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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言情] 蔡小雀 - 誤拐皇爺滾喜床

蔡小雀 - 誤拐皇爺滾喜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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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唉,要不是「國家興亡,匹女有責」
她何苦放著肚皮飽飽、腦袋空空的好日子不過
跑來天下第一混世魔王的地盤討公道咧!
怎知還沒開始「感化」他,事情便全走了樣……
什麼絕代風華美人計、什麼風流皇爺俏嬌娃?
搞半天根本就是要她去「與虎謀皮」的嘛!
而且那隻虎還不是普通的紙老虎
根本就是只吃人不吐骨頭的笑面虎!
這下子害得她騎虎難下,想反悔也來不及──
可惡!這「死韭黃」實在是太沒有禮貌
不但軟禁她,還把她當成獵物般虎視眈眈
一有機會就化身成變態狂破壞她的名節
最後還霸道的替她冠上未婚妻的頭銜
糟的是,她完全抗拒不了他超強狂野魅力
一顆芳心輕易就送給了這個亂國殃民的大禍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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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明月夜,花廊下。「姊姊,爹今兒個自宮裡回來後,就心事重重長吁短歎的,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蘇滿兒雪白粉嫩的小手捧著只圓圓的豆沙包,才到嘴邊,又忍不住放了下來,沒了胃口。

  爹是當朝宰相,一向甚為皇上倚重,究竟是什麼天大地大的事能讓他老人家如此憂心仲仲呢?

  「什麼事?」相府大千金蘇福兒清麗無瑕的臉蛋掠過一抹冷笑。「不就是皇上病重,太子年輕,內有十九皇爺野心勃勃,外有大漠狼王虎視耽耽-- … 總而言之,全都是一些男人禍水惹出來的壞事!」

  「男人禍水?」在一旁幫忙斟茶的丫鬟小寶,滿臉疑惑,怯生生地問:「大小姐,可小寶只聽過『女人是禍水』耶?」

  一提起這個,蘇福兒不禁一陣火大。「小寶,妳聽清楚,咱們女孩兒家金貴不輸男兒,聰明伶俐更勝男兒,我這輩子最聽不得什麼叫『生女不如男』 !男人又怎地?男人天生就了不起嗎?還不都是些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傢伙!」

  「對啊對啊!」蘇滿兒也心有慼慼焉,不服氣地道:「像爹爹說我們是他的掌上明珠,可還不是常常感歎為什麼咱們倆是女不是兒,若是兒子的話,就能夠為朝廷效力、為百姓謀福了。真奇怪,效不效力跟謀不謀福和是男是女有什麼關係?」

  「那個 … 」小寶夾在兩個氣憤填膺、滿腹怒氣的小姐中間,實在是好生為難。「別氣別氣… …其實老爺也不是那個意思,而且傳統本就是重男輕女… … 」

  唉,誰教天生為女就是不值錢呢?

  她若不是賠錢貨,貧困的爹娘何苦會為了保住要傳宗接代做大事的大兒子,不惜把她這個小女兒賣給人牙子?

  幸虧是大小姐路過,從人牙子手中買了她,要不然她現下恐怕已經流落到比為奴為婢更加不堪的煙花地去了。所以素來認命的小寶,內心一直非常感謝大小姐的大恩大德。

  「小寶,」蘇福兒柳眉微皺,「妳爭氣些行不行?妳要記住,人人生而平等,不管是男是女,是老爺是奴婢,就算妳身子不自由,妳的心永遠是!」

  她話沒說完,看著小寶靦眺陪笑,一臉茫然的表情,不禁氣結。

  蘇滿兒趕緊咬了一大口豆沙包,並對小寶使了個眼色。「小寶,妳這次做的豆沙包可真好吃,軟綿帶勁兒,餡香不膩… … 話說回來,姊姊,妳怎麼會知道朝廷這些機要大事呢?」

  「我剛剛一傢伙灌了爹三斤二鍋頭,這才從他嘴裡套出來的。」蘇福兒似笑非笑地道,「現在他老人家醉了,睡著了。這樣也好,要不讓他憂心到大天光,還怕不立時口吐白沬、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嗎?」

  小寶急了。

  宰相老爺待她極好,他們一家都是她的大恩人,她實在不忍心看到老爺為了那些危急的國家大事口吐白沬、死而後已啊!

  「大小姐,這樣老爺好可憐啊… … 」小寶淚汪汪。那些男人,都是那些天殺的男人,沒事淨幹些天怒人怨的蠢事,真是該被浸豬籠、滾釘板、泡水缸!蘇福兒美麗臉蛋因神情深沉而顯得陰惻惻,微微咬牙切齒。

  「是啊,姊姊,妳素來聰明過人、足智多謀,快想想有什麼辦法可以幫幫爹吧?」蘇滿兒也著急不已。

  蘇福兒自沉思中醒覺過來,挑眉一笑。「不成,我不過是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擔的女孩兒,男人的事就讓他們男人自己去解決吧,咱們這些『小女子』 在這兒能擔什麼事呢?」

  不知怎地,小寶總覺得大小姐的笑容令人有些發毛,忍不住脫口而出:「大小姐,妳是不是想到什麼好法子了?」

  「不是說了嗎?」蘇福兒笑吟吟的,纖手拈起一隻豆沙包。「女子無才便是德呀,我能有什麼辦法?」

  「可是… … 」小寶張口欲言。

  「還問什麼問?吃妳的豆沙包去!」她隨手一塞。小寶被塞了滿嘴的豆沙包,只能發出唔唔抗議聲。蘇滿兒則是滿臉駭笑地望著姊姊,識相地將自己手中吃了一半的豆沙包塞進嘴裡,省得成為下一個受害者。

  可憐的小寶… …

  蘇滿兒咬著燒鵝腿,滿心都是深深的同情和憐憫。

  被那個奸如鬼的福兒姊姊相中的受害者,有哪個不是淒淒慘慘的?

  「可憐的小寶啊…… 」她搖頭歎息,再啃了一大口燒鵝腿。

  幸虧她太瞭解姊姊了,所以不怕,哈哈哈!

  「唉… … 嚇!」

  滿嘴是油地目送丫鬟小寶戰戰兢兢前往狼王府,一個如泣如訴的悲慘歎息聲在她耳畔響起。

  蘇滿兒猛然回頭,驚得差點被滿口的燒鵝肉給噎死。「爹?您、您幹嘛呀?」一個面貌清躍、形容呆滯的老人兩眼無神地望著她,下垂的蒼眉寫滿了悲情二字,跟他那一身優雅的青色袍子完全不搭。

  「蒼天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啊!」

  「什麼狗?」天生喜歡小動物的蘇滿兒眼睛一亮,興奮地四下張望,「狗在哪裡?哪裡有狗?是大狗還是小狗?爹,您買給我的嗎?」

  「商女不知亡國恨,隔岸猶唱後庭花。」蘇宰相一臉痛心疾首。

  「爹,不是女兒在說,您會不會把事情看得太嚴重了?」蘇滿兒朝父親嫣然一笑。

  「如何不嚴重?爹都不惜和十九皇爺槓上了,昨日在朝上拚死為皇上、為朝廷堅守分寸不退,就是不讓太子受迫於十九皇爺的淫威之下,讓他假抵禦狼王來京之名,藉機將京師重兵攬於手中!」蘇宰相氣得口沬橫飛。

  「嘖嘖嘖!」她伸手拍了拍她爹的肩膀,「這有哈啊?不就是個只懂得騎馬打獵的番邦小王不安於室,還有個小小皇叔妄想興風作浪而已嘛。」「女兒呀,爹忝為一國宰相,妳卻連書都讀得亂七八糟的,妳對得起當今!」他激動之餘仍不忘拱手朝東方一拜。

  「皇上嗎?」「我又怎麼了?」她滿臉無辜。

  「『不安於室』不是用在這上頭的,通常這句話是用在女子未能遵守婦德,在家中好好相夫教子,卻一意向外發展,大違三綱五常… … 」

  「啊,隨便啦。」她燦爛一笑,再度用力地拍了拍她爹的肩頭,「反正您別發愁就對了,福兒姊姊已經!」

  「我怎麼了?」蘇福兒無聲無息地出現,神態嬌美地閒閒問。

  蘇滿兒倒抽了口涼氣,噤若寒蟬。

  糟,萬一說溜了嘴,破壞了福兒姊姊的大計,她不死也得脫層皮!

  「福兒…… 」蘇宰相一轉頭,頓時老淚縱橫地望著大女兒。

  「年紀都這麼大了,還動不動就淚汪汪的,」蘇福兒氣定神閒地掏出手絹,熟練地幫老父擦眼淚。「您還是當朝宰相呢。」

  「爹是有千萬個感慨呀,現今外有狼王壓境,內有十九皇爺虎視耽耽,國家大事多如牛毛,假使…… 假使妳是男兒身就好了,這樣妳就能應試高考,三元進甲,側身朝臣之中,成為爹的得力幫手,好為當今!」他再度拱手朝東方一拜。「皇上效力,為百姓謀福,為國家創造更好的未來啊!」

  蘇宰相感觸良多,以至於完全沒有注意到面帶微笑的大女兒眼角抽描了一下。

  蘇滿兒卻是在一旁看得心驚膽戰,想要悄悄逃離火線。

  「爹,女兒燉了一盅『您的豬腦』湯,」蘇福兒眼兒彎彎,笑得好不甜美。

  「趁熱喝了吧。」

  她特地強調「您的豬腦」這四個字,蘇宰相就算再遲鈍,也不禁為她話中的殺氣瑟縮了下,摸摸頭,猶豫地問:「呃……可爹現在還不餓。」

  「以形補形啊。爹,您近日煩憂多,實在是該好好地補一補您的腦子了。」蘇福兒不由分說地勾攬起父親的手臂,隨著甜甜笑意和飄然香風,就這樣把當朝宰相給拖走了。

  「幸好福兒姊姊的目標不是我。」躲在旁邊假裝穿了隱身衣的蘇滿兒至此才敢呼出一口長氣,深感慶幸。

  「呵呵呵…… 」

  御花園內,百花繽紛盛放。

  一道身著淡金袍子的高大身影,和一抹淡紅色身段在濃密的花牆下隅隅私語,空氣裡瀰漫著一縷幽幽甘韻、醒人腦脾的茶香。

  「妳究竟到幾時才肯諒解我呢?」低沉溫和好聽的男聲響起。

  「喲,這算什麼事?您十萬火急地將民女召來,就為了說這麼沒有衛生的話?」女子嬌笑道。

  男子輕輕歎了一口氣,語意令人聽來纏綿難禁。「妳這又是何苦?」

  「您才是何苦,又借皇后娘娘之手行欺詐拐騙之實,就為了同民女說幾句廢話,太子殿下,您這算盤打得不上算哩。」女子笑吟吟的頂回去,「不怕傳了出去,將來貽笑天下?」

  「福兒,妳口齒越發伶俐了。」男子微笑。

  「如果太子殿下沒旁的事的話,民女就告退了。」

  「福兒… … 」女子回頭。

  「那件事… … 妳真不後悔嗎?」他眸光溫柔地凝視著她。

  她明燦如星的眸子一閃,抿唇一笑,「我蘇福兒的生命裡,從沒有『後悔』二字。」

  「妳脾性如此硬,早晚是要吃虧的。」他輕憐地歎息。

  「咦,我蘇福兒可不正是個吃銅吃鐵不吃虧的人嗎?太子殿下貴人多忘事,當初『妖女』這詞還是您率先用在民女身上的,您不是都給忘了吧?」她給了他一抹銷魂蝕骨的媚笑,隨即翩然離去。

  男子怔怔地凝望著那道嬌美纖巧的背影,神情蒙上一抹深深的愁。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聞文宰蘇相臣帷未修,以大逆不道言舉冒犯十九皇爺,雖受朝廷奉為百官之首,卻不能以身作則,大為悖禮失德,實屬罪不可赦。姑念初犯,且為國公忠多年,故死罪可免,活罪難饒,著今令蘇相達海罰俸一年,留職府中思過半個月,以示懲戒。欽此,謝恩。」

  全場鴉雀無聲。

  蘇宰相伏在地上,涕淚縱橫,聞完聖旨後幾乎軟倒暈厥過去。

  來宣讀聖詔的戚公公同情地看著他,再看了一眼同跪領旨,神情冰冷的蘇福兒和目瞪口呆的蘇滿兒,不禁長長歎了一口氣。

  「蘇相,您就別太難過了。皇上雖龍顏大怒,卻也未嘗沒有顧及到您多年來輔佐朝廷有功,這才罰俸一年,在家中悔過半個月而已。」戚公公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壓低聲音道:「您得罪了十九皇爺,這已經是最輕的責罰了。大人,您以後還是謹言慎行,多忍著點吧,時不我予啊。」

  蘇宰相抬起頭,頓時氣煞。「君臣倫理、三綱五常哪裡廢得?老夫一片丹心唯天可表!」

  「哎呀!您別氣得臉紅脖子粗,當心身體… … 」

  「老天!你開開眼,治治這些亂臣賊子吧!」蘇宰相仰天慘叫。戚公公和其它府中家人忙上前勸慰,一時鬧了個亂哄哄,滿佈愁雲慘霧。蘇福兒悄悄覦了滿臉憤慨的妹妹一眼,低聲道:「走。」兩姊妹默默退到大廳外的花園裡,蘇福兒未語先歎息。

  「姊姊!」蘇滿兒按捺不住,素來愛笑的臉上滿是盛怒之色。「皇上怎麼能這樣對待爹爹?」

  「皇上病重,這道聖旨怕是太子代擬的。」蘇福兒臉色陰沉。「都不是東西!還不就是怕得罪了十九皇爺,得裝模作樣做做面子給他瞧嗎?」

  「太子一定也是被逼的。」蘇滿兒咬牙切齒,一腔火氣全衝著那個始作俑者發洩。「都是那個該死的十九皇爺,好好的皇親國戚安穩日子不過,成日就想著要張牙舞爪,還想做皇帝,真是做他的春秋大頭鬼!」

  是春秋大夢。

  蘇福兒強忍翻白眼的衝動,面上卻不顯露。「煩惱只為強出頭,爹實在也該避避風頭了。」

  「姊姊,不是的吧?」蘇滿兒不敢置信地望著她,「妳不是足智多謀,還早想好了法子要整治這些禍國殃民的男人禍水嗎?」

  「狼王那兒自有小寶去周旋,可十九皇爺精明危險,不是好吃的果子呢。」蘇福兒沉吟,神情略帶憂色。

  「福兒姊姊,妳用不著怕,」蘇滿兒滿眼發光,抬頭挺胸,「我相信,這世上絕對沒有化解不了的仇恨和吃不到的美食!」

  「可十九皇爺性情深沉可怕,喜怒不形於色,看來還是得要我親自出馬才行。」蘇福兒吁了一口氣,看著妹妹,語重心長的說:「國家興亡,匹女有責。滿兒,姊姊這次已抱有必死的決心,不成功便成仁,往後爹爹和咱們蘇府上上下下就交託給妳了。」

  蘇滿兒張大了嘴,半天後,突然哇地哭了起來,一把死命抱緊了姊姊。

  「哇!姊姊,妳千萬別想不開,咱們蘇家可不能沒有妳,妳、妳… … 不要哇!!!!!!」

  「姊姊又何嘗捨得下妳?」蘇福兒眼角悄悄落下一滴淚。

  「混蛋的十九皇爺!天殺的死韭黃!」蘇滿兒突然破口大罵,義憤填膺。「幹嘛害人家在這邊哭哭啼啼傷腦筋啊?討厭死了!」

  「呃… … 」

  「我就不信他有三頭六臂,還能真把人給吃了!」蘇滿兒激動到連藏在懷裡的椒鹽花生都掉滿地。「姊姊,妳不用去,我去!」

  「這怎麼能行?」蘇福兒一愣,用力搖頭。

  蘇滿兒頓時不服氣起來。「怎麼不能行?我好歹也是個集美麗與智慧於一身的蘇家二小姐,自幼飽讀四書五經,口齒伶俐、口才便給,我就不信對付不了那個奸角鬼!」

  奸角鬼又是什麼?

  蘇福兒扶著額角,已經不想再問清楚,只是面帶憂愁地望著妹妹,「不行,我怎麼能讓我的妹子跳入火坑?」

  「姊姊,妳放心,到時候鹿死誰手還不知道咧!」蘇滿兒得意洋洋了起來。

  蘇福兒詫異地瞪著她,居然還有一句成語用對了!

  「妳放心!」她習慣性豪邁地拍了拍姊姊的肩頭,「那個死韭黃的事,包在妳妹妹我的身上就對了!」

  「妳確定?」蘇福兒擔心地望著她。

  「從來沒有這麼確定過!」蘇滿兒猛拍胸脯保證。蘇福兒看著她,神情憂心仲仲,眉眼間卻掠過了一絲滿意的光芒。

  胡舞盤旋,一撩手一抬足,赤裸瑩肌忽隱忽現,隨著輕快熱情的馬頭琴和高胡旋律,腕上足上叮叮噹噹清脆銀鈴聲,處處飛香銷魂。在氣派華麗的十九皇府大廳裡,二三十名官員目光垂涎地直直盯著那身穿輕紗的半裸舞孃朝自己誘惑扭動,纖纖十指舒捲,立時被勾了三魂七魄去。

  大廳金盤龍座上,身形高大的俊美男子斜靠著,紫金袍子完美地裹住他強壯的體魄,濃眉微挑,薄唇淺抿,霸氣與王者風範自然流露。

  但更逼得人喘不過氣來的是他那雙深邃黝黑的眸子,像一汪深不見底的潭水,有種隨時將人引誘溺斃其中猶無法自拔的魔魅。

  烏黑長髮隨興結辮以金冠束於腦後,卻有一繒不聽話的髮絲斜落額際,平添了抹動人的玩味。他是鳳磬碩,先皇最為寵愛的十九皇子,也是當今聖上深為敬畏愛重的十九弟,朝廷文武百官均尊稱他十九皇爺。

  他天生的狂妄與霸氣總是隱藏在那似笑非笑的傭懶容顏後,當他微笑的時候,令人不禁如沐春風,深深沉浸在崇拜之情裡,可是當他濃眉挑起的那一剎那,就連滔滔江河也會為之驚震成冰。

  可是今天他在微笑,因為朝中文武百官,檯面上的至少有三分之一為他所用,檯面下暗中受他攏絡,或是依勢而來的也不知凡幾,布下的網已逐漸收攏,剩下的,他在等!

  等病重的聖明天子龍御歸天。

  十九,你是哥哥最看重的好弟弟… …

  鳳磬碩下意識掐握著鑒金酒杯,笑容消失在冰冷的神情裡。

  「皇爺,相府蘇二千金求見。」他的心腹曹政在他耳畔輕聲敬稟。

  相府二千金?

  「讓她到澄凰小築等候。」他不動聲色地道。

  「是。」曹政又悄然無聲地消失,樂聲熱情舞姿曼妙的大廳全然無人注意到。

  鳳磬碩微微擺手,所有絲竹絃樂聲頓止,就連舞孃們也魚貫退去。

  原本酒酣耳熱,色迷迷人的朝官們紛紛一驚,不安地你看我我看你,眼裡都有掩飾不住的驚疑恐懼。

  怎麼了?十九皇爺不高興了嗎?

  鳳磬碩環顧大廳一周,將眾人滿臉的驚畏盡收眼底,微微一笑。「諸位大人,今日願給本皇三分薄面,前來飲一杯酒,這情,本皇記下了。」

  「皇爺,您太客氣了,這是微臣天大的榮幸。」

  「皇爺,您廣受天下百姓崇敬愛戴,小臣有此仙緣得以入府蒙皇爺賞賜杯酒,就已是三生修來的福氣了。」

  「對對對,卑職也是這樣想的。」

  「皇爺,您這話真是折煞小人了,得領您的恩澤,小人歡喜都來不及了。」

  「沒錯,皇爺對小臣們的恩情比山高、比海深,就是將小臣們磨成粉也難以報答萬一。」

  鳳磬碩懶洋洋地望著底下爭相吹捧的文武官員們,黑眸裡掠過一抹深沉的不悅。

  都是一堆庸碌的蠢材!

  他所有的好興致消失一空,冷冷地道:「夜深了,明日各位大人還要上早朝,本皇就不耽誤各位了。曹朝,送客。」

  話說完,鳳磬碩就在兩名姿容絕世的婢女隨侍下,起身而去。

  滿大廳的文武大臣們不禁一呆,驚慌地面面相覦,全然不明白究竟是幾時得罪十九皇爺了?有沒有很嚴重?他們、他們該不會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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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澄凰小築

  蘇滿兒本來是很緊張的,真的。她在肚子裡練習了幾大籮筐道德勸說的話,還有反覆想了好幾千遍關於逃生路線的安排- 雖然嘴上說得響,可私底下她也不是沒聽說過十九皇爺的可怕- 甚至在懷裡藏了一把修甲的小銼刀,在必要的時候「圖窮匕現」,殺他個措手不及!

  可是一路被一乘軟轎「請」進來,經過美麗如仙境的亭台樓閣、花廊水榭,放眼望去府中的不是美婢就是俊僕,風景和人都像是一幅畫般,完全不是她想像中的,遍地爬滿了被十九皇爺折磨打殺得血流滿面的無辜受害者,到處不是刀山就是劍池,還有不小心踩中就會被削斷腳跟的無良陷阱。總而言之,傳說中可怕神秘的十九皇府除了大得嚇人以外,其實跟她家沒什麼兩樣嘛。她真的真的真的本來是很緊張的。

  可是在被請到這間優雅小築裡,面前擺上了八色香味撲鼻的小糕點,以及一壺綠意剔透的香茶後,她肚子裡的話全被饞蟲給吞光了。

  「哇!京師小樁園的豌豆黃、驢打滾,洛陽老慶-福百年餅鋪的牡丹酥、核桃餅,桂花胡同裡的桂花糕、蕊心卷,軟玉甜坊的玫瑰松子糖、冰糖雲片…… 」她眼睛大放光芒,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有見識。」一個低沉悅耳、似笑非笑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那當然,我可是京師裡有名的好鼻師,外號美食密探蘇小妹!」她猛然轉過頭去,一時間竟呆了。

  竟是天神降世嗎?

