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想去別的地主嗎?譬如看看大漠的風光,或是江南一帶的山光水色。」他很想帶她遊歷他走過的美景,給她不一樣的感受。
她頓時嬌羞地低下頭。「你到哪裡我就跟到哪裡,不離不棄。」
一說完,她羞紅臉跑開,露骨的言語已透露她非君莫屬的情意,讓怔忡不已的紫竹愕色滿面,笑意轉為苦澀,如此深濃有情他如何還得起?
「羞羞羞,紫竹愛畫兒,羞羞羞,畫兒愛紫竹,你們羞羞臉,我元寶看了笑呵呵......」
傻氣十足的元寶摘著花兒吟著歌,繞著仙鶴轉圈圈,手舞足蹈地邊跑邊跳,笑呵呵地做出鳥兒飛翔的姿態,好幾回差點跑得太快而絆倒。
不過向來以冷眼睨人的白鶴倒是對她另眼相待,每回她後腳踩前腳,兩腳打結,他便以羽翅一扇,將快跌倒的她扇得穩穩站立。
「紫竹愛畫兒,畫兒愛紫竹......」紫竹驀地失笑了,這麼簡單的事,他居然現在才想通。
「是呀!紫竹愛畫兒,元寶要幫我照顧畫兒,讓她跟你一樣無憂無慮,笑語如珠。」
「好呀!好呀!元寶幫你,我們照顧畫兒......」元寶傻呼呼地壓低聲音,像是怕人聽見似的說道:「畫兒不笑,她的眉毛是這樣的。」
她比了個雙眉下垂動作,意思是畫兒很愛皺眉,不常展顏。
「那我們就讓她笑,天天把眉往上揚,開開心心地笑給我們看。」愁眉苦臉的的確不適合畫兒,她本該是個笑人兒。
「嗯!嗯!元寶喜歡畫兒笑......啊!畫兒不笑,她又把眉打在一起塊了。」討厭、討厭,這些討厭的人又來纏畫兒了。
「什麼.....」順著元寶氣呼呼的鬥雞眼往前一看,素來清雅俊朗的紫竹臉色為之一變,盈滿笑意的眸心燃起前所未有的怒火,寒氣駭人。
他從未這般惱怒過,清修百年的修為也起不了作用,他怒氣填膺地邁向前,一把將備受屈辱的人兒擁入懷,不讓她受到任何傷害。
「你想對我的妻子做什麼?」
第六章
「喲!窮鄉僻壤的小地方也有這麼標緻的美姑娘,小爺真是有福氣呀!沒白走這一趟。」嘖!嘖!瞧瞧這肌膚嫩得跟豆腐沒兩樣,咬上一口的滋味定是不錯。
「走開,不要擋路。」哪來的登徙子?居然敢調戲她。
「哎呀!凶得很,夠味,小爺我就愛你潑辣的樣子。」呵呵......四下無人,正是下手的好機會。
「下流胚子,你快給我滾開,不然我就喊人了。」風悲畫不信他敢胡來,光天化日之下對她行無禮之舉。
待了十幾年青樓,看遍男人醜態的她仍然單純得很,以為她一聲喝止,對方便會知難而退,不致有冒犯的行逕。
以往在織女坊若有尋芳客想藉酒裝瘋輕薄她,一旁自有風嬤嬤跳出來一擋,或是橫眉豎眼的保鏢往前一站,自是無人近得了她身。
但她忘了這裡不是織女坊,也無風嬤嬤,以她嬌艷的姿容又豈不引人凱覬,不少佯病的百姓就為看她一眼而來,心猿意馬想著和她一夜春宵。
要不是醫術過人的大夫俊美得令人自慚形移,恐怕對她感興趣的男人會更無所顧忌,不到百戶的小村落有此絕色,誰能見美而不起色心呢?
一身錦衣的猥瑣男子便是聽人提及清水村有一美人,生得明眸皓齒,膚白勝雪,艷美嬌媚有如牡丹花,他才心癢難耐,特來一瞧。
沒想到傳聞果然是真的,他家中那十來房妾室和她一比,全成了庸脂俗粉,及不上她一半清麗,讓他心口更犯癢。
「好呀!喊大聲點,讓我瞧瞧你有多騷。」他語帶暖昧的逼近,一臉淫笑。
「你......你無恥。」杏目圓睜的風悲畫被他一番下流話氣得紅了眼,低聲怒斥。
「對,我是無恥,想嘗嘗你沾了蜜的香唇,與你相好......哎喲!打人呀,呵呵,瞧瞧你紅通通的臉蛋更媚人。」沒把她帶回去當十八妾他就不叫張大虎。
流里流氣的張大虎根本無視王法的存在,伸手想摸姑娘的下顎反被拍掉,他不怒反樂地呵呵低笑,摩搓著手背打算更進一步。
張家在此地也算是有頭有臉的地主仕紳,其父與官府頗有交情,三節禮數不曾少,因此身為獨子的他被寵得無法無天,橫行鄉里無人敢管,一副他是土皇帝的張狂樣。
百姓畏於他的淫威不敢言,暗地裡咒言不斷,怨氣沖天,卻沒一個人敢站出來說他一句不是,一再縱容和隱忍之下,他氣焰更是高張,視鄉里為魚肉,予取予求不知分寸。
他最為人垢病的是好色,凡是資色佳,容貌不俗的女子他一概不放過,不管是用強、霸王硬上弓,還是擄掠搶奪,只要他看上眼的,至今尚無一人能逃得過他的魔掌。
「你離我遠一點,否則我不只打人,還會......還會.....」風悲畫瞧見一把切片的藥刀,立即拿在手上揮動。「殺人,你不怕死就試試。」
「哈哈......有趣、有趣,爺兒我什麼都怕,就是不怕死。」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你.....你真不怕......」一見他無視她手中的刀直往前走,她也慌了,竟忘了呼救。
「來來來,讓爺兒香一口,你身上的香氣真好聞,比花朵還香.......」白嫩的小手滑得他骨頭都酥了。
張大虎雖不學無術,但也學過幾年功夫,仗著一身蠻力和喊得出的招術,一個擒拿手便奪下刀刃,刃身在左掌心翻了幾圈,比向她吹彈可破的柔嫩粉頰。
「放開我!放開我,不要碰我.....放手,你們的髒手拿開......」好大的力氣,她好怕......泫然欲泣的翦瞳盈滿水光,聲音都顫抖了。
「我的手哪會髒,它不只要碰你的粉嫩小臉,還要......」他淫移地往下瞧,似已脫光她的衣服意淫。
色慾熏心的張大虎迫不及待地想強要她的身子,一臉得意地伸出狼爪,朝豐挺的前胸一捉,意圖撕開衣襟好一逞獸慾。
驀地,他揍上前的五指落了空,眼前多了個仙骨颯颯的清俊男子。
「你想對我的妻子做什麼?」
「妻子?!」
張大虎的眉一挑,不悅地瞪視膽敢和他搶女人的......咦,他的妻子?
「畫兒,你沒事吧?!」紫袍一落,披住顫抖不已的身子,異常憤怒的紫竹將懷中女子摟緊,柔聲問道。
「我......我.....紫竹哥,我好怕,好怕,他力氣好大,捉著我的手不放......」一聽見他的聲音,風悲畫眼眶的淚才撲簌簌落下。
「不怕,不怕,我在你身邊。」托起纖纖玉手一瞧,腕間的紅瘀讓他眼泛凶光。
「我已經不是織女妨的姑娘,為什麼他還要這樣待我?難道我天生是受人凌辱的命嗎?」她打扮得和村姑一般樸素,為何還會招來羞辱?
「織女坊?」張大虎耳尖的聽到這一句。
「畫兒......」紫竹心疼地撫了撫淚雨直落的芙蓉面,怒火更熾。「別想太多,不是你的錯,你的面相是有福之人,絕非我欺以虛言。」
「可是......」她若真有福氣,又怎會再遇到不堪的際遇?
「噓,你要相信我,相信菩薩對眾生的慈悲,他讓我遇見你就是他對你的憐惜,藉我的手將你拉出無邊苦海。」他知道了,原來這才是菩薩對他的考驗,看他能否過得了情關。
淚眼婆挲的風悲畫顫著唇,輕問:「你說我是你的妻子,此言當真?」
「你不願意?」大士,原諒童子,我怕過不了你用心良苦的考驗。
一陣敬神用的檀香味徐徐拂來,很輕很淡,幾不可聞,像是清悅的笑聲,回應他--儘管去吧!童子,用你的情洗去她的苦難。
「我......我是你的妻子,一生一世......」淚水沾濕蝶般羽睫,閃耀著明亮光彩。
喜極而泣的風悲畫將羞花容顏往紫竹懷裡藏,一生的情托付眼前的男子,她不求大富大貴,奢迷虛華,只求他真心相待,於願便已了。
女人要的不就是執子之手,與子白首,她不敢貪心,怕上天收回對她的恩賜。雖然她戴不起金釵銀簪,珠珥玉墜,但是素發一擾與君結髮,卻更動人。
「你們說夠了沒?一點也不把小爺放在眼裡,你們知道我是誰嗎?」竟敢把他晾在一旁,小倆口旁若無人的談情說愛。
蠻橫無禮的張大虎一使蠻力,將整座曬藥材的架子給推倒,還倡狂地踩上兩腳,讓它又亂又髒,無法再拿來救人。
「我不曉得你是誰,但你不該把老天賜給百姓的恩惠給踩爛,你不積功德反損陰德,日後必受責罰。」人死六道輪迴,他將打入餓鬼道。
「少說廢話,什麼功德、陰德,小爺可是東村的張老虎,誰不讓我三分,我就要踩踩踩,砸砸砸,把這一堆爛花爛草給踩個稀巴爛。」他算老幾呀!敢對他說教。
自稱張老虎的張大虎唯恐百姓不怕他,故意說自己是老虎,志門吃人,大家若不乖乖地聽從他的話,他就把所有人都吃掉。
而且他出門常帶一群隨從,前呼後擁地助紂為虐,他才使了個眼神,醫外的家丁便一擁而上,見什麼砸什麼,痛快得很。
很快地,地面一片凌亂,充斥著各種藥草味,驚動了在屋後玩耍的元寶和仙鶴一人一鶴飛奔至前院,瞧瞧發生什麼事。
元寶憨直,一見藥材亂了也沒罵人,彎下腰便想收拾好,心想著這要給人治病的,要是弄髒了怎麼辦。若非一肌力量直接拉走她,她恐怕會被張大虎的手下一腳踹飛出去。
「毀了藥材還想傷人?」向來溫和的眸子染上一層霾色。
「喲!想對爺兒我發火不成,也不稱稱自己的斤兩,我一根手指頭就能把你捏碎。」和他作對的人,墳草早高過膝。
「苦海無邊,回頭是岸,你再不懸崖勒馬,為非作歹地幹盡惡事,天都不饒你。」即使有怒,紫竹仍希望給他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可惜他遇到的是一頭牛,沒拿出鞭子不會怕,任人苦口婆心的相勸,他依然不為所動,還變本回厲地認為自己和天一樣大。
「是小爺我先不饒你吧!快把小美人兒給我,少你一頓皮肉痛,否則.....」他奸笑的把茄子捏出汁,極其威嚇之意。
朽木難雕佛,無可救藥。「人無傷虎意,虎有食人心,你讓佛祖都痛心。」
紫竹擺明了不將人交到他手中,此舉激怒了向來不可一世的張大虎,強取豪奪的嘴臉又露了出來。
「哼!佛祖還擺在我家的供桌上,早晚三炷香,他不保佑我還庇護誰,人不給我我就搶,你睜大眼眼看老虎怎麼吃人。」
敢不給他才是真的跟天借膽。
「你敢--」
沒什麼不敢的張大虎咧嘴嘲笑,「來人呀!給我上,別傷了美姑娘,其他你們自個看著辦......」
驀地,他兩眼睜得眼珠子快往外掉,見鬼似的猛咽咽液。
眾人圍攻之下的紫竹文風不動,連袖子也沒抬地直立原地,打人的家丁卻怎麼也碰不到他一絲一毫,彷彿有道軟牆擋在前面,力氣出得越大,人往後彈的力道也越強,詭異的令人發毛。
一會兒,一群人便氣喘吁吁地癱坐一地,猛甩手臂直喊疼,沒氣力再動了,哀叫聲連連,似受了很重的內傷。
張大虎見狀還是不信邪,掄起拳頭便往他看不順眼的俊顏揮去,他一雙鐵拳可硬得很,沒幾人招架得住,對方不死也傷。
「我就不信你有通天本領,能躲過我一拳......啊!啊!啊--快......快接住我......」
砰地!
