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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言情] 《御妻》作者:湛露

《御妻》作者:湛露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hamutaron 您是第904個瀏覽者
出版日期:2009年3月20日
  
【內容簡介】
她的洞房花燭夜,只有她獨自一人。
她的丈夫不愛她,娶她,只是為了打發皇上一時興起的聖旨,
一頂轎子就把她送入承德王府,比個大戶人家納妾還不如,
沒有拜堂、沒有宴客,甚至連圓房都沒有,
他對她冷落得很徹底,跟她下馬威完,就到他外頭的女人那兒,
沒關係,她向來識大體、有手腕,王妃當家讓眾人欽佩信服,
花點私房錢和巧思就收買全府上下的心,
她不奢求這樣兩人便能當好夫妻,但他也不用防她像防賊,
一直覺得她是他的皇帝弟弟派來要害他的奸細,
她才被他們兄弟弄昏頭,皇上密召她,告訴她他身邊有危險,
她護夫心切的大手筆買下間飯莊,就近監視他常待的青樓,
還變裝混進去打聽消息,沒想到被他識破,「就地正法」,
不過自己實在賢慧過了頭,連聽說他外頭女人有了孕,
她都能忍著心痛將人接回府,燉補煮燕窩的好生伺候……




第一章

  這就是她的新婚洞房嗎?

  從厚厚的紅蓋頭下端縫隙向外看,她只能看到自己大紅色的鞋子和繡滿了並蒂蓮的喜服。

  周圍的一切顯得很安靜,雖然看似她嫁得很風光,但是此刻的她卻沒有一絲喜悅。

  窗外沒有賓客喝醉酒的吵嚷,屋內沒有喜娘報著吉利詞兒的嘮叨,過於的安靜是什麼?

  一種冷落。

  她嫁人了,但是她知道她的丈夫不愛她。娶她,只是為了打發皇上一時興起的賜婚聖旨。

  他的丈夫,那個人,一直是以風流不羈、肆意而為聞名京城。

  出嫁前,她的母親流著淚,拉著她的手說:「雁融啊,如果受了委屈,就常回娘家看看。」

  她沒有陪著母親流淚,事實上,她是這樁婚姻中最淡定的一個人。淡定地接受聖旨,謝恩,然後默默地為自己收拾出嫁的行裝,像是為了一次簡單的旅行。

  一頂轎子,將她抬入承德王府,這簡潔到甚至還不如大戶人家納妾一樣的輕慢婚事,讓她那些同父異母的姊妹們,在最初嫉妒她擁有王妃封號之後,又變得幸災樂禍起來。

  「看吧,別以為自己長了張狐媚子的臉,就一定能得到承德王爺的喜歡。王爺什麼美人沒有見過啊,不可能喜歡她這種笨笨的木頭人的……」

  大姊雁華故意用她聽得見的聲音在她步入轎子的那一刻,在身後和什麼人說著。

  她的腳步沒有停滯,彎腰,坐入轎中。

  就這樣被抬入王府,她聽到一個管家似的口吻的人對她說:「江小姐,王爺今天外出有事,請您在新房等候。」

  她還被稱作江小姐,是因為還沒有拜堂成親嗎?新婚之日,丈夫居然外出未歸,不要說任何常規禮儀的拜天地,只怕他的眼中只把她當作皇帝硬塞給他的一個小玩意兒,想本來也不打算正眼看待了吧?

  她不怨、不怒,平靜地回答,「多謝您了。」

  就這樣,孤獨地進了新房,從天明等到天黑。

  桌上的紅燭不知道何時被人點燃,而她酸痛的背脊告訴她,她已經不能再堅持這個姿勢下去了,她這樣坐了多久?兩個時辰?三個時辰?還是更久?

  就在她思慮著該如何應對眼前這份死寂的時候,房門忽然響了,一陣很輕的足音來到她的面前,然後靜靜地佇立。

  她的心陡然揪起,她看不到那個人,但是卻好像可以感覺到對方的氣息。她知道,可以在王府中如此近距離、無聲無息接近她的人,只有一個,她的丈夫—承德王,聶瑾元。

  像是等了很久,她的紅蓋頭忽然被人一下子掀起,挑蓋頭用的秤桿,冷硬地挑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抬頭看著她從今天起該叫作「相公」的這個人—

  瑾元,被先帝在十六歲就親封王爺頭銜,當年曾是皇位繼承人的,但是據說因為過於風流不羈、品行不端,而讓先帝被迫放棄他,改選了他的弟弟。

  她聽說過一些關於瑾元的事,那些故事帶有一些傳奇色彩,讓她總是半信半疑,不過今天見到瑾元本人,她才恍然明白,傳聞果然不是空穴來風。

  他應該不年輕了,然而看起來還是如同少年一般俊逸瀟灑,一雙不該屬於男人的桃花眼,就是不笑,也像是含著一縷柔情,專注地看人時,可以把人看得臉紅心跳。銀白色繡著團龍的王服,襯托著他鬢如刀裁的整潔黑髮和白皙的肌膚,在燭光下,竟然讓她想起了「美麗」兩字。

  這樣的一個男人,美貌、地位、錢勢,樣樣兼具,的確有風流的本錢。

  就在她打量他的時候,瑾元也微微彎下腰,很認真地看著她,眼中閃過一絲訝異,「老二竟真的丟了個美女給我?」

  她聽出他語氣裡除了訝異之外,更多的是一種輕蔑。他蔑視的是誰?這樁婚姻的始作俑者?被他直呼為「老二」的皇帝,還是她這個平空掉下的妻子?

  她低下頭、站起身,恭恭敬敬的屈膝,第一次和自己的夫君見禮,「參見王爺。」

  她沒有叫他的名字,也沒有叫他相公,她不覺得這場鬧劇式的婚姻會讓他們彼此懸殊的身份而有所改變,且他也沒有賦與她如何稱呼他的權利。

  她,懂得分寸,知曉禮儀,識大體,顧全局。這是皇上在無數的名媛閨秀中選中她做他妻子的原因之一。

  她不會給他惹麻煩的,即使是一個稱呼,也不會讓他不快。

  果然,瑾元垂著眼看著她低俯的螓首,只是挑了一下眉尾,隨即笑笑,「不必客氣。今夜起,妳就是王妃了,這王府裡除了我,妳不用怕任何人,也毋需再這麼謙恭。」

  這是她入門後聽到的第一條夫訓。這話,不像是安撫,倒像是警告。

  他對她,有什麼不滿,或是不放心的嗎?

  「是。」她不做多加詢問,只是輕聲簡潔地響應。

  瑾元看著她,目光閃爍了幾下,忽然又一笑,「夜深了,妳休息吧。」語罷,竟丟下她,轉身而去。

  她愣在那裡,卻很快又自嘲地對自己笑了笑。

  知道會被冷落,但是沒想到冷落如斯。新婚之夜,不僅之前的婚禮儀典一概沒有,連洞房之夜也被省了。

  承德王妃,從此將取代她江家三小姐的頭銜,掛在她的頭上,這冰冷的、毫無感情的四個字,就是她一生結束時,刻在墓碑上的全部批注了吧?

  她的人生,真的要這樣碌碌無為地虛度而過嗎?

第二天清晨,當王府的侍女來敲房門時,驚訝地發現,王妃已經起身了,甚至換好了衣服,自己梳好了頭髮。

  那屬於婦人的高雲髻,沒有用過多的飾物裝飾,即使桌上的妝匣內有很多的金銀玉器,足以將她的妝容妝點得更加熠熠生輝。

  一雙金色的雙股髮釵,一左一右插在髮髻的左右兩端,一絲不苟,鬢髮也一絲不亂。

  她是一個對自己的一言一行要求得非常嚴格的人,事事刻板得從不逾矩。

  這,就是旁人第一次見到江雁融時對她的印象。

  聽到身後有動靜,雁融緩緩轉過臉來,對手捧臉盆的侍女淺淺微笑,「謝謝。」

  那侍女很是受寵若驚,放下臉盆,急忙跪下回應,「王妃,奴婢怎麼敢當?」

  雁融輕聲問道:「妳叫什麼名字?」

  「奴婢叫荷香。」

  「我房裡的事情往後都是妳來負責的吧?」

  「是,王妃的起居是奴婢照顧。」

  雁融從袖子裡拿出一張銀票,面額足有一百兩,塞到了她手裡。

  荷香一瞧仔細了,驚得手都在抖。「王妃,這錢……」

  「拿著吧,以後我還有很多事要麻煩妳,王府月錢雖然不低,但是你們出來做事不容易。看妳的年紀,比我要小上好幾歲,唉,本該是在爹娘身邊,讓爹娘疼愛的,出來做人家的奴婢,都是為了求溫飽。我也幫不了妳多少,這點心意,妳不必推辭,但也不要和別人說,免得旁人眼紅,也給自己惹禍了。若是妳家裡有窮親戚,需要妳周濟的,就周濟一點,家裡將來若有急用,也不至於捉襟見肘。」

  她這一番話溫文爾雅地說出,語氣輕柔又親切,說得極有道理,聽得荷香眼淚都流了下來,立刻叩首道:「奴婢謝謝王妃的大恩大德,以後一定盡心伺候,王妃若有什麼事情吩咐,也請吩咐奴婢,奴婢絕對不敢怠慢半分。」

  雁融將她扶起,親自幫她擦掉眼角的淚水,笑道:「好了,妳剛進屋來,就哭成這樣子出去,若是旁人看到了,還以為我是多惡毒的人,第一天來就把妳氣哭。我現在的確有事要請教妳,這王府裡的人和事,我都不大懂,妳能不能給我說說?」

  「王妃想問什麼?只要奴婢知道的,一定照實說出。」

  「王府之中,王爺還有什麼親人嗎?」

  「王爺還有一個親弟弟,不過不住在王府,只是偶爾過來看看。」

  「哦,妳是說承信王爺?」

  「是,承信王爺和咱們王爺的關係很好,兩個人有時候會一起外出打獵、郊遊什麼的。承信王爺脾氣很好,笑咪咪的,說話大剌剌,偶爾還會和我們奴婢開個玩笑,不像咱們王爺……」

  說到這裡,荷香猶豫了一下。

  雁融看出她有顧慮,笑著說:「不像咱們王爺這樣古怪,心思難猜?」

  「王妃……您、您說得真準。」荷香小聲道:「王府上下都怕咱們王爺,不只是因為他是王爺,還因為他喜怒無常、神神秘秘,高興的時候,笑起來就像春花一樣,一旦生起氣來,冷得讓人隔著八丈遠都不敢靠上前。」

  雁融笑著點點頭,「那王府之中還有什麼地位高的人嗎?我第一天到府來,需要拜望的?」

  「咱們王爺的親娘已經過世多年了,只有一個奶娘還活著,平時在府內,我們都叫她一聲衛夫人。」

  她遲疑了會才又再開口,「那……王爺在我之前,還娶過哪家姑娘嗎?」

  荷香古怪地笑笑,「王妃,您大概是聽外面說過我們王爺的種種傳聞吧?王爺在外面玩成什麼樣子,奴婢是不知道,不過他沒有帶女人回府來是事實。奴婢也聽說他在清音樓長年包了一個廂房,清音樓的頭牌歌姬於香香……是我們王爺的……」

  她一邊說著,一邊偷偷打量著主子的神情,看她有沒有不高興。但雁融那張美麗如明月般的姣好面容上,並沒有半點不悅的神情,從頭到尾都保持著淡淡的微笑,凝神細聽。

  她見荷香說到這裡停了下來,也只是微笑著點頭,表示明白了。「王爺現在上朝去了吧?」

  「沒有,王爺昨晚去了清音樓……還沒回來。」

  新婚之夜,他沒有留在妻子身邊,而是去了另一個女人的房中,做些什麼,不問也知。

  雁融心頭劃過一絲悵然,但是沒讓這絲悵然留在臉上,她就著臉盆中的水洗了臉,然後一邊細細地塗抹著胭脂,一邊說:「一會兒我要去見一下衛夫人,麻煩妳帶路了。」

  一間充滿花香的廂房內,瑾元一身雪白的長衫躺在軟軟的斜榻上,聽著窗外幽幽傳來的絲竹管弦之聲,雙眸輕闔,一隻手輕輕的在大腿上打著拍子。

  旁邊一個窈窕美女跪在他腳邊,幫他輕輕按摩著雙腿,「你還準備在我這裡待多久呢?」她妖嬈開口,「王爺,新婚之夜,你有必要這樣冷落你的妻子嗎?你是冷落她,還是冷落你那個皇帝弟弟?」

  瑾元慢慢將眼皮打開一條縫,斜睨著她,冷幽幽道:「香香,妳現在管得是不是太多了?」

  「我不是在管什麼,只是替她難過而已。她是你的妻子,可怎麼我卻覺得,她的存在對你來說沒有任何意義?你知道女人最怕的是什麼?不是貧窮到吃糠咽菜,而是獨守空閨,沒有人愛她,那樣的感覺簡直生不如死。」

  「這是妳的感覺吧?」瑾元挑起唇角,「妳在我身邊這麼久了,還顧慮這個?」

  於香香苦笑道:「我雖然服侍你許多年,但是我知道你不愛我。」

  「那麼,倘若有朝一日妳找到一個愛妳的人,妳會怎樣?」

  「我會……跟他私奔。」她笑著說,「然後找一個角落偷偷看你著惱的樣子。」

  瑾元笑出聲,「妳以為我會著惱嗎?」

  她瞪了他一眼,又苦笑道:「我知道你不會著惱,你這個人啊,壓根兒就不會動情,沒情意的人,又怎麼會為別人著惱呢?」

  他掩著口打了個哈欠,「累了,我是該回去了。香香,和妳聊天很有趣,妳知道我向來喜歡懂得分寸和知進退的女人。」

  他起身走到門口,又回頭看著她笑道:「對了,下次換種胭脂,我很不喜歡它留在我唇上的味道。」

  這下子,換成於香香一臉著惱的神情了。

  瑾元大笑著走出房門,院裡有一道小門直通清音樓外,門外有輛馬車等在那裡,車伕本來像是在睡覺,聽到聲音立刻警醒過來,恭恭敬敬地下車,打開車門,讓他上去。

  「王爺,回府去嗎?」

  瑾元想了想,「不,先入宮。」

  王府裡有什麼,多了一個女人而已,實在無趣。倒是應該入宮去,看看他那位皇帝弟弟,對他表達一番「謝恩」之意了。

  承德王前來晉見的消息傳到暖書房的時候,年輕的皇帝並不意外,他淡淡笑著,那笑容卻與瑾元有幾分相似,然後一抬手,「請王爺進來吧。」

  瑾元走進來的樣子依舊是大剌剌,毫無半點恭敬之意,看到瑾陽正埋首於桌案上的一堆公務時,他挑著眉說:「陛下還在處理公務啊?微臣真是來得不巧啊。」

  「無妨,反正你何時來,我何時都有這麼多事情要忙。」瑾陽抬起頭,「皇兄這次來,是不是要告訴弟弟,你終於準備入朝做事,為弟弟分憂了嗎?」

  瑾元雲淡風清地笑道:「那怎麼可能?我若是入朝,你不擔心嗎?」

  「擔心什麼?」

  「擔心我會毀了你的王朝。」

  這樣的話,不知道是挑釁還是威脅,在這朝中沒有人敢說出這樣的話,但瑾元卻說了。不過瑾陽早就習慣皇兄說話的口氣,依然是笑笑的道:「我知道你不會的。」

  瑾元實在是不喜歡他這笑臉,就好像他已經看透了自己的心思似的。於是他端出那份無害似的表情,響應道:「我為什麼這時候入宮,難道陛下不知道嗎?昨夜是我的大喜之夜,所以微臣一早便入宮謝恩了。」

  瑾陽故作訝異道:「哦?原來你記得昨夜是你的大婚之夜啊?可我怎麼聽說,你不僅沒有擺婚宴,還去清音樓住了一晚?」

  瑾元瞇起眼,「哦?陛下對我的事情還真是瞭如指掌啊。」

  「不是我故意派人監視你,而是你這樣做,招搖到不得不有人在我耳邊吹風。怎麼?你是對那姑娘不滿意,還是對我給你安排的婚事不滿意?」

  「豈敢,她是陛下親賜的人,我怎麼敢不滿意呢?」瑾元微微笑著,笑容卻很冷淡。

  「我知道你不喜歡別人干涉你的事情,不過那姑娘,我曾在一次家宴中見過,很賢良淑德的好姑娘,若不是我已經有了皇后,我絕不會把她讓給你。我想,既然我看著這麼滿意,你也應該滿意才對。從小到大,我喜歡的,和你喜歡的,不總是同一件東西嗎?」

  他話裡有話。

  瑾元警惕地看著他,「陛下指的從小到大,包括什麼?」

  「比如,父皇賞賜的御馬啊,還有敬晴郡主,以及……這個皇位。」

  瑾元在他悠然的語調裡,臉色漸漸僵硬,他冷笑一聲回道:「陛下都說錯了,父皇賞賜的御馬、敬晴郡主,甚至是這個皇位,都不是我看中的,而是您看中的。請不要把您的喜好強加於我的頭上。」

  「既然皇兄不願意承認,那就算了。對,我是說錯了一點,敬晴郡主對皇兄是單相思,我後來只是把她的心從皇兄那裡搶過來而已。」瑾陽笑得得意,毫不掩飾的得意。

  瑾元也笑了,笑得深沉,「陛下,所以你要明白,我什麼都沒有和你搶過。」

  「這是我最遺憾的事情。我但願皇兄能和我爭一下。」瑾陽放下手中的毛筆,伸了個懶腰,「要知道,一個人在世上,如果總是孤獨戰鬥會多麼地無聊,我寧願自己有個對手,不戰而勝的結果實在沒有滋味。」

  瑾元挑挑眉,「只怕微臣會讓這種不好的感覺繼續在陛下心中蔓延下去。畢竟你我君臣有別,而我也非大逆不道之人。那個女人,皇上賞賜給我,我接收了,以後皇上還有什麼出人意料的賞賜也可以儘管丟過來,微臣會牢牢地接住。」

  瑾陽笑著點點頭,「好,我會好好考慮這個問題的。」

  瑾元回到王府時,府中的管家看出他的臉色不好,不敢多言,只是上前行禮問候道:「王爺辛苦了。」

  辛苦?他有什麼可辛苦的?大婚都可以草草了事,新婚之夜在青樓解決,清晨去和皇帝打哈哈,這樣叫辛苦嗎?

  他瞥了管家一眼,隨口問道:「王妃還好吧?」

  「王妃現在在陪衛夫人聊天。」

  「哦?是嗎?」瑾元又挑起眉尾,「她還挺會找事做的嘛。」

  來到衛夫人住的小跨院,隔了老遠,就聽到衛夫人爽朗的笑聲—

  「王妃真是太客氣了,妳怎麼知道我喜歡這樣的花色?」

  不疾不徐的,傳來另一個他很陌生的女聲—

  「我是比照著我母親喜好的樣子做的。我想,老人家應該都喜歡這樣的藍色吧,並不張揚,卻也很鮮亮。」

  「原來是妳親手做的?呀,真是一雙巧手。真難為妳這個一品大員家的千金,如此賢德。」

  「您過獎了,只是件小東西。我嫁人的消息來得太倉卒,我也沒有多少時間準備,因為正在替母親做這個暖手套,想著府中應該有老人,就順便多做了一副。」

  「也要有這份心才好。」衛夫人讚不絕口,「看這針腳、這手藝,就是外面一等一的繡坊也做不出來呢。」

  瑾元漫步進去,笑問道:「老夫人看到什麼了,這樣開心?」

  衛夫人雖然身為瑾元的乳娘,但在府中卻有一定的地位,與瑾元的關係也猶如母子一般。見到他,她並沒有像別人似的卑躬屈膝,而是笑著將手中一副暖手套展示給他看。

  「你看,這是你媳婦親手做給我的,我近來正覺得手涼,沒想到這孩子這樣有心,送了這麼好的禮物給我。」

  瑾元看著那一副刺繡精細的暖手套,又看了一眼自他進來後就站起身,在一旁恭敬地垂首肅立的雁融,點點頭,「難為妳這樣有心。」

  「應該的。」她的語調平平。

  好無趣的一個女人,瑾陽那麼精明的一個人,怎麼會對她另眼看待?甚至說什麼倘若沒有皇后,就會選她。

  「昨夜睡得如何?」他故意殷殷詢問,一副很關心她的樣子。

  只怕全府上下都知道他昨夜並沒有和她圓房,而是出府過夜的事情吧?雁融心頭苦笑,依然是平靜地點頭,「還好,多謝王爺關心。」

  倒是衛夫人很替她打抱不平,低聲對瑾元說:「如今你好歹是成了家的人了,也該收收心,外面那些野花,終歸不是好人家的女孩兒,別辜負了皇上的一片心意,也別辜負了這樣好的妻子。」

  「辜負?這世上誰辜負誰,還不好說呢。」瑾元古怪地笑,忽然對雁融伸出手,「走,和我回去吧,別再這裡打擾衛夫人了,她每天早晚要誦經一個時辰,現在差不多到時候了。」

  雁融陡然一怔,看著他平平伸在自己眼前的那隻手,白皙修長整潔,她有點怯生生地將自己的手交出去,因為緊張,她的指尖是冰涼的,掌心卻有汗。但他立刻握住,拉著她走出了衛夫人的跨院。

  她忽然感到有種溫暖的力量,像是從他的手上蔓延到自己心底。

  她就這樣跟在他身邊,亦步亦趨地走著,身邊不時地聽到府裡的下人對他們請安問候。

  這是她第一次和男人肌膚相親,而這個人,是她的丈夫。

  剛才他那一句「和我回去吧」,就像是相處多年的老夫老妻的口吻,那樣簡單的五個字,卻敲中了她心中很柔軟的一處。

  回去,回哪裡去?他的心中真的會把她當作妻子一樣嗎?

  她偷偷地瞥過去,只見他微仰著頭,漫不經心似的走著,那俊秀的側面輪廓應該讓不少的女孩兒為之心動過吧?昨夜,那個佔據了他一夜的於香香,是不是比此刻的她更大膽直接地欣賞過他的俊容,或是享受過他比此刻更加濃厚的溫存?

  情不自禁地,她輕聲歎了口氣,不意這輕微聲響卻驚動了身邊的他。

  瑾元停住步子,轉身看她,「怎麼?有什麼煩心事嗎?」

  「哦,沒有。」她趕快否認,想扯開話題,「王爺用過早飯了嗎?我去吩咐廚房做一份來吧。」

  他笑道:「不錯,很有些當家主母的味道了。我的確還沒有吃早飯,妳大概也沒吃吧?不如叫她們送來,我們一起吃,我還有些話要問妳。」

  沒想到,新婚之夜,他將她丟棄在房中,但是第一個早晨,他會和她一起用膳。

  當侍女們把飯菜張羅好時,雁融對那些侍女道了聲謝謝,隨後端坐在桌案後面,並沒有急於動筷。

  瑾元一直斜睨著她,見她正襟危坐的,不禁失笑,「我知道舉案齊眉的故事,但是我不希望在自己家吃飯也這樣拘束。我餓了,就不和妳客氣了。」

  看他痛痛快快吃飯的樣子,她的嘴角緩緩勾起,綻出一抹笑容。

  他挑眉看她,「笑什麼?」

  她垂下眼,「王爺吃飯的樣子……像個孩子。」

  她本以為他會像他的身份和外表一樣,吃飯時自有貴族的優雅鎮定,最起碼也是細嚼慢咽,但他卻大快朵頤,旁若無人一般,吃得非常快。

  「一晚上沒吃什麼東西,有點餓了。妳覺得很好笑?」瑾元並不因為她的話而改變吃飯的速度。

  她收斂起笑意,「無論有多忙,身體還是第一位的。饑一頓,飽一頓,會對王爺的身體有害。」

  「第一天為人妻,就要開始說教了嗎?」

  他丟過來的一句話,帶著幾分輕蔑的冷意,讓她剛剛凝聚起的一絲溫暖頓時凝固在心頭。

  於是她默不作聲,也端著飯碗慢慢地吃起來。這一餐飯,到底吃的是什麼滋味,有些什麼樣的菜餚,她也沒有留意。

  忽然,眼前被一道影子遮住,她抬起頭,看到他站在自己面前,用一種略帶研判的眼神凝視著她。

  她有點手足無措,手中還捧著飯碗,不知道是該站起來還是繼續坐著。

  但瑾元卻蹲了下來,微笑望著她,「還說我吃飯像個孩子,妳看妳現在這個樣子,不像個受了氣的小姑娘嗎?」

  雁融怔怔地看著他的笑容,還有些懵懂他的玩笑之詞,只是當他的手指撫過她的唇角,幫她揩去那裡的一粒飯粒時,她身子倏然一震。

  眼前這雙眸子中,除了盈盈笑意之外,更多的是什麼?不該是憐愛吧?她知道他不愛她,娶她只是不想抗命,此時此刻的溫柔,也只是他本性風流中的一點放縱而已。

  昨夜,當他和另一個女子繾綣纏綿之時,他的這雙手,應該是更加溫柔地撫過那個女子的唇角,當然,還有……更多她不能想像的溫存……

  她隱隱覺得心疼,微微偏開頭,躲過他的手,低聲問道:「王爺剛才說有話問我?」

  「哦,是的。」瑾元抽回手,看到她的眉骨低下去,像是看出她的神色變化是為了什麼。

  他站起身,「出嫁前和陛下見過面吧?」

  「見過一次,陛下召我入宮,和我說了賜婚之事。」

  「妳和陛下以前很熟?」

  她搖搖頭,「從未說過話。」

  她不明白為什麼皇帝會突然挑中她當承德王爺的妻子,皇上並沒有給她任何理由,只是溫和地對她說:「雁融,妳是朕很看中的人,也只有妳,才能配得上朕的兄弟。以後,就將他拜託妳了。」

  那樣的誠懇,那樣的親切,總讓她覺得皇上這種口氣像是一種鄭重的托付。而她,一個普通朝臣的女兒,又怎麼擔得起這樣的托付?

  她的回答卻讓瑾元更覺困惑,他本以為這兩人必然是私交不錯,瑾陽才會挑中她做自己的妻子,怎麼?原來他們不熟?瑾陽葫蘆裡又賣的是什麼藥?

  他靜默片刻,忽然哼哼一笑,「他說了些什麼,妳不妨直接告訴我,他為何會選中妳?他是不是覺得,妳來做他的眼線,比起那些天天趴在我王府牆頭的大內侍衛更來得正大光明?」

  瑾元的聲調陡然由熱變冷,句句帶刺,刺得雁融不禁連忙站起來,她惶恐又不解地響應,「王爺,我不知道您指的是什麼?但陛下並沒有給我任何的指令……」

  她的話沒有說完,下巴就被瑾元捏住,他望著她黑眸中的驚惶失措,一字一頓的道:「妳很像個賢妻良母,很像,但是這不該是他選中妳的原因。江雁融,亮出妳的底牌來吧,妳該是個怎樣的人?我真的很好奇。」

  她感受到下巴處的壓力,讓她渾身上下都僵硬得不自在。她猛地一掙,將他的手掙開,這一瞬間,瑾元在她的眼中捕捉到一絲憤怒,那是不曾在她眼中見過的情緒,讓他對她有了嶄新的認知。

  看來這個溫柔如水,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的美麗女子,其實也是有情緒的嗎?