  不,應該是傳說中俊美邪氣的阿修羅,突然現形出現在她眼前了!

  嘩… … 她下巴掉下來。鳳磬碩笑意溫柔,眼神卻冰冷而譏誚。眼前這個穿著軟緞紅裳,一臉天真蠢相的,就是蘇老頭的二千金?

  果然有什麼迂腐冬烘的頑固老頭,就有什麼笨蛋花癡的女兒。

  蘇老頭該不會想靠這等貨色來充當示好的賠禮,或者讓她來扮作貂蟬施展連環計吧?

  他不由得嗤之以鼻。

  「你笑起來的樣子好討人厭喔。」一個軟軟的聲音老實道。

  他目光疾射向那個不知死活的傢伙。

  「嘖嘖嘖!」蘇滿兒搖頭晃腦,剛剛的驚艷之情已被一臉痛心取代。「明明人長得這般好看,冷笑起來卻好像別人欠了你幾百斤豬肉沒還似的。喂,我說你好歹也替你主子留點給人探聽,總不能讓人見了你賤笑的模樣就有機會四處去宣傳,然後平白地墮了十九皇府的赫赫威名!」

  「妳叫什麼名字?」他不怒反笑,語氣平靜地問。

  「蘇滿兒,今年十六歲,京師人氏。」她一頓,忍不住好奇問:「幹嘛問?要請吃飯?」

  鳳磬碩略使了個眼色,身後幾名剽悍的護衛悄悄上前,不著痕跡地包圍住蘇滿兒。

  「金玉滿堂的滿?」

  「對,可是你要叫我蘇二小姐,因為我跟你並沒有那麼熟,而且你主子跟我爹爹有不共戴天之仇,我今天是代替我爹來警告你主子,做人絕對不要那麼缺德兼囂!」

  「攆出去。」他簡短一聲令下,二話不說轉頭就走。

  哈?

  蘇滿兒還來不及反應過來,已經被幾名大漢架起,然後不由分說就被扔出十九皇府!

  蘇滿兒揉著跌疼的小屁股,又羞又氣又火大。她瞪著那兩扇緊閉的厚重朱門,完全不敢相信自己連十九皇爺的面都還沒見到,就被一個俊美得像妖怪的惡劣傢伙叫人給丟了出來!開玩笑!她好歹也是堂堂相府千金,雖然貪吃了點,書讀得亂七八糟了點,可他們居然用這麼侮辱斯文的方式欺負一個弱女子,算什麼英雄好漢叩

  「可惡!」她不知打哪兒摸出一枚玫瑰松子糖,氣憤地塞進嘴裡喀啦喀啦咬著,拚命想辦法。「明著求見還不成,你家主子合著就是龜縮不出。好哇,那就是非逼我使出下三濫的手段不可了…… 」

  眉頭一皺,計上心頭,她興匆匆轉身小碎步跑走。

  高高朱牆上聳立著的一抹偉岸高大,宛若君臨天下的紫金身影冷哼一聲,「蘇府,不過爾爾。」

  可是鳳磬碩的冷笑與輕蔑,在第二天見到曹政戰戰兢兢呈上來的告示時,瞬間僵凝。

  「這污蔑皇爺、大逆不道的告示一夜間貼遍了全城,現在全城百姓議論紛紛,怕也已驚動朝廷,傳到太子耳中了。」曹政臉上冷汗微微,實在怕極了主子會為此事雷霆震怒起來。

  鳳磬碩目光如炬地迅速瀏覽過告示上的每一字一句,俊美的臉龐漸漸佈滿寒霜。

  告示「哭哭啼啼」只有數行,明顯看得出是匆忙間抄寫而出,字跡雖干卻微帶模糊歪斜,但這絲毫消減不了字裡行間巨大的殺傷力。

  十九皇爺始亂終棄,蘇府二千金悲啼泣血,望全京師鄉親父老,齊聲譴責古往今來第一負心漢。

  「皇爺,讓屬下派人將這膽大包天,胡亂散播謠言的小賊揪出來。」曹政獻計。

  「不用。」他將告示揉於掌中化成粉末,唇角揚起一抹微笑。冰冷的笑容看得曹政下意識後退一步,心驚肉跳。「傳我命令,收去全城告示,然後用八人大轎前往蘇府相請蘇家二小姐。」鳳磬碩突然笑得好不迷人。

  曹政難得錯愕得完全說不出話來。

  「鼓點已響,正角兒不上場,這出對手戲怎生演得?」

  「是,屬下立刻去辦。」曹政惴惴不安地領命而去。

  在辦完了「正事」後,蘇滿兒偷偷摸摸地溜回家,還交代看門的這兩天千萬別開門,別讓她爹出去,也別讓閒人進來,除非是十九皇府的人,否則一概謝絕。

  「感化得怎麼樣了?」

  蘇滿兒嚇了一大跳,作賊心虛地死命搖頭,「沒有沒有沒有,我什麼都沒做!」

  「姊姊就知道十九皇爺太難對付,當初真不該一時心軟讓妳以身涉險的。」蘇福兒懷裡抱著隻虎紋黑灰斑斕的貓兒,小手輕輕撫順著牠的毛,語氣幽幽,「還是我去吧。滿兒,妳也知道的,姊姊腦子不難使,若真要鬥智鬥力,也未嘗會輸給他十九皇爺。」

  「姊姊,妳不要擔心,這事我包攬下了,就沒有認賠了事的道理。」蘇滿兒兩手抆腰,豪氣干雲地道。

  認賠… … 蘇福兒嘴角微微抽措。

  「既然他都欺負到咱們爹爹的頭上來了,咱們還能悶不吭聲,被踩著好玩嗎?」

  蘇福兒盯著妹妹鼻子上一抹乾掉的墨漬,再朝下看了看她沾了點點黑的袖子,什麼話也沒說。

  蘇滿兒還想慷慨激昂地說些什麼,突然肚子咕嚕咕嚕叫了起來,有些尷尬地道:「我肚子餓了。」

  唉,氣死了,早知道會那麼快被那個無禮的傢伙攆出來,就不該只偷揣三枚玫瑰松子糖就算了,那時候真該先把桌上美味的糕點全部吃光光,至少也算是給了十九皇府一點顏色瞧瞧!

  蘇福兒睨著她,一時之間還真有點羨慕起這個一向保持肚皮飽飽、腦袋空空的妹妹。

  小丫頭,都不知道她這個做姊姊的有多辛苦呢。

  一早,十九皇府的八人大轎果然上門來了。守門的下巴掉了下來,雙腳如抖篩地搖個不停,傻愣愣地瞪著威風凜凜、霸氣凌天的八名彪形大漢。

  「二、二小姐,不好了、不好了!哇… … 十九皇府的人殺上門來了!」

  蘇宰相險些被一口鹹粥噎死。「唔、唔… … 」

  「爹!」蘇福兒忙伸手輕拍老父的背,嬌媚眸兒警告地瞪了來人一眼。

  守門的這才驚覺自己說錯話了,頭搖得跟博浪鼓似的,趕緊改口道:「不是不是不是,小的說錯了,小的意思是十九皇府的人帶著八人大轎,說是要來抬二小姐來了。」

  「抬什麼?」蘇宰相好不容易才嚥下那口差點害死自己的粥,氣得吹鬍子瞪眼睛,一手顫抖地直指著守門人,斥道:「叫他們拿口棺材來抬我,省得我連兒累女,禍延子孫!」

  「老爺,您別生氣,十九皇府的人看起來雖然凶神惡煞,可是口氣倒是挺好的。」

  「好什麼好?好什麼好?」一向文弱的蘇宰相破天荒咆哮,整個人抖得像是快要中風了。

  「爹,您順順氣,沒事的。」蘇福兒輕揚起纖纖玉手,朝一旁喝粥喝得稀哩呼嚕,即使天塌下來也未覺的妹妹的腦袋瓜狠狠巴了下去。「喂,妳!」

  「姊姊,好痛呢!」蘇滿兒兩手捂著後腦,一臉莫名其妙地望著她,「幹嘛呀?」

  「去!」蘇福兒柳眉挑得高高的。

  「去哪裡?」

  「別忘了妳的『絕代風華美人計』 。」蘇福兒暗示。

  「哈?」她回以一臉茫然。「就是『風流皇爺俏嬌娃』那回事。」蘇福兒暗示得很明顯了。

  「耶?」她滿臉困惑。

  蘇福兒強忍想當場開扁的衝動,深深吸了一口氣,清楚明白的道:「十九皇府差人來抬妳這位蘇家二小姐了。」

  喔,早說嘛!

  蘇滿兒眨了眨眼睛,突然眉開眼笑起來,搓著手道:「呵呵呵!太好了,我就去。」

  她起身就要走,又想到了什麼,不忘回頭挑拾了兩個蔥花酥油卷揣入懷裡,高高興興去了。

  蘇宰相還在那邊氣得跳腳!

  「好什麼?好什麼?國之將亡,必有妖孽,好什麼好?」

  蘇滿兒大大方方走出門口,對外頭那八名橫眉豎目的大漢嫣然一笑,「各位大哥,有勞了。」被她這麼甜甜蜜蜜一笑,倒教那八名剽悍漢子齊齊怔住了。蘇滿兒自自在在地上轎,舒舒服服地坐在鋪著柔軟繡墩,轎裡有張小巧紅木桌,上頭擺著一隻鑲鏍鈿鑽心盒,她忍不住掀起盒蓋。

  「嘩!」她看得目瞪口呆。

  齊雲齋的巧心酥,小泉居的螃蟹小蒸包,閩南的傳統糕點炸紅圓子,還有只泛著清香的佛手柑… …

  她吞了口口水,肚裡饞蟲又發作了。

  不行,萬一裡頭下了毒,那她豈不是什麼都還來不及做就死翹翹了?

  蘇滿兒將伸出去的手縮回,索性咬起自家的蔥花酥油卷洩憤,不過心下卻也難掩一絲絲欽佩。

  這十九皇爺倒也是住巷子裡的內行人,備下的點心無不集精、巧、色、香、美,五味俱全。「唉,同是天涯愛吃人,相逢何必曾相識,真是太可惜了。」她不由自主再度槌胸頓足、痛心疾首起來。

  蘇滿兒就這麼看得到吃不到,沿路飽受饞蟲和良心掙扎煎熬,好不容易捱到了十九皇府。

  轎子平穩地落地,她性急,顧不得人請就自己掀轎簾探出頭來了!直直望進一雙深如子夜、亮如流星的美麗邪魅眸子裡!

  「又是你!」她一時氣怔了,指著他鼻頭嚷嚷起來。

  「是我,又怎地?」鳳磬碩閒閒地看著她,神態自若,目光卻透著一抹無法錯認的銳利殘酷。

  可惜他的殺氣對上這個大炮都打到屁股還後知後覺的蘇滿兒,卻半點也發揮不了任何威嚇作用。

  「沒怎地,只是你家十九皇爺知道你上次把貴客無禮攆出去的事嗎?」

  他微挑眉,敢情這蠢頭蠢腦的小人兒還想向十九皇爺告御狀不成?

  「幹嘛笑得那麼陰險的樣子?」蘇滿兒快如閃電的伸出手,一左一右扳住了他英俊的臉龐,像在揉麵團似地搓了搓。「來來來,讓姊姊我告訴你該怎麼學著笑口常開… … 瞧,這樣不是好多了?」

  鳳磬碩不敢置信地怒視她,因震驚過度,一時動彈不得,全然忘卻反應。

  「老實說,」她滿意地鬆開手,瞧著眼前俊得沒天沒良的偉男子,突然有點莫名靦眺起來。「我還真沒瞧過像你長得這般好看,又這麼神氣的男人呢。」

  本來回過神來,已震怒得要將她擊斃於掌下的鳳磬碩聞言一呆,再度破天荒地瞪著她,半天說不出話來。

  她笑起來有小梨渦。

  半晌後,他腦中沒來由的閃過這個奇怪的念頭,下一瞬隨即被陡生的怒氣撲殺殆盡。

  她笑起來有梨渦酒窩還是死人窩,都無法逃赦冒犯皇親國戚的滔天大罪。

  顧不得頰上猶留有她小手細膩香滑如凝脂的觸感,鳳磬碩臉色一沉,「妳可知我是誰?」

  蘇滿兒一愣,對喔。「請問芳名?」

  「是『敢問高姓大名』 。」他眼角微微抽動,不假思索的糾正。

  「對對對,就是這麼說的。」她不知怎地又臉紅了。「沒想到你非但人長得俊俏,還有學問有頭腦,很是聰明啊。」

  眾人的歌功頌德狂拍馬屁,向來令他不屑一顧,可是這一點也不悅耳的讚美落入他耳裡,聽來卻有著說不出的舒服。

  他自信高傲地看著眼前的小女人!

  他鳳磬碩的魅力果然無遠弗屆,就連蘇老頭那個冬烘教出來的女兒,也對他神魂顛倒,無法抵擋。

  鳳磬碩微微一笑。

  如果,那個口口聲聲「起反為逆天逆德逆倫」、「今日老朽敬你是皇叔,他日必是漢賊不兩立」的蘇老頭發現他珍為掌上寶,辛辛苦苦教養出來的女兒卻跟他這個「圖謀不軌」的逆首不清不楚,甚至反間計未成,就被他給吃干抹淨… … 光想就令人興奮。電光石火間,他改變了心意。「本皇就是喜歡像妳這般知情識趣、善良體貼的好女孩。」修長指尖輕佻起她的下巴,他溫柔地注視著她,含笑的開口,「天下之大,知心一個也難求,多年來我尋尋覓覓,沒料想妳就這樣出現在我眼前… … 」

  蘇滿兒呆住了,屏住呼吸,心兒坪坪狂跳了起來。

  現、現在是怎樣?

  他帥到天理不容的迷魅臉龐越發逼近,那張俊臉逐漸放大、放大、放大!

  「哈!啾!」因為緊張外加憋氣過度,蘇滿兒打了個大噴嚏,噴得那張白玉無瑕的帥臉都是口沬。

  本皇殺了妳!

  鳳磬碩勃然大怒,當場就想掐斷她的頸子,幸好理智總算在最後一刻及時懸崖勒馬。

  蘇老頭哭天搶地的畫面實在太誘人,迫使他不得不硬生生捺下洶湧怒火,緩緩地放開一臉驚慌的她,自袖中取出一條明黃大帕拭淨了臉。

  「對不起。」她吞了口口水。她發誓她真的不是故意做出這麼噁心的事!

  等一下!

  「本皇?你就是十九皇爺?!」她又指著他鼻頭驚駭大叫。

  鳳磬碩往後退了一步,不敢保證要是她再惹毛他一回,自己會不會立時發狠將她剁成一截一截扔到護城河裡餵魚。

  「否則妳當我是誰?」

  「十九皇爺養的男寵!」不經大腦的話一衝口而出,蘇滿兒馬上就後悔了。

  沒想到他居然沒有生氣,事實上他的濃眉、大眼、鼻尖、嘴唇… … 連動都沒有動,如果不是他的胸膛微微起伏著,眼睛是睜開的,她還有點懷疑他若不是睡著,就是在她不注意的時候突然掛掉了。

  「謝謝蘇二小姐的抬舉。」他慢慢道,「本皇… … 真是受寵若驚。」

  「也不會啦,反正你長得這般漂亮,別說是男人了,就連我瞧了也是心頭一陣坪坪跳哩。」蘇滿兒安慰他,小手習慣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像跟人家很熟似的。「哦?」他眸底閃過一絲感興趣的光芒。

  「是啊。」她點點頭,小手突然托著下巴,就這樣盤腿坐在轎口上下打量起他來。「咦?」

  他詢問地微挑濃眉。

  「你… …真是十九皇爺?」

  「我不像十九皇爺嗎?」他反問。

  「呃… … 」她愣了一下,他通身上下散發的那股尊貴氣勢,是讓人毫無任何質疑的空間啦,可是… … 「我以為你很凶。」

  「何以見得我很凶?」

  「人都這麼說。」她隨手亂指了個方向,恰恰好指到始終警戒在門邊的曹政。

  鳳磬碩目光隨著她雪白的指尖望過去,曹政登時臉色慘變,趕緊拚命搖頭否認- 不不不!沒有沒有沒有!

  「是蘇宰相說的吧?」他依舊面帶微笑,語氣雲淡風輕地問。

  「我爹倒是沒說你很凶,他拿來形容你的詞永遠是一大套一大套的,常常灌得我耳朵都滿了。」她看著他,莫名有些害羞起來。「可是你看起來不像人們口中說的那種人。」

  「世人多誤解。」他淡淡一笑,眼神有三分倦然。「本皇也累了,不想再多做解釋。」

  真要命,他要是繼續保持那副囂張又自以為是的樣子,她滿肚子的火氣也有個發洩的借口,可是現在的他… …

  蘇滿兒撓了撓頭,頓覺困擾了起來。「聽起來… … 你好像有點可憐耶。」

  「男子不作興博人同情那一套。」他神情溫和地看著她,「將相英雄皆寂寞,古往今來皆如是,又何止我一個?」

  她滿眼憐憫地望著他,小嘴張合了半天,生平首次也有說不出話來的時候。

  「蘇二小姐!」

  「你就叫我滿兒好了。」她熱切地衝口而出,猛然握住他的大手,拚命上下搖晃。「你也不要對人性失望嘛,其實人生放眼望去,到處都是又一村!」

  「柳暗花明又一村。」他微微咬牙,下意識糾正。

  「反正就是那個意思。」她燦爛一笑,「看,你非但人長得俊俏,還有學問有頭腦,很是聰明啊,前途一定充滿了無限光明的!」

  是他錯覺還是怎地?怎覺得這番話好似剛剛才聽過… …

  但是有達到目的就好。

  「滿兒,」他輕輕拉起她的小手,牽引著她下轎。「雖然是誤會將妳帶到我身邊,但是對此,我永遠感激上蒼,給了我妳這一個美麗的意外。」

  她哪裡是心思深沉、性格練達,擁有魔性般令人著迷蠱惑,演技卻又爐火純青的鳳磬碩的對手?

  三兩句話她就已經紅著小臉,癡癡地望著他,彷彿天地間除了他以外,眼底再也容不下任何人了。

  但是- 如果他以為蘇滿兒可以這麼容易就被擺平的話,那麼只能說人算永遠不如天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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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從那天起,蘇滿兒就在一個詭異的狀態下住進了十九皇府裡。基本上,她是個做人做事只管一古腦兒往前衝的人,至於為什麼事情會進行得那般順利,甚至連十九皇爺為什麼會待她客氣溫柔得活像是一見鍾情,她壓根連懷疑都沒懷疑過。

  「肯定就是我太人見人愛了。」她洋洋得意,「所以連十九皇爺也抵擋不了我純情小花蕊的魅力!」

  所以現在的蘇滿兒,心底滿腔熱血沸騰,就是要好好地在友好的基礎上,進一步感化那個外表邪惡內心脆弱的十九皇爺。

  「爹,為了你,為了姊姊,為了小寶,為了全天下的百姓,我一定做得到!」

  在小雲倚月樓裡,客居生涯正式進入第二天的蘇滿兒握緊粉拳,小臉滿是熱情澎湃,慷慨激昂地對著頭頂上那一彎明月宣誓感言。幽然夜色裡,一個高大的身形隱於竹影間,負著手,冷冷地注視著沐浴在月光下的小女人。

  真是太容易了,一點挑戰也無。

  可他也不會輕舉妄動,以免打草驚蛇,他會等到她整個人整顆心全投入自己懷抱,再也離不開他之後… …

  「小丫頭,這並非兒戲,而是一場戰爭。」他冷冷的開口,「若要怪,就怪妳爹未能審度大局擇木而棲,還妄想與本皇為敵。」

  蘇宰相若是送女兒來當西施,就等著身敗名裂,輸得一塌糊塗、一無所有。

  不過話說回來,那個思想僵化的老學究,怎麼會想出將女兒送來當間諜這等奸險計策的?

  事有蹊蹺。

  鳳磬碩思想謀略之精細程度,足可媲美一隻千年狐狸了… … 蘇滿兒的出現,絕對沒有表面所見的那般單純。好,就跟她玩玩。他想得入神,直到看見她彎腰趴在一隻福圓蛋缸裡,似乎極力在掏摸什麼,穿著繡花鞋的腳因不斷俯身而稍離地面,危危險險得像是快一頭栽進缸裡去。

  搞什麼鬼?

  鳳磬碩一驚,疾衝了出去,及時出手攬住了她往前栽落的身子。「當心!」

  蘇滿兒反倒被突然其來出現的他嚇了一大跳,可還來不及反應過來,就感覺到纖腰一緊,耳畔響起了幾乎震破她耳膜的咒罵!

  「妳天殺的在幹什麼!」

  她惶惑茫然地望著他,微微瑟縮了下。「幹嘛?」

  「妳還問我?」他差點被她危險的行為嚇白了一頭… … 不,是一根頭髮。

  她怎麼能隨隨便便就自己跌斷脖子而死?在他還未能查清楚她的來意,還有背後主使者與陰謀之前。

  還有,人人都知他十九皇府派八人大轎接蘇府二千金來做客,兩日後她就不明不白地死在他府裡,那麼他豈不是授人以柄,讓蘇老頭逮著了機會好哭爹喊娘地大作文章?他不怕朝廷,不怕太子,但越到大事將成之際,他越不想落人口實,以免陡生變異。

  「我撿鳥蛋啊。」蘇滿兒一臉莫名其妙地看著他,手掌攤開,裡頭果然躺著兩顆褐色有著點狀花紋的鳥蛋。

  鳥… …

  「就為了兩顆塞牙縫也嫌不夠的蠢鳥蛋,差點跌斷妳的脖子,妳腦袋裡裝的究竟是!」鳳磬碩勉強忍住沒將「糞」字吼出聲,頓了頓才道:「還是草?」

  「你不要繞著圈罵我草包,我聽得懂的。」她有點不太高興。

  還不高興?

