再忍耐幾天,待到年一過,立刻回國。皇上會另派人前來接替你。”

    素寒煙心頭劇震,抬目道︰“這是為何?我從小兒就在這里長大,如今又在王府,取得老王爺他們的信任,正是為國效力之時,貿然換了人來,哪有我這方便條件?”

    七郎正色道︰“你說的有道理,譬如上次,若不是你將那兵力分布圖偷了出來,我們山月頃刻間就有滅頂之災。只是因這一事,惹的軒轅桓和軒轅持大怒,秘密派人詳細追查,只怕已疑心到了你頭上,不過是因你深受老王爺寵愛,沒有證據,不能貿然冤枉你而已。皇上說,一月之內你當無危險,只是一月之後就難說了,因此務必讓你回去。你若不從,就按抗旨處理。”

    素寒煙搖頭道︰“此事萬萬不可,我若一去,軒轅持必然大怒,一氣之下,或會強行攻打山月。若能以我一死解除山月危機,也是值得。七郎,你回去回復皇上,就說素寒煙大膽,這次不得不違旨行事了。”

    七郎見他神情凝重,且又說的有理,不由躊躇起來,半晌道︰“也罷,反正還有幾天時間,我再用飛鴿傳書和皇上商議商議。”

    素寒煙道︰“務必將我的意思轉達,望皇上一切當以大局為重。”兩人話別,雖依依不舍,無奈都有重命在身,只得去了。

    素寒煙剛一回府,便有丫頭道︰“可回來了,老王爺和少爺找了半天呢,這就趕緊去吧。”說完引著他來到軒轅敬的房內。只見桌上滿滿一桌子菜,卻無人動筷,顯然是在等他。

    軒轅敬一見他來,忙拉著他坐下道︰“寒煙,大冷天的你又瞎忙什麼?當心身子。”

    素寒煙道︰“並沒有忙,不過心胸窒悶,出去走了一會兒方回來。”又道︰“王爺今兒怎麼又等我了,這禮數是廢不得的……”話未說完,已被軒轅持笑著打斷道︰“什麼禮數不禮數的,你平日伶俐倒好,就是太迂腐了。趁著過年,也該吃點好的將養將養。”一邊說早牽了一塊紅燒鹿脯到他碗里。

    軒轅敬呵呵笑道︰“持兒這次回來,倒變得穩重多了。好好好,我就盼著你能和寒煙融洽相處呢。”一邊說著,自己也牽了一塊肉,眾人方吃起來。

    素寒煙見這滿桌佳肴,卻無心下咽,暗道︰“異鄉的珍饈佳肴,又怎比得上故鄉的野菜湯。只是王爺和……和他這樣對我……我卻不得不作對不起他們之事……老天啊,倒不如不要他們對我這般好,還讓我心里能安穩一些兒。”

    軒轅持見他神情淒切,忙關心問道︰“寒煙,你怎麼了?可是遇到什麼傷心事了嗎?”

    素寒煙一驚,忙強笑道︰“沒有,只是見王爺和少爺得聚天倫,想起自己形單影只,不免有些悲淒而已。”

    軒轅敬安慰道︰“傻孩子,盡可把這里當作你自己家就是。你從小孤單慣了,究竟也沒和家人生活過多長時間,如今我們和你又投緣,可不就象是一家人一樣嗎?快別想那些傷心事了。明天過年,我們好好樂一樂是正經。”

    素寒煙點頭答應,待到飯畢,自己只覺身心俱疲,便告辭回房,軒轅敬也不攔他,紅顏便陪他下棋作戲。

    素寒煙回得房來,只見燈光微弱的照著四壁,越發顯出自己的孤單落寞,更增傷感。復又想起自己的兩難處境,只覺一顆心似是被夾在兩面牆里一般,那牆越夾越緊,自己的心也越來越痛。忽聞門“吱呀”一聲開了,他回頭一看,原來是軒轅持,手里拿著一包東西走了進來。

    素寒煙看見是他,剎那間心中百味流轉,強笑道︰“天晚了,明兒就是年了,你怎麼還不歇著呢?當心起不來,惹人笑話。”

    軒轅持嘿嘿一笑,悄聲道︰“不怕,你看我帶什麼給你了?”說完展開手上的帕子,原來里面是兩個烤紅薯。

    素寒煙心頭一震,抬眼望向他,只見軒轅持呵呵笑道︰“我看你今晚上吃的不多,想是想起了從前,不願吃那些富貴食物。今秋我曾見你有一日從苗媽媽那里要了兩個烤紅薯,吃的有滋有味的,我因此到廚房烤了兩個。你趁熱吃吧。這樣半夜也就不會餓了。”

    素寒煙低頭,良久方淡淡道︰“你真是胡鬧,竟到廚房里給我烤紅薯,難道廚子就不問原因?若讓他們知道了,有個什麼意思?”

    軒轅持神色一黯,低聲道︰“你放心,我怎會讓人疑心你和我有什麼?這紅薯是我偷偷自己烤了的。你就放心吧,我知你瞧不上我,我也沒那奢望,只是老也管不住自己罷了。”說完不由煩躁起來,站起身道︰“我上輩子八成是欠了你什麼,否則何用如此低聲下氣,縱對皇上和老爹,也從未有這時候。”說完便要推門出去。

    “軒轅,其實我……”素寒煙一出口,方覺自己忘情之下竟險些說出真正心意。他知自己和軒轅持是兩個立場,不共戴天的敵人,若讓他就這樣離去,從此死心,無疑對他對己都好。但軒轅持竟如此體貼入微,饒是他性情清冷,此時也不覺感動,因一時情動,話剛出口便即驚醒,又生生的收了回來。

    那軒轅持卻早已听真,又轉了回來,眼中無數點希望,笑問道︰“寒煙,其實你什麼?你……你並非如原來那樣討厭我是麼?你說啊,你說了,我死也甘心了。”

    “沒有。”素寒煙慌亂否認,臉上表情又怎逃得過軒轅持雙眼,他雖屢屢敗於素寒煙之手,說到底也是只成了精的狐狸,一見素寒煙極少露出的羞窘,立時便知自己猜中了,不由得狂喜轉回,一把抱住那縴細身子,深情道︰“寒煙,你這些日子可把我折磨死了,我雖知自己在你眼中十惡不赦,但只要有你,我肯為你全都改了。只要你……只要你也是和我同樣的心意,我……我便死而無憾了。”說完越發忘情,一只手不住在素寒煙身上撫摸起來。

    素寒煙起先還掙扎不肯,奈何他實乃純潔男子,怎受得了軒轅持的撩撥,況近日軒轅持所作所為著實令他窩心,又本對他存了一股別樣情緒,數種情懷齊發,雖心里仍拼命告誡自己不可和軒轅持走到這般地步,一個身子卻早已軟倒在那寬厚溫暖的懷里。

    他還待掙扎,卻被軒轅持圈在懷里,低頭深深吻了下去,仿佛用盡了力氣般的與他唇齒摩擦。素寒煙登時一點反抗力氣也無,只緊緊抱著他,任他予取予求。那兩只香氣四溢的紅薯落下床頭,發出“咕咚”之聲,卻終究無法驚醒沉淪在欲望之中的兩個人。

    那燭火跳動了一宿,漸漸弱了光芒,終於滅了下去。此時,東方已泛起了魚肚白,只是冬天夜長,天色還未大亮。

    素寒煙向來淺眠,徐徐睜開眼楮,忽見軒轅持赤裸的強壯身體就在自己眼前,而自己竟圈在他懷里睡了一夜,不由一驚而醒,待要坐起來,後庭卻有若刀割一般,自是昨晚兩人瘋狂了一宿的見證。

    軒轅持也醒了過來,看見他痛的眉眼都皺了起來,忙扶他又躺下道︰“不必擔心,我昨夜已幫你清洗過了。今天已是年了,也沒甚麼忙的,你索性休息一天,有我呢。”又滿面春風道︰“寒煙,我……我倒真沒想到自己會有這個福氣……你放心,你如此待我,我也定不會辜負於你就是。”

    素寒煙心中嘆了一聲,暗道︰我卻必定要辜負於你的,將來也必定走到水火不容那一步,倒不如現在早早讓你我放下那妄想才好。因冷冷說道︰“誰要你的什麼辜負不辜負,我昨夜不過喝了幾杯酒糊涂了而已,這事你不許對別人說起,日後也不許你記著。就當你……是做了一場夢罷了。”

    軒轅持只當他是害羞,知他這樣脫俗的人一時間怎能忍受這種事,只好等自己慢慢糾正他的想法罷,因此忙笑道︰“是是是,我就當自己做了一場美夢,這可行了吧。”說完已穿好衣服,道︰“我去給你端早膳來。你躺著不用動。你那小丫頭容兒我早遣出去了,一時半會兒也回不來,就讓我服侍你一把吧。”一邊說著,一邊早心滿意足的去了。

    素寒煙怔怔望著他快樂的背影直到消失,忽覺心頭酸澀無比,低下頭自言自語道︰“軒轅,我們……我們的一切,本就是一場夢啊。”

    ***

    軒轅王府家大業大,過年自然也是熱鬧無比,每日里歡聲笑語絡繹不絕,只有素寒煙表面上強作歡容,內心里實煎熬不已。他看得出來,軒轅持近日對他著實迷戀不已,一日不跑個三五趟也不肯罷休,連極細微的小事都替他考慮周全。人非草木,孰能無情,若說不感動,連自己都騙不過去了。況捫心自問,他也知曉自己不知何時已對這往日里瞧之不起的紈褲子弟動了真情。就因為此,才著實苦惱不已。

    他是山月國派在大風朝的奸細,既然軒轅桓已對自己起了疑心,身份被拆穿不過是早晚的事。他是不怕送命的,從擔負起這個特殊使命的那一天起,個人的生死就已不被放在心上。只是此時卻和整個國家民族的仇人產生了感情,實在殊為不智,這些道理他都懂,只是無法控制自己,有時候想一想,前途竟沒有一絲兒的光亮,心下也不由淒然,暗道︰早知今日,還不如學那無心無知之輩,也不會受這些煎熬了。

    軒轅持卻哪里知道他的苦惱,每日里仍興致勃勃找他品酒觀梅,吟詩作賦,素寒煙哪有心情,漸漸的也就被軒轅持發現了心事,這一日又是家宴,素寒煙照例被強拉到桌上坐下,軒轅敬也是喜笑顏開,父子兩人開懷暢飲。素寒煙眼見他們喝的多了,便委婉阻止,卻哪里能夠。軒轅持道︰“寒煙,你不用攔,我和爹難得這樣高興一天,怎能不盡興而歸?”

    軒轅敬也道︰“這話倒是真的,我素來不喜持兒為人,卻又無力教導,直到寒煙你來了,這小兔崽子倒還做了幾件我歡喜的事。如今回想起來,從他成人那天起,我便沒和他這麼痛快的暢飲過了。今兒我實在是太高興了,來,寒煙,你也喝一杯,權當是我敬你的,多謝你將這小兔崽子引上正途。”

    素寒煙連忙推辭,軒轅持嘻嘻笑道︰“爹,我看你喜歡寒煙比喜歡我更甚,何不將他給了我,將來我就不會做那令你討厭的事了。到時候你再出頭,為寒煙爭個王妃的名分,太後皇上向來敬你,想來這也不是難事。”

    軒轅敬只當他是玩笑,笑叱道︰“胡說,憑你也配的上寒煙這謫仙一般的人物嗎?倒生生糟蹋了人家。再說,寒煙終究是男孩,不過是長的柔弱俊俏一些。等將來手上沒事了,我定要為他選一個門當戶對的大家閨秀,這才不枉了我麻煩他教導你一場。”

    就見軒轅持上一刻還笑容可掬,此時卻突然沉下面孔,森冷問道︰“爹,你當真要給寒煙找門婚事嗎?”

    軒轅敬也有了五六分醉意,笑道︰“那是當然了,怎麼,不行嗎?”

    軒轅持忽“啪”的一聲放下筷子,陰狠道︰“你最好別找,否則,你找一個,我殺一個。哪怕把天下的女人都殺盡了,也在所不惜。我發誓。”他眼中布滿了凌厲殺氣,顯是動了真怒,軒轅敬的酒不由得也嚇醒了一半,半晌方怒斥道︰“你這渾小子說的什麼話,剛好了兩天,如今倒變本加厲起來,在我面前就說殺人,你還把不把我放在眼里?”

    軒轅持哼了一聲︰“我自然一直尊敬你,唯獨這件事,我絕不相讓,不然我們就試試看。”說完轉身離去,素寒煙早說了半天的話,父子兩個哪能听得進去。如今一看,更是左右為難,不知該先安撫誰好,忽見紅顏宛爾一笑道︰“素管家,少爺正在氣頭上,別人想是勸不住的,你就去吧,老王爺這里有我呢。”素寒煙這才趕緊追了出去。

    且說屋里,軒轅敬氣的連酒杯都摔了,恨恨道︰“本來吃的高興,那臭小子犯什麼邪風,好好的一場家宴,倒弄得不歡而散,真是讓人掃興。”

    紅顏命人來把殘席撤下,收拾了摔碎的杯盤,方扶著軒轅敬坐下,笑道︰“王爺莫要動怒,你是個聰明的老人家,難道竟沒看出少爺因何動怒不成?”

    軒轅敬氣道︰“誰知道他發什麼瘋呢?我說給寒煙找個好媳婦兒,有什麼錯的?還值得讓他對我橫眉豎眼的,哼,越來越不懂規矩,看明兒不好好罰他。”

    紅顏掩嘴一笑道︰“王爺,你竟沒看出來嗎?少爺是對素管家動了真情呢,因此他听你說要替素管家找人家,哪還隱忍得住,你若真找幾個大家閨秀來配素管家,我看少爺真會把那些女子殺了的,勸你息息怒,還是別造這個孽吧。”

    紅顏這席話說完,把軒轅敬的酒全嚇醒了,此時也不顧形象,就那麼張嘴瞪眼的問︰“你……你說什麼?持兒喜歡……喜歡寒煙?這……可是真的?有什麼憑證嗎?”

    紅顏道︰“還要什麼憑證?王爺難道看不出來的?再說了,這樣天大的事,憑我有天大膽子,也不敢胡謅啊。但不知老王爺是怎麼想的,我看著少爺的態度,已是鐵了心了。”

    軒轅敬坐在那里,呆若木雞,他是打心眼里喜歡素寒煙,否則此時就派人趕了他出去。只是再喜歡,要自己的兒子娶個男人,心中也是百般不願的。

    紅顏看出他的顧慮,自己給自己斟了杯酒,低下頭尋思道︰“老王爺看來竟似不願意的,該怎生想個法子把這事兒做實了。前兒那宰相府的千金,說是來拜見世交伯父,不啻就是相親,我見老王爺九成九是屬意她做王妃。那女子雖然笑容可掬的,但面相中卻隱隱透出一絲惡勢來,況她對我毫無親熱之意,哪怕是裝上一裝呢。竟連裝一裝都不屑,若日後進了門,怕她不想著法兒調理我呢,無論才德,她比之素寒煙都相差甚遠,就為我自己想,也斷斷不能容她進門。”想到這里,便將那酒飲盡,笑道︰“王爺也不必過於憂心了,無論才貌,素管家都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了的,只看少爺這樣的心高氣傲,尚對他傾心,便可知道了。立個男妃雖難,前朝卻不是沒有先例的,憑王爺和少爺在朝中權勢,辦起來也容易。”

    軒轅敬道︰“胡說,正室王妃那是要給王府傳宗接代的,怎能容個男人來做。”

    紅顏道︰“傳宗接代就一定要王妃生出的孩子?那少爺不也是側室所生麼?王爺怕斷了香火,讓少爺多納幾房妾也就是了,你滿足了他這個,怕有什麼要求他不答應呢?”

    軒轅敬搖頭道︰“持兒之所以能世襲王位,那是因為我就這一根獨苗,若將來他兒子多了,爭執起來,連個尊卑都沒有,卻讓誰世襲這王位呢?”

    紅顏冷笑道︰“世襲王位豈是看尊卑的,若沒那本事,就成了王爺,終歸也是個不中用的。少爺若沒有這樣聰明才智,就能坐上今天這個位子了?王爺是明白人,怎的卻在這事上糊涂呢?若你強逼少爺娶了個王妃,拆散了他和素管家的良緣,他恨你一輩子不說,若再對王妃心生厭惡,吵的家宅不寧待又怎樣,最可憐這一生幸福,就再也別想指望了。”

    那紅顏本就伶牙俐齒,經她一說,軒轅敬也不由有些動搖,猶豫道︰“他若就喜歡寒煙,納個男妾又有何妨?”