塵土飛揚。
七手八腳的家丁很想接住朝他們飛去的主子,無奈氣力使盡,誰也爬不起來,剛一舉起手臂便聽見重物落地聲,眼睜睜地看著他落在腳旁,還硬生生地滾了幾個圈撞到木頭才停。
一定很痛。家丁們同情地看向他腰部以下,微縮了縮頸子。
「你......你是什麼妖怪,敢......嘶!疼......敢傷了小爺我......」天呀!痛死了,傳宗接代的子孫根八成快完了。
「諸惡莫為,諸善行之,舉頭三尺有神明,為惡之人終將有報,你該好自為之。」上天有好生之德,他姑且饒他一回。
紫竹藏在衣袖下的指尖漸收紫光,沒人瞧見她如何出手。
「你......你別太得意,我找道士收你,看你還能使什麼妖法。」要本是妖人作祟,他定要找道法高深的大師將他打得魂飛魄散。
「不是妖法......」是仙術。
「你給小爺我等著,這筆帳我必定來討......」他惡狠狠地一瞪,捂著下體像螃蟹走路,橫著倒退。「一群窩囊廢,還不快走,想丟人現眼到幾時......」
張大虎一行人狼狽不堪的落荒而逃,步履簸恍若喝醉酒似,搖搖晃晃互相推擠,應聲倒地又勉強爬起,如同泥人一般無法站直身子。
*** *** ***
「你們真的要走了嗎?」
依依不捨的村長夫人一再挽留,村民們的淚眼相對,離意甚堅的紫竹鐵了心。,不再心軟百姓的苦難,堅決離開讓他痛心的地方。
不是他無慈悲心,不憐憫百姓的痛苦,而是他們的行為著實令人心寒,他即使有心也使不上力,覺得一番心意被辜負了。
「年大夫,你就再考慮一下,我們幫你把房子整修大一點,幫你養雞種草藥......」
抱著大公雞的徐老爹兩眼淚汪汪,捨不得這麼好的大夫離他們而去。
「諸位的好意,紫竹領受了,這屋子的東西你們若瞧了中意便取去,不用為我留著。」他不會再回來了。
「可是......嗚......我們需要你呀!大夫。」他一走,以後要找誰病?
紫竹揚起唇一笑,看似溫厚卻一針見血的反問:「當拙荊需要你們的時候,你們又在哪裡?」
「這......」
一張張羞愧的臉低頭不語,內疚不已。
清水村的村民並非沒瞧見張大虎,而是一見到他便趕緊關門上閂,一雙雙眼情透過小窗冷眼旁觀,因太過害怕而不敢出面搭救風悲畫,任由她慘遭魔掌。
事後居然若無其事的慶幸人畜無傷,齊聲向他道謝,絲毫不覺得自己的行徑有何不對,反而微怨他不該招惹張大虎,為村子帶來麻煩。
就算是神聽了此番言論也會發火,何況是一心為他們設想的紫竹,他的感觸特別深,也為自己的努力不值,原來人心敵不過現實,他的一番苦心全白費了。
他很心痛村民的見死不救,若他們肯挺身相抗,又豈容惡霸欺凌,雖然他不求回報地付出,但是他們卻讓他看到世態炎涼,一顆濟世為民的滋悲心也因此冷卻,沒法子再回暖。
此事給了他一個教訓,每個人有每個人該去面對的恐懼,他們自己若不振作,旁人的幫助終究有限,他救不了這許多人。
「紫竹哥,你很難過嗎?」風悲畫輕輕扯著他的衣袖,小聲問道。
心情沉重的紫竹握起她的手,「說不難過是騙人的,畢竟我們將百姓當親人看待,他們卻......唉!是我太天真了。」
他把自己估算得太高了,以為無私的付出能除貪癡嗔怨,到頭來反而傷了自己,貪嗔未除,怨聲迭起,一片好意付諸流水。
「不要難過,我支一直陪著你,絕不讓你失望。」她反握他的手,給予絕對的信賴。
「是呀!我有你,何愁不乏笑語呢!」眼眸轉來柔,他帶著濃濃笑意凝睇著她。
是該滿足了,將不如意的過往拋之腦後,他不是一個人,而是有家室的男人了,他們會陪他同甘共苦。
「哎呀!你別一直看著人家,我會難為情的。」被他瞧得出神,風悲畫羞怯地飛紅雙頰。
他笑道:「你好看,百看不厭。」
越看越覺得她生得嬌美,比天仙還美上幾分。
「又取笑人了,你這人心眼真小。」她嬌嗔地掄起拳輕捶,怪他老把她的怨言掛在嘴上。
「對呀!心眼小只裝得下你一人,你得小心點,別把我的心脹破。」紫竹笑著輕擰她瑤鼻。
「我心如你心,我也......只有你,你不能辜負我喔!」即使他們已互許終身她仍害怕他會離開她。
一瞧她帶著愛意的惶恐眼神,很想不歎息的紫竹忍不住在心裡歎息,如能由他自行選擇,他定不負於她,終其一生陪在她身邊。
可是天意難違,若老天決定他們不能在一起,他再怎麼強求也無濟於事,唯有把握當下,對她更為呵寵有加,以彌補他無法陪她終老的遺憾。
雖然他有過不愛她的想法,但是心不由已,每每想將她推遠,怕她愛意漸深,受不了失去他的打擊,可胸口那顆澎湃的心總是鼓躁不已,不容許他做出作害她的行為。
因為愛,所以心軟,因為愛,所以順其自然,走一步算一步,直到再也走不下去為止。
只是他一直深感納悶,自己離開紫竹林已十五日,竟無天兵天將下凡追捕,甚至也沒其他仙子的消息,她們是好是壞無從得知,叫人頗為憂心。
「元寶餓了,要吃東西。」憨傻的元寶拍拍扁平的肚子,跳到他跟前直喊餓。
「餓了?」紫竹瞧了瞧她傻氣的樣子,低下頭輕問身側的人兒,「你呢?餓不餓?」
風悲畫原想點頭,但是思之阮囊羞澀,連忙窘困地搖頭,「我......我不餓,等出了城再摘些野菜裹裹腹。」
他們一路行來經過不少鄉鎮,開支的情形她再清楚不過,雖說已盡量省吃儉用,可所剩不多的銀兩還是撐不了多久。
三人一鶴花的是她從織女坊帶出來的銀子,不再施藥助人的紫竹根本毫無進帳,等於是坐吃山空,荷包內的重量日漸輕盈。
幸好他們吃得清爽,以野食為生,尚能支撐一些時日。
「傻畫兒,怎會不餓,瞧你小臉都消瘦了,我看了心疼。」這些日子是季屈她了。
「瘦一點才好看嘛!我也沒那麼......餓......」聞到香噴噴的燒鵝味,一陣難為情的腹嗚聲驟起。
「哈......瞧你心虛的,嘴饞了吧?!」他放聲大笑,推著她走入一間高朋滿座的飯館。
「可是......我們沒銀子了......」這一餐吃下來所費不貲呀!
紫竹看了她一眼,笑著輕拍她玉頰。「不用擔心銀子的問題,會有人替我們付帳。」
「有人替我們付帳?」怎麼可能?他是不是讓日頭曬昏了,胡思亂想。
「安心的吃吧!絕不會留你下來打雜。」他也該為她做個打算,鎮日跟著他奔波著實不妥。
看著她日漸清瘦,神色疲乏,紫竹明白她雖非吃不了苦,但體力畢竟有限,養尊處優的日子過慣了,不免對近日來的生活感到吃力。
長年閒遊的他可以不以為忤,反而覺得是一種樂趣,但她是嬌滴滴的弱質女子,能陪他走這麼長的一段跟也算是難得了,是該為她找個地方安定下來。
反正尋珠也尋了十五年仍無著落,那又何必急於一時,也許寶珠與他無緣,讓有緣的人拾了去,他再心急也沒用,遲早有一天終會出現。
「你又笑我,我是真的怕你付不出銀子,被送進衙門.....」她當然也想一飽口腹之慾,但也得量入為出。
「別皺眉了,小心皺成小老太婆,你就不美了。」他故意取笑她,以指撫平她眉間的皺摺。
美目外翻,風悲畫橫睇了他一眼。
炒素什錦,翡翠雪豆,彩絲金柳,京熏素鵝......一道道素菜齊上,擺滿整整一桌,兩、三道葷食,松子牡丹魚、黃瓜鑲肉和芙蓉熏雞也在其中。
雖說吃素,但也不必跟著他戒口,紫竹口味偏淡,不愛油膩,特意點了幾道魚、雞是為了久了不知肉味的元寶跟畫兒,她們吃得津津有味。
比較令人側目的是,店家居然貼心地準備一鍋黍麥和大米,以及活跚亂跳的小魚,與人齊高的白鶴仰首一吞,吃得不亦樂乎。
不過不知是他特別引人注目,或是言行舉止過於古怪,艱幾道詭異的視線直往他們身上瞅,一瞧見有人回瞧又趕緊頭一低,假裝正在吃食。
一次、兩次還不覺得怪異,三次、四次後難免啟人疑竇,那些人以為沒有發覺暗中窺視的舉動,其實全部落入淺然一笑的仙童眼中。
「紫竹哥,你有沒有發現那個大鬍子大廚行跡很古怪?」手拿著魚刀在他們桌邊走來走去,不時投以一瞟。
睨了一眼,他笑笑,「沒事,各人癖好,多吃點魚,臉色才會紅潤。」
「可是他一直用奇怪的眼神看我,好像要將我大卸八塊。」讓人瞧了心裡害怕。
聞言,他差點噴出一口湯。「咳!咳!畫兒,你看錯了。」
長得一臉兇惡果然不討喜,再回上過於暴戾的雙眼......唉!他能怎麼說呢,總不能怪罪人家長相差,滿臉鬍子吧!
「你想他是不是知曉我們銀子不夠,所以準備將刀子磨利些,好把我們……呃,一刀宰了做成包子。」至少那只鶴肉挺多的,刀起刀落也能燉成一鍋肉湯。
似聽見她心底的聲音,吞下三條小魚的白鶴回頭一瞪,嘎嗚一聲。
紫竹撫著頭低笑,「下回遇到說書的別走近,他們說的內容十之八久是杜撰的。」
她當真被嚇壞了,連人肉包子都想得出來。
「哼!你老愛笑我,他的眼神真的很凶......」活似要吃人一般。
一把魚刀咻地插在桌子邊緣,話說到一半的風悲畫倏地瞠大眼,驚恐地僵著臉,一動也不敢動。
「你叫畫兒?」
鬍子大廚的聲音很低,像是在威脅人,讓臉色發白的風悲畫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是的,她是畫兒。」紫竹代為回答,但他得到的是冷冷的瞪視,怪他多嘴。
「姓風?」
「姓風。」沒瞧見白眼似的,紫竹又是一應。
「風悲畫?」
他頷首,「老闆,你的手抖得太厲害了,是否身患殘疾?」
「你......你才有病,你誘拐良家婦女。」大廚握緊刀柄,似在考慮要不要給他一刀。
低聲輕笑的紫竹當著他的面輕握雪漾玉手。「真是可惜,本來我想以診代償飯菜。」
「不用。」他回得頗快似在磨牙。「本店請客,不用銀子。」
「這麼好......」風悲畫低呼,不敢相信有這等好事。
「那就多謝店家的善心,我們該走了。」吃飽喝足,自該起程上路。
「什麼,你們要走了?」十分驚訝的大廚拔起魚刀,指向紫竹鼻頭。
他一笑,看向忽地往櫃檯下一縮的身影。「用美食引誘那個人是卑鄙些,不過,確實可行。」
「那個人」無聲地乾笑,十分心虛的一手大餅、一手雞腿,小口小口的啃食,怕被人聽見一絲聲音。
第七章
「諸位朋友,你們已經跟了我們大半段路,讓在下相當過意不去,可否現身一見,說明來意,隱身暗處著實令人不安。」
出了景平鎮,一路南行約十里處,一座臨江的林子裡有座年代久遠的乘涼亭,平時少人走動,亭上紅漆剝落,幾乎看不出原來的顏色。
不過因鄰近不遠處艱座香火鼎盛的土地公廟,廟祝常來此處理整理、打掃,因此雜草不多,還植了些花卉,足以供行人休憩。
紫竹眾人行經此處便停下來歇腳,若非他揚聲一喚,香汗薄染的風悲畫根本不曉得被人跟蹤,她非常訝異的看著他對空無端喊話。
沒想到果然有機道身著黑衣的身影由天而落,腰間、手上帶著刀刃,面露不善的朝他們走近,她頓時驚恐地走到紫竹身後,和元寶抱成一團。
「閣下好耳力,竟能聽出我們尾隨其後,你師承何門何派?」知已知彼,方可制敵機先。
「無門無派,並未習武。」他老實的說了,未有所隱滿。
但是他的正直換來一聲冷笑。
「你在唬弄我們嗎?無武藝在身又怎知身後有人,分明當我們三歲孩童耍弄。」
「是風告訴我。」風向著南吹,不斷喊著--小心、小心、小心、小心......