  「妳明明就是無可救藥的草包,就為了顆鳥蛋… …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花了極大力氣才壓抑下將她抓起來狂搖到骨頭全散的衝動。「妳愛吃鳥蛋,我讓廚子煮三大鍋給妳,讓妳吃到撐、吃到飽、吃到吐、吃到死!又有何難?」

  「你自己還不是口口聲聲死呀死的。」蘇滿兒嘟起小嘴,對於他竟然公開罵她是草包一事,耿耿於懷。「如果真的要選,跌斷脖子總比吃鳥蛋吃到暴裂而死還好吧?」

  「怎麼會?至少後者是妳自己吃撐死的,與人無尤,可若是!」鳳磬碩倏地住嘴,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在跟一個小丫頭辯論何種死法比較好?

  鳳磬項,你到底在幹什麼?

  他猛地鬆開她的腰,神情陰沉可怕地盯著她。

  這丫頭一定非常、非常有問題。

  否則沉穩內斂如他,怎麼可能會輕易被她撩撥起脾氣?

  大勇若怯,大智若愚… …

  他微瞇起眼,目光直直地研究著皎潔俏麗、狀似魯莽天真的她。

  「把妳手上的鳥蛋給我。」半晌後,他終於想出了一個可能性。

  「為什麼?」她趕緊將手中的鳥蛋往身後藏,深怕他是要砸碎它。

  她狀似心虛的舉動更加坐實了他的懷疑,他臉色一沉,「給、我。」

  「你幹嘛要?」見他這麼堅持,她更加肯定他確實想要對鳥蛋不利,往後退了三步,一臉護蛋情切。

  「為什麼不?」他反問。

  「呃…… 」她一時被問倒了。

  「不要讓我說第三次。」他眼神森冷,透著幽幽不祥的殺氣。「蛋!給!我!」

  蘇滿兒不由自主發了下抖,見他表情很認真的樣子,只好垂頭喪氣地將鳥蛋遞出去。「拜託你不要弄壞它,我真的很想知道裡頭可以孵出什麼樣的鳥兒來。」

  鳳磬碩冷哼一聲,半點都不信她說的,接過兩枚鳥蛋後翻來覆去仔細檢查起來,看看是不是如同他所想的那樣,是蘇老頭給她的密封紙條蠟丸,或是包裝成偽蛋模樣的毒藥。

  但是無論他怎麼看,怎麼撫摸碰觸研究,到最後還是不得不承認,它就是兩顆單純的鳥蛋。

  「可以還給我了吧?」蘇滿兒捏了把冷汗,還真怕他那雙大手一個不小心就把鳥蛋捏碎了。縱然有千百個懷疑與不甘,他還是只得把鳥蛋還給她,卻依舊不爽地緊皺濃眉。

  「無緣無故撿鳥蛋做什麼?我十九皇府裡什麼山珍海味沒有,還得讓妳險些為了兩顆鳥蛋摔死自己?」

  不要再死呀死呀地碎碎念了。

  蘇滿兒斜睨他一眼,偷偷在肚裡小小腹誹了一下。

  「我沒說要吃它呀。況且你們十九皇府裡大江南北的大菜小食應有盡有,我都可以在這府裡輪著吃上一輩子都吃不完了,幹嘛連顆鳥蛋也不放過?」

  但話說回來,這真是她身負道德勸說之重任以來,所遇過最好最滿意的附加福利了。

  光是吃,就撈了不少本。

  她兀自得意洋洋地想著。

  「不吃它,難不成妳還想養著玩?,」他嗤了一聲。

  「不要嗤呀嗤的,不好看,跟你帥帥的臉蛋一點都不搭。」她滿臉真誠地規勸,還自懷裡掏出一面小青鏡遞到他跟前,「看!」他太陽穴浮起青筋,突突跳動,「多、謝、指、教。」

  「不用客氣,自己人嘛。」她收回小青鏡,豪爽地拍了拍他的胸膛。喲,還真是堅硬啊!呵呵呵。

  誰跟妳自己人?

  鳳磬碩強捺下不悅,皮笑肉不笑地道:「謝謝妳將我當作自己人,妳的這片心意,本皇『永遠』不會忘記的。」

  「那還用說,忘記人家恩德的人是永遠不會成功的。」她笑嘻嘻的附和,「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怎麼看都知道你不是那種人。」

  「妳留那兩顆蛋真的要養?」為了不想讓她在這無聊的議題上多做發揮,他故意轉移話題。

  「是呀。」她興高采烈的說:「我想知道牠們孵出來是什麼鳥,你不覺得好奇嗎?」

  「一點也不。」他冷冷道。

  蘇滿兒一點也沒有被他毫無興致的話潑中冷水,依舊興致勃勃地道:「等到孵出來以後,我一隻送你好不好?」

  「妳儘管自己留著。」他想嗤之以鼻,莫名又想起她說的「跟你帥帥的臉蛋一點都不搭」,所以又忍了下來,只是略微挑高濃眉。

  「不要這樣啦,我都已經想好名字了,如果牠們孵出來是黃鷗兒,那就一隻叫小黃,一隻叫小鷗。」她已經開始認真考慮命名問題了。「假如是八哥兒,就一隻叫阿八,一隻叫阿哥。當然啦,也有可能牠們是兇猛的老鷹,那就!」

  「鷹卵沒這麼小。」他再潑了她一盆冷水。

  「隨便啦,反正我就想養牠們就對了。」她抬起頭,對著他嫣然一笑。「你覺得怎麼樣?」

  「何必問我?妳不都決定了?」他只是挑高一眉,面無表情。「要養,就養。」

  怎麼了?她怎麼突然用那麼奇怪的表情看他?

  鳳磬碩心下沒來由的閃過一抹不祥的預感。蘇滿兒眨眨眼,再眨了眨眼,下一瞬猛然歡呼一聲,感動地撲跳到他身上,像只小狗熊似地巴著他不放。他一驚,本能的就想把她震開,「妳!」

  「謝謝你謝謝你謝謝你… … 」她快樂地嚷著,拚命對著他猛道謝。「我這輩子從來沒有真正養過一隻寵物,我爹和姊姊每回都不許我撿小貓小狗小鳥帶回家,可是你竟然答應我了,謝謝你謝謝你謝謝你… … 」

  他高大的體魄自僵硬不動,漸漸在她一迭連聲軟軟的、歡樂的笑嚷中,莫名地放鬆了下來。

  「這麼容易就滿足?」他的微笑像歎息,輕得恍若未聞。「真是蠢透了。」

  月光如夢似幻,若不細看,幾欲教人恍惚錯認,成了對相擁的有情人。


  皇宮內殿,明著場面熱絡,實則劍拔弩張中。

  進京「做客」的大漠狼王伊格猛句句進逼溫雅太子,周圍氣氛已繃得像滿弦之弓。「太子不欲本王求見皇上,恐怕不只是這麼單純吧?」伊格猛的笑意逐漸消失,嚴峻的目光緊緊盯視著鳳爾善,語氣嘲諷的問:「皇上… … 真的只是偶染病恙嗎?」

  還是,皇上早已崩逝?

  他凌厲的目光盯得人無法喘息,太子身旁的太監和護衛頓覺一股沉重如泰山壓頂的力量當頭襲來,他們呼吸一窒,驚懼不已。

  鳳爾善還來不及說話,一個深沉含笑的嗓音越眾而來!

  「我皇兄龍體無虞,指不定過幾日就能起身接見臣子… … 」十九皇爺鳳磬碩慢步而入,斜飛的劍眉微微往上挑,唇畔笑意隱約。「狼王過慮了。」

  他來得真及時,恰恰好看上一齣好戲。

  鳳磬碩笑得好不愉快。

  「參見十九皇爺。」

  接見貴賓的琉璃宮今日是吹了什麼風,居然將這三大巨頭全攏集於此處了。在場的皇家護衛和太監、宮女紛紛敬畏地下跪請安,伏在地上,大氣也不敢喘一口。狠角色上場了。

  伊格猛盯著氣質華貴出眾的鳳磬碩,臉上似笑非笑。「十九皇爺,本王今日終得以親睹皇爺貴顏,實是深感幸之。還未向皇爺答謝貴府管家代為送至狼王府的厚禮,本王不過邊陲之地小小族王,皇爺又何須如此客氣呢?」

  「狼王盛名威震大漠,本王素來久仰至極,敬上薄禮不過是聊表心意,狼王就莫須掛懷了。」鳳磬碩英挺無雙的俊顏笑裡藏刀。「只是狼王心急面見皇兄,雖說大大有心,怕只怕孝心至純的太子對此盛情卻是無福消受… … 爾善皇侄,你說是嗎?」

  原以為十九皇爺今日是替太子出面擋下,沒想到他話鋒一轉,卻是一記冷箭射向太子。

  伊格猛虎眸不著痕跡微微一閃,有三分幸災樂禍看熱鬧。

  太子若不是貌若溫文內心精明,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傻子,到這一刻依舊笑容可掬,像是絲毫未覺風雲變色。「來人,看茶,進酒。」鳳爾善笑笑的開口,「十九皇叔,侄兒記得您最喜愛喝晚秋摘取的鳳州楓露茶,恰好昨兒個上進了一批,還請皇叔品評品評。另外,我也聞說狼王善飲烈酒,尤其是漠北私釀狼血燒,方鳳飽暢淋漓,可惜宮內無此佳釀,不過已備下七蒸七釀烈火燒刀子,醇香勁足,應可略合狼王脾胃才是。」

  伊格猛和鳳磬碩目光一亮,心下微微凜然。

  沒想到太子暗底裡也做足了工夫,竟連他們倆私下的嗜好也瞭如指掌。

  伊格猛咧嘴一笑,嗜血的熊熊鬥志被點燃了。

  鳳磬碩則是唇畔魔魅之美的笑意更深更沉。

  果然是他的好皇侄,果然不負皇兄的親手調教,但是一切仍舊是垂死的掙扎,徒勞無功。

  鳳磬碩拿起了楓露茶,湊近薄唇,和著笑,一仰而盡。

  蘇滿兒果然從那天起,就呵護備至地養起了那兩顆鳥蛋。她將兩顆鳥蛋小心翼翼放進鳳磬碩差人送來的一隻柔軟暖和貂毛窩裡,還在上頭鋪了層透氣的乾草,並移入整間小樓裡最溫暖的地方- 也就是她的枕頭旁,打算睡前最後一眼看的是它們,醒來的第一眼啾的也是它們。

  她就這樣很認真很開心很努力地孵了好幾天。

  直到有一天,她在園子裡收集落葉乾草要給它們換「被子」的時候,突然被天外飛來一顆小石子不偏不倚砸中了額頭,剎那間一陣劇痛襲來。

  「何人暗算?」她警覺地四下張望,痛皺了張小臉,還顧不得摀住痛處就感覺

  有道熱熱的液體流了下來,流到嘴邊嘗到了鹹鹹的血腥味。「血」

  流血了?她流血了?她該不會要死掉了?

  她眼前陣陣發黑,忍不住慘叫了起來,「啊啊啊!」

  不行呀,她還沒有親眼見到鳥蛋裡孵出什麼鳥兒,還沒有吃遍天下美食,還沒有… …還沒有糾正行差踏錯的十九皇爺,甚至還沒能讓他改邪歸正… … 她不能死!服侍她的美婢桃花聞聲而來,在見到她捂著流血的額頭,驚惶害怕淚汪汪的模樣,非但沒有任何慌亂之情,反而得意一笑。

  死了了事。

  誰教這蘇二小姐自以為是什麼東西,竟然敢厚著臉皮住進十九皇府,還成日霸著皇爺不放。

  桃花眼底滿是快意,嘴上還故意說:「哎呀!蘇小姐,妳怎麼流血了?怎麼回事?莫不是妳自個兒粗粗魯魯的,還把自己給弄傷了吧?我們十九皇府裡雖然有的是金創藥,可也禁不得妳這樣胡亂折騰呀!」

  如果不是額角真的好痛,血又流得特多,蘇滿兒鐵定會狠狠賞她一拳。

  她害怕得手腳發軟,卻還是撕下一截裙襬緊緊壓住傷口,極力抹掉流進眼裡刺痛得要命的鮮血,忿忿地瞪了桃花一眼。

  「蘇小姐要不要緊哪?嘖嘖嘖!看起來像是劃破了額頭,將來怕會落下了個醜陋的大疤呢!」桃花還在那兒幸災樂禍。「真可憐呀,女孩兒家最忌諱破相,將來蘇小姐若是嫁不出去了,那可怎生是好?」

  「還說?信不信我揍妳?」恐懼又慌怕到極點的蘇滿兒火冒三丈,惡狠狠地道。

  桃花臉上浮起一絲驚悸之色,可想起這兒是十九皇府自家地盤,不禁又惡向膽邊生,故意諷刺道:「蘇小姐,我瞧妳是搞錯了吧?這裡可是十九皇府,不是你們小小相府,在這兒擺什麼千金大小姐的款兒?」

  「妳!」蘇滿兒捂著血直直流的額頭,開始暈眩起來。

  就在此時,一個宛若萬載玄冰、又似地獄修羅的冰冷聲音銳利響起-

  「妳,立刻滾出十九皇府。」

  桃花見是英俊迷人的主子回來了,不禁心下一喜,搔首弄姿就要迎上前。「皇爺英明,奴婢剛剛也正想趕蘇小姐回她家去呢…… 」

  「我說的是妳。」鳳磬碩寒冷若利刃的目光直直劈來,桃花嚇得魂飛魄散,撲通一聲趴倒在地,渾身猛顫。

  「奴、奴婢該死… … 」

  鳳磬碩眸中怒氣漸漸瀰漫,緩緩走近蘇滿兒,伸手溫柔地將她攬入懷裡,回頭對桃花冷冷道:「妳是該死。馬上去傳太醫來,然後,永遠滾離我視線外,否則本皇定將妳碎屍萬段!」

  「遵遵遵……」桃花嚇得連滾帶爬地忙去叫太醫。

  鳳磬碩這才低下頭審視著懷裡人兒的傷勢,在瞥見她不斷冒出血來的額角時,心頭微微一扯,放低聲音安慰道:「沒事的,有我在。」

  「我不要破相。」被摟在他強壯溫暖的胸前,蘇滿兒因恐懼和痛楚而冰涼發抖的手腳這才有了些許暖意,可是那不斷流出的血還是讓她聲音都變了。「我、我不想破相…… 」

  「我不會讓妳破相的。」他心下有些莫名的焦灼煩燥,因為她的傷在額頭正中央,沒有穴位可點住止血,只得用手緊緊壓住她的傷口,扶著她在一旁的團凳上坐下來。「發生什麼事了?」

  「有人拿小石子丟我。」蘇滿兒嗚咽,忍不住小小聲抱怨起來,「什麼嘛,要是看我不爽就直接跳出來跟我單挑呀,幹嘛在背後暗算人家?」話說回來,他的懷抱好溫暖,心跳沉穩得令人好安心… …

  鳳磬碩雙臂緊緊環著她,告訴自己,驚悸不安的心跳是因為才第五天,他還不能讓她死在十九皇府裡。

  一個念頭陡然閃過腦際!

  可偏偏有人想要致她於死地,彷彿想藉此嫁禍予他。

  不會是蘇府中人,莫非是狼王伊格猛… … 不,伊格猛生性豪邁直爽,對婦孺下手非他行事作風。

  那麼,莫非是… …

  他眼底閃過一絲怒氣。

  好大的膽子,竟然敢在他十九皇府裡動手,傷起他的人來了!

  狂怒間,鳳磬碩未能多加思索自己因何將蘇滿兒歸類於「他的人」,只是更加收緊了雙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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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宰相府

  「把滿兒從十九皇府給我接回來… … 還有小寶… …狼王府那兒簡直是火坑啊,嗚嗚嗚… … 」蘇宰相趁著被罰居家思過的空閒時期,不斷跑到蘇福兒跟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申訴。

  呷著茶,撫著貓,蘇福兒面露詫異地望著他,「爹,您怎麼又來了?」

  「爹爹心急如焚,只要一想到咱們蘇府裡的清白人落到那兩個污穢不堪的地方,就覺得上對不起當今!」哭歸哭,蘇宰相也沒忘朝東方一拱手。「皇上,下對不起蘇家祖先十八代。若非爹老了,沒勢力沒能力了,又怎麼至於讓十九皇府和狼王府拿咱們蘇家人當猴兒耍?」

  「宰相大人,您何必太過自謙呢?何況您就當她們是去敦親睦鄰、宣揚家威不就成了嗎?」蘇福兒挖挖被哭得嗡嗡作響的耳朵,臉上依舊笑得好不嬌媚。「沒什麼事的,別哭,乖。」

  「怎麼會沒事?」蘇宰相一時哭昏頭,忍不住衝口而出:「她們一個是妳親妹子,一個是妳好丫鬟,兩個都是妳手足至親,妳這做姊姊的竟然不憂不愁,不聞不問… … 要是當初我生的是兒子就好了,起碼現在也能掄著拳頭上門去把人給我搶回來!」

  蘇福兒嬌美的笑容幾乎有一剎那的崩塌,隨即又恢復八面玲瓏的武裝,甜甜一笑。

  「可不是,生女不如男嘛,女兒也知道做女人吃虧,可當都當了,爹,您也只能『節哀順變』 囉。」

  自知失言,蘇宰相本來已有些懊悔了,可是見女兒猶是滿臉笑意,不禁鬆了口氣。「也罷,反正爹是沒法指望任何人了,就拚著這條老命去告御狀,也要把她們救出苦海… … 爹這就進宮求見太子爺,太子爺無論如何不會眼睜睜看著他們強搶民女而不管的。」

  「太子爺……」她嘲弄地一笑,「他當然不會坐視不管。」

  他那麼喜歡女人,那麼尊重女人,那麼巴不得把世上每一個環肥燕瘦的女人都當作自己的乾妹妹…… 身為太子,他不知多有「博愛」天下的自覺呀。

  「妳也覺得向太子求助可行?」蘇宰相突然想起,安慰地一笑,「說得也是,你倆關係向來親厚,太子有一度幾乎都要將妳認為義妹了呢,若不是咱們蘇家身受皇恩,自知野雁難棲鳳巢,否則… … 」

  蘇福兒嬌嬌軟軟的聲音微顯尖銳,「爹,您不是要進宮求太子嗎?」

  「喔,對對對,太子一定會給爹三分薄面的。」蘇宰相這才想起,忙轉頭就往外走。

  「三分薄面?」蘇福兒嗤了一聲,臉色略顯陰沉,隨即揚聲嬌喚:「小紅,幫我準備文房四寶,我要修書一封。」

  「是,小姐。」她不會讓任何人破壞她的大計,就連自己的爹爹也不行。

  蘇滿兒歎了一口氣。

  「有必要搞成這樣嗎?」她無奈地問。

  「頭部的傷勢不是小事。」鳳磬碩自婢女手中取過一盅滋補養氣、固本培元的人參湯,輕吹了吹滾燙的熱氣,然後遞到她嘴邊。「喝。」

  「可是我只是額頭破了一個小洞,犯得著!」她指指自己被捆成了活似番邦人士的頭,一臉苦惱。「包成這樣嗎?我都梳不成髮髻了。」

  「本皇一生唯謹慎。」他專注地凝視著她,覺得她的臉色還是有那麼一點蒼白得嚇人。「喝。」

  「你也太謹慎了吧?」她強忍翻白眼的衝動。

  在太醫十萬火急地趕過來後,血已經凝固了,在經過一番小心翼翼清理傷口後,才襞現雖然血流得多,但傷口並不大,因為額頭氣血運行的分佈周密眾多,所以才會流了那麼多的血。

  「喝。」他眸光銳利,口氣已經不太好了。

  「可是我不想喝這麼燙的,等放涼了再喝行不行?」她是貓舌頭,怕燙。

  「不行。」鳳磬碩想也不想地斷然反對,「頭傷不能飲涼水,將來是要落下頭風的。」

  「這你也知道?」她忍不住滿眼崇拜,「你真的好厲害,好聰明,好了不起喔!」

  他不為所動,濃眉高高挑起,「拍馬屁也沒用,喝。」

  哎呀,又被識破了。

  她訕訕一笑。

  他的眼神不禁放柔了,哄誘道:「快喝,喝完了我帶妳去吃松香居的鮮魚十八吃。」

  鮮魚… …十八吃… …

  蘇滿兒雙眼發光,小嘴不由自主地顫抖著,「真、真的?你、你沒騙我?是、是正統的鮮魚十八吃?不是相似度九十九的山寨貨?」

  鳳磬碩被她激動的反應給逗樂了,眸底閃過一抹蕩漾笑意。「正統松香居鮮魚十八吃,本皇爺人格保證。」

  「哇!你真是大好人!」她又歡呼著跳到他身上。

  「當心妳的傷!」他被嚇出了一身冷汗,急忙摟緊她。

  幸虧叔叔是有練過的,可以一手抱佳人,一手穩穩端住參湯一滴不漏。


  看著面前頭捆得跟個番洋蔥似的,整張巴掌大的臉埋進大大海碗裡的小女人,就連見慣大風大浪的十九皇爺也忍不住看得發呆。

  能吃,還真能吃。

  要是將她放進國庫裡啃銀子,可能不消三天就把滿滿充盈的國庫給吃空一淨了。

  「要再來一份嗎?」光看她吃都飽了的鳳磬碩,略帶嘲諷地問。

  「可以嗎?」蘇滿兒一連啃完了十八條魚,小臉滿是魚屑醬漬卻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他反倒被自己的口水嗆到。「咳咳咳… … 行。」

  好吧,反正十九皇府多得是金銀財寶,只要能讓這小傢伙對他心悅誠服、死心塌地,幾條魚算什麼?

  「謝謝你,你真是個大好人。」她咧嘴一笑,還不忘諂媚地夾了一小塊魚尾上的肉,送到他嘴邊。「啊… … 」

  他英俊的臉龐有一絲僵硬,敬謝不敏。「我不餓,謝謝。」

  就只剩那麼一小口才要給他,他十九皇爺是那麼好打發的人嗎?