  他好整以暇地抱臂胸前,等著看她接下來的表現。

  雁融在那最初的失態之後,像是意識到了什麼,立刻又低下頭去,淡淡地說:「如果讓王爺誤解什麼,請王爺諒解。但我是身家清白地嫁到王府來的,若是王爺對我有何不滿,可以賜我一紙休書,毋需在這裡胡亂猜測。」

  哦?她居然也可以強硬起來?瑾元忽然覺得她變得有意思起來。

  「很好。」他點點頭,他不喜歡應聲蟲,知他如瑾陽,必然也不應該塞那種女人給他。

  現在他隱隱猜到瑾陽的心思了。這個女人,絕對是外柔內剛型的。激怒她,就像激怒一隻外表優雅,動作慵懶的小老虎,可以在他毫無察覺的時候,咬他一口。

  他看著她,勾著唇角,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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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二哥這回的招數可真的很有趣,忽然丟個女人給你。」一個同樣穿著銀白色龍袍的青年坐在湖邊,一隻手舉著釣魚竿,另一隻手則熟練地撥著一顆橘子。

  這是皇室中排名第三的人物,承信王爺聶瑾榮。瑾元坐在他斜後方,他的釣魚竿只是插在地上,隔著老遠甩出去的釣魚線到底有沒有魚咬鉤,似乎並不是他關心的。事實上,現在秋風蕭瑟,並不是釣魚的好季節。

  「老二到現在都對我不放心。」瑾元悠然說:「那個女人,也許就是他的一顆棋子。」

  「她叫什麼?江雁融是嗎?江家的姑娘好幾個,她算是比較出名的。據說她非常賢慧,做人謙和,上至貴婦下至僕傭,沒有不說她好的,難得的是出身名門卻沒有驕奢之氣。」

  「原來她這麼有名哪!」瑾元頗有興趣地挑著眉尾,「不過這樣完美的人是我最受不了的。」

  「你一向討厭假惺惺的偽君子。」瑾榮笑道,「所以二哥才那麼招你討厭?」

  「老二的討厭在於他總是自以為是。江山,美人,他要什麼就有什麼,卻偏偏老是喜歡和我鬥心眼兒。」

  瑾元丟了一個石子到水中,惹得瑾榮哇哇叫,「大哥,我的魚兒都快上鉤了!」

  「看,老二就喜歡做這樣的事情,本來是平靜的一湖池水,他偏偏要攪成渾水。」瑾元說得有點咬牙切齒的。

  「怎麼?那女人給你惹麻煩了?」瑾榮好奇地問。

  「還沒有。」他開始收線了,「我倒很期待看她能做什麼,若是能惹出一、兩件麻煩,我也好再摸一摸她的底。」

  「對付女人,你不是最有辦法嗎?」瑾榮眨著眼,「不僅有個對你死心塌地的於香香,就是這京內愛慕你的那些女人,哪個不是你用手一指,就乖乖地爬過來了?」

  「這個女人,也許不大一樣。」瑾元蹙眉想著江雁融的一言一行,「她貌似老實,待人接物的確有一套,剛入府不到三天,我耳邊就聽到不少關於她的好話。」

  「你剛剛說過,你受不了這樣完美的人。」

  「的確受不了,所以這些天我故意冷落她,她若是老二派來的,一定會想盡辦法接近我,從我這裡探聽消息。」

  「結果呢?」

  「結果她居然毫無動靜。」瑾元哼笑道:「這樣的招數是叫以靜制動呢,還是欲擒故縱?」

  「大哥以為她在故意吊你胃口?」

  「如果真是這樣,那她未免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我。」

  見他將魚竿收起,瑾榮揚聲問道:「你要回去了嗎?」

  「大冷天的,陪你在這裡吹風,實在沒什麼意思,連個美人兒都沒有,你坐得住,我可坐不住了。」瑾元擺擺手,先鑽上自己的馬車。

  「王爺,去哪裡?」車伕問道。

  他想都沒有想,「清音樓。」

  馬車剛剛向前走動了一會兒,後面忽然傳來急速的馬蹄聲,有人高叫著,「王爺- 請慢一步!屬下有急事稟報!」

  聽聲音是他王府的侍衛長孫必武。瑾元叫停了車子,掀開車簾,懶洋洋地問道:「怎麼了?難道是陛下派人來找我嗎?」

  「不是陛下,是王爺的田莊,有一些佃戶剛才聚眾鬧事,我已經派人過去鎮壓了,但是……」

  看侍衛長吞吞吐吐的樣子,瑾元蹙眉道:「怎麼了?難道天能塌下來不成?」

  「不是,是、是王妃,聽說了田莊的事情,一定要親自去調解,屬下阻攔不住,王妃此時已經乘車去田莊了。」

  瑾元的眉心陡然凝起,低聲斥罵了一句,「這沒大腦的女人!老劉!去田莊!」

  馬車立刻改變方向。

  瑾元當初在受封王爺頭銜的時候,還得到先帝賞賜的十座田莊。這些田莊佔地廣闊,每年收成頗豐,是王府的一部份財政來源。但是一直以來田莊並不太平,因為瑾元是將田莊以較低的價格租給一些擁有貴族頭銜的人,而那些家世不算富裕的二地主又將土地高價租給了更貧窮的農民,也就是佃戶。

  瑾元不管下面怎樣做,每年只是按照約定收取固定數額的錢糧。佃戶們如果交不出,就會和二地主發生爭執。

  這一次,是規模衝突最大的一次。

  當瑾元趕到的時候,也不由得為眼前的局面驚詫-

  只見數百名佃戶手持各種農用器具,圍成一個大大的圓圈,被圍在人群當中,還能保持氣定神閒的聽取佃戶控訴的那個女人,正是江雁融。

  她一直側耳傾聽,很專注地看著面前那個一邊說一邊哭的農婦,然後輕輕歎了口氣,掏出袖中錦帕,親自為那名農婦拭淚,還拉住她的手,輕聲細語地說了什麼話。

  那名農婦呆住了,怔怔地看著她溫柔的笑顏,一句話也說不出。

  瑾元皺緊眉頭,吩咐孫必武,「把王妃請過來!和暴民在一起,一旦他們情緒失控,會把王妃吃了。」

  孫必武立刻奔過去,推開眾人,跑到雁融面前,低聲說:「王妃殿下,王爺來了,您還是先去王爺那邊吧。」

  雁融抬起頭,穿過人群,遙遙看到站在不遠山坡上,一臉凝重的瑾元,但她沒有立刻走過去,而是站起身,朗聲對在場的所有佃戶說:「各位,王爺已經來了,你們的話,我一定會如實轉告王爺,不會漏掉一言半句的。」

  一個頭頭模樣的人大聲說:「既然王妃都這樣說了,咱們就再等幾天,看王妃是個大仁大義講誠信的人,咱們相信王妃不會騙我們!」

  「多謝這位大哥這樣給我面子,各位請放心,王爺絕對是講道理的人,各位的辛苦,王爺和我一樣看在眼中,所以這些事情我會請王爺調查清楚,如果確實如各位所說,被人壓搾欺騙,王爺也不會饒了那些幕後黑手的。」

  眾人一片歡呼,卻聽得瑾元非常煩躁。看她融入眾人之中氣氛平和,笑靨如花,竟似盛放的牡丹一樣,凜然威儀中又讓人心生親切之意。

  而那些髒兮兮的佃戶,居然一個勁兒靠上去,似乎就要貼到她身上去了似的,她也不知道躲避一下。

  這女人,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嗎?

  他的臉色陡然冷沉下來,大步走上前去,喝道:「讓開!」

  佃戶們聽到他的聲音,不自覺地側身讓開一條路徑,他幾步走入人群,伸手拉住雁融,然後快速地走回山坡之上的馬車,將她拉進車內。

  「回王府!」他大聲命令。

  「對不起。」雁融輕聲道,她不是笨人,怎麼會看不出他鐵青的臉色代表的意思。「我知道我私自作主過來,是有些不妥,不過情勢緊急,我怕下面的人處置不好,會有損你的聲譽。」

  瑾元重重地冷哼一聲,「我的聲譽?妳不知道我在朝中是名聲最臭的一個嗎?不參與朝政,每日沉迷酒色,我有什麼聲譽可談?」

  「話不是這樣說。朝中朝外的人怎樣議論你,那是他們的嘴巴,但是我們自己做人總要問心無愧,更何況,這件事可大可小,就算你不在乎名譽,也總要在乎你將來的銀子吧?」

  他倍感詫異地偏頭看她,這個女人真的不似他一開始見到時那樣簡單,這樣的見地和想法,不是一般的大家閨秀有的。而她剛才在眾人之中,面不改色,氣定神閒的大家風範,震懾住那些情緒激動的暴民,也算她有本事。

  「其實今天的事情真的是事出有因,你也不必把那些人都看成鬧事的暴民。」

  她居然猜出他的心思,「他們都是窮人,如果不是逼不得已,不會做這麼危險的事情,都說民不與官鬥,他們人數再多,若是把官軍招來,對自己也沒有半點好處的,對不對?」

  雁融用溫柔的語調循循善誘,「我聽剛才那位婦人說,二地主每年每畝地要收他們二十兩銀子的租金,而事實上他們收成的糧食,最多每畝也只能賣三十兩,今年又加上天氣不好,大旱,收成將將賣到二十兩,都交上去的話自己吃什麼?一個佃戶最多不過承包十畝地,還要養活一大家子人,你知道這日子有多難過嗎?」

  瑾元皺著眉問:「有這麼嚴重嗎?我只收二地主每畝地十兩銀子的租金而已。」

  「你收十兩,他們再包給下面,當然要收更多的租金。你是一番好意,想廉價租出去,讓他們有生財之道,但是你王府每年從田莊得到了那麼多錢,早超過那一點租金了吧?你就沒有想過,二地主們的孝敬又都是從哪裡來的呢?」

  他盤腿坐在車內,手掌拍著膝頭,「那,依妳之見呢?」

  「地是不能再租給那些二地主了,既然幹活的都是佃戶,為什麼不直接包給佃戶去做?」

  瑾元冷笑道:「妳想得簡單。妳以為那些二地主是誰?他們上面的人都是皇室,讓這些人沒了賺錢的來路,他們不比暴民安全。」

  雁融一怔,「這麼說來,其實你知道他們所做的那些事情,只不過故意睜一眼閉一眼地放縱?」

  他不置可否,「人活在世上,本來就是為了自己,我一天到晚那麼忙,哪顧得上別人?」

  雁融低下頭沉默半晌,忍不住嘀咕一句,「當年商紂王就是如你一樣的想法,所以才被周武王滅了國。」

  瑾元的眉頭再度蹙緊,「我不過是個王爺,不怕被人滅國。」

  「是啊,你上面有陛下照應著,要滅國當然也是滅陛下的國。」

  他盯著她白皙的面龐,唇角緊抿,像是有股很不滿的怨氣積壓著,又不便對他發作一樣。

  剛剛,她還是個能平息眾怒的千歲夫人,一轉眼,她又和孩子一樣和他鬥起嘴來。新婚第一夜後,他本以為她只會唯唯諾諾地跟在他身後,說著「是」、「明白」這一類毫無意義的應聲詞,但是顯然,如果多給她一點機會,她會表現得讓他很震驚。

  「這件事就交給妳去辦吧。」他忽然改變了心意。「我想,妳應該能幫我擺平這件事,而我,也不想為這種小事操心。」

  她迅速抬頭看了他一眼,眼中有不解的詫異,也有因為不相信而露出的驚喜,「真的?」

  他對她一笑,「妳不已是我的妻子了嗎?那些人那麼相信妳的話,而妳剛才去那裡的時候,就應該想到妳說的每句話、做的每件事,都等於代表我了,我總要給妳這個面子吧?」

  她像是吐出一口氣,柔聲說:「你放心,我會掌握分寸的。」

  「娶了妳這樣的『賢內助』,我怎麼會不放心呢?」他的話,聽似讚許,但那語氣卻不能讓雁融相信自己是被認可。

  她沒有再說話,將視線投向窗外,久久無語。

  「在看什麼?」他忍不住先開了口,「還是在想什麼?」

  「沒什麼。」她淡淡一笑,笑容苦澀,但身後的他是看不到的。

  「沒什麼嗎?」他顯然不信。

  她只好說:「小時候,我總喜歡站在窗邊看外面,看走來走去的府中婢女,看窗外飛過的小鳥。於是我就想,總有一天,我不用站在窗戶裡面向外看該多好,成為站在窗外的人……不過,我沒想到當我有一天繞過那扇窗戶之後……」她回頭對著他笑,「不過又是站在另一扇窗戶後面而已。」

  瑾元頗為她的這番話震動,她的語調向來輕柔,只是說到這一段的時候,那聲音卻好像沁在了茗茶中,醇厚而香濃的味道中滲透的卻是苦澀,讓他覺得……心疼?

  他望著她,心底提醒自己不要對這女人有太多的動心,因為她對於他來說是危險的。不過她現在的姿勢又讓他覺得哪裡不對勁,好像她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是用左手握住右手……不,是握住右手的袖子。

  她把右手藏在袖子裡嗎?為什麼?

  他陡然伸出手去,抓住她那只藏在袖子下的右手,明顯的感覺到她全身一顫,像是受驚一般想撥開他的手。

  「藏了什麼在裡面?」他哼笑道:「總不至於是一把刀吧?」

  不顧她的抗拒,瑾元撩開她的袖子,觸目所及的赫然是一道傷口,傷口雖然被她按壓了許久,但是依然可以看到一串血痕,沿著疤痕的兩端滲出。

  「是誰幹的?」他聽到自己的怒氣,竟然是那樣不受控制的激動。居然在他的地盤動他的人?誰這麼不要命了?

  「是誤傷,和別人沒關係。」雁融慌張地想將手拉回來。

  「誤傷?」他瞇起眼,「這麼說就是剛才讓妳替他們求情的那些暴民了?」

  「他們不是暴民。」她見因為這個傷口而有可能形勢大變,不安地急忙辯解,「只是剛才局面緊張,兩邊人正在騷動,我一下車,恰好有個東西從人群中飛出來,也不是要打我,只是無意中碰到的……」

  「是什麼東西會把妳的手傷成這個樣子?」他繼續質問。這絕不是普通的擦傷或者碰傷。

  她囁嚅了半天,見躲不過去,只好吞吞吐吐地說:「是……一把鐮刀而已。」

  他倒吸一口冷氣,一把鐮刀砍到她的手臂上,她居然還說得如此輕描淡寫?

  見他的眉頭幾乎擰成一個結,情急之下,她緊緊抓住他的手,「這點小傷真的沒什麼,我也不會覺得很疼。那些農民都是善良的好人,看到無意間傷了我,紛紛住了手,圍過來問我的傷勢,一場動亂無意之中平息下去,你看,這算不算是因禍得福?」

  「福個屁!」他罵了粗話,瞪著她的眼裡都是寒霜,「妳做事之前就不想想妳的身份嗎?身為王妃,這樣輕率冒險,萬一出了事怎麼辦?」她垂下頭,避開他犀利的寒眸,輕聲道:「我以為,不會有誰在乎我的死活……」

  霎時,那種心疼的感覺再度縊上他的心頭。這個可惡的、自以為是的女人,裝出這份柔弱無依的樣子給誰看?她以為他會因她話語中的酸楚而感動,繼而卸下對她的戒心?

  「妳很懂得如何討好男人。」他忽然冷冰冰地說出傷人的話,「對付男人,女人最好的法寶不是嬌吟軟語,而是軟弱的眼淚。不過,在妳身上我又看到另一種方法,那就是……強作歡顏的楚楚可憐,想讓我為妳心碎?」

  他的這番話雁融根本沒有聽明白,就在她的大腦裡還是懵懂無知的空白之時,他獰不及防的將她緊緊揉入自己的懷中,然後火一樣的柔潤觸感就覆上了她的雙唇,攻進了她的唇齒之中。

  她花容失色,從沒被人如此侵犯過,本能地想抗拒,卻被他箍得很緊,直到他將她的朱唇蹂躪得有些紅腫之後,才心滿意足的放開了她。看到她慌亂迷茫的眼神,意料之中,只可惜沒在她的眼中看到淚水。他以為她會被自己逼得流了淚。這多少讓他有些失望,因為比起她的鎮定,他更想看到的是她的脆弱和失態。

  雁融捂著唇,垂著頭輕顫了幾下,才艱澀地開口,「王爺,若是要我服侍,這裡……不大合適。」

  看她這樣羞澀又依舊故作鎮定的樣子,瑾元忍不住挑逗她道:「那,妳想在哪裡服侍我呢?」

  她的臉已經泛紅,卻咬著下唇,硬生生地擠出一句,「王爺應該知道的。」

  「我應該知道?對於我來說,沒有什麼地方是不可以和女人廝混的。」他貼近到她耳邊,放肆而輕浮地說:「不過對妳的第一次,我可以莊重一點,這個洞房之夜,今夜就補上,如何?」

  瑾元的一句話,讓雁融方寸大亂。

  出閣前,母親曾經私下拉著她的手,小聲和她講述男女之間的事,但那時候她心事重重,沒有用多少心思去記,現在回想起來,卻是臉紅心跳。用過晚飯,天色已暗,她遲疑著不知道是該回自己的房裡去等著,還是要做些別的什麼準備,想半天,於是吩咐荷香幫她準備沐浴的暖湯。

  荷香雖然年幼,在這方面卻顯然比她有經驗,看她坐臥不安又臉色紅暈地在屋內徘徊,便湊過來悄聲問:「王妃,王爺今夜是不是要和您圓房啊?」

  這陣子相處下來,荷香見雁融甚是和藹可親,不由得膽子也大了些,才敢問出這樣的話。

  雁融一下子被問得更加羞窘,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

  主子的反應肯定了她的猜測,她笑咪咪的做了個蹲禮,「奴婢先恭喜王妃了。奴婢這就去準備好。」

  雁融是個矜持的人,沐浴時荷香要親自服侍,但她卻堅持要自己來。

  渾身浸在溫暖的熱水裡,她模模糊糊地猜想著一會兒的情景。

  瑾元會怎樣對自己呢?是溫柔一些?還是……像他吻她時的那樣放肆?直到熱水把她白誓的身子泡得有些發紅,她才慌慌張張地披了衣服起身。就在這時,聽到外面有些騷亂,她不解地問等候在外面的荷香,「怎麼了?」

  荷香吞吞吐吐地說:「那個……好像出了點事,王爺要出府一趟。」

  「出事?」是田莊又出什麼事了嗎?情急之下,她拉開房門,正見瑾元穿過她的院子,大步往外走,她情不自禁地叫了一聲,「王爺!」

  瑾元停住步伐,回過頭來,只見雁融長髮披肩,烏黑的眼眸關切地凝視著自己,一襲白緞長袍裹住了她姣好的身段,襯得她的容顏更加嬌艷。

  看著她,他忽然知道了什麼叫「出水芙蓉」,這樣一個溫柔美麗的女人,用這樣的眼神望著自己,他豈能讀不出她眼中的關心與懇求之色?

  他說了要和她在今夜圓房,但是他現在卻必須離開,從未有哪一刻,他會像此刻這樣對人覺得歉疚。

  雁融走過來,輕聲問:「出什麼事了?還是田莊嗎?」

  「不是,是清音樓。」

  這名字一出口,兩人間一片尷尬,他在她眼中看到愕然與怨鄴,還是,是那抹曾經讓他好奇的憤怒?他說了要與她圓房,結果他又一次丟下她,投向另一個女人的所在。他本想說幾句安慰的話,但看到站在不遠處等他的瑾榮,就沒有再多停留,疾步走出院子。

  雁融像塊玉石一樣望著瑾元的背影,良久都忘了自己的存在。

  直到荷香拿著一件厚重的披風,小心翼翼地披在她身上,「王妃殿下,夜涼,您剛沐浴過,還是回屋等吧。」

  「等?等什麼?」雁融的語調和夜色一樣冰涼,當她看向荷香的時候,那雙向來溫柔似水的眼眸都冷得沒有了顏色。「妳知道嗎?我不是個喜歡枯等的人。以前不喜歡,以後,也不會喜歡。」

  荷香愣住,心中大概猜出她是為了王爺半夜離開的事情而生氣,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話來安慰王妃。

  「清音樓在哪兒?」雁融忽然又問。

  「在……花市巷。」

  她點點頭,拉緊披風走回臥室,將房門緊緊一撞,死死關閉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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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帖際遇]: hamutaron開車的時候, 一張紙條飛進駕駛艙, 才發現原來是支票現金300Ds幣.


第三章

  「就這樣把嫂子丟下了?也不解釋一句?」瑾榮坐在馬車內,拍著兄長的肩膀,「我看你走時她的臉色好難看。你告訴她你要去清音樓?」「嗯。」瑾元似漫不經心的整理著袖口,但其實眼前晃動著都是雁融剛才的神情。

  他的離開是不是真的傷了她?那個貌似堅強的女人,對於再多等他一天應該無所謂才對啊。可為什麼她剛才那種震驚像是受到了莫大的羞辱,或是……遭到了背叛似的憤怒?

  也許,她已經開始以他妻子的身份自居吧?

  她想霸佔住他嗎?想到這個結論,他心中並無厭煩,反而覺得很有趣。他不喜歡被女人纏著,但是喜歡看雁融貌似寬容大肚,實則也會和普通女人一樣充滿嫉妒之心。改天,當他補上這一夜對她的失約,將她緊緊抱在懷中的時候,她便會忘記今夜的不快了。對付女人,他向來是充滿自信的。

  將她的事先丟到腦後,他沉聲問道:「清音樓那邊到底是怎麼回事?」

  「崔楠近來一直向我匯報說在清音樓的附近發現一些奇怪的人轉來轉去,像是在監視樓中的動靜。我本以為又是陛下派來的密探,並不大當回事。沒想到今夜說是有人潛入樓中,企圖盜取什麼,結果未遂,被抓住了,那個盜賊竟然服毒自盡。我這才覺得事態嚴重,所以過來和你商量。」

  「除了那名盜賊,還發現什麼可疑的人?你不是說有一些人在樓外徘徊嗎?」

  「這個人可能是對方派來打探消息的,所以只是隻身進樓。他本以為樓中是普通的煙花之地,沒想到樓裡機關重重,因此很快中了埋伏。至於外面是不是有同黨,還沒有消息報來。」

  瑾元閉著眼想了片刻,又問道:「你猜他們是在找什麼?」

  瑾榮詭笑著,「我想……大概是找傳說中的遺詔吧?」他雖然閉著眼,但嘴角也勾起了一絲笑意。幾年前,當先帝出人意料地將皇位傳給聶瑾陽的時候,京中不知道從哪裡開始流傳出這流言,說是先帝本來是要將皇位傳給瑾元的,遺詔都已寫好,只是被人篡改,事後,連被篡改的遺詔都不見了。

  而身為流言中的主角的他卻一直坐視流言的傳播,不做任何評論,連瑾陽也不以為意,任由這流言流傳。

  偶然有大臣要求皇帝找出製造流言的幕後黑手之時,瑾陽就微笑著回答,「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朕這個皇位是怎麼來的,朕心裡清楚,問心無愧,不必向旁人澄清什麼。」

  即使如此,這流言依然成為皇城內最大的謎案之一,甚至有人傳說,真正的遺詔早已被瑾元秘密盜得,他之所以秘而不宣,是想撐到關鍵時刻,起兵造反,或者說,奪回王權。

  流言總是流言,真相如何,是不足為外人道的。

  瑾元來到清音樓的時候,樓前依然熱熱鬧鬧的人聲鼎沸,他沒有走前門,繞過這片喧嘩之地,從側面的角門進入清音樓的二樓東廂房,在那裡,於香香和幾個下屬正在等他。

  「王爺。」於香香面色蒼白地立刻奔過來,一把拉住他的手,「可嚇死我了。」

  瑾元笑笑,「不過就是死了一個人嘛,有什麼可怕的。」他不著痕跡地拉開她的手,走到房間中那具屍體前,踢了一腳,將那人原本伏在地面的姿勢翻過來,看到的是一張陌生的面孔。

  「大哥,這人會不會是陛下派來的?」瑾榮走上前問道。

  瑾元蹙著眉心,「現在還不好說。」他又問於香香,「樓裡丟了什麼嗎?」

  她驚魂未定似的拍了拍胸口,方才說道:「我的珠寶首飾都在,我正好在睡覺,那人只是順著我的衣櫃摸了一遍,我醒了,也不敢叫,看他正好走到機關前,就順手一拉機關繩子,讓這傢伙掉進了坑裡。張強、李明他們立刻來了,但是沒想到這小子卻當場自盡。」

  瑾元又掃視了一下四周,笑道:「沒什麼大不了的,大概是賊人垂涎妳的美貌。」

  於香香白他一眼,「別開玩笑了,若是衝著我來,幹麼摸箱子?摸……」她礙於周圍人多「耳」雜,後面的話嚥了回去,卻暗中捏了瑾元的掌心一下。

  瑾元和她早就熟稔這類的暗號,平日裡若是她這樣嬌噴,他會留下來,溫柔細語地呵護一番,但是今日他的心中隱隱覺得不安,好像被什麼東西牽絆著,連於香香那幽怨的眼神也忽略了。

  他對瑾榮使了個眼色,兩人一起走出來。

  瑾榮低聲問道:「怎麼?你看出什麼問題來了?」

  「現在還不好說。不過,這清音樓你要派人幫我好好監視,只怕這來人後面的主使者不會就此罷手。」

  「那於香香呢?她在這裡安全嗎?」

  瑾元詭笑道:「你以為她說害怕是真的嗎?那丫頭演技了得,膽子更是出奇的大,否則這個賊人怎麼會栽在她手上?」

  「不過,如果賊人不是來找東西的呢?或者只是個挑釁或示威?對了,你說他們下一步會不會直接摸到王府去?」瑾榮無意中的玩笑卻讓瑾元倏然臉色一變,一閃身,飛快下了樓。

  回到王府,瑾元走進東跨院時,這裡已經是靜悄悄的,連侍女們都去睡了。

  他猶豫了一下,然後逕自走向雁融所在的房間。一推房門,房門像是從裡面插閂關緊,他本想放棄,但走出去幾步,又回頭看了眼門,不大死心地翻回頭,拔下頭上的髮簪,插入門縫中,駕輕就熟的挑門閂。

  房門打開,他走進去,看到雁融面朝內的躺在床上,大概是睡熟了,她一動不動地,沒有察覺他的到來,她身上仍是穿著他走時那件銀白色的緞袍。

  她靜臥的姿勢如畫一般,月光映照得她的緞袍不僅亮得刺眼,也有種凜然難犯的莊重之味。

  瑾元不禁啞然失笑,半夜三更,摸進自己妻子的房門,像個登徒子一樣的自己,若是讓下人看到了他現在的樣子,會暗中偷笑吧?從來沒有對哪個女人主動生起這樣難以自抑的親近之情,難道,是因為她是他的妻子,是他可以完完全全擁有她,才讓他這樣方寸大亂?

  沉吟許久,他決定還是不要打擾她為好,見窗子開著,冷風呼呼地吹進來,他體貼地伸出手為她關上窗,再轉身時,恰好看到她一側的臉頰上,依稀有什麼亮光閃動。

  那是……淚光?

  這看來溫柔沉靜又堅強果敢的女人竟然暗自悄悄流淚?她為什麼哭?為了……

  今夜他的失約嗎?