天地萬物皆有靈、花有花精,樹有樹靈,四方風神掌管東西南北,他以誠待,他們便回以熱忱,不時通報他周圍二十里的細微瑣事,好讓他能及時避開危險。
他也藉由他們尋找到寶珠的下落,一處走過一處不厭其煩,祝禱助念,助念祝禱,回向功德給予魅靈精怪,讓平等眾生也能早日修成正果。
「哼!少在我們兄弟面前怪力亂神,我們不信邪磨之說。」想騙他們疏於防備,他還早得很。
「神佛確實存在,有緣者方可得見。」只是緣有善緣和惡緣之分。
「大哥,別再聽他一堆廢話,盡快把人帶走才能拿到報酬。」他可等不及要一嘗花魁的滋味。
為首者身後黑衣人顯得不耐煩和紫竹再囉嗦下去,率先抽出置於背上的彎刀,殺氣騰騰。
「等一等,別衝動,你忘了那人說他會使妖術嗎?」文風不動便能傷人於無形。
為首者姓胡,人稱胡大,他口中的「那人」指的是通風報訊的張大虎,他在差點被毀了子孫要之後懷恨在心,腦中回想起風悲畫所說的織女坊,千方百計的循線報復。
當然,雲綠雩的軟言儂語也功不可沒,三杯黃酒下肚和美色當前,他一五一十全說了,沒半點藏私。
而這些人就是風嬤嬤培養的手下,他們平時為她剷除異已,打探消息,任何想跟她作對的人都別想有好下場。
「管他妖不妖術,他也是血肉這軀,一刀砍下還不是血花飛濺。」他就不信他的刀砍不了他的頭顱。
「對啦!大哥,老二說得沒錯,上頭要我們不計代價殺了他,實在沒什麼好躊躇的。」若沒把人帶回去,他們會死得更慘。
燕三的話一出,眉頭一皺的胡大也就不再猶豫。
「把織女坊的畫兒姑娘交出來,我就留你一個全屍。」
「我?」風悲畫一怔,有些訝異。
「很抱歉,這裡沒有織女坊的畫兒姑娘,只有我的娘子和一位傻姑娘。」脫離妓籍的風悲畫的確不屬於織女坊。
紫竹將探頭一瞧的人兒推向身後,衣袖一拂卷於腕間,明顯做出護衛動作,不讓人對她起一絲邪念,或是對其不利。
他知道他們為何而來,也曉得受何人指使,但是若能不傷及無辜,他都希望能盡其力勸退,而不惡臉相向,短兵交接。
雖然他答應過青蓮仙子不擅自施法,以免上界神佛發現,可相約時日已過,菩薩早已由王母壽宴返回紫竹林,他用不用仙法防身都不重要了,菩薩掐指一算便知他的去處,何需隱藏其行蹤。
唯一不解的是,他為何尚未召喚他回去,任由他隨落情劫而不可自拔。
「你當我們是瞎子不成,畫兒姑娘明明在你後頭,居然敢睜眼說瞎話。」分明是瞧不起他們兄弟。
紫竹聲一沉,面露凝色。「她是畫兒,卻不是織女坊的畫兒姑娘,你們們找錯人了。」
「呿!還敢跟我們咬文嚼字,一再愚弄,你簡直是不見棺材不掉淚,我梁二先收拾你。」看你再怎麼耍嘴皮子。
彎刀一翻,發出鏗鏘的鐵器聲音,生性凶殘的梁二向來莽撞,大刀一抄便衝上前,虎虎生風地耍翻重達百斤的利器,即使站立不動也能輕易感受到刀身揮動的驚人風勢。
眼看著閃著寒光的刀刃就要落在紫竹身上,只見他毫無慌色的舉起右腕,對著梁二的方向割了個圓,他手上的刀竟然不翼而飛,飄浮在一臂之外的半空中。
這是妖術,胡大等人紛紛暗自心驚,無不想著該如何破解他的妖法。
「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別再執念過深,殺戮和和妄念只會加重你的罪愆。」人若不知悔悟,上天也無從寬宥。
「少妖言惑眾,沒了力,我一樣能將你碎屍萬段,你休想得意。」彫蟲小技,他的陰風十八掌可非浪得虛名。
梁二太過自負了,自以為掌法天下無敵,他能使邪術奪他的刀,可躲不過修練近三十年的內力,他一出掌便能震碎他的心肺。
但是他的腳才跨出一步,忽地像是生根入地一般,腰際以上猶可行動自如,毫無滯疑,下身卻完全定住,動彈不得。
胡大和燕三眾人風狀知其有異,便將風嬤嬤事先準備,裝有黑狗血的罐子朝紫竹擲去,以為此舉便能破了邪魔妖道。
「唉!無知。」輕輕揚袖,罐子應聲而破,反濕了他拉一身血。
為了一已之私而取牲畜鮮血,實為妄造殺孽,此舉用在未成氣候的小妖小魔身上的確可行,但是他非妖非魔,反倒覺得荒謬。
凡間確實有不少所謂的茅山道士以術法害人,從中牟利危及他人性命,枉顧正統道法,心術不正即入魔道,泳無回頭之日。
眾神有心,卻也無法遏止邪風盛行,人有所求才有歹惡道士的存在,日與月,陰與陽,正邪對立,史來有之。
「你......你對我們做了什麼......」為何他們四肢完全不能動?僵硬如石。
「為虎作倀絕無好結果,反省吾身是菩薩的慈悲,請好自為之。」他不殺生,即便是作惡多端之徒。
「馬上解開我們的穴道,你這妖道......」可惡,真的一點力氣也使不上,全身脈象都亂了。
紫竹搖頭,為他們的冥頑不靈而歎息。「多了武學只會危害世人,你們手腳俱在,應有養活自己的能力,不需要留著武功造成他人的傷痛。」
「什麼,你......」要廢了他們的武功?!
幾人驚恐地瞠大眼,費盡全身的力氣想衝破補封住的穴道,江湖生、江湖死,怎麼可以失去與人一較長短的武學,那豈不是存心置人於死地,畢竟得罪過的人多不可數。
但是他們來不及吼出心中的恐懼和憤怒,一陣咭咭的怪笑聲劈空而來,經過風的一再翻轉,竟有如森羅殿的閻羅笑聲。
「廢得好、廢得好,這些個廢物留著也沒用,嬤嬤我得謝你替我省了一番工夫。」廢了的人與死人無異。
濃香先至,桃紅粉翠的鮮艷衣裳隨即由眼前晃過,綺麗華美的珠寶首飾戴滿了身,猶帶三分韻味的遲暮美人翩然現身。
媚態橫生的風嬤嬤捂著嘴兒輕笑,平時腰肢扭的風騷味竟不復見一雙大腳四平八穩地走過手下身側,朝他們露出柔媚一笑。
銀光數道一閃而過,幾雙圓睜的大眼再無機會閉上。頸側一條血痕橫過耳後,人死猶不倒地直挺著,恍若還活著一般。
「娘......」風悲畫不解紫竹為何捂著她的眼,但是聽了十五年的聲音她不會錯認。
「乖女兒,我的好畫兒,你怎麼出去玩也沒跟娘說一聲,害娘茶不思飯不想的為你擔心,你於心何忍喲!」折了雙翼的鳥兒還想外飛,她可真有本事。
「娘,你為什麼會在這裡?」織女坊離此少說有數百里,光是馬不停蹄的趕路也要十日光景。
「啾!沒良心的小心肝,不就是為了找你,怕你被不安好心的男人給騙了,傻呼呼地讓人賣了還以為人家對你一片真心。」養大的女兒成了別人家,想想真不甘心吶!
風嬤嬤眨動銳利的眼,直盯著風悲畫身前的男子,似乎頗感興趣地揚起唇,笑意減的瞅著,但眼底卻異常冰冷,有如三尺冰壁。
「娘,你錯怪紫竹哥了,他對我很好,處處讓著我,為我著想,不曾讓我受一絲委屈。」和他在一起是她有生以來過得最快樂的日子,沒有他她不知何謂自由的空氣。
「傻孩子,委屈不是用看的,知人知面可不知心,他嘴上說的是一套,誰曉得他心裡想什麼,你涉世不深,無識人眼光,娘看人比你准,你不信我還能信誰?!」
她可是她費心調養的小金絲雀,怎能未經她的允許而飛出手掌心呢!
「不是的,我們打算過些時候就成親,到時再請娘來為我們主婚。」不管她是不是她親娘,對她總有一份養育之恩。
「成親?」風嬤嬤陰惻惻地低笑,撩著珠光寶氣的罩衫故作驚訝。「喲!你當真和元寶一樣傻了,天底下哪個男人不薄倖,你在坊裡待久了,難道還不清楚男人變心的嘴臉?」
「這......」她竟無法反駁,會到妓院的男子多有家室,甚至納妾數名,他們堂而皇之擁妓作樂,為她們一擲千金面不改色,卻吝於為家中妻小添購一件新衣。
「現在你還年輕貌美,當然博君憐寵,過個幾年年老色衰,誰還會多看你一眼,你呀!別傻了,快到娘的身邊,娘才是真正待你好的人。」風嬤嬤不斷地鼓吹,勾起她的不安。
「我......」
「畫兒,還記得我說過元寶很美嗎?」溫潤的聲音輕輕揚起,止住了風悲畫奔亂的思緒。
「什麼嘛!那個傻丫頭哪裡美了?!」瞎了眼不成,把礫石當成珍珠。
風嬤嬤嘟嚷著想拉回風悲畫,卻怎麼也近不了身,她眼一瞇地迸射出怒意。
「我知道元寶的心美,你說人的皮相最不可靠,它會老、會丑,但用智慧灌溉的心不會變。」看人要看心,而非美醜。
「嗯!擁有大智慧者自會判斷是非,毋需他人說些什麼,你看到的是我嗎?」他指的是真我。
明璨的眸子眨了一下,她語柔地說道:「是的,我看到你了,你是無私的紫竹哥。」
他連別人的言語傷害都能一笑置之,又豈是娘所言的那種人,她相信自己所選擇的。
「不,我不無私,我私心地想擁有你,讓你成為我的妻。」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全是私慾作祟。
「紫竹哥......」她羞紅臉,拉下他的手含情脈脈地凝視帶笑的溫眸。
紫竹雖是含笑回視她,卻刻意以身擋住她的視線,不讓她看見死狀甚慘的胡大眾人。
「死丫頭,娘的話你敢不聽嗎?還不給我過來!」一見親情召喚起不了作用,風嬤嬤臉色一變,硬了聲地揚高尖銳的嗓音。
身子微僵,她語含歉意的說道:「娘,你成全我們吧!來世我做牛做馬一定報答你。」
「哼!我成全你,那誰來成全我?這些年我在你身上花了多心血相信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你喊我一聲娘是沒錯,但你別忘了你是花樓的姑娘,想離開可沒那麼簡單。」由得她來來去去嗎?
「娘的意思是......」
「二十萬兩。」
「二......二十萬兩?」
風嬤嬤冷笑地扳著手指頭。「贖身呀!你以為養你不用花錢嗎?」
「我......我......」纖細的薄肩微微一顫。
「沒有銀子是吧!你就認命點跟我回去,馮你我姿色再做個三、五年就能存夠本,到時你要飛哪就飛哪,我絕不阻礙。」她還能不飛回巢嗎?
算準了他們拿不出銀兩的風嬤嬤笑得好不得意,眉揚得高高的,等著離巢的鳥兒乖乖飛回手心。
*** *** ***
「我有。」
草從中滾出一位滿臉髒污、衣破有補丁的小乞丐,個子不高卻特別愛笑,嘴角有明顯的油光,顯然剛飽食了頓,眉開眼笑地拍拍平坦小腹。
乞兒看來雖髒,一副許久未曾淨身的模樣,可一雙活靈活現的眸子圓璨璨,不管怎麼看都像在笑,非常討喜,讓人很難去厭惡。
小小的腳兒咚咚咚地跑著,跑到紫竹身邊還非常不客氣地踩了他一腳,似在怪他長得和竹子一樣,連累個小的人得辛苦地仰頭瞧他。
不過小乞丐少根筋似,完全無視幾尊站著的死人,還特意繞過去一人輕戳一下,看他們是否已死去。
說也奇怪,戳的力道並不大,可一具具屍體彷彿被牛角頂了一下,連搖晃都沒有直接往後倒,看向人世最後一眼後緩緩閉上。
又出現麻煩人物。眼神閃了閃的風嬤嬤笑得更冷,幾乎凍人。
「二十萬兩嘛!我有、我有。」小乞丐揮著手,神情相當興奮。
「你有?」她一臉不屑地色起唇,想著待會收拾這個壞事的傢伙。
「是呀!這年頭的銀子還真是不好搛,還得彎下身去撿起來,我的腰差點閃到。」人家是不食嗟來食,她呢!多多益善,反正不拿白不拿,骨氣一個值多少。
「銀子可以用撿的?」說什麼鬼話,當她是黃口小兒耍弄不成。
「哎呀!你沒有撿過嗎?滿地是銀子,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不過得先跟土地爺爺商量商量,打通關節,他才讓我挖......」啊!說錯了、說錯了,是別人挖,她只在一旁納涼。
「閉嘴,你話真多,先把銀子拿出來讓嬤嬤我瞧上一眼再說。」風嬤嬤嫌棄地皺了皺了眉,懶得和她多言。
「咦,我沒把銀子端出來嗎?」乞兒驚訝極了,睜大又圓又亮的雙眼。
「你想裝糊塗到幾時,別以為我是可以唬弄的!賤丫頭,還不快點給我過來......」
「等一下、等一下,別心急嘛!二十萬兩銀很重吶!我總得打個挑夫來吧!」說著,小乞丐往剛才滾出的草從一喊,「大鬍子,人家要錢嘍。」
風嬤嬤的眼皮子動了動,似在忍耐她的「嘲諷」,小乞兒的喊話口氣和她在妓院招呼客人的老鴇嘴臉一模一樣,似在喊著,春花秋月,見客嘍!