    紅顏再冷笑道︰“王爺這話說在我這里,可敢說到素管家面前麼?那素管家是何等高傲的人兒,豈肯委屈自己做個男妾?我和他相處日短,都知道這個道理,王爺怎的卻不知了。”言畢又覺這話說的造次,知自己是情急了,忙不再說,只吩咐人上茶,低頭啜飲。

    軒轅敬倒沒怪她,一顆心全放在了這件為難的事上,黯然起身道︰“這事兒,容我再想想。”說完上來兩個丫頭,攙著他慢慢步了出去。

第七章

    再說素寒煙,直追到賞晴亭,才看見軒轅持高大的身影立在那里,他忙上前道︰“你有話好好說,何苦和老王爺……”話未說完,忽被軒轅持回身一把抱住,只听他一遍一遍重復道︰“寒煙,我要娶你做王妃,我一定要娶你,我軒轅持在此立誓,這一生除了你,若對任何人再抱有綺念,定遭天打雷劈。”

    素寒煙身子一震,看向軒轅持眼里,只見他滿眼絕烈之色,他知軒轅持平日雖油滑,這幾句話卻定是出自肺腑,眼中一熱,忙垂下頭去,強笑道︰“好好的起什麼誓,又喝多了。”

    軒轅持忙抬起他的下巴,逼他正視著自己,語氣堅定道︰“我是多喝了幾杯酒,我若不多喝,這話也不敢出口,寒煙,你那麼好,對我來說就如那白蓮一般,縱我有多真心,說出這種話來,也生怕褻瀆了你,也只有借這機會,才敢一口氣說出自己所願。寒煙,你……你幫幫我,別讓我空歡喜好麼?我願意用這一輩子的幸福,無論權勢也好,金錢也好,什麼都好,來換取你真心以對,只要你……你也如我這般心思,我軒轅持再也不敢有別想了。”說完竟把頭埋在素寒煙脖頸中,輕輕啜泣起來,顯是心中害怕已極。

    素寒煙豈不知他心意,只是命運早已注定兩人有緣無份,想到這里,一顆心就如刀割一般,他見軒轅持摟的自己極緊,又從未看過他這脆弱模樣,不由心腸一軟,只好道︰“軒轅,我知你的心意,我也是和你一般啊,只要老王爺答應了,我也沒有異議,一切就隨你辦吧。”他只想著拿軒轅敬來當托詞,卻不知就這一句話,讓他日後陷入了水深火熱之中。

    軒轅持一听此話,當即就樂得把自己姓甚名誰都忘記了,興沖沖的就要去找他老爹,素寒煙勉強笑道︰“怎麼就忙得到這一時,這事來得突然,你也該讓他老人家琢磨琢磨,以後慢慢的去說也不遲啊。”如此這般苦口婆心,好容易才將興頭上的軒轅持勸了回去。

    軒轅持回轉房來,又听紅顏說這事老王爺心中已作了計較,八成有門,不由得更加興奮,兩人直說了一夜的話,無非是什麼選個好日子,需要置辦些什麼東西,都要走什麼過場之類的。

    紅顏有一搭無一搭的陪軒轅持嘮著,心中卻道︰“那日里看素管家神情,分明是打定主意不嫁的,因何如今卻又這麼容易的便應允下來?況看他這些日子總是悶悶不樂,若說想念家人,似乎也不通。他家里人在他小時候便已離去,這麼多年來也該淡了。如今少爺又如此對他,正是春風得意,蜜意濃情之時,本該喜笑顏開才對。縱他性子清冷,眉梢眼角也該看出少許春情,怎的卻反而比平日里更加愁眉不展的,莫非這里面有什麼原因不成?

    她雖如此想,卻不肯說出來掃軒轅持的興,深知若自己一時口快,軒轅持定會認為是自己嫉妒,有意阻攔,那日後對自己便會存了警戒之心,她再也休想做他的知心人了。

    ***

    再說軒轅敬,回到房里也是一夜沒睡,左思右想,竟全是紅顏所說的話,自己雖滿心不情願,卻知這番話實在有道理,因第二天早起,便把軒轅持叫過來仔細盤問了一遍,發現他此時確是滿心滿腦子的素寒煙,自己說什麼也是無濟於事。便先嘆了一聲道︰“你既如此說,我便成全了你。只是婚後,哪怕你納再多的妾,只不許給寒煙氣受,他是個冰雪般的人兒,受不了委屈的。”說完頻頻搖頭嘆息不已。

    這真是天上掉下來的意外之喜,軒轅持只樂得連嘴都合不攏了。一邊早已道了幾十聲謝,又道︰“爹請放心,兒子活到現在,如今才知道情之一字是個什麼寫法。我對寒煙必定愛戀到老,哪怕他發脫齒落,也決不相棄。”又嘻嘻笑道︰“爹既擔心寒煙受委屈,可見也是喜歡他的,何不索性成全我們到底,由你去要那王妃名分,定要比我容易的多了。”

    軒轅敬道︰“寒煙不同一般俗子,未必就把這個虛名看在眼內,只是他卻斷斷不能容忍自己做個妾室吧,況若他真嫁了你,這個王妃的名也是該得的,想來他也擔的起,也罷,就豁上我這張老臉吧。”當下父子兩個計議已定。

    軒轅持等不得,立刻就到帳房里找了素寒煙,滿面春風笑道︰“寒煙,我們的事成了,我已讓人去找日子了。怎麼辦,我都等不及了,恨不得明天就了了這樁心願,免得夜長夢多,到時你又反悔。”

    素寒煙初時還不明白,待听他把軒轅敬的話說了,只驚的一個踉蹌坐倒在椅子上,登時六神無主起來,那邊軒轅持還沉浸在興奮里,未察覺到他表情,兀自滔滔不絕的說著些日後怎樣怎樣生活等語,更听得素寒煙心如刀絞,心中只怨恨造化弄人,早知如此,當初說什麼也不該進這王府。

    正沒法處,有人來請軒轅持出去會客,他本待不去,只是這個客人非尋常可比,素寒煙忙收拾心情,勉強讓他去了,自己這才靜下心想辦法,奈何此時心亂如麻,卻如何想得出來,只坐立難安了半個時辰,方把心一橫,向軒轅敬這邊走來,只盼著能說服他取消這樁婚事。

    誰知到了門前,丫頭們都道︰“老王爺起早便到宮里去了,這時候還沒回來呢。”素寒煙心中一冷,暗道︰“難道竟已來不及阻止了麼?復又想到軒轅桓既已起了疑心,如何肯讓軒轅持立自己為妃,這樣想來,心下又稍稍安慰了一些。他卻不知他這個算盤卻打錯了,究根追底,只怪他生性善良,雖然聰明絕頂,卻又如何能了解軒轅兄弟這樣將政治玩弄於股掌之中的人的想法。

    他剛離去,軒轅敬便回來了,聞說軒轅持正在會客,他也到了前廳來,笑著和那客人寒暄了一番,不一會兒,那人告辭離去,他才道︰“行了,小兔崽子,費了我半天口舌,總算把這事辦成了。太後雖不願意,總算說通了。就是皇上有些奇怪,先不答應,後又說的爽快,對了,他還讓你即刻進宮一趟呢。”

    軒轅持此時正樂得忘形,也未深思,便進到宮里,正逢軒轅桓正在批閱奏章,見他來了,笑道︰“怎麼?夙願得償,心花怒放了是吧?”

    軒轅持嘻嘻笑道︰“還要多謝皇兄成全。”

    軒轅桓冷笑一聲道︰“你且別興頭,那素寒煙可答應了嗎?你就先忙忙的來討我們旨意。”

    軒轅持道︰“你把我當作了什麼人,自是他答應了,我才敢讓老爹來討旨的。怎麼,看你這副不陰不陽的樣子,莫非是太羨慕我不成?”

    軒轅桓道︰“胡說,什麼羨慕?”旋即又沉思道︰“不過他竟肯答應下來,這也是奇事,我萬萬沒有想到的。但他答應下來,倒也不錯,日後平添了一個助力,至不濟也可將計就計。”

    軒轅持見他自言自語,盡是自己听不懂的,不由奇怪道︰“你在叨咕什麼呢?有什麼話就盡管說把,巴巴的叫了我來,又神神秘秘的。”

    軒轅桓展顏一笑道︰“哦,沒什麼,你再回去問一下吧,看他是真的答應了還是假的,問清楚了信,朕這面就給你下旨成婚,只是持兒,我們兄弟一場,容朕提醒你一聲,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你且把這喜樂之心先收一收,誰知道將來會發生什麼事呢?”

    軒轅持滿心歡喜,哪里能听得進這些話,但見軒轅桓說的鄭重,又不好說什麼,只支支吾吾的都答應下來,便告辭回去,軒轅桓看著他背影,嘆了一聲,沉思良久方冷笑道︰“素寒煙,你若真忠於感情背叛了自己的國家,成全你也無不可,還可為我們效力,若你仍是利用持弟,就別怪朕也利用你將計就計,然後再戳穿你讓你生不如死,只是到時卻苦了我那傻弟弟,他一生肆意縱橫,怎麼就折在了你的手里?”一邊說著,一邊嘆氣,畢竟事關至親,也是苦惱不已。

    ***

    再說素寒煙,心急如焚的盼到老王爺回來,忙進了去,還未說話,軒轅敬倒先向他道喜,拉拉雜雜的說了一大堆,及至見他面色越來越蒼白,這才住口,疑惑問道︰“寒煙,你怎麼了?可是身體不舒服嗎?”

    素寒煙只覺腦中一片空白,身子搖搖欲墜,一個踉蹌,已身不由己的坐在了藤椅之上,听見軒轅持問自己,才收回點心神,搖了搖頭,忽又急切問道︰“王爺,這……這婚事可是做實了嗎?”

    軒轅敬奇怪道︰“怎麼沒做實呢?皇上的旨意都快要下來了呢。”忽然面色一變,大驚道︰“寒煙,可是我家那孽障撒謊,你其實對他並無情意是嗎?”說完恨的咬牙切齒的道︰“這孽障越發大膽了,連這樣謊都敢說出來,”一邊就要命人將軒轅持捆來。

    素寒煙縱然是魂不守舍之機,卻不得不趕緊阻止,強笑道︰“王爺這話冤枉少爺了,我確實是願意的,只是沒想到少爺如此性急,就逼著王爺這麼快的給辦了,這還沒過完年呢。”

    軒轅敬方轉怒為喜,笑道︰“原來是為這個,那孽障確是心急了些,不過倒也說明他對你確是一片真心,我從未見過他對誰這麼上心的。我已經算過了,過完了年就有一個極好的日子,初步就定下那天吧,時間也緊,這又是娶正室,更不可簡辦了,所以寒煙,你雖為新娘子,肩上的擔子可一點也不能卸呢。”

    素寒煙渾渾噩噩的答應著,這邊失魂落魄的回來,饒是他平日里聰明絕頂,此時也全無主意了。偏逢紅顏又來和他道喜,那紅顏是什麼樣人,一眼便看出不妥,遂笑道︰“听見這天大喜事,怎麼反而這個樣子?”

    素寒煙一驚起身,看見是她,欲說什麼,最終卻還是嘆了口氣,幽幽道︰“那日我讓你勸少爺打消對我的念頭,為何事情卻還是變成這個樣子?”

    紅顏道︰“你還不知道少爺的脾性,在這方面有我說話的份兒嗎?還不趕我出去呢。只是一點奇怪,你若不願,直說就是了,為何又答應了,此時又這樣的為難,莫非你有什麼苦衷不成?”

    素寒煙搖搖頭,他怎能告訴紅顏,因自己和軒轅持其實是死對頭,根本不可能,也不應該在一起呢?

    紅顏見他神色大異於常,也就告辭離去,一邊心里琢磨道︰“看這光景,這樁婚事還會有波折不成?”

    因回來正見軒轅持和九兒商量著印喜貼,她便忍不住道︰“左右還有幾天時間,再等等吧,萬一到時候事情有變,倒不好收拾。”

    軒轅持此時哪能听得這種話,氣道︰“你這是什麼話,成心咒我和寒煙是不是?先前還明理賢淑,怎知到今天才露出真面目,罷罷罷,算我看錯了你。”

    紅顏氣了個目瞪口呆,良久方恨恨道︰“我若咒你,還等到今天,還在老王爺前替你說話?你也去看看素管家的樣子,罷了,也是我多管閑事,你愛信不信。我倒盼著你們順順利利的。”

    軒轅持仍是不疑有它,只當紅顏嫉妒,也不理會,自己道︰“這事辦的急,寒煙一時間沒有準備也是有的,偏你就草木皆兵的。他親口應承了我,必不反悔。”

    紅顏冷笑道︰“但願如此,我可不想有什麼事,把府里弄得翻天覆地,有什麼意思?”說完??去了。

    這里軒轅持接連被皇上紅顏這些話一說,雖當時不在意,晚間卻越想越是氣悶,便想著去找素寒煙求證個明白,也好告訴他籌備婚事的事,雖知道老爹一定已經說過了,但這種事嘛,總覺得由自己來說,更有一份甜蜜欣喜的感覺在內。

    急匆匆到了素寒煙的屋子,發現雖點著燈,卻不見人影,他心中焦急,里里外外找了一遍,仍是遍尋不到,他本就因皇上和紅顏的話心生不安,此時更是六神無主,一邊還勸自己道︰“別疑神疑鬼的,他定是有事出去了。他對我也非無心無情,我不會看錯的。縱有什麼隱情,斷不會連見都不見我一面就離開的。”雖是安慰,其實心里卻不由自主的往壞處想,越想越是擔心害怕。只是見屋子里東西一樣不少,方又稍稍放下點心來。

    ***

    且說素寒煙,自己悶坐了一天,半點法子也無,心中嘆道︰也只好這樣了,若果然將來東窗事發,要殺要刮由得他便是。命運如此,我也是沒辦法的,只盼著他將來能遇到更令他心儀的人,讓他少受些傷害,就是老天待我不薄了。這正是情深之人的共性了,無論言行,處處都為對方著想。他此時卻渾未想過自己的性命幸福。

    正沉思著,忽听遠處響了幾聲貓頭鷹叫,听那節奏,分明是七郎的暗號,他不知發生了何事,雖知這時候貿然出去十分不妥,卻按奈不住,心想只出去一會兒,縱有人來查出了,只說自己出去散會兒心,想也是沒什麼大不了的。因此便只身悄悄來到府外。

    果不其然。七郎就在巷口等他,看看左右無人,兩人方來到一個僻靜的死巷里,七郎劈頭便道︰“寒煙,時間緊迫,皇上命你立刻回國。”

    素寒煙面色一變︰“怎麼了?我這里還有許多事情未完呢?何況上次我也說了,我是決不回去的,生死由命,就有什麼不測,也是我心甘情願得到這結局的。”

    七郎跺腳道︰“這由不得你,軒轅桓派來的人是誰雖不知道,但據說他已經知曉你的身份了,因此皇上說,務必讓你安全回去,就算大風朝為此攻打山月,也在所不惜。”

    素寒煙嘆了一聲,搖頭道︰“這話若是早一個月說,我或會考慮考慮,如今我卻是說什麼也不能回去的了。七郎,望你轉告皇上,寒煙早從接下這項使命的那天起,便已做好了隨時赴死的準備,如今為家為國而死,也算死得其所,更是死而無憾。你讓皇上從此之後,再不必想起有素寒煙這個人的存在,只勵精圖治,富國強兵要緊。”

    七郎呆呆看著他道︰“寒煙,可是發生了什麼事嗎?你說出來,我們一起想辦法。”

    素寒煙苦笑了一聲道︰“說了你也不明白。我自己種下的因,也只有自己去嘗那苦果。算了,你走吧。如果一定要死,我也只盼著能夠死在他的懷里。就算是他親自動手,也……也強過苟且偷生。”

    七郎看著他淚盈於睫,越發顯得楚楚動人,不由也嘆道︰“寒煙,你這樣人若死了,老天爺也不長眼楮了。”說完他忽然下了決心,堅定道︰“寒煙,雖然你意已決,但皇上和我,卻絕不能眼睜睜看你在這里送死,請恕七郎無禮了。”他說完,不待素寒煙反應阻止,便撒出一團粉末,

    素寒煙駭然睜大雙眼,卻哪里來得及閉氣,只叫出一聲“不……”便身子一軟,倒在了七郎寬厚的懷里。

    七郎抱住他,迅速上馬,轉眼間消逝在漆黑的夜色里,可憐一對有情人,連個道別的機會都沒有。便就此天涯相隔。更因這個誤會,讓軒轅持和素寒煙在未來的日子里都飽受了無法言愈的折磨與痛楚,更付出了難以想象的巨大代價。

    ***

    那軒轅持直坐在素寒煙的房里等了一夜,直到天色大亮,仍未見心上人回轉,他此時心中實已害怕到極點,因此連門也不出,只覺得一出門,立刻便會有令人心碎的消息傳來。

    軒轅敬知道此事時,已是日上三竿,還是紅顏見軒轅持一夜未回房里,問得丫頭才知往這邊來了,她當時也未在意,兩人就要成婚,想必正是恩愛無限之時,自己昨日已受了委屈,何苦還去討沒臉。直到太陽已照得老高,這才發覺不對,縱軒轅持貪戀春宵苦短,但素寒煙卻是個極要強明理的人,斷不會放著帳房里的十幾個掌櫃不理就是。因此忙派人告訴了軒轅敬,自己也隨後前來。

    進得門來,只見軒轅持抱著素寒煙蓋著的一床錦被窩在那里,嘴里猶喃喃自語道︰“寒煙,寒煙,你會回來的,我知道你會回來的。”

    兩人這一驚非同小可,正要詢問,忽見軒轅持抬起一雙滿布血絲的眼楮,看見他們,忽然激動的站起,直問著︰“是寒煙回來了嗎?是不是他回來了?”說完就要沖出去。

    軒轅敬忙喝住他,一邊叫過伺候素寒煙的小丫頭容兒,才知他一宿未歸。不由得也急了起來,命紅顏在這里安慰軒轅持,他親自去安排家丁尋找,至下午仍未有消息,軒轅敬唯恐素寒煙遭到不測,急急換了朝服,進宮求軒轅桓調派御林軍。

    紅顏從一開始,已發覺這事並不尋常,若說遭劫,屋里一絲打斗痕跡也無,況這樣情況從未發生過的。自己想起素寒煙連日來的表現,心中疑竇叢生,只是理不出頭緒,但也隱隱覺得,一場暴風雨怕就要來臨了。

    饒是她聰明伶俐,此時也不知該如何勸慰軒轅持,兩人正呆呆坐著,忽聞一個嘹亮聲音報到︰“皇上駕到。”不由都是一驚,紅顏便自思道︰“不過走失了個人,雖說是未來王妃,但縱有不測,皇上調派軍隊尋找也就是了,何必還親自前來?”想到這里,越發不安起來。

    軒轅持也忙打起精神,正要去迎接,軒轅桓已沉著臉走了進來,先是看了一圈,那神情就越發的凝重,恨恨道︰“果然被他逃走了,可恨朕實在輕估了他。”

    軒轅持茫然不解,卻見軒轅桓轉過身來,盯著自己沉聲道︰“持弟,你不必再想著這個人了,今天朕來,就是要告訴你他真正的身份。”

    軒轅持下意識的退了一步,直覺就不想再听,卻哪里能夠,只听軒轅桓一字一字道︰“這個素寒煙,你的意中人,大風王朝未來的王妃,其實便是一直潛伏在我們身邊的山月奸細。你听清楚了嗎?”