  心頭一揪,他忽然很想把她喚醒,抱在懷中,溫言細語地說些什麼寬慰的話。

  但這不是他的作風,從來都是女人向他奢求,他不需要去向誰低頭。

  即使,她是他的妻子。

  沉沉地睡了一夜,瑾元向來是不睡到身體在床上都躺乏了就不會起來的,但是今兒個外面偶爾飄過的人聲卻讓聽覺敏銳的他有些煩躁。

  「怎麼回事?我的王府成了市井街道了嗎?」他很不悅地開口喝止。

  外面的侍女立刻嚇得回稟,「王爺,奴婢知錯了。」

  他翻了個身,隨口問道:「外面好像有人來?是來找我的嗎?」

  「不是,王爺,都是來找王妃的。」

  瑾元倏然睜開眼,「是江府的人?」他坐起身,算算日子,是她回門的日子到了?

  「不是江府的人,是王爺田莊上的一些佃戶和二地主,還有王府錢莊的幾位掌櫃……」

  侍女越說下去,他就越坐不住。等一下,想起昨夜他剛回來時,她還委屈地躺在床上,眼角流著淚水,像是有無限幽怨等著對他控訴。

  怎麼一夜過後,她就可以生龍活虎的開始見客了?

  瑾元匆匆起身洗臉換了衣服,連早飯都沒有吃,就來到雁融所在的院子。這跨院裡果然熱鬧,主房外整整齊齊站了七、八個人,屋內隱隱約約可以看到兩組人馬分列兩旁。

  他一出現,院子裡的人急忙客氣地打招呼,「王爺早。」

  他點點頭,邁步進了屋子,故意大聲取笑道:「真是熱鬧啊,怎麼不只朝堂上的皇上天天要上早朝,我家中也有朝會嗎?」

  屋內,佃戶和二地主分別站在雁融的左右兩邊,本來正在激動地爭辯著,聽到瑾元的聲音,兩邊的人立刻安靜下來,噤若寒蟬地垂首肅立。

  雁融抬起頭,淡淡地說:「王爺早,還沒用早飯吧?」

  「沒有妳早。我的王妃真是勤政啊,這府裡府外的事情都已經開始替本王打點上了?」他依舊是不冷不熱的打趣口吻,走到她面前,很親密的低下頭,小聲問道:「妳用過早飯沒有?」

  他居然一點也不避諱旁人,呼出的熱氣都撲在她的臉上,近在毫釐的俊容讓原本面無表情的她有了一瞬的慌亂,急忙避開回答,「我用過了,多謝王爺關心。」

  「可惜,也不等我一下。」他抱怨似的逕自坐在她身邊的另一張椅子上,對外面吩咐道:「把本王的早飯送到這裡來。」

  雁融瞥他一眼,對他這出人意表的舉止不置可否,接著繼續回到剛才和佃戶、二地主討論的話題。

  「過去種種,孰是孰非,我希望你們都可以暫且放下。今年大旱的事情王爺也知道了,會將田莊的租金減半收取,你們是不是也該有樣學樣地減收一半呢?」她的聲調不高,但是氣勢壓人,讓站在旁邊的二地主連大氣也不敢出。

  二地主悄悄看了瑾元一眼,他正端起桌上的茶杯喝茶。

  那二地主壯著膽子問道:「王爺,您真的……要減收一半的租金嗎?」

  瑾元眼皮微抬,一道冰冷的寒光射過來,「王妃說的話,還要本王再重複一遍給你聽?」

  「小的不敢。」對方急忙低下頭,「只是這租金如果減收,小人的家裡也有人要養活……」

  瑾元冷哼一聲,「行了,別在我面前裝窮,我知道你們就是少了這一年的收成也不至於窮到去要飯。平日裡你們怎麼狗仗人勢,本王能閉眼放過的也就放過了,但是眼見你們現在給本王惹麻煩,你以為本王是陛下親兄弟,陛下就不會治罪本王了嗎?若是天大的禍事由你們而起,試問你有幾個腦袋可以陪著本王一起下獄?」

  他的口氣很重,讓那名二地主嚇得臉色倏然變得慘白,連聲說著「不敢」「知罪」之類的話。

  瑾元不耐煩地說:「滾!從今以後,有事就來稟告王妃,別再來煩我。」

  待轟走了二地主,佃戶們磕頭謝恩了老半天也出去了,瑾元這才笑咪咪地看向雁融,「今天我是不是很給妳這個當家主母面子?妳在外人面前信口開河地編謊話,也不先來問一下我的意見嗎?」

  她面不改色地回答,「王爺就在我面前,我雖然說了謊,卻不避人,也是因為來不及徵詢王爺的意見,所以大著膽子私自作了這個決定。多謝王爺剛才給我這個面子。」

  瑾元深深看她一陣,接而轉移話題問道:「昨夜睡得好嗎?」

  「很好,多謝王爺關心。」

  很好?那才見鬼呢。他暗自在心中冷笑,還要在他面前裝出逞強的樣子嗎?他笑咪咪地伸出手去,在她的眼角一抹,故作驚訝地說:「哎呀,眼角已經干了呢。」

  她一震,陡然明白了他的意思,臉頰紅潮泛起,分不清是因為羞澀還是惱怒。

  「王爺,外面還有不少人等著辦事。王爺若是吃完了,想旁聽一會兒,就安安靜靜地聽吧。」她故意岔開話題。

  他聳聳鼻子,「難道剛才我還不算安靜?不過妳若是沒有什麼要背著我的事情,我坐在這裡也不至於妨礙到妳吧?」

  雁融直視著他,「王爺這麼說是不是對我有什麼不放心的?」

  「當然。」他古怪地笑,「不放心的事情有很多呢。不過……妳別激動,起碼現在我給了妳足夠的權力不是嗎?」

  她淡然道:「我要多謝王爺,在這樣不放心我的情形下,還給予我這份尊嚴。」

  她沒有和他閒聊下去,將外面的人叫進來,是錢莊的幾個老闆,還有王府名下一些布莊、飯莊的老闆。

  瑾元冷眼旁觀,見她處理大小事情條理分明清晰,安排得甚是妥當,不由得心中納罕,這女人到底在何時何地學得這樣一身本事?江府中原來也是她當家嗎?

  從頭到尾看她處理事務,都是一副溫和的口吻,不以貴勢壓人,讓那些本來帶著存疑表情進來的下屬們個個心服口服地離開。

  眼見終於送走了所有的人,瑾元笑著起身,「昨夜和妳失了約,今晚……」

  「正有一事要和王爺回稟,」她打斷他的話,也站起身,「今天是我回家省親的日子,所以想和王爺告個假,容我回家看望父母大人。」

  他一愣,以為她是在和自己開玩笑,但見她神情莊重,一瞬間,惱怒的情緒湧上他的腦門。她這是什麼意思?在和他為了昨夜的事情嘔氣還是示威?

  他臉色一沉,「是啊,妳的天倫之樂我是要顧全的,只是不知道妳要去幾天啊?」

  「三天。」雁融報出的天數讓他的臉色更加難看,忍不住出言譏諷,「怎麼?妳有一大家子人也等著妳像在王府中一樣行權玩術地打理嗎?」她淡笑搖頭,「家裡的人,各自有各自的日子,誰也顧不得誰。」

  這話說得雖然淡,卻說出大戶人家的悲涼,瑾元聽得心頭一沉,也不忍再說她什麼。

  「何時走?」他故意漫不經心地問,「要不要我送妳回去?」

  「王爺還有很多事情忙吧?就不麻煩了。」她很客氣地和他道別,「王爺若有什麼事情找我,可以叫人到江府給我帶話。」

  「那也不必麻煩,我也沒什麼事情找妳。」他在口角上不願落於下風,卻發現自己說話也像個小肚雞腸的婦人了,這樣斤斤計較的,有點可笑。

  眼見她娉婷的身影就要在前面消失,他忽然叫了一聲,「等一下!」

  「王爺還有什麼要吩咐的嗎?」她不解地回頭看他。

  瑾元展顏笑道:「妳頭一次回門,還是我送妳比較好。」在她眼裡看到一絲他想看到的震動,他又報復性地加了一句,「反正我也要去清音樓,就算順便送妳好了。」

  瑾元知道自己的話又傷到雁融了,其實他也不想讓自己的嘴巴變得這麼刻薄,只是他本來一腔柔情想對她表露一下昨夜的歉意,但她冷冷淡淡的,連一點讓他開口的機會都沒有,這讓他很是惱火。

  從來沒有哪個女人這樣不將他放在眼裡過,只有她這個他名義上該共度一生的妻子。雖然他懷疑這是她欲擒故縱的手段,但是他還是不受控制地開始鑽入這個圈套裡去了。

  兩人共坐一輛馬車的時候,他故意沒有說話,冷著臉等她開口。

  而雁融也很有耐心,同樣一言不發。

  直到馬車快到江府門口的時候,雁融才輕聲說:「王爺,為何……不將那位於姑娘接回府裡住?」

  瑾元微怔,甚至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於姑娘」是誰。

  她溫文地笑著,「如果王爺真的喜歡她,就給她一個名份吧。一個女人能無怨無悔地為一個男人付出這麼多年,不該得到一點回報嗎?」

  瑾元挑起眉,「陛下真是沒看錯,妳的確是秀外慧中,賢慧得讓我感動。不過我已經奉命娶了一個妳,不想再『奉命』娶別人。於香香那個人,妳不必操心,她不會和妳爭什麼,也不會想要什麼名份,所以,妳也不必在意她的存在。」

  不必在意嗎?雁融看著他冷淡的表情,心中卻是針扎一樣的痛。不必在意的那個女人,卻是在深夜可以將自已的丈夫帶離她身邊的人。她是正妻,卻像皇宮中所有的嬪妃一樣,要等候著丈夫偶爾的寵幸,只因為,有那個「不必在意」的人存在。

  馬車停下時,雁融打開車門走了下去,瑾元卻忽然拉住了她的手腕。

  她詫異地回頭問:「王爺,還有什麼事?」

  他專注地望著她,「要回來時,叫人給府裡捎個信,我派人來接妳。」

  他突然而至的柔情讓她又不知所措,他這樣對她熱一陣、冷一陣,摸不清他心思到底是怎麼想的,而她也不敢再輕易被他感動,只好匆匆響應,「好,我記得了。」

  就在這時,外面響起一道戲譫的聲音,「不過新婚幾天,就已經如膠似漆,難分難捨到這個地步了?」兩人訝異地向車外看去,這才發現在江府大門前停著一輛黃頂鑲紅邊的高大馬車,路兩邊有兩排侍衛,足有幾十人,持刀拿劍的護衛著,而瑾陽就微笑著站在馬車旁看著他們。

  「陛下?!」雁融又是吃驚又是困惑,急忙上前行禮,「陛下是路過我家,還是……」

  「在宮裡待著有些悶,出來散散心,走到哪裡都有這麼一群人跟著,真是不自在,皇嫂就別和我多禮了。」瑾陽笑著對她做了個攙扶的動作,眼睛卻看著不遠處的瑾元。

  瑾元靠在馬車的一邊,抱著雙臂斜睨著他,「陛下是微服出巡的戲文聽多了,也想來試一試吧?」

  瑾陽笑道:「只是忽然想起今天是皇嫂回門的日子,所以過來看看她。」

  瑾元的眉骨一沉,他這話是什麼意思?他大嫂回門,何勞他這個皇帝親自過府探望?冷不防他想起瑾陽之前說過的對雁融如何看重的話,心裡一陣陣的不痛快。

  瑾陽則像故意逗他生氣似的,附在雁融耳邊,親熱地小聲問道:「你們倆圓房了嗎?」

  這私密的問題讓雁融一下子僵住,臉紅得像是被紅霞染過一樣,低著頭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瑾元只見雁融被瑾陽的一句話逗得含羞低頭,恨得咬牙切齒,他本想故意丟下這一男一女,自行離開,給他們難堪,但兩人靠得極近隅隅私語的樣子,他再也忍不住了,走上前攬住妻子,端出一張笑臉-

  「既然到了家門口,就進來坐坐好了,讓旁人看了,還以為我們夫妻兩人多不懂事,陛下大駕來到府前,連屋子都不讓進呢。」

  瑾陽和雁融同時看他,瑾元那笑容燦爛得幾乎可以光耀四方了。

  雁融還不解他為何忽然態度大變,倒是瑾陽像是看出他的心思似的,笑著點點頭,「好啊,那就到江府裡要杯茶喝,賢伉儷可別小氣哦。」

  雁融看著丈夫湊近低聲問:「你不是還要去……」

  話未說完,他就丟下一句「現在什麼事也比不得妳重要。」

  她聽不出他話裡的真假,卻被他那抿緊嘴唇的認真表情震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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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雁融回家省親一行本來是靜悄悄的,結果因為瑾元和皇上的到來而讓闔府上下大為震動,無論是她的父母還是兄弟姊妹,或是八百年都難得見到一面的親戚,全急急忙忙地趕出來迎接。

  雁融看著站在自己身邊的這一對男人,不由得在心中歎了口氣,這樣的隆重省親,真不是她想要的。

  她甚至聽到幾位同父異母的姊姊站在遠處長吁短歎道:「陛下怎麼就將她許配給承德王爺了呢?」

  「王爺長得真是俊,我在去年的賞花宴上見過他一面,唉,那次都沒有說上話。」

  「看這丫頭的氣派,難道真得了寵不成?」那些飄來的細語並沒有讓雁融有多少志得意滿的感覺,她看到站在遠處,一臉戰戰兢兢的母親,便走過去,扶住她的手臂,柔聲說:「娘,女兒回來看您了。這裡冷,我們還是進屋去說話吧。」

  「雁融,王爺親自送妳回來,就是說妳在王府過得並沒有娘想得糟糕,是不是?」王蕙娘迫切而欣喜地問她。

  她歎口氣,「的確不算很糟。」起碼她丈夫給予她「王妃」的頭銜,也給予她一般女人所不可能擁有的掌管家事的重任。

  王蕙娘長吁一口氣,「這就好這就好,雖然嫁過去嫁得不算風光,但是妳過得幸福是最重要的。」她悄悄偷看了一眼被丈夫和一群親戚圍住的瑾元,又小心翼翼地問:「王爺最近有沒有和外面的那個什麼女人,清音樓叫於香香的,再見面啊?」

  雁融不禁訝異,原來於香香的存在是如此公開的一件事,連處在深宅大院的母親都知之甚詳。她遲疑著不知道該怎樣回答,適時瑾元過來找她,他對岳母微笑道:「雁融,在和母親聊什麼?」

  她猛抬頭,對視上他清亮含笑的眼,心頭的震顫像是被電流擊過一樣。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還將她的母親叫得那樣親熱,彷彿他們早已是很親密的一家人了。

  王蕙娘也受寵若驚地說:「王爺,您這樣稱呼我可不敢當,雁融能嫁給您,是我們江家的福氣……」

  「母親大人不必和我客氣,我母親過世多年了,她在世時也是和您一樣和藹溫柔。」瑾元笑起來的樣子簡直可以顛倒眾生,連他說的話都好像是毋庸置疑的真實。

  王蕙娘更加受寵若驚,像是瑾元若再說出幾句讚美之詞,她眼淚都要被說得流下來了。

  但只見瑾元又忽然皺起眉,歎氣道:「本來雁融回家省親,我是應該陪她一起在二老面前盡些孝道,但是朝內朝外我也有不少事情要處理,實在分不開身。雁融心裡掛念您,準備回來多住兩天,我當然不能阻攔。若是家中有什麼事情要我幫忙,請母親儘管開口。」

  他這樣一番「真誠」的感慨說得王蕙娘誠惶誠恐得連連擺手。「不用、不用,雁融啊,妳真的不用為了看我而在家裡耽誤時間。妳看我不是好好的?新婚燕爾,妳突然回家住,讓旁人看了,還不知道要生出多少流言輩語。妳看父母兄弟都在這裡,妳要看誰,一目瞭然,看完就和王爺回王府去吧。」

  雁融側著臉冷眼看著瑾元,心中好氣又好笑。這個人居然如此狡猾,三言兩語就逼迫得她連在自己家裡都待不下了,原本省親三天的決定眼見也被他搞砸,而他還能裝得一臉無辜的樣子,背著手優哉游哉地轉到旁邊去和她其它的親戚閒聊了。

  「這個人,不是妳可以在幾日內就可以掌控得住的。」

  不知何時瑾陽來到她身後,輕悠地拋過來這樣一句話。

  雁融低下頭,「我並不想掌控他。」

  「是嗎?也許是我的用詞不對。我應該說,如果妳想得到他的心,不要總是以退為進,他善於避重就輕,若是他不想做的事情,誰也別想勉強他做。」

  她快速地看了他一眼,「陛下的話,我不是很懂。」

  瑾陽微微笑道:「妳懂,雁融,妳若不懂得我的話,我就不會把妳許婚給他。」

  她咬了咬唇,擠出一句,「我不是陛下的密探吧?」

  「當然不是。」他的笑容和瑾元有幾分相似,都是那樣燦斕如朝陽,又深邃如大海,讓人看不出哪面是真心,哪面是假意。「我只是希望他能換個方法過日子。而妳,說不定就是能救贖他的那一個。」

  「救贖?」她咀嚼著這個詞,苦笑道:「我不認為他需要被人救贖。」

  那樣肆意飛揚的生活方式,無所畏懼地面對任何人,他需要被救贖什麼?

  瑾陽遙望著瑾元的笑臉,慢慢說道:「妳若是不救他,他會死得很慘。妳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去死嗎?」

  她聞言大震,想要追問他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但是他已經轉身,朗聲笑道:「朕有點累了,現在就回宮去吧。」

  一大堆人忙著送駕的送駕,謝恩的謝恩。瑾元趁機穿過人群,拉住妻子的手,低聲說:「趁著沒人注意我們,現在走吧。」

  「你……如果要去清音樓的話,就不必帶著我了。」她輕輕抽回手。

  瑾元眉心緊蹙,反將她的手握得更緊,「妳很怕去清音樓嗎?是怕去那裡,還是怕見到於香香?」

  她仰起臉,直視著他的眼睛,「那個人我不是應該別在意她的存在嗎?為何要怕?」

  「不怕?」他眉尾一揚,「那就和我去一趟。」

  她盯著他滿是戲譫之色的表情,一咬牙,「好。」

  正妻去見一個連小妾都不是的丈夫的情人,她有什麼好怕的?

  車子到達清音樓後,瑾元熟門熟路地走進角門,「王爺,怎麼大白天的就過來了?」裡頭已有人躬身迎候-

  「我來這邊還要分白天黑夜嗎?」瑾元隨口應著,回頭去看雁融,「怎麼?不敢進門?」

  雁融笑笑,「不是不敢,只是不知道你到底想讓我看什麼?」

  「進來就知道了。」他回身拉上她,走進樓裡,逕自上了二樓。推開一道房門,裡面空空蕩蕩。瑾元訝異地問:「於香香呢?」

  跟進來的小廝回應,「於姑娘出去買胭脂水粉了。王爺稍坐,已經叫人去找她了。」

  「買什麼胭脂水粉?」瑾元不滿地說,「難道樓裡的胭脂水粉還不夠她用嗎?」

  雁融看他一眼,「姑娘家買這些東西,肯定是要給心上人打扮看的。這點心思你還不明白?」

  他衝她笑道:「妳倒像是很懂她的心思似的,果然是女人最懂女人。」

  雁融像是沒聽見他的這句話,偏過頭去認真地打量著這個房間。房內的擺設很精緻,華麗的紫色觸目可見,可以想像,住在這裡的女主人必然是美麗又懂得享受的。

  她的目光忽然被一張軟榻所吸引,這張軟榻寬大得幾乎可以並肩躺下兩個人,鋪在上面的是一層厚厚的羊毛墊子,躺在上面應該非常舒服。這裡……就是瑾元常常流連的地方吧?讓他流連的人,流連的軟榻……在這間屋子中,到底發生過多少她所不知道的,纏綿而旖旎的故事?

  心痛,是因為覺得尊嚴受辱,還是因為嫉妒?

  她怔怔地有些出神,身後忽然伸出一雙手臂環住了她的腰,瑾元的唇像是就貼在她的耳垂邊上,「在吃醋吧?腦子裡在想什麼,可以說出來,憋在心裡會憋壞的。」

  他是在挑逗她的妒火還是想撩撥她的醋意?

  她盯著那張軟榻上暖茸茸的羊毛,淡淡地說:「你是想看兩個女人為你爭風吃醋的樣子?」

  「我喜歡看妳發火。木頭美人兒不是我喜歡的,明白嗎?」

  「那麼,於香香不是木頭美人吧?」她忍不住想問。

  「她和妳是完全不同的人。妳不用和她比,妳有她所沒有的很多東西。」他的聲音雖然滿是笑意,卻很認真。

  她不解,「你指什麼?」

  但他還沒有回答這句話時,外面已經有人「咚咚咚」地跑上來,接著一道嬌柔女聲氣喘吁吁地說:「怎麼王爺這時候駕臨,莫非……」

  說話人的聲音像是突然被人掐住似的,斷在半路上。

  只是聽聲音,雁融已經知道來人是誰了。這樣美麗的聲音主人必然更美麗,只是此時此刻此地此景,他們三個人的相會場面未免太過古怪。

  這是於香香的地襲,她這位正妻和丈夫如此親密地站在一起,這是探望還是挑釁?

  瑾元放開了她,回身對於香香笑道:「怎麼忽然跑出去買什麼水粉胭脂?」

  於香香看到屋內居然有別的女人,皺了皺眉心,哼笑道:「上次不是你說的,不喜歡我身上的胭脂味道嗎?」

  這句話其實是故意說給她聽的吧?雁融轉過身來,與於香香打了個照面,她感覺得到於香香的眼睛裡射出兩道火花,這火花同時也在她的心頭炸開。

  她知道於香香必然會是個美女,只是沒想到她可以美到這樣千嬌百媚,別說男人見到她骨頭會酥,就是她這個女人看了都會心生好感。看來……要從於香香手裡搶回丈夫的心,會是一場非常艱苦的戰鬥。

  她看著於香香出神,不意聽到對方嬌笑著說:「王爺這是什麼意思?剛剛新婚就帶上王妃四處雲遊了?還怕別人不知道您娶了一個傾國傾城的美人兒嗎?」

  瑾元的聲音在雁融的頭上飄過,「昨天這裡鬧賊,今天過來看看有沒有什麼新變故。正好王妃回家省親,我帶著她同行。怎麼?寶貝妳這間屋子,不願意讓人見?」

  「若是見旁人也就罷了,要早知道王妃會親自駕臨,我怎麼也要把這裡好好打掃打掃才好讓外人看啊。王爺真是不懂規矩。」於香香又是嬌瞋又是埋怨,好像說得很有道理,但是每句話都故意把自己和雁融的距離拉開,又把自己和瑾元的關係拉近。

  雁融豈會聽不懂對方的這點女兒心?於是笑笑,「我來得冒昧魯莽,你們兩人若是有話要私下說,我就不打擾了。這間房子佈置得井井有條,比我在王府中住的廂房只強不弱,於姑娘也不必妄自菲薄,我心中還是很佩服妳的。」

  這兩句話響應得得體又不失身份,最重要的是,話語裡冷冷的也有對於香香的嘲諷。於香香一愣,忍不住咬緊唇角,「王爺,這種煙花之地不是王妃這種尊貴身份可以來的,您是男人,來這裡找樂子自然沒人管,但王妃的清譽您也不替人家顧全一下?」

  瑾元愜意地打趣道:「妳這話的口氣倒是和雁融之前的口氣挺像的,什麼清譽、名聲,不過這些東西我都不在乎,妳們又何必替我在乎?」

  於香香笑著點頭,「是啊、是啊,王爺您做多了驚世駭俗的事情,的確沒人會管您了。但我們說的是王妃的清譽,枉您自命風流,其實一點也不懂女孩子的心。這種煙花之地,什麼人和事都有,王妃……可還是清白之身吧?怎麼能見得了那些葷的素的?若是無意間撞到什麼,嚇到王妃,豈不是罪過了?」

  這番話,算是嘲笑雁融嘲笑到露了骨,明明白白在笑話她雖然已經過門卻還是處子之身。

  雁融知道她是想激得自己翻臉,但她只是微笑著響應道:「無妨的,這種事情聖人早就說過,好色性也,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我既然嫁給了王爺,也知道他的為人,刀山火海都能去得,何況是這座小小的青樓?」她從容不迫地對瑾元微微一笑,「王爺若是沒有別的讓我看,那我還是先回馬車上等您了。」

  她施然轉身,輕巧地下了樓。

  於香香一頓足,慎道:「王爺,您到底在想什麼?幹麼要帶王妃來我這裡?」

  瑾元目視著雁融的背影,眼中流露過的不知道是訝異還是激賞。他勾了勾唇角,「妳真的很在意她?」

  她不悅地說:「這裡好歹是我的地方吧?您從來沒有帶別的女人來過。再說了,哪有帶自己老婆到青樓來的?若是來示威或教訓我,也該她一個人來才對,您來,是來給她保駕嗎?」

  他瞇著眼睛瞥著她,「妳好像很怕我會對她動了心,所以剛才每句話都故意給她難堪?」

  「我哪有?」於香香面露緊張之色,尷尬地把臉別到一邊去。

  他淡冷地笑笑,「香香,我喜歡妳的聰明,但是不喜歡妳的鋒芒畢露。她再是我不願意娶的妻,也已經是我的妻了,人前人後,該有的尊重我都會給她,所以妳也不要想藉她來試探妳在我心中的地位。」

  心事被揭穿,她惱羞成怒地說:「王爺這樣說的意思是威脅我了?王爺若是對我厭煩了,大可把我趕出清音樓。」

  「這些年妳在我身邊做了不少事,妳的辛苦我當然會記得,也不至於為了這點小事就趕妳走。我只是提醒妳,不要太高估了自己,也不要低估了別人。」他將話題一轉,「這兩天妳還要小心,難保不會有人再有什麼行動,若是有什麼不放心的,就通知三王爺,讓他派些人來看守。」

  她追問一句,「若是我不安全呢?王爺會不會接我到府裡住?」

  瑾元正要走,聽到她這問題,啞然失笑似的反問:「妳到我府裡去做什麼?一不是我的妻,二不是我的妾。」

  餘香香花容變色,一轉身,悶聲道:「好了,我記得自己的身份了,王爺以後也不必再費心提醒。」

  「我說過,妳是個聰明人。」他點點頭,下了樓。

  馬車上,雁融的頭靠著車廂休憩,微微閉著眼,像是已經睡著了似的。瑾元進入車內,沉吟片刻,問道:「剛才是不是生氣了?」

  她幽幽開口,「怎麼會?我要多謝你這樣大方地把她先介紹給我認識,免得我以後必須要從旁人嘴裡聽到關於她的事情。」

  他笑道:「不過我沒想到妳的嘴巴也這麼厲害,和於香香鬥嘴,很少有人不落下風的。」

  「那是因為她有你給她撐腰,所以沒人敢真的和她爭執。」雁融睜開眼,不動聲色地改變話題,「王爺,田莊那邊……」

  「那邊的事情已經交由妳全權負責了,不必和我說。」他笑著靠在她身邊,將她的頭扶到自己的肩上,「看妳好像很累的樣子,要不要先靠著我小憩一下?」

  雁融的頭枕著他的肩膀,一瞬間有些失神,他總是在她全無準備的時候,忽然與她如此親密。她不知道是不是每個男人的身上都會有如他一樣的味道- 說不出是怎樣的味道,卻……暖暖的,濃郁得像一片霧,可以將她包裹住,讓她倍感安心。她喜歡這種味道,喜歡被人留意和關照。可皇上所說的那句話又像烏雲一樣壓在她的心頭-

  妳若是不救他,他會死得很慘。妳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去死嗎?