等了許久不見動靜,她正想好好嘲笑小乞丐一番,就在此時有個臭著臉的男人扛了兩口大箱子來,滿臉的鬍子不就是飯館的大廚?!
小乞丐得意的看向風嬤嬤,「喏喏喏!不就來了,別一直催催催,二十萬兩可是很重的,我一個胳臂肘連半口箱子都扛不動。」難怪世人都成不了佛,雙肩都給壓垮了。
哼!連三錠都嫌重的人還敢誇口,她那雙胳臂只能提提燈籠。鬍子大廚用不滿的眼神瞪著小乞丐。
「裡面真有二十萬兩?可別裝了石頭蒙我。」箱子看來是很沉,但以一個人的力氣肯定扛不了,少說得七、八名壯漢。
小乞丐誇張的揮揮手,大歎一口氣,「你真是多疑呀!人老珠黃都快進棺材的人了,疑心病還這麼重,我明明長得很誠懇,童叟無欺.....」
「夠了,少再說些廢話。」竟敢詛咒她早死,活得不耐煩了。
「別惱、別惱,大嬸婆,瞧你又多機條魚兒游來游去的細紋,人老了就不要妄動肝火,只會老得更快。」火一旺,傷身。
「什麼大嬸婆,你這個......」不知死活的小乞丐。
風嬤嬤氣惱的聲音被一陣乍亮刺眼的金光給震住,下顎一掉目瞪口呆,即使她富有得三輩子也用不完,但仍深為眼前的錢山而震撼不已。
「嘿嘿!這是銀子吧!」小乞丐得意得拿起一錠向上拋一拋,後又覺太重而放下。
「不是。」
不是?「哎呀呀!你老眼可得看他細,這不是銀子是什麼,你別欺我年紀小不懂事。」
鬍子大廚的臉皮連連抽動,幾百歲的「老人」居然敢自稱年紀小,要不要臉。
「它是金子。」黃橙橙的金子。
小乞丐這下可迷糊了,一臉納悶的問道:「金子和銀子不一樣嗎?它們都有個子。」
「孩子和褲子一不一樣?」忍不下去的大鬍子咬牙說道。
「當然不一樣,一個是活的,一個是死物......」她像是恍然地啊了一聲。「原來銀子的可以用,金子不能用,老土地騙我。」
可惡、可惡,竟然欺騙善良純真的乞丐,以後初一、十五不給他送雞腿了,讓他乾瞪眼,吃不到好料。
「不,兩者皆可使用,金子的價值更勝銀子數倍。」
「咦,是這樣嗎?」小乞丐看向溫玉般的紫袍男子,對他的話半信半疑。
紫竹溫笑,十分親切地試去她臉上髒污。「你一定沒跟老土地說清楚,只纏著他,跟他要錢,他才不勝其煩地指了一處礦脈讓你去挖。」
「哎呀!你怎麼這麼瞭若指掌,該不會我在挖金子的時候你躲在一旁偷看吧?」越想越有這種可能,他一向很悶,老是站在旁邊偷笑。
「瓶兒,別玩了。」玩了這些年還不嫌累。
小乞丐震驚的睜大眼,微帶怒氣,「不可能,不可能,你為什麼認得出我?重來重來,你要假裝不認識我,不然我會很丟臉。」
因為她差點認不出他,在她的記意中,紫竹仙童根本是個比她還矮的孩子,她沒法接受他抽高身子的樣子,讓她老仰著很酸的脖子。
而她是總愛喬裝小乞兒向人乞討美食的貪吃仙子--瓶兒。
紫竹從善如流的回道:「我不認識你,面生得很,瓶兒。」
「幹嘛多加大體上瓶兒,別彆扭扭的臭竹子。」太不給她面子了。
一聽見「瓶兒」,風悲畫微訝地側過頭,盈亮水眸望向一張清清麗麗的小臉,心想著她若放下一頭烏絲,換上潔淨的衣裳,定是美麗的姑娘。
不過她的視線很快就移開了,落在滿臉鬍子的男人身上,先前她覺得他很可怕,一臉凶相,可這會兒瞧來卻有種不一樣的感受,好像他不是外人,是她可以信任的親人或朋友。
可是她很肯定自己從未見過他,為何會想要靠近他呢?他們之間是否有她不知道的關聯?
察覺到她的凝視,大鬍子的神情由第一次見面的激動轉為柔和,回視了她一眼,並露出一口白牙。
「貪吃鬼,你敘完舊了沒?還不趕快把這死老太婆打發掉。」看了就礙眼。
「什麼貪吃鬼......」她只是胃口大了一點,對食物的鍾愛重了些。
瓶兒的不滿被另一道憤怒的聲音給覆蓋。
「你說誰是死老太婆,我明明是風韻猶存的一朵花,你敢說我老?!」最怕容顏老去的風嬤嬤破口大罵,氣得銀牙快咬碎了。
「好吧!一朵快凋謝的花,這些金子足以抵上二十萬兩銀子,你有本事就快些扛走,少來傷我的眼。」那層粉上得可真厚,稍微抖動就有白色粉末往下落。
「你......你們好樣的,合起來欺負嬤嬤我一人,我命苦呀!養大了女兒還得受氣,和外人連成一氣傷我的心。」風嬤嬤呼天搶地的捶著胸,一副讓人欺凌甚慘的模樣。
幸好他們位於僻靜的亭子前,人煙稀少,不然不知情路人瞧了這一幕真要以為婦人受屈了,讓幾個年輕小伙子給欺了。
「娘......」一聽見她近乎抽泣的哭聲,不忍心和風悲畫低聲一歎。
「不要喊我娘,你心裡只有男人根本沒有我,我養你這麼大有什麼用,還不是忤逆我,一心向著外人。」女兒賊、女兒賊,果然賊得很。
「娘,你話別說得這麼重,女兒還是念著你,如果你肯收起織女妨,女兒會供養你終老。」也許日子會苦一些,怕她過不慣。
「免了、免了,盡會說些好聽話,你要真的懂事就跟娘回去,要嫁人嘛!娘替你安排,一定讓你風風光光地披上嫁裳。」當個出賣皮相的女妓。
風嬤嬤的眼中閃著險色。
「娘,我已經有紫竹哥了......」他們兩情相悅,不願分離。
「嗟!中看不中用的窮酸鬼,你別被他一張俊臉給迷惑了,娘的世面見多了,他只是吃軟飯的小白臉,不值得你托付終身。」枉她當初還把他當成肥羊,要綠雩那丫頭搾乾他呢!
「娘,我......」
「不用和她多說了,兩箱金子已買斷你和她之前的關係,你不必感到愧疚,她這種人是沒有心的,只會連人帶骨的吞下肚,當你是搛錢的工具。」
「嗯,沒錯、沒錯,大鬍子所言甚是,你一定要聽他的,長兄為父......」長嫂為母。
「我不是長兄。」這個笨瓶兒。
「哎喲!真計較,不都是差不多。」瓶兒小聲地嘀咕著,轉頭看向風嬤嬤,「對了,沒銀子有金子,賣身契該拿來了吧!」
眼一瞇,風嬤嬤瞪得似要殺人。「沒帶在身上。」
也就是說她早就膳妥了一份,自個賣、自個買她口口聲聲疼惜的女兒 ,以防有朝一日人跑了,還能以此為憑據將人捉回來。
「沒關係,我幫你拿。」瓶兒伸手往頭上一撈,一張紙張泛黃的契約書馮空出現她手中。
「你......究竟是誰?」風嬤嬤一驚,動了殺念。
瓶兒笑瞇瞇地從懷裡掏出一把帶殼的栗子,將它們放在胡大大廚的手心,他哼了一聲一一捏裂,白色的果肉往她張開的小嘴扔。
「我不重要,來湊熱鬧的而已,你應該在意的是我身邊的大鬍子。」她毫不知羞的將人拉近,湊著嘴叼咬著他指腹間的栗肉。
「他?」
「他姓風喔!」欸!變臉了,青紫交替,好不精彩。
「風.....」風家的後人?殺意頓起。
瓶兒笑著揮動食指,「不要想斬草除根啦,雖然看起來很短命的樣子,但事實上他絕對活得比你久......啊!忘了一提,江湖人稱他一聲「夜修羅」,不知什麼意思呢,也許是指他老在夜裡修補蘿筐吧!」
「什麼,他是夜修羅?!」「閣」組織的一流殺手!
第八章
「什麼,我的親哥哥?!」
忽被熊抱住的風悲畫呆若木雞,根本夫法做出任何回應,難以言語的僵直著身子,不知是嚇到或是過於震驚,眼神完全失去焦距。
她曾想過自己或許有一、兩個兄長,紫竹之前告訴她時,她還有些不相信,認為他隨口一編,想讓她以為自己還有親人,不是了然一身。
可是眼前蓄胡的男人卻泛著淚光,一副心疼又不忍的神情,讓她心頭跟著一酸,淚水在眼眶打轉,難以置信竟有人關心著她。
在看到四個性情截然不同,卻同樣對她流露出關愛的眼神的卓爾男子時,她眼底的淚水再也忍不住的潰堤,對著他們哭得不能自己。
原來她不是一個人,還有多位哥哥,他們一直在找她,不相信她已經死了,耗費心力和金錢,不肯放棄找回她的機會。
倨傲的大哥撫著她的頭,自責地說他沒照顧好她,讓她受苦了。身為捕頭的二哥則一再念著,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他一定會加倍疼愛她,而三哥......
就是滿臉鬍子的大廚,他忸怩地給她一把銀刃,讓她防身用,還用兇惡的口氣說道,誰要敢動她一根寒毛,他二話不說將人砍成兩半。
至於饣色看起來不好的小哥似乎受了點寒,他一臉憐惜地要她多進餐飯,養胖點,別風一吹就飄走了,讓他們得在她身上緊根繩子,當成紙鳶拉著。
突如其來的驚喜叫人措手不及,面對眾多人的關懷,她不喜反憂,害怕這是一場刻意安排的美夢,他們怎能一眼就判定她是風家的女兒,而非假冒?
她是嗎?
風悲畫不斷的自問,愁眉深瑣不展歡顏,她好怕他們找錯人,錯認了親妹,若是真正的風悲畫回來,她又該如何自處?