    軒轅持募然睜大眼楮,這答案實在是匪夷所思,他拼命搖著頭道︰“不不不……皇兄你是說笑……不,寒煙不是……”

    軒轅桓大喝一聲,止住他的言語,吼道︰“他是,朕派去山月的人已經回明了。你若不信,朕現在就帶你到皇宮听他說個明白,那幅山月兵力分布圖,便是他偷去的。”

    這話不啻一個霹靂一般,轟的軒轅持目瞪口呆,良久方醒悟過來。“不對。”他聲嘶力竭的叫道︰“那一晚他房里亮著燈,他明明在房里的。他根本不會武功,在對湘水妖姬一戰之時,情況那樣危急,他險些喪命都無力自救,他怎麼可能是偷圖的人?”

    軒轅桓冷冷道︰“那一夜你可親眼見他在房里嗎?還有對那妖姬之時,你敢確定已到了最後關頭?絲毫沒有回旋的余地了嗎?”幾句話問得軒轅持啞口無言,只是仍不肯相信素寒煙就是奸細。

    軒轅桓一氣之下,索性拉著他進宮。紅顏方從這晴天霹靂般的消息中清醒過來。理了理思緒,忙急急過來軒轅敬這里,果見老王爺癱坐在椅子上,雙目無神,像是驟然間老了十幾歲。她知老王爺待素寒煙向來有若親子,如今遭此大變,也難怪如此消沉。她為人雖然重利,此時有感於心,也不由覺得酸澀不已,一張口,眼淚不由便掉了下來。

    午後,果見軒轅持失魂落魄的回來,她心中一凜,便知皇上所言句句是實了。自己也知道此時什麼勸慰也是徒勞,只好眼睜睜他到了書房,從此便將自己關在那里。

    如此又過了數天,軒轅持不肯吃飯喝水,將自己折磨的不成人形,紅顏眼見這父子兩個一天天的消沉下去,心中不忍,算著軒轅持該能听進人語了,這天便端了清淡飯菜過來書房,強笑道︰“這是我親自下廚熬的梗米粥,你好歹也吃一點,就不為自己想,也為老王爺想,發生了這樣事,他心中豈會好過?況素管家是他帶進府里來的,他比你更多了一層愧疚,心中只怕比你還難過。你如今又這樣子,只怕他越發的愧悔了,上了年紀的人,哪經得住這煎熬呢?”

    軒轅持目中淌下兩行清淚,淡淡道︰“我知你好意,只是吃不下去,端給爹吧,好好的勸勸他老人家……”一語未完,忽然又听人報道︰“皇太後,皇上駕到。”

    軒轅桓一進門,看到軒轅持蓬頭垢面的樣子,氣就不打一處來。紅顏慌忙起身拜見,他只淡淡應了一聲,看見桌子上的飯菜,伸手拿起便潑了軒轅持一臉,罵道︰“你看看你現在什麼樣子?你還知道你是誰嗎?”

    紅顏嚇了一跳,卻不敢作聲,倒是身後的太後連忙要勸。卻被軒轅桓阻止道︰“母後去看看王叔吧,這里有我。”說完就命人將皇太後與紅顏都送了出去。

    屋里沒人了,軒轅持才搖搖晃晃的站起,軒轅桓盯著他的眼楮,歷聲道︰“你告訴朕,你現在是誰?”

    軒轅持苦笑了一下,喃喃道︰“我是誰?皇上怎麼糊涂了?我除了是軒轅持,是那個倒霉透頂,丟臉到家的軒轅持,我還會是誰?”

    “啪”的一聲,軒轅桓反手就給了他一個耳光,斥道︰“你是軒轅持?你也不照照鏡子?朕的持弟貴為天下兵馬大元帥,皇親國戚,縱橫朝野,馳騁沙場,怎麼可能是你這個遭受了一點挫折便一蹶不振的孬種可比?更何況還是為了一個不值得的奸細。”

    軒轅持猛然抬頭,目中射出萬縷神采,嘴唇翕動,卻最終沒有說話,軒轅桓見他如此,心中方覺松了口氣,嘴上卻繼續道︰“若是我的持弟,發生這種事,早就向朕討旨,去將那山月夷為平地,再抓回那奸細好好的報復一通出氣,讓他知道背叛自己的下場。又怎會每日里躲在這小小的狗屋里暗自神傷,這是女子才有的行徑,朕的持弟可是堂堂七尺男兒。”

    軒轅持沉默不語,軒轅桓見他背脊已挺了起來,這才轉了語氣輕聲道︰“朕知道你現在還是不舍,可你也不想想,那素寒煙,他可曾替你考慮過沒有?他眼看著你險些喪命於湘水妖姬手下卻不肯暴露身份救你,對你何曾有一點情意。”

    軒轅持心中劇烈掙扎著,仍忍不住道︰“可是……可是他卻為了救我失了清白啊?”

    軒轅桓不屑道︰“男子豈同於女子呢?把清白看成性命一般,恕朕直言,他也不過是為了取得你的信任罷了。否則你看,他一知道朕派人查他,便每日里魂不守舍的,甚至為安你心答應了婚事。結果呢,還不是自己逃走了?最可恨的是,竟和你連一句道別的話都沒有,這豈是一個性情中人該有的行徑?”他一說完,便看到軒轅持的眼神變了,雙目當中射出強烈的怨恨之意。他便知道軒轅持雖然仍是喜歡素寒煙,,但所謂愛之深,恨之切,其實心里早已被他的所作所為傷透了心,以至於怨恨不已。只是自己還不知道罷了。

    且說紅顏陪著太後來到老王爺這里,不過是些勸慰之語。至午飯時,她便出去張羅,太後皇上在此,膳食自然不同往日。好一會兒方齊備了,這里卻看軒轅持陰著臉色和軒轅桓並肩走了過來。她心中一凜,這哪還是那個為情所傷的軒轅持,只是也不同於以往那個紈褲子弟。在這一刻,她知道軒轅持已經被素寒煙徹底的改變了。只是這改變卻讓她從心底膽寒起來。

    太後便和軒轅桓在王府用了飯,紅顏明白,這舉動不僅是親戚間的走動或是安慰那般簡單,同時也是昭示天下,即便王府出了奸細,且偷走山月的兵力分布圖,這人又是準王妃。但皇室對軒轅敬一家仍無半點嫌隙。也是警告其他有心人做出落井下石之舉。想到這里,不由暗想道︰這軒轅桓果然有聖君之風,難為他年紀雖輕卻如此明事理,對軒轅持也是關愛備至,這在帝王之中,就尤為難得了,親兄弟互相還殘殺呢。只是……唉,只是野心太大,否則素管家和少爺的姻緣……想到這里,微嘆一聲,方又笑臉如花的敬起酒來。

    ***

    一個月後,賞晴亭里。

    幾十株紅梅業已凋零,只還剩下幾瓣殘花仍攀在枝頭,卻最終也逃不過風吹花落的命運。

    “零落成泥碾作塵,任它如何高潔,也不過只落得這麼個不堪的結局。”軒轅敬蒼老的聲音響起,一邊用顫巍巍的手拾起一枚花瓣,摩挲嘆息不已。

    紅顏輕笑道︰“王爺何必傷懷,難道忘了底下那句‘只有香如故’麼?縱然它結局不堪,那香氣卻是久久不散,讓人想忘也忘不了的,何況等到來年冬天,它又是花開似錦,想來也不用傷心呢。”

    軒轅敬點點頭︰“是啊,就怕它連樹都枯死了,再沒有開花的機會。”說完抬起頭望向皇宮的方向,良久方問道︰“持兒有幾日沒回來了?”

    紅顏忙道︰“半月有余了。”

    軒轅敬嘆了一聲道︰“是嗎?那想必起兵的日子也就在這一兩天了。”說完不覺心痛如絞,自言自語道︰“寒煙啊,為何你竟是那麼個身份,我縱是憐惜,這回可也保不住你了。”

    至傍晚時分,家人忽報軒轅持回府了。紅顏忙迎了出去,只見他一聲戎裝,越發顯得英姿颯爽,她心中明白,仍是忍不住問道︰“明天就要起兵了嗎?”

    軒轅持點點頭,神色冷冽,不發一語。忽听紅顏幽幽嘆了一聲道︰“你……你真的要狠下心報復他嗎?”

    軒轅持冷笑一聲道︰“戰爭總是殘酷的,關我狠不狠心什麼事?他那麼聰明的一個人,既敢逃走,便該知道以我的脾性,這場戰爭遲早免不了的。我現在只想知道,他是否也做好了承受後果的準備。”

    紅顏點點頭道︰“論理,我也不該勸你,你這樣做也沒錯,只是你可有想過,或許……或許他也是有苦衷的。”

    軒轅持“哼”了一聲道︰“我自然想過,在我傻的為他掉淚傷心的那些天里,我沒有一時一刻不在想著他可能有的苦衷,可是到最後我也沒想出來。我沒想出來他在那個黑店里眼睜睜見我不敵湘水妖姬時為何不肯救我?就像皇兄所說的,如果他將身子給了我就是對我有情,那他為何肯看著我死。”說完看向紅顏道︰“你也不必想太多了,如今看來,我們都是看錯人了,竟連最後一面都不肯見我,哪怕是句暗示道別的話呢。從今之後,也要勸爹別想著這個人才好。我的恨只有他能平復,我可不希望將來你們礙手礙腳的。”說完到軒轅敬那里請過安,合家吃過餞行飯。紅顏見軒轅敬絕口不提素寒煙,顯是不再打算插手他們兩人的事。自己也只得放了下來,連夜為軒轅持打點好行裝,不提。

    至第二日,連軒轅敬也換上朝服,去為大軍餞行,廣場上旌旗招展,數萬精兵就如一大朵黑雲般將訓武場籠罩的密密實實,個個鎧甲鮮明,神情肅穆。

    軒轅桓與軒轅持並肩走過,滿意笑道︰“持弟訓兵之術更勝當年。為兄就在這里,等你凱旋而歸。也讓山月看看,即便沒有那兵力分布圖,我們大風朝消滅他們也是不費吹灰之力。哼哼,竟妄想和我們作對,還敢派奸細潛伏,不啻螳臂當車一般。”說完命人拿上美酒,敬過三軍將士。

    軒轅持豪氣干雲的上馬,大軍在一片喝彩聲中緩緩出發,他再望了自己父親一眼,只見他嘴唇翕動,卻最終什麼也沒說出口。

第八章

    忽明忽滅燈光,冷風冷雨敲窗,衣寒猶帶前塵傷,雕欄玉砌下,幾分淒涼。嘆枕邊輾轉,夢雖醒,願未償。

    如夢如幻一場,似泣似訴幾行,欲將寸心付書香,情義兩難中,誰不驚惶。至更深漏斷,酒已盡,人斷腸。

    清雅的屋子里,隨著一聲輕嘆,絕美的人兒緩緩放下狼毫,起身批了一件輕羅披風,來到窗前站定,只見無邊風雨,綿綿不絕,正如他心中剪不斷的千縷哀愁,萬縷情思一般。

    “寒煙,你幾日沒吃東西了。莫非是舊疾復發不成?”門外響起一個緊張的聲音,隨著“吱呀”的一聲響,一個氣度不凡的男子走了進來,身後跟著幾個小丫頭捧著餐盒。

    素寒煙回過頭來跪拜道︰“參見皇上。”然後起身勉強一笑道︰“勞皇上關心,寒煙並無不妥,只是食量有限,這皇上也知道的,倒讓他們猜疑,當作一件事去稟報。”

    山月國的皇帝──華洛聞言這才一笑道︰“原來如此,你已十幾年沒有回來過了,奴才們如何能知道你的食量?這也正常。”

    素寒煙點點頭道︰“所以以後別讓他們淨逼著我吃了。皇上,大風朝那邊可有消息嗎?”

    華洛道︰“沒有,一切如常,你且別老想著這些心煩的事。七郎那麼做,也是我的授意。”說完長嘆一聲道︰“概只因我無能,國人身子又多無強壯之輩,以至國家弱小,屢受欺凌,更隨時便有亡國之災,就因為這些,又因我當時年少,才想出這麼個不堪法子,將你選中送到大風朝做密探。這一晃就是十幾年過去了。這些年來,每每想到你,我日夜不能安心。你從那邊傳來的消息固然都是重要之至,我卻從來不能開心。我身為君主,不能靠自己力量保護臣民也就罷了,又怎麼能為一己之私,害一個本應前途無限的年輕人永遠背上奸細的罵名甚至賠上性命呢?因此我早就想把你召回來,只是……唉,慚愧……只因分布圖被盜,我沒有法子,才不得不讓你繼續做下去。後來軒轅桓派人調查,最終才讓我下了這個決心,寒煙,你……你不怪我吧?”

    素寒煙搖搖頭,心道︰“皇上是一片愛護之心,我怎麼能怪他,只是他卻不知,這樣一來,亡國之災就在眼前。要怎生想個法子,度過這場劫難呢?”

    華洛自素寒煙回來的那天起,就已做好了萬全的打算,他知大風朝必不肯善罷甘休,只是沒想到他們竟這樣快便以此為借口前來攻打。但他這些年勵精圖治,行富國強兵之策,自信怎麼也能抵擋一陣子,再說那軒轅持不過一個紈褲子弟,只仗著大風朝兵強馬壯,自己只要好好籌劃安排,未必就會落敗。因便命宮中人不得在素寒煙面前談論此事,決意要以自己之力來打這場仗。若贏了,也可揚眉吐氣,再不怕大國欺凌,若輸了,便是天意要亡山月,終究也無可奈何了。

    這一切素寒煙皆茫然不知,但他冰雪聰明,過了幾天,發現宮中人人面色凝重,甚少言笑,況華洛幾天不見人影,他心中便猜出了幾分,這天晚上便來到御書房,求見華洛。

    那華洛正為前方戰局焦心不已,幾天沒有好睡,形容倦怠,哪敢見他,知他必定猜出來的,因命太監出去令他回房,言說自己明日前去看他。素寒煙哪能不知道原因,沉聲道︰“既然皇上不肯見我,那就恕寒煙無禮闖進了。”說完不顧兵士阻攔,徑直進去,那些兵士又如何真敢攔他。

    華洛在屋里早听到了的,無奈之下只好起身道︰“你的病不知何時就會發作,不好好休養,卻跑來這里干什麼?”一邊迎下來。這邊又有人報七郎求見。

    七郎一進書房,便大嚷道︰“皇上,不好了……”話未完便看到素寒煙也在,不由得把剩下的半截話吞了回去,改以尷尬的笑容道︰“寒煙,你怎麼在?嚇了我一跳。”

    華洛心中一驚,卻連忙幫著掩飾道︰“七郎就喜歡小題大作,什麼事就讓你這樣慌張?都多大了,還改不了這性子。”

    素寒煙看著他們兩人,臉上一絲笑容也無,忽嘆了一口氣,輕聲道︰“我算著他也該動手了,七郎,你實說吧,我們丟了幾座城池了?”

    七郎是個直性子的人,聞言大吃一驚,望向華洛失聲道︰“皇上,你把這事情告訴寒煙了?”

    華洛此時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沖上前去,掰開這家夥的腦子,看看里面都裝了什麼,氣道︰“我什麼都沒說,倒是你這一問,把什麼都給問出來了。”

    七郎還茫然不解,素寒煙嘆道︰“這還用告訴我,我在大風朝這麼多年,豈能不了解軒轅兄弟的個性,況還在王府呆了那麼些時日。你們定會認為,那軒轅持不過一個紈褲子弟,先前那些勝仗均是仗著大風朝兵強馬壯罷了。我們山月雖國小力微,若精心布置,也未必就輸,是也不是?”

    華洛見他全都得知,也就不再瞞他,奇道︰“寒煙,你真是我的知己,怎知我就打這主意?”

    素寒煙苦笑道︰“我自然知道,我先前便是這樣想的,只是後來才明白,軒轅持絕非浪得虛名之輩,他的赫赫戰功,豐富經驗無不是他在那些場仗里一點點積累搜集下的,他是個可怕的將才啊,也是我們根本無法抵擋的一個敵人。雖然我不想說這些話泄你們的氣,但……但卻都是事實。”想起這些都是在那次落水後經由軒轅持的講述中得知的,他的心不由得又揪痛起來。

    “那……我們現在該怎麼辦?”華洛沉吟問道︰“寒煙,你既然把他說的那樣厲害,我們可還有取勝之道嗎?”

    素寒煙看著窗外陰沉的天色,半晌方道︰“容我再想想吧,眼前丟了幾座城池,你先告訴我,七郎。”

    大殿里的燈火逐漸微弱了下去,眼看已交四更,便有值勤太監上來請他們休息,三人這才各自回去。

    漫步回到自己的居所,素寒煙一眼望見那件他從軒轅王府穿回來的輕羅披風,不覺淚盈於睫,輕輕取了下來,自己反復摩挲,一邊自言自語道︰“軒轅,你此時可在干什麼?想什麼?是想打倒山月親手殺了我,還是根本已無視於我的存在,只想用鮮血與勝利來滿足自己呢?若我回去了,你必定不會原諒我的吧,但是你可肯因此放過山月嗎?你肯嗎?”