  瑾元有危險?這危險從何而來?她要怎樣救他?不知何時,她輕輕抓緊他的衣角,一雙手將衣角捏得發皺。

  瑾元有所察覺地低下頭,笑道:「怎麼又像個孩子似的?」他的大手蓋在她的手背上,將她的手拉開,在自己的掌心裡把玩著。

  「妳的手指很漂亮,」他端詳著,「我現在明白為什麼別人說女人的手之美,會十指如蔥。這樣細白鮮嫩的皮膚顏色,會讓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

  說著,他竟然真的將她的手捧到口邊,輕輕咬了一下。

  她呆呆地看著他的動作,竟然沒有呼痛。他伸出左手在她眼前晃晃,「又在出神。」

  她輕歎道:「我聽說過『嘗臂之盟』,你剛才……以後,還是不要和女孩家做這樣的動作。」

  「為什麼?」

  「若你不能給予許諾,何必又給予別人幻想?」她輕輕抽開手,雖然神情很淡,但聲音裡卻有著難以掩飾的憂傷。

  這讓瑾元一愣,他本想像往常一樣瀟灑地打趣幾句,但是望著她唇邊眼底的那抹憂傷,忽然一股青澀的味道從她的臉上流入了自己的心裡。

  又一次,因為心疼而坪然心動……

  雁融本想藉著回家省親三日的機會暫時緩一緩她和瑾元的關係,也藉著這三天想清楚,到底自己在承德王府該扮演怎樣的角色,同時,也是為了對瑾元那夜丟下她尋歡清音樓做以回報。沒想到,她的計劃被瑾元在母親面前三言兩語就破壞了,只得跟著回王府。

  月亮初上的時候,她正在屋內練字,這是她每天必做的功課之一,自小到大,因為天天練字,她的書法一直是兄弟姊妹中最好的,連身為一品大學士的父親都對她的字讚不絕口,有時候連給皇帝的奏本都由她代筆寫成。

  她寫字的時候一定要清靜,尤其在萬籟俱寂之時,摒除一切私心雜念,寫出來的字最精純優美。

  但今日她不過剛剛寫了幾個字,房門就被人敲開。

  只見荷香抱著一床錦被站在門口笑說:「王妃,奴婢來給您換新被褥。」

  「不必換了,還是新的。」她不明就裡。

  荷香眨著眼說:「那怎麼行,萬一王爺今天要過來呢?」

  「王爺?」她苦笑道:「他怎麼會來?」白天他又沒有交代過。

  「我為何不能來?」

  真是說曹操曹操到。荷香機靈的抱著錦被離開,將空間留給兩人。

  瑾元站在門口,對她微微笑著,「不歡迎我來?」

  「怎麼會?」她垂下眼,側過身,「王爺請進。」

  他邁步走入房內,一眼看到她攤在桌上的宣紙,好奇地問道:「在寫什麼?」

  「只是練練字而已。」她忽然想起什麼似的,趕緊抓起一本書,想將紙上的字跡蓋住。

  但是瑾元手更快,一下子將那張紙拉到自己手邊,然後吟誦起來,「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此水幾時休,此恨何時已。但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他饒有興味地看著她,「我沒想到妳心中竟然如此惦念著我。」

  雁融尷尬地辯解說,「只是隨手摘錄的一首詞,沒有什麼意義,你不要亂想。」

  「哦,不要亂想?妳的意思是,妳思念的人其實不是我,是嗎?」他戲譫起人來胡攪蠻纏的本事豈是雁融可以抵擋的?

  見她被說得手足無措、滿面通紅,瑾元大笑著握住她的手,將她拉到身前。

  「手都是冰的?」他訝異地將她的手環在自己的雙手中,「叫人多給妳添個暖手爐吧。」

  她囁嚅道:「不用了,我怕暖爐中香炭的味道。」

  「那……就讓我來為妳捂暖好了。」他笑著將她拉入懷內,吻住她同樣冰涼的芳唇。

  不同於他第一次對她所表現得那樣輕狂,這一吻輕柔而譴蜷,讓她原本有些輕顫的身體漸漸地平靜了下來。

  在他來到她門前的那一刻,雁融就意識到今夜會發生什麼事了。昨晚錯過的那一夜,會在今夜重新開始。昨夜她曾經那樣滿懷期待地做足準備迎候他,結果他走了,而今夜……她還沒有任何關於這件事的念頭閃過,他卻這樣突然而至的來了。

  這個人,總是給她無數的意料之外。

  皇上說過- 這個人,不是妳可以在幾日內就可以掌控住的。

  這句話讓她驟然痛醒過來,一下子睜開雙眼,發現自己已經是淚眼朦矓。

  「不習慣,是嗎?」他的笑臉就在她的頭上,眸中映照著她迷亂的眼神。他沒放開她,讓她因寒意而泛起寒慄的肌膚因為緊貼著他而慢慢暖了起來。

  她輕輕喘息著,又或許是在歎息著,將頭埋進他的胸膛。他笑著又將她的肩膀拉開,迫使她的眼睛和自己對視著,然後再度銜住了她的唇瓣,將火熱的氣息注入她的唇齒之中。

  這樣震撼人心的撫觸,讓雁融忘記了自己身為大家閨秀的矜持,慢慢地,在他的引領下,開始一點一點的綻放自己的美麗。

  即使是他再大膽地撩撥她身體的火焰,或是怎樣激狂的律動,她都可以保持清醒,不再怯懦或流淚了。

  這讓瑾元很是驚奇,忍不住讚許道:「雁融,妳真是一個奇妙的女人。」

  她的唇角向上翹起了一下,呻吟道:「但我不是王爺喜歡的女人。」

  他挑著眉問:「妳很在乎這一點嗎?」

  她苦笑,「有哪個妻子不在乎這一點呢?女人存在的原因,不就是為了取悅你們男人嗎?」

  他詭笑著,「那妳現在已經開始學著取悅我了?」

  「如果這就是取悅,那麼……學起來並不難。」她大膽的回應再度讓瑾元笑出聲,「妳很有自信……不,妳向來都很有自信。這樣最好,我不喜歡故作矜持的女人,在床上我們都應該給對方看一個毫無遮掩的自己。」

  她睜大美眸望著他,沒有遮掩的自己?要做到這一點談何容易。此時此刻的他又豈是毫無遮掩的?每個人在面對別人時都要戴著一張面具,而這張面具,即使是在裸裡相對時,依然堅固得摘不下。

  毫無遮掩的只是身體,不是心。因為這是床上,因為直到這樣親密地相擁之時,他們對彼此依然還很陌生。

  她很想打開他的心,看清裡面的內容,那裡是否有一隅是留給她的?或是裝著於香香?更或許,什麼人都沒有,他的心中其實只有他自 ……

  要怎樣,才能打開他的心,看個清楚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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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清音樓也許已經暴露了。」瑾元神情冷峻,「這次這件事大有玄機,我到現在還想不出那幕後主使人,到底想在樓子裡找什麼?」

  「不是說他可能在找傳說中的遺詔嗎?」瑾榮笑道。

  他蹙著眉,「如果那個人是老二派來的,那……就不是。但老二會這麼故弄玄虛嗎?」

  「二哥做事不是向來古怪,又不按牌理出牌,上次他突然跑到江雁融的家裡去,不就是一個例子?」

  瑾元瞟他一眼,「那是你大嫂,不要叫得沒大沒小。」

  瑾榮古怪地看著他,笑了,「你倒是挺護著她的,是不是已經圓了房了?」

  瑾元淡淡道:「她是我妻子,做這種事還要提前和你報備嗎?」

  「當然不用。只是我的這位大嫂應該是個聰明人吧?你做的事情都要瞞著她嗎?若她是二哥派來的……」

  「她……應該不是。」瑾元遲疑了一下,「陛下把她指婚給我的目的我雖然還不知道,但是,真正的目的也許並非我之前所設想的那樣。」

  瑾榮嘖嘖讚道:「這才幾天啊,你怎麼對她的態度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這女人真的很有手腕,能把我心思像野馬一樣的大哥握在手中。」

  瑾元的臉色陡然沉了下去,「老三,在我面前你最好不要說她的壞話。」

  「大哥心疼了?」

  「若你心中有我這個大哥,記得,也要尊重她這位大嫂。」

  瑾元的鄭重其事讓一直歪坐著身子的瑾榮不禁地坐直了身體,尷尬地咳了一聲,問道:「那,我這位值得尊重的大嫂,一天到晚都只是關在家中,相夫教子?」

  瑾元倏然起身,丟下一句,「你若是閒到開始關心別人家的家長裡短,不如我向陛下請命,調你去戍守邊關。」

  瑾元已經很久沒有沖瑾榮發過火了,上一次他們兄弟之間起爭執,是在父皇剛剛去世、瑾陽被宣佈為皇位繼承人的時候。

  瑾榮當時滿面震驚地衝到王府來,大叫著,「憑什麼是他聶瑾陽當皇帝?怎麼算也是大哥你來坐這個位置啊!我不服!大哥,只要你一句話,我立刻帶人勤王護駕!」

  瑾元當時就翻臉,甩了他一記耳光,「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你在我的王府裡說出來,是想陷害我不忠不孝嗎?既然父皇選了他,那就是他坐這個位置了,我都沒有抱怨一句,你是來替我發什麼威、出什麼頭?,」

  瑾榮當時捂著有點紅腫的臉,愣愣地看著他,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大怒之下拂袖而去。

  後來,是藉著瑾榮過壽的機會,瑾元給他送了一匹寶馬,才終於把這份兄弟之情重新連上。這一次,是為了雁融。如果說上次皇位之事是為了顧全大局,那麼這次為了她,則是為了什麼?私情嗎?

  瑾元每天從外面回到家時,總是看到雁融很認真地和那些錢莊、田莊的老闆、佃戶們談事情。

  她似乎真的對打理這些事很有興趣,天天都忙得不亦樂乎。

  而對於他的事,她從不過問,好像他的一切與她並無太大的關係似的。

  這讓他有點……失落。

  妻子,難道不該是以丈夫為天,對他唯命是從,費盡心思地討好他嗎?

  這一天,他很晚才回到王府,本以為她已經睡下了,但是路過她的小院時,看到她窗上還有燈光透出,便忍不住走過去,敲了敲房門。

  「進來吧。」她清幽的聲音很是悅耳,從一開始,他就很喜歡她的嗓音,徐徐如風一般。

  他面帶微笑地推門進去,和藹又可親地問:「還沒睡下嗎?」

  她沒想到來的人是他,愣了一下才又笑道:「我以為是荷香。王爺進來還要敲門嗎?」

  「我不是個不懂規矩的人,尤其娶了妳這樣一位賢良淑德的妻子之後,做事就更要客氣一些了,不是嗎?」

  他走到她身邊,「今天沒有練字?在做什麼?繡花?」

  她正在一襲寬大的黑色衣袍上繡著一朵銀灰色的花,見他問起,就將那衣袍展開給他看,「我看天氣越來越冷了,你進進出出的連件披風都很少穿,所以叫人給你訂作了一件。只是這披風又黑得太過素淨,我就再繡一朵花上去裝飾一下。」

  瑾元詫異地接過這件黑色的披風,只見上面那朵花很是陌生,不是一般的梅蘭菊,枝幹修長,看上去挺拔有力。

  「這是什麼花?」他好奇地問。

  「這叫『劍蘭』,我只在海外傳來的畫上見過,本國是沒有的。」

  他看著那花,又看了看雁融,「為什麼繡它?」

  「不知道,只是想起來,順手就繡上了。也許,是因為你給我的感覺和它有點像。」

  「我給妳的感覺和它相像?」他啞然失笑,「哪裡像?總不是因為身材像吧?」

  她柔柔一笑,「不,是你們給我的感覺,都……帶著一股戾氣,或者說是銳利。」

  他瞇起眼,默默地注視她好一陣,然後展顏一笑,將披風披在身上,還有些頑皮似的轉個圈子給她看,問道:「怎樣?」

  她失神地看著他的笑臉,又低頭去拿旁邊桌上的針線,「好像應該在領口再繡一朵。」

  他倏然張開雙臂,用披風將兩人裹在一起,胸膛緊緊貼著她的後背,柔聲問道:「這些日子以來很辛苦吧?要當好王府的當家可不容易。」

  「你的意思是,叫我不要再做了?」雁融眨動著睫毛,發現自己已經可以在他的懷抱中找到最合適的位置倚靠。

  「當然不是,我既然說了讓妳去做,就不會反悔,我只是心疼妳嘛。」他的話因為帶著笑意,所以總讓她覺得半真半假,不敢全信。但即使如此,他的話卻對她越來越有殺傷力,他每多說一次這樣的甜言蜜語,就會多瓦解一層她心房的戒備之牆,困惑之帳。

  她,該相信他嗎?

  這天晚上,瑾元留在她的房裡。

  當激情慢慢融化成春潮一般的溫柔譴卷時,她蜷縮在他的懷中,聽著他的心跳,許久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瑾元的一隻手悄悄玩弄著她黑色的秀髮,然後毫無預兆地笑出了聲。

  她訝異地抬起頭,捕捉到他唇角的笑容,不解地看著他,「王爺,笑什麼?」

  「笑妳啊。靠在我懷裡的感覺就像只溫柔的小兔子,但是在人前,妳卻是那樣有威嚴的王妃。」

  「你是王爺,我做事必須先考慮到你的面子。」她吶吶解釋。

  他笑問道:「當初突然聽到陛下把妳許婚給我的時候,很吃驚吧?」

  「嗯。」

  「沒有問陛下『為什麼』嗎?」

  她靜默了半晌,「沒有。」

  的確很驚訝,但是她沒有問陛下任何問題。也許在她心中,像她這樣的女孩兒婚姻本就不能自主,不是父母包辦,就是皇帝指定,所以嫁給誰都無置喙餘地。

  「如果陛下把妳許給一個糟老頭子,妳可以做到這樣淡定?」他好奇地撫摸著她的臉頰,那溫熱的觸感讓他想起之前曾經在她眼角看到的閃亮水光。

  這樣淡定從容的女人卻曾偷偷地哭過,那一夜,她是為他而哭嗎?

  「嫁的人並不重要,只要……過得順心就好。」

  「那妳現在順心嗎?」

  他一個又一個的問題讓她有點疲於應付,歎息道:「還好。」

  「『還好』這兩個字說出來很簡單,但似乎意味無窮。我對妳說不上很好,所以妳也不能說覺得很好,是吧?」他頓了頓,「不過,倘若一切不是我想的那個樣子,也許,我們可以再好一點。」

  雁融略帶困惑地在他懷中抬起頭,望著他閃爍不定的眸子,「王爺指的是什麼?」

  「指……」他總是勾著唇角微笑,好像笑容裡隱藏了什麼可以讓他高興的秘密,「我希望有一天,妳的心中裝滿的都是我。」

  她一震,還沒看清他眼中濃濃的顏色到底是什麼意思,就被他翻身覆住,吻亂了心緒……

  雁融出神地看著窗外,好長一段時候心頭都是空的。

  或者,也不該稱之為空,空,是最亂的極端。

  而讓她的心空亂到這種地步的罪魁禍首,就是她的丈夫。

  最近幾日來,他天天膩著自己,像是對她十分鍾情的樣子,但是她總覺得,在他用那樣溫柔纏綿的眼神望著自己時,在他的眼睛背後,還藏著另一雙眼睛在偷偷地分析她。他對她還是不夠放心、不夠坦誠相對。也許,所有溫柔的表象背後,其實是一種冷漠。冷漠……是最讓人心寒的東西,以前她以為孤獨地被丟在一邊,沒人理睬,就是最大的冷漠,現在她模模糊糊地悟到,其實溫柔地對待,卻不交付真心,才是最殘酷的冷漠。

  「夫人,我們到了。」荷香看著車外,小聲提醒。

  她這才回神過來,在荷香的後面下了車。

  空蕩蕩的一座三層閣樓,非常氣派,因為大門掛著「東主有事,吉屋出售」的牌子而無人光顧。

  她來到一樓的大堂中,就有個掌櫃模樣的人笑著跑出來,問道:「這位夫人有事嗎?」

  「聽說東家要轉賣這楝樓,所以過來看看。」她抬頭打量了一下四周,「多少銀子東主肯割愛?」

  聽她說話甚是客氣,掌櫃的伸出三根手指,「家鄉老母病重,我要回去照顧。這店原來是本地最好的飯莊,夫人若是不信,可以到外面打聽一下……」

  「我信。」她微笑道,「廣德樓的金字招牌不是還掛著嗎?衝著這個招牌,店家的開價也不算貴。好吧,三千兩我要了。如果地契房契都在,我們今日就可以銀貨兩訖。」

  掌櫃見她連價都不還,一口應承下來,出手闊綽而氣度嫻雅尊貴,驚喜不已,不禁問道:「請問夫人是何身份來歷?在下若是有說話唐突冒犯的地方,還請夫人見諒。」

  雁融也只是笑著響應,「這些你就不必在乎了。若是返鄉見到老母親,請代我致以問候。店家仁孝,伯母高壽,您能和母親閤家團圓,真是讓人羨慕的一件事。」

  買了樓,走出來的時候,荷香不解地問:「王妃,為什麼要買下這裡?難道王爺的店舖還不夠多嗎?」

  雁融沒有回答,卻小聲問道:「荷香,能不能替我保守今日的秘密?我還不想讓王爺知道。」

  荷香愣住,「可是,王爺每個月會例行查帳……」

  「買這棟樓沒有動用王府的錢。」她淡淡地說,「這點私房錢我還有的。」

  荷香更是大惑不解。三千兩的私房錢?有哪家的名媛閨秀可以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地輕易拿出來?由此她想到王妃剛進府時打賞自己,一出手就是一百兩,的確闊綽。

  「可是夫人,這條街也不算多好,附近有不少的青樓,亂烘烘的……」

  荷香的擔心讓雁融又笑了。「妳是想和我說,隔條街就是清音樓,是吧?」

  荷香吶吶地,沒有開口,只是點了點頭。

  「不怕這個,就算王爺知道了,也沒什麼。我這樣多少也是為王府增添進項,只是我不想讓他知道我在外面開店做生意,所以請妳代為隱瞞。」

  兩人走回車上,荷香問:「夫人,我們現在回府嗎?」

  「先去宮裡。」

  「宮裡?」

  雁融點頭, 「陛下今早派人送信給我,所以我們先去趟宮裡。」

  她不知道皇上要和她談什麼,但她大概猜得到,,他們雙方都想借助自己探聽對方多一點真相,皇上和瑾元之間,必定有著什麼秘密。而可憐可歎的她,只是被夾在中間淪為棋子而已。一邊是九五之尊的皇帝,一邊是有著肌膚之親的丈夫,她該聽從誰的?

  沒想到,皇宮之中竟然瑾元也在。當雁融在後花園裡看到拉拉雜雜一大堆皇親國戚的時候頭已經有點暈了,再看到瑾元站在長廊拐角的一處角落時,她更加暈了。

  難道瑾陽叫她來,不是有什麼私事要單獨和她談嗎?

  「雁融來了?」瑾陽熱情地招呼,「快坐到這邊來。妳過門之後還沒有和親戚們見個面,若是在小家小戶,這就是笑話,可惜我們是皇室,大家總是這麼生疏。」

  雁融只好按照瑾陽的話,一一和親朋見禮。

  皇后、皇妃、公主、郡主、王子,以及某某夫人等等……好在她早已留了心、做了功課,所以和所有人照面都落落大方,說出對方最喜歡聽的話-

  「皇后娘娘的金絲雀最近好嗎?我聽說雀兒是最難養的,我自己也喜歡卻總是不敢養,改日娘娘有空,教教我如何侍弄這小東西吧。

  「貴妃今日的妝容好漂亮,是宮內最近很風行的蓮花妝嗎?我幾位姊姊曾經試著化過,但就是化不出貴妃這種雍容的氣度……

  「青藍郡主,去年的賞花會上我見過郡主一面,不過郡主一定不記得我了,我還記得郡主當時穿了一件景泰藍色的裙子,很是讓人驚艷。不知道那裙子是在哪裡訂做的?我也想仿著那個花色做一件呢……」

  瑾榮也在場,他笑著悄悄靠向瑾元,「難怪你疼她,看她這八面玲瓏的樣子,宮裡宮外哪個女人比得了?這下子你可是太有面子了。」

  但瑾元卻深蹙著眉,不悅地說:「八面玲瓏的人宮中才不缺乏。」

  「但是要做到像她這樣讓所有人一見就喜歡,明知她是奉承卻很受用,可不容易。」

  然而瑾榮的讚美之詞聽在瑾元的耳裡卻非常的「不受用」,他不知道雁融會來,看來這又是瑾陽安排的。大早起就叫人捎信,說有事和他面談,讓他入宮。結果到了這裡,亂七八糟的一大堆人湊在一起說話,也不見瑾陽有什麼要緊的事和他說,現在連雁融也到了,他該不會只是為了什麼家族聚會才叫他們夫妻來的吧?

  看到雁融笑意盈盈地周旋在眾人之間,他心裡一點也沒覺得得意,旁人都認為她是如此賢慧懂事的好女人,可是難道只有他看到她眼中的疲倦和落寞嗎?

  明明不喜歡這種客套,為什麼要勉強自己?

  他再也看不下去了,幾步走過來,將雁融一把拉住,笑道:「妳說了半天話,口乾舌燥,也該喝口茶了,和我到那邊去歇歇。」然後不顧旁人的就將她拉到角落。

  雁融一邊覺得鬆了口氣的啜著被他塞進手中的茶水,一邊苦笑道:「王爺若是心疼我,也不該這樣強行拉我走。」

  「難道還要面帶微笑,一一告辭之後再過來?」瑾元挑著眉毛,「一大早去哪裡了?我出門前沒看到妳在房中,門房說妳坐著馬車出去了?」「到幾個錢莊轉轉。」她不動聲色地說著謊話。

  他信以為真,但卻打趣她道:「妳到底是對錢感興趣,還是對權力感興趣?怎麼一天到晚都把自己弄得忙忙碌碌的,不累嗎?」

  「難道要在屋中一邊繡著花,一邊等著你,才算是一個好妻子?」她反問道。

  「又想和我鬥嘴?」他笑著將她的腰肢往懷里拉了拉,「雁融,我以為我們剛剛開始彼此瞭解一些,別把這點甜蜜變了味兒」

  她眨了眨眼,心中歎息,原來他和她想的是一樣的。

  這「點」甜蜜,他不知道她多珍惜這點來之不易的甜蜜,當蜷縮在他懷中,感受著他的體溫和心跳的時候,她總是一次又一次地問自己- 這個人就是她的丈夫嗎?那個要和她共度一生的人嗎?她可以傾心交付嗎?

  她越來越留戀他的笑容,甚至連他眼中有時閃過的戲譫,她都可以笑著承受。

  曾有一次,他們一起用飯,她的眼角不過瞥了桌上一盤清蒸鱸魚一眼,他的筷子已經夾起一片魚肉放到她的碗裡。她先是一愣,然後兩人相視而笑。

  原來,他們已經有了默契,而這種默契,是在她成親幾十年的父母身上不曾見到的。她一直以為,默契,是屬於真正兩情相悅的人,而他們還依然在試探之中吧?起碼,她做不到對他坦誠,他對她,也做不到。

  正在出神,忽然聽到皇上在遠處喊她,「雁融!」

  瑾元暗自咬牙,「老二真是討厭。」

  「老二?」她啞然失笑,「怎麼能這樣稱呼陛下?太……」她住了口。

  「失禮?」他說出她沒有說完的心裡話,神情狂妄,「自小到大我都是這樣叫他,現在他登基做了皇帝,我叫他一聲『陛下』已經很不習慣了,難道人前人後都要捧著他?」

  雁融笑著搖頭,不想過問他們兄弟之間的事情,但是又因為自己這個身份,沒辦法置身事外,既然陛下叫她,她只好過去。

  瑾陽看著走到自己面前的雁融,又瞥了眼站在遠處、一臉嚴峻的瑾元,低笑道:「他現在似乎越來越捨不得妳了。」

  「陛下……說笑了。」她有點臉紅。

  「不介意的話,跟朕到清風殿來一下。」瑾陽站起身,施施然走進了旁邊一座殿宇。雁融回頭看了大夫一眼,遙遙地對他笑笑,然後跟著皇上走了進去。

  瑾陽打開大殿內桌案上的一隻紫檀匣,裡面是一串珍珠項鏈,上面還有一個碧綠色的翡翠吊墜,光看這翡翠的質地,就知道價值連城。

  「讓妳嫁得匆忙,瑾元又草草了事,總覺得我們聶家有負於妳,更何況,妳成親,朕還沒有送妳什麼賀禮,這串項鏈,也算是家傳之物,今日就算是送妳祝賀。」

  雁融很是驚訝,連忙婉拒,「陛下,我們已經成親多日了,我和王爺都不是在乎賀禮的人。這串項鏈乃是珍稀之物,陛下還是送給娘娘們吧。」

  瑾陽朗聲笑道:「妳就別替朕省錢了,若是瑾元在這裡,只怕要冷笑著對妳說:『既然是白送給妳,還不趕快接旨謝恩,還扭扭捏捏地做什麼?』」

  她怔了怔,冷不妨噗嗤笑出聲,因為他將瑾元的語氣神情學了個十足十,可見他們兄弟之間彼此非常瞭解。於是她只好接過匣子,謝了恩。瑾陽又問道:「最近你們兩人看起來感情不錯,瑾元總算不是個無情物,也難得妳能打開他的心扉。不過……妳若想和他過得長久些,還要記得我說的話。」

  「什麼?」她抬起頭,直視著瑾陽。

  「他身邊有危險,但他並不自知。」瑾陽的神情忽然肅穆起來,「所以朕說,只有妳能救他。」

  「危險?」她驚訝,「什麼樣的危險?」

  「妳在他身邊,難道沒有發現什麼蛛絲馬跡嗎?」瑾陽盯著她的眼,「他很自負,但朕怕他的自負會害了他。如果朕親口勸他,他肯定不會聽進心裡去,就是妳我今日的談話,也不要告訴他,大概在他心中,一直懷疑妳是朕派去的奸細吧?」

  雁融沉默一會,忽然問道:「陛下,難道就沒有想過利用我當奸細嗎?」

  他閃爍著深邃的黑眸,笑問道:「如果朕的確這麼想,妳願意做嗎?」

  「不。」她回答得乾脆而不拖泥帶水。

  他卻不生氣也不驚訝,笑著又問:「為什麼。」

  她輕吸一口氣,「因為我是他的妻子。」她是聶瑾元的妻子,自嫁他之日起,她的身心都是他的,絕不背叛。只歎……他對她,卻做不到這一點。

  瑾陽審視著她容顏中泛起的黯然,瞭然地笑道:「看來妳開始對他情根深種了,朕但願你們這一對,可以走到朕樂見的相濡以沬之日。」

  雁融望向他,眼中的真誠讓她動容。

  他們這對兄弟,到底是怎樣的關係?是敵對,懷疑,還是……

  從宮裡回王府,兩人坐上雁融乘坐而來的馬車,瑾元的神情顯得很不高興,半天沒有說一句話。

  她知道他在氣什麼。當她從清風殿出來時,瑾元一眼就看到她手中多了個紫檀匣子,問道:「這是什麼?」

  「陛下剛剛賞賜的,說是給我的新婚賀禮。」她總覺得這串項鏈怪怪的,但是不收也不行。沒想到瑾元立刻臉色陰沉,拂袖而去。怎麼?難道這項鏈還有什麼典故是她不知道的?