  鳳磬碩在心頭冷冷一哼。

  「你真不吃啊?」她那張小臉陡然黯淡了下來。「是因為不屑筷子上頭有我的口水嗎?」

  他心微微一動,警覺起來。「呃… … 」

  她悄悄地垂下筷子,眼圈兒可疑地紅了。

  「等一下!」鳳磬碩四下張望,幸虧松香居都給包下了,而且四周都是金盔怒甲的十九皇府護衛嚴密守著,沒有閒雜人等瞧得見他「欺負」宰相二千金的「鐵證」。

  他鬆了一口氣,正想放心地蹺起二郎腿,任憑她哭到天荒地老也無動於衷之際,敏銳的雙耳卻聽見了一個小小答的一聲!

  鳳磬碩瞪著落在桌面上,一滴跌碎了的淚珠……

  她沒有嚎啕大哭,沒有潑辣地哭滾在地上,甚至沒有哭出聲,就只是無聲地落淚,卻比狂哭猛號更令他心頭揪成了一團。

  愛笑的她,怎麼真哭了?

  他的胸臆間莫名湧上一股微微的內疚和刺痛感,又好像有什麼堵在喉頭,堵得他一陣發慌。

  「咳。」他清了清喉嚨,好不容易才故作輕鬆地道:「怎麼這樣就哭了?跟個小孩子似的。」

  蘇滿兒沒有回答,只是用那雙紅紅的、濕濕的、亮亮的可憐眸兒望著他,不發一語,小巧鼻頭變得紅通通的。

  「我吃!」他衝動地脫口而出,「妳餵我,我吃就是了。」

  「真的?」她吸吸鼻子,鼻音濃重。

  「真的。」他歎了一口氣。

  就退讓一步又有何要緊?不就是一口魚肉,值得她在那邊掉眼淚?反正也不過就是小小地讓她一次罷了。

  只是一口魚肉,又非大好江山。

  「不嫌棄我的口水了?」

  「我幾時嫌棄過?」真是天地良心。

  蘇滿兒紅著眼眶,噙著淚水,懷疑地啾著他好半天後,總算破涕為笑了,胡亂用袖子抹了抹鼻涕和眼淚,興匆匆地夾起那塊魚肉送進他嘴裡。

  「來。」

  鳳磬碩張嘴吃了這一筷子的香腴細膩美味,不知怎地,突然發現松香居大廚的手藝好像益發精進了,比他過去無數次所吃過的,還要美味上數倍。一定是放進了什麼獨門秘方,才會吃來這樣酸酸甜甜,縈繞心間,回味無窮。他凝視著鼻頭還紅紅,眼眶還濕濕,但又開始笑得好不燦斕的蘇滿兒,素來精明的腦子不知怎地忽然有些遲鈍了。

  這幾天,蘇滿兒常常發呆。就是小手捧著兩顆鳥蛋,小臉傻傻望著天空,小嘴微微張開,兩眼無神地神遊天外去了。

  她在思考很嚴重的人生大事。

  她… … 明明是來感化勸服十九皇爺的吧?

  可是這半個月來根據她「貼身」觀察了那麼仔細,卻發現他真的沒有外面的人- 包括自家爹爹和姊姊- 說的那樣狼子野心、心狠手辣呀。

  相反的,他是一個多麼愛護小動物,還肯讓她養鳥蛋,並且多麼珍惜寶貝生命- 她頭破血流的時候他捂得多緊 ~

  好男人啊。有德有才有貌有愛心,而且出手大方,從不怕她食量大,吃得多。她想搔搔頭,這才發現頭上纏的布條還沒能解下來。

  「就是太婆婆媽媽了點。」她終於發現了他的一個大缺點,忍不住挑剔起來。「我這頭有什麼?傷也好了,疤也結了,偏偏還逼著人家繼續纏著這玩意兒,害我頭癢到不行… … 對,這一點絕對值得改進。」趁自己還沒忘記前,她趕緊把鳥蛋放回貂毛巢裡,抓過文房四寶就急急記了下來。

  一. 生性囉唆,容易緊張過度,小題大作。

  二. 「還有什麼呢?」她抓著狼毫筆,想得入神。

  三. 「嗯 … 」然後這麼一發呆,一個早上又過去了。

  「伊格猛又出城狩獵?」

  一名高大俊美的男人斜倚在錦繡長榻上,手中杯蓋緩緩輕撥開杯內飄浮的艷紅茶葉,然後啜了一口。「這已是半個月來的第幾回了?」

  「回皇爺,第三回。」單膝跪立於金磚地上的黑衣男子沉聲道,「狼王每回僅帶兩名貼身護衛,出手必獵豹、擒虎,其餘弱小獵物皆放過,四個時辰上下即回狼王府,三回皆同。」

  「而你派去盯梢的人卻沒看出個所以然?」男人濃密睫毛微揚,眼底寒光乍露。

  黑衣男子有一絲錯愕,遲疑地問道:「屬下惶恐,不明白皇爺指的是… … 」

  「京城郊野遊人如織,還有來往出入城門的百姓,何來那許多虎豹?」鳳磬碩目光炯炯如炬的追問。

  「這…… 」黑衣男子被問住了,心下微微一震。

  「有三種可能:一,狼王藉此傳送某些訊息給該知道的人知曉。再者,有人知悉狼王好狩兇猛獵物,故意投其所好,暗中放出虎豹誘狼王出手。」他淡淡冷笑,

  「若非朝廷有內奸,便是太子的攏絡手段。還有第三種可能,狼王根本就知道自己被盯上了,所以故佈疑陣,特意愚弄跟蹤者。」

  「這…… 皇爺英明,洞燭機先。」黑衣男子掩不住深深景仰崇敬之色。

  「富錦,你卻退步了。」鳳磬碩慢慢擱下茶碗。黑衣男子聞言心臟猛一驚跳,面色慘白若死。「富錦知罪,請皇爺重懲。」

  「現在,你該知道怎麼做了。」他修長大掌輕輕一揮,「別再讓我對你失望,去吧。」

  「謝皇爺。」黑衣男子驚出了一身冷汗,立時重重磕頭,迅速離去。

  無論伊格猛的諸多動作是真是假,鳳磬碩都不允許漏失掉任何可能性。

  十九皇府裡多得是高手如雲,他有的是興致和伊格猛耍玩上一玩。

  「皇爺,」一個掌櫃樣的男子疾步而入,恭敬跪獻。「綠羽姑娘捎來信息了。」

  「也是時候了。」他眸光微微一閃。

  身旁的護衛上前接過,小心翼翼呈上。「皇爺。」

  鳳磬碩旋開琺琅寶紅胭脂盒,取出綠羽密藏的紙條,展開細覽。

  敬稟皇爺:綠羽拓得關外狼宮密道圖,及三封朝中大臣與狼王互通往來實證,上呈皇爺。又,太子亦派臥底伏於狼王身側,此人名喚小寶… …

  鳳磬碩神情莫測高深地看完了紙箋,隨後大手輕輕一搓,紙箋化為粉末紛紛飛落。「傳本皇命令,」他淡淡地道,「依天字計劃而行。」

  「是,皇爺。」

  待屬下退去後,鳳磬碩緩緩起身下榻,垂著手邁出門口,望著花團錦簇、小橋流水的園子。

  他的世界,將不再被局限於這座小小的豪華皇府裡。

  雄偉的皇城,多嬌的江山,好大的一個天下,才是他掌控在手心的目標。

  而這一切,將在皇兄駕崩後… … 鳳磬碩深藏不露的俊美臉龐上,掠過一抹不知是喜是悲的神色,隨即又變得漠然。

  「你在幹嘛?」

  他陡然警覺,一揚大袖就要將來人震飛,可是凌厲的掌勢在看見蘇滿兒笑嘻嘻的臉蛋時,倏然硬生生收回。

  鳳磬碩背脊冒出了一陣冷汗,臉色冷冷沉了下來,「妳到底以為自己在做什麼?」

  「沒什麼呀。」她一臉困惑,「而且是我先問你的吧?」

  「總之,下回不准偷偷摸摸出現在我背後。」他目光裡掠過一絲煞氣,「否則我就!」

  「就怎樣?」她小臉滿是好奇。

  「沒怎樣。」他重重哼了一聲,臉色不太好看。

  蘇滿兒看著他陰晴不定的臉龐,忍不住在肚子裡又偷偷記了一筆!二,喜怒無常,反覆不定,有點糟糕。

  鳳磬碩迅速收斂起不悅的心神,朝她露齒微笑,「怎麼不說話了?」

  「你氣完了嗎?」她小心謹慎地問。

  「本皇爺是那種喜怒無常的人嗎?」他微彎下腰,俊美笑顏靠得她好近,聲音低沉誘人地問,「嗯?」

  她又莫名其妙開始心跳加速,呼吸不順起來。「… … 有一點點。」

  「本皇真是太失望了,沒料到在心儀的女孩面前,我竟表現得這般糟糕。」他輕輕一歎,伸臂將她勾攬入懷裡。

  蘇滿兒在他懷裡僵得跟顆石頭沒兩樣,坪坪坪狂跳的心臟都快自嘴巴跳出來了。

  但就在腦子亂糟糟之際,她也沒忘記趕緊記下!

  三. 太愛亂向人放電拋媚眼,容易造成他人誤會,以及某些少女純純芳心被誤拐。

  幸好姊姊早有心理準備,不怕。

  「所以… … 那個… … 」她極力想要掙脫他布下的綿綿密密的迷魂陣,「我肚子又餓了… … 所以我最好先去找點東西吃吃 … 」

  「剛好,我也餓了。」他誘惑的嗓音令她背脊竄過一陣顫抖。「真的?那實在太剛好了,不如我們倆就一起!」她的聲音瞬間消失在他覆上來的熾熱的唇裡。

  她完全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只知道自己的唇、自己的腰肢、自己的氣息全被另一個狂野的烈焰氣勢壓制過去了。

  她驚喘了一聲,感到危險與害怕,卻又在他舔吻挑逗撩撥下,身子逐漸滾燙髮軟,胸口和下腹莫名燒灼起了陣陣發熱濡濕的鳳覺。

  他強壯的長臂如鋼鐵般牢牢簸著她的嬌軀,霸道地掠奪著,卻又帶著一絲不言可喻的溫柔。她雙膝一軟,差點整個人癱在他胸膛前,而他則順勢將她酥軟的身子更加逼靠在他堅硬的身上,灼熱的吻逐漸由她嬌潤誘人的小嘴兒緩緩往下游移而落。

  她都快暈了,身子卻不由自主地微微扭動著,理智和純粹的肉體歡愉拚命拉鋸著,所有爹爹曾經教導過的潔身自好、守節借貞等等字眼全掙扎著要浮出意識,可是當他沙啞的聲音在她耳畔低語:「我的小滿兒… 」她不知怎地就昏了頭,再也沒有任何阻止他濃厚狂野的男人氣息刻意地撥動、蓄意地吞噬掉自己… … 直到胸前一涼,蘇滿兒這才瞬間驚醒!

  「你、你你你… … 」她不知哪兒生出的一股蠻力,猛然推開了他,臉蛋漲紅。

  「你不知羞!」

  他眼神狂野,眸光發亮地直視著她。

  「妳的滋味… … 」他語氣慵懶裡微帶一絲詫異,「還不錯。」

  什、什麼意思???

  電光石火間,蘇滿兒終於恍然大悟他剛剛對自己做了什麼!

  「你、你!混蛋!」她突然抬腳踹中他的膝頭,氣呼呼地轉身跑掉。

  鳳磬碩忍著痛,揉了揉隱隱疼痛的膝頭,自言自語:「這小傢伙原來也是只小野貓啊。」

  都是一時大意,他才會連閃都沒想過要閃,但是不知怎地,他沒有生氣,反而滿富興味地微笑起來。唔,增添了挑戰性,事情開始變得有意思多了。

  「色魔!爛人!變態狂!該殺一儆百的下流大淫賊!」

  蘇滿兒在屋子裡亂扔東西,氣得牙癢癢的,差點失手把那兩顆無辜的鳥蛋也給扔了出去。

  待怒火宣洩得差不多了,她才想起要把門落栓,免得那個變態狂魔又會突然對她色心大發。

  但話說回來,他就算是個變態狂魔,也是個帥到掉渣掉滿地的男人中的男人。

  她一頓,小臉上又浮起了滿滿思春傻笑的表情!

  「呸呸呸!」她趕緊甩甩頭,揮去那莫名其妙湧上心頭的興奮感,心兒慌得坪坪然。

  「蘇小姐?」

  蘇滿兒立刻回頭,警覺地望向門外。「誰?」

  「我是茉莉。」

  「我還綠茶咧。」她嘀嘀咕咕,因為不爽主人連帶遷怒到下人,但還是乖乖去開門,不忘戒備地四下張望。「就妳一個?」

  「是的,婢子給您送茶點來了。」茉莉人如其名,小巧純淨笑容甜美。

  真是可惜一朵香花掉進糞坑裡,來這個變態狂魔的府裡做牛做馬,真是糟蹋了。

  「茉莉,妳有沒有想過要轉工啊?」蘇滿兒又開始見義勇為起來。「不如到我們相府去好了,保證待遇高、福利好、生活輕鬆,怎麼樣?考慮一下吧?」

  「茉莉謝謝小姐厚愛,可十九皇爺是婢子全家的大恩人,若是轉工,婢子就是叛主呢。」婢女笑得好可愛。

  她一呆,有點不甘心地道:「可是妳長得這麼甜,難保有一天那個變態狂魔不會突然把妳叫去花園,開始對妳這樣這樣跟那樣那樣… … 」

  雖然語氣一開始充滿義憤填膺,可是說著說著,蘇滿兒心頭卻有點奇怪地酸溜溜了起來。

  茉莉笑得好開心,「小姐真會說笑,呵呵呵。」

  「妳還笑得出來?我可是跟妳說認真的。」她一時氣餒。「啊算了,反正在我還沒見到他的真面目之前,我又何嘗不是被他偽善的外表騙得團團轉?甚至還想幫他去向我爹爹!可是那個可惡的死韭黃,根本一點都不值得人家為他說話嘛!」

  茉莉還是笑吟吟地看著她。

  眼前的小美婢實在是太沒脾氣了,害她火氣發了半天也沒個去處,意興闌珊了起來。

  「妳請進吧。」蘇滿兒沒精打彩地道:「茶點就擱那兒,妳自己吃,我沒胃口。」

  沒想到此話一出,原本笑意迎人的茉莉突然花容失色,兩手舉著托盤,撲通一聲下跪,驚惶地道:「小姐不要哇!求求您好歹吃一點吧。」

  蘇滿兒愕然地瞪著突然跪在面前的婢子,「妳、妳幹嘛呀?快點起來,我既沒生妳氣,也沒罰妳跪呀!」

  「可是皇爺說了,要是婢子等沒伺候好小姐,就準備提頭去見他。」茉莉急得直掉淚。

  蘇滿兒頓時啞口無言。「果然是個變態!」半晌後,她終於回過神來,破口大罵。

  好,好樣兒的,今天總算讓她見識到他色迷迷又殘暴不仁的真面目了!

  「小姐… … 」

  「我就不吃,看他能拿我怎麼樣!」

  「小姐,皇爺不會拿妳怎麼樣,他是會拿婢子怎麼樣… … 」茉莉淚眼汪汪的囁嚅。

  對喔,她一時氣昏頭了。

  看著茉莉那張可憐兮兮的臉,蘇滿兒所有怒火消失一空,訕訕道:「好啦,我答應就是了,妳快些起來。不就是吃喫茶點,反正我這半個月來也沒少吃過他的,沒什麼了不起嘛。」

  對於蘇滿兒而言,吃美食是天經地義的事,她人生格言裡從未有「不吃嗟來食」這五個字。她接過托盤裡的點心,開始大吃起來。

  「謝小姐。」茉莉神奇地轉悲為喜,笑得好不燦爛。蘇滿兒眨了眨眼睛,停止嚼豆皮包子的動作,望著小美婢晶光四射的笑眼,登時有種自己被騙了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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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妳頭上的傷還疼嗎?」一個溫柔含笑的聲音自背後傳來。蘇滿兒警戒地轉過身,雙手立刻緊緊摀住嘴巴,滿臉防備的看著來人。「不關你事!」

  果然還是個純情的小土豆。

  「不過是個吻罷了。」鳳磬碩聳了聳肩,笑得好不瀟灑迷人。

  她惡狠狠瞪了他一眼。「誰像你,變態狂魔,成天以染指純潔少女為樂!」

  「相信我,昨天午後我還沒真正『染指』到妳。」他微微挑眉,笑得邪惡極了。

  好一個雙面人!好一隻九尾狐狸!她之前眼珠子真是被糕點糊住了,居然有眼無珠、識人不清到這種地步!「有什麼好樂的?」見不得他得意洋洋的表情,蘇滿兒索性全豁出去了,雙手抆腰,橫眉豎目地瞪著他。「昨兒個是誰佔了誰的便宜還指不定呢!你親得開心,我也被親得很快樂,有什麼了不起?誰怕誰呀?」

  鳳磬碩直直注視著她良久,久到原本理直氣壯的蘇滿兒都開始有點心虛氣怯起來。

  「那要不要再試試?」他突然笑了,薄唇綻放的笑容充滿了魔魅的美麗。

  她的心跳再度漏了兩三拍。「試什麼?」

  「試試究竟誰才佔得了誰的便宜……」話聲方落,他便低下頭閃電地封住了她的小嘴兒。

  什什什…… 什麼???

  她根本什麼都還沒有答應啊啊啊… …

  可是來不及了,花叢聖手十九皇爺再度使出他席捲天下眾妹芳心的超強狂野魅力,當場把蘇小妹電得金閃閃、哀哀叫……

  不行!再這樣下去她會什麼都還沒做,就先被吃干抹淨了。

第二天,蘇滿兒趁著鳳磬碩上朝的時候,活像作賊似地偷偷溜出十九皇府,完全沒發現身後有人尾隨監視。

  她一路像逃難似的,往自家宰相府方向跑,可是才拐過一個胡同的彎兒,跟蹤的人突然發現自己竟然跟丟了她!

  「怎麼會這樣?」

  「人到哪兒去了?」

  兩名高手面面相覦,眼中都有一絲忐忑的驚悸。

  他們居然把人跟丟了… … 糟了,該如何對皇爺交代才好?

  而在胡同另外一頭的暗門裡,蘇滿兒拚命掙扎踢腳,唔唔連聲地抗議著那突然逮走她的壞蛋。

  「滿兒小姐請莫驚慌,卑職乃奉太子殿下之命,前來接滿兒小姐入宮一談。」皇家侍衛統領臂上肌肉怒憤,可縱然身強體壯也著實消受不了蘇滿兒那頗為有力的繡腿飛踢,苦著臉壓低聲音道。她這才停止掙扎,但不一會兒又亂扭起來。「唔唔唔… … 」

  「如果滿兒小姐答應不揚聲,卑職就放開您。」

  「唔唔!」她氣憤難平地瞪他。

  侍衛統領只得先依言放開她,卻也戒慎地後退了一步,唯恐再被她乘機抓花了臉。

  「我怎麼知道你說的是真的假的?」她沒有大叫,只是不太爽地瞪著他。「姓名,住址,身份令牌拿出來!」

  蘇府的千金果然都不是什麼蒲質弱柳。

  侍衛統領當年可是領教過蘇家大小姐驚人的本領,所以一聽這話,二話不說趕緊乖乖奉上。

  蘇滿兒翻來覆去檢查上頭寫了幾個小篆的金色令牌,努力辨識了半天,才懷疑地念了出來:「太什麼監什麼司?」

  「不是太監司,」侍衛統領臉都黑了,卻半點氣也不敢吭,趕忙解釋道:「卑職是隸屬太子監察司的。」

  「喔。」她尷尬地想抓頭,手卻碰到頭上猶未拆下的布條,忙又縮回。「可太子找我做什麼?」

  「請滿兒小姐先隨卑職入宮,待面見太子後,太子自然為您分解明白。」意思就是他也不知道。

  「好吧。」她打量著這看起來還滿寬敞的暗室,遲疑了一下才問:「呃… … 怎麼去?」

  「有密道。」

  「噢。」她恍然,不禁有些興奮卻又志下心起來。

  感覺上她好像一腳踏進了充滿禁忌的機密,和諜對諜的世界裡了。


  「『人不見了』是什麼意思?」沒有咆哮,沒有怒斥,鳳磬碩只是冷冷地說出了九個字。可是每個字都讓跪在他面前的兩名高手頭更壓低下來,到最後一個字時,他們已經渾身冷汗直流,顫抖不已。

  鳳磬碩依舊斜靠著紫龍榻上,劍眉星目,形容尊貴,但是週遭隱隱有風雷捲動,氣氛沉重僵凝可怕得讓大廳裡所有人都無法喘息。

  「回… … 皇爺… … 」高手之一極力按捺深深的恐懼,低聲道:「屬下跟隨蘇二小姐直至柳葉胡同,只差前後一步,她人已不見蹤影。」

  「屬下二人當下搜索四處,卻… … 一無所獲。〕

  「所以你們無法肯定她是走了、逃了,還是!」他眼底深沉怒火裡藏著一絲痛楚。「死了?」

  「… … 」他們兩人身子一顫,重重磕頭。

  「他」捉走她了。

  鳳磬碩緩緩地曲指握拳,冰冷殺氣在眸底流竄。

  「曹政。」他冷冷開口。

  「屬下在。」

  「廢了他們武功,逐出十九皇府。」他眸光如冷電一閃。

  「謝…… 謝皇爺不殺之恩。」兩名高手如蒙大赦,感激地磕著頭。

  這已是天大恩澤,他們萬萬不敢再奢求能保有這一身精絕功夫了。

  「往後,你們與十九皇府無恩無義無尤。」他神態冷淡地開口,「還有,你們知道本皇的禁忌- 」

  「屬下明白,屬下絕不敢對外透露府中半點情由,否則全家死絕。」

  「去!」

  「謝皇爺… … 」

  大廳再度恢復鴉雀無聲的靜寂,十數名奴僕和婢女連呼吸都不敢大點聲,深怕引發皇爺雷霆震怒。

  「來人。」鳳磬碩慢慢起身,昂藏高大的身子煞氣畢露。

  「在!」

  「擺駕太子宮。」

  「是!」

  坐在笑容可掬、溫文爾雅的太子面前,蘇滿兒不知怎地,突然變得很彆扭不自在。

  真是奇了。

  她暗暗自問:在面對人人驚懼的十九皇爺時,她都沒感覺到絲毫的不自在與畏懼,為什麼眼前這個明明看起來半點殺傷力也無的溫雅太子,卻讓她有種絕對不能瞎說胡來,否則就大事不妙的感覺?