    將冰涼的臉龐貼在披風上,一陣溫暖的感覺緩緩傳遞了過來。一滴清淚終於劃下他的眼角︰“軒轅,我想你,真的很想……很想很想啊……”暗夜的小屋里,只回蕩著一個傷心人如泣如訴的聲音。至後來,這聲音越發堅定起來,似是主人已下定了某種決心。

    ***

    軒轅持站在一個高高的小丘上,視線投向遠方的青山綠水,春風一陣陣吹來,撩動他的衣角,分外舒服。

    “吹面不寒楊柳風。山月,該也是春花爛漫了吧。”他喃喃的自言自語,目中有一瞬間的失神,轉眼間變成滔天的恨意。嘴角噙上一絲殘酷的笑容,輕輕開口道︰“就讓我踐踏著山月士兵的尸體去見識一下山月的春天吧。染了血的風景,想必是會更美的。寒煙,你可千萬要等我。”

    ***

    一紙素箋靜靜鋪在桌上,素寒煙手提狼毫,卻半天尚無法下筆,只怔怔的看著,邊自言自語道︰“你可知這封信若寫了,他將如何看你麼?只是若不寫,代價卻也不是你所能承受的啊。你在大風辛苦潛伏十余年,為的是什麼?你對軒轅持情深至此仍不肯透露身份,為的又是什麼?這封信……這封信其實是沒有你選擇的余地的。”美麗的鳳眼緊緊閉了一下,顫抖著的手好容易被穩住,立刻,素箋上便溢出一縷墨香。

    ***

    “元帥,你的信。”大風朝的主帥帳篷里,一個侍衛小心的將信遞到軒轅持手中,元帥今次與往日不同,竟沒有一絲笑容,讓他們這些小卒倍感壓力。

    “皇兄就是性急,這麼一場小仗,也值得三番五次來信叮囑。”軒轅持一邊自語,待接過信來,看清了上面的筆跡,一雙手不由得微微起了顫抖。

    “是他?他此時來信做甚?就算求和,也不該他說話吧?莫非是以為我還對他有情?哼哼哼。”他冷冽的笑了,卻仍是急切的撕開信封。

    “軒轅元帥,近來可好︰

    聞大風國主已于兩月前以你我之事為由,發兵山月。君掌帥印,不出一月也已攻城略地無數,戰績斐然,實可喜可賀。然戰亂之中,無數百姓遭殃,致吾睡不安寢,食不下咽,蓋因一切皆由吾引起。因此有心以吾之殘軀,換我山月百姓安寧。以我發信後二十日為限,若君再取分毫土地,吾當自刎神前,以謝天下百姓;君若退兵,有生之年任君驅策,決不自斷生死。君恨我入骨,當理清心意,分清厲害,望君早做決定,吾翹首以盼。

    素寒煙敬上”

    “‘素寒煙敬上’,呵呵,寒煙,你竟已對我這樣說話。你心中是早已撇清我們的關系了。”軒轅持不能自抑的笑著,良久才逐漸歇了下來,語氣轉冷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我待你何等尊重愛溺,你又是如何待我。哼哼,用殘軀換取山月安寧。素寒煙,看來你早知我會做出何種選擇了。我便再讓那小國苟延殘喘幾年,又有何妨?”說完沉聲吩咐道︰“來人,筆墨伺候,我要給皇兄寫信。”

    ***

    “聖上萬安︰

    戰事頻頻告急,寒煙才疏學淺,實想不出應對之策。此事既因我而起,理當因我終結。望皇上體諒寒煙心意。吾犧牲一切欲換來的,決非亡國之果。因擅自出宮,再赴大風,皇上乃仁愛明君,不可再派人前往圖營救之策,吾亦不願再有人因吾而死。有生之年,得蒙皇上愛護,寒煙于願以足。唯願吾皇當以此次戰役為戒,勵精圖治,行富國強兵之策,萬不可從此一蹶不振,則寒煙苦心,盡化流水矣。前路漫漫,當再無相見之日。僅以此信作別,願吾皇福壽康寧,山月永無饑饉戰亂。頓首再頓首。

    寒煙絕筆”

    “他瘋了麼?他這樣回去?會有何種結局?況且就算他回去,軒轅持又怎會舍棄就要到手的勝利?”大殿里,七郎已經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般,倒是華洛仍能力求鎮靜。勸道︰“先不要這樣說,寒煙是個聰明人,怎肯做無把握之事?這件事中定有蹊蹺,我們先看看再說罷。”說完望向殿外漆黑的夜色,喃喃道︰“莫非朕當初將他強行接回來的舉動是錯的嗎?反而害了他?”又磚頭問七郎道︰“對了,你可知寒煙在山月有什麼鐘情的人麼?”

    七郎頓足道︰“皇上竟還有心問這種問題,他那性子,冷冷淡淡的,能有什麼人入他的眼?況他既知自己身份,又怎可能對誰動情?他難道不曉得自己的立場嗎?”

    華洛搖頭道︰“這事未必,我們都太過擔心他,以致未好好思想就將他接了回來。如今看來,縱是一個奸細,軒轅桓也不必大動肝火到起兵吧?他們畢竟仍無充分準備。那軒轅持又為何這樣神勇?我自覺我已竭盡全力,我們的將士又不是那無能之輩?寒煙為何篤定他若回去,戰事便可平息?憑著一個奸細的身份,豈能有這大作用?況我上月去探他時,他桌上有一闕詞,分明是為情所苦之人才能寫得。因此,我們且慢慢看下去,再做決斷吧。”

    ***

    為防華洛要追回自己,素寒煙這一路輕裝簡行,著實吃了不少的苦頭。原本瘦弱的身子硬是又瘦了一圈下去,這日總算到了邊關的小鎮上,他也無心歇息,徑直出了鎮,便可看到幾座丘陵下,兩軍的帳篷錯落有致的對峙著。

    深吸了幾口氣,早春的黃昏仍是有些清冷,他不自禁的緊了緊身上單薄的衣服,心中忽然就閃過一絲輕輕的顫栗。原來自己終究還是在害怕,可這又有何用?事情終究是走到了這一步。

    他本不是個拖拉的人,既知這一步勢在必行,便不肯再耽擱下去,施展輕功,悄無聲息的穿過己方陣營。再向前走二里路,便可望見大風朝的帥帳。

    軒轅持這幾日從早上就在帳外等候,他也不知為何,既想見素寒煙,抓著他問個清楚明白,卻又不想見他,生怕自己一怒之下失去理智傷了他。雖心中矛盾,卻也管不住自己的腳步。弄得士兵們個個自危,日日早起,生怕元帥是要練兵,自己趕不及。以致營中帶黑眼圈士兵倒佔了一半以上。山月此時若攻打,怕是必勝無疑了。

    這日日落之時,眼見一天又已白等,他正要回轉,忽見一個人影,沿著小路緩緩而來,看身形分明就是素寒煙,雖瘦了,卻也能認得出來。軒轅持猛然就覺心中一陣激情翻涌。萬沒料到兩人的見面竟會如此簡單容易,更沒料到這樣容易的見面,竟也能令自己熱血沸騰,一時間,兩人的相識相知,相棄相離俱都在腦海里閃個不停。

    素寒煙也是遠遠便望見那道挺拔身影,略頓了頓腳步,心中也是百感交集,他更不知該如何面對自己朝思暮想的情人,如今倒盼著這條路長一些了,最好永遠都走不完才好。

    兩人就那樣靜靜的凝望著,素寒煙淒美的容顏愈來愈近,終在軒轅持面前站定,張了幾度唇,方勉強展開一抹苦笑道︰“軒轅……元帥,我來……赴約了。”

    軒轅持面上的表情變了又變,既想沖上去狠狠揍眼前這個擅長演戲的負心人一頓,又想將他那明顯比前消瘦的身子摟在懷中痛哭一場,因此一時間,竟不知該做如何反應。只覺那聲“軒轅元帥”就如針刺般難以入耳。旋即醒悟過來道︰軒轅持,你怎麼了?至今日竟還對他有情,你沒見他都已和你劃清了線了麼?你為他放棄山月所為何來?莫非還要他做你的王妃不成?

    “素先生好輕功,竟能悄悄通過你們的大營?還是說,華洛那小兒怕了本帥,其實就是把你送過來以換一己偏安,不過假裝不知道而已?”他冷冷的出言諷刺道

    素寒煙面容一整道︰“軒轅元帥休要以己及人,此次交易完全乃寒煙一人所為,與吾皇無關。”

    軒轅持猛然就覺得有些怒氣,哼聲道︰“幾月不見,你仍是一點長進也沒有,你當山月皇帝就是愛民如子的好人麼?他既不知情,為何不派人攔你,追你回去,還讓你親身涉險?他若是好人,他也做不成皇帝了。”一邊心道︰他這時候還維護那該死的皇帝,更听人說他是住在宮里,莫非他和那皇帝真是有什麼關系不成?如此一想,神情越發冷厲起來。

    素寒煙別過頭道︰“我今次來,不是和你爭論的。也罷,你喜歡怎麼想就怎麼想吧。”

    軒轅持越發動氣,冷冷道︰“呵呵,我倒忘了,你今次可再不是王府的管家了,有老爹給你撐腰。哼,你或許還不知道我對俘虜的手段吧,也罷,既來了,不讓你見識一番,豈不枉費了你忠君愛國的一番心意。”

    素寒煙默不作聲,隨著他來到大帳,只見眾多將領早已在那里等候,見到他,莫不投來驚詫  羨目光。軒轅持狠狠瞪了一圈,眾人方垂下頭去,暗道︰“原來讓元帥如此重視的俘虜竟如此年輕,奇怪,他究竟有何舉足輕重的作用?讓元帥連就要到手的山月國都不要了?”

    他們這里猜測紛紛,軒轅持便冷聲道︰“各位,這便是山月派在我國的奸細,那幅至關重要的兵力分布圖也是被他所盜,皇上和我均恨他入骨,皇上更曾言明,若抓他到手,定重罰不饒,如今我不擅長什麼刑訊拷問的,倒是你們給我出幾個好玩的,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就不必拿上來了,免得讓人笑話我大風無人。”說完看向素寒煙,只見他面色平靜,並無害怕傷心之舉,他心中更加煩躁,又氣又恨,厲聲道︰“把你們壓箱底的絕活都給我拿出來,必要好好招待招待他方泄我與皇上心頭之恨。”

    眾將領均面面相覷,便有幾人說了一些手段,素寒煙在旁听著,心中也不覺懼怕,只是面上不肯露出絲毫畏懼罷了。看向軒轅持,只見他狀似認真的在那听著,自己低下頭去嘆一口氣,暗道︰“你若真如此恨我,莫若把我千刀萬刮了,好過被這樣毫無尊嚴的用刑。”

    誰知軒轅持听了半天,竟都不滿意,他也有他的一番心思,素寒煙是個眼高於頂的人,兼身子又瘦的這般厲害,把這些刑哪怕用上一樣兒,只怕無論是氣不過,抑或受不過,當場也就交待了。自己這樣說,也不過為嚇嚇他而已,誰知他竟不听嚇,此時話已說在前頭,若不用刑,要如何自圓其說。因此冷下臉來道︰“虧你們也自稱拷問人的好手,說了一頓,盡拿這些東西出來現眼,還不給我下去再仔細想幾個好的來呢。”一頓訓斥將眾人趕跑,還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呢。

    當中也有聰明的,走出來便自言自語嘀咕道︰“分明是舍不得,又何必做這架勢呢,不說也就罷了,如今卻拿我們填限,連累我們倒霉。這些法子若不能用,還到哪兒找能用的法子去呢。”因回屋也不去想,倒頭便睡。只苦了那些個看不明白的,回去點燈熬油的苦想,卻哪里能夠想的出來。

    這里登時只剩了軒轅持和素寒煙兩個,軒轅持有心令他在地上睡,卻又擔心他受不住寒,雖是春天,但看他衣裳單薄,不由得只好道︰“你且上去睡吧,只是不許逃走。”說完自己又覺窩囊,一摔門走了出去。

    ***

    且說軒轅桓,從接到軒轅持要撤兵的信後,朝堂上每日里便爭論不休,有人是真心不願放棄山月這一塊肥肉,也有人是趁機落井下石。蓋因軒轅桓不拿態度,這些人也摸不著頭腦,只頻頻要皇上嚴懲軒轅持,以做眾將之戒。軒轅桓不過微笑听著,也不置可否。

    這一日上朝,眾人照例上本,軒轅桓便微笑道︰“愛卿們的意思,朕又何嘗不懂,這些日子思慮甚久。想到軒轅元帥少年上陣,替朕和大風立下無數汗馬功勞,他卻從未要過朕半點賞賜,也不曾居功自傲,雖日常行為放蕩一些,也不過是年少輕狂而已。如今他頭一次張口,朕怎忍拂他心意,想來山月雖是勢在必得,說到底不過是個小國,就遲幾年再接手也不遲。只要了了持弟這番心願,怕他還不替大風盡心盡力奪取土地麼?”說完環視眾人一圈,方堅定笑道︰“因此朕倒要滿足他這一回,信朕已經擬好,明日便發往邊關。朕意已決,眾愛卿不必再多言了。”說完也不待眾人說話,就命退朝,來到午門前望向邊關方向,自言自語道︰“持弟啊,朕能為你做的,也僅此而已了,從此後是福是禍,全靠你自己把握了。你可一定要認清自己的心意,方不負朕這一番周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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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的賞晴亭里,紅顏默默倚在欄桿上,只看著滿園爭奇斗  的花卉發呆,她已得到軒轅持不日便將搬兵回朝的消息,雖不是凱旋而歸,她倒覺松了口氣。只是听說素寒煙也將回來,心中不禁便有些難受,情知這一次,他可再沒有往日的風光了。

    正出神間,忽見大丫頭碧玉端著一杯茶過了來,笑道︰“夫人原來在這里,怎不回去吃飯?少爺來信了,說不日便到,還讓你準備一個差使,越苦越累方好,我想著咱們王府哪有這樣空缺呢,就有,也早被人做了。莫非這回還要他巴巴的帶回個苦力不成?”

    紅顏微微一笑道︰“你平日里倒也有些聰明,此時竟不知這個差使是給誰預備的嗎?”

    碧玉笑道︰“原來夫人和奴婢想到一起去了,我也是這麼猜著的,只可惜那般美貌高潔的一個人兒,怎能忍氣做這些事呢?少爺這招也忒行的狠了,素管家只怕撐不到幾日,氣也氣死了。”

    紅顏搖頭道︰“這可未必,你也太小瞧了素寒煙,若連這種氣度都沒有,怎能讓少爺心折,就連我也是佩服他的。”

    兩人一邊說一邊已回了屋子,只見桌上滿滿的,送飯的小丫頭道︰“王爺說夫人雖沒保住胎兒,但也不要過於傷懷,傷了身子就不好了。左右等少爺回來,也不怕再沒機會。”

    紅顏便賞了那丫頭幾串錢,打發她去了,這里和碧玉苦笑道︰“難為王爺這時候還想著我。倒覺得有些對不住他了。此時最難受的人,只怕是他無疑了。”說完又嘆了口氣。

    ***

    第三日,軒轅持果然帶著素寒煙回府,紅顏迎了出去,彼此相見過,都覺心中悵然,老王爺稱病不出,紅顏和素寒煙都知他是不知該如何面對。素寒煙的眼淚便有些兒忍不住。偏軒轅持冷冷的道︰“罷了,我也餓了,你還站在這里干什麼?”說完便命一個家丁帶他到下人房去。紅顏早打掃好了一個房間,忙命碧玉跟上前去領素寒煙到那屋里,這邊便吩咐傳飯。席間見軒轅持心情也不好,也不敢多說話,況自己心中也沉沉的,因此悶悶吃了一餐,軒轅持道︰“我要歇一覺,晚上還要進宮向皇兄請罪,你看著點兒時間,到時候別忘了叫我。”

    不覺數日已過去,紅顏擔起了王府管家之務,倒也把帳目理得清清楚楚。只是每日里未免忙碌,她是個精於計算的人,這樣生活倒也樂在其中。只是每每想起原本清高的素寒煙卻還在柴房受苦,不免嗟嘆唏噓,她雖不奸猾,卻注重明哲保身之道,因此刻意避免相見。只是軒轅持回房的時候日漸減少,她知此時乃非常時期,況自己本來對他也無甚深情,也不肯去招惹,如此過了半個月,大家彼此倒相安無事。

    這時早春已過,王府花園里的各樣花卉盡已盛放,只因主子們都無心觀賞,以致花柳消魂。忽一日有人來報,說太後在宮中心悶,有心過來走走。大概兩三日內便到。紅顏立刻著忙起來,登時王府中忙碌無比,方又添了一絲生機。

    果然第三日,太後在眾多太監侍衛宮女的陪同下輕裝微服前來,軒轅敬和紅顏忙喜笑顏開的接入。軒轅持因為進宮去了,所以並不在家。

    此時卯時剛過,也不是擺飯時候,紅顏便命人安排茶點。太後便道︰“哀家在宮中已用過早膳了,這會子又吃什麼茶點,你不用忙,素聞你是個冰雪聰明的女孩兒,上回哀家也已看出來,你倒陪著哀家說說話兒,解解哀家的悶兒是正經。”

    紅顏笑道︰“太後老祖宗若要紅顏解悶,敢不從命,只是無論何時,派個人來告訴一聲也就是了,怕我不一陣風似的進宮去呢,何必還勞師動眾的過來這邊,可知這話是哄我呢。”

    太後笑道︰“你怎麼就生了這麼伶俐的一張嘴。”又道︰“我成日里在宮里,只得一個御花園子,也逛夠了,前幾日持兒說你們這花園倒不錯,讓哀家過來散散心,我這可不就來了。”一邊說,紅顏早攙著她拾級上了賞晴亭。

    太後登高一望,游目四顧,點頭道︰“持兒說的不錯,果然這園子很好。“說完在一個石登上坐了下來,丫頭們忙奉上茶果,軒轅敬也陪坐,幾個人自在說著話兒。

    彼時太陽暖暖的掛在當空,王府中人都知道太後今日來,因此誰也不敢多走。諾大的花園里,連一個雜人也看不見。太後便笑道︰“這里若多一個閉月羞花的美人,便更加好了。”說完注目打量紅顏,道︰“大概合府里也就只你能配得上這樣形容了。”他話音剛落,便見一個身著粗布白衣,身形縴細的人影緩緩步進園子。仔細看去,只覺他形容秀麗更勝紅顏,襯著那些隨風搖曳的花朵,真似人間仙子一般。便不由道︰“沒想到王府竟有這般令花柳無顏的人物,只是衣服實在粗糙。”又看到那人微微彎身,自池子里舀了一桶水,搖搖擺擺的提過花圃,從那里舀水澆花,不由嘆道︰“你們也會糟蹋人,這樣一個孩子竟干這種活計。”說完看向紅顏,目中已微微有了責怪之意,道︰“听說王府里是你管家,莫非只因這孩子美貌,你便容不得他麼?”