  這沉默讓雁融很是不安,她不在乎他尖酸刻薄地說些什麼,自己總有辦法一一化解,但是他突然的動怒來得無緣無故、莫名其妙,她不想無端背上什麼黑鍋。

  等了許久,她斟酌著先開了口,「王爺,若這串項鏈有什麼不妥,明日我再送回宮裡去好了。」

  瑾元這才看她一眼,「妳捨得?妳知道這串項鏈值多少銀子?」

  她笑笑,「反正家裡暫時不需要靠典當過日子,它的價值再大,也大不過你我夫妻的和睦。」

  他訝異地盯著她,好半天才悶悶地說:「妳知道我在生氣?」

  他肯開口說話就讓她鬆了口氣,於是陪笑道:「王爺的喜怒總是形於色,我想裝作沒看見實在是太難了。」

  他凝視她良久,冷不防將她手中的匣子奪過,丟到車廂一角,將她攬入懷中,狂肆地吻下去。雁融真是不瞭解他,總是忽冷忽熱的性子,是她這輩子最難揣摩心思的一個人,剛剛他還聾拉著臉,好像有多少的怨氣都懲在心裡似的,不吭一聲,一轉眼,又吻得她天旋地轉、頭暈目眩,差點連氣都喘不過來。

  好不容易她掙扎著說:「王爺,好了,這裡不是放肆的地方,別讓人看了笑話。」這輛馬車不大,坐了兩個人雖然不算擁擠,但這樣在馬車內「伸展拳腳」,車廂難免會晃動不已,讓坐在馬車邊上的荷香和車伕知道了,還不讓她羞死?

  瑾元唇角勾起一陣笑意,看著她滿臉通紅、嬌喘吁吁的樣子,心中蕩起的卻都是暖意。這才是他喜歡看到她的樣子- 不是高高在上的刻板妻子,而是一個有著真性情,時而會嬌慎,時而會動怒的可人兒。

  他看著她忙於將散亂的頭髮重新綰好,不禁笑著拉開她的手,「急什麼?妳這個樣子我才喜歡。」他將她緊緊抱入懷中,在她耳畔低喃道:「雁融,妳是我的人,所以,我不許別人對妳有任何染指的意圖。」

  她的心頭漾滿了說不出的甜蜜,頭好像更暈了。「王爺,沒人會對我有這種企圖的。」她從來就是個低調的人,也不知道是否有人在她婚前對她有過好感。成親之後,她日常見的人都是他王府的下屬,不會有人有這膽量敢對她這個王妃動歪念頭的。

  但瑾元卻忽然板起臉,「以後離老二遠點,他對妳大概就沒安好心。」

  「陛下?」她笑道,「那怎麼可能?若陛下中意我,早就選我入宮了。」

  「哼,他現在大概就把腸子悔青了。」瑾元一想到瑾陽看著雁融時那笑咪咪的神情,心裡就老大不高興。

  「你多想了,我現在是他的家人,他當然會對我客氣些。」

  「客氣到要把明心石都送給妳?」他悶悶地說出心結。

  「明心石?」她不解地問,「就是這串項鏈上的那塊翡翠?」

  「那是父皇當初賞給他母親的,是定情之物,現在又拿來送給妳,哼,什麼意思?」

  他記得很清楚,很久以為瑾陽曾堅定地對他說:「早晚有一天,我也會把那塊明心石送給我看中的姑娘,當作我們的定情信物。」當時他嗤之以鼻,笑話瑾陽的想法未免太過女兒態。沒想到,瑾陽沒把這明心石送給皇后、妃子,卻送給了雁融?這是什麼意思?挑釁嗎?車子一停,雁融知道他們到了,急忙又整理了一下衣裙和鬢髮,白了丈夫一眼,「在下人面前,你這個王爺做事好歹有點分寸。」

  「河東獅吼?」他打趣道,「妳怕我在下人面前和妳親熱?」

  她的臉瞬間又紅了,推他一把搶先出了馬車。

  燦爛的陽光下,她剛剛站定,驀然看到不遠的王府門前,一道熟悉的娉婷身影正孤孤單單地佇立在那裡。

  心頭所有的熱度忽然冷卻下來,連臉頰上殘存的笑意都僵住了。

  「於姑娘,來找王爺的?」她先一步打了招呼,依然是得體得聽不出半點火氣。

  於香香一眼看到緊跟著走下馬車的瑾元,沒有回應雁融的話,她三步並作兩步地奔到他面前,一下子撲進他懷裡。

  瑾元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被她緊抱住。他訝異地抬頭,對視上雁融寒雪一般的眸子,這眼神看得他心中似乎都下起雪來。他皺皺眉,推開於香香,不耐煩地問道:「有什麼事?」

  今日的於香香和往常看起來很不一樣,以前她從來不會到王府來找他,也不會這樣旁若無人地當著許多人的面撲到自己懷中,就好像- 故意邀寵。

  且她今日不僅將自己打扮得更加千嬌百媚,還一臉的羞紅,像個情竇初開的小姑娘似的,即使被他推開,依然扭扭捏捏地靠著他,柔聲道:「王爺,我……我有件事要和您說。」

  「有事就快說。」瑾元不以為意地依然將目光投注在雁融的身上,她要先進王府大門了。

  「我……我有身孕了。」

  於香香的話乍然讓瑾元愣住,同時,雁融也陡然站定,但她沒有回頭,只是那在一瞬間變得僵硬的肩膀,讓瑾元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紮了一下。

  說不出這是怎樣的痛,痛到他想趕快去和雁融說兩句話,無論要說什麼都好,總之他不能讓她就這樣離開。但是手臂被於香香緊緊地纏繞住,而雁融也在短暫的駐足之後,以極快的速度踏進門坎。

  他們的跨院在王府的深處,要走很遠。但是就在雁融跨步走進大門的時候,他卻好像聽到一個重重的關門聲音。

  這一聲,將他和她一下子隔絕在兩個天地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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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雁融曾以為這世上沒有她不能應對的問題,即使在六歲的時候,她被姊姊推入水池中差點淹死,她依然可以保持冷靜,靠著自己的力量摸到池邊,成功地爬上岸來,搶救下這條命。

  八歲,她已經可以做到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現在呢?她卻發現自己做不到了。

  怎麼能接受這樣的結局?在滿心都是甜蜜和歡喜的時候,被人當頭一棒,不,或者應該說是當胸一劍,刺得她心頭鮮血淋漓。這種感覺,已經不是一個「痛」字可以形容。

  也因為這種感覺,她才認命的相信- 自己真的愛上瑾元了。明明知道,她不是他生命中第一個,也不是唯一一個女人,論先來後到,其實是於香香在前。但是,聽到於香香嬌怯怯、喜孜孜地說出那一句話時,她還是有種遭到背叛的感覺。

  所以這一次,她失態了。

  沒辦法面帶微笑地去恭喜那一對有情人,或是裝得和藹可親地問候孩子的生產之期,她只想躲得遠遠的,遠到再也不要看到他們,她無法想像,當有一天,他們的孩子呱呱墜地之時,自己又該如何面對於香香、瑾元,面對人家一家三口的其樂融融。

  這天下午她一直沒有出房門,也不覺得餓,晚間時候,她知道自己再也躲不過去了,對內對外,她不能突然玩失蹤,該面對的總是要面對。

  荷香來敲門,「王妃,晚膳時辰到了,是給您端進去,還是和王爺一起吃?」

  她盡量平靜地問:「王爺呢?」

  「王爺一直在他的書房裡。」

  她又問:「於姑娘走了嗎?」

  「於姑娘老早就走了。」這麼說來,瑾元並沒有陪著於香香回清音樓,也沒有叫她留下來?不過這樣也對,難道要立刻把於香香安置在府內嗎?只是既然於香香早走了,瑾元為什麼沒有來找她表態?還是他其實也是在等她的響應?抑或……這本就是他們兩人的事情,

  與她無關。

  她沉默了很久,直到荷香又不安地出聲問了一遍,雁融才打起精神說:「我去王爺那邊吃。」

  打開妝盒,看著那些胭脂水粉、金釵耳環,她忽然想起一句話- 女為悅己者容。

  但是她的容,真的會有人細心「悅」覽嗎?

  瑾元緩緩抬起頭,看著從外面走進來的雁融- 她神色很平靜,彷彿白天走進王府的那個僵硬背影不是她的,一切都沒有發生似的。她換了一條銀白色繡著紫色花朵的長裙,雍容貴氣之外還帶著一股出塵的飄逸,清靈秀雅得不染纖塵。她的身上似乎就是一直有這麼一股氣息,清清淡淡卻不冷漠,溫溫暖暖也不熱絡,那種若即若離的感覺,讓他在第一眼看到她的時候就被狠狠地撞了一下心房。

  只是,此刻的她卻帶給她一股寒意,那是疏離的寒意,宣示著兩人隔著多遠的距離。

  「讓王爺久等了。」雁融客氣地對他躬身,在他的下手位子坐下。

  飯菜立刻擺上桌,瑾元卻沒有動筷子,只是低眉看著她默默地吃著飯,她吃飯的時候幾乎不發出一點聲響,就像是怕驚擾到誰似的。

  「雁融……」他先開了口,聲音溫柔得連自己都有些吃驚。

  她的筷子忽然停住,「王爺有事吩咐?」她僵硬地問。

  她真的是在乎的。

  瑾元盯著她微微垂著的睫羽,希望它能夠揚起,讓那雙烏黑明亮的水眸望自己一眼。「妳生氣了?」

  她扯起嘴角,似笑非笑的,「我為什麼生氣呢?」

  「於香香……」

  「王爺準備怎樣安頓她?」

  瑾元一怔,沒想到她會問出這樣的話,他考慮了會,故作漫不經心的懶懶洋洋問道:「賢慧的王妃有什麼意見嗎?」

  「到底是王爺的血脈,不應流落在外。清音樓是個閒雜人等都可以去的是非之地,小王爺的血統必須正統,他的娘親自然也不能是出身於那種地方。」

  他挑起眉,「哦?那妳的意見是……」

  「請王爺接於姑娘入府安置,盡快給她一個名份。」

  雁融盡量平靜的說出這讓她倍感心痛的一句話,話一說出口時,她就後悔了,因為她在瑾元的眼中看到的是愕然和怒意。

  他為什麼生氣?因為他沒想到她會這麼大方吧?只是這難道不是他想要的嗎?

  一妻一妾,坐享齊人之福,再過些年,都可以子孫滿堂了。

  真正會痛的人只有她……一個人而已。她緩緩站起身,「王爺若是有什麼需要我去辦的,就請吩咐一聲,於姑娘進府時該穿的衣服、住的屋子,我都可以幫忙操持。」

  「那就有勞妳了。」瑾元斜睨著她,哼道:「既然妳說的話句句有理,我若是不同意,倒顯得我不近人情了。妳那院子也大,就讓於香香住在妳的院子裡好了,妳又這麼賢慧,就近照顧她最方便。」

  雁融指緊指尖,強自堆笑,「是,還是王爺想得周到。那,我這就去準備。告辭。」

  臨走時,因為腳步有些踉蹌,袖襬帶翻了桌上的茶杯,但她沒有勇氣回頭去多瞧,只是逃命似的趕快逃離。

  瑾元伸出手拿起那個杯子,杯沿還殘留著她的胭脂印,淡淡的紅色,甚是醒目刺眼。

  他往杯子中重新注滿了酒水,然後嘴唇貼著那個唇印,喝了下去。

  火辣的酒意混雜著那一抹唇香,像一把暗刃,紮在心頭。

  蠢!怕她流淚,怕她心碎,結果卻和她一唱一和地將彼此逼入絕境。何必這樣?難道他對她真的已經動了真情,所以才會讓自己變成這場戰局中被動的傻瓜?眉心一蹙,他甩手丟掉那個杯子。無論如何,他不能讓任何人改變他的生活,他一定要按照自己的方法,奪取屬於自己的幸-福和快樂。

  雁融盤下廣德樓後變得更加繁忙了,雖然不需要經常去樓子裡坐鎮查看,但是有好多事情還是得親力親為。這份忙碌也是她刻意的,因為只有越忙碌,她才越顧不得去想瑾元和於香香的事情。

  她騰出來西廂房給於香香住,而於香香也很快地搬進來了。

  於香香入府那日她刻意躲出去,但是荷香卻十分為她義憤填膺。

  「一個青樓女子,有什麼可神氣活現的?到底王妃您才是正妻,她再大也就是個妾,將來您生了小主子,小主子就是小王爺。」

  她面無表情地聽著,心中卻是翻江倒海一般。讓兩個女人住在同一個跨院裡,瑾元打的算盤她可以猜到一點- 讓她們明爭暗鬥,而他躲在角落中竊喜暗笑,以後無論他進了哪邊廂房的門,總會有一個女人心碎到天亮,到了第二日,又再輪迥。

  這麼歹毒的主意,虧他想得出來!

  於是她故意地早出晚歸,給自己安排了各式各樣的借口,什麼要去錢莊巡視,要去田莊查看,要去皇宮和皇后、皇妃聊天,或是回家看望父母……每次她說出這些理由的時候,雖然表面鎮定,心中卻暗暗期盼瑾元能有一句挽留的表示,這樣她也可以自我安慰一下,想著自己在他心中其實還有一份地位。

  但瑾元每次都淡淡地笑著,「去吧,別在家中悶壞了,早去早回。」體貼的樣子就好像讓她出門是多麼為她著想一樣。

  其實,她說的那些地方沒有幾個是她真正去過的,只有一次她回家去看母親,母親卻拉著她的手大發感慨-

  「雁融啊,我聽說妳讓王爺把那個在外面的小妾搬進府裡了,還和妳住在一個院子裡,這怎麼得了?萬一王爺心中以後只有她沒有妳,妳這個正妻當得豈不是要名存實亡?」

  她受不了母親那憐憫痛惜的眼神,也懶得聽姊妹們的冷嘲熱諷,於是從那以後,沒再回過娘家。

  好在,還有個廣德樓,可以做她最後的避風港。

  廣德樓粉刷一新,沒過多少天就要重新開張了,廚子是舊有的,雁融給他們的薪水比以前的東家還高,再加上廣德樓的口碑和客源都不是問題,沒道理不留下來。其實廣德樓在最初幾日的忙碌之後,已經不需要她再親自過問,但她依然是天天一大早就過去。

  「夫人,這是店內新制的菜式,請您品嚐。」大廚將一盤清炒筍尖擺在雁融面前,聽東家問話。

  她一邊試菜,一邊有一搭沒一搭的和大廚聊著天,大廚是個愍厚的中年胖子,叫胡全。

  「胡師傅是本地人吧?」

  他嘿嘿地笑著,「是啊,就是本城人,自小就在這條街附近混。」

  「這條街以前就是這樣繁華嗎?」

  「繁華?呵呵,其實一直以來這條街也算不上繁華,只是有了清音樓,有了那條花街之後,人就多了起來。」

  「這麼說來,那清音樓真是功不可沒。」雁融淡淡地笑,「去樓子裡的人都是什麼人?」

  大廚不好意思地撓頭,「夫人,這種事……小的還真不大好意思說,無非是些達官貴人嘛,反正咱是窮人,沒那個閒錢,也進不去。」

  她轉移掉話題,「您是個難得的好丈夫,聽說和尊夫人都成親十幾年了,兩人這麼多年都過得很幸福吧?」

  「幸福是哈咱說不好,不過,我和我們家那個老婆子倒是經常吵架拌嘴,呵呵,這夫妻之間天天過日子,哪有鍋勺不碰鍋沿的?」

  她頗有興味地問:「哦?那都為了些什麼事情拌嘴?」

  「唉,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早就不記得了。」

  「若吵得凶了,該怎麼辦?」

  「還能怎樣?咱做男人的總不能低頭吧,一般都是我家老婆子哄我。」

  看胡全黝黑的臉上泛起的得意之笑,雁融好像可以感覺到他心裡的甜蜜和溫暖。好幸福的夫妻,即使沒有萬貫家財,依然有讓人羨慕的條件。

  她吃了幾口菜,點點頭,「味道很好,就寫道菜牌,回頭掛出來讓客人點吧。哦,清音樓那邊會到這裡來點菜嗎?」

  「會啊,經常叫人來點菜。他們樓子裡其實自己有廚子,但都是做些小菜,若是遇上大貴人,一點一桌菜、兩桌菜,他們忙不過來,就要到咱們廣德樓來點了。對了,今天早上他們還來人叫了兩桌酒菜,說明天送過去。」

  雁融的眼波一跳,再點點頭。「我知道了,你先忙去吧。」

  這天回到王府的時候,天已經黑了。雁融疲倦地走回自己的跨院,本能地瞥了眼右邊的廂房- 那裡還亮著燈,卻聽不見屋裡有什麼動靜。

  瑾元會在那兒嗎?

  她不敢停留,推開房門趕快走了進去。但是剛剛反手關上門,她就愣住了- 只見丈夫就坐在桌子旁,自斟自飲著。見她進來,瑾元抬起眼皮對她一笑,「一出門就是一整天,把我這個丈夫丟在家中,實在不是一個賢慧的妻子該學的規矩吧?」

  她還有點愣神兒,「王爺……怎麼會在這裡?」

  「那我應該在哪裡?」他起身,走到她面前。

  他身材挺拔,又高過她一頭之多,每次站在她面前都帶給她一種無形的壓力。

  以前她可以以微笑無視這種壓力,但是現在……卻讓她喘不過氣來。

  「雁融,妳這幾天很辛苦的樣子。在忙什麼?嗯?」他柔聲詢問,手指輕輕撫摸著她的耳垂。

  「還不就是那些事情……我和王爺都說過的。」她的心有些慌亂。許久兩個人沒有靠得這麼近了,連他的手指觸碰她耳垂的感覺都讓她戰慄。是因為陌生,還是興奮?

  瑾元俯下身,幾乎鼻子都碰到了她的,繚繞在她唇邊的氣息也是那麼火熱,「妳好像瘦了?」

  這溫暖的話讓她幾乎把持不住的泣然落淚。她急忙閃過身,低下頭,「王爺說笑了。」

  他從後面一把拉住她的手,堅定地說:「妳不要總是想著躲開我,這樣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解決問題?她很想蔑視這句話,於是冷冷地響應,「王爺以為我們之間有什麼問題要解決嗎?」

  「難道沒有?」他反問。

  有,當然有。

  雁融就站在窗邊,依稀可以看到對面房間中透出的燈光。於香香正在等待他嗎?多可笑,她為什麼要這樣和另一個女人爭搶自己的丈夫啊

  「雁融?」瑾元像是不滿她的走神,將她拽到懷中,然後不由分說的地封住了她的唇。

  幾日沒有親熱,他唇溫滾燙得似可以將她融化,她的神智有些迷離,生澀的回應,直到他將她抱上床,她才突然驚醒,叫了一聲- 「不!」他被她嚇到,詫異地俯視著她,「怎麼了?」

  「不,你不該留在這裡。」

  她忽然跳起來,推著他往外走,弄得他哭笑不得,連連追問:「怎麼了?」

  雁融將他一口氣推出門,才說道:「你該去對面。於香香在等你。」

  「等一下!」他伸出一腳抵住門,剛才洋溢在他眼底的柔情全凍成冰塊,「雁融,妳是真的準備放棄了,就這樣把我拱手送給於香香,妳我連夫妻都不做了嗎?」

  她怔住,好半天才囁嚅著說:「她……畢竟有了你的孩子。你不知道女人的心有多脆弱,我不想傷她。」

  「不傷她,就寧可傷妳自己?」瑾元盯著她,「妳想清楚了,我不希望妳有朝一日後悔。」

  她暗自苦笑,後悔?!她天天都在後悔,後悔為什麼要嫁他,為什麼要愛上他,為什麼要故作大方地讓於香香搬進府來住?人人都說她聰明,其實她是天底下最笨的女人。但這一切她都不想說,她只是重重地推了他一把,將他推了出去,然後緊緊地關上了房門。

  這一次,她是真真正正地拒絕了他。

  瑾元盯著那扇門,很是惱火。從沒有哪個女人敢這樣對他,送上門的溫存不要,非要將他推給另一個女人。

  她絕對是天底下最笨的笨蛋!可偏偏……他對這個笨女人動了心、動了情。

  一甩手,他大步走出院子,對另一處正在等候他的燈光,視若無睹。

  瑾榮剛剛要就寢,就聽說瑾元來了,他詫異的一邊穿衣一邊往外走,來到客廳就看到臉色鐵青的瑾元。

  「出什麼事了,大哥?」瑾榮雖然平時和瑾元插科打譚,但關鍵時候還是很尊重這位大哥的。

  「不要問,陪我喝酒。」瑾元丟給他一個酒瓶。

  「看你的臉色,像是誰給你氣受了。」瑾榮打量著他,既然有閒情喝酒,那出的事情就並不緊急。他繼續猜測,「誰能給你氣受?二哥?」

  「他?哼。」

  「不是二哥?那還能有誰?總不會是你的新婚妻子、我的大嫂吧?」

  瑾榮的一句玩笑讓瑾元又變了臉,「別和我提她!」

  真是江雁融讓大哥動了氣?瑾榮訝異地看著一杯又一杯喝酒的瑾元,「大嫂怎麼氣到你了?該不是家裡突然多了一個女人,兩個女人水火不容總是打架,讓你疲於應付吧?」

  「恰恰相反,」瑾元冷笑,「她們倒的確是一個火一個水,火,熱得讓我受不了,而水,又冷得凍死人。」

  「這天下還有我大哥搞不定的女人嗎?」瑾榮打趣,「於香香早就是對你死心塌地了,你要擺平她丟個眼色過去就好。原來大嫂才是最難對付的那一個?只是我怎麼沒看出來呢?」

  「你的眼睛能看出什麼來?」瑾元又倒了一杯酒。

  瑾榮急忙伸手按住他,「大哥,再這麼喝下去你今天就要醉倒在我這裡了。你來找我,不是就為了這一件事吧?」

  瑾元看著他,「我覺得有人在陷害我。」

  「啊?」瑾榮困惑地問:「你指什麼?」

  「最近的事情你不覺得太多了?先是雁融嫁給我,然後田莊鬧事,接著樓裡出了賊,現在於香香又跑來找我,說懷了我的骨肉。」

  瑾元笑道:「你本來就是個是非麻煩多的人。那你怎麼想?難道這些都是二哥鬧的?」

  「我本來不想懷疑他,但是事情林林總總地湊在一起,又不得不讓我再把嫌疑落在他身上。」瑾元皺眉道:「也只有他,有這份閒情和能耐,和我這樣折騰。」

  「那,你想我怎麼做?」

  他思忖了片刻,「老二是個精明鬼,不會露出太大的破綻,現在最讓我狐疑的是於香香,所以我才會讓她住到府裡來。」

  「你懷疑她背叛你?不可能吧!」

  「這世上沒有什麼不可能的事情。」他不以為然,「她跟了我這麼多年,我待她也算不薄,她該知道我的脾氣,不應該編出什麼有我骨肉這一類的謊話。」

  〔她不是真的有了你的孩子嗎?」瑾榮再次詫異。

  瑾元瞥向他,「你以為我會給她生下我兒子的機會嗎?她又不是我妻子。」

  瑾榮怔怔地看了他好半天,又問道:「那,這件事你和大嫂說過沒有?」

  「那個笨女人,和她說這個也沒用。」他知道雁融是困在自己的死胡同裡,出不來了。「更何況我還要握足確實的證據。對了,明日我在清音樓叫了幾桌酒菜,要請南山將軍,你要不要來?」

  「在清音樓請客?」瑾榮好笑道:「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南山那群人最近的行事也很古怪,我要去問問怎麼回事。清音樓說話比較方便,好過外面的飯莊。」

  說到飯莊,瑾榮忽然想起一事,「對了,大嫂好像在外面盤了一間樓開飯莊,你知道嗎?」

  瑾元一愣,「你怎麼知道?」

  「我那天正好從皇宮出來,路上看見一輛馬車有點眼熟,想起來是你府裡的,正好那馬車停在廣德樓門前,大嫂就從上面走下來,我見店裡有個掌櫃模樣的人立刻跑出來迎接她,還點頭哈腰叫她『夫人』 ,我心想,她要吃飯也不至於到外面來吃啊,就派人過去打聽了一下。

  原來這廣德樓剛剛轉了東家,盤下這樓的新東家就是大嫂。

  瑾元劍眉堆蹙,,從牙縫間擠出一句,「這女人……真是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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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帖際遇]: hamutaron在大街上撿到現金100Ds幣, 飛快的跑回家躲著.


第七章

  當要送往清音樓的三桌菜都準備好,雁融來到廚房查驗,她問道:「每次送菜,都是什麼人去?」

  「店裡派幾個夥計,用食盒裝上,然後提著送過去。」胡全回答。

  她忽然笑盈盈地問胡全,「我能不能去送?」

  「啊?夫人要親自去送?」胡全很驚訝,「沒那個必要吧?而且那裡是……可不是夫人這麼尊貴體面的人該去的地方,夫人去了,不就成了笑話?」

  「那我打扮成一個送飯的夥計不就好了?」她想著法子,「我一直很好奇青樓裡面是什麼樣,這回可以藉著送飯的機會溜進去看看。」

  胡全對於她這古怪的念頭真是哭笑不得。以前一直以為她是個持重規矩的富家少奶奶,怎麼也有著頑皮小姑娘的脾氣?

  「夫人,這可……」他還想勸,雁融卻擺擺手阻止他,「您放心,我去去就回,不會出什麼事。倘若被人看穿了,我只要說我是廣德樓掌櫃的,他們又能把我怎樣?」

  她一番詭辯,讓惑厚的胡全沒了詞兒,只好點頭。

  一會工夫,雁融已經換好一身青衣夥計打扮,站在胡全面前,笑問道:「怎麼樣?」

  胡全尷尬苦笑,「您換了衣服,看上去還是像個女兒家,世上哪有這麼俊俏的小後生的?又這麼單薄的身子。」

  雁融笑道:「那是你和我太熟了,才會一眼看穿,清音樓的人才不會正眼看我一眼。我放下菜就回來,至多不會超過半個時辰。」

  「那……您多加小心吧。」

  胡全叫來幾個最相熟的夥計幫忙送飯,交代說有個新夥計和他們一起去,讓他們快去快回,路上不要多說話。雁融以男裝出現讓那幾個夥計覺得既奇怪又眼熟,只是胡全交代要快去快回,他們也來不及多想多問,每個人拿上幾個食盒,匆匆出了廣德樓。惴惴不安地跟著一群人行走,雁融手中的食盒似乎格外沉重。

  這是冒險的一招。她沒有和任何人商量就自作主張,荒唐的舉動之下所隱藏的只是一顆關切的心-

  皇上說瑾元有危險,而他卻不自知。對於瑾元來說,最常去的地方除了王府就是清音樓,上次他帶自己來這裡時,似乎樓裡出了什麼狀況,讓他特別留意。

  如果只是一座普通的青樓,他不至於在乎那裡有沒有鬧賊。

  她想到一則傳聞,說是先帝本是將皇位傳給瑾元,卻被瑾陽篡改遺詔登基,而那份被篡改的遺詔,被瑾元後來盜得,藏在清音樓裡。

  如今,是有人要藉著這份遺詔對瑾元不利嗎?