  而且擺放在她面前的大內巧制宮點又美又香又小巧,她卻沒有半點想要拿起來吃的慾望?

  還是死韭黃家裡的各色小點誘人多了。

  「滿兒妹妹。」鳳爾善對她溫和微笑。

  她驚跳了下,神情有點防備。「不敢當,太子喚民女滿兒便行了。」

  「我與令姊交情匪淺,福兒的妹妹就如同是我的妹妹一般,又何必拘禮呢?」他淺淺地笑道。她呆呆地看著他,心底滿是迷惑。太子跟福兒姊姊交情匪淺?是幾時發生的事?她怎麼都不知道?

  不過,她腦子裡突然閃過一個奇怪的念頭!

  太子才不像爹爹口口聲聲嚷著的那樣「溫和善良面總心軟好欺負」呢!

  「想些什麼?」他親切地問。

  「滿兒在想…… 」她把話吞了回去,怯怯地一笑,「太子真年輕。」

  鳳爾善目光微微一閃,不動聲色,悠然道:「滿兒妹妹真可愛,無怪乎蘇宰相和福兒將妳疼若掌中珠。」

  呃……應該是「掌中豬」,養在手掌裡的豬才對。

  她有點汗顏起來。

  「在十九皇府裡一切安好否?」他親自替她斟茶布菜,笑意晏晏。

  蘇滿兒猛然抬起頭,「你… … 呃,滿兒是說,太子怎麼會知道滿兒在十九皇府裡?」

  他抿唇微笑,沒有多做解釋。「滿兒妹妹,有否我幫得上忙之處?」

  「這個嘛… … 」她猶豫了一下,有點衝動想說,卻又忍住了。「謝太子關心,到目前為止應該還好。」

  「滿兒妹妹,妳對我充滿了戒心呀。」他笑得更加無害。「為什麼呢?」

  蘇滿兒心下一震,最後還是硬著頭皮,吞吞吐吐道:「太子,您一直說和我福兒姊姊關係匪淺,可滿兒卻從沒聽姊姊說過,所以嚴格來說,滿兒對您應該也不能太熟絡才是。」

  鳳爾善從容自若的神態,至此首度出現一絲裂痕。

  他輕垂下視線,無聲地歎了一口氣。

  福兒竟是這般恨他,甚至羞於讓自家親妹知曉他倆之間曾有過的關係?

  「太子,您怎麼了?滿兒是不是說錯什麼話了?」她憂心仲仲的問。

  他搖了搖頭,再抬起頭,臉上溫和笑容依舊。「不,妳沒說錯什麼,是爾善冒然唐突了。」

  「太子千萬不要這麼說啦,其實!」就在此時,劉統領神色略顯緊張地自殿外而入,不忘先躬身行了大禮,隨後在太子耳畔說了一句話。

  「知道了。」鳳爾善臉色從容淡定,唇邊笑意淺淺。「有請。」

  「是。」

  蘇滿兒有些不安地看了太子一眼,忙不迭地站起身。「呃,太子,您有事要忙,那滿兒就先行!」

  「滿兒妹妹請坐。」他溫柔的眸光閃動著一抹頑皮笑意。「是皇叔不放心,親自來接妳了。」

  哈?

  蘇滿兒張大了嘴,愣愣地望著他。

  怎麼會?

  那個死韭黃怎麼知道她被太子抓…… 呃,是「請」進宮裡做客的?還有,他們倆不是死對頭嗎?他幹嘛沒事自己送上門來給人家太子痛宰?她心猛然一跳,不知怎地,臉色有些白了。

  「十九皇爺駕到!」

  「千歲、千歲、千千歲!」

  下一瞬間,那個高大身影緩緩踏進太子宮殿,週身掩不住的霸氣和王者之風如狂風席捲進逼而來,原本恬淡的氣氛倏然轉為緊繃殺伐。

  她應該要害怕這種王見王的危險場面,可是當鳳磬碩頑長身形躍入她瞳眸的剎那,她眼裡就再也裝不下其它人了。

  她不由自主癡癡地、直直地盯著他,一顆心莫名騷動、滾燙難耐起來。

  鳳磬碩深沉的目光在發現她的一瞬間,所有竄流在胸口的煩亂不安,霎時神奇地消失無蹤。

  她還在,她沒事。

  他渾然未覺地吁了一口氣。

  「侄兒恭迎十九皇叔。」鳳爾善含笑的聲音煞風景地硬介入其中。

  鳳磬碩微微側首,睨了太子一眼,皮笑肉不笑的開口:「皇侄,你今日好大的興致,要請我的未婚妻入宮敘敘,怎沒先告訴一聲?倒教皇叔一陣好找。」

  未婚妻,誰啊?蘇滿兒一呆,在下一刻會過意後,小臉悄悄地紅成了蘋果。

  什麼跟什麼,她幾時變成他的未婚妻了?霸道鬼!

  但不可否認的,她心底沒來由的一陣甜蜜蜜、喜孜孜了起來。

  「皇叔來得好快,滿兒姑娘才剛坐下,還沒機會嘗一口點心呢。」鳳爾善笑得好不親厚。

  撇開兩人之間暗潮洶湧的互動氣勢不提,不知情的旁人瞧了,還當他們叔侄倆真是感情好。

  聽見鳳爾善語帶雙關的話,鳳磬碩的臉色有些難看,卻也有一絲釋然。「滿兒吃不慣十九皇府外的點心,往後,皇侄就毋須這般客氣了。」

  「不不,皇叔這麼說就見外了。」鳳爾善笑望向有些坐立難安的蘇滿兒。「滿兒姑娘,既然皇叔不放心妳單獨來做客,那麼咱們就下回再約吧。」

  「喔,好……」蘇滿兒愣愣地答應。她正想再開口解釋自己和死韭黃才不是什麼未婚夫妻的關係,已經被一雙迫不及待的鐵臂給抓過去了。「好什麼?」鳳磬碩幽亮的黑眸裡有深深的不滿,將她筵在臂懷裡,皺起眉頭,意有所指地道:「說了幾百次,別傻傻地跟陌生人走,萬一給人拐帶去賣了,怎生是好?」

  「你幾時有跟我這樣- - 」他一記冰冷的白眼使來,蘇滿兒只得把底下的話吞回肚裡。

  鳳爾善愉快地笑看他們倆之間的互動,還故意閒閒地插嘴,「皇叔真疼愛滿兒姑娘,侄兒都有些吃醋了呢。」

  「太子若羨慕他人感情好,不如多花點心力,讓某些誤會早日冰釋。」鳳磬碩眸光嘲諷地瞥了鳳爾善一眼,「皇叔勸你,將時間用在對的地方,別虛擲精神耗在你改變不了的事情上。」

  鳳爾善神色掠過一抹陰沉!他怎知福兒的事?

  看來,自己還是低估了皇叔。「侄兒謝皇叔提點。」

  好個太子,神情迅速恢復如常,仍然必恭必敬笑意可親極了。鳳磬碩冷冷地瞇起雙眼,長臂環緊蘇滿兒纖細的腰肢。「滿兒還有傷在身,不

  便多作應酬。太子,請容皇叔先告退了。」

  「皇叔慢走。」

  蘇滿兒從頭到尾都看得一頭霧水。

  雖然感覺上隱隱有種十面埋伏、爾虞我詐的危機感,可是他們倒也不如她簡單腦袋想得那樣,會一言不合就開始打起來。

  「原來,我畢竟還是太嫩了呀。」她若有所思,頻頻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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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回到十九皇府後,蘇滿兒的下場可就明顯沒有比太子好了。鳳磬碩鐵青著臉,「挾」著蘇滿兒直到踏進她客居的小樓,倏然鬆開她,咬牙切齒的質問:「太子派人捉走妳,妳就那麼笨,不會叫嗎?」

  她無奈地攤攤手,「人家摀住我嘴巴,怎麼叫?」

  他頓時語結,片刻後,忿忿不悅地道:「妳就不會反抗嗎?」

  「拜託,我可是個知書達禮、溫柔婉約、小鳥依人、手不能提肩不能擔的弱女子耶。」蘇滿兒也只有在讚美自己的時候,才記得起這麼多流利的成語。

  鳳磬碩一時無話可說。

  「總之,下次不准擅自離府…… 不,下次沒有我相陪,妳哪裡都不准去!」

  他可不想外頭人有機會害死她好嫁禍給自己,更不想稱了狼王的心,如了太子的意。還有蘇達海那老頭,屆時定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控訴朝廷,硬是要將他抹得一身腥臭。

  大業未成,他絕不讓任何人有機會動他的佈局分毫。

  但話說回來,他怎麼有個錯覺,好像他是替自己惹來了個燙手的大麻煩?

  鳳磬碩搖了搖頭,定下心神,盯著面前這個已經翻出點心嗑起來的貪吃鬼,心下頓時一安。

  就憑她,也能扳倒他皇十九?

  「來。」他對她勾了勾手指,活像喚小狗似的。

  「幹嘛?」蘇滿兒果真抱著一盒子棗仁糕,咚咚咚跑近前來,小嘴裡已經塞得滿滿了。

  「妳就這麼想噎死自己嗎?」見狀,鳳磬碩頓時忘了自己原本要說的話,忍不住眉頭打結,伸掌湊近她脹鼓鼓的小嘴,命令道:「吐出來。」

  「不要啦。」厚,她很餓耶。

  「不吐出來,待會兒不許進晚膳。」他揚起一道眉冷笑,「今兒個有醬醋大對蝦、紅燒醃筍、帶子拌玉芹、四川辣子鍋…… 」

  「我要吃!我要吃!」她小臉亮了起來,快樂地喊。

  「所以,吐、出、來。」

  她眨眨眼睛,吐出粉紅的小舌尖。「啊 … 可是我已經全吞下去了。」

  「妳!」

  鳳磬碩這下子非常確信、肯定自己真的是幫自己找了個天大的大麻煩!

  最可怕的是,明明知道是麻煩,他卻一點也不想把她推拒於門外!

  他一震。

  難道,他真因她而心軟了?

  「對了,你剛剛為什麼在太子跟前瞎說我是你的…… 你的…… 」她突然想到,臉蛋沒來由的一陣發燙,話也說得結結巴巴。

  「我的未婚妻?」他嘴角仍微微上揚,可眼底笑意卻被一股陌生的不安取而代之了。不!不會的,一切都還牢牢地掌握在他手中,他不曾為誰心軟,也不曾為誰憐借心痛,更不會為誰改變立場。

  「是在亂講的吧?」她見他還在微笑,笑得一副好不可惡的樣子,不禁惱羞成怒。「我可警告你,以後要是敢再四處嚷嚷、破壞我的名節,我就!」

  「就如何?」

  「就… … 就揭穿你的真面目。」她發狠地握緊拳頭嚷道。

  彷彿內心最為避諱的禁忌終於發生了,鳳磬碩的臉色倏然一沉,上揚的嘴角瞬間凝結在重重冰霜裡。

  「什麼真面目?妳知道了些什麼?」

  府裡隨時有數十雙眼睛監視著她,她的一舉一動從未疏漏過,那她是從何處探得機密之事?

  她,真想藉此要挾他?

  蘇滿兒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又變臉,不禁微微瑟縮了下。

  「說,妳知道了些什麼?」他逼近她,眼底肅殺之色大盛。她後退了一步,再一步… … 直到背抵到了堅硬牆面,忍不住吞了口口水。他為什麼突然翻臉生氣?

  她不過是想告訴大家,真實的他才沒有表面看到的那樣優雅慵懶好脾氣,事實上他霸道得要命,就連她頭上的傷都掉痂了還不准拿掉纏布帶;還有他擅自偷香,還偷了不止一回… …

  就衝著這些事實,他就跟她發脾氣?

  蘇滿兒從一開始的心慌恐懼到火氣逐漸上升,仰高下巴,氣憤填膺地道:「我統統都知道了!你私底下在幹什麼好事,是什麼想頭,都在搞些什麼烏漆抹黑的壞事,我都知道了!」

  他想當皇帝早就是司馬昭的心,路邊的人都知,她卻還在心底替他辯白、替他說話,可沒想到他竟然是這麼對她的?

  她眼眶微微濕了,拚命想嚥下喉頭的哽咽。

  鳳磬碩倏地描握住她細嫩的頸項,眼底殺氣畢露,「妳知道?」

  「咳咳咳… … 就是知道… … 怎樣… … 」她做夢也沒想到他會動手來真的,喉頭陣陣發緊、呼吸困難,讓她又驚又怒又怕。「放開… … 我-- … 」

  「怎麼知道的?」他瞇起雙眼,極力不去看她那張漲紅到漸漸慘白的小臉,刻意壓下胸口矛盾揪扯的心緒,無情地問:「誰是內奸?」

  他可以容忍逗逗小寵物似地陪她玩玩,但絕不允許這世上有任何人、任何事阻礙他的千秋大業,就算是她,也不能!

  「沒有… …內奸… … 」蘇滿兒只覺眼前發黑,一口氣喘不上來,意識漸漸渙散。

  「誰!是- 內- 奸?」

  「… …」

  「別以為本皇會對妳心軟,現在,只是還不到想殺妳的時候。」他眼神冰冷如劍,大掌倏然鬆開。

  蘇滿兒如獲重生般大口大口喘著氣,喉頭劇痛得說不出話來,方才瀕臨死亡的陰影彷彿還在殘留在身上,現在她望著他的驚悸眼神裡不再有笑,不再有單純的快樂和依戀,只剩下受傷和戒備。他還在乎誰用驚恐害怕的眼神看他嗎?鳳磬碩用冷漠壓制糾結緊縮的胸痛,唇畔那一抹諷笑困住沉重僵滯的呼吸,整個人依舊那麼冰、那麼冷、那麼深沉危險而嗜血。

  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皇家,從來就是個弱肉強食的修羅場。

  「妳以為妳的出現能改變什麼?」他的眸光恢復了冷靜,再無一絲矯飾的柔情。「妳爹真以為妳是西子?可惜本皇卻不是吳王夫差。」

  她的心再度被深深地刺傷了,小嘴卻緊緊抿著,倔強地不想在他面前示弱。

  「在十九皇府裡,妳最好乖乖地當一隻金絲雀,這是妳自己當初千方百計不惜一切代價求來的,」他揚起嘲諷的笑容,「妳忘了?」

  「那時候… … 」蘇滿兒的心像被撕裂成了好幾瓣,天真的眼神已不復存在,在這一瞬間,她被迫面對殘酷的真實世界,被迫急速成熟長大。

  那時候,她並不知道他的野心大過人性,更不知道他所有的柔情和關懷只是畫上去的一層皮。說到底,原來他就是一隻吃人不吐骨頭的笑面虎!現在他的真面目顯露出來了,所以她該恨他,要恨他,像爹爹說漢賊不兩立那般地仇視他才對呀。

  可偏偏,胸口裡的那顆心臟卻猶自跳得那般熾熱悸動,腦海裡還烙著他曾經溫柔的笑眼,體貼入微的舉止… …

  演戲的人假,看戲的人真,明明知道不該信不能癡,卻偏偏已經信了、已經癡了… …

  淚水在她眼底打著滾,像是隨時都有可能落下。

  鳳磬碩下意識避開她噙淚的眼光,卻無可避免地掃到她雪白頸項上,那五道紅腫的指痕,心下一縮,隨即恢復面無表情。

  不,他一點也不在乎她。

  「只要妳別打什麼鬼主意,一日在我府裡,一日就是貴客。可是妳最好別讓我找到實證,證明妳和府裡內奸私相串通,欲對十九皇府不利-- … 」淡淡的威脅說來猶如千鈞壓頂,他英俊得令人心碎的臉龐卻笑得好不愉快。「否則,後果自嘗自受。」話說完,他毫不留戀地轉身離開。

  「我討厭你!」她嗚咽著,忿忿地嚷道。

  他背對著她的高大身影微微一頓,沒有回頭。「妳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無所謂。」

  隨即,那修長的身形迅速消失在蘇滿兒模糊的淚眼底。


  小樓桌上,擺放了一盤又一盤蘇滿兒平日最愛吃的菜餚、點心,可是菜涼了,湯冷了,卻連動都沒動過。

  蜷縮在床上,蘇滿兒環抱著雙膝,將下巴深深抵在膝蓋上,始終不發一語。

  「小姐,妳多少吃一點吧,皇爺要是知道您昨兒晚膳沒用,今兒一整天也沒吃,他會罰我的。」茉莉在旁邊苦口婆心的勸著。

  蘇滿兒依然故我。

  「不,皇爺他是會真砍了我的頭,小姐… … 」

  「砍就砍,到時候我賠給妳。」她喉頭淤傷腫脹,每擠出一個字就痛得像吞了滿把針。

  「小姐… … 」茉莉這下子是真慌了。頭砍都砍了,還能怎麼賠?小姐莫不是真鐵了心了?

  「別再吵了,再吵我連門都不讓妳進。」

  「小姐… … 」

  「小姐… … 」

  蘇滿兒索性把臉埋進裙裡,不說話了。

  茉莉沒法子了,只得悄悄退出房門,暗自祈禱千萬別被主子發現,要不然她就真的人頭不保了。

  可是怕什麼偏遇什麼,當她一關上門,轉過頭來,登時嚇得魂飛魄散!

  「皇、皇爺… … 」茉莉腿一軟,撲通跪倒在地上。

  「她還是沒吃?」鳳磬碩神色陰沉。

  「是,婢子一直苦勸小姐多少也吃點東西,可小姐說什麼都不吃。」茉莉頓了頓,怯怯地道:「不過小姐頸子淤青,喉頭都腫了,不知是不是這個緣故,所以才吃不下。」

  「她的頸子怎麼… … 」他倏地住口,凌厲的目光一僵。

  昨日手勁還是過大,傷了她。

  但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無論她知道了些什麼,總之,休想傳得出十九皇府去。

  「皇爺,那小姐… … 」

  「差太醫看治,至於飯要吃不吃,就隨她!」他哼了一聲,冷著心腸轉身離去。

  不吃就不吃,有哈希罕?他皇十九天不怕地不怕,還怕了個小小丫頭絕食威脅?

  可是到了第三天,蘇滿兒還是只喝了水,依然沒有吃任何一口飯。

  她甚至把熬來的湯藥砸出窗外,全數澆了外頭的花… … 鳳磬碩在書房裡聞訊,驚怒不已。「不識好歹,當我非討好她不可嗎?別去管她,讓她餓死作罷!」

  茉莉唯唯諾諾地退下了。

  曹政則是有些猶豫地望了盛怒中的主子一眼,硬著頭皮道:「皇爺,若是有個閃失,蘇宰相上門來找人…… 」

  「生給人,死還屍,何難之有?」他重重哼了一聲。

  「是。」曹政也不敢再說話。

  「兵器庫打點如何?」他轉移話題。

  「庫滿充盈。」

  「很好。」鳳磬碩神色掠過一絲滿意,將書寫好的紙箋折迭好,放入桑皮封內。「取去。」

  「是。」

  「傳訊綠羽,伺機而動。」

  「屬下遵命。」

  蘇滿兒喉頭的腫脹五日方消。她蜷臥在枕上,指尖輕輕撫弄著那兩枚尚未孵化的鳥蛋,那一日情景彷彿還在眼前,可是她已經整整五天沒有見到他了。她心痛自己就跟個傻瓜一樣,還以為單憑一腔熱血就能改變什麼……

  現在,她真的變成了自投羅網的鳥兒,動也動不了,飛也飛不去,坐困愁城無力回天。

  那一天,讓她見識到了他的殘忍,也省悟到自己的無能與軟弱愚笨,虧她還向福兒姊姊拍胸口保證,一定會勸服十九皇爺棄暗投明。

  可是現在所有的保證都成了空話,冰冷而可笑地砸回她臉上。

  「姊姊,我該怎麼辦才好?」

  她茫然無助地喃喃自語,空寂的屋子裡只有微弱回音,哪有半個商量的人?

  鼻頭酸楚,眼眶濕潤,一顆顆淚珠無聲地順著頰畔滑落枕上,迅速被繡枕吸收不見。蘇滿兒就這樣哭著睡著了。迷迷糊糊間,似有個低沉的歎息在耳畔響起。

  然後像是有東西輕輕撬開了她的唇瓣,堅決地餵進了溫熱芳香的什麼… …

  一切都是夢吧?

  一定是夢,她才會恍恍惚惚以為自己嗅聞到了他身上好聞的特有麝香氣息。


  說也奇怪,第二天蘇滿兒醒過來的時候,連日來的飢餓疲憊虛弱彷彿消褪了大半,嘴裡猶有不知名的芳甜香氣。

  她緩緩撐起身子坐了起來,小手壓到了個冰涼沁肌的堅硬物事,不禁一愣,視線向下望去!

  咦?

  她心一動,怔怔地拈起那方碧綠如冰、雕工古樸的雙龍玉珮,有些眼熟。這不是… … 慣常繫在鳳磬碩身上的玉珮嗎?「難道昨晚不是夢?」她心下一熱,不由得握緊了這方冰沁玉珮,臉上神情不知是悲是喜。「他真來過?」

  可… … 為什麼?

  他不是待她虛情假意,一心只想利用她嗎?