    紅顏低頭不敢分辨,忽听軒轅敬嘆道︰“太後莫要錯怪她,唉,這是我們王府結下的一段孽緣,不提也罷。”說完望向素寒煙單薄身影,見他又吃力提了一桶水,心中也不覺一酸,自言自語道︰“孽緣啊孽緣。”

    太後見他們都這般模樣,忽然恍然大悟,失聲道︰“莫非他就是持兒這次帶回來的那個逃跑奸細?”見軒轅敬無言點頭,她不由道︰“難怪持兒念念不忘,原來竟是這樣一個人。”說完也嘆息道︰“可惜了,否則倒是一段好姻緣。只是見他連澆個花兒也如此盡心盡力,倒不像那不負責任之人哪。”話音剛落,軒轅持的笑聲已然傳來道︰“太後老祖宗可覺著我們這園子如何?”說完人已從另一邊拾級而上。來到面前,順著太後目光一望,登時身形一滯,愣在了那里。

    太後見他目光,雖只有一瞬,便知他對素寒煙仍是有情,更是覺得可嘆,軒轅持回過頭,問紅顏道︰“你沒告訴過他今日太後駕到,不許亂跑嗎?”

    紅顏道︰“我是打發了人挨屋告訴的,想必他那里偏僻,竟致忘了,其實也沒甚麼。”說話間,只見又一個家丁慌慌張張進了園子,低聲對素寒煙說了幾句,他詫異向這邊看了一眼,忙提起木桶離去。

    軒轅持一直看著他走的沒了影子,方回過頭陪太後說笑,只是臉上全無適才歡悅。說著話便已到了晌午,太後用過午膳,又繞著花園走了一圈,便徑自回宮去了。軒轅持這里得了空閑,這才忙問紅顏道︰“這些日子我忙,但不知給他的活計干得怎樣?”

    紅顏笑道︰“據我看來,比先前人干得還好呢,說到這里,不由得人不佩服,我嘗聞人說寵辱不驚,究竟也沒見誰能做到,誰知這素管家經歷了這樣大的起落,我每每偷眼望去,竟無絲毫羞窘慚愧,說他淡然如水也不過分。諒來這四個字他是當得上了。”

    說完見軒轅持臉色忽然陰沉下來,森森道︰“我抓他回這里,不是享福的,還寵辱不驚呢。你明日就再找些下賤髒亂粗重活計給他做,我倒要看看他還是不是那幅討人厭的清高樣子。”說完一摔簾子,徑自出去。這里碧玉奇怪道︰“少爺這陣子脾氣怪的很,先前還命不安排那太過粗重活計呢,怎的幾天功夫,就變了?”

    紅顏道︰“你哪里知道為情所困之人的心思呢?自他回來後,少爺何嘗吃過一頓好飯,睡過一個好覺。他那里輾轉反復,素管家卻平靜淡然,心如止水,他哪吞的下這口氣呢?雖說到底也是少爺控制不住自己,不關素管家的事,只是此時卻到哪里說這個理去?”言罷又嘆道︰“這就和我當初是一個樣子……”說完才知自己悵然之下,竟至失言,忙住口不說,連忙用話岔開道︰“你看著吧,素管家以後的日子,怕只是更難過了。”

第九章

    王府洗衣房里,素寒煙將最後一件衣服甩干搭在架上,忙倒了水,靠在牆邊的馬扎上坐了下來,眼望著天上浮雲,不由不自禁的吟道︰“東門飲酒沽我嘈,心輕萬事如鴻毛,醉臥不知紅日暮,有時空望孤雲高。”吟罷苦澀一笑,自言自語道︰“終究還是個凡夫俗子,哪里能做到人家那樣超凡脫俗境界呢?”

    算算回來王府已是月余,軒轅持嘴上說的凶狠,其實倒沒真給他那些粗重活計,他心里是知情的,既感激,又不免難受,雖面上總作沒事人一般,但午夜夢回之時,想起這段感情,也難免淚濕青枕。他是個固執的人,既認定了是自己對不起軒轅持,便只盼著他能及早解脫出去,重尋真愛,卻絲毫沒想過自己以後的日子該怎麼辦。

    正出神間,忽覺心口絞痛起來,他“哎喲”呻吟一聲,忙握住胸前衣服,一時間只覺氣喘吁吁,汗水淋灕而下,忙攀住了牆壁,卻早已不由自主的滑了下來,他情知舊疾復發,待要張口呼叫,卻發不出聲音,漸漸的眼前轉黑,沒等他反應過來,人已暈倒在地上。

    ***

    再說軒轅持,自己在書房里越想越覺煩惱,索性來找素寒煙,走至半路,忽見前面有人行走,他本也不在意,卻听那兩人言談竟涉及素寒煙,忙放輕腳步,細听起來。

    原來這兩人是新來的,並不熟悉素寒煙之為人,只見府中人多暗中幫他,不讓他干那些髒累活計。他兩個原本是當馬房的差,听說有個俘虜要來,如何不高興,正想著這活兒可以脫手了,卻見那素寒煙被眾人保護的滴水不漏,每日里不過澆花喂魚,一旦有什麼活分派下來,眾人又都忙著做了,他兩人如何不妒,因這一天見素寒煙昏倒,幾個人將他抬進屋去休息。他兩個又不了解實情,越發來了氣,因此兩人嘀咕道︰“說是要給罪受的,我看他比老王爺還受用呢。這樣天氣,不過洗幾件衣服,洗完了就睡覺,最可恨是那管家,不說懲他偷懶,反扶進屋去休息,還好飯好菜的供著,這哪是俘虜,分明是個祖宗來的。”

    軒轅持將這話一字不漏的听進耳里,只氣了個目瞪口呆,暗道我說怎麼他還和從前一樣呢,卻原來這些下人在暗中幫他,他只道是因素寒煙做管家時,施恩頗多,因此眾人皆回護他,既認定了,便不肯去分辨,氣沖沖來到內室,厲聲將紅顏叫了出來。

    紅顏正要歇午覺,聞言連忙披了一件衣服出來,見軒轅持氣的眉眼都變了,從沒有這樣過的,不由也有些慌了,忙問︰“怎麼了?下人們有錯,要打要罵都由得你就是了,什麼事值得氣成這樣?也要愛惜身子才是。”

    軒轅持也不放臉,一轉身坐在那紅木的雕花椅里,先不由分說將紅顏訓斥了一番,說她管家不嚴,放縱下人等,說的紅顏十分委屈,及至明白了原委,方道︰“我道是什麼事呢,若說這種事,怕也是有的,素管家得勢時,對下人施恩頗多,難保下人們不照顧他,明日里把大家叫來,再不許這樣也就是了。”說完又苦笑道︰“你這樣磨折他,是什麼意思呢?看你一時恨不得立時將他剝皮拆骨,卻又打不舍得打,殺不舍得殺,只用這樣手段作踐他,有什麼意思?若想他低頭,其實也不必這樣……”還未說完,只見軒轅持一瞬間沉了臉色,忙住口不說,果听軒轅持道︰“做好自己分內的事,我的事不用你說,我自有打算。”說完拂袖而去。

    碧玉忙出來道︰“我說夫人別替素管家說話了,這不又受了一頓搶白,少爺這些日脾氣也差,以往哪有這樣說夫人時候?”

    紅顏冷笑道︰“你當我只是為了自己麼?太後那日和我閑話,分明有意要讓少爺娶親,人選我也知道了,我若解開了他們兩個的心結,於我也有益,否則當我沒事干,老往那風口上撞嗎?”說完沉吟半晌,又冷哼一聲道︰“你看少爺現在威風,其實最難為的便是他,偏那素管家又是個寧死不肯認輸的主兒,他心中雖有愧,只是少爺攻打山月,他又如何能不恨,因此你沒見他到現在為止,連個錯兒都不肯認嗎?這原本不是他這樣有擔當的人做出的事情呢。唉,只是這樣下去,總是愛恨糾纏的,什麼時候能有個了斷呢?我只願老天保佑他們醒悟的早,別到時後悔不及,也就晚了。”說完進屋,果然第二天將眾僕人召集一處訓了一頓。自此後便無人敢明幫著素寒煙了。

    軒轅持和紅顏卻不知道,素寒煙的舊疾在這折磨下,越發頻繁起來,因他不肯示弱,每日里仍強裝成沒事人似的,只是到了夜間,因白天苦苦壓抑,那病就發作的更加厲害,只讓他痛苦不堪,因此每夜里輾轉反復,哪里睡得著覺。他自己也漸漸有了覺察,只怕這副身子已經撐不了幾天了。每當想到此處,再想起軒轅持和自己,那心不由就如針刺般疼痛入骨。

    這日因要趕早磨出幾升黃豆,因此起的早,待到干完活,已是日頭高掛,從磨房里出來,雙眼被陽光一照,不覺就是一花,險些一跤坐在那里。他知是剛剛太過勞累之故。忙穩住了身子,喘了幾口氣,這才慢慢離開。

    途徑花園的時候,見花圃里有些干了,他嘆道︰“怎麼這里也沒人澆水呢?這麼大日頭,花兒如何禁受的住。”因慢慢提起水桶,挨次澆了一遍,正澆著,忽听腳步聲響,抬頭一看,不由愣在了那里,原來竟是老王爺軒轅敬,被一個如花少女扶著,紅顏跟隨在旁邊。

    他心中一怔,看這女孩衣服華貴,分明就是一位官宦小姐,再看向紅顏,只見她面上雖陪著笑容,眼內卻冷淡的很,他心中便明白了大概,一時間只覺得胸口似堵住了一團東西似的難受,只悶的連氣也喘不上來了。

    軒轅敬看見他,也是一愣,旋即臉上數種神色閃過,最終化為一種近乎尷尬的死寂。忽聞那女孩開口道︰“世伯,王府竟有這樣不懂規矩的下人,見了主子不說參拜,連路都擋著。紅顏夫人想來是事情太多,疏於管教了吧。”她這話既斥了素寒煙,又暗指紅顏,紅顏哪有不知道理,她卻宛然一笑道︰“寒煙,你還不下去呢。”並不追究。

    素寒煙一驚回神,忙深深一揖道︰“參見王爺。”說完匆匆離去,待一轉過月洞門,不由得淚如雨下,連忙用雙手捂住嘴巴,不讓自己痛哭失聲。他自回府後,並沒見過軒轅敬,如今不期而遇,想起他以前對自己就如慈父一般,信任寵溺,自己從他那里也不知得到了多少沒有過的父親般的慈愛。卻在轉眼之間就形同陌路,適才所見,老王爺分明似驟然間蒼老了十幾年一般,怎不叫自己痛斷肝腸。

    那小姐不知幾人關系,但見軒轅敬從遇見素寒煙後便落落寡歡,分明是有隱情,她對王府之事也有耳聞,細思之下,便已明了,只是不知素寒煙竟是這般人物,更添嫉妒,紅顏冷眼看她,心中已不覺有了計較。

    當下回房,適逢軒轅持剛下朝,紅顏便裝作和碧玉說話道︰“今兒看到素管家,瘦的越發厲害了,倒像是得了什麼病似的。”

    碧玉道︰“夫人可是又說笑,好好的能有什麼病?先前救戚良的時候,連那大鼎都能舉起來,他無非是天生身子瘦弱罷了。”

    軒轅持在旁邊喝茶,忍不住便插口道︰“你別瞎操心了,他能有什麼病?只怕是裝病吧,哼。”說完只叫擺飯,紅顏道︰“先別著忙,王小姐今兒留在這里用飯,等一下我們一起到前廳去吧。”

    軒轅持眼中閃過一抹嫌惡之色,道︰“一個女孩兒家,留在我們這里用飯,什麼意思?”忽又想起什麼似的,殘忍笑道︰“也好,今日就叫那個俘虜伺候咱們用飯吧。”

    紅顏本不欲說,將嘴邊的話吞了又吞,終實實忍不住道︰“你也忒狠心了,素管家已經被你作踐成這樣子了,你還不放過他,你去看看他的樣子,一陣風就能吹得倒,虧你狠得下心。”

    軒轅持冷冷看著他,忽悠然一笑道︰“紅顏,我知道你聰明,不過也別以為我就猜不出你的心思。你就這樣輕易將寶押在了他身上麼?到時候輸的血本無歸可別怨我沒提醒你。”說完起身道︰“好了,我先過去陪爹說會兒話,你收拾一下也就過去吧。”一邊出去了。

    碧玉奇怪問道︰“少爺這話什麼意思呢?”

    紅顏冷笑道︰“我押的這一注可是十拿九穩,就算輸了,將來也必贏的。軒轅,大家彼此彼此,我又何嘗不知你的心思呢?”這邊穿戴整齊,方??婷婷的過來,吩咐人道︰“去讓素管家過來伺候用飯。”又冷笑道︰“他受苦,與我什麼相干,我們就看是誰心里難受著。”

    ***

    軒轅持本就欲借此機會折辱素寒煙,故意與王小姐言談投機,又和她說些詩詞歌賦。那王小姐本就有些才學,如何能不趁此機會賣弄,一時間便笑語如珠說個不停。

    軒轅持看了身旁面色蒼白的素寒煙一眼,笑道︰“從來不知小姐竟有如此才思。這才是真名士呢,不像有的人,不過是沽名釣譽罷了。”一邊說一邊拿眼偷望素寒煙,只見後者悄悄用手握住了心口,旋即又放了下來,面上滲出微微的細汗,兩道挺秀細眉緊緊皺在一起,心下暗道︰他也有這時候。總算這口惡氣如今方才出了。當下心情大好,大聲道︰“過來給我倒酒。”

    素寒煙眼見這情景,一顆心就似被鋸子一下一下鋸著一般,又適逢那病發作,只因在這場合,不得不強運內力壓著。這本是他的大忌,一旦強行運功,隨時都有死的可能,只是這時候如何肯示弱。聞言上前一步,勉強鎮定心神將酒添進那夜光杯里。

    軒轅持看著他一雙素白的手微微顫著,指節已瘦的凸了出來,更泛出慘白的光芒,先前的得意快活不由得全部無影無蹤,一時間只想將這贏弱人兒摟進懷里好好撫慰一番,那手剛抬起來,便即醒悟,心中一絲尖刻的痛漸漸泛了開來,只將兩個拳頭緊握著,指甲嵌進了肉里,他卻渾然不覺。

    忽見素寒煙身子一晃,那酒已是倒的溢了出來,軒轅持不顧衣服被酒污了,忙扶住身邊人兒,,卻見他面色越發蒼白的嚇人,下唇已被咬出斑斑血跡,更顯得觸目驚心,他心里一驚,卻見素寒煙輕輕將手抽了出來,淡淡道︰“奴才無用,污了少爺的衣服,容奴才去拿件新的來。”

    這奴才二字就如幾千把尖刀一般立時插在了軒轅持的心上,忽見老王爺軒轅敬站了起來,顫著聲音道︰“我吃了這些,也覺飽了,你們……你們幾個年輕人繼續吃吧。”說完徑自出去。及至到了門邊,終究忍不住回頭,卻不正視素寒煙,嘴唇張了幾度,方低聲道︰“身子不好……就……就找個大夫看看……落了大病就不好了。”說完一掀簾子,踉蹌著去了。看他面前那碗飯,分明一點兒沒動。

    素寒煙忙低了頭,不肯將淒痛表情讓別人看見,忽听紅顏道︰“你先下去歇著吧,身子不舒服,以後告訴我一聲也就是了,若因太要強而害了自己,反而不好。”

    素寒煙巴不得這句話,連忙答應一聲,急急退了出去,只覺心痛如絞,更似火燒一般,他心知這次病發不比尋常,生怕人看見,忙又運了輕功,待奔到自己屋里,早已是汗透重衣,再也支撐不住,雙手只來得及攀住床邊的柱子,人已昏了過去。

    軒轅持這里便要追出去,那王小姐哪里肯放,她明知素寒煙身份,卻假裝不知,因笑道︰“這樣奴才留在府中也不好,雖漂亮,看那膚色卻象鬼魅之流似的。小王爺,我們且不要為他壞了性致,剛才說到哪里了?”