  算來算去,為了遺詔而想殺瑾元的人應該只有當今的皇帝才對,只要遺詔多存在這世上一日,就說明他的登基是見不得光的。可是,每次看到瑾陽那溫文如朝陽的笑容,聽到他和自己提及瑾元時的口吻,她又實在無法相信他會有意殺瑾元。再說,他已經是皇帝了,若想殺瑾元,隨便安個罪名就可以,何必如此大費周章、故弄玄虛,還把她嫁給瑾元,又古里古怪地說什麼只有她可以救瑾元。她也無法將這些疑慮拿去問瑾元,因為她知道瑾元一直對她有懷疑。那麼,就只有自己尋找答案了- 這就是她去清音樓的目的。

  跟著夥計們走入樓中,樓裡自然有人出來接應,「飯菜送來了?直接端上桌吧。客人們都到齊了,別讓王爺等急了。」

  「王爺?」她手一抖,脫口問道:「哪個王爺?」

  清音樓的人隨口回答,「還能有哪個王爺,不就是承德王爺!」

  瑾元?原來這三桌菜是他要的。真是糟糕,她的步伐一下子凝滯,不敢再往裡面的花廳走。

  她卻被清音樓的人推了一把,「快走啊。扭扭捏捏的,怎麼像個小姑娘?回頭飯菜都涼了,惹得王爺罵你。」

  雁融踉蹌了一下,只好硬著頭皮低著頭跟著人群走進去。她忖度著反正屋裡人多,她不過是個上菜的小夥計,應該不會有人注意。屋內,果然是瑾元坐在主席,他一腳蹬在旁邊的椅子上,一手舉著一杯酒,還是那樣恣意地笑著,眉梢眼底帶著一抹微醺的醉意,風流俊逸得足可以迷倒在場所有的女人。

  只奇怪的是,大部份客人身邊都有一個陪酒的女子,只有他身旁空蕩蕩,哦,是了,因為於香香不在的緣故吧?

  雁融走到桌邊,將食盒中食物拿出來擺好,耳畔聽著他們的閒聊。

  「王爺何必這麼客氣呢?其實只要王爺說句話,我們能為王爺辦的事情一定不會有二話。」其中一個男子喝得酒酣耳熱,湊到瑾元身邊,笑嘻嘻地說著,「只是除了一件事,我們不能做。」

  「哪件事?」瑾元捧著酒杯,不動聲色地問。

  「造反。」

  那人的聲音本來不大,但是場中卻陡然安靜下來。雁融感覺到所有人都霍然抬起頭,吃驚地看著他們,像是在等瑾元怎麼回答。

  瑾元淺笑著撥開那人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挑眉問道:「你以為我今天請你們來吃飯,是為了謀反嗎?」

  「難道不是?」對方的口氣卻像是在挑釁。瑾元繼續保持微笑,「我若是想造反,就憑你們幾個,還真的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桌上忽然有人碰翻了酒杯,還有幾個人霍然站起,氣氛驟然變得緊張起來。雁融被身邊的一個壯漢推開,輕呼一聲摔倒在地上。

  瑾元淡淡地瞥了眼場上的形勢,笑問道:「怎麼了?我請你們來喝酒找樂子的,幹麼一個個擺出凶神惡煞似的臉來?看看,還傷及無辜。那位小兄弟,沒摔疼了你吧?」

  雁融急忙站起來,低著臉搖搖頭。

  那個撞倒他的大漢卻忽然叫了起來,「喲,這小伙子俊得像水蔥似的,比大姑娘還好看。」

  她心中暗叫不妙,急忙想抽身逃跑,卻被那人緊緊抓住手腕,嘖嘖讚歎。

  「這手腕也細嫩,我今天算是知道什麼叫柔若無骨了。過來,陪爺喝杯酒。」

  雁融心中驚慌,表面還要強作鎮定地說:「這位爺,在下只是送飯菜的,不是這樓裡的人,不陪酒。」

  「不陪?」那大漢立刻翻了臉,將手中的酒杯往她臉上一潑,喝道:「爺給你臉你都不要?」

  雁融眼睛裡被酒水灑進,一時間睜不開,掙扎著想躲到一旁,倏然間被人扶住肩膀,那低沉得有些陌生的冷峻聲音震得她心頭顫慄-

  「這位小兄弟既然已經說了不是清音樓的人,你又何必為難他呢?」

  是瑾元!

  她真不想讓他在自己這麼狼狽的時候注意到她,她知道無論她怎麼裝扮,瞞得過別人,也不可能瞞得過他,畢竟,他們是有著肌膚之親的夫妻,她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不可能逃過他的眼睛。

  可是,天算不如人算,還是被他抓到了。

  她想抽身離開,但是瑾元的手緊緊抓住她的肩頭,那種帶著疼痛的壓力讓她無法移動半步。瑾元的聲音裡還帶著懶洋洋的笑意-

  「看看,你把人家小兄弟的衣服都弄髒了,讓他回廣德樓去還不被人笑話?小兄弟,走,和我到裡間去換身衣服。」他像老鷹抓小雞一樣扣著雁融的肩膀將她扯到身邊,拖拽著往前走,身後還傳來那些人放肆的笑聲,「王爺,不是看著人家好看,動了邪念吧?」

  瑾元回頭笑道:「本王可沒有斷袖之癖。」

  出了花廳,來到一間房前瑾元一腳踹開了門,門裡有幾個女子正在說話,被他嚇了一跳,剛要笑著湊過來,瑾元冷著臉說:「出去!」

  那些女子見他臉色如此難看,都不敢再說什麼,慌慌張張地跑出去了。

  「妳欠我一個解釋,承德王妃。」瑾元一字一頓地說,托起雁融的臉,他的黑眸如鷹一樣銳利地鎖住她尷尬的神情,「堂堂承德王妃,居然裝扮成夥計混進清音樓來,妳想做什麼?」

  「我……」雁融真是千頭萬緒不知從何說起。

  「如果我不在,妳以為這種時候誰會救妳?妳知不知道這是哪裡?居然就這樣冒冒失失地闖進來,我知道妳向來膽大,可是這一次妳也未免大膽到出格了吧?」

  瑾元的震怒激起了雁融之前積壓在心底的鬱悶,也揚聲回答,「我知道我是誰,我也知道這裡是哪裡。不錯,這是青樓,是你們男人尋歡作樂的地方,我來這裡為的是什麼不需要告訴你,就如同你和於香香的事情,我也從不過問一樣。王爺!」

  瑾元的黑眸瞇成一條縫,看著她輕顫的嘴唇和蒼白的臉色,忽然將她一下子推倒在床榻上,扯開了她的衣服。

  「幹什麼?!」雁融抗拒著,沒想到他會突然對自己下手。

  「妳既然知道這裡是青樓,是男人找樂子的地方,妳也有膽子進來了,還猜不到我現在要做什麼嗎?如果剛才我不在,這件事沒準就是別人對妳做了!」

  瑾元滿心怒火,氣雁融對自己的不珍惜,一想到剛才她受辱於南山將軍手下,他就恨得兩手發癢。但是此刻不宜在清音樓對那些人發威,只好將怒火暫時發洩到這個始作俑者身上。

  他扯散了她那個難看的小廝髮式,扯掉了她身前浸透著酒味兒的青衫,一個熱辣辣的激吻從她的唇上一直滑到她的下巴和脖頸,來到了她的胸前。

  「瑾元,不要……」她再也無法故作堅強,眼角已經沁出淚水,她渴望被他擁抱,但不該是這個時候、這個地點、這樣的情景之下。但他的雙手如鐵簸一樣將她禁錮在他的身下,她掙扎只會讓他對她加劇了懲罰的力度。

  她只好癱軟了身體,無力地迎接著他的侵犯,但是他卻在這時因為聽到她的啜泣聲而停止了動作。

  他驚詫地看著雁融那羞辱的表情,問道:「現在和我親熱,是那麼不能讓妳容忍的事情嗎?」

  他說不出此時心中的滋味,是失落還是憤怒,起身乾脆想走,忽然被什麼拉扯了一下,回頭一看,只見雁融一隻手死死扯住他的衣角,淚眼矇矓地看著他。

  他的心驟然又軟下來,回身將她抱住,唇壓著她的額頭,歎息道:「我們兩個到底是怎麼回事?好像沒有一句話可以說對,也沒有一件事可以做對,什麼時候能對對方坦白一些?」

  「你做得到嗎?」雁融輕聲問道,在他的懷裡抬起頭,「你找這麼多人來清音樓吃飯的目的是什麼嗎?你能告訴我嗎?」

  瑾元忍不住又挑起眉,「那妳穿成這樣出門給我惹事的目的又是什麼?妳能說?」

  她咬咬唇,知道兩人這樣僵持下去不會有結果,於是心一橫,攤牌了,「有人和我說,你現在有危險,但這份危險你並不自知。」

  瑾元眉骨一沉,「誰說的?「這個……我暫時不想說。」

  他沉吟片刻,哼道:「妳不說我也知道,老二是吧?只有他會和妳說這樣的話!」

  雁融沒想到他一下子就猜中了,因而歎道:「你們不愧是親手足。」

  「一半親而已,我們同父,但不同母。」

  她破涕為笑道:「這還要爭執?誰家裡不是有這樣一大堆的兄弟姊妹。」

  「妳有經常讓妳頭疼,給妳惹麻煩的兄弟姊妹嗎?」瑾元的神色很是有幾分惱火。

  她悵然道:「當然會有。只是……我盡量不讓自己去記得他們對我的不好,不管怎樣,我們都是一家人,即使一輩子也不可能親親熱熱,但最好不要是仇人。」

  「要是有人偏偏不讓妳過平靜日子,就是要折騰妳呢?」瑾元的口氣有些咬牙切齒。

  她認真地看著他,「陛下總給你惹麻煩?你確定是對方的錯,與你無關嗎?」

  瑾元捏緊她的腕骨,「妳可是我的妻子,怎麼好像在替他說話?看來……他送妳的那串項鏈起作用了?」

  她聞言一下子推開他,跳了起來。

  瑾元悠然問道:「怎麼?生氣了?」

  「你若懷疑我什麼,就……休了我吧。」

  她忽然吐出的這句話讓他愣住,以為自己聽錯了。

  「休了我,也省得你再對我不放心,一天到晚猜來猜去的,想來你一定很累。」她苦笑道:「我就累了。」

  〔休了妳?」他眉尾一揚,「妳這麼賢慧,又沒有失德之處,我為什麼要休妳?休了妳,外面的人會說我連這麼好的老婆都不要。一定是瘋了,陛下也不會放過我。」

  雁融歎道:「你從來都不在乎別人的話的。」

  「但是我說過,妳是我的人,我絕不會給任何人機會得到妳。」

  他從牙縫裡擠出來的這句話像是可以咬碎什麼人似的,她還來不及多想,轉瞬間,已經被他重新摟回了懷裡。

  「雁融,記住,妳是我一個人的,不要抱著什麼幻想,期待我會休了妳,然後琵琶另抱。」他霸道地威脅,唇舌卻溫柔地撩過她的耳垂。

  她渾身一陣輕顫,偎在他的懷中,許久才又開口道:「我已經說了我的秘密,那你呢?是不是能對我坦白?」

  「妳說今日的筵席?」他果然公平地和她交換起秘密,「這只是我試探南山將軍那群人的借口而已。」

  「看他們會不會幫你造反?」

  雁融大著膽子問出了這句話,卻惹得他一陣放肆的狂笑。「誰說我要造反?我好好的王爺不當,為什麼要造反?」

  她抿了抿唇角,有句話想說卻沒有說出口- 天下人都在議論的那則流言,到底是不是真的?

  沒想到她沒有問出口的話,他卻替她說了,「妳想說既然我握有那個遺詔,又怎麼可能不想著造反,是嗎?」

  她沉默片刻,終於還是點點頭。

  他摟在她纖腰上的手一緊,在她耳畔輕聲說:「但我不會讓妳有機會當寡婦的,大逆不道、誅滅九族的事情,我可不會蠢到去做。」

  他真真假假的口氣似是透露出什麼秘密,其實又什麼都沒有說,讓她更加如墜迷霧之中,而瑾元趁著她愣神時,再次將她按壓在身下,藉著剛才兩人好不容易融洽的氣氛,溫柔地佔有了她。

  這一次雁融沒有反抗,雖然還是很不習慣在陌生的地方與他親熱,就好像外面隨時會有人偷看或闖進來似的讓她不安。

  偶爾,她的腦海中會閃過一絲灰色的念頭- 這座清音樓,是屬於於香香和瑾元的,而現在卻情勢相反,於香香住在她的跨院裡,她和瑾元卻在這裡燕好,該說是諷刺,還是可悲呢?瑾元不給她太多的機會胡思亂想,他要她在床上時全心全意地只注意著他,不允許有一絲一毫的分神。

  所以,當他以浪潮一樣的激情侵吞她的理智時,她再也把持不住地嬌喘出聲,那動聽的吟哦讓兩人一起顫慄。

  她是他的。雁融在他強勢的懷抱中歎息著認定這個事實,她只盼著瑾元也是屬於她一個人的。但是,這可能嗎?

  瑾陽知道瑾元遲早會找他算帳,早做好了心理準備,笑咪咪地迎接他。

  「近來你往這裡跑得越來越勤了。」瑾陽打趣道:「成了家,該有點責任心了,我希望你早點入朝做事,這樣也好替我分點憂。」

  「別作美夢了。」瑾元氣勢洶洶質問道:「說,你最近到底在搞什麼鬼?」

  「搞鬼?」瑾陽故作不解,「你看我桌案上這麼一大堆的政務要處理,怎麼會有那樣的閒工夫?」

  「明人不說暗話。」瑾元冷笑道:「你送雁融的那串項鏈是什麼意思?」

  「雁融沒有和你說嗎?那算是我補送你們的新婚賀禮。」

  「新婚賀禮?用你母后給你的傳家寶當作新婚賀禮?」他壓根不信,「你若是對雁融有任何企圖,我必須先警告你,她已經是我的妻子了,我可不在乎你是不是一國之君,如果對我的人打任何的鬼主意,我是不會放過你的。」

  瑾陽挑著眉毛的樣子和瑾元其實很像,再加上他們的容貌本來就有幾分相似,兩人面對面的時候倒有點像是在照鏡子。「這麼說來,你已經將雁融當作你的禁鸞了?」

  「什麼話?」瑾元皺著眉,「她是我妻子,又不是一盤肉。」

  瑾陽呵呵笑出聲,「好吧,我坦坦白白地告訴你,我送雁融那條項鏈,一點邪心雜念都沒有。沒錯,我以前說過,這條項鏈是要送給我未來的心上人的,但如今轉送給雁融,其實是希望你們倆除了是夫妻之外,還能是一對有情人。你知道這項鏈的來歷,我以為你會明白我的心。」瑾元質疑地瞪著他,他又笑道:「別這麼看著我,我知道你不信,這次來找我,也不只是為了那麼一條項鏈吧?還有什麼事情,你儘管問,你我兄弟難得坦白一次,不如一次問個明白。」

  瑾元沉吟片刻,緩緩問道:「你和雁融說,我有危險?什麼危險?你為什麼不直接和我說?」

  「我若是直接和你說了,你信嗎?」瑾陽苦笑道,「從小到大,你老是對我說的話存疑。其實我們兩個人,到底是誰騙對方比較多?你心裡應該很明白,結果卻讓瑾榮以為我是狐狸。」

  瑾元盯著他的眼,嘴角勾起的弧度像是一抹笑意。

  「你說我騙了你,你指什麼?」

  瑾陽盯著他的眼,古古怪怪地笑著,「那封遺詔,到底是誰搞的鬼?我已經向你坦白了項鏈的事情,你倒是給我解釋清楚這個謎,如何?」

  瑾元哼道:「市井流言,我都不在意,你在意什麼?」

  「我在意,當然在意,而且非常在意。」瑾陽的眸光涼涼,「因為如果讓我知道真的是有人在陷害我,我一定也不會讓他好過的。」瑾元面對他的威脅,除了笑,還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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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雁融這幾天老是有點心神不安。清音樓之事過後,她沒有再和瑾元好好地談過。在他們之間,她感覺得到有種東西正在微妙的發生變化。似乎除了她越來越離不開他以外,

  甚至當他擁抱著自己的時候,充滿了霸道和溫柔的力度。

  她可以感覺得到他真實的力度,這一切,不該是他故意裝出來的,他對她的感情也不只是單純的猜忌和冷漠,而是自心底生成。

  那麼,或許上天真的垂憐於她,讓瑾元的心開始漸漸傾斜到她這邊來了……

  但皇上的提醒也一直讓她心存陰影-

  這個人,不是妳在幾日內就可以掌控住的。

  她真的不想「掌控」瑾元什麼,除了,他那顆心……愛,是毒藥,嘗到一點甜頭之後,就想全部佔有。她知道自己應該像母親那樣,一邊擦著淚,一邊笑著將丈夫送到另一個夫人的房間門口,但是她真的這樣做了之後,才知道會讓自己的心有多傷。

  不過,無論她和瑾元現在相處得有多好,隔著面前這扇窗子、幾步之外的房內,卻有一個女人,就像她的心魔一樣,擋在她和瑾元中間。

  為什麼自己要比於香香晚了幾步來到瑾元身邊?如果於香香不存在……

  她悚然一驚,趕快打消這個可怕的念頭。

  恰好荷香進來問道:「王妃,廚房那邊問,每天給於姑娘送過去的燕窩要什麼品種的?是金絲,還是……」

  「血燕。」她輕聲說。

  荷香扁扁嘴,「血燕那麼珍貴的東西,她怎麼配吃?」

  「她現在懷有身孕,也許懷的就是將來的小王爺,即使不是男孩兒,也是個郡主,當然要多進補些好的。」雁融知道荷香心中是護著自己,但又不好和一個奴婢多說什麼。「讓廚房每天晚飯的時候給她送去,不要說是我讓人做的。」

  「王妃,您給她做了好事,還不讓她知道,誰知道人家在背後怎麼說您呢。」荷香嘮嘮叨叨地要出門,又想起一事,「對了,王爺剛回來,問您有沒有空,去他的書房一趟。」

  「哦,好的。」雁融收拾了一下,趕快來到書房。

  瑾元正喝著一碗湯,大聲地讚歎著,「這湯的味道真是不錯,以前怎麼從來沒有喝過?」

  雁融正好進門,聽他這樣說,不禁笑道:「這是廣德樓胡師傅做的。」

  「難怪妳那麼喜歡在廣德樓待著,原來是有美食勾著妳的心。」他對她勾了勾手指,她走過去,他獰不及防的將她拉到懷中,輕聲問:「知道我今天去哪兒了嗎?」

  「你不說,我怎麼會知道?」

  「我去了趟宮裡。」

  「哦。」

  瑾元衝著她笑,「只一個『哦』字嗎?妳知不知道我去幹什麼?」

  「總不會造反吧?」雁融用過去擔心的老話題打趣,這不再是兩人的心結了。

  沒想到他卻說了個讓她嚇了一跳的結果,「我去威脅老二了。」

  「威脅皇上?!」她睜大眼睛,「威脅他什麼?」

  「威脅他不要亂打妳的主意。」

  「哪有……你真是膽大包天。」雁融歎氣道,「他是皇帝啊。」

  「那又怎樣?沒有我,他哪來的這個龍座坐?」

  這淡淡的一句話讓雁融心頭疑竇叢生,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是不是瑾元說反了,他其實想說的應該是「若不是他,這個龍座該由我來坐」才對吧?

  瑾元低著頭把玩著她的一隻手,低聲說:「雁融,在妳心中,如果是夫妻,就不該有秘密,對吧?」

  「嗯。」她看著他,心頭坪坪直跳,他要和她說什麼了嗎?「關于于香香……」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聽到於香香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王爺,聊我為什麼要背著我說?」

  瑾元皺了皺眉,又展顏一笑,「既然妳知道我是在背後聊人,又何必出聲殺風景?」

  於香香推門妖嬈地走進來,歎氣道:「我本來也不想做殺風景的人,只是我正好有些話要和王爺說,王爺一天到晚這麼忙,錯過了這會兒,不知道王爺又要去哪兒了。」

  「要說什麼就趕快說吧。」瑾元往後一靠,而雁融已經在於香香進門時候從他懷抱中起身了。

  這場景讓她覺得很尷尬,她背對著兩個人,故意仰頭看著牆上的一幅畫,但其實心不在焉。

  於香香走到瑾元面前,嬌笑道:「我來,就是特意來感謝王爺的啊。」

  「感謝我什麼?」

  「感謝王爺對我這樣體貼照顧,原本我還以為你就是塊冷冰冰的木頭。」

  她又是羞澀又是開心的神情讓瑾元滿腹疑惑。「妳最好把話說清楚,我不喜歡聽糊塗話。」

  「晚膳時廚房端來了一碗燕窩,是王爺派人給我添的吧?」

  於香香細聲細氣的問話讓瑾元一愣,也讓雁融渾身一震。

  「燕窩?」他皺著眉看向雁融的背影,「這件事只怕是王妃做的吧!」

  雁融歎口氣,只好轉身點頭,「是,是我吩咐廚房給於姑娘添的。妳現在身懷有孕,需要多進補。」

  於香香的笑容立刻凝固,好半天才有點硬邦邦地說:「哦,那就多謝了。」

  見她頭也不回地就這麼走了,瑾元笑道:「妳對她做這樣的好事,都沒有和她說?妳看她一點都不念妳的好處,值得嗎?」

  「何必和她說呢?我又不想讓她感激我。」雁融垂著頭,「對了,你剛才說夫妻之間不該有秘密,是什麼意思?是關于于香香嗎……如果是關於她和未來的小王爺……」

  「妳想到哪兒去了!」瑾元斟酌的道:「於香香對於我來說,並不是妳想的那樣。」

  「哪樣?」雁融的心頭又是一跳,「你是說,她對你……」

  他凝視著她的眼睛,「在我心中,只能裝下一個女人。不錯,香香是跟了我許多年了,但是感情的長短不是用時間的長短可以衡量。所以,不要讓我在妳們兩人之間作一個選擇,那會讓我覺得很可笑,就像是讓我在一雙鞋子和一隻手臂之間作抉擇一樣。」

  他的每個字、每句話,都像是帶著一隻無形的手,將雁融的心慢慢捏緊,那是一種緊張的窒息,她甚至不敢喘氣,生怕自己一呼吸,就會錯過他後面的話。

  她的眼中,只能看到他漆黑的眼眸,那樣深澈、清湛,彷彿暗藏吸力的深潭,將她的全部感情都吸入其中……

  他的手指悄悄捏緊了她的指尖,她的手指和他的一樣滾燙,這種肌膚的接觸,讓她想起在清音樓的那一天,彼此的纏綿,交織的火熱……至今還在她的身體裡蔓延……突然,外頭傳來一聲尖銳的驚呼。

  「王爺!於姑娘昏倒了!」

  屋內的兩個人陡然大震,對視了一眼之後,一起起身衝出房裡,趕到於香香的廂房。

  於香香躺在地上,嘴角還有一串血珠沁出,雁融剛要靠近,瑾元急忙喝阻,「別碰她,她像是中毒了。」

  「中毒?!」她渾身泛起寒慄。怎麼會?

  瑾元厲聲問道:「她剛才吃了什麼?」

  侍女咚咚嗦嗦地說:「什麼都沒來得及吃呢,於姑娘剛才看到廚房端來燕窩,特別開心,就喝了幾口,然後就說要去找王爺,回來之後就突然昏倒了。」

  「燕窩?」兩人再是一震,同時將目光投向放在桌子上的那碗燕窩上。

  這個時候,於香香幽幽地醒轉過來,她目光先對視上雁融的眼,她虛弱而淒美的笑容,讓雁融刻骨銘心-

  「王妃,妳……真的恨我恨到要殺了我和孩子嗎?我……不想和妳爭王爺,只要讓我保住這個孩子,保住……這個孩子……可是……這麼小的生命妳都不肯放過嗎?」

  雁融像是被重重地打了一棒,一下子,所有的溫度都從指尖開始,褪冷了全身,她不知道自己的臉色變得有多難看,只是在瑾元用那樣狐疑、充滿震怒的眼光刺向她的時候,她的眼前忽然像是墜入了一片漆黑-

  除了瑾元的眼睛,她什麼也看不到了,而就是這雙眼睛,讓她的心頭劃過一絲可以讓她窒息的痛。

  痛,真的好痛。

  於香香中毒的事情立刻成為王府內的耳語,肆無忌憚地蔓延到外頭。

  很快,王蕙娘也聽到消息,跑來看她,焦慮地說:「雁融,那件事真的是妳做的嗎?妳怎麼這麼糊塗?她懷的是王爺的骨肉,只要妳加把勁,能夠為王爺趕快生一個兒子,到時候承襲王位的肯定還是妳的兒子啊!可是妳現在……」

  雁融冷冷地問:「妳以為妳的女兒真的是這麼愚蠢的人嗎?」

  「不是妳干的?」王蕙娘先是長吁一口氣,接著又緊張地問:「可是,王爺那邊現在是什麼態度?王爺相信這事與妳無關吧?」

  她沉默了,沒有回答。

  自從於香香出事之後,瑾元的眼中像是沒有了她似的,之前的柔情蜜意都在一瞬間化為烏有。

  瑾元命人找來了太醫為於香香診視病情,直到天黑了,才注意到一直站在旁邊的她,也只是淡淡地說:「妳先回去休息吧,這邊的事不用妳管了。」

  不用她管,這是讓她放心,還是將她摒棄成局外人呢?抑或,他的心頭已經開始對她懷疑了?就像外面的流言輩語一樣、就像生她養她的母親一樣,都以為是她給於香香下毒……

  她在屋子裡等了兩天,瑾元都沒有顧及到她,荷香為她非常叫屈。「王妃,都是您好心非要給於香香做什麼燕窩,現在卻被人栽贓陷害。」雁融反問道:「妳相信我沒有叫人下毒?」

  「當然啊!」荷香瞪著眼睛,差點沒跳起來,「您連廚房都沒有去過,而且您有什麼理由給她下毒啊?人人都看著的笨辦法,就是奴婢我都不會用,您這麼聰明的人,當然更不會用了。」

  她不禁苦笑,連荷香這樣的孩子都可以如此明白地看出這裡面另有內幕,那麼瑾元呢?他就這麼輕易上當了嗎?