  她癡癡地看著玉珮,喉頭又不爭氣地哽住了。

  就在此時,門外響起了兩下小心翼翼的輕敲。

  「誰?」她的聲音還有些沙啞,抬起的小臉卻希冀發光了。

  「小姐,是茉莉。」

  不是他。

  她發亮的小臉黯淡了下來,慢慢將玉珮描握在掌心裡,語氣蕭索落寞,「進來吧。」

  反正門也沒鎖,鎖了也沒用。

  想進來的人還是進得來,不想來的,就算房門敞開,不會來就是不會來。昨夜他來了,是否即是象徵他今天也會來?可就算來了,他的心究竟怎麼待她、想她?是有一點點喜歡她?還是仍然將她視作一顆棋子,隨時可以被利用,也隨時可以被犧牲掉?她不知道,蘇滿兒心頭浮起了陣陣淒惶。

  茉莉捧著一隻漆紅螺鈿托盤,上頭擺了只五彩鴛鴦盅,和兩碟子清香撲鼻的涼拌素蔬小菜,她笑語嫣然討好道:「小姐,婢子讓廚下熬了點碧綠粳米雞粥,滋補進益,胃氣又好克化,還有雲南大頭菜和拌香樁,清淡爽口,香得不得了,您多少吃點吧。」

  她本來想要別過頭去的,可是肚子卻不知怎地自有意識地咕嚕嚕叫了起來,連日來沉寂的食慾彷彿在這一瞬間全都甦醒了過來。

  「婢子喂您嘗一口可好?若是不合您的脾胃,再讓人另外做點您愛吃的菜,好不好?」茉莉說話聲音又軟又細又溫柔,殷殷笑語讓蘇滿兒一時之間也難以拒絕。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尤其對方又是個這麼貼心入微的小姑娘。

  蘇滿兒突然有點良心有愧,小小聲道:「茉莉,這些天… … 難為妳了吧?」

  府裡的真主子凶神惡煞脾氣壞,做客的假主子又賭氣不吃不喝,夾在他們倆中間,這小丫鬟真是有點苦命呢。

  「小姐怎麼這麼說呀?」茉莉笑得好甜,至此真正鬆了口氣。「只要您別再折騰自己的身子,婢子對您是,一千個恩一萬個謝了。」

  她越講蘇滿兒越是慚愧,頭都有點抬不起。「唉…… 」到最後,蘇滿兒只得長長歎了一口氣。「為什麼那麼惡劣的主子竟有這麼善良的丫鬟呢?妳要不要再考慮一下我上回的提議?還是收拾包袱跳槽到我們蘇府去好了,起碼不用成天提心吊膽,不知道哪天會掉腦袋。」

  「小姐,其實皇爺待我們已經夠好了。」茉莉臉上滿是真摯與感恩。「真的 」

  「可憐的小茉莉,妳肯定是賣身為奴以來從沒遇過好人家吧?」就憑他那張說變就變的煞星臉?說會待下人好,她一個字都不信。「真慘。」

  茉莉被她的表情逗得格格笑,卻也不忘伺候好她。「小姐,您先嘗嘗,若愛吃的話,婢子再去盛。」

  「謝謝妳。」一陣香味飄來,蘇滿兒深深吸了吸鼻子,忍不住面露饞相。

  「嘩…… 」

  就在她開始狼吞虎嚥的當兒,始終默默無聲佇立在窗外的鳳磬碩,臉上的沉鬱乍然消散,緊抿的嘴角終於微微往上輕揚了。

  他們倆,誰也沒再提起那天的衝突。可是蘇滿兒也沒主動去找他,他也沒再出現她面前過- 至少不是在她清醒著的時候。

  日子一天天過去,雖然同樣身處十九皇府中,卻恍若咫尺天涯。

  鳳磬碩從來不需向任何人交代自己的行為,就連對自己亦如是。

  所以為什麼會對她漸漸有了掙不斷、放不開的牽掛,他沒有理由,沒有借口,也不想弄清楚其中緣由。說是狂妄也好,喜怒無常也罷,他只是想要率性而為,做自己想要做的事。因此,他一方面吩咐手下嚴密地監視蘇滿兒的一舉一動,隨時回報,絕不許有任何消息從她身上傳出府外,抑或是自府外傳遞至她手中。

  另一方面,他忍不住親自到皇府廚室裡叮嚀她的膳食點心,想要將她那些日子以來,身子上消瘦的地方全都補回來。

  大業猶在暗中策畫進行,他同時已掌握了太子在棲鳳宮裡訓練三千精兵的機密消息,甚至威逼利誘買通了宮中太監院裡的副總管。

  皇兄還是臥病不起,病情時好時壞。

  他知道這些消息後,心底總有著不知是喜是悲的萬千複雜滋味,但就算如此,他還是不會放棄自己奪宮成皇的勃勃野心。

  而另一頭,大漠狼王被個蘇府的小丫頭搞得神魂顛倒,是他近日所得到最大的好消息之一

  好消息之二,便是他故意放出假消息,讓蘇老頭誤以為二女兒已然答應要嫁給他這個「混世魔王」,結果蘇老頭果然氣到在思過假滿回返上朝的路上,又當場氣厥過去,被抬回相府養病。凡是敢和他作對的人,保證都不會有好日子過。

  這消息,依舊被嚴密封鎖著,蘇小妹還是懵然不知。

  他希望她能夠就這樣安心地、乖乖地被他養著,其它什麼都不要理、不要管,眼底、心裡,都只有他一人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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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蘇滿兒以為自己會被這樣一輩子關在十九皇府裡,像籠中鳥,或是像豬圈裡的小豬,成天就是吃飽了睡,睡飽了吃。雖然這種生活曾經是她嚮往過的,尤其是十九皇府裡什麼大江南北的美食細點都有,她光是坐著,就有人輪番送上來。

  可是曾幾何時,這種會令她大大滿足的快樂卻變得空洞無聊了?

  睜開眼,就是食物,睡覺前,還是食物,沒有傻頭傻腦卻貼心可愛的小寶,

  沒有美麗精明、老愛損她逗她的福兒姊姊,沒有善良古板、鎮日滿口國家大事的爹爹,甚至… … 沒有那個教她又愛又恨得牙癢癢的死韭黃。

  既想掐死她,又想喂肥她,一忽兒濃情蜜意,一忽兒絕情絕義…… 他這人究竟是怎麼回事?到底是想怎樣?最可悲的是,她竟然徘徊在氣恨他跟愛慕他之間,三心二意得一塌糊塗。

  「蛋呀蛋,你們快點孵出小鳥來好不好?」蘇滿兒又心慌又煩躁,無聊到了極點,開始對著那兩顆鳥蛋嘮嘮叨叨起來。

  無聲地佇立在窗外守著她,偷偷看著她的鳳磬碩渾然未覺自己的行為有些鬼祟,半點正大光明也談不上。但是不知怎地,光是在一旁看著她在那兒搖頭歎氣、搔頭抓耳朵,就覺得是種莫名的快樂。

  她的存在,就像是陰森密佈的詭譎戰雲之中,那一絲破雲而出的溫暖金光。

  尤其這小傢伙常常會自言自語說出一些蠢話,每每逗得他幾乎忍俊不住,險些就露了行跡。

  就像現在!

  「你們再不孵出來,我都要老了。」蘇滿兒歎了好大一口氣,煩惱地用手指頭滾起了鳥蛋。

  笨小滿。

  他在窗外,嘴角抑不住地往上勾。

  「你們不出來,我怎麼知道要幫你們起什麼名字?」她又開始絮絮叨叨,大有三娘教子之態。「不過最好你們也不要是太冷門的鳥兒,不要是那種我不認得的,否則胡亂給你們起了名字,說不定將來不好養活,那就不好了。」

  兩隻笨鳥有什麼不好養活的?

  鳳磬碩差點嗤笑出聲,臉上卻難掩一抹憐愛之色。

  果然什麼人養什麼鳥,就算裡頭孵出的是鳳凰,肯定也會和牠的主人一樣蠢。

  就在此時,他突然聽見她大叫了起來:「碎了!碎了!」

  什麼東西碎了?

  他心下一驚,直覺地縱身躍入花窗內,修長身形矯健若飛龍般一點地,隨即疾奔至她身畔。

  「滿兒!」

  蘇滿兒猛然抬頭,可愛的小臉佈滿了驚喜,忘情地一把抱住他,快樂地又叫又跳。「碎了碎了碎了,蛋殼碎了,小鳥要孵出來了!哈哈哈!」

  鳳磬碩愣住,心頭隨即一暖,一股莫以名之的喜悅和滿足感漸漸瀰漫了開來。「終於讓妳盼到了。」他輕輕摸了摸她的頭,溫柔地道。她仰頭望著他,笑得好不開心。見到熟悉的燦爛笑顏再度回到她臉上,鳳磬碩喉頭有些哽住,足足花了兩個呼吸辰光才壓抑了下去。

  「你猜是什麼鳥?」蘇滿兒開心的忘了前嫌,忘了這些日子來氣他、怨他又思念他的苦,親熱地拉著他的手,和他擠在一塊兒齊齊看著貂毛巢裡逐漸破殼而出的雛鳥兒。

  「我猜這應該是…… 」他柔和地瞥了她一眼,目光這才落在那兩隻渾身黏濕稀毛的小小東西上,一怔,脫口而出:「真醜。」

  她大受打擊,忍不住氣呼呼抗議:「哪裡丑了?而且俗話說得好,子不嫌母丑,爹也不可以嫌兒丑,知道嗎?」

  「我又不是牠爹。」他撇了撇嘴。

  「氣死我了,你當初也有份的,怎麼可以因為牠們長得不好看,就不承認跟牠們有關係?」她一時氣結。

  看她一張臉氣得紅通通,鳳磬碩不禁啞然失笑,眼神柔和了下來。「好好好,我認就是了。」

  「算你有良心。」她咧嘴笑,突然一呆。

  「怎麼了?」他察覺到她的異狀。

  蘇滿兒悄悄地鬆開了親親熱熱攀住他的小手,彆扭地和他拉開了一些些距離。

  「這是做什麼?」他看見她的疏遠,胸口一悶,大大不悅起來。

  「十九皇爺,您想必公務繁忙,小女子不該用這些芝麻蒜皮的『鳥』 事來勞煩您的。」她一張俏臉兒繃得老緊,小手迫不及待將貂毛巢捧進懷裡,要跟他「保持距離,以策安全」

  他又好氣又好笑,心下不是滋味,朝她伸出手,「過來。」

  「不要。」她再往後一躲。

  才沒忘記上次離得他近,差點被活活掐死的可怕記憶呢!

  鳳磬碩看得出她眼底餘悸猶存,心下微微一緊,放低了聲音,「我不會再傷害妳了。」

  「我為什麼要相信你?」想起那回,她眼底又微微濕熱了起來,吸吸鼻子,倔強地抬起頭看著他,「我怎麼知道您十九皇爺會不會又大發雷霆?上次是掐脖子,這回指不定是想折斷我身上哪根骨頭?」

  他被她甜甜軟軟卻氣憤未消的聲音一指責,俊美無儔的臉龐上慣有的高傲與霸氣,登時被陣陣懊悔取代。

  見他神色蕭索寥落,原本氣呼呼的蘇滿兒反而有點不忍心了起來,她張嘴想說點什麼,卻又無措地閉上。

  後來,還是貂毛巢裡兩隻發出啾啾叫聲的雛鳥兒打破僵局!

  「不過… … 牠們到底是什麼鳥呀?」蘇滿兒有些扭扭捏捏地問。

  鳳磬碩落寞的眼神登時發亮了起來,把握住機會接口道:「麻雀。」

  「哈?」她睜大眼睛。

  「是麻雀。」他臉上泛起微笑。

  她盯著貂毛巢裡兩隻嗷嗷待哺的雛鳥,愣了良久後,臉上逐漸浮起一朵不知是開心還是愕然的傻笑。「我竟然撿到麻雀的蛋。」

  「不喜歡嗎?」他有一絲憐惜不忍地問,「還是妳喜歡其它珍貴漂亮的鳥兒?我可以幫妳弄來上百種不同的- 」

  「不不不,麻雀很好,我喜歡麻雀。」她嘴角的笑容漸漸咧大了,「呵呵呵,麻雀很好,又會跳,又好養,隨便喂幾把米就胖了,很好很好。」

  這是什麼說法?

  鳳磬碩不禁失笑,可是只要她高興,什麼都好。

  「妳該給牠們起個名字了。」他伸手輕點了下她的俏鼻頭。「總不會又是一隻叫阿麻,一隻叫阿雀吧?」

  蘇滿兒認真地思索起這個問題。「嗯… … 還是起個響亮點的名字好了,正因為牠們是麻雀,我怕有人會狗眼看鳥低,所以還是想個又氣派又大器的名字,你覺得呢?」

  「妳想怎麼起就怎麼起,」他好脾氣地笑。「若妳怕有人瞧不起牠們,趕明兒我就讓人打兩副金鎖片繫在牠們身上,保證沒人會認錯,也沒人敢得罪牠們。」還金鎖片,他當在做滿月啊?話說回來!蘇滿兒懷疑地啾著他,「那會壓斷脖子的吧?」

  鳳磬碩一怔,隨即抑不住的哈哈大笑起來,情不自禁將她小小身子牢牢抱了個緊。

  他的小滿兒,真是個天下無雙、獨一無二的開心果呀!


  拜那兩隻孵出得及時的小麻雀所賜,他們倆之間僵局非但冰消瓦解,感情更上一層樓了。

  不過倒是兩隻小麻雀的名字,因為蘇滿兒堅持要鄭重以待,所以延遲了好幾天還未有個結果。

  「一隻叫『麒麟』 ,一隻叫『狻猊』 如何?」鳳磬碩也興致濃厚地加入討論,得意地想出了兩個氣勢不凡的名字。「兩者皆是祥獸,能帶來好兆頭,貴不可言。」

  「才不要。」她睨了他一眼,打了個大大的呵欠,一點也不給他面子。「那兩個名字一點都不親近人,而且又拗口,一天叫個三次舌頭就打結了。」

  尊貴霸氣,高高在上的十九皇爺當場被打槍。

  不過鳳磬碩不氣餒,瞬間又想出了另外兩個名兒。「再不就叫『喜慶』 、『吉祥』 吧?有喜有慶,又吉又祥,是好名字。」

  「要不要乾脆叫『恭喜』 、『發財』 ?還是『紅包』 、『拿來』 好了?」蘇滿兒一臉沒好氣。

  她懷疑他根本就是來亂的。

  「那… … 」學富五車、才華洋溢的鳳磬碩這下可真被難倒了。

  「啊,我想到了!」蘇滿兒小臉突然亮了起來,興奮地道:「一隻叫『旺福』 ,一隻叫『旺財』 ,你覺得怎麼樣?好不好聽?〕

  旺福跟旺財… …

  他臉色有點怪怪的,不過卻聰明得沒表示任何意見。

  「你不喜歡?」她瞥見他異樣的臉色。

  「怎麼會?」他深怕她又要重起名字,還得再折騰大半個月,連忙一正臉色,誠誠懇懇地道:「旺福跟旺財很好,就這麼決定了。」

  「好。」她開心的笑了,珍借地捧起兩隻已經逐漸長大、羽毛豐厚的胖胖小麻雀,頻頻點名。「旺福、旺財,你們以後要乖喔,要幫我們家帶來滿滿的福氣和財氣喲!」

  我們家?

  不知怎地,聽見她這句口誤的鳳磬碩,不自覺地大樂了起來。

  他心底深處模模糊糊地感覺,若母儀天下的皇后是像小滿兒這一型的,好像也不賴。

  「嫁給我好嗎?」他腦子管不住,衝口而出。

  蘇滿兒抬起頭,一臉戒備地望著他。「才不要!」

  「為什麼?」他一時面上無光,忍不住咬牙問:「嫁我有什麼不好?」

  他可是堂堂十九皇爺,呼風喚雨無所不能,有權有勢有貌有才,她還有什麼好挑剔的?而且他畢生從未向任何一名女子說過這句話,就衝著這一點,她就該感激到痛哭流涕了。

  「再被你動不動生氣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掐脖子?」蘇滿兒冷冷一哼,「謝謝,免了。」

  他差點被口水嗆到,原來忿忿之情瞬間又軟化了下來。「我說過往後都不會了。」

  「誰理你呀!」反正短時間之內,這個老鼠冤她都會牢牢記得,是沒那麼容易忘得了。


  隔日早膳時分。

  「旺福,旺財,吃飯了!」

  蘇滿兒愛心滿溢地裝了滿滿一盤子蒸好的米粒,興匆匆地跑進房裡。可是任憑她怎麼叫怎麼喚,就是不見那兩隻成日贈在一塊兒的小胖鳥。「旺福?旺財?」她四下翻找,甚至把那只貂毛窩翻來覆去,可就是找不著鳥兒。

  糟了,該不會是門窗沒關牢,被牠們飛出去了吧?

  她心慌意亂地扔下了鳥糧,拎起裙襬急忙跑出去找。

  花叢掩映,綠樹鬱鬱,到處都有吱吱喳喳的鳥叫聲,這時蘇滿兒真是深深懊悔極了,她早該聽他的話,在牠們頸子繫上金鎖片,再不系兩隻銀鈴鐺也好,否則滿樹都是麻雀,她要怎麼和旺財旺-福相認?

  「嗚嗚嗚… … 旺財 … 旺福… … 」找了好半天還是不見鳥影,她已經開始淚眼汪汪起來,「都是我不好,我又把你們弄丟了… 難怪爹爹和福兒姊姊都不讓我養寵物,原來我真的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什麼都做不好……」

  蘇滿兒抽抽噎噎,就在此時,一個低沉含笑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

  「怎麼了?」

  她淚漣漣地一抬頭,頓時呆了。「旺財旺福?!」那兩隻小胖鳥親親密密地站在鳳磬碩的寬肩上,在聽見她的叫聲時,興奮地拍起了短短的小翅膀。「怎麼哭了?」他眸底偷快的笑意瞬間化為銳利警覺,伸手捧起她的臉蛋兒,溫柔而灼熱地逼視著她。「誰欺負妳了?告訴我,我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就你啊… … 」她吸吸鼻子,又想哭又想笑。

  「我?」他一愣。

  「你把旺財跟旺福帶出去,幹嘛不跟人家說一聲呀?」她忍不住槌了他一拳,破涕為笑。「嚇死我了,我還以為牠們飛走了。」

  「傻瓜,無論是人是鳥,只要一進了我十九皇府就插翅難飛,難道妳不知道嗎?」他笑了,故意逗她。「嗯?」

  她小臉一紅,害羞地白了他一眼,接過旺福和旺財,想想又不太甘心,不由得對他扮了個鬼臉。

  「就算這話是在跟我求親,我還是不會答應嫁給你的啦!」

  「好傢伙,真不嫁?」他似笑非笑地挑高了眉。

  「說不嫁就不嫁!你咬我呀!」她對他吐了吐舌頭。

  「我不會咬妳,我只會… … 」他附在她耳邊誘惑地低聲說了一句。

  「你你… … 變態啦!」蘇滿兒一張小臉瞬間紅成了蘋果,抱著旺財、旺福趕緊拔腿就溜。

  「哈哈哈… … 」鳳磬碩忍不住哈哈大笑。

  這小妮子真是太好玩了。


  為祝賀太后萬壽千秋,也為幫病中的皇帝祈福,因此在太子與諸大臣商議下,決意照皇帝的意思,讓今年燈會熱鬧鼎盛更勝往常。

  於是京城到處張燈結綵,各色花燈爭奇鬥妍盡出,照亮了京師美麗的夜空。

  蘇滿兒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被邀宴的名單上,可是她還沒來得及說不去,那個死韭黃就擅自替她回復說要去了。

  「我幹嘛一定要去?」她瞪著他,就算他手裡正捧著小梨園馳名天下的冰糖燉梨湯,一匙一匙地喂得她滿口甜蜜蜜,還是有點不太爽。只要一去,她就會無可避免地得面對他和太子、皇上之間的敵對糾葛,她不想他成為那等叛主奪宮的惡人,卻也不忍心他被太子傷害。

  就這樣一直保持現狀不好嗎?

  她多麼希望他可以忘掉所有不應有的野心,好好地發揮他了不起的才幹,幫忙輔佐太子治天下;多麼希望他能夠永遠保持像現在這樣快樂、滿足的心境,不要去爭自己不該得的,搶自己不該要的。

  她希望在世上所有人的眼裡,他是個大好人。

  蘇滿兒真的真的不想再看見大家誤會他是個冷血無情殘酷的人了。

  「妳是我的未婚妻,如何能不去?」鳳磬碩笑得好不迷人,一副想當然耳樣。

  她臉一紅,卻沒這樣就被迷湯灌醉。「那又不是真的。你到底要耍我到什麼時候?而且我已經說過我不嫁你了。」

  「事到如今,妳還不嫁我?」他故作震驚。

  蘇滿兒這下連耳朵都通紅了,忍不住悴道:「什麼跟什麼,我又沒跟你怎樣,憑什麼一定要嫁給你?」沒有三媒六聘,沒有親友祝福,甚至連正式向她求親的一大篇肉麻話都沒說,她幹嘛嫁他呀?

  再說了,非但半點誠意也無,又是個喜怒無常的死韭黃,天知道他會不會哪天又翻臉不認人?