太多的幸福反而令她遲疑,不敢接受這天外飛來的福分,十幾年來她一直活在謊言之中,誰曉得這不是更大的謊話,真相揭穿的片刻叫她情何以堪。
「你肩上是不是有個銅錢大小的胎記?」
清冷的嗓音由身後傳來,回過頭的風悲畫再一次驚訝來者的天仙姿容。
不只是她,四個美貌不相上下的嫂子都有著驚人的美麗,恍如謫仙般清麗出塵,渾身散發仙靈氣息,聖潔而不沾俗氣。
她一直以為自己很美,但看到她們以後,她才明白何謂美人,以花為貌,以鳥為聲,以月為神,以玉為骨,以冰雪為膚,以秋水為姿,以詩為心,她實在差遠了,自歎不如。
「其實你不用想太多,大可放寬心,就算你並非風家的女兒又如何?!風家的男人認了你為妹,你便是他們的妹妹,毋需煩惱。」
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
「不是的,我左肩上確有個紅色胎記,我只是一下子沒辦法適應多出四個哥哥。」好難,她還沒調適好自己的心情,只覺得壓力很重。
性情較冷的青蓮輕聲笑道:「沒人要你馬上接受他們呀!這四個大男人豺狼虎豹似的,任誰看了也會不安,你會害怕是人之常情。」
「嗄?」她一怔,很想說不是這個意思,她怕的是自己而非四位兄長。
「不過看在他們求妹若渴的份上,你就勉為其難地敷衍敷衍,免得他們以為自己面容可憎而嚇著你。」一群呆子,患得患失。
聞言,她噗哧一笑,「萬一我真的不是他們的親妹妹呢?那他們豈不是失望。」
「唉!你還是笑起來好看些,淨水她們還說我的人太冷,肯定把你凍成冰人兒,要我和顏悅色、多點笑容。」偏偏天性使然,她笑不出來。
「大嫂跟紫竹哥說著相同的話,他也認為我比較適合多笑。」一說完,她又眉彎眼彎的低笑。
青蓮一喟,「那根竹子死板了些,不會說些討姑娘家歡心的話,不過人很老實,只會說老實話,你不要因為他過於沉悶而嫌棄他。」
以前同在觀音座前時,他總是少話的那一個,個性是很好,懂得謙讓,可實說實說的嘴巴還真是令她受不了,很想封竹,讓他再也開不了口。
到了凡間以後才明白寡言是一種美德,和嘮嘮叨叨的大捕頭一比,他簡直是男人的楷模,風家的兄弟都該向他看齊,學習靜心以修。
「是他不嫌棄我才是,我老覺得他不是世間的人,隨時會羽化而去......啊!我好像把他說得像天人了。」風悲畫難為情地羞紅了雙腮,以手捧面怕人瞧見她的傻樣。
不只是紫竹,連同青蓮在內的四名嫂子亦有相同感覺,高雅靈秀得不似凡間人,讓人心裡很不踏實。
「不,我們本非尋常人,你有此一想也無可厚非。」只能說她的觀察力相當敏銳,能一眼看透凡身下的仙體。
「嗄?你說什麼?」她沒聽清楚。
一見她愕然的神情,青蓮反而不便透露太多,「沒什麼,我是說你要試著接納你大哥他們,你太過生疏的態度讓他們很沮喪。」
以為她怪他們太晚找到她,以致害她淪落風塵,被迫賣笑營生。
「我......我本來就跟他們不熟......」她為難的說道,心中仍有理不清的結。
問起爹娘,哥哥們的回答是父母雙亡。為何手足離散各據一方,他們說得含含糊糊,一筆帶過,隱約是家道中落,盜賊橫行。
雖然她年紀最小,卻不表示她什麼也不懂,察言觀色是她先前在織女坊必須學會的一門技藝,善於看人臉色的她輕輕一瞟便能看出其中必有隱情。
他們不說,她也不好多問,相信哥哥們也是為了她好不願徙增她的煩惱,即使她明瞭絕非流賊凶狠,造成家破人亡這麼簡單。
「多跟他們親近就熟了,畢竟你們體內有著不可切斷的血緣關係,血濃於水總是事實。」親情是根深蒂固,無法切割。
「你怎麼曉得我一定是他們的妹妹呢?光馮一個胎記太不可靠了。」風悲畫忍不住說出心底的隱憂。
不懂得安慰人的青蓮看了她一眼,「你就這麼害怕自己不是風家的女兒嗎?」
「我......」她低下頭,神情悵然。
她確實很怕,怕大家的寵愛只是一場誤會,讓她擁有家人的溫情又失去,那她肯定會很痛苦,落落寡歡地埋怨上天的錯待。
「怕什麼,你就死賴活賴的賴住他們,誰叫他們有眼有珠,是不是自己的妹妹都搞不清楚,活該要養你一輩子。」替他們設想是多餘的,先吃定再說。
「嘎?!」誰在說話。
「寄傲山莊」腹地甚廣,樓閣水榭一座又一座,有時一眼望去了無人蹤,有時三三兩兩奴婢成群,人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只是還是顯得有點冷清,常有種空谷回音的錯覺。
只聞其音、不見其人是常有的事,風悲畫左顧右盼沒瞧見人,心裡難免毛毛的,但又只能故作鎮定,怕失了端莊,讓人瞧了笑話。
「淨水,別裝神弄鬼了,小心嚇壞了小畫兒。」她最近迷上嚇人的把戲,深覺有趣。
「我......我沒有裝神弄鬼,我只是......腳拔不起來而已。」淨水的聲音聽起來可憐兮兮的,像是遇到極大的麻煩。
不過也不算奇聞了,她就算站著不動也會招來麻煩,大家早就習以為常。
「腳拔不起來?」怎麼回事?
青蓮偕同風悲畫走近一瞧,兩人怔愕了下,幾而不約而同的笑出聲,難以理解她為何會這般迷糊,連這種啼笑皆非的事也會發生在她身上。
前陣子下了一場大雷雨,水滿為患將池塘的一角沖塌了,風寄傲忙著為失散久的幼妹張羅住處和日常所需的用品,因此忘了叫人整修,恢復?觀。
因此,缺了一角的池塘,泥土特別鬆動,不知是誰又多事在那兒挖了個洞,泥水充積其中,稍一不慎就會陷入,卡在洞口。
好死不死地想偷聽的淨水順著池塘的邊沿走,自以為萬無一失,誰曉得一腳踩空深及大腿的泥水便吞沒她半隻玉腿。
她拔不起來又站不起身,怨聲載道乾瞪眼,怪罪挖洞的人,渾然忘卻那是她前兩天挖的小地洞,想陷害敢凶她的風怒雷,結果害人害已,得不償失。
「你們別一逕取笑我,快拉我一把,我快被水給淹了。」反正丟臉的事也不只一椿,她們愛笑就笑吧!
「我來幫你......」風悲畫越前想助她一臂之力,卻被人由後拉住。
「不要弄髒自己的衣裙,她自個爬處起來。」果然是迷糊仙子,又犯糊塗了。
「可是大嫂,她......」好像陷得很深。
青蓮揚起眉,冷然地拋下一句話,「淨水,你玩夠了沒有?」
「我哪有玩,你沒瞧見我一身泥濘。」跟溺水鴨子沒兩樣。
「你忘了我們來自何處嗎?」真叫人頭痛,東忘西忘的忘性著實麻煩。
「我們來自.....啊!我知道怎麼做了,你早點提醒我嘛!」害她全身都濕了,以為得在土裡過夜。
就在風悲畫錯愕的眼神中,一道不算刺眼的白光由淨水掌心發出,形成一道淡暈的光圈,將她整個人包在光中緩緩上升。
光將淨水帶至乾燥的地面便消失,她素手輕拂過衣裙上的髒污,粘濘的泥水竟一掃而空,一噗污色也瞧不見,彷彿剛洗濯過。
風悲畫看傻眼了,也深深震撼,那一?那似有什麼飄過腦中,但她卻沒能捉住,一閃而過。
「瞧瞧我又煥然一新了,你們誰也不准把我的醜態說出去,尤其是念功驚人的大捕頭,我被他念得耳朵到現在還嗡嗡作響。」不聽都不行,他會念到她昏厥為止。
「怕被 念就少些好奇心,別哪有趣事就往哪湊,怕不過癮還丟把火下去,讓快平息的小火燃成大火。」她歷年來豐功偉業之一。
「哪有,你不要污蔑我,人家可是最善良和氣的淨水仙子,菩薩普渡眾生的聖水.....咦,畫兒,你怎麼了?」臉色泛白,毫無血色。
「你......你是......仙......仙女.....」靈光乍現,那道白光中的她分明是下凡的仙子。
她偏著頭,咦了一聲,「你不知道嗎?我們都是呀!」
四個仙女。
「拜你所賜,也現在曉得了。」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大家故意瞞著她是不想她一下子承受太多,沒想到......
淨水忽然慌亂地撇清,「我們不是仙女,不是、不是,我一向愛說笑,千萬別當真,我們絕對不是觀音菩薩座前四大仙婢,紫竹童子更非仙童......」
「淨水。」頭好痛。
「嘎?!什麼?」青蓮的表情好嚴肅,好像要把她的嘴縫起來。
「你該說、不該說的全說了,你不是存心找麻煩嗎?」雖是無心,卻也叫人難以收拾善後。
風悲畫的神色變得慘淡惶然,六神無主地緊捉著衣擺,茫然無助得猶如失根浮萍,不知該飄往何處。
這個消息無非是一大打擊,出身青樓的她早就自覺配不上天人一般的紫竹,他的高風亮節,溫潤俊逸,在在顯示他的不凡出身,她卻刻意視而不見,好安心的跟在他身邊。
而今得知他確實非凡間男子,白璧染瑕的她豈能玷辱他的仙人之軀,油然而生的自惡如蜘蛛結網,將她層層包在網中,羞於見人。
如果她不是風家的女兒,那她還配得上他嗎?而他能陪她多久?
無解的困擾揪得她心窩好痛,她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心痛而死。
對了,她的琵琶,她只要一拔弦就不痛了,琴音會讓她忘卻所有的不愉快,進入忘我的境界,她需要它,她要彈琴,他們是永世不離的朋友......
她隨意的找了個藉口退下,沒多久後,琤琤的琵琶聲如訴如泣地揚起,清越幽怨得令聞者一陣鼻酸,眼眶泛淚。
*** *** ***
「叫你不要再碰琴,你為什麼不聽,為什麼不聽呢?你知不知道你會把自己害死,這是一把魔琴,會害人的琵琶,你為何要碰它?是不是要我砸了它你才會聽進我的話......」
一聽見琴音的紫竹立即臉色大變,拋下閒聊的神獸和老朋友,瘋了似的以身撞開緊閉的門板,再一把搶過風悲畫手中彈奏的琵琶。
他高高舉起紅玉琵琶,作勢要摔壞它,他什麼都能容忍,就是無法接受她殘害自己,一次又一次把自己逼入絕境。
誰能料想到一向溫潤如玉的俊美天人竟也會發火,雙目皆張染上紅絲,憤怒不已的以衝撞方式來到她面前,阻止她的自殘。
「不要、不要,不要砸它,那是我的琵琶,你不要毀了它......不要.....」
風悲畫衝上前要搶回琵琶,卻始終難以如願,嗚咽地求他勿毀損她的琴。
「不砸怎能阻止你連命都能丟棄的行徑?你就忍心見我心痛?!」她要他怎麼做才肯戒掉對琴的依賴?
「我......我只是想......想彈它,沒有別的意思。」她太久沒碰它了,渴望它的撫慰。
想彈它的慾望是那麼飽實,幾乎要衝破胸口,她克制不了指拔弦動的召喚,像是蝴蝶在弦上飛舞,撫弦而動便見漫天彩蝶翩翩。
十幾年來一直陪在她身邊的只有這把琵琶了,每個難熬的漫漫長夜唯有它在自己左右,不論是悲傷也罷,或是孤寂惆悵,它都不曾離她半步。
它是她的朋友,她的知已,甚至是她的親人,她不能因為它會害她而離棄它,琴也有情,它用悲訴的琴音說出它的無奈與不願,卻逃不開它既定的宿命。
「彈?」紫竹緊握住她的手,她痛得低呼。「都彈出血了,你怎能說想彈而已?!」
十指斑斑儘是血跡,指腹破皮,連血肉都模糊了,指肉微翻幾可見骨,一條一條細微的弦紋佈滿雪嫩雙掌。
若是遲來一步,只怕她不只血流不止,連手上的皮肉都會遭魔琴吞蝕,只剩下細骨相連,再也長不出新肉,恢復原來的細嫩白析。
「我停不下來,它像咬著我,不讓我離開......」她可感受到它很寂寞,想找個人來陪。
「它太久沒碰人血了,所以特別飢餓,一聞到你指頭內的血味就迫不及待,忘我地吸吮。」因為餓而吸得太盡興,沒顧及到她是否承受得起。
除了畫兒以外,必定有人以自身的血定時餵養,它才會一見血就興奮,毫不顧忌地以血為食。
以前她日日夜夜彈它,也就等於時時刻刻以氣養它,它吃飽了,自是不會再貪心,反正它隨時都能享用,不急於一時。
而今相隔太久,它早就餓壞了,一聞血味便以細弦割破表皮,弦絲如口,一口一口的吸飲,生怕沒了下回而使勁食血,以至於咬爛了皮肉。
「我......我不是有意的,它就在那裡,我一手碰......」不自覺的,琵琶便抱在懷中。
「它有迷惑人的魔性,所以我才三令五申不許你靠近,可是......顯然我做得還不夠。」他應該把琴毀掉,讓它再也傷害不了她。
一見他墨眸瞟視琵琶,風悲畫心急地一喊,「不要毀掉我的琵琶,求求你。」
「你......」幽幽一歎,他將琴往牆上一掛,並對它下了封咒。「真想彈琴,我再送你一把。」
「紫竹哥,你......」她頓時熱淚盈眶,忘了疼痛。
「等我準備好再給你,也許及不上紅玉琵琶的清亮,但也不致差到哪裡。」她的確需要一把好琴。
她哽咽地咬著下唇,「為什麼要對我那麼好,我不值得,不值得呀!我是一名青樓女子......」
紫竹俯下身,以唇覆住朱丹小口。「不對你好該對誰好呢?你是我的畫兒。」
「紫竹哥.....」一句「你是我的畫兒」,深深打動她的心。
「看人,看心,你若不好我怎會為你沉迷?我並非注重美色的男子。」天仙美女何曾少過,他心如止水。
唯獨她能撩起他心底的波瀾,讓他為她憂,為她喜,為她亂了分寸,她是百年來唯一能讓竹心動搖的人兒呵!叫他如何能不傾心。
「嗯!」她懂,她都懂,但是......「紫竹哥,你不是凡間的人是吧?」
他一怔,苦笑著,「是誰說溜了嘴,瓶兒還是淨水?」
除了她們,再無旁人會這般輕忽。
「你告訴我,你還會回去嗎?我能不能跟你走?我不要一個人被留下來。」她搖著頭,一臉淒楚。
「噓!別哭,我不能昧著良心欺騙你,我的去留不是我能決定,得看菩薩的慈悲心,我只能說還能守著你的每一天,我的心裡都是你。」愛意說不盡,寄語眼神的流動。
噙著淚的風悲畫堅強的說道:「有你這句話就夠了,就算以後不能在一起,我對你的心意永遠不會改變。」
「傻畫兒呵!」他又低頭吻了她,一切情意盡傾訴於口沫相濡中。
紫竹對她的心疼溢於言表,他輕柔地撩著柔細烏絲,溫柔又多情的呵護,染紅的纖指以薄似晶露似的汁液沾著,輕吹一口氣,傷凝血止,彷彿塗上一層透明的涼膏。
魔物所傷的傷口不易癒合,它和一般的病痛或刀傷不同,必須佐以仙法慢慢療治,將魔性逼出方可收口。
風悲畫一下子被魔琴吸取太多的精血,因此不能立即將傷處的魔毒誘出,必須讓它一點一滴的沁出,否則氣弱的身子反而引毒氣攻心,到時要救就難了。
「畫兒,你在做什麼?」
指尖碰到的是滑如凝脂的玉肌,紫竹黑眸一深地低問,流連地在細柳腰肢上滑動。
「我......我想把自己給你......」她含羞帶怯的垂著美目,輕解羅衫。
「別引誘我,畫兒,我沒你想像中那般正直。」他也是容易受誘惑的男人。
丹唇輕啟,吐出幽香,「給我一個你的孩子,日後你我若不能相守,就讓他代替你陪我。」
他一聽,大為震撼。「別這麼傻呀!畫兒,我說過你是有福份的人,你會有一段美滿的婚姻.....」
風悲畫仰起身,以吻含化他未竟之語,幽然的歎息聲再起。
有女如此,夫復何求。
「我只要你,再無所求。」除了他,她的心容不下第二個男人。
「其實我們之間並非絕對會分離,你看青蓮仙子她們與你的兄長們都能有個圓滿的結局,相信上天不會虧待我們。」不然真要不平了。
「她們是她們,我們是我們,我不賭萬分之一,我只知道現在的我是愛你的,我心甘情願把自己給你,不求萬世纏綿,只求君心似妾心,一晌貪歡。」她要留住什麼,好記住他曾經愛過自己。
「你......唉!傻呀!我的傻姑娘,叫我如何回報你的深情濃愛呢?」他終究是欠了她。
紫竹解開她綰髮的銀釵,讓一頭烏亮的髮絲披散手臂,細細撫觸她滑膩嫩頰,順著嬌美的臉龐往下滑,挑開兜衣的帶子。
終是女兒嬌羞態,縱無人看也低頭。
雙腮飛霞的風悲畫羞難自持,一抹桃紅輕染,朱顏曄若春花,她滿臉羞色地將頭一低,以眼角偷觀他嘴角笑意。
一襲嫩黃色春衣落地,衣鞋輕拋,鴛鴦枕上兩相偎,紫色衣袍隨之落下,覆住少女嬌羞色,一室春光月見羞,掩起嬌顏雲中藏。
好一個花好月圓,人兒也成雙,雙影疊成峰,嚶哦出丹唇,人嫌花顏淡,花怨人擾眠,兩兩巫峰過,雲雨最銷魂。
但是--
「我一定要殺了他,非殺了他不可,他居然敢碰我們的畫兒。」他以為他是天上的仙童就可以染指他們冰清玉潔的妹子嗎?