第三天,雁融去了趟廣德樓。離開王府那個讓她窒息的環境,她希望自己的心情能好一些。

  但廣德樓裡也無法消減她的落寞與苦悶。

  胡全惴惴不安地問:「王妃,家裡的事情都安頓好了嗎?」

  因為她把胡全叫入王府去給瑾元堡湯,所以他已經知道了她的身份,而胡全的問題又讓她的心情沉重起來。

  「有勞你牽掛,沒什麼大事。」她只能這樣故作淡然地響應。胡全還是很忐忑的樣子,「那時……我正好也在廚房,的確沒看到什麼可疑人。王府裡的人該不會懷疑是我和王妃連手做這件事吧?哦,我的意思當然不是說王妃給那個女人下毒,王妃您宅心仁厚,絕對不會做這樣的事情,只是……只是……」

  「只是這未免太巧了,是嗎?」雁融苦笑。前腳她剛叫外面的廚子入府做飯,又讓人給於香香添了燕窩,後腳於香香就中了毒,王府的廚子都在府中幾十年,身家清白,也難怪胡全會擔心別人懷疑他。

  廣德樓也同樣待不住了。雁融出了樓,漫無目的地想在街上轉轉,忽然有個古怪的聲音小聲叫她。

  「承德王妃,請過來這邊說話。」

  她看過去,只見一個瘦高的中年男子正衝著她點頭微笑,旁邊還站著一個青年公子,負手而立,像是在看路邊攤位的什麼東西。

  她在一怔之後陡然意識到那個青年公子是誰。走了幾步過去,低聲說:「龍行魚服是天子大忌。」

  瑾陽轉身抬起頭,笑眼盈盈的,「雁融,妳勸諫的口氣很像是個在朝為官幾十年的老學究。」

  她垂下眼,「他們和我一樣,都擔心陛下的安危。」

  瑾陽往旁邊走了幾步,她很自然地跟在他身邊。

  「若說擔心安危,現在倒是換朕來擔心妳了。怎麼?聽說王府出了點事?」

  雁融歎氣道:「原來這點事情都已經驚動了陛下。」

  「這件事情可不算小,瑾元本來就是風口浪尖的話題人物,之前娶妳,然後又接於香香入府,樁樁都是人們熱中閒磕牙的事情,現在又出了這麼大的事情,想讓朕不擔心妳都不行啊。」

  「有勞陛下為我們的事情操心了,我還好。」

  「還好嗎?可我剛才看妳一臉鬱鬱寡歡的樣子。雁融,希望朕把妳嫁給瑾元的這件事不是個錯誤,否則,朕會心頭不安的。」

  她無言地跟在他身邊,走了許久,忽然問道:「陛下,當初到底為什麼會選我嫁給王爺?」

  瑾陽沉吟一會,然後笑道:「瑾元一直像股生性漂泊浪蕩的風,他年紀不小了,該有個家了,而朕一看到妳,就有一種心頭安定的感覺。朕希望妳能給他一個讓他能安定下來的家。」

  她勾起唇角,「也許陛下高估我了,我未必是能讓他安定下來的那個人。」

  「妳不必妄自菲薄,雁融,妳身上有著我們誰也不能預估的力量。朕和瑾元是兄弟,朕既然看到了,瑾元也必然看到了。」

  皇上的話觸動了雁融,她覺得自己這樣靜靜地等下去真的是很傻的一件事,與其坐等瑾元的態度,不如自己去問個清楚。她匆匆趕回王府,一進府門,管家就跑來說:「王妃去了哪裡?王爺找了您半天,已經大發雷霆了。」

  她一震- 瑾元在找她?為什麼?

  說不上心頭湧起的是興奮,是期待,還是惴惴不安,她一路急速地走向瑾元的書房,到最後幾乎就要跑起來了。當她氣喘吁吁地跑到書房門口時,忽然聽到他的聲音-

  「去了哪裡了?怎麼連聲招呼都不打?」這問話中沒有擔心憂慮,也沒有柔情蜜意,有的只是一盆冷水般的不滿和指責,兜頭潑下-

  也許是腳步還沒有站穩,她晃了一下,等喘息平定,才淡淡地說:「府內既然沒有我的事情,就想出去走走。」

  「那夜雖然無事了,但是這幾天未必就沒有事。妳是王妃,一天到晚在外面閒晃,就算我不在乎外面人的口舌,妳自己總要顧忌一下妳的身份。」

  他的每句話都像是帶著刺一樣扎過來,讓雁融所有的期待都化為了清風,霎時間不知道飄散到哪裡去了。

  她也冷冷地問:「那王爺找我是有什麼大事?」

  「於香香的事情,我需要妳給我一個解釋。」

  她一隻手拈緊門坎,似笑非笑地問:「解釋?!什麼解釋?」

  「關於她中毒,是否真的與妳無關?」他剛剛問完,就見她勾著唇角,笑了起來。「妳笑什麼?」他皺眉問。

  「我笑你怎麼現在才問我這個問題,我笑你壓根不該問我這個問題,我也笑自己,不該把一切想得太過簡單、太過美好。」她雖然在笑,但是心頭卻在滴淚滴血。「其實你何必問我什麼,這件事你真的沒辦法調查清楚嗎?」

  「我調查是一回事,我要妳的響應是另一回事。妳只要告訴我,這件事到底是不是妳做的就行了。」

  雁融一甩手,邁入門內,走到他面前,直視著他的眼睛,「如果我說這件事不是我做的,你會信嗎?」

  「我信。只要是妳說的。」

  瑾元與她四目相對,那一瞬間,她幾乎以為自己在他眼中看到的是疼借和堅定。是嗎?還是這只是自己的錯覺?

  「王爺若是信我,就不該問我這個問題。問了,便是不信。」她一字字的說,每個字都痛徹心扉。

  但他只是皺眉,「雁融,妳別為了鬥氣故意避重就輕,我必須要給周圍人一個解釋,否則滿天的流言怎麼平息?」她淒然笑著,咬著牙根說:「你從來不在乎任何流言輩語,你在乎的只是那個人而已。王爺,還記得你那天對我說的話嗎?你說感情的長短不是用時間的長短可以衡量,不要讓你在我們兩人之間作選擇,因為那就像是讓你在一雙鞋子和一隻手臂之間作抉擇一樣。當時我很感動,我本來以為在你心中的我是那隻手臂,而現在我才明白,這不過是我一個愚蠢的夢,於香香才是可以與你患難扶持的手,而我是那雙穿完就可以扔掉的鞋子。」

  瑾元驚跳起來,一把抓住她的肩膀,怒道:「雁融,妳怎麼可以這樣說?」

  「那我該怎樣說?應該謙恭而卑微地請她諒解我,我不該給她添什麼燕窩,讓人有機會陷害我?王爺,如果我今天一定要逼著您在我們兩人之中作一個選擇的話,您的答案是什麼?」

  他盯著她,「雁融,妳現在太激動了。」

  她忽然往後退了兩步,點點頭,「好了,不必告訴我答案,因為我已經明白了。」她轉身跑出書房,跑得比來時還要快。一路上的下人們都驚詫地看著她奔跑的身影,不明白平日裡端莊賢淑的王妃怎麼像換了一個人似的,穩重高貴全然被她丟棄,只剩下絕望冰冷的玉容,和……眼角流出的淚滴,疼碎人心。

  晚間,荷香來送飯時,驚訝地發現雁融不在房內,問遍了府裡上下,都說沒有看到她,直到問到大門時,才知道她下午時一個人悄悄出了王府。這本沒什麼大不了的,但是隨即荷香在雁融的房內發現一封信,信封上寫了瑾元的名字。

  敏感的荷香知道必定出了大事,急忙把信送給王爺。

  瑾元拆開信,裡面寫著簡短的一闕詞,每個字是那麼熟悉又陌生,力透紙背的是冰冷的情,決絕的意-

  夢迴一夜,兩世相隔。正是黃昏夜半,雲遮月,月如昨。情意成蹉跎,萬事付江河。怨君不語,寒宮冷桂,天上人間皆寒漠。

  我亦無歌,春衫涼薄。願化東風隨雲去,雲豈留我?無那,無那,浩浩渺渺,前路已無多。

  下面還有簡單的一句話-

  君無情,我無意,夫妻緣盡,婚約亦休。

  自此仳離後,永無相見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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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雁融自小在眾人眼中是個乖巧聽話、溫柔恭順的好女孩兒,年長後就是一個好姑娘、好女人,嫁給瑾元無論府裡府外,也都覺得她是個好妻子,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內心並不如外表這樣恭順堅忍,其實她是一個憤怒起來可以寧為玉碎,不願瓦全的人。

  小時候,父親允許她和哥哥們一起讀書,念《詩經》時,她最不喜歡的是那篇「虻」

  最初的「氓之蚩蚩,抱布貿絲。匪來貿絲,來即我謀。」以及後面的「既見復關,載笑載言。爾卜爾筮,體無咎言。」描繪了一樁美好婚事的開頭,但是到了結尾,卻是「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學完這首詩的第二天,夫子意外地發現她書上這一章的書頁被撕去了,夫子很是震怒,問是怎麼回事。她起身淡淡地說:「昨晚有老鼠來啃書,把這一頁啃壞了。但整首詩我已經背下來,夫子若是不信,我可以背給您聽。」然後她朗朗背誦,終於讓夫子滿意地點了點頭,這件事就算過去了。

  其實,那頁書是雁融自己撕去的,她不願意看到女子為了愛情和婚姻而痛苦流淚,她曾暗暗發誓,若是有一天,她的丈夫讓她這樣傷心,那麼她一定不會委曲求全,她會義無反顧地離開那薄情的男人,而且絕不回頭。

  給瑾元的那封信,如果說是一封絕情信,倒不如說是一封休書。

  她親筆休掉了他們的婚姻和愛情,她不忍了,也不再猜忌,若瑾元始終不能信任她,她再多的忍耐都是徒勞。

  離開王府,她搬進了廣德樓,不許別人再叫她王妃,只稱呼她為「掌櫃的」或者「東家」,她全心全意地在廣德樓的生意上,忙得昏天暗地,甚至沒有和娘家人提及這些變化。她不在乎這件事是否會給自己的家族惹出軒然大波,也不在乎有多少人對她指指點點,她既選擇了自己的路,便不再回頭張望感慨。

  瑾榮是先知道這件事的外人。

  當他知道雁融把她自己「休離」出王府的時候,那種感覺已不是「震驚」兩個字可以形容的。

  「她居然會做這種事?那你呢?就讓她走了?」瑾榮高叫著,雙手舉天,「這世道真是變了啊,還有女人不想好好過日子的,她連王妃都不當了?」

  「住嘴。」瑾元冷著臉,「我找你來不是讓你大發感慨的。」

  「那讓我做什麼?你知道,我除了殺人和找人,沒其它的本事。」瑾榮聳聳肩,「京城也就這麼大,她不可能走遠,找她不用我為你操心。至於殺她……我想你不會動這念頭吧?」

  他哼道:「她若是哪天少了一根頭髮,我一定懷疑是你派人做的!」

  「天地良心,我和她又無冤無仇的,你倆的事情我也一點沒有摻和過。」

  瑾元用手指點了點他,示意他平靜一些,「先別和我跳腳,你倒說說,出了這麼多事,你查出多少頭緒來?之前清音樓的那個賊和這次陷害雁融的人,是不是同一個幕後指使者?」

  瑾榮訝異地問:「原來你早就認定這回大嫂是被陷害的,那你還把她氣走?」

  「這是……為了她的安全。」瑾元略顯悵然的聲音幽幽響起。「我不知道讓於香香中毒的目的是什麼。你記得我和你說過的吧?我認為她並沒有懷我的骨肉,讓她住進王府只是暗中留意她而已,我也沒有請過大夫為她診治。但是這次太醫來幫她解毒,卻和我說,胎兒很好,讓我放心。你知道這意味什麼?」

  「意味她的確懷了你的骨肉?」瑾榮推測。

  瑾元狠狠地白了他一眼,「意味著如果不是她懷了別人的骨肉,就是她買通了太醫院的人。」

  「你就這麼肯定她懷的一定不是你的孩子?」瑾榮還有懷疑。

  瑾元冷冷地說:「我說過的話,不想再重複第二遍。」

  「好吧,那麼你的意思就是,這個人神通廣大,聯合於香香,還買通了太醫院,陷害了大嫂,那他的目的究竟是什麼呢?」

  「所以才找你來,要你去查啊!」瑾元踢他一腳,「你最近的辦事能力越來越差了,以前讓你找個人、查個案子,三、兩天就能有結果,怎麼這回一拖拖了這麼久?」

  瑾榮無奈地兩手一攤,「因為這回對方是個太厲害的人物,隱藏得很好,所以我也沒辦法啊。我加緊去查吧,大嫂那邊,你什麼時候和她把誤會澄清,接她回來?」

  「這件事不用你操心。」瑾元長長吸氣,「她不在王府,說不定還安全一些。」

  「你是想一邊對外冷著她,一邊暗中保護她?」瑾榮歪著頭想了想,又忽然笑道:「你就不怕她和你分手之後,琵琶另抱,嫁作他人婦?」

  瑾元的臉色一沉,「你可以走了。」

  瑾榮卻故意湊在他身邊,小聲說:「這是第一個給你難堪的女人吧?其實休了也就休了,你還怕找不到比她更好的名媛閨秀嗎?」

  瑾元冷冷地看著他,陰沉沉地反問:「你臉上是不是又癢了?」瑾榮哈哈笑著,一下子跳到屋外去了。

  瑾元抬頭看了看窗外,此時已經是月掛中天,霜天銀盤,看得人心裡很涼。

  此時雁融在做什麼呢?是否心中還對他積鬱了很多的憤恨和幽怨?還是……真的如瑾榮所言,可以瀟灑地將他忘記,另投他人懷抱?

  這是她離府的第七天了,他知道她在廣德樓,也知道她現在是一個非常厲害的女掌櫃,他唯一猜不到的,是她的心中是否真的對他絕了情、斷了念?

  該去看看她了啊……

  雖然樓內有賬房,但是雁融每天還是親自用算盤算一遍店內的開銷和進項。

  全部算完一遍,天也黑了,她的脖子感到有些酸疼。

  賬房恭敬地說:「掌櫃的,您也該早些安寢了,我就不多打擾,先下去了。」

  「辛苦你了。」她點點頭,親自起身相送。賬房走到門口,又想起一事,回頭說:「對了,那天清音樓派人來結算上次的酒席錢,不知道為何多給了一筆錢。我說這是帳外的,沒道理收下,他們卻非要留著,說是樓子那邊有人交代的,不敢不辦。掌櫃的,這錢該怎麼辦?」

  她一怔,「清音樓?」

  這個本該在她的生命中終結的一個名字忽然湧動出來,泛著酸澀和苦意,讓她的心頭抽疼了一下。她蹙眉道:「回頭送回去,我們廣德樓不靠救濟過日子。和他們樓的人說,如果非要送,那我們就回頭轉送給街邊的乞丐去,廣德樓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要這筆錢的。」

  「是,這件事我明日就去辦。」

  關好房門,雁融輕歎口氣,一天的疲乏似要在這一聲歎息中從心底釋放出去,可是……為什麼歎息過後,心頭還是這麼沉重?

  清音樓的那筆錢,是瑾元的指示吧,他送錢做什麼?還怕她沒有資本開這個飯莊嗎?哼,那也未免太小看她了。雖然深居閨中,但因為她幾個哥哥辦事都不力,父親只好讓她這個女孩子暗中執掌家中的經濟大權。在幫家裡賺取銀子的時候,她並不傻,也為自己準備了豐厚的私房錢,那時候想的只是若有一天,其它房的兄弟姊妹對她發難,她可以立刻帶著母親搬出府去。

  如今,廣德樓經營良好,用不了一年,買樓的錢就應該可以回收,瑾元的錢她根本不放在眼裡,更何況- 他與她早已是陌路之人了,無論生老病死,都不會再有交集。

  想到「生老病死」這四個字,陡然間她又忽然想起了皇上的話- 他身邊有危險,但他並不自知。

  當初買下廣德樓,很大的原因就是為了就近調查清音樓,可惜第一次潛入樓中就被瑾元撞破,調查也暫時中斷。

  如今,那個危險還在嗎?她雖然已經和他說過這件事,但是那樣自負的他會把她的話當回事嗎?

  她甩了甩頭,提醒自己與這個人已經沒有關係了,不要再想了。她將窗子都關上,脫下外衫躺在床上,雖然身子一動不動的,但是大腦卻控制不住地冒出一大堆的問題來- 到底是誰對於香香下毒?

  對方是不是想先嫁禍給她,再對瑾元不利?

  她悚然一驚,坐了起來,無論如何也睡不著了。

  在剛離開王府的那幾日,她滿心都是疲憊和憤怒,為了忘記他,她讓自己忙得不可開交,沒有多餘的空間去思考。

  現在冷靜下來,又讓她不由得心驚肉跳。

  她的負氣出走,會不會給瑾元帶來更大的災難?

  思來想去,她走回桌子邊,重新點燃了燭火,找出信紙和筆墨,開始寫信。

  這封信,塗塗改改、寫寫刪刪,寫了一盞茶的工夫,依然沒有寫完。她將筆一擱,反身躺回床上去。

  她寫信,是想提醒瑾元不要中了別人的計,但是這封信寫好了又真能送去嗎?

  既然已經說了老死不相往來的絕情話,在她離開後瑾元也沒有派人或親自來找過她,這說明他也默認了他們緣份已盡,如果她再送信過去,豈不是顯得出爾反爾、言而無信?轉身背對冰涼的月光,她閉緊雙眼,強逼自己丟開這些胡思亂想,進入睡夢中。

  夜漸漸深了,她的呼吸也慢慢均勻,完全沒有察覺緊閉的窗子被人從外撥開,一道身影輕悄悄地落在屋內。

  那黑影先來到床邊,低下頭審視著雁融的身影,靜靜地凝視了她許久,又伸出手去,想觸碰她又遲疑著,手指還沒有觸碰到她的衣服,又撒了回來。

  無聲地歎了口氣,黑影後退一步,環顧四周,注意到桌子上那幾張皺巴巴的信紙。

  他順手拿起一張,走到窗邊,藉著月光,看清了上面的文字。

  頃刻間,驚喜的笑意爬滿了他的唇角,又讓他感慨地輕喃,「妳這個女人啊……把我們兩人害得這樣苦,妳讓我知道,什麼叫『愛恨交加』 。」

  雁融聽不到他的感慨,因為他的聲音很輕,而她睡得很沉。但是在她的夢中卻無法拔掉這個說話之人的身影,依稀間,她看到瑾元遙遙地站在自己面前,對她雲淡風清地微笑著。她想和他說話,卻邁不開步子,又看到他的身後像是有個黑影正對著他高高地舉起刀,她又急又驚,拚命地大喊了一聲,

  「瑾元- 」

  她被自己的聲音驚醒,從床上坐跳起來,她沒有看到窗邊的那個黑影,但是窗邊的人卻看到了她眼角的淚光-

  唉,這是第二次,她為他流淚了。

  試問,若真無情,又怎會有淚?

  瑾元無聲無息地踏入房門,於香香本來正在繡花,忽然間覺得眼前有黑影遮蔽,一抬頭,立刻手捂胸口,慎怪道:「王爺,怎麼大白天的這樣嚇唬人的,走路輕得像鬼一樣。」

  瑾元微微笑著,反手關上了房門,問道:「在繡什麼?」

  「給你我的孩子繡一個小肚兜。以前我娘說,孩子一出生,一定要穿親娘繡的肚兜,這樣才會長命百歲。」

  他恍然大悟的點點頭,「原來還有這麼多規矩。」

  「王爺是大富人家,不懂這小門小戶才有的習俗也不奇怪。」於香香欣賞著手中的繡樣,「不知道是男是女,我就繡了牡丹花,花開富貴嘛。」

  他淡笑著,「他都快做小王爺,還盼什麼富貴?盼平安倒是應該的。」

  於香香嬌笑著,「我們這個小王爺又不是正牌的,到現在王爺也沒給我一個名份,我連妾都算不上。至於這孩子,將來還不知會怎樣受欺負呢。」

  「妳雖然不是妾,但現在不是比妾還厲害?」瑾元靠著牆角的一張椅子坐下,幽幽地看著她,「雁融已經被妳逼走了,以後說不定妳就是正牌王妃了。」

  她臉色一僵,又以一臉無辜的笑道:「王爺可別這樣污蔑我,王妃怎麼是我氣走的?那天出事的時候我腦子裡亂烘烘的,說了什麼都不記得,後來這麼多天我都沒有見過她,她走與不走,和我無關。」

  他一雙銳利的目光,直直的看著她,眼中深意難解。「香香,還記得當初我怎麼會要了妳嗎?」

  她微紅了臉,「王爺怎麼會問起這種事?」

  「清音樓那麼多的女人,我單單選了妳,因為我覺得妳是個很聰明的人,從來不學她們,主動阿諛奉承我,平時話也不多,也不多盤問別的事情。我一直自信我看人從來不錯,不過現在,我忽然發現我犯了一個大錯。」

  於香香怔了怔,輕咬下唇,「王爺是說我變了?」

  「或許不是妳變了,而是我以前就沒有看透妳。自從我娶了雁融之後,妳就變得越來越古怪,香香,看在妳我也算是有番情意,我今日只要妳幾句實話,妳若說了,從今以後我會好好照顧妳,妳若是還故意隱瞞,別怪我翻臉無情。」

  瑾元的話冷到骨頭裡,讓她甚至不敢對視他鋒芒畢露的眼睛。

  「王爺……我不知道是不是什麼人在您耳邊吹了風,說我的壞話,我的人品,您應該是知道的……」她強自辯駁。

  他冷笑道:「就因為妳的人品我向來清楚,所以對妳疏忽大意了,但並非我對妳一點懷疑都沒有。我先問妳,之前潛入清音樓的那個賊,到底是誰安排的?」

  她睜大眼睛,「我怎麼會知道?那個賊還差點殺了我呢!這一點王爺您是知道的。」

  「賊入樓的時候我們誰也沒看見,妳說什麼都是妳一面之詞。」他冷笑,「妳深知樓裡各處機關,當然不會讓自己陷入險境,可妳當時卻不應該表現得那樣驚惶失措。香香,妳知道什麼叫聰明反被聰明誤嗎?」

  她辯解,「深更半夜,我一個女人的屋子裡摸進來一個賊,即使我再膽大,總要嚇個半死……」

  「香香,妳該知道,現在是我在給妳機會。」瑾元冷冷地打斷她,「妳不是個有野心的女人,可妳最近卻總想著進入王府,跟我要名份、要地位,正式做我的女人,這非常的反常。」

  「王爺,您畢竟還是不瞭解女人,女人……其實都想有個家,希望有人疼、有個相公,給他操勞做飯養孩子……」

  於香香說著,眼淚在眼眶裡盈盈打轉,她的語調甚是動情,讓瑾元有瞬間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錯怪她了。但是無意間一低頭,看到她的雙腳在裙襬下不斷地交迭,不由得又冷笑一聲,「香香,也許妳自己都沒有發現妳有個毛病,就是每次一說謊,妳的小動作就開始多起來。看樣子妳是不想和我說實話了,好吧,如果有一天我拿真憑實據放在妳面前,希望到時妳不要後悔。」

  瑾元甩門而去,臨走前,眼角餘光瞥到她也同時站起,嘴唇蠕動了一下,像是有話要說,但終究沒有出聲來。

  他剛走出這座小院,就見自己的奶娘衛夫人正急匆匆地走過來,不禁展顏一笑,「老夫人今天這麼有興致出來曬太陽?」

  「瑾元,我聽說雁融走了?」衛夫人板著臉,劈頭就是數落,「你怎麼可以這樣對不起你媳婦?像雁融這麼賢慧的老婆你不要,卻擺個狐狸精在家裡?」

  瑾元向來尊重這位奶娘,待她猶如母親一般,而衛夫人出身不高,平日和他說話也很謙和,這一次卻一反常態地大動肝火,也讓瑾元有些吃驚。只是他和雁融的事情又豈是三言兩語可以說清的,只好苦笑道:「這件事也驚動到您了?」

  「你不讓家裡的人傳這件事,難道我就會不知道嗎?雁融那孩子以前每天無論多忙,都會過來和我請安,難得人家出身官宦,卻知書達禮,沒把我這個低賤的人看低,於香香呢?入府都這麼多日了,連面我都沒見到一次,她還等著我去參拜她呢,我正奇怪雁融怎麼這麼多天都沒來看我,以為她病了,結果找來荷香一問,那丫頭哭得像個淚人兒似的,說是王妃丟了,嚇得我三魂六魄都嚇沒了。」

  瑾元現在滿懷心事,真是不想多聽她碎叨,只好陪笑說:「您放心,早晚我會把雁融接回家的,只是最近我比較忙……」

  「忙?!再忙能有老婆重要嗎?瑾元,你別怪我多話,這世上的人再多,也比不了你妻子和你貼心。你看你風光時,多少人巴結你,等你倒霉了,守在你身邊的還有誰?」

  他心頭一動,忽然想起雁融昨夜的淚水,她為什麼會喊著他的名字從夢中驚醒,是因為她其實還在擔心他吧,那些寫了改,改了丟,丟了又重寫的紙箋,雖然最終沒有送給他,但上面的字字句句,都是她矛盾而複雜的關切。

  她丟不開他,就像他不可能放了她一樣。

  所以,他絕不再這樣被動地被人算計下去。哼,他不是那種束手就斃的人,雁融是她的,而那個幕後人,他也絕不會再躲避退讓了。

  一大早,雁融在廣德樓正和手下人安排更換新的菜牌,江府的家奴忽然來了,說是她的父母叫她回府一趟。

  她想,該來的總是躲不過,反正她不會回娘家住,去做個交代也是應該的。

  但回到江府時,府內人的笑臉卻讓她狐疑。

  「小姐,您怎麼這才回來?姑爺都等了您好久了。」

  一個老家奴還和她開起了玩笑。

  瑾元也在這裡?為什麼?來告狀嗎?