  「可是我們已經這樣這樣、那樣那樣了。」他指尖輕輕點了點她小巧豐潤的唇瓣,笑得好不邪惡。「難道妳還不承認妳喜歡我?不答應嫁給我?」

  「那是… … 那是… … 」她羞窘得差點說不出話來。「哎呀,反正就不算啦,除非… … 除非… … 」

  「除非什麼?」他故意逗她。

  她結巴了老半天,不假思索地衝口而出:「除非你答應我不要想著帝位,不要搞得天下大亂,那我就承認我喜歡你,還有考慮嫁給你!」

  「不!」鳳磬碩眸底滿滿的笑意乍然冰冷了,神色未變,卻明顯地嚴肅冷漠起來。

  蘇滿兒的臉像被他重重甩了一巴掌般,熱辣辣得幾乎無法自持。

  「除開這件事,其它我都能答應妳。」他冷冷道。他可以放她父親一條生路,在登基為帝后繼續重用蘇達海為一國之相,也能夠饒過太子的性命,厚賞爵祿安逸終老。

  他甚至可以放心地任自己愛上她,將生命與下半輩子的幸福全交付於她手中,絕無二心。

  只要她要求的事,他都可以答應,都能辦到,唯獨這件事不行。

  蘇滿兒心頭湧起了一陣深深的狼狽,頰畔火辣辣的難堪、熱燙感始終消褪不去。

  她早知道他的企圖和野心,但現在她卻硬生生要求他要放棄一切霸業,她究竟以為自己是什麼東西,真以為能左右改變他的心意?

  可是如果他執意繼續錯下去,屆時國家動盪,人人擔驚受怕,戰爭一起,百姓還有好過活的日子嗎?

  不管最後誰贏,誰坐上帝位,可是在這個事件裡,沒有任何人會是贏家,因為需要付出的代價太慘太重也太大了。

  「你為什麼……非得坐上那個位置不可?」她呼吸有些困難地問。

  鳳磬碩放下甜湯碗,神態恢復狂狷傲然,反問:「為什麼不?」

  「可是皇上他做得很好,太子也是個好人,你又是皇叔…… 」

  大家都開開心心地在自己的位置上,做好每個人該做的事,不是很好嗎?

  「我自問能力不輸皇兄,皇兄只勝在年長我二十載。」他冷冷地道,「他治理天下,降服四方蠻夷,我出力不少,但只要皇兄在位一天,我不會有所動作。可是太子不同。」

  「那是你的親侄兒,又不是旁人啊。」她小手輕輕搭住他的大手,仰起小臉央求道。

  「天下有德者居之。」鳳磬碩目光狂傲,但是在落到她憂心仲仲小臉上時,不禁柔和了些。「太子能力不及我,就算坐上帝位,不過是個守成之主,不是個開疆闢土的霸王。」

  「可是現在百姓生活得很好,人人富足,家家都能吃飽穿暖,這樣不夠嗎?」她直直地凝視著他。真不明白為什麼男人的心和眼,總是要飛得那麼高、那麼遠?就算有一天能夠飛到高高的九天之上,但他不感覺冷嗎?孤單嗎?

  「不夠。」他語氣堅決地道:「這天下,這江山,可以不止萬里遼闊,海外島外有島,大漠極北國上有國,若能將所有地境統領成一國,那麼這才配稱擁有『天下』 。」

  眼前的男兒非池中之物,而是隨時都能振翅翱翔凌霄之上的龍。

  她知道的,她一向就懂的。

  「可是非得流那麼多不必要流的血,死那麼多枉死的人,才能成就那麼大的一個天下嗎?」她難過地看著他。「就算要達到目的,也不必一定得不擇手段… … 」

  「不論是何種手段,只要能成就大業,就是最有效的手段。」他挑眉反問:「否則妳說,帝權不在我手,如何統領三軍、揮灑自如?」

  「若照我說,做人知足常滿才最好!」她氣苦地道:「就算你的出發點是好的,可是發動流血戰爭,奪取帝位就不對,尤其皇上是好皇上,太子也是個好太子,他們都是你最親的人,你怎麼能為了自己的私心就傷害他們、背叛他們?」

  鳳磬碩臉色陰沉鐵青得可怕。「在妳心底,究竟是我重要,還是那些不相干的人重要?」

  她可以不管任何人,可又怎麼能眼睜睜看著他背上這「弒侄奪位」的千古罵名呢?

  「你真在乎我怎麼想嗎?」她癡癡地望著他,央求道:「如果我要你為了我放棄一切恩恩怨怨,放棄那麼危險的野心,你願意嗎?」

  他以沉默回答,鋼鐵意志絕不受撼動。

  她的心緊緊揪在一起了。

  半晌後,鳳磬碩若無其事地道:「妳乖,什麼都不要多想,只要開開心心地陪在我身邊就好了。」

  蘇滿兒只是無奈而悲哀地看著他。

  他眼底掠過一絲不容質疑的冷峻,「我心意已決,毋須多議。」

  在這一剎那,她終於看清楚了- 他是一個永遠不會為了別人改變自己立場與決定的強硬男子。可悲哀的是,她卻多麼希望自己能夠對他有一點點的影響力,在他心底,她是有那麼一丁點重要性的。

  「如果你還是堅持這麼做,那我想,也該是我離開這兒的時候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顫抖而傷心地一笑。

  他目光變得銳利,「不准!」

  「我既沒嫁給你,也不是你十九皇府裡的人,為什麼不能走?」她澀澀地道:

  「人,是不能那麼貪心的…… 你不能什麼都想要。」

  「我要江山,我也要妳。」他狂傲而自信地開口,「這兩者皆可兼得,並無牴觸。」

  「你錯了,我爹爹不會讓我嫁給你,我也不想嫁給這樣野心勃勃,讓我提心吊膽的你。」

  「滿兒,妳- 」他勃然大怒。

  「我頭痛,要先回房了。」她站了起來,無視於他狂猛的怒火。

  「蘇!滿- 兒!妳敢」」身後傳來可怕的咆哮令她微微瑟縮,卻還是沒有停下腳步。

  「趕明兒我就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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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他們之間又陷入一股緊繃而不安的氣氛當中。第二天,鳳磬碩派重兵守衛她的房門,別說背著包袱的她被攔下來,就連她屋裡的一隻蒼蠅也飛不出去。蘇滿兒知道他在生氣,而且絕對不可能讓她回家,可是這依然改變不了什麼,也解決不了橫亙在他們當中的歧見和阻礙。

  他寸步不讓,她自己也陷入了矛盾和痛苦之中,在每個呼吸間都徘徊著離開、留下的雙重折磨和掙扎。

  旺財和旺福漸漸能吃粟米,能吱吱喳喳,還能在她床上蹦來跳去了。

  她每天就只有跟牠們玩的份,因為她連一步都不能跨出房門,就像在坐牢一樣。一座華麗的監牢。他不讓她離開,可也賭氣不來見她,彷彿這樣就可以阻止她再提離開的事。但是在燈會的前一天,鳳磬碩還是來了。

  「妳改變心意了嗎?」他神情冷淡而疏遠,像是一種對她刻意的懲罰。

  蘇滿兒望著他,內心同時交錯著想撲進他懷裡、或是想親手掐死他的兩種衝突情緒。

  她不知該笑該氣還是該咬牙切齒,但最後,她還是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皇爺,我知道你不會為了任何人改變,但我也一樣。」她鼓起勇氣,試著跟他講道理。「我叫蘇滿兒,天生就是一個容易滿足的人,吃飽飽穿暖暖,偶爾可以養養小貓小狗小鳥,以及和心愛的人長相廝守。這樣的人生對我來說,就已經是最圓滿無缺的了。」

  「在我身旁,妳一樣能擁有這一切,但!」鳳磬碩握緊拳頭,強迫自己抑下將她抓入懷中,一輩子都不放開的狂烈衝動。「就是不准走。」

  「你還是不明白我在說什麼。」她鼻頭酸楚了起來,「我只希望你知足快樂,平平安安的,可那偏偏是你最不希罕的人生。」

  「我希罕!我在乎!」他的咆哮裡似乎帶著一絲絲懇求,「妳不能代替我做決定,我說過我要妳,不會改變。」

  「可是我很痛苦啊。」她眼眶濕了,「我怎麼能眼睜睜看著你成為人人唾罵的大惡人?」

  「成王敗寇,只要成功,天下眾生悠悠之口又有何懼?」他傲然一笑,霸氣盡顯。「況且,人們是善忘的,只要本皇做得好,他們很快就會改變歌功頌德的對象。」

  「可是到最後,也許你會發現自己失去的遠比得到的還要多更多。」她低低道。

  「我不在乎。」他目光落在她臉上,堅決地道:「我要定了江山也要定妳,除此之外,我什麼都不在乎。」

  「可我在乎!」她心裡的深深無力戚消失了,起而代之的是沸騰的怒氣。「我不能不管別人的死活,我做不到。」

  「妳不需要替天下人著想,」他挑眉,眸光閃動著一絲幽光,霸道地開口,「妳只要永遠陪在我身邊,就夠了。」

  「你- 」她真是受夠了,好想拿把鐵錘狠狠地敲醒他固執跋扈的腦袋瓜。「無可救藥!」

  「明日燈會,妳會和我一道進宮。」他根本不理會她的氣惱和跳腳,一意孤行。「就這樣。」

  「鳳、磬、碩!」

  「早點歇息吧,我的未婚妻。」

  「我不嫁你我不嫁你我不嫁你… … 你到底聽見沒有?」

  如果他還是繼續執迷不悟下去,她這輩子說什麼都不會嫁給他的!

  「我是說真的!你聽見沒有?」她大叫。

  可是這次置若罔聞、翩然離去的人換成是他了。

  自熱鬧卻氣氛詭譎的燈會皇宴回來之後,蘇滿兒心底的矛盾和掙扎更深了。她發現自己越來越喜歡他,就越來越害怕他和朝廷皇室翻臉那一天的到來。在皇宴上,她才知道爹爹這些日子又告病在家休養,明顯就是給氣的… … 她也從太子口中得知小寶和狼王兩個人已經關係匪淺的事。

  她那天晚上甚至親耳聽到狼王和一名喚作綠羽的美人,在御花園裡花前月下、蜜裡調油。

  事情越變越複雜,這些可惡的禍水越來越討人厭。

  「你們到底想怎樣?就不能好好安生地過過天下太平的日子嗎?」

  有一天,她終於忍不住衝著鳳磬碩大發脾氣。

  但是他只是像看著鬧脾氣的小孩兒般,笑著摸了摸她的頭。「乖,本皇爺疼妳。」然後輕輕鬆鬆就想把她給打發了。

  「可惡可惡可惡可惡… … 」她苦惱到想把滿頭髮絲拔光光了。

  蘇滿兒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沒辦法溜回家找姊姊討救兵,也全然不知道現在小寶的情況怎麼樣,是不是被那個花心的狼王欺負得很慘?還有足智多謀的姊姊怎麼還不來救她呀?接著不知怎地,鳳磬碩開始變得很忙了。

  忙到一天見不到兩次人影,跟過去每天都對她亦步亦趨的情況完全不一樣,害她有點小小地想念起他的緊迫盯人。

  但話說回來,他越忙她就越害怕,怕他是不是已經準備要下手了… …

  「不行,我得想法子回去找姊姊一趟!」

  她不能眼睜睜見他越陷越深,非得想個辦法將他已然偏差的思想好好導入正途才是。

  可是她現在別說溜回家了,就連才走到皇府的內門口,還沒跨出門坎,就被「請」回房。

  「請小姐回房安歇,皇爺交代過,不能讓小姐太過勞累。」曹政來幫主人傳話,恭敬得不得了。

  聽在她耳裡,卻滿滿都是不爽。「我不過出門走走,哪會太勞累?」她抗議。

  「皇爺也說了,他怕外頭壞人多,請小姐安居家中,以免危險。」外頭壞人多?悴!有比十九皇府裡的多嗎?

  她差點衝口而出- 你家皇爺就是天下第一混世魔王,還怕外頭的什麼壞人呀?

  「小姐還有什麼吩咐嗎?」曹政微笑問。

  她面對這個罵不還口、念不動氣,永遠朝她笑得那麼和氣的「屬下」,真是對他完全沒皮條。

  「我想回家一趟。」最後,她只好施展出苦旦計,做作地抹了抹眼淚。「唉,聽說我爹病了,我身為女兒又怎麼能不回去看看他,喂餵他喝喝湯藥什麼的,如果我連這點都做不到,我還算是個人嗎?對不對?」

  「小姐請放心,皇爺日前已差人送去靈丹妙藥,想必相爺的病很快就會好起來了。」曹政笑著解釋,卻沒有說出那批靈丹妙藥的下場。

  那些珍貴的藥是跟著相爺的一根枴杖飛出來的!

  「可是、可是我爹他一定很思念我的… … 所以咱們何不打個商量?」她又開始套交情了,小臉上滿是熱絡之色。「這樣吧,既然皇爺不在家,你就讓我回去兩個時辰,我黃昏時候一定回來,到時候神不知鬼不覺,你沒事我也安康,你覺得這個法子好不好?」

  「小姐若問小的意見,小的定說不好的。」曹政還是微笑著吐了她的槽。

  她臉上討好的笑容一僵,忍不住火大起來。「這樣也不行,那樣也不行,那到底要怎樣才行啊?」

  「請小姐親自問過皇爺,若皇爺說行,那肯定行。」

  廢話!

  蘇滿兒強忍翻白眼的衝動,口氣悶悶地道:「要是問他能行,那我還用得著在這兒跟你求半天嗎?」

  曹政有點啼笑皆非。

  就是皇爺說不行,所以他身為下屬又哪敢說行啊?

  「好啦,不為難你就是了。」她到最後也氣餒了,有氣無力地揮了揮手。

  「謝小姐體諒。」曹政暗暗鬆了一口氣。

  待曹政離去後,蘇滿兒忍不住趴在涼亭的石桌上,煩惱地呻吟了起來。「小姐、心煩?」一個清冷優雅的女聲淡淡響起。

  她抬起頭,眨了眨眼睛,「妳好美哦!」

  雖然頭上紮著白色藥帶- 跟之前的某人很像- 臉色略顯蒼白,但形容卻出落得冷艷動人,國色天香。

  只是她的聲音怎麼懇地耳熟?好似在哪兒聽過。

  蘇滿兒極力思索著,可那綠裳美人已然不請自來地在她對面坐下,神情淡然又帶著三分嘲弄地看著她。

  「妳幹嘛這樣看我?」她被看得一陣沒來由的發毛。

  「小姐還有什麼不心足的嗎?」綠裳美人似笑非笑地冒出了一句。

  「什麼?」

  「皇爺這般喜歡妳,將妳養在錦衣玉食之中備加呵護,」綠裳美人笑得更加諷刺。「倒教旁人好不艷羨至極,只不過… … 小姐看起來似乎不怎麼領情呢。」

  蘇滿兒就算再遲鈍,也察覺出她語裡明褒暗貶的嘲笑之意。「妳哪位啊?」她忍不住戒備起來。

  「皇爺的民間友人。」綠裳美人笑容裡有一絲絲難掩的飄忽,自嘲地道。

  民間友人?

  聽起來就有那麼一點不對勁,蘇滿兒有點懷疑地啾著她。

  「怎麼?」綠裳美人微微挑眉。

  「可不可以請問一下,是哪方面的友人?」她衝口而出。

  綠裳美人撇了撇唇,笑了。「我有那個必要向妳報告嗎?」

  她一時語結。

  呃,也對啦。

  「不想說就算了,當我沒問過。」蘇滿兒自知沒理由吃這哪門子的飛醋,卻還是胸口悶悶的,酸溜溜的,只得快快然地站起身。「那個… … 妳請自便,我先走了。」

  「小姐不必費心招呼我了,」綠裳美人意味悠長地微笑。「在這十九皇府,綠羽從不是客人呢。」蘇滿兒背脊一僵,不止為那句「從不是客人」,還有更大的震驚是來自於眼前女子真實身份的揭露。

  「妳就是綠羽?」她瞪著綠裳美人。

  太子說的,那個被十九皇爺送給狼王當禮物情人,還是小寶情敵的天下第一美人!綠羽?

  那天在御花園裡和狼王濃情蜜意的,就是她?

  「小姐知道我?」綠羽微笑問道。

  「怎麼不知道?妳、妳不是!」她憋住氣,最後還是忍不住指控,「妳就是皇爺派去狼王府的那個… … 西施!」

  「謝小姐抬舉,綠羽怕不及西子一半美呢。」

  她氣急敗壞,尤其看到綠羽還是笑得那麼絕艷輕諷,火氣不由得冒了上來。

  「妳在狼王府裡,是不是都欺負我家小寶?」

  一定是霸著小寶的男人,想著狼王妃的地位,淨幹一些狐狸精的行為!

  「原來小寶是妳蘇府派去的?」綠羽微微揚眉。

  蘇滿兒一呆,隨即懊惱起自己的大嘴巴。「我、我沒這麼說,我家小寶是指、指-- … 」

  「不要緊,反正『妳家』 小寶身份已洩漏,還打破了我的頭,險些害得我香消玉隕。」綠羽眸底掠過一抹陰森。

  蘇滿兒聽得傻眼了。

  「真是幹得… … 好… … 咳咳,我是說… … 」她抑下那股重重拍腿,大聲叫好的衝動。「真是太不幸了。」

  「小姐,妳該感到得意舒心的,因為『妳家』 的小寶,害我被狼王攆回皇爺府了。」綠羽冷冷睨了她一眼。

  她這下子咧到耳朵的笑意是再也藏不住了。「是嗎?呵呵呵… 那真是糟糕啊,哈哈哈。」

  綠羽目光深沉地盯著她,原本樂不可支的蘇滿兒在這樣凌厲陰狠的目光下微微一抖,不太敢再笑了。

  「小姐得聞此事這麼開心,那麼綠羽就再說件讓小姐更開心的事。」綠羽皮笑肉不笑。「從今兒起,皇爺要綠羽什麼事都不要再搭理了,只管『回府』 好好養傷就好,還交代了,要綠羽從此以後和小姐姊妹相稱… … 所以今後,滿兒妹妹就能與我朝夕相見,共效娥皇女英了。」

  等等等… … 等一下!

  蘇滿兒睜大了眼睛,滿臉驚駭震撼地瞪著她,「妳、妳… … 是什麼意思?」

  「滿兒妹妹搞錯了,不是我的意思,這一切都是皇爺的意思。」綠羽嫣然一笑,隨即起身翩然離去了。「晚膳見。」

  蘇滿兒僵在原地呆若木雞,像是陡然被青天霹靂炸開了腦門兒。

  綠羽… … 回府… … 姊妹相稱… … 朝夕相見… … 娥皇女英… …


  這下子,蘇滿兒哪裡還有心思想溜回家了?

  本來只是埋怨他,氣苦他,煩惱他不受教,說什麼也不肯打消奪宮叛君的念頭,可是現在可好了,又多了一個讓她擔心到幾乎白了發的事件!「滿兒,妳怎麼了?」好不容易他在家,可是這個小傢伙滿臉都是苦惱,還常常喃喃自語,不知道在低咒些什麼。

  鳳磬碩雖然有些納悶,但只要她別再固執地勸他放棄野心就好了。

  「你們男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她掌心裡站著旺財和旺福,水汪汪大眼裡盛滿了指控。

  他失笑。「妳氣還沒消?」

  「本來就沒消,現在更是氣上加氣。」

  「為什麼?」

  「因為!」

  一個優雅淡然的聲音煞風景地介入-

  「皇爺。」

  鳳磬碩回頭,眼底略過一絲淺笑。「綠羽,怎不在房裡歇息?」

  「謝皇爺關心,綠羽很好。」綠羽娉婷裊裊地走了近來,不著痕跡地在距離他身畔最近的位置坐下。「我打擾了兩位嗎?」

  「對。」蘇滿兒很直接乾脆地道。

  鳳磬碩詫異地瞥了小傢伙一眼,口氣酸得像是會滴出汁來,莫非她在吃醋?

  他不禁志得意滿地微笑了起來。

  也好,就讓她小腦袋去亂想、亂吃飛醋,將綠羽當作假想敵… 若是她的腦袋瓜裡能充滿了害怕失去他的危機意識,那麼他就不需擔心她動不動又想離開的事了。

  對此,他握住蘇滿兒的手,神情略帶輕微的呵責。「滿兒,別對綠羽這般失禮,她為我做了很多事,捱了不少苦。」

  綠羽只是淺淺地笑著,「只要皇爺有命,綠羽本就該赴湯蹈火、再所不辭。」

  「卻是累妳受罪不少。」

  「皇爺何須待綠羽如此客氣?」

  「妳知道我不會虧待妳的。」

  「綠羽一直都知道的… … 」聽著他們倆你一言我一句,有來有往,有情有義,蘇滿兒身子微微一僵,她想甩開他的手,偏偏又被抓得好緊,忍不住狠狠地白了他一眼。

  現在是怎樣?故意在她面前上演「兩情若是曖昧時,又豈在朝朝暮暮」的戲碼嗎?