    軒轅持好容易定下心神,忙道︰“紅顏陪小姐坐一會兒,我出去一下。”

    那王小姐故作驚詫道︰“原來……原來小王爺竟著緊那奴才呢,哎呀,小女剛才言詞多有得罪,冒犯了。”軒轅持一听這話,哪還肯出去,只道︰“小姐莫要胡說,不過出去吩咐人一件事情。”說完假意走出,稍刻即回。

    紅顏冷哼了一聲,心道︰“我看你將來後悔去吧。”也站起來道︰“我喝了幾杯酒,覺得心里悶悶的,不如你們談,我去看看公爹,再讓人弄點參湯過去吧。”說完福了一福,款款而去。

    這里軒轅持如坐針氈,偏那王小姐卻還故意說個不停,眼看著已是初更,軒轅持實忍不住了,只好道︰“小姐千金貴體,若呆久了怕惹人閑話,況路上也不太平,我著人送你回去吧。”這話里已隱隱有不耐之意,王小姐見他公然逐客,倒也不好久留,遂含笑告辭。軒轅持忙派人護送,自己不及大門便回轉來,想起素寒煙席間異樣表現,不由又是焦急又是擔心,忙不迭的便找了一個丫頭,引著他來到素寒煙的屋子。這邊又著人去請御醫。

    他進去時,適逢素寒煙已經轉醒,剛挪到床上去,見有人過來,不由詫異,卻听軒轅持道︰“怎的連燈也不點,睡了嗎?”一邊說一邊已燃了油燈。只見素寒煙臉色已比先好的多了。這才微微放下心來。忙掩飾掉臉上關切之情,仍做出冷淡樣子來。

    素寒煙看了他一眼道︰“少爺此時來有什麼事嗎?還是要奴才再去倒酒呢?”一邊說一邊整了整衣服。

    軒轅持臉上一紅,淡淡道︰“爹讓我找人來瞧瞧你,我本來已經要歇了,只是老人家絮煩,不得到結果他不安心。”說完,果有人報說御醫來了。

    素寒煙冷冷一笑道︰“我並沒有病,不過前日吃壞了肚子罷了。”自己心道︰“這病御醫若能看出來,早十年也治好了,如今是我自己尋死,天意使然,又有誰能扭轉?”一邊到底拗不過軒轅持,只得讓御醫把了脈,又仔細瞧了半刻方休。

    那清  御醫遂起身道︰“稟小王爺,這位公子雖稟賦虛弱,卻並無甚疾病,小王爺寬心好了。以後飲食上注意點也就是了,也不用服藥的。”說完連方子也不開,便即告辭。

    軒轅持這才放下心來,看著素寒煙,想起他平日的確縴瘦,大概受了幾日磨折,身體有些吃不消罷。他本有意讓他歇幾日,忽一眼看見桌子上有張帖子,油燈之下,看的甚為清楚,分明是“昨夜閑潭夢落花”七個字。他心思一轉,已明了了素寒煙的心思,不由大怒,暗道︰你到這個時候仍是無悔,我又何必一定要憐惜一個敵人呢。想到這里,剛剛的憐憫俱化作了鐵石心腸,冷冷道︰”既沒病,明日別耽誤干活,可別托病躲懶,若趕不出來,別怪我用王府的規矩。“說完又對身邊的總管道︰“看著那些奴才,別一個個清閑了就想著多管閑事,我知道了是不饒的。”

    素寒煙身子微微顫著,只強掙扎著象沒事的人一樣,一字一字道︰“奴才知道自己的本分,不勞小王爺費心想著,小王爺盡管去忙自己的大事吧。”

    軒轅持知他暗指自己和王小姐一事,他也不解釋,只重重哼了一聲道︰“那就好。”便拂袖而去。這里素寒煙怔怔看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心中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一時間只覺被關在這異國他鄉小屋里的自己實在有說不出的淒涼孤單,看著那七個字,忽然心口又沒命的疼了起來。

    再說軒轅持,怒氣沖沖回到屋里,自己恨恨道︰“我到現在還做夢呢。竟還為他著想,以為他有苦衷,還想著不如就這樣原諒了他。難怪皇兄常說我有時候愚蠢的緊,可不是這樣嗎?昨夜閑潭夢落花,哼哼,他的眼里分明只有他的山月,他的皇上,哪有我軒轅持的存在。只可恨我竟管不住自己,還找御醫去看視他,真真是個傻子,只怕他到現在還得意,不知怎麼笑話我呢。”說完越想越氣,索性將桌上的幾件東西一起掃落下去。

    適逢紅顏和碧玉探視完軒轅敬回來,听了他這番話,忙拉了碧玉急急避出去了。這里碧玉急道︰“少爺這可是更恨素管家了,夫人怎也不勸一勸?”

    紅顏苦笑道︰“此時勸不得的,那素管家也是,怎麼這時候偏寫了那樣一句詩讓少爺看見,這下子剛有的一點憐憫,定然也無影無蹤了,不過也怪不得他,背井離鄉的,又受這樣委屈,焉有不想家的道理呢?”

    碧玉奇道︰“究竟這‘昨夜閑潭夢落花’怎麼了?你和少爺就生出這麼多感慨來,不過就是普通一句詩而已嘛。”

    紅顏道︰“這確是一句再普通不過的古詩,只是放在此時此地,無論對少爺或素管家來說,它都不普通了,昨夜閑潭夢落花,可憐春半不還家,江水流春去欲盡,江潭落月復西斜。”說完看向碧玉道︰“你還不明白麼?這是一個游子的泣血之吟啊,尤其象素管家這樣經歷,看他慕出這句詩,就更加淒涼了。內中有多少不為人知的辛酸苦楚,不是我們這些局外人可以輕易明白的。”

    碧玉這才點頭道︰“既如此,少爺因何大動肝火,他理應更加憐惜素管家才對。”

    紅顏搖頭苦笑道︰“少爺此時如何能用理智形容呢?他本就對素管家負了他這件事耿耿于懷,況素管家回來到現在,連個錯兒也不認,如今又寫下這樣詩句,少爺能做何想,自然認為他到現在還戀著故土,把自己當作敵人來看呢。因此才會發那麼大脾氣的。”說完又嘆道︰“其實一個人被迫浪跡天涯,又有誰能不留戀故土,葉落還要歸根呢。這本不和仇視別國相聯系,偏出了這件事後,簡單的一句話也可將整件事弄的復雜。造化弄人,也只能嘆一聲無可奈何了。”說完和碧玉且暫到別的丫頭房里說話,不提。

    再說素寒煙,眼見著軒轅持無情離去,忽就覺得心頭一股撕裂般的痛猛烈泛了開來,他是個聰明人,心中已有了認識,不由得便想喊住那看起來也可憐可嘆的人影,誰料一張口,就先噴出一口血來,那身子越發的不能動了。思及自己一生坎坷,不由得悲從中來,再也忍不住滾滾珠淚,此時連去拿紙筆的力氣也沒有,胸中又著實澎湃激蕩,便向床上拿了平時用的一塊絹子,一望之下,竟是軒轅持相贈的一條珍貴鮫帕,不禁更是百感交集,胸中似有萬語千言,卻又不知由何說起,遂將中指咬破,在那帕子上疾寫了幾行字,待最後一筆鮮紅蜿蜒而下時,那絹子也隨之飄落,一如風中的無依落葉。靜靜掠過那只縴縴素手,最終委于塵土。

    ***

    夜已敲過三更了,紅顏和碧玉才回轉房來,見軒轅持鞋子也未脫歪在床上,滿身酒氣,問過伺候的丫頭,才知他方才借酒澆愁,竟喝了一壇子。紅顏道︰“我說呢他這時候還能睡著。”說完將一件披風為他蓋上,脫了鞋子,自言自語道︰“明明可以不必這麼較真兒的事,怎麼就都趟上了你們這兩個死心眼兒的。與其兩人這樣受苦,不如說開了,拋去那不堪往事,從頭來過不好嗎?偏就沒人想這樣辦事。男人啊……怎麼就都是這樣子呢?難道面子榮辱真比自己一生幸福還重要麼?”一邊說一邊自己寬衣解帶,也挪到床里面睡下了。吩咐碧玉道︰“別睡死了,一旦醒了要茶要水的沒人伺候。”

    且說軒轅持,醉了酒後朦朦朧朧睡去,不覺到了與素寒煙相識之初,他淡著容顏與自己針鋒相對,忽又到了那間小屋,素寒煙被推下池塘後換上白衣那一瞬間的風情。再轉眼,又到了祠堂里,他言詞犀利,擲地有聲,救下戚良一命。然後飄飄然到了那個山洞,絕美剛強的人兒頭一次那樣的柔弱無依。輾轉間又是那家破廟,他宛如野獸一般,身下的人兒為了救他,咬碎銀牙任他蹂躪。夢中一幕換過一幕。相識相知相依,卻逃不過最終的離別。

    他此時冷汗淋淋,忽見門一開,素寒煙一襲曳地白衣,唇邊噙著淡淡笑容,眼角眉梢卻盡是訴之不盡的萬縷愁思,俏生生站在那里,幽幽道︰“軒轅,我要走了,你也不來送送我麼?”

    軒轅持只覺口干舌燥,渾渾噩噩道︰“寒煙,你……你要走去哪里?你忘了對我的承諾嗎?”

    素寒煙笑容漸斂,又向前走了幾步,軒轅持才看清他臉上分明掛著兩行清淚,只听他哀傷道︰“我也不想走,無奈天命難違,軒轅,寒煙和你已然緣盡,你……你以後自己保重了。”

    軒轅持只見他衣袂飄飄,宛如凌波仙子,似乎就要御風而去,他情急之下,忙伸手去抓,卻抓了個空,只見素寒煙眼中盡是不舍之情,卻仍一步步向後飄退而去,無論他如何呼喊,竟絲毫不停。眼看那人影就要消失在門外,他心中一急,向前一撲,只听“咕咚”一聲,自己已醒了過來,卻已摔在了地上,方醒覺方才乃是南柯一夢。

    雖已夢醒,但夢中那刻骨感覺分明仍在,窗戶吹過一陣春風,他機靈靈打了幾個寒噤,方察覺到自己已是汗透重衣,此時紅顏碧玉俱已起來伺候,茶水端至嘴邊,他竟渾然不覺,只想著這個夢殊為怪異,心中愈思愈怕,忽一挺站起,連外衣尚不及披,便發狂般向素寒煙的小屋奔去。

    紅顏見狀,不及追問,忙急急拿起兩件衣服和碧玉也追了出去,及至到了素寒煙的屋前,只見燈光閃耀,她二人正疑惑素寒煙怎的這時仍不睡,卻見軒轅持早一頭撞進屋去,此時也顧不得避什麼嫌疑,二人也忙跟了進去。

    卻見屋內無人,只有淡淡的一股血腥之氣,值此她們兩個也不由得緊張起來,軒轅持更是到處翻找,忽一眼瞥見地上那塊絹子,忙拾了起來,紅  和碧玉都湊上去看,先看見上面觸目驚心的猩紅,心便不由得往下沉,稍微細看了看,原來是八行詩句,寫道︰

    夢魂依依越千山

    天涯何處是鄉關

    身死異國應瞑目

    魂未歸鄉心不甘

    念行卑恥千夫指

    誰憐吾心亦熬煎

    花落人亡俱塵土

    人間從此無寒煙

    紅顏的心一瞬間沉了下去,這分明是首絕命詩,卻見軒轅持的手抖的就如狂風中的黃葉,忽發瘋般的大喊起來︰“寒煙,寒煙……”叫聲淒厲,令聞者也不由心碎,紅顏也知必有變故,眸中流下兩滴清淚,忙命碧玉吩咐人去稟報軒轅敬,或還會見上最後一面。

    這里軒轅持屋中遍尋不到素寒煙,便一路尋到了屋後,此時天上明月正圓,一瀉千里的月光下,赫然只見通往府外的小路上躺著一個人,素白的粗布衣服,不是素寒煙是誰。

    軒轅持只嚇得魂飛魄散,飛撲上前抱起,只見還有微微的呼吸,他駭極大叫道︰“御醫,快喊御醫。”卻見素寒煙緊閉的雙眼緩緩睜了開來,見是他,不由得先是一怔,接著眼里漸漸的就有了淚光,只是強忍著不肯落下。

    “寒煙,你別怕,我帶你到屋里去,等一等御醫就來了。你別怕。”軒轅持說完便要抱起懷中人兒,卻見他搖頭道︰“別……若只是這樣……或還能堅持一刻,否則只怕立時就死了。”

    軒轅持听他一說,嚇了一跳,忙依言跪在地上,將素寒煙縴瘦的身子摟在懷里,卻見素寒煙微喘了幾口氣,淡淡笑道︰“軒轅,其實我不怕死,誰又能長生不老呢?我是真不怕的。”說完看著天上明月,嘆道︰“我只是……只是到死都不能再回山月看一眼,有些兒遺憾罷了……我們山月的規矩,月圓夜……是游子歸鄉的日子……今晚月亮這麼圓,我卻……我卻是無論如何也回不去的了。”

    紅顏不忍再听,忙別過頭去悄悄拭淚,如今方明白素寒煙  何會在這里,看他衣服上盡是塵土,想必是知道自己大限已到,因才拼死出來。想著他瘦弱的身子在地上艱難爬行,只  了多近故鄉一分,了一個輾轉飄零的游子心願。心下更覺淒涼。

    卻見軒轅持早已淚落如雨,抱著素寒煙哭道︰“沒關系沒關系,寒煙,你好好治病,等你病好了,我陪你回去山月,你想什麼時候回去就什麼時候回去。”

    素寒煙唇角綻放出一抹動人微笑,眼中忽然有了神采,高興道︰“真的?是真的麼?雖然我知道這是不能的了,只是能听到你親口對我說這句話,還是……還是很開心。”說完又喘了幾口,方又接著道︰“我不到……十歲就離開故土……來到大風,因要掩飾自己身份……平日里連提亦不敢提山月二字……故鄉的那些風俗……從不敢做一點半點,唯恐讓人看見。只能全都記在了心里。我……我沒怨過,我只是……只是午夜夢回的時候,總願意想著它罷了……上次好容易回去了……可是在宮里半步也沒出去過……軒轅,我真的好像再看一眼……再看一眼山月的山水,山月的街道,山月的人們,哪怕……哪怕只是一眼也就足夠了。”

    軒轅持一把將他抱的更緊,大聲道︰“會看到的,寒煙,你想看到的所有東西都會看到的。”

    素寒煙見他淚流滿面的樣子,微微一笑,吃力抬起手來替他拭淚,一邊道︰“別哭了,軒轅,我還從沒看過你哭呢,男兒有淚不輕彈。我……我也只是瞎想想罷了。我們……我們不說了……反正山月的一切都已在我的心里呢,從沒有一刻忘懷過。”說到這里,忽然斂去笑容,長長嘆了一聲道︰“軒轅,你是恨我的吧,從一開始我就和你作對,如今又負了你,你心里一定很恨我對不對?”

    軒轅持拼命搖頭哭道︰“寒煙,我沒有……沒有,寒煙,我不恨你……我……我一點都不恨你了,我很喜歡你……很愛你……我……我根本離不開你啊。從我們相遇的那一瞬間……我……我已經再也離不開你了。”

    素寒煙點頭道︰“軒轅,你別這樣,天涯何處無芳草,等你再找到一個好姑娘,就忘了我吧,你能在我死前讓我知道你原諒了我,已經是對我不薄了。要知道我另一件遺憾的事就是你無法原諒我的所作所  。其實……其實我也知道做奸細是不對的……可是……可是我沒有辦法……我們山月國小力微……如果我不做奸細,我們……我們早就亡國了。其實……誰願意做千人唾棄萬人罵的奸細,誰不願留在家鄉,自自在在的過日子呢?我……我做奸細,也只是不得已……不得已  了自己的國家不會滅亡而已。我錯了嗎?軒轅,因  我是奸細,所以我所做的一切就都是錯的,對不對?即使我死了,大風的人也依然會痛恨我是不是?因  我是奸細,是個該千刀萬刮的奸細,無論什麼理由,都不能贖回我的罪過是嗎?”