「三哥,別衝動,要冷靜,你快把劍放下......啊!二哥,你要幹什麼,身為捕頭知犯法,罪加一等,你不想讓二嫂獨守空閨吧!」
真要命,誰來拉住這兩頭牛,他們實在太激動了,根本是氣紅了眼,雖然他也頗有怨言,但那畢竟是小妹的選擇。
力氣不如兩位兄長的風住塵暗自叫苦,他一手拉著風怒雷,一手擋著風妒惡胸前,極力阻止他們壞人好事,犯下滔天大罪。
「大哥,你來勸對二哥、三哥,我們都是深受其苦的男人,理應將心比心,給予他們一個機會。」長夜恨短,相愛怕難相守。
一向沉穩的風寄傲冷冷回道:「如果他不能留下呢?畫兒的一生不就毀在他手中。」
妹妹有意中人他不反對,但是那人必須能守護她一生一世,不讓她落淚。
「那就讓她自己做決定呀!在我們找回她前,她從來沒有機會為自己做些什麼,我們心疼擔心她將來受苦,但也許她願意忍受相思苦呢!」
「換成是各位兄長,你們可願什麼都不做就放嫂嫂們離去,當作從未見過她們嗎?」
「當然不可能!」
性情較暴烈的風怒雷一出口,人為之一怔,其他兩人亦然。
老四的話不無道理,雖然他們還是很想將妹妹房裡的男人拉出來,痛毆一頓警告他不得對其妹心生妄念。
「嚇!你們要不要臉呀!居然躲在這裡偷看人家燕好,還兄弟四人都到齊,風家專出這種窺人敦倫的敗類嗎?你們真是令祖上蒙羞。」
一頭說著人話的山鹿搖身一變,竟成俏生生的丫頭,一臉鄙夷地走過僵成木人的風家兄弟面前。
第九章
夜,是罪惡的淵藪。
什麼不可能的事都會發生。
當一盞盞的油燈吹熄,寄傲山莊漆黑一片,除了巡羅的護完外,幾乎所有人都睡了,躺在暖呼呼的被窩作著香甜的夢。
幾乎。
還是有幾道昂藏的身影並未睡下,站在陰暗的角落屏氣凝神,似在等待什麼,一動也不動地與黑暗融為一體,任誰也察覺不到他們的存在。
風,呼嘯而過,帶來夜梟的長嘯聲,蟲鳴蛙叫特別宏亮,紛紛擾擾在星空下合奏。
今晚的月色暗淡,缺了一角的上弦月高掛天際,彎彎如弓等著射出流星雨,讓一夜的寧靜多了繽紛的流光,點綴著冷清的黑幕。
有點冷,那風,吹得人微打哆嗦。
「真的會來嗎?」什麼也不能做,光是在一旁盯著,真無趣。
「那就要問問我們料事如神......喔!我忘了,仙童也是神,他掐指一算便知分曉。」風家兄弟之一微帶酸意的嘲。
四雙眼睛在黑夜中如同獸目,冷冷地瞪向閉目休憩的無儔男子。
「我不會掐指一算,你們太高估我。」他只會夜觀天象,看出端倪。
「聽到沒,他是個沒用的傢伙,我們幹嘛傻傻地乾耗,他根本是三流的神仙。」不如各自回房抱娘子,被窩裡翻浪。
「雖是三流也好過我們的無知。老三,要有耐心點,別浮躁。」人一生躁便輕心,令人有機可趁。
風怒雷低咒了聲,「要是未如他所料,我一定剝掉他一層皮。」
天哪!冷死了,他一泡完澡全身出汗,披了件單衣便未著厚服,完全沒想過夜一深就露重,他這會冷得直發抖,只差沒摩拳呵氣。
本想回房拿件衣服,偏偏此時動也不能動,怕洩露了行蹤打草驚蛇,風家的血仇無以得報,他只得忍耐再忍耐,忍受寒風刺骨。
「算我一份,我負責抽筋。」敢碰他的妹子,死不足惜。
「夠義氣呀!老二,改明兒我燒桌好菜,把酒言歡,醉他個一塌糊塗。」今朝有酒今朝醉,莫待無酒空對樽,掃興。
「要叫二哥!老二是你能喊的嗎?還有,你的酒好菜留著獨自品嚐,我怕瓶兒弟妹會用餓死鬼的眼神瞪我。」他無福消受。
誰都曉得風家老三的好廚藝是被瓶兒逼出來的,只有她能享受他的拿手佳餚,旁人若想貪吃一口,她定會兩眼汪汪地瞅著人瞧,讓人不忍心和她搶食。
「呵!她是貪吃點,不過......」風怒雷一眼瞟向氣定神閒的紫竹。「像這一個就非常不討喜,怎麼瞧怎麼不順眼,很想給他一拳。」
「同感。」沒有一個兄長能容許自個妹子被人佔了便宜而追究。
對於妹妹未出閣就失了貞操,風家兄弟是同仇敵氣,十分痛恨奪走她清白身子的傢伙,可是又不能出手給點教訓,害妹子傷心落淚,只能恨得牙癢癢的,怒氣硬往肚裡吞。
而看在眼裡的紫竹只覺好笑,只准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四個兄弟除了老四風住塵早就成親外,其他三人哪個不是先餓虎撲羊,把羊兒啃得一乾二淨再論婚嫁。
所以他們根本沒有立場說他一句不是,他不過比照各位「兄長」的做法,實在不必大動干戈。
「姓竹子的仙童,還要等多久?再等下去天就亮了。」他也凍成霜了。
「在下紫竹,不姓竹子。」竹身原貌,卻已脫胎換骨,名列仙班。
「我管你紅竹、綠竹,人什麼時候才會來?你不要讓我們為了你一句話苦等終宵。」
「心平氣自和,觀鼻請如來,心浮氣躁容易傷身。」他該勒讀佛經,修身養性。
「誰心浮氣躁了,我.....」
「來了。」
倏地睜開眼,眸光精露,浮躁氣息立即平息,風家兄弟面容凝肅,不發一語,雙唇緊閉地看向幽黑的夜色。
琉璃的屋瓦翻落一片,一道與夜同暗的黑影踩在屋頂,眼觀四面,耳聽八方,留意四周的支靜。
風中傳來幾不可聞的陰笑聲,蒙著面的身影看似男子身軀,可是以指撫耳的動作又像女子,身份難辨地低下身,停留了一刻鐘才有下一波行動。
可見此人相當謹慎,不輕易冒一絲風險,若不確定前方風平浪靜、毫無危險,絕不肯上前一步,暴露自己的行蹤。
不過由其俐落的身手看來,定是事先做過一番調查,才會對寄傲山莊的地形瞭若指掌,每一個院落都清二楚,避過主屋而直向風家千金的樓閣。
在屋外觀察了好一會兒,黑衣人才以匕首撬開門閂,再用刀身往內輕推,兩扇門之間推開一條容人進出的小縫。
屋內的燈火並未全全熄,一盞小炷微晃黃光,門一開,風從門外灌入,火勢微晃了一下,一度差點熄滅又燃起。
黑衣人並未走向躺在床上的人兒,他先向左右瞧了一瞧,黑眸一瞇地落在牆上的琵琶,足輕似鬼地走近。
他伸手欲取琴,卻在指頭一觸及時倏地抽離,像是有針紮著似,不得不立即彈開,指尖微帶麻意。
眉頭皺起,低忖片刻,他考慮了許久才咬破手指,滴了三滴鮮血在弦上,弦絲如同白棉吸水,一眨眼間竟不見半滴血。
而在此時,紅玉琵琶像是剛被喚醒似的閃了閃陰寒的紅光,琴身如血般通紅,彷彿快滴出一滴滴人血,紅艷得駭人。
「畫兒,醒來。畫兒,醒來。畫兒,醒來。」
連喊了三遍的黑衣人聲音低沉而略帶沙啞,給人一種寒毛直豎的感覺。
他一喊完後,風悲畫像受到控制的睜開眼,但眼中無神,似神智猶在睡夢中,醒來的是她的軀殼,她茫茫然地聽候指令。
「知道我是誰嗎?」
「是的,你是主人。」低柔的嗓音輕放,毫無高低平仄。
「主人要你做什麼,你就得做什麼,明白了沒?」傀儡終歸是傀儡,沒去無線自動。
「是。」她順從地一應。
「現在你給我聽仔細了,風家四兄弟是你的殺父仇人,你和他們有不共戴天的仇恨,你必須手刃親仇,方可告慰爹娘在天之靈。」
「殺了風家兄弟、殺了風家兄弟......」她要殺了他們以報父仇。
「對,一定要親手殺了他們,否則你含恨而終的爹娘不會瞑目。」要聽話呵!我的傀儡人偶。
黑衣人將先前用來撬開門的匕首放在她手中,風悲畫原本無表情的容顏出現異彩,眼神流露出強烈的恨意和殺氣,似為報仇而生。
在這短短的一刻中,她的心充滿仇恨,雖然她握匕首的手有著一絲絲抗拒的顫抖,但終究敵不過一再的暗示,全然地接受殺戮的命令。
「好,很好,乖畫兒,這裡有包藥摻入他們的飲水和飯菜中,切記不能讓他們發現。」就像
當年的風家,無力反抗而慘遭殺害。
「是,我知道了。」她緊握包著細粉的紅色油紙,神情木然。
「呵......我的好女兒呀!娘養你這麼些年總派上用場了,你別讓為娘的失望。」風瀟灑呀風瀟灑,有什麼比骨肉相殘更令你痛心的呢?!