  「你們倆只管去郎情妾意、你儂我儂好了,我『一點』都不想看!」她終於還是甩開了他的手,氣呼呼地走掉了。

  片刻後,綠羽凝視著鳳磬碩笑得像只成功吞掉了小白兔的大野狼,不禁低低一歎。

  「蘇二小姐真可憐,她怎會是皇爺您的對手?」

  鳳磬碩揚起微笑,卻也不欲解釋太多。「妳做得很好,本皇都記著了。」

  「謝皇爺。」綠羽斂首為禮。

  「死韭黃,臭韭黃,爛韭黃… … 」蘇滿兒氣得對屋子裡的一根紅木大柱拚命拳打腳踢,氣喘吁吁。「待人沒半點真心,我就知道平常口口聲聲說要娶我,統統都是哄我的… … 好!你行啊,把個天下第一美人弄進狼王府害我家小寶難過,現在又把這天下第一美人接收回來要害我傷心… … 」

  她胸口揪得好緊,呼吸濃重,眼眶更是不爭氣地發熱起來,隨即她忿忿地用袖子揉了揉眼皮,繼續對著那根紅木大柱槌打洩憤。

  「死韭黃,臭韭黃,沒心沒肺沒屁股的爛韭黃… … 」

  「原來,這就是妳對待心愛男人的方式?」綠羽略帶嘲弄的笑意,突如其來地出現在她身後。

  蘇滿兒倏地回頭,頓時火大起來。「妳最好走遠一點,因為我不想跟妳打架。」

  「不是打便是罵,皇爺怎麼受得了呢?」綠羽嗤笑。

  蘇滿兒一僵。「妳這是什麼意思?」

  「我真為皇爺不值。」綠羽閒閒地站在那兒,嬌弱飄逸如仙子,嘴裡說出的話卻句句毒辣。「他英明果斷,才華蓋世,可偏偏被妳這無知女子貶得一文不值… … 」

  「妳不要挑撥離間,我明明不是這個意思!」她臉頰一陣熱辣辣,忍不住回嘴反駁。「倒是妳,長得像天仙卻淨幹壞事,這樣夜裡睡覺的時候妳不會覺得良心不安嗎?不覺得對不起把妳生得這麼美麗的爹娘嗎?」

  「我幹了什麼壞事了?」綠羽微挑眉看著她。

  「妳……妳破壞人家的感情。」她小臉漲紅,不忘畫蛇添足地道:「我是指妳介入狼王跟小寶,不是在說我。」

  「滿兒妹妹,妳怕是弄錯了吧?我幾時破壞他們的戚情?」綠羽嘲諷地看著她,「難道到現在妳還不知道我的身份?我可是皇爺派去狼王府臥底的內奸,為了我心愛的皇爺,我甚至能夠勉強自己天天伺候狼王,夜夜滿足他身為男人的慾望… … 和幼稚的妳一比,我不知偉大了幾百倍呢!」

  「妳……妳不知羞!」她又羞又氣。

  「我愛皇爺,愛到可以為他犧牲身子,成就他的大業。」綠羽句句進逼,瞇起眼兒,滿意地看見她小臉頓時慘白一片。「可妳呢?妳又為他做了什麼?」

  蘇滿兒臉上血色褪得乾乾淨淨,「我… … 我… … 」

  「得了,妳別嘴硬地告訴我妳不喜歡他,我是女人,我看得出來… … 」綠羽淺淺一笑,笑意森森。「但話說回來,真該羞恥的人是妳,妳雖喜歡他,卻一次又一次地阻撓他的霸圖。我說,妳憑什麼讓皇爺要妳?妳對他一點用也沒有!」

  綠羽的話像萬箭穿心般正中她的胸口。

  蘇滿兒心一痛,鼻頭一酸,幾乎又要掉下淚來。

  她對他而言真的只是一個絆腳石嗎?除此之外,一點用處也沒有嗎?

  不,不是的,她和他之間的戚情,絕不只是眼前這個蛇蠍美人說的那樣的!

  「就算我對他一點用也沒有,但就因為我喜歡他,所以我永遠永遠不會害他!」她握著拳頭的手用力到顫抖不已,咬著牙道。

  「妳的喜歡對他來說只有負擔,沒有價值。」綠羽眼神冰冷,笑容卻依舊柔媚。「可我就不一樣了。我的美麗,是一項永遠無法被取代的武器,也唯有如此,不管經過任何人任何事,最後能夠永遠陪伴在他身邊的女人… … 只有我。」

  蘇滿兒登時像被狠狠劈中了腦門般,痛楚地瑟縮了下,小臉更加蒼白了。「我、我不相信妳… … 妳不是個好人… … 妳所做的事都不是真正在幫他,妳是在助紂為虐,妳…… 妳讓他錯上加錯…… 那是不對的!」

  「勝者為王,敗者為寇,難道妳不認為皇爺有足夠的本領和霸氣,成為一個成功的君王嗎?」綠羽冷冷一笑,「何況只要他登基為皇,他就是天子,這世上就再無人敢指稱他個『錯』 字!」

  「妳錯了!」蘇滿兒激動地衝口而出。「他不一定會成功,但他一定會傷害很多人,而且絕對會引火上身,還把自己陷入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臭名裡…… 」

  「妳對他可真是一點信心也沒有。」綠羽高高地挑起柳眉,嗤道:「妳這也配喜歡他?還是… … 妳壓根只是在替自己的無能與自私開脫?說穿了,妳就是想要當好人而已,想要皇爺臣服在妳的苦口婆心之下,好向所有的人證明這個男人會為了妳放棄江山霸權?」

  「才不是這樣的,我真是為了他好- 」

  「皇爺會領妳這份情嗎?」綠羽一針見血地戳進了她內心深處的不安和恐懼裡。

  「我… … 」蘇滿兒不禁有些惶惶然。是啊,他知道嗎?他真能明白她的這片心嗎?

  「所以我說,滿兒妹妹,妳就死了那條心吧,往後乖乖地和我一起服侍皇爺,好好地傚法娥皇女英的精神。」綠羽突然又笑得好媚好甜,那親密的笑容看在蘇滿兒眼裡宛如毒蠍。「說不定姊姊我看在皇爺的面子上,還能夠把東宮之位讓給妳… …這樣,妳也該滿意了吧?」

  蘇滿兒呆了呆,待聽清楚她話裡冷嘲熱諷的意思後,原本憂愁困擾的腦袋瓜頓時轟地一聲,怒火瞬間炸了開來!

  「做妳的春秋大頭夢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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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死韭黃!臭韭黃!爛韭黃!」蘇滿兒滿屋子亂轉,氣得蹦蹦跳。故意把個天下第一美人放在她面前,教她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著… … 什麼姊姊妹妹,娥皇女英!

  本來還以為是那個美到令人羨慕又嫉妒的絕代狐狸精故意瞎拼,好挑撥她和他之間堅貞不移的愛情,所以她吃醋歸吃醋,擔心歸擔心,卻也不會真的中了她的圈套。

  可是今天那死韭黃居然故意在她面前跟人家搞曖昧,而且那個已經開始以西宮娘娘自居的狐狸精還對她說了一大堆狗屁不通的話!

  幸虧她平常在福兒姊姊的調教下,總算稍稍對那種酸到人家骨子裡的刻薄話有點免疫,要不早就被活生生剝掉一層皮了!

  「討厭討厭討厭討厭… … 」她氣到好想赤手空拳打斷什麼。旺財和旺福蹦了過來,親近地站在她肩上吱吱喳喳地討好著,總算稍稍平撫了

  她滿腔又沉又悶又酸又苦的氣。

  她將牠們抓放在掌心裡,忍不住訴苦起來,「你們那個不負責任的爹,簡直就不是個東西,口口聲聲只喜歡江山和我,統統都是騙人的啦!」

  甫走近門邊的鳳磬碩停住腳步,英俊臉龐浮起了一絲好笑。

  這丫頭… …

  「哼!說不定他想當皇帝根本不是為了要開疆闢土,他壓根就只是想要合理化地納個三宮六院、數千佳麗在身邊!」

  越說越離譜了… …

  「咳。」他清了清喉嚨。

  蘇滿兒一回頭,臉上非但沒有尷尬的表情,反而黑了一半。「幹嘛在背後偷聽人家說話?」旺福和旺財快樂地拍翅飛向他,落入他大掌裡。「你們兩個… …兩個… … 逆子!」她簡直不敢相信,小臉漲紅了起來。「重色輕友!」

  「成語又用錯了。」他走近她,溫柔地笑道,「這叫良禽擇木而棲。」

  「棲個頭啦!」她神情緊繃,不給他好臉色。「牠們兩隻肯定也是公的。」

  他一怔,「這跟公的母的有何干係?」

  「公的特無情。」她咕咕噥噥,哀怨地狠狠瞪了他一記。「你們男人都一樣!」

  「天地良心。」鳳磬碩笑了,一手將她攬入懷裡,並將掌心裡的兩隻小麻雀送到她面前。「我們三個都是妳的鳥、妳的人,哪裡還敢有二心?」

  「可是你剛剛明明就!」

  「就怎樣?」他挑眉含笑追問。

  她一時嗆到,無論如何也不想承認自己是吃醋吃得一塌糊塗。

  「反正你欺負我,我要回家。」

  「妳走得出十九皇府大門再說吧。」他笑得好不篤定、好不開心。「你!」她氣結,半晌後,忿忿然賭咒道:「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後悔小看我的!」

  「真的?妳打算怎麼做?」他滿眼興味濃厚。

  「我… … 」她直直地迎視他充滿自信的眼神,突然覺得好受傷。

  是,他就那麼自信她永遠都在他的掌心之中,永遠也無法逃脫掙離嗎?

  說穿了,他並不害怕失去她,因為他是那麼驕傲自信,無論她跟他鬧了多少彆扭、對他說了多少苦口婆心規勸的話,可他始終深信她是孫悟空,是怎麼也飛不出他的五指山的,不是嗎?

  所以明明知道他的野心令她痛苦兩難,明明知道對她而言情義不能兩全,甚至明明知道爹爹會為此永不原諒她,但他還是不當一回事。

  可是她唯一能倚仗的不過是他此刻的憐惜和疼愛,但假若有一天,連這一切也被其它人、其它事所剝奪取代了,那麼她還剩下些什麼?

  「你是真的喜歡我嗎?」她的聲音裡有一絲掩不住的酸楚。

  「這些日子來,我做的一切還不足以證明嗎?」鳳磬碩揉揉她的頭,對她笑了笑。這小腦袋瓜又胡思亂想些什麼了?

  「如果有一天你真的當了皇帝,我想我也不會是你的皇后的。」她後退一步,退出了他的懷抱,剎那間突然頓悟了這一點。

  他的笑容消失,濃眉微皺。「怎麼了?妳又在鬧什麼脾氣?」

  「不是鬧脾氣。」蘇滿兒苦澀地笑了。「我真傻,我怎麼會現在才看清楚這一切?」

  他心底掠過一抹不祥的預感,臉色一沉。「妳到底在說什麼?不是一切都好好的… … 我說過,妳什麼都不用多管也什麼都不必多想,只要信任我就好。」

  「我很想信任你,可是我真的能信任你嗎?」她的眼眶微微紅了,仰頭望著他。

  「滿兒!」他深吸了一口氣,努力按捺住不耐煩的脾氣。「別再胡鬧了。」

  「你說得對,我真的好喜歡好喜歡你,其實在我心底也好想嫁給你……」她突然低聲道。鳳磬碩臉上的不耐瞬間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掩不住的喜上眉梢。「可是想想,我不能嫁給你。」

  他臉上的喜悅乍然僵凝,臉色又復鐵青起來。「滿兒…… 」

  「我喜歡你,但是我嫁給你不會幸福的。」

  「妳在說什麼鬼話?我會疼妳寵妳勝過我的生命。」

  「我相信,可是我還是會覺得很痛苦。」她悲傷地望著他,在這一刻,所有的矛盾痛苦掙扎和悲喜交集,全都已經變得不重要了。

  「不要隨便用屁話搪塞我。」他咬牙切齒的吼道。

  「你不會放棄雄心壯志的霸圖和多嬌的大好江山,可我卻只想過著與世無爭、吃飽穿暖的平凡舒心日子,我們兩個人之間天差地別,這種深深的鴻溝並不是相愛就可以跨越和填平的。」她閉上雙眼,心痛的淚水終於悄悄滑落。

  「我說過,那不是阻礙。」他執拗地道。

  「它是。」因為看著他的野心,她會越來越痛苦越擔心;而她的愛,遲早也會令他感到厭煩,無法喘息。

  「該死的!」鳳磬碩的口氣困擾煩悶,忿忿低吼:「妳究竟要什麼?」

  她要他平安,她要他知足快樂,她要他毫髮無傷,沒有半分危險。

  可是這一切都不是她能夠要求,也不是他會答應的。

  所以到最後蘇滿兒只能哽咽著,低低地道:「我要回家。」

  說到底,她還是要離開他?

  他的理智乍然崩斷,瞬間勃然大怒。

  鳳磬碩自認這一生從未如此喜歡過一個人,對此,他不知暗中退讓了多少步,可她為什麼就是不明白?

  剎那間,鳳磬碩骨子裡所有倨傲霸氣狂妄齊齊洶湧上來,眸底殺氣乍現。

  不過是個小小女子,有什麼希罕?

  「好!」他絕情地答應。

  蘇滿兒幾疑自己耳朵聽錯了,「你…… 你…… 說什麼?」

  「妳還在等什麼?」他眼神殘酷森冷得再無一絲柔情,伸手指向門口,「滾出我十九皇府,立刻!」蘇滿兒霎時臉色慘白成一片,不敢置信地望著他。

  這麼無情,這麼決絕,這麼輕蔑… …

  他又恢復過去那個冷血無情、目空一切且令人深深凜然畏懼的十九皇爺。

  「滾!」他的笑容猙獰得令人膽寒。「還是妳要橫著出去?」

  她驚悸害怕又痛楚萬分地望著他,眸子裡漸漸淚霧瀰漫。

  「你保重。」蘇滿兒接過他雖處於盛怒中,卻沒有合掌掐握住的兩隻小麻雀,傷心透頂的她未察覺他的手微微一顫,彷彿不想將手中的鳥兒交還她。

  鳥兒還給了她,好似一切就真的恩斷義絕了… …

  但最終,他的背脊還是驕傲地挺得直直的,臉上不屑之色濃厚,沒有顯露出半點真正的心情。

  她纖小的身影就這樣直直地走出他狂怒的視線外,也徹底走出他的生命。

  突然間,左胸口像是被萬針齊齊戳刺而入,痛得他幾乎無法呼吸。

  「可惡!」鳳磬碩重重地擊掌劈裂了身畔的紫檀大桌,滿滿的怒氣和深深的絕望霎時淹沒了他。

  蘇宰相聽到守門的下人來報二小姐回來了,開心得自病榻上跳了下來,連綁在額際的白頭巾也給弄掉了,歡天喜地衝出房門。「滿兒滿兒滿兒,爹的心肝寶貝小女兒,妳受苦了…… 」他一呆,錯愕地看著滿面笑吟吟的蘇福兒。「咦?福兒?」

  「爹,妹妹現在不適宜見客。」蘇福兒甜甜地開口,「您還是先回去繼續歇著養病吧。」

  「這什麼話?」他立刻吹鬍子瞪眼睛的,「哪有什麼不宜見客?爹爹是客人嗎?」

  「不是客人,是病人。」蘇福兒嫣然回道,好整以暇地勾著他的手臂,不著痕跡地將他往回房方向「引」去。「爹,你現下身子也不太好,萬一傳染給了滿兒可怎麼好?」

  「呃,會傳染啊…… 」蘇宰相一愣,不禁自言自語,「說得對,是不太好…… 可是爹真的很想念滿兒,很是擔心她呀。」

  誰知道那個大逆不道、心狠手辣、狼子野心的十九皇爺有沒有把他冰清玉潔的小女兒怎麼樣了?

  光想,他腦門又是一陣血氣上衝。

  「不行,爹得親眼瞧見她沒事才行!」

  「女兒跟您保證,滿兒她手沒斷、腿沒折,連根寒毛都沒缺沒掉,全身上下好得很。」她語氣閒閒,神態悠然。

  蘇宰相愣了愣,見大女兒如此氣定神閒,不慌不忙的從容模樣,一顆高高提著的心總算落回了原位,寬慰地道:「那就好,那就好… … 那爹爹就放心了…… 可是真的不能瞧一眼嗎?就一眼!爹站在門外頭偷瞄一眼就好了,應該可以吧?」

  「是沒什麼不可以呀,可怕就怕滿兒一見您老人家近日因氣化郁、因郁成病的憔悴病容,不知會心疼得哭成什麼樣了呢。」她輕輕歎了一口氣。

  蘇宰相一聽之下,那還得了!「不不不,那就不見了,爹這就回房去養病,省得妳們姊妹倆又得替我心驚受怕的…… 」

  「謝謝爹成全女兒們一片孝心。」她盈盈一笑,隨意招來了個丫鬟。「小鐺,扶老爺回房去。」

  「是,大小姐。」

  待擺平了老人家後,蘇福兒嬌媚臉上笑意倏收,聲音一冷,「好啊,姓鳳的,我妹再笨再蠢再天真,我可也沒許你攆她走,你還真當我們蘇家沒人了是嗎?」

  就在她話聲甫落,一陣冷風咻地捲過了枝頭,吹得滿樹茂密葉子頻頻顫抖搖動。


  御花園內,花香蝶舞亂紛紛。

  「有件事,要請您相幫。」

  鳳爾善斟茶的動作一頓,訝然躍上眉梢。「哦?」面前佳人雖然嘴角長駐著一朵慣常甜美的笑,可是眸底卻是一絲笑意也無。有意思。

  他斟好了茶,親自奉予她,一笑。「來,先嘗嘗。」

  蘇福兒老實不客氣地接過,好整以暇正要啜飲,卻聽見他柔聲地補充了一句:「這是妳以前最愛喝的香片。」

  那杯茶停頓在嬌嫩唇瓣前方,尚未沾著,已經被放回了桌上。

  一抬眼,她笑得好不柔媚。「太子殿下記性好,忘性也大,小女子已有多年不慣喝香片了,您也給忘了嗎?」

  「福兒 … 」他輕歎。

  「天氣真好。」她甜甜地道:「值此良辰美景大好時光,太子殿下今兒怕是很忙吧,不如小女子就先行告退,有什麼話待您閒了,再說。」

  「不。」他忙握住她的手。「別走… … 我不忙。」

  她冷冷的目光朝下落在他抓住自己的白誓修長大手上。鳳爾善暗歎一聲,只得鬆開收回。「對不住,是爾善唐突了。」能不能不要這般疏遠?不要拿他當陌生人看待?但是他心知肚明這個答案是什麼。

  「太子殿下,認真說來,我們蘇家可真是一家都欠了您、該了您呀。」蘇福兒嬌媚地斜倚在椅背上,輕輕地歎了一口氣。「要不我家爹爹不會為了朝廷那麼賣力賣命,我家丫鬟也犯不著為了國家這麼獻身獻心,我家小妹妹又為了皇家這樣流血流淚… … 」

  「爾善和全天下百姓都銘感五內,永記在心的。」他溫柔地看著她。

  「那倒不必。」她微笑揮手,「只是隨便數算數算,太子殿下也算是承了我們蘇家一個小小、微不足道的恩,所以現在小女子要請您幫個忙,要一樁恩典,該是不為過吧?」

  「請說。」他深情款款地凝視著她。

  無論是什麼,只要她提出,他都會答應。

  她慵懶一笑,甜甜地說了一句話。

  向來氣定神閒、溫文爾雅的太子殿下悚然一驚,張口結舌。

  「別忘了,是您欠我的。」她笑吟吟的提醒他,「您得答應。」

  「不…… 」他定了定神,不禁撫著冷汗涔涔的額角,堅決地重複,「我不答應。」

  她眼底的笑意倏然凝結成冰。

  「除了這件事,其它我什麼都能答應妳。」

  蘇福兒神色陰沉了下來,半晌後,嘴角又彎起一抹淺淺嬌笑。「那好,咱們就來談一場交易吧。」

  他劍眉輕揚,警戒地問:「是什麼樣的交易?」

  「你絕對無法拒絕的交易。」

  坐在盤龍榻上,鳳磬碩目光深沉內斂,不仔細看或者會錯失他眸底那一抹空洞憂鬱的悲傷。

  「貴州總兵回稟- 」

  「通州布政司籌措五十萬獻金上呈入庫- 」

  「天下第一幫日前回報!」

  「駱太醫查明皇上近日煎服藥方里多加了一味半夏!」

  所有情報一一回報而來,鳳磬碩眸光依舊銳利,可心神已然恍惚得不知去向。

  她,現在還是在哭泣吧?

  自從昨夜前往偵察的手下回報,說她還是蜷縮成一團,抱著膝一直在哭,他就萬箭穿心至今,始終未能釋懷。

  笨蛋,這不就是她要的嗎?

  已經如願回家,如願離開他身邊,如願過平靜平凡的生活,那還哭個屁?

  他煩躁地揉了揉眉心,深深吸了一口氣,試圖將所有的雜念全摒除腦外。

  「… 待皇爺裁奪。」

  「 … 得請示皇爺。」

  「… 未知皇爺做何指示?」

  剎那間,鳳磬碩突然覺得這些消息亂如牛毛無趣無味到了極點!他猛然站了起來。一時間,所有大廳裡的屬下全都一怔,忙伏下身去,還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麼。

  他負著手,陰沉不安地來回踱步,倏然站定。「都知道了,就依計劃而行。」

  「是!」部屬們心下一寬,轟然應聲。

  「都退下。」他沉聲道。

  「屬下遵旨。」

  待所有人統統退去,就只剩下他佇立在寬大孤寂的大廳裡。

  往後,他得習慣這樣的孤寂、高處不勝寒的位置。

  稱孤道寡,要懂得用人,卻永遠不能真正信任任何一個人,他的皇兄就是吃虧一點。

  皇兄信他。

  所以這些年來交付在他手中的實權越來越大,也養大了他的自信,養刁了他的野心,更親手造成了江山即將易主的局面。以史為鏡,因此當他終於坐上龍椅的那一天,也就是他孤獨的開始。花個幾年打一場奪宮之仗,再花個幾年征服北國,再花個幾年治理天下,再花個幾年遠征海外… …

  然後呢?

  偉大地青史留名,孤獨地遁入皇陵之中,煙消雲散。

  他是個想得很高很遠很深的人,所以,早預料看到了那一天。

  正是因為人死後不過六尺深,屆時魂也飛魄也離,什麼都沒有留下,因此他才想要轟轟烈烈地幹下一番大事,建立震古爍今的天大功勳,好證明他皇十九能力卓絕、威震天下。

  可是他曾感到快樂嗎?

  我只希望你知足快樂,平平安安的,可那偏偏是你最不希罕的人生… …

  有一個女孩曾經對他說過這樣的話。

  她說的沒錯,那麼平凡,那麼不起眼,那就是他最不希罕、最嗤之以鼻的人生。

  可是在那個女孩身邊,他卻能夠清晰真實地感覺到,一種踏踏實實的快樂。鳳磬碩眉頭緊緊糾結成團,胸膛沉重地起伏著。「該死的!我沒有心軟!」他怒吼出聲,揮袖將最靠近身畔的柱子震碎斷折。大廳轟隆隆搖動了一瞬,灰泥撲撲落下,眾人驚呼著衝了進來要護駕!

  「皇爺?」

  「都給我滾出去!」他眼神狂怒得發光。「本皇爺沒那麼容易死!」

  禍害,是遺千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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