    這一字字一句句,無不是素寒煙錐心泣血,發自肺腑的心聲,他只因自己的身份,一生耿耿於懷,听在軒轅持的耳里,更是心如刀絞,淚一滴滴落在素寒煙的臉上,他心痛道︰“不是的不是的……寒煙,你沒有錯……錯的是我,一直都是我。你是這世上最好的人。錯的一直都是我們。我……我在此向你發誓,有生之年,大風決不會再  侵略而對山月,對別國發動一兵一卒,如違此誓,教我天打雷劈,永不墮入輪回,生生世世無法與你相見。”說完不由抱著素寒煙痛哭失聲。

    素寒煙會心一笑,斷斷續續道︰“謝謝……謝謝你,軒轅,上天待我總算不薄……讓我死前也能見你一面……還得你諒解。我……我死也瞑目了。”紅顏見他眸中神采漸漸淡了下去,情知他已油盡燈枯,不由心下大駭,果見他抬手在軒轅臉上摩挲著,含淚道︰“我……我本來不怕死的……可是……可是我听了……听了你的話……我……我忽然好怕……我忽然好害怕死掉……軒轅,我……我好害怕……”說到這里,一雙美麗眼楮已漸漸合上。一滴淚凝結劃下眼角。那只手也驟然停頓了所有的動作,帶著這個美麗男子的一生淒苦與愛戀,無力的垂了下來。

    “不……寒煙……寒煙。”一聲撕心裂肺的呼喊響徹長空,連明月都悄悄躲進雲里,不忍再看這樣悲慘的一幕。紅顏早已淚濕春衫,忽聞另一聲悲痛之極的呼喊︰“寒煙,你……你怎也不等等我……不等等我見你最後一面。”回頭望去,只見軒轅敬在丫頭們的攙扶下趕來,已痛倒在地上,老淚縱橫。紅顏忙去攙扶,卻哪扶的起來。

第十章

    一連兩日,軒轅持只將素寒煙放於房間床上,自己半刻不肯稍離。軒轅敬白發人送黑發人,再思及素寒煙回來後自己雖明知他受苦,卻不管不問,心中更是又痛又悔又愧,再那日受了大半夜的風吹,第二日便病倒了,茶水不進,也不肯就醫。還有那些下人,平日多得素寒煙恩惠,此時見這樣一個好人連一天好日子都沒過便撒手而去,誰不痛倒。可憐好好的一個王府,如今是愁雲慘霧。全仗著紅顏強忍悲痛料理著。

    眼看著已有三日,那尸體雖還完好,但紅顏也知再久放必然腐爛,況這天氣一天天熱了。因來找軒轅持道︰“你悲痛我知道,只是這尸體老這樣放著不是辦法,你縱不忍心,又能留多久呢?此時縱然貌美如花,盡是生前情景,但若久了,必然腐爛,到那時又有什麼辦法呢?再者古人也說了,入土為安,你只這麼著,素管家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寧,我已著人選了一塊風水極好的地方,莫若將他葬下了吧,也好讓他早日超生。”

    軒轅持听得這話,就如被生生剜下心頭肉一般,死死抱住那尸身,沖紅顏怒吼道︰“什麼下葬?你巴不得早早讓他離了我,你好做王妃是不是?你別想。他在一日,我陪他一日,他爛了腐了,還有骨頭,這一生我總陪著他就是。待到我終老歸西,再和他合葬一處,一起轉生投胎去。此時倒要你來管的什麼閑事?”原來軒轅皇室祖訓,讓後人無論遇何絕境,絕不可求死,否則就逐出門庭,不認他為軒轅子孫。此乃當年大風開國皇帝所立,他有一次敗北以至絕境,本也想學項羽自斷生死,卻終於沒有,後來援兵趕至,反敗為勝,由此心有所感,乃立此規矩,警戒後人不可輕言放棄之意。大風朝人最重宗親祖籍,故軒轅持雖悲痛欲絕,恨不能立時跟了素寒煙去,卻也不敢違反祖訓。因竟想出陪伴這尸首終老的荒唐主意。

    紅顏憐他失愛之痛,雖見他說的重,也不埋怨,自己出來心道︰老王爺雖病了,但這事非同小可,定要趁尸首還未腐爛時與他商量,縱日後少爺怪我,也少不得要討這份人嫌了。說完親自到廚房做了一碗參湯,端著往軒轅敬這里來,果見老王爺死氣沉沉在那歪著。她先咳了一聲,方進去了,先十分勸慰了一陣,才將心中所慮之事說了。

    軒轅敬怔怔出了半會兒神,忽長嘆一聲道︰“也罷,既這樣,在花園的地下室里放著一副千年冰棺,那是祖先傳下的,只皇宮和咱們府里這兩件,可保尸體千年不腐,乃無上的寶貝,祖訓說要有緣人方可使用。早年持兒放蕩,這樣新奇東西我也沒讓他知道。如今他對寒煙一片痴心,況這兩人……這兩人的事也實實讓人痛斷肝腸。就拿那幅冰棺先斂了寒煙吧,待將來持兒百年之後,再讓人將他們合葬,了了這份淒苦之極的孽緣。”說完告訴冰棺放置在地下室的地下密室里後,便揮手道︰“我懶怠吃飯,你先去辦事吧,這些日子全仗了你,我是知道的。唯有等以後再謝吧。”說完仍又躺下。

    紅顏只得出門來,領人到密室里啟出冰棺,果見晶瑩剃透,待抬出來被太陽一照,折射出那七彩光芒,耀眼生花。紅顏便忙把軒轅敬之言告訴了軒轅持,又領他去看那冰棺。見他面上毫無喜意,仍是悲痛不已,不過總算不再堅持己見,親手將素寒煙抱進棺里。不免又撫尸痛哭一場。當下就把冰棺置放在祠堂里。軒轅持索性連房也不回,每日里只與素寒煙說話,乃至吃飯睡覺,就宛如對待活人一般,府里人都道小王爺已半瘋了,紅顏卻知他心中實是苦極,唯有自欺欺人,方能聊解心頭之痛。

    ***

    再說軒轅桓,听聞素寒煙暴病而亡,他本來高興之極,卻又听說弟弟為了這個奸細痛苦不堪,不由大怒,恨道︰不爭氣的東西,為了一個奸細也值得如此,你對他也算仁至義盡了,怎麼到頭來還是看不開。真真沒半點出息,也落了多少大臣的恥笑。因也不去慰問,只想著軒轅持心痛一陣子也就恢復常態,畢竟從未見他為風花雪月之事上心。因也不理會。每日里仍照常上朝下朝,批閱奏章而已。

    誰想一晃半個月過去了,軒轅持不但未見人影,還打發人遞來辭呈,言道一切爵位官餃盡皆不要,只願陪素寒煙至終老一天,一打听,方知王府里竟將千年冰棺給素寒煙用了,軒轅持人已半瘋。他這才大驚,因從小沒有親兄弟,只得軒轅持這一個至親弟弟,雖表面上是君臣之分,但私下里實在是真心疼愛的緊,听聞他這樣,焉有不急之理,忙換上便服,帶上幾個侍衛便出宮前往軒轅王府。他卻沒想到這一去,竟遇上一個千古奇人。

    且說軒轅桓急急趕往軒轅王府,一路上只見街道繁華,百姓們衣著鮮艷,好一派富貴景象,他也無心觀賞,不一會兒已來到天橋,因走得急,至拐角處竟和一個人撞了個滿懷,抬頭一看,不由怔住,只見眼前人一張美輪美奐的絕色臉龐,身上是一件飄逸的白衣,一只雪白皓腕上戴著流動著熒熒碧光的翡翠玉鐲。裸著兩只雪白小巧的腳,腳踝上是兩串做工精致無比的銀鈴,隨著他的動作,發出動听的聲音。舉手投足間流露出飄逸若仙的氣質。在軒轅桓所知人中,只有素寒煙或可與這人一較高下。

    兩人一撞即分,那人歉意一笑道︰“對不起,我走太急了。”說完飄然而去。

    軒轅桓本不是色欲燻心之輩,此時也不由回頭望了兩眼,旋即又趕起路來,不過一刻鍾功夫便看到王府大門,只見兩個人正在府外和家丁吵嚷,他忙上前,沉聲問道︰“怎麼了?這也是吵架的地方嗎?”

    那家丁中有一個是軒轅桓上次來時見過的,知道他身份,雙膝一軟,便拜了下去。軒轅桓看也不看他一眼,只見身邊那兩個男子俱都對自己流露出仇恨眼光,心下微詫,道︰“兩位到王府,可是有什麼事嗎?”

    只見那氣質華貴的男子哼了一聲道︰“我們是來吊唁素先生的。”說到這里,眼圈兒一紅,忙別過頭去。

    軒轅桓一愣,良久方道︰“既如此,就隨我進來吧,只是素寒煙喪事已過。也罷,你們就去他靈前上柱香吧。”說完自己和他二人走了進來。問清素寒煙停放地方,便向祠堂而去。

    進得祠堂偏房,果見一口巨大冰棺停在那里,當中斂著一人,素衣如雪,容貌如花,分明就像睡著了一般,軒轅持陪在旁邊,正自言自語,聞得有人進來,也不抬頭。

    軒轅桓一看他這樣子,氣就不打一處來,剛要開罵,忽見旁邊那氣質華貴的男子竟已沖了上去,一邊大吼道︰“軒轅持,你個狼心狗肺的東西,我和你拼了,你還我的寒煙來,你還我的寒煙來。”還未近身,已被另一男子死死抱住,急道︰“皇……公子息怒,我們是來接寒煙回去的啊。”

    軒轅桓心中一震,向那華貴男子望去,只見他淚流滿面,哭得哽咽難言,高貴氣質蕩然無存。他心下驚訝道︰“難道他竟是山月皇帝不成?怎的竟敢孤身泛險,不過是一個奸細而已。如此感情用事,這……這哪里是一個當皇帝的材料。”

    來人果然就是華洛和七郎,他們聞說大風退兵,起先欣慰不已,以為自己竟然猜中,素寒煙分明是和軒轅持有情。及至後來听探子報說軒轅持的愛人被他折磨至死,他自己也半瘋了等語,兩人這才大驚,不勝悲傷之下,那華洛本就是少年天性,極重感情,哪管為君者不應輕易涉險這些規矩,七郎也是個血性男子,因兩人竟悄悄出宮,一路來到大風皇都,要帶素寒煙回故土安葬,順便替他報仇。也不想想就憑兩人勢單力孤,又在人家地盤,談什麼報仇,因此軒轅桓說他不適合當皇帝,倒是說對了。

    再說軒轅持,茫然抬頭望著他三人,這才整衣起身參見他皇兄,那華洛和七郎早撲到棺上放聲痛哭起來。華洛一悲痛,什麼都不管了,哭道︰“寒煙,千不該萬不該,我不該听那法師之言,將你送進這虎狼窟里,又學那勞什子武功,以致遭了這天遣。我自己治國無能,卻連累你命喪黃泉,老天呀,你若睜眼,就該讓我替了他去。這麼好的一個人,你如何……你怎麼就能狠下心真要了他的命啊。”

    至此,軒轅持也知他身份了,當下大驚,所謂愛屋及烏,他此時對這山月皇帝竟無半分恨意了,流淚道︰“若替也該我替,若不是我……若不是我,寒煙也不致暴病而亡。”

    忽見華洛站起來怒聲道︰“放屁,我們寒煙素來堅強,豈是你能折磨死的。這都因他身上的天遣。千錯萬錯,他不應對你動情。嗚嗚嗚,他明知動情之日,就是天遣發作之時,可……可他為何還要對你動情啊?嗚嗚嗚。”

    軒轅持疑惑道︰“天遣?”復又想起當日寒煙抱病之時,確是連御醫也說無事的,否則自己也不致就那樣拋下他,誰知當晚就逝去了。滿朝御醫仵作,竟沒有一個能查出病因,莫非這山月皇帝竟知道不成?當下忙急急問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華洛本恨他之極,但此時見他形容憔悴不堪,況自己在大風時也耳聞素寒煙死後他的痴情無悔,再自己剛才進來時也分明是看見的。因這些緣由,不由把那嫌惡之心去了五分,再一想好歹他也是素寒煙鍾情之人,這各種原因,也理當讓他知道,如此一想,方沒好氣道︰“寒煙不到十歲便因聰明伶俐而被輔政大臣選中,派他來大風做臥底。那時候我還年幼,也不知這其中利害,只覺輔政大臣說的也有道理,於是便允準了。誰知就在寒煙赴大風的兩天前,皇宮里來了位法師,本是請他來祈雨的,他也著實有本事,當日便下了場大雨。於是大臣百姓們都很信服。就在那時,他遇見了寒煙,立時拉著他看了半晌,後又搖頭嘆息道︰‘可憐這麼個精靈人兒,卻要去做那見不得人的勾當,他本該是個留名青史的曠世奇才啊。’如此這般說了一通,經他一說,我也有些明白了,就想收回成命。可是寒煙那時雖小,心中卻早已裝進了黎民百姓,江山社稷,竟是非要前往大風不可。那法師驚異贊道‘小小年紀竟有如此氣魄,難得難得。’旋即又說‘你此去大風,無論竊取文件或是自保,都需武功的,若去了再學,未免晚了,況也未必能學到正經功夫。也罷,你跟我來,我傳你一樣功夫,這功夫雖可速成,卻有一樣,一生不能動情,一動情,心便亂,心亂則再也控它不住,到那時不但武功盡失,還有性命之憂。’說完就領寒煙進去了。待到寒煙走後,他方跟我說,‘這樣功夫本是上天遺下的,只傳給寒煙這樣為國而戰之人。但因無論如何,做奸細都是個錯誤,因此得此功者壽命雖無礙,卻不能善終,此便為天遣。若提早情動,羞愧之心就會提前引發天遣,必遭橫死。除非他的敵人能夠真心原諒,上達天听,得到上天恕罪,或可活命。’拉拉雜雜說了一大堆,我也似懂非懂,他說不求我懂,只要我記著,或有一天會用上。可我哪知道軒轅持你竟如此狠心,絲毫不為寒煙著想,就這麼讓他去了,我竟不及救他。”一邊說一邊又痛哭起來。

    軒轅持身子一晃,險險栽倒,凝視著素寒煙宛如沉睡著的容顏,喃喃道︰“寒煙,難怪你性子向來冷淡,原來是有這樣苦衷。可你既知情動便有一死,我情願你不為我動情,只那樣冷冷淡淡的讓我每天看著也好。”

    七郎長嘆道︰“這事豈能由人控制,那晚我去找他時,他曾斬釘截鐵拒絕,我當時還不明白,如今才知道竟是為了你,早知如此,我不該將他打昏強行帶走,或許他還會有幾天好日子過。”

    這話就象是晴天霹靂一樣,震的軒轅持目瞪口呆,忙抓住他失聲道︰“你說什麼?你說寒煙不是不辭而別,而是被你強行帶走的?這……這可是真的嗎?”

    七郎奇怪道︰“難道還有假不成?怎麼?寒煙竟沒告訴你麼?”

    軒轅持蹬蹬蹬倒退了幾步,猛覺喉頭一甜,一口鮮血噴涌而出,這也難怪他,他與素寒煙的誤會,盡由此而起,此時听聞這樣一個事實,怎不肝腸寸斷。當下再也站立不住,軒轅桓忙上前扶住了他,就听他喃喃道︰“為什麼?為什麼寒煙他不告訴我?為什麼他不告訴我?”

    忽听紅顏在門外道︰“他怎能告訴你?那時你正在氣頭上,告訴了你,你能信嗎?或還會以為他為自己開脫,更加折磨於他。這樣他死後,你若不得知真相,也必痛悔交加,若得知了真相,豈不是連活路都沒了。可憐他處處為你著想,你卻在他死後,露出這副自暴自棄樣子來,他泉下有知,也必日夜哭泣不安。”說完緩步移了進來,卻眼望著七郎道︰“我只當是我看錯了,原來卻真的是你。”

    七郎一瞬間臉色發白,望著紅顏,竟什麼話也說不出來,華洛正感奇怪,忽聞空中一個優雅的聲音道︰“讓我好找,原來卻在這里。”說完只見當空飄下一人,軒轅桓一看,正是自己先前撞到的那個巫師打扮的絕美男子。

    就見他飄落下來後,向那冰棺望了一眼,笑吟吟道︰“果然你們緣分未盡,也罷,你既用這樣稀有寶物保住了他的身子,我便施法讓你們團聚又有何妨?但有一樣,我可不知條件是否齊備,軒轅公子,可否容我問你幾句話呢?”

    軒轅兄弟以及華洛和七郎只耳里听了一句“緣分未盡,我便施法讓你們團聚又有何妨?”便呆住了,猶不敢信,華洛道︰“這位……這位高人你可是唬我們麼?自古以來,人死哪能復生?你……你莫不是耍我們玩來的吧?”

    只見那絕美法師冷笑道︰“我有功夫到這里和你們玩麼?人死雖不能復生,但他並不該死,只不過受了天遣,這乃我們法家能力所及之處,讓他復生又有何難?”說完看向華洛道︰“你若再多嘴,我立刻便走。”

    華洛只嚇得倏的用手捂住了嘴巴,一邊連連後退,搖頭擺手的道︰“不多嘴不多嘴,我絕不多嘴了。”他本是一國君主,此時卻像個犯了錯的小孩子般,惹得軒轅桓再也隱忍不住,嗤的笑出聲來。

    華洛怒瞪了他一眼,卻果然不敢多嘴,只听那法師又轉向軒轅持道︰“在下阿里,傳授這位素先生那天命神功的人便是我的師傅。他曾對我言過得此功夫的十幾個人,皆有奇緣,讓我於代表他們生命的長明燈滅後一個月來到此處,若果有緣,當可化解天遣,重入紅塵。如今看來,素先生這幾樣條件倒是齊全了,只是有一樣,遭天遣之人必要得到敵方諒解,方能上達天庭,贖盡罪過,軒轅公子自不必說了,大風百姓也未必知道這其中曲折,因此我只要再得兩個人的真心諒解,便可施法救人,就不知軒轅公子可否立即回答我呢?”

    軒轅持早听得呆了,聞言忙不迭的點頭道︰“法師請問,請問,只要能讓寒煙死而復生,即使賠上性命,我也在所不惜。”

    阿里這才微笑道︰“既如此,那第一個人便是令尊,當初素先生是由他帶進府來,後來出了這些事,他可肯原諒素先生嗎?”

    未等軒轅持回答,紅顏已笑道︰“老王爺若知道了,不知歡喜成什麼樣子呢。奴家這就派人請他前來,法師盡管放心吧。”

    阿里點點頭,接著道︰“這第二人便是貴國皇帝,素先生做奸細,有損大風利益,而大風的最高權力自然是貴國君主,但不知他能原諒寒煙麼?”