一陣寒透心的低笑聲後,出現的竟是女子嗓音,黑衣人用不帶半絲溫意的眼端詳風悲畫嬌艷如花的美顏,綃紅的指甲輕輕在粉頰割了割。
一滴滴溫熱的血盈滿指縫,她放入口中一吮,露在蒙面黑巾外的神情是滿意的,彷彿舌間嘗的是人間美味,甘美得不可思議。
「現在回去躺好,什麼事也沒有發生,你在夢中,夢一醒來一切都忘了。」
「是。」
沒有異議的風悲畫躺回床上,將被褥拉高,羽睫一閉,搖晃的燭心微光閃爍,忽明忽暗地映照出她平靜的睡容。
如同黑衣人所言,她完全不曉得自己身上發生的事,依然睡得香甜,彷彿是風吹開了未關緊的門窗,無人來去。
半個月亮還是高掛半空中,星子稀疏,冷颼颼的寒風吹過屋前的丹桂,暗自飄著若有似無的清香。
「為什麼不當下捉住他,還要讓他走?」原先冷得發抖的風怒雷此時熱血沸騰,一心要殺了危及風家千金的黑衣人。
「時候未到。」溫潤的喉音一說。
「什麼叫時候未到?他都膽敢潛入寄傲山莊,我們還得對他手下留情?!」若是夜修羅出手就一刀畢命,不容他見東方白。
紫竹沒回答他,只淡淡地看向莊主人風寄傲。「風家大宅快要蓋好了吧?」
「沒錯,不出半月光景便可峻工。」到時他們將重返故居,拜祭枉死的親人。
「他會在入宅的那天動手。」在哪裡開始,就在哪裡結束,他要風家的人全部陪葬。
風寄傲嘴角一勾,冷笑著,「我們兄弟會開門恭迎他的到來。」
十五年,足足十五年了,風家的血案終於能做個了結,他要血債血還。
「你們的確會開大門迎接他,那天會是我和畫兒拜堂的日子。」他必須走一招險棋。
「什麼?!」
「你這死傢伙,敢動我妹歪腦筋。」
風妒惡和風怒雷露出擎愕和憤怒的神色,一個雙手握成拳,隱忍給他一拳的衝動,一個揪起他的衣領低聲咆哮,目露凶光。
倒是一臉瞭然的風住塵一逕笑著,認為也該是時候了,兩人都已經有了肌膚之親,不拜堂成親才是胞妹吃虧,以她癡心的模樣若知聞此事肯定欣喜若狂。
他不像三位兄長有那麼深的仇恨,自幼在明王爺府成長的他享盡一切榮華富貴,再加上過度驚嚇而導致失憶,傻子小王爺什麼也記不得,因此在事過境遷之後這許多年,對弒親的恨意並不深濃。
「你們兩個還在胡鬧什麼,聽他把話說完。」都什麼時候了還起內哄。
風寄傲冷冷地一句話,讓兩兄弟冷哼地退到一旁。
「風捕頭多次夜探織女坊,難道毫無所獲?」他該最清楚他這麼做的目的。
一提到這點,風妒惡的神色為之一凝,「我是查到老鴇房內有道暗門,門裡傳出一男一女的對話,他們互稱刑大和嵐二。」
「刑大?!」不就是明王爺所說,風家慘案的幕後主使者?
「奇怪的是我曾潛入一瞧,欲將人捉回,可是裡頭空無一人,連張床或是衣櫥也看不到。」空空如也。
「沒有暗道?」
「完全沒有,四面牆我全查過了。」連地板上也仔細搜查一遍。
有兩個人的聲音,卻只有一個人的身影,那意味著什麼呢?
所有的迷題即將揭曉,得多點耐心等待,即使他們痛恨以最無辜的畫兒為餌釣出嗜血狂魔。
*** *** ***
劈哩帕啦!劈哩帕啦......喜炮響連天。
久傳鬧鬼傳言的風家鬼屋終於整修完畢,塗漆新瓦煥然一新,花木新植,庭綠園香,錦鯉悠遊水池中,新屋的氣味瀰漫。
大家都說風家的人死光了,但事實證明他們錯了,三十多輛大馬車載來雕花桌和大小擺設,當年以為已氣絕身亡的風家後人一一現身,英姿挺拔,卓爾不凡地在眾目睽睽之下回家了。
而且個個還回令人稱羨的美嬌娘,貌如天仙,鄉里間傳聞更是紛紛,借老扶幼地趕來一瞧,順便沾沾喜氣,一旺家宅。
喜氣?
沒錯,入宅的同時也是風家小姐成親拜堂之日,風家兄弟特地在大喜之日大辦流水席,宴請全城百姓,不論是富商鄉紳或是流民乞丐,皆可坐上擺滿整條街的喜桌,葷素皆備。
聽說風悲畫的養母也來了,打扮得花枝招展,抹紅擦綠,活像個......呃,老鴇,大搖大擺的揮著大紅喜帕上了主桌,呵呵呵的尖銳笑聲著實刺耳。
全羊、全豬擺上供桌,當家的風寄傲上香奉請祖先入宅,炭火旺燒真竄供桌,數代祖宗牌位請上桌,最明顯的當是風瀟灑與其妻文氏合一的檀木牌位,濃妝艷抹的風嬤嬤一瞧,眼中閃過欲一拆而二恨意。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
「等一下,夫妻交拜之前先來個樂音助興吧!」豈能讓你們稱心如意。
「什麼,成親就成親,還要樂音助什麼興?!」
眾賓客議論紛紛,交頭接耳地談論著,十分訝異地看著一身鮮艷的風嬤嬤起身,腰肢搖擺地走到新嫁娘前面,握起她的手嬌笑。
當她一接近風悲畫時,風家四兄弟的神情為之緊蹦,青筋暗浮,雙手緊捉座下椅子才不致彈起,衝向兩人中間,拔開那雙浮皺的雞爪。
「畫兒,彈一曲「鳳求凰」給為娘的聽聽,娘就聽這最後一次。」今日過後,她也懶得聽琴了。
「是。」
像是受到暗示,原本一臉喜色的新娘子忽地取下蓋頭的紅巾,神色呆滯地走向正廳一角,不知是誰竟把害人的魔琴擺在那,她蓮步輕移抱起血紅艷艷的琵琶。
拔弦三兩下,未成曲調先淒淒,哀怨離愁的惆悵由弦絲中發出,絲絲入扣,動人心弦,令聞者無不覺得心酸,淚水盈眶。
明明是一椿喜事,彈的也是充滿歡喜的「鳳求凰」,怎麼弦音一拔像是哀樂,給人送葬似的,聽得觀禮的人很想落淚,說句「節哀順變」
放眼里外,紅幢喜喜字連成雙,風家親屬不是一身紅便是喜氣洋洋的打扮,哪有人死去的模樣,這絕對是雙喜迎門。
可是,為什麼氣氛全變了,讓人想一湊熱鬧、喝杯喜酒的心情全沒了,若非場面太過肅穆,不好離席,不然大半的客人都要走光了,大歎風家有鬼。
不是真鬼,而是搞鬼,一家人都怪裡怪氣的,喜事當喪事辦。
「夠了,畫兒,可以停了。」風嬤嬤揚笑地一揮巾帕,狀似得意。
一揚聲,絃樂即停,眾人大大地鬆了口氣。
但是他們才放下吊著的心,隨即感到一絲不對勁,大廳的客人居然有人昏過去,還有些臉色慘白,口角流沫,似乎吃了不乾淨的東西,腹部絞痛,反胃想吐。
當時他們還沒聯想會是中毒,只當是魚肉不新鮮所致,抱著肚子就往外衝,想找個大夫醫治,賓客陸陸續續告退,留下來的沒幾人。
他們忙得沒時間碰喜宴上的膳食,所以沒事,但其他人可就慘了。
「呵呵......你們風家的兄弟命可真長呀!那麼大的一場火居然燒不死你們,真叫人遺憾?!」害她得再動一次手。
「是很遺憾,連累你還得費心再布一次局,趕盡殺絕。」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風嬤嬤的眼閃了一下。「看來你們也不笨嘛!心底早就有數了。」
不過薑還是老的辣,他們道行再高也高不過她,她可是做好萬全準備,不怕萬一。
「我只是不懂,風家和你有何深仇大恨,為何你能心狠手辣的殺光我們一家老小,連甫出生的嬰孩也不放過。」風寄傲頭問出多年來不得而知的疑惑。
她掩著嘴輕笑,狀似嬌媚,「我有必要告訴你這毛頭小子嗎?你三歲大的時候我還抱過你呢!」
「你是娘的手帕交?」他回想過往,度圖找出昔日風過的面孔。
「哼!那個臭婧子馮什麼和我平起平坐,我恨不得殺她而後快,哪會和她結成姐妹淘。」文心蘭還不夠格。
「不許污蔑我娘親!」氣一沖的風怒雷口吐鮮血,跌坐在地。
風嬤嬤見狀更加得意,仰頭大笑。「死到臨頭了還追究前塵往事,命都快沒了還想逞強,就跟你們的爹一個樣。」
她想起風瀟灑的模樣,臉上竟流露少女的嬌羞,一副迷戀至深的癡迷樣。
「我們的爹深愛娘親,連死也不願和她分離,沒有人可以介入他們之間,包括你!」風妒惡以衙門辦案的方式試探,沒想到話沒說完,果然引來她的勃然大怒。
「誰說我介入他們!分明是姓文的賤女人搶走我的師弟,仗著一點美色橫刀奪愛,佯裝柔弱博取同情,無恥至極.....」
風嬤嬤如同陷入往昔的恩怨情仇,娓娓道來三人間的情愛糾葛,甚至追溯到上一代。
她與風瀟灑相識在先,是風父收養的孤兒和徙弟,兩人自幼青梅竹馬地相處在一起,一同嬉戲,一同習武,一同在書房內練字,也一同受罰。
這樣的日子原本無風也無浪,一如往常地過了十幾年,她才漸漸地發現自己暗生情素,對他多了男女之情,幾番遲疑才想大膽告白。
誰知這時候出現個女人,還是江湖人士推崇的江南第一美女,風瀟灑一見她便傾心,揚言非她莫娶,大張旗鼓的下聘、迎親,鬧得沸沸騰騰。
「哼!她憑什麼和我搶,師父明明親口應允我們的婚事,他卻臨時反悔......」言而無信,何以為人哉。
「所以你把他殺了?」風寄傲記得父親曾經說過,祖父母死因不明,全身的血一滴不剩,卻始終查不出兇手是誰。
她不以為意地笑笑,「誰叫他出爾反爾呢!說我逆倫不肖,狼心狗肺,我當然要他永遠開不了口。」
「刑大。」風妒惡一喝。
「刑大?」風嬤嬤獰笑的勾起肥厚唇辦。「什麼刑大,我是嵐二。」
「姓刑的,你根本不是人。」真該千刀萬剮。
對於風怒雷的謾罵,她笑得更倡狂。「誰說我姓刑,我們姓江,江天嵐是妹妹,江天行是哥哥,我們是長得一模一樣的孿生子。」
真相大白了。
原來當年風父看其子年歲不小,便有意指婚 ,讓長子娶他親如女兒的江天嵐,以成就一椿美事,他也好含飴孫,安養晚年。
殊不知此事被同樣深愛風瀟灑的江天行知曉,他痛恨師父的不公平而前去抱怨一番,反被怒責捧打一頓趕出去,他因此懷恨在心。
而明知他心事的妹妹卻故意奚落他,洋洋得意地試穿嫁裳,還嘲笑他身為男兒身也想嫁人,簡直是癡心妄想,他一怒之下便勒斃她,棄屍山谷,伙裝其妹再潛入風家,想取而代之。
但事情的發展並未如他所料,婚事宣佈前夕,風瀟灑早一步帶回新娘子,他的希望又再度落空,而此時風父也發覺他並非江天嵐。
「老頭子太囉嗦了,說要清理門戶,所以我就一不做二不休地送他們兩位老人家上路。」風嬤嬤......不,江天行的語氣一轉,成了刑大的男言。「現在該是你們去陪二老的時候。」
「畫兒,動手。」
一個命令下來,呆立一旁的風悲畫立即抽出暗藏在袖袋的匕首,筆直的走向風家兄弟,無神的雙瞳竟燃起熊熊恨火,意欲致之死地。
一道紫紅色身影閃至面前,擋住她的去路,溫潤低喃,「畫兒,醒來,勿聽信歹人讒言,他們是你的親手足,不是仇人,你不能殺他們。」
風悲畫的唇辦動了動,似要說什麼。
「畫兒,你還遲疑什麼,為人子女不報父仇為之不孝,你想讓爹娘死不瞑目,含恨九泉嗎?」
她一震,將手高高舉起、泛著寒光的匕首張狂地要吸食人血。
「畫兒,閉上你的耳朵,用你的心去聽,你會知道該怎麼做。」她必須自己去克服心中的魔障。
一身新郎倌服的紫竹以清柔的嗓音幫她拔開眼前的迷霧,一步一步引她走出長久以來受制的桎梧,她被下的咒術絕非一朝一夕,是長年累月而成。
「不許聽他的,我才是你的主人......」看她慢慢閉上眼,江天行一把搶過琵琶,對著弦絲一拔。「想破我的攝魂術,沒那麼簡單。」
有別於平日的淒楚哀怨,琵琶所發出的弦音竟是淒歷的人嗚聲,尖銳地刺穿人的耳膜,縱使不懂音律的人也捂耳抽搐,露出痛苦神情。
而原本稍微回神的風悲畫則淒絕地狂吼一聲,抱著頭直抽身子,清麗的臉龐因痛而扭曲,嘴角流出鮮紅的血絲。
「刺下去,刺下去,刺向他的胸口,讓他再也不能擋住你報仇的路--」
不,不可以,我不能......不行......刺......他是紫竹......不能殺他......不行......