  她步履遲滯地走進內府,聽到花廳裡到處是笑聲。這笑聲對於現在的她來說,刺耳又古怪。

  緊接著,王蕙娘迎了出來,笑著拉住她的手,小聲說道:「雁融,妳的架子比王爺還大了,都是王爺把妳寵壞了,怎麼能妻子沒回娘家,讓丈夫先過門的?」

  「我……」她張開口,還沒有說話,就聽到瑾元懶洋洋的笑聲響起,「母親就別怪雁融了,做丈夫的若是不寵妻子一點,怎顯得我們男人的體貼溫柔?雁融,別光站在那裡,妳不過來坐下,我也只好站著陪妳了。」

  她的目光和他對視,他笑咪咪的模樣,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樣。

  她不明白他葫蘆裡賣什麼藥,看著滿屋的親戚都在瞧著自己,她只好走到瑾元身邊,屈膝一禮,「王爺。」

  「在自家人面前,還來這種繁文褥節做什麼?」瑾元大笑著將她拉起,拉住了就不放。

  雁融面無表情地抽出手,轉過臉,對母親說:「娘,有件事女兒還沒有來得及稟告您,我和王爺- 」

  「雁融。」瑾元低沉的聲音打斷了她,他靠在她耳畔悄聲道:「妳要是敢說什麼,我保證,會讓江府雞犬不寧。」

  他的話威脅意味十足,讓她震驚得瞪著他,暗暗咬牙,「你……這是無賴之舉。」

  「隨妳怎麼想,不信的話,儘管試試。」他的笑臉在別人眼中是令人妒羨的深情款款,但在雁融的眼中卻是可惡之極。「各位,我和雁融還有點私事要談,先告辭一下。」瑾元笑著和花廳內的人打了聲招呼,就扯著雁融來到外面僻靜的花徑深處。

  「放手!」雁融掙扎著,「你我現在已經沒有關係了。」

  「『沒有關係』是妳說的,自古只有丈夫休妻子,沒有妻子休丈夫的。」他狠狠地說:「雁融,妳讓我丟盡面子,而我向來是個眶皆必報的人。」

  「你想怎樣?」她憤怒地道。「我已經把王妃的位置讓給於香香,讓你們有情人雙宿雙棲,一家三口幸福圓滿,你還想要什麼?」

  「要妳。」他將她拽到一處假山之後,不由分說的覆住了她的唇。

  雁融起初緊緊閉著雙唇,不給他任何可趁之機,但是他用手輕輕托住她的後頸,在她的耳畔呢喃了一句-

  「雁融……我愛妳。」

  她頓時像是被什麼仙術點中了似的,全身僵住,怔怔地看著他,剛剛張開口,就被他狡猾地封住了唇舌。「雁融,我愛妳。」這五個字就此被吞嚥進了她的身體內,融到她的心底。她以為自己聽錯了,但是唇上有壓力的熱度又讓她不得不相信自己不是在夢中。

  「瑾元,不要為了面子而欺騙我。」她掙扎喘息著,思忖他是不是為了大男人的顏面而不肯接受被「休」的事實。

  瑾元歎息道:「妳知道我不是在乎面子的人。」

  「我不信。」她苦笑,「你我成親不是為了情,成親之後你也沒有和我說過這樣的話,前幾天你還為了別的女人而懷疑我,現在卻說你愛我?!可笑!你愛我什麼?愛我這樣勇敢地拋棄你嗎?」

  「或許……是的。」他撫摸著她的脖頸,這樣輕柔的安撫可以讓她的情緒平靜下來,「雁融,我娶妳是迫不得已,但是我不會因為迫不得已而對一個女人說我愛她。原諒我,我做錯了一些事。」

  「做錯事?你指什麼?」

  「我……不該先懷疑妳來到我身邊的目的,更不該私自決定許多事而將妳隱瞞其中。若是妳肯給我時間聽我解釋,我可以把這些事情的前因後果講得清楚明白。」雁融在他的懷中抬起頭,凝視著他的眼- 目光澄澈,誠懇得沒有一絲雜質。

  這不像她認識的瑾元,她想,她該給這個自稱愛她的丈夫一次機會。

  「你要講什麼,就說吧。」

  他看看四周,「這裡人多,我們出去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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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該從哪裡說起呢?從那份遺詔開始說吧。」馬車上,瑾元緩緩地開了口,雁融很認真地聆聽,生怕漏掉一個字。他望著她,「妳認為那份遺詔是怎麼回事?」

  她思忖著,「是好事之人編出的謊言吧?」

  「為了什麼呢?」

  「為了挑撥皇上對你的信任。」

  瑾元古怪地笑,「不,那是一個事實。」

  她不禁愣住。

  「的確有那樣一份遺詔,遺詔上即位人的名字的確是我,不過,遺詔也的的確確被人篡改成了瑾陽,而且這份遺詔現在其實是在我手裡。」雁融不解,「那……是誰……」

  「妳問是誰改的?我想妳一定和所有人一樣,都認為是老二改的,不過,你們也都錯了,做這件事的人是- 我。」

  「你們」她大吃一驚,「你改的?為什麼?」

  「因為皇帝這個位置太過束縛,而我,妳該瞭解我,我不是一個願意被束縛的人,甚至很多時候我會很自私,為了自己的利益,不管別人的死活。所以,我並不是一個適合做皇帝的人,只不過父皇鍾愛我母親,也疼愛我,所以執意要把皇位傳給我,即使我百般推辭,也推辭不掉。」

  瑾元回想起許多年前的那一天-

  「當父皇病危的時候,他召我入宮,將舉國江山托付給我,但還沒有來得及讓臣子宣佈遺詔,就駕崩了。當時屋內只有我們兩父子,遺詔就放在我手邊,我跪在父皇的床榻前,立刻閃現一個念頭- 既然我不適合,不如讓真正適合的人來坐這個皇位,豈不是很好?

  「兄弟中,瑾榮性子火爆,而瑾陽年紀不大,卻是比狐狸還要精明,做事持重有分寸,面面俱到且從不得罪人,他才是最好的皇帝人選。於是我拿起筆墨,改了遺詔。

  「走出大殿時,外面站滿了等候見駕的皇親國戚和王公大臣,我就冷冷地舉起遺詔說:『陛下已經留了遺詔在此,由我宣讀。』」

  他忽然笑了,「雁融,妳能想像當時的情景嗎?所有人都猜測和認定我必定黃袍加身,完全沒料到從我的口中念出的卻是瑾陽的名字,連瑾陽自己都莫名其妙。

  我把聖旨宣讀完,交到瑾陽手裡,不冷不熱地對他說了句恭喜,然後就離開了。出宮之後,我仰天大笑,從此以後自己終於可以將這個重重的包袱甩掉了,只是,可惜了瑾榮……」

  「他怎麼了?」

  「那天他剛從京外賑災回來,聽到這個消息,和我感情極好的他怎麼受得了,一下子跑到我的王府來,跳著腳的說要帶兵給我勤王護駕。我生怕他惹出麻煩,就狠下心給了他一記耳光,從此他再也沒有提這個念頭。」

  「那,陛下一定知道遺詔被篡改的事情。他知道是你所為嗎?」

  「當然,因為那麼明顯的塗改,我這個宣讀人不可能視而不見。若不是我改的,我也絕不可能當眾宣讀完之後還面無表情。他看我向來看得很透徹,知道我厭倦這個皇位厭倦到了極點。」

  「那他……」

  「只能吃啞巴虧,因為他無法公開這個秘密,如果公開了,滿朝上下必然是一場軒然大波。」

  「那現在那份遺詔……」

  「留在老二手裡是個把柄,我不放心,後來趁著一次入宮的機會,把它偷出來,藏起來了。」

  這麼說來,傳聞都是真的?可是這些流言又是怎麼流傳出來的?

  雁融必須要想一想,才能將瑾元所說的一切理清楚。一直以來她認定的事情都是錯的?

  她以為遺詔之事只是謠言,但瑾元說這是事實。她以為瑾元會厭惡皇上,是因為皇上搶了本應屬於他的皇位,結果卻是瑾元暗中篡改了遺詔,將皇位讓了出去。她以為瑾元是一個對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負責的風流浪蕩子,結果他的心中竟然有著家國天下。

  她以為瑾元對她無真情,結果……他居然說他愛她……

  她托住頭,無奈地歎息,「我太自以為聰明,結果我卻是最笨的人。」

  「對,笨到不要我。」瑾元輕輕擁著她,「以妳的聰穎,不該讓於香香成為妳的心結。」

  雁融聽到這個名字,眉頭又皺了起來,她慢吞吞地說:「如果我和別人有個孩子,你能平靜接受嗎?」

  他嘴角一扯,「這種玩笑很不好笑。」

  她淡淡地說:「但你卻讓它在你身上變成現實。」

  「那是妳認定的現實,我沒承認。」

  她倏然一轉身,胳膊差點撞到他的鼻子,他急忙叫了一聲- 「妳要謀殺親夫啊?」

  她一隻手緊緊捏住他的手臂,「說清楚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瑾元戲譫道:「我以前怎麼沒看出來,妳現在就像個利牙利爪的母老虎,看來我的王府將來真的要有河東獅吼之災了。」

  「別東拉西扯。」她不耐煩地警告他,「聶瑾元,你今天最好把所有的事情源源本本的和我說明白,否則,我就跳車。」

  按住她的雙手怕她真的做了,「妳知不知道就是皇帝也別想威脅我。」

  「那是他讓著你。」雁融蔑笑,「他現在既然是一國之君,要動你其實是易如反掌。」

  「不要說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的話。」瑾元不滿地蹙眉,「妳的丈夫是我,妻子難道不該以夫為天?」

  「如果這是一面讓我不能依靠的天,我寧可不要。」

  她堅決的神情讓瑾元收斂了玩笑心態,十指一用力,將她密密實實地扣入懷中,「妳這個女人,是不是生來克我的?」他歎息著,「我還是第一次為了一個女人如此心神不寧,看來以後幾十年,我是沒有好日子過了。」他這番話好像在對她許下什麼諾言,一個綿延幾十年的諾言,她不禁心裡一甜。

  「於香香肚子裡的孩子肯定不是我的。」他坦白解釋。

  「不是你的?怎麼會?」她不敢相信。

  「我知道妳不信,但是我可以以我的性命發誓。」瑾元認真地舉起手,「於香香如果懷的是我的骨肉,就讓我……」他眨了眨眼,「永遠失去妳。」

  她又好氣又好笑地打了他一下,「這算什麼誓言?」

  「最誠懇的誓言。」他微笑的再度擁住她,「在我心中,沒有任何事比失去妳更讓我恐懼。」

  馬車已回到王府門前,雁融遲疑著沒有下車,瑾元先下車站在車門口對她笑著,「是不好意思回來,還是故作矜持,要我抱妳下車?」

  「沒一句正經。」她咬著唇,心中也的確矛盾。

  當初那樣義無反顧地出走,不知道王府內有多少人知曉了這件事,要她如今若無其事地再走入這道門,實在不是件容易的事。而她的心結,又豈是瑾元幾句話就可以輕易化解掉的?她深吸一口氣,終於伸出手,正要將車門完全推開,忽然聽到府內管家跑出來對瑾元叫道:「王爺,於姑娘走了。」

  於香香她也玩失蹤?雁融大為訝異。

  「於姑娘走時留話,請王爺到清音樓一趟,說有些事情要和王爺坦言相告。」

  她看到瑾元也在皺眉,於是開口道:「既然她找你,你就去一趟吧。只有你們兩個人真的把事情說清楚了,我們的事也才能定下來。」

  他苦笑著歎氣,「怎麼原本簡單的事情弄得這麼複雜?好吧,我先去看看她,但妳要答應我,乖乖地在府裡等我,不許再玩失蹤了。」

  她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瑾元立刻叫人牽來一匹馬,趕去清音樓。

  雁融提起裙襬正要下車,那管家迎到車前,笑著躬身道:「王妃,您終於回來了,滿府上下都在等您,老夫人念著您好久。」

  「有勞大家……」她邊說著邊要下車,但管家緊接著又道- 「剛剛陛下派人來,說如果王妃回府了,能否先入宮一趟,他有要事要和王妃談。」皇上也有事找她?她微怔,會是什麼事?

  上次兩人在街邊的偶遇總讓她覺得怪怪的,就好像皇上一直在自己的左右監視,她「自休」離府的事對他來說應該不是秘密,但他卻算準了自己會回來,還要她入宮去……

  她想了很久,決定先去一趟,將身子向後一退,關上車門說:「去皇宮。」

  瑾元走上清音樓,這熟悉的路他曾經走過無數次,只是這一次的心情卻與以往大不相同。於香香莫名其妙忽然離府,要人傳話說的那句「坦言相告」到底指的是什麼?這個女人,他還能相信嗎?

  推開房門,於香香是在屋內,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在場的還有瑾榮。

  「怎麼你們兩人在一起?」瑾元有些訝異。走進房門,習慣性地在自己慣躺的那張軟榻坐下,雙目炯炯地看著她,「我來了,妳有什麼話要和我說的?」

  她竟忽然筆直跪了下去,低首道;「請王爺恕罪,香香有負王爺。」

  瑾元更是訝異,他望著她,聲音一沉,「這麼說來,妳是承認之前妳的種種謊言了?妳腹中的孩子,到底是誰的?」

  她輕聲道:「孩子的爹已經死了。」

  瑾榮在旁邊插話道:「就是那日在清音樓服毒自殺的人,他原本是樓裡的一個廚子。」

  瑾元瞪著她,不知道是怒還是笑,「這麼說來,妳是因為和他私通,懷了他的骨肉,又怕我震怒,所以才殺了他,又謊稱這孩子是我的?」

  「並非如此。」於香香囁嚅著,「他……孩子的父親是個生性膽小的人,知道我懷了他的骨肉後,嚇得就要捲鋪蓋逃跑,我怒斥了他一頓,結果他居然一時想不開,在屋子中服了毒。唉……我不知道是上輩子造了什麼孽,會遇到這個劫難,我本來是想和王爺坦白的,但是……」她看了眼瑾榮,「但是三王爺來這裡調查的時候卻不讓我說出這件事來,只是謊稱是有賊人溜進清音樓盜取東西,以免給王爺丟了面子。」瑾元瞇起眼,斜睨著瑾榮,「只怕你還不僅是為了照顧我的面子吧?別再瞞我,我知道一直以來,你都很想看到那封遺詔。你是想在我到來之後,發現有賊人,而主動取出遺詔給你看,對不對?」

  瑾榮臉色古怪,「大哥,你不給我看遺詔,是怕我看了造反嗎?不過你現在就是不給我看,我也無所謂了,因為遺詔上的東西我都知道了。」

  這回換瑾元臉色一變,「你知道什麼?」

  瑾榮嘿嘿陰笑,「知道你在遺詔上動過什麼手腳。」

  瑾元倏然站起,直勾勾地盯著他,「你敢到外面亂說一個字……」

  瑾榮撥開他指著自己的手,笑起來,「大哥,別激動,我當然不會亂說。其實我才該生氣的不是嗎?你私自作主做了這樣大的事情,卻不告訴我一聲,讓我一直傻兮兮地為你義憤填膺。」

  瑾元一聲不吭地冷眼看著他。瑾榮湊在他身邊,低聲道:「你一定還不明白,我怎麼會知道那封遺詔的內容,我坦白告訴你,我壓根兒沒有看到遺詔,鬼才知道你把它藏到了什麼地方,其實是有人告訴我關於遺詔的一切。」

  「誰?」

  瑾榮聳聳肩,「你猜。」

  瑾元的心陡然一沉,「是老二?」

  「除了他,還能有誰?」瑾榮大歎道:「我說我怎麼一直都不明白,他篡了你的皇位,可是你卻蓋了這麼座清音樓,明著花天酒地,暗著幫他剷除奸佞,你們倆把我當成什麼了?」

  瑾元沒有回答他,將目光重新投向於香香,「那麼是誰指使妳撒謊懷孕之事,混入王府的?」

  見他語氣冷厲,目光陰寒,瑾榮趕快舉起雙手說:「這件事可與我無關,你和大嫂親親熱熱的,我沒道理做這樣的事情,對吧?」

  於香香艱澀地翕張了幾下朱唇,「王爺……應該能猜到。」

  「又是老二?他怎麼會知道妳懷孕的事情?」

  「那晚清音樓出事,我和三殿下說的話,陛下的密探都在外面聽到了。」

  「這個狗耳朵!」瑾元忍不住罵了一句,由此也可以證明,於香香的中毒和太醫的說法,都是瑾陽的安排。他不由得眉骨下沉,老二到底想幹什麼?

  此時,忽然有下人敲起房門,「王爺,廣德樓好像出事了。」

  「啊?」瑾榮張大嘴巴,「廣德樓是怎麼回事?」

  話音未落,瑾元已拉開房門,厲聲喝問,「廣德樓怎麼了?」

  那人乍看到瑾元陰寒的臉,嚇得差點將嘴裡的話就著舌頭一起吞了。

  「廣德樓那邊忽然來了好多士兵,將整座樓團團圍住,說是從樓中抄出許多亂黨的文章,懷疑受亂黨指使,是謀逆之所。」

  「啊,不可能吧?這又唱得是哪出?」瑾榮探出頭來,「是什麼人封的樓?」

  「像是宮內的禁衛軍,一到樓下就直接就把樓封了,連樓裡的食客都不許出來。」

  「聶、瑾、陽!」瑾元像是從地獄裡咬出這個名字,如旋風般衝下樓去。

  雁融滿腹狐疑地坐在宮中一座偏殿中,當宮女把她帶進來的時候,只說:「陛下正在處理公務,請您稍坐等候,他馬上就來。」然後就把她丟在這裡了。

  等了好一會兒,瑾陽才施然走進,笑咪咪地對她說:「聽說妳和瑾元和好了?恭喜、恭喜。」

  「陛下對下面的臣子都是這樣消息靈通嗎?」她平靜地問。

  「若非如此,朕這個皇位就難坐得穩了。」

  「陛下一直都很關心我和瑾元的事情,只因為陛下和瑾元是手足?」

  他挑著眉,「妳現在已經直呼他的名字了?不錯,可見你們的感情又進了一步。雁融,一直以來,朕對妳以誠相待,妳有什麼可懷疑的?朕關心你們夫妻,就像關心朕自己的事情一樣,若非因為瑾元是朕的手足,朕何必操這份心,對不對?」

  「陛下對瑾元的關心,甚至關心到要一直派人監視清音樓嗎?」她清清朗朗地說道:「陛下當初和我說瑾元有危險,但其實對瑾元最大的威脅是來自陛下。陛下對我說那樣的謊言是為什麼?應該不是懷疑瑾元而故意試探我們吧?」

  「怎麼會呢?朕其實是怕你們夫妻不能兩心相融,所以找了個借口讓你們彼此關心、更加親近而已。雖然朕說了謊,但其實是一番美意。」

  他輕描淡寫的解釋並未讓雁融釋懷。「您折騰我們夫妻,絕不僅僅是為了這個原因,您是想逼他做什麼事呢?向天下召告他承認修改遺詔?」

  瑾陽一震,轉瞬又笑盈盈地低聲說:「連這樣隱密的事他都和妳招認了?很好,看來朕選在今日動手時機正好。」

  動手?動什麼手?雁融直覺到有什麼事情不妙了。

  他微笑道:「雁融,我雖然不知道他和妳坦白了多少,但是妳現在不該對朕用這樣充滿敵意的口氣說話,妳該知道,朕很對得起他了,尤其是對得起他給朕這麼大的一個『殊榮』。朕放他在外面自由許多年,一直希望他能自省,但是眼看他只是徒然浪費生命,朕這個做兄弟的,怎麼能不為他操心著急?今日妳在這裡,而同時刻,朕也派人封了廣德樓,他想不來和我談判是不行了。」

  「陛下封了廣德樓?!」雁融花容失色,「為什麼?」

  〔因為廣德樓中有人謀反。」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口氣輕鬆,還面帶笑容。

  她激動反駁,「這不可能!」。

  「可能不可能,是朕說了算,只要朕拿出一些謀反證據,廣德樓就無翻身之日。雁融,妳這個當頭大掌櫃的,只怕也是性命難保了,唉。」

  看他故作姿態地歎氣,她忽然明白了,「陛下是想以莫須有的罪名挾持我,要挾瑾元嗎?」

  瑾陽笑得很得意,「雁融,妳知不知道,朕第一次見到妳就有種預感,妳一定會是打動他的那個女人,朕賭對了。」

  她垂下眼搖了搖頭,「陛下拿我一生的幸福去做賭注。」

  「沒有苦盡,怎會有甘來?好吧,朕再告訴妳一件事情,於香香懷的不是瑾元的骨肉,她之所以會入王府安胎,也是朕的安排。」

  她訝異地問:「為什麼?」

  「因為他這輩子,天不怕地不怕,朕一直拿他莫可奈何,但是只要他對妳動了情,那麼他就有了牽絆可以被朕握在手上。朕被他害慘了這麼多年,這一回也要讓他乖乖聽朕一次。」

  瑾元氣勢洶洶地闖入皇宮,全然不顧兩旁禁衛軍的阻斕,若有人敢對他說:「王爺,請先容奴才通稟陛下一聲……」話未說完,就被他用冷如寒雪一樣的眸子瞪得縮回去。「本王要見陛下,就是不通稟,他又能把我怎樣?」

  他挾著一身的寒意走進正殿,瑾陽正端坐在大殿之內,寫著什麼東西,聽到聲響,抬頭看了他一眼,擺手道:「皇兄先請坐。」

  瑾元直接問道:「雁融呢?聽說她奉命入宮來見你。」

  「雁融啊- 」他故意拉長了聲音,「這我倒要想一想了。」

  瑾元一皺眉,轉瞬逼到他面前,沉聲道:「老二,別逼我做出逼宮犯上的事情!」

  瑾陽這才似笑非笑地看他,「怎麼?你也會有著急心疼的時候了?那個女人我當初賜給你時,你可是很無所謂地對我說:『不就是一個女人嘛,微臣接旨就是了。』現在也『不過就是一個女人嘛』,朕要怎樣處置她,都和你無關。」

  「如果我挾持皇后,你也可以無所謂?」瑾元冷笑,「直說吧,你想幹什麼?叫於香香故佈疑陣逼走了雁融,現在又指使於香香和瑾榮把我調離王府,你再叫人封了廣德樓,禁錮了雁融,你煞費苦心地安排這一切,到底是想幹什麼?」

  「我想幹什麼,你難道不知道?」瑾陽丟開手中的筆,向後一靠,拉開兩人的距離。「或許是我該問你,這些年你到底在做什麼?篡改遺詔,害我背上這天下罵名不說,還要勞心費力地給你掌管江山,你卻吃喝玩樂地落得清閒。哦,不對,這樣說有些冤枉你,原本我就覺得清音樓古怪,那天終於從瑾榮嘴裡問了明白,你把那裡做為掩人耳目的藏身之地,暗中幫我捉拿亂黨。可憐的老三,一直以為你是因為怨忿被搶皇位,又放不下江山社稷,才如此費心,幾次為你仗義執言,還不明不白地挨了你兩記耳光,你也真下得了手?自小到大,你不是最疼他?」

  瑾元哼了一聲,「他那個直腸子,如果知道事情始末,難免有一天因為大嘴巴而說溜嘴。只是……我沒想到你竟然能把他收買,一起連手演戲來騙我!」

  若不是瑾榮一直幫著遮掩,拖拖拉拉地查案,他早就看清瑾陽耍的花招了。都怪他一時大意!

  「當年你蒙騙他,讓他恨我這麼多年。」瑾陽勾著唇角,「憑什麼我就該背這個黑鍋這麼多年,如今讓他回頭幫我騙騙你,也是應該的。」

  「你得了江山,還有什麼可牢騷的?你以為我不知道,這幾年你一點也沒閒著給我惹麻煩,關於遺詔的流言,只怕是你派人散播出去的吧?讓那些討厭的元老朝臣,時不時地就來試探我一下。」瑾元想起那些對自己忠心耿耿的老臣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就覺得頭疼。其實誰坐江山還不是一樣,只要掌政的是個好皇帝不就行了?

  「這樣得來的江山,我不希罕。」瑾陽盯著他,「你也該知道,這些年我一直在等你回來執掌江山,江山算是你暫借我的,總該有個歸還的期限吧?你以為就你嚮往自由,身為皇室子女,自出生起就被困在這個鳥籠子裡,誰不想出去透透氣?

  結果你這個正牌太子放縱江湖,我這個冒牌皇帝卻要一天到晚面對這一大堆的煩惱。」

  瑾元不禁蔑笑道:「老二,真人面前不說假話,我知道你最適合這個皇位,也最垂涎這個位置,結果你不費吹灰之力,唾手便得,不要得了便宜還賣乖,你這一肚子的陰謀詭計,不用在對付朝政群臣上,真是暴殆天物,和我耍什麼心眼兒、鬥什麼心機?我限你在一個時辰之內,即刻撒了廣德樓的兵,放了雁融,否則……」

  「否則怎樣?」瑾陽身子一探,眨眨眼,「你想怎樣?和我翻臉?」

  瑾元心頭一驚,暗罵自己差點中了他的道。瑾陽兜兜轉轉,繞來繞去,指使於香香和瑾榮連手演戲,害自己和雁融分分合合,終究情根深種難以自拔,如今他又禁錮雁融,無非是想逼得自己和他對峙,好提出條件而已。

  「你別妄想了,我一不會造反,二不會拿出那封遺詔逼你退位。這個皇帝你既然做了就要做到底!但是雁融你也別想扣住不放。」

  瑾陽點點頭,「我知道,我當然也明白你是不會這樣乖乖聽話,所以你看我擬了這一道聖旨,只要你點頭,我立刻將聖旨公佈全國,廣德樓的兵我也可撤了,雁融也馬上放了。」

  瑾元這才看清他剛才伏案所書的原來是一卷聖旨。他將聖旨轉過來,只見上面寫著-

  即日起,冊封承德王聶瑾元為護國王,暫攝兵戶工三部之首。望其恪盡職守,不負聖意皇恩。

  「這是什麼意思?」他眉心凝成一個結。

  瑾陽笑盈盈地說:「朕明日起要巡視邊境,大概要走個三、五個月,皇城之中總不能沒人坐鎮吧?」

  「作夢!你是想出宮去玩,又怕沒人給你打理朝政。」瑾元一針見血的點出他的心思。

  「隨你怎麼說,這便是朕的條件。你答應,朕放人,你不答應,朕就安一個謀反罪名給她,讓你們夫妻再不能團聚。」瑾陽愜意地瞧著他,像是貓兒在逗弄嘴邊的老鼠一樣。

  瑾元蹙眉沉思片刻,忽然開口,「好,你想怎樣便怎樣吧。」

  這回換瑾陽一愣,「當真  !你想清楚了?」

  「哼,我說話向來算話。」瑾元不耐煩地說,「雁融呢?把她交出來!」

  「人,我可以放,但是如果讓我知道你這是緩兵之計,皇兄,別怪我還有更狠的招數。」

  瑾陽微笑著站起身,「護國王,那朕的江山就多多拜託你了。」

  雁融渾然不知皇上和瑾元這場談判。有太監來對她說瑾元在御花園等她,她便急忙奔了出去,果然看到他,三步並作兩步地奔到他面前。

  他一把抱住她,低聲說:「我們走。」

  「陛下說廣德樓……」

  「沒事了。」

  她還沒問完,瑾元已經給了答案,這更讓她不解,「陛下和你說了什麼?」

  「這個該死的狐狸!」他還是忍不住在半路上罵了出來,緊接著又笑了,「我們倆從小鬥到大,這回我算是輸了,但下次我有了準備,可未必不能扳回一城。」

  「因為我,你答應了他什麼?」雁融略一思索就領會他話中之意,擔心地問。他歎口氣,「答應在他出京時幫他管理朝政,兵戶工三部,誰不知道這是六部最累的地方,他存心是想玩死我。」

  她聞言卻長吁一口氣,「原來如此。」

  「妳以為這樣就沒事了?」他不滿的道,「原本我想帶妳去衡水,那裡風景秀麗,妳肯定會喜歡。我欠妳一場婚禮,現在總該有所補償。這下子被他陷害,只怕要等到好幾年後才有空閒去了。」

  雁融笑著將頭枕在他的肩膀上,「我不在乎那些,只要你真真正正屬於我,無論在哪裡,我都開心。」

  他再歎氣,「雁融,妳就是好脾氣,妳這樣縱容了瑾陽,卻害了我們兩人。」

  「怎麼是害?以後你看公文,我為你挑燈,你去校場,我為你補裘。白頭到老不需海角天涯,只要夫妻同心,哪裡都可以相守。」

  瑾元駐了足,深深地凝視她,在這雙清澈秀美的眼中,他彷彿看到了自己的未來,看到了他們白首相對,依然互相扶持的那一天。他反手攬住她的肩,大笑道:「好吧,有妻如妳,夫復何求?這護國王我就當它幾日又何妨?但誰也別想擋著我給妳幸福。」

  雁融笑望著他,心底的顏色也隨著他的笑容一起明麗起來。

  她知道自己從此以後會絕無動搖地守著她的夫、她的家,直到生命終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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