    他話音剛落,所有的目光便都齊刷刷聚集在軒轅桓身上,華洛恨恨道︰“那狗皇帝若敢阻撓寒煙復活,我立刻劈了他。”

    軒轅桓冷笑一聲道︰“既如此,狗皇帝的名都擔了,也不用行什麼善事,如今朕就在這里,你倒是來砍啊,反正有素寒煙陪葬,倒也不愁寂寞。”一句話把華洛堵在了那里。

    忽見軒轅持撲通一聲跪了下來,聲淚俱下道︰“皇兄啊,寒煙他冤枉啊,若非我們野心勃勃,他怎會來做奸細,何況他是你未來弟媳,你若真這麼狠心……不肯成全弟弟的話,我……我也不活了……我豁出去不做軒轅子孫還不行嗎?”說完便要一頭向牆上撞去。

    那軒轅桓為人確實冷酷殘忍,唯獨對骨肉親情著實看重,忙攔了軒轅持,又氣又恨的看了他幾眼,方長嘆一聲道︰“法師,請你施術吧,朕……朕不怪他就是。”

    話音剛落,便听到外面一個顫巍巍的蒼老聲音道︰“皇佷啊,你可憐可憐叔叔一大把年紀了,還要擔著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悲痛,寒煙若不活,我自己的兒子又與死何異?皇佷啊。”

    軒轅桓忙又扶住踉蹌著進來的軒轅敬,一邊恭恭敬敬道︰“皇叔放心,朕已經不怪他了,法師正要施術呢。”

    阿里欣慰道︰“果真如此,自是好的,只是閣下貴為大風皇帝,既然答應原諒寒煙,自是了解了他的苦心,如此一來,以後除了保家衛國,則不許你對外動一兵一卒以擴張版權,只有做到這個,方顯出你是真心原諒,否則一切免談。”

    “你……”軒轅桓登時大怒,還有什麼比這個更令野心勃勃的君主不能忍受的呢,當下便要發火,忽見左邊的弟弟又要去撞牆,右邊的叔叔則號啕大哭,一邊嚎著什麼“這一輩子是沒指望了”之類的話。再者那個山月的笨笨皇帝瞪著一雙烏圓的眼楮恨恨看著自己,不由得登時一個頭兩個大,忙道︰“好了好了,朕答應就是。”話一說完,就恨不得咬下自己的舌頭,無奈卻是君無戲言,再也無法反悔了。

    當下阿里見諸多條件皆已齊備,立時便吩咐眾人準備他所需的各樣祭品神器,將素寒煙的冰棺抬至神案之前,神情肅穆,緩緩的將手平舉胸前,嘴唇翕動,似乎在念咒似的,一時間,大廳里落針可聞,眾人只覺得似乎連彼此的心跳聲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卻也不見那阿里有什麼夸張動作,只擺著那手勢叨念了幾句,然後忽然睜眼道︰“好了,各位的心意都已上達天庭,請將素先生啟出冰棺,置于冷水之中,三個時辰之後,他的魂魄便會還陽。到那時需及時撈出擦干身子,然後抱至靜室保暖。”說完笑看軒轅持道︰“也是你有心,肯用這稀世珍寶保存他尸體不腐,方能促成今日之功,否則即便是我,找不到與他相對的尸體,縱使能施術,也是無可奈何的。”

    眾人都呆呆看著他,心下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只這半會兒功夫,素寒煙就真個能復活,阿里知他們心意,微微一笑,便隨他們到前廳用茶,這里軒轅敬父子守著浸在冷水里的素寒煙,半步不肯稍離,前廳全仗紅顏張羅著。

    他們眼楮都不眨一下的看了大約三個時辰,正覺得頭痛眼花之際,忽然恍惚之中,似乎覺得素寒煙的身子微微動了一下,兩人忙擦擦眼楮細看,卻又沒了動靜。軒轅持便有些急躁起來,道︰“這已過了三個時辰,因何寒煙還是沒醒?”話音剛落,便見水中的人兒睫毛抖動了幾下,然後唇中似乎有輕微的呼吸聲,軒轅敬與軒轅持大喜之下,反而動彈不得,直見到素寒煙微微睜開一雙星眸,兩人方才醒悟過來,軒轅持蹭的一聲跳起,一把將心愛的人抱在懷里,狂奔出去,至就近的一間大屋子,早有丫頭們準備好熱水毛巾,他便將素寒煙放在熱水里拭抹了幾下,然後擦干身子,用一張大狼皮褥子包好,方抱著來到自己臥室,輕輕將他放在大床上,這才細細打量起死而復生的素寒煙,眼中淚早已不知不覺流了下來。

    且說素寒煙,身不由己的被擺弄了這麼長時間,仍自暈暈的不知發生了何事,因何自己竟見到和軒轅持如此相象的人,還未開口詢問,忽听門口傳來一聲氣喘吁吁的大吼︰“小……小兔崽子,你就……就知道抱著……寒煙跑……你不知道……你爹老了嗎?也不給我看一眼……”一邊罵著,人早走了進來。素寒煙更驚詫了,這分明是老王爺軒轅敬,自己……自己究竟到了哪里?

    他一向是淡然表情,此時眼中滿是迷茫之色,身子又包在大褥子當中,軒轅持竟是從未見過他如此可憐可愛模樣,用手輕輕撫著那光滑臉頰,良久方吐出口氣道︰“寒煙,你終于回來了。”

    “是……軒轅麼?”素寒煙這才敢問出心中疑惑,卻又怕問出後,答案更令自己失望,正驚惶間,只听外面忽然熱鬧非凡,接著一大群人走了進來,他注目望去,赫然見到華洛和七郎,只嚇得魂飛魄散,忽見身邊立定一人,飄然若仙,裝束奇特,見他醒來,向眾人欣慰一笑道︰“好了,至此已無大礙,只是他身子一月未進食水,著實虛弱,非得好好保養一段時間不可。”說完坐到桌邊,刷刷刷寫了幾張方子,笑道︰“這藥膳雖然難得,但軒轅王府富可敵國,想必也不致十分為難。”說完起身道︰“事已至此,已沒有我的干系了,願兩位能珍惜這段劫後之緣,相親相愛,白頭到老。”說完拿出一件奇怪東西,對著沒好氣道︰“我耳朵沒聾,不過是打了震動,我這就回去,你摧什麼摧,人家蒼之國的皇宮還不知有沒有修養過來呢,你就又要去荼毒。”說完收起那東西,對著眾人再一笑,只輕輕轉了個圈子,顛倒眾生的容顏已是無影無蹤。

    眾人呆呆的看著他去了,這里素寒煙已被一連串的事弄得昏了頭腦,卻見華洛幾步跑到他面前,又哭又笑的道︰“寒煙,你活過來了,太好了太好了。”說完又唧唧喳喳的將這件離奇之事講給他听。

    那軒轅持被擠了出來,正自不悅,忽听身邊的皇兄道︰“哼哼,走路行事沒有一點端莊沉穩,哪里有一點皇帝樣子,對普通臣民竟不顧身份如此攀談,何來天子之威,山月能撐到今天還未亡國,著實是上天眷顧。”他回頭一望,只見皇兄正專注的盯著山月皇帝的背影,一臉不悅之色。

    軒轅持是經歷了真感情的人,這種眼神他再熟悉不過,心下一陣驚疑,皇兄……皇兄竟對這華洛產生了情意,他……他不是最討厭,最瞧不起華洛這種人嗎?想歸想,他可沒敢說出來,只將一個腦袋在軒轅桓與華洛之間不住的轉來轉去。

    這邊紅顏見素寒煙醒了,只是華洛,軒轅持,七郎,軒轅敬等人都爭先恐後的圍著,她也不肯去湊這熱鬧,自己倚在門邊,只拿一雙秋水美目直直盯著七郎的背影,心下盤算道︰“寒煙啊寒煙,好歹我也始終是向著你這邊,如今你活了過來,少爺娶你是娶定了的,你也該還我個人情了吧。

    ***

    午後的陽光暖暖照著窗子,屋內幾把淡淡的檀香燃著,只讓人如痴如醉,偶爾窗外飄下幾瓣落花,越發顯得屋舍幽雅,仿佛仙境一般。

    素寒煙如今已可坐起來了,只因身子仍弱,軒轅持也不肯讓他出去,那華洛因自己是一國之君,不得已于五天前趕回山月,臨走前和素寒煙約定他痊愈後定要回去好好玩一趟,軒轅持便代愛人爽快答應下來。他見素寒煙臨終前仍那樣期盼回山月,如今自己可以滿足愛人願望,心下大樂。因兩人可說是死里逃生,自己也更加珍惜起來,所有心情竟都是圍繞素寒煙的喜怒哀樂轉著。

    今日實在是因事業荒廢已久,軒轅桓大怒,派人來宣,言道軒轅持再不上朝,他便起兵征討山月,這才讓他不情不願的去了,留下紅顏在屋里陪素寒煙說著話兒。

    這下正稱了紅顏的願,她本就想趁此機會讓素寒煙成全自己,當下閑話了一回,正不知該從何引起那話,忽看到窗外落花飄零,心下一動,便故作感傷道︰“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如今你和少爺是終究撥得雲開見月明,再不會有這感嘆了。”

    素寒煙是何等樣人,一听便知她話里有話,笑道︰“你又何故作這感嘆?我們固然是沒這情愁了,難道你卻有不成?”

    紅顏低下頭,素寒煙只見她目中淚光閃閃,更加詫異,卻听她強笑道︰“沒有,只是想起自己的名字,再看這滿目落花,故此傷感罷了。”說罷看向素寒煙道︰“你還不知我的名字吧?其實紅顏不過是我的名罷了,我姓謝,謝紅顏,這名字正如我的命運一般,無論青春時如何風光,卻終究逃不過凋謝飄零,紅顏薄命的結局。”

    素寒煙莞爾一笑道︰“原來是為這個,你又何必作那司馬牛之嘆,你當初也說過,小王爺雖鐘情于我,我卻終究不是女眷,也不能為他留下後代,況你也知我不是喜歡爭強之輩,于你地位也無威脅,此後榮華富貴,你不也說正是你遂心的日子麼?”

    紅顏強笑道︰“先前我也是這樣想的,如今才知自己竟大錯特錯了,比如說少爺忽然之間不是小王爺了,而是一個落魄之輩,莫非你就可棄他另擇高枝嗎?”

    素寒煙道︰“自然不會,只是你不也心儀軒轅麼?何來棄貧愛富之說?”

    紅顏冷笑一聲道︰“各人有各人的緣法,你雖愛少爺,天下卻未必人人都愛他。若說起來,少爺倒也沒什麼不好,只卻不是我心里的人。雖這麼說,若沒有那個人……若沒有他出現,我是絕不這樣想的。只是……只是造化弄人,我怎麼……怎麼就偏偏又遇上他了呢。”說完掉下淚來。

    素寒煙雖知紅顏定有隱情,卻未料到竟是這樣,忙追問下去,紅顏方道︰“那一年我到蘭雲寺進香還願,路遇歹徒,便是他救下我。雖說英雄救美確是俗套,但女兒家又如何能拒絕得了剛剛救了自己的英雄少年呢?只是他轉眼之間便無蹤影,要我無跡可尋,直到後來我也失望了。那一年是我……是我開苞之日,你知道的,那火坑里身子不是自己說了算,不得已我選擇了少爺,雖不是心頭所愛,卻也沒糟蹋了這身子。誰成想到了冬天,竟又遇上了他,他就倒在門前雪地上,是我救下了,待他醒後方知他被人偷了銀子,無處住宿,才落到那步田地。那時他大病了一場,是我細心服侍方慢慢的好起來。我知他對我亦有情意,也不是嫌棄我的妓女身份,但不知為何,他就是不肯帶我離去,其實贖身的銀子我自己有,並不用他為難。我只想著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哪知他病一好,便不辭而別,將我一腔深情,盡付流水。從那時起,我開始奸,開始壞,我每日里笑臉迎人,使盡了心計保住花魁的寶座,我要讓他看看,沒有他,我紅顏照樣過的自在逍遙,錦衣玉食。”

    素寒煙早听得怔住了,半晌方道︰“如此說來,你是恨他到極點了,因何今日又重提舊事呢?”

    紅顏淡淡一笑,收了激動情緒,道︰“沒錯,我本來是一輩子不打算把這秘密說出的,就這樣榮華富貴的過一輩子。誰料想上天不允,我竟又在前日里遇到了他,這也沒什麼,偏偏我卻明白了他為何不肯為我贖身,和我雙宿雙飛的苦衷。”說完注目看向素寒煙道︰“說起來這人還是你的舊識,因此我今日才敢求你幫個忙,成全我們。”

    她如此一說,素寒煙已隱隱猜到了幾分,沉吟道︰“你說的這個人,可是七郎麼?”

    紅顏笑道︰“你果真是冰雪聰明,正是他了,你想,他和你是一樣人,過的也是朝不保夕的生活,如何肯讓我跟他受苦,這可不就是他當初不辭而別的苦衷麼?上天讓我們相遇,又讓我明白了這一點,便是要成全我們,寒煙,少爺此時鍾情於你,只要你一說,沒有不允的。若你不肯相幫,我也唯有一死而已。”

    素寒煙見她態度絕決,不由吃了一驚,暗道︰紅顏向來將自己利益放在第一,貪戀金銀財寶,如今竟甘心放棄這些,況語氣絕烈,可見對七郎確是一片真心。有她這樣的紅顏知己,倒也是七郎之福,只是軒轅那邊……實不是好說的。因笑道︰“何必這麼急,這些年都等過來了,你總要讓我想個法子慢慢說。”

    紅顏笑道︰“法子我早想好了,就看你做不做。你身子未大愈,少爺此時正緊張著呢,只須再裝一回大病,然後我請個巫師過來,言說須將少爺女眷與山月男子和親,如此這般一說,少爺為了你,沒有不肯做的事。說詞我都想好了,卻不與你相干。你也不須記著,你是巫師所救,如今雖找不到當初那位神人,但只要是巫師,少爺定會相信,他的女眷又無旁人,這事只要你肯,再沒有不成的,如何?”

    素寒煙只听得目瞪口呆,暗道紅顏為了追求自己幸福,竟連這樣荒唐主意都想的出來,倒也真是努力不懈了。奈何他向來心善,不擅拒絕人,紅顏又是那樣伶俐的一個女子,兩三下就將他說服了。

    倒還真應了紅顏所說,軒轅持為了素寒煙,別說一個紅顏,就讓他上刀山下油鍋也是眉頭都不擰一下的,他還覺著自己“犧牲”了紅顏,實在有愧,許了她許多的金銀珠寶,古玩字畫,紅顏倒也沒有客氣,挑了幾副最貴的拿走,高高興興的上了馬車。

    軒轅持目送馬車遠去,回轉屋來方疑惑道︰“我怎麼覺著她一點悲傷也無,倒似盼這天盼了多少年頭似的,這本不像她為人,況她那樣聰明,若就不想去和親,自會有許多法子搪塞我,為何卻答應的這樣痛快?”

    素寒煙也不敢說,也不敢笑,心道︰紅顏心願得償,又騙了你許多錢財,如何能不高興。忽見軒轅持注目看著自己笑道︰“無論如何,只要你身子大好,就謝天謝地了,哪有工夫理會那些。”說完抱起素寒煙道︰“今日太陽倒好,也不烤的慌,園子里還有許多花沒謝呢,荷花也快開了,我正好有空,和你曬曬太陽去。”說完扯下床邊一件披風,細心覆在他身上,一邊步了出去。

    素寒煙心中感動,險些就將真話說出,卻見軒轅持只溫柔看著自己,一時間他竟也無言,兩人就這樣來到賞晴亭坐下,凝望著滿園翠色,軒轅持道︰“你可還記得那次我將你推入荷塘的事麼?”

    素寒煙微笑道︰“怎不記得?那時你真是一個惡公子模樣呢。”

    軒轅持也笑了,遙想起當日情景,悠悠道︰“後來我追你進屋,恰逢你剛換完衣服,那時我就後悔沒有早去一步,竟將那樣旖旎風光錯過。”

    素寒煙臉一紅,罵道︰“果然是色鬼,虧那時還一本正經的挑我毛病呢。”話音未落,忽見軒轅持將頭伏在自己身上大哭道︰“寒煙,你何時才會好,我……我……”

    素寒煙只當他擔心自己病情,忙安慰道︰“這些日子,身上已一日好過一日了,想來痊愈之期也不遠,你不要再掛心了……”還未說完,就听軒轅持接著哭道︰“我……我已經忍不住了……寒煙,我們好了這麼長時間,卻只親熱過兩次,我又正值年青力壯之時,寒煙……你好歹也體諒我一下……那個……那個你如今雖未大愈,也該可以和我做那件事了吧。”說完抬起眼,滿懷期待的瞅著愛人。

    素寒煙先前還未明白,待尋思過來,氣的一把推開他,冷冷道︰“哼哼,不巧的很,偏這件事現在做不得。”

    軒轅持隨即死皮賴臉的又粘了上來道︰“雖不能做,讓我望梅止渴總可以吧。”說完就將一雙色手伸進單薄衣衫,肆意揉捏起來。素寒煙躲不過,只讓他逗弄的面紅發亂,氣喘吁吁,映著滿園春色,更是說不出的嬌  動人。

    初夏的午後,正是賞花的好時光,這一日里王府中卻沒人敢踏進花園半步,生怕打擾了歷盡艱辛終於可以相守的一對傾國戀人。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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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之前看的是軒轅桓跟華洛的
他的作品都很好看呢
可是起死回生那段有點轉太硬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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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面比較好看的說~~~找找其它的作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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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大的文我最愛.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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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看大大的其他作品耶!!

煙雨大大ㄉ作品都很好看~

謝謝大大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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軒轅持對素寒煙可真是日久生情~~~期待下一篇作品~華洛好可愛~
我是宅女,我是腐女,我是狼女
宅女無限,腐女王道,狼女最高~
BL萬歲~\^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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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把紅顏這個女配寫得真好.
起初還以為她是歹毒之人, 怎知越看越覺得她非常聰明, 心地也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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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開始還擔心紅顏是個壞人 結果其實性格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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