阻止我,阻止我,不能殺......風悲畫眼神狂亂地想丟掉匕首,但身體卻不聽使喚,雙手將刀高舉過頭--
一刀刺下去。
第十章
「不---」
飛濺的血流滿一地,淒絕的慘叫聲連鳥雀都擎恐,飛撲的翅膀帶走暗夜的哭聲,不斷沁出的血鮮紅妖艷,將人的眼也染紅了。
殘喘的氣息微薄得同不可聞,氣若游絲地不再有一絲血色,越來越冷的體熱如將熄的火把,忽明忽暗搖擺著,一息尚存。
望著手中沾滿的鮮血,驚駭不已的風悲畫慘白著臉,眼中含著豆大的淚珠,不敢流的哽咽著,怯懦地將手往裙上揉,想抹掉黏稠的紅液。
她殺人了,真的殺人了,還是她最愛的人,她怎麼能下得了手,怎麼能......
「紫......紫竹哥,我不是有意的,不是有意的,我不想殺人的,我不想.....」嗚......為什麼她還是下了手了,別無選擇。
「沒事的,沒事的,不怕,不關你的事,你用你自己的力量破除了迷咒,你解脫了。」再也不受魔琴所控制。
她抽噎地忍著淚。「可是我......我殺了人,都是血,都是血......手上、衣服上、你的胸口......全是血......好多、好多的血......」
太可怕了,為什麼會有這麼多的血,擦也擦不幹,抹也抹不盡,不停地往外流,濕了她的鞋襪,也讓嫁裳變得更濕紅,散發惡臭的血腥味。
一個人有身體內究竟有多少的血,汩汩如泉的湧出,紅了腳踩的土地,雙目所及除了血的顏色再無其他色彩。
「別看,不是你的錯,用不著自責,你已經盡量不傷人了。」但是身不由已,她已做了最大的努力。
紫竹輕撫著她散亂的長髮,托著香腮,溫潤清朗的臉凝視慌亂水眸,以澄淨的眸光洗去她的恐慌,安定一顆不安的心。
「真的不是我的錯嗎?可見我殺了人......」她從未這麼害怕過,一條人命就葬送在她手中。
「不,你殺的是一把琴,血由琴身流出,你沒有殺人。」她被血嚇壞了,才會驚恐不已。
「我殺的是琴......我殺的是琴......」她喃喃自語的說道,眼角餘光瞟見按著胸的婦人。「啊--我娘她......她也在流血......」
為什麼她殺的是琴,人也會流血?
他喟然一歎,「那只能說她咎由自取,害人不成反害已。」
以自身的血喂琴,琴破人也傷,自食惡果。
紫竹將懷中人兒抱向一旁,施以仙法除去她和自己一身血污,感慨著病善惡到頭終有報,人若有一心為惡不肯醒悟,大羅神仙也救不了。
血紅的琵琶裂成兩截,血由斷成兩半的琴身溢出,原來的血玉慢慢地還以原貌,露出一角雪白。
血流得越多,白色的玉身越見的擴大,不消多久琴身幾乎潔淨,雪白玉色展露無遺,血玉成了白玉,卻也是殘缺不齊的死玉,了無生氣。
以身養魔的江天行利用琴來控制他人,他將師父夫婦全身的血放干,放入半人高的桶子裡,再將白玉製成的琵琶置入其中,以月華養陰足足七七四十九天,撈起後再曬月九九八十一天,滴以自己的精血為它宿主。
琴即是他,他就是琴。
當風悲畫手中的匕首欲刺向心愛的男子時,她咬破舌尖以痛來反擊琴音的控制,在千鈞一髮之際將一身的氣力全投注在琵琶,匕首一揮直刺琴身,毫無防備的江天行措手不及,因她驚人的衝擊力而後一跌,琵琶也離手而去,重摔落地。
琴在人在,琴毀人亡,因為琴身已裂,他的胸口也像破了個洞似的流出血,當紅玉整個轉白,流盡最後一滴血,也是他壽命走到盡頭的時候。
「不能救她嗎?她是撫育我多年的娘......」在風悲畫眼中,她一直認為風嬤嬤是女人,也沒人告訴她事情的經過。
「這種人救他何用,死有何辜,何況他不是你娘,他是男人,毀了我們風家的兇手。」風怒雷揚劍一揮,破布殘衣粉飛。
只剩一口氣的江天行恨恨地一瞪,血不斷由口中噴出,毫無遮掩的平胸揭露他並非女人的事實,而是如假包換的男兒身。
「什麼,她......他是男的?」怎麼可能,他比女人還更嬌媚.......風悲畫錯愕的摀住嘴。
「他抱走你是別有用心,因為他想折磨你,看你日日夜受苦,即使爹娘不在了,他也要他們死後不安心,讓你痛苦他才會感到痛快。」一個泯滅天良的惡徙。
「大哥......」人非草木,孰能無情,難道撫養了她十幾年,娘......風嬤嬤對她的關愛全是假,只為了取信她而作戲?
她真的很難接受如此醜陋的真相,假意對她好,以親情牽制她,好讓她無怨無尤任其擺佈,心機何其歹毒,而她竟當了十五年的乖女兒。
風寄傲冷視至死都不悔改的江天行。「不用為這種人求情,死是對他最好的解脫,他早該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我不是想為他求情,我只是想問他一句話。」見他一頷首,風悲畫在紫竹的攙扶下走向血染一身的男人。「告訴我,你曾當我是親生女兒嗎?」
「親生......女兒......」他咳出一口血,氣虛的冷笑。「養了一頭吃人的老虎,她卻反過來吃了我,你說我會把......這頭老虎......當成女兒嗎?」
他只恨沒殺光風家大大小小,讓漏網之魚溜出去,小魚成大魚咬他一口。
「但我是真的把你當親娘呀!你要我練琴我就練琴,你要我淪落風塵,我也不敢有二話,委屈自己為你設想,你從來沒想過我用什麼心情聽你的話嗎?」
他怎能用冷漠的眼神看她,她像她是一隻不值得一捏的螞蟻,而不是一個人。
「那是你太天真了,不識殺親大仇......哈哈......沒見過像你這麼傻的笨蛋,補我擺弄了這麼......久......而不知情......風瀟灑,你看到了沒,我把你的女兒......變成妓女,你來罵我......」
他又吐了好大一口氣,背靠著牆無法動彈,狂笑不止地直噴血,神色依然張狂。
「可惡,臨死還敢辱及先人,你......你不怕死後下拔舌地獄?!」脾氣不好的風怒雷想踹他一腳,但被瓶兒從身後拉住。
他放聲大笑,笑中竟流出淚來。「有什麼比你愛的人不愛你更可怕,就算死也不能在起......」
雖然可恨,卻也可悲,風家後人的恨意因他眼角的淚滴而散去,他並不想讓自己這般可恨,可是愛是一把利刃,硬生生地將他的心切開,他若不恨就不知道該怎麼活下來。
終歸說來,是癡心害了他,若有人適時地開導他,他也就不會鑄下一連串的錯事。
「為什麼你們......會沒事?那是令人全身......酥軟的軟筋散,還有置人於死地的......鶴頂紅,你們怎麼會不死......」死的反而是他。
「因為我們事先服了解藥,假裝中毒好誘你現出原形。」而他果然中計了。
刑大即是行大,孿生兄妹中老大的意思,他們都搞錯了,才會一直查不出他的行蹤。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我是聰明反補聰明誤......哇......哈哈.....文心蘭,我輸了,輸給你的......」
兒子。
白玉無污,他大笑一聲斷了氣,頭一偏就結束了可悲的一生,雙目含恨不肯閉,瞪著風瀟灑與其妻的牌位,連死也不願停止對他們的恨意。
*** *** ***
「你們什麼時候才要成親?」
這句話被問了不下百次,紫竹只是微笑以待,並未回答。
並非他不願成親,存心辜負深愛他的風家千金,而是風家的兄長太疼愛其妹了,捨不得她太早出閣,打算再留個三、五年以盡其兄之責。
於是乎,他們的婚期遙遙無期,每逢有人問及,他除了笑還能說些什麼,長兄如父,風寄傲不點頭,他就無法抱得佳人歸。
由於拜不成親那天,眾鄉親因為風家的緣故而受到牽連,所以風寄傲決定義診的方式來補嘗,為期一年。
想當然耳,這個重責大任自是由風家的未來女婿一肩挑起,每日看診的人數超過百名,他哪抽得出空成家。
不過紫竹一點也不急,氣定神閒地把脈抓藥,風家兄弟的刁難只會自找苦吃,因為......
「真搞不懂你們兄弟在得意什麼,不讓他們成親又有什麼好處?」一群愚蠢至極的傻瓜。
「看他不順眼。」風怒雷說出所有人心底的話。
「好吧!那你繼續看他不順眼好了,等畫兒把孩子生下來就叫他自己去找爹,我去換淨水回來......」她們約好輪流幫紫竹解百姓們身上的苦痛。
「等一下,你說什麼--」
四又手同時把瓶兒往回拉,一起大吼地瞪大了眼。
「小......小聲點,我耳朵沒聾,我是說我該去和淨水接班,明天則換表蓮姐。」真是的,嗓門大也不用嚇人,害她手上的核桃糕差點掉了。
「不是這一句!」他們又吼了。
她想了一下。「喔!繼續看他不順眼,反正他也不在意。」
風家四兄弟的表情開始變了,有些猙獰。「也不是這一句。」
「不是?」那她到底說了什麼,引起他們這麼大的反應?
「不是。」
「那我真的想不起來了,醫廬的事情忙,你們慢慢泡茶......」她沒好氣的杏眼圓睜。「又怎麼了?非拉著我不放。」
「你剛提到孩子。」風妒惡咬緊牙根,用牙縫擠出這句話。
她噢地好大一聲,然後......
「女人坐月子是不是要吃麻油雞,不能搬重物,每天光是躺著吃......咦?我還沒說完呢,一溜煙全跑光了。」
瓶兒撫著肚子,十分滿意中膳的烤羊腿,不過不知是否吃多了,竟覺得膩胃、想吐。
真是可惜了,有好茶不喝,放著讓它涼......嗯,杏片梅子糕、三卷椰絲圈......剛好拿來配茶喝,最近似乎特別容易餓,吃飽了再去上工。
而此時,紫竹正被四個大男人拉出醫廬,惡狠狠地瞪視質問。
「你幾時要娶畫兒?」
紫竹怔了怔,有些回不過神。「只要你們不反對,隨時都可以。」
「好,立刻拜堂。」事不宜遲。
「嗄!立刻?」有必要這麼急嗎?
向來最溫和的風住塵將手往他肩上一搭,語氣顯得惱怒。「孩子都有了,還不拜堂。」
「呃,誰......誰有孩子?」為什麼他說的話,他完全聽不懂?
「還有誰,當然是畫兒。」風住塵忍不住揚高音量一吼,怕他不開竅。
風寄傲則冷冽的一瞪,「不然你還和誰有孩子,從實招來。」
「我......」紫竹苦笑,對他們無中生有的氣急敗壞感到啼笑皆非。
一道金色的光忽然從天際打了下來,雲層漸漸靠近,竟形成一張人面。
「啊!大士。」
綠柳驚呼一聲!拂身一禮拜。
菩薩現身,其餘的仙子也都在第一時間趕來,連瓶兒也滿嘴糕屑的顧不得先配口茶嚥下。
「是大士耶!他來看我們......喔!誰打我?!」淨水東瞧西睢,瞧不出兇手是誰,沒發覺青蓮的柳眉微揚。
「大士可是來取珠的?」聰慧的青蓮不待菩薩開口,便知來意。
垂眉斂目的觀音笑道:「紫竹,你想跟本座回去嗎?」
「不想。」他回道,一手緊握風悲畫發顫的柔荑。
「既然不想,本座也不強求,珠來。」佛手往上翻,如蓮辦輕綻。
「大士原諒,童子尚未......」尋獲寶珠。
他話才說到一半,和仙鶴玩耍的元寶突然大叫一聲,抱著頭在地上滾來滾去,似乎很痛苦的樣子,雙手按著眉心,好像不讓什麼出來一樣。
「還不知反省。」
菩薩低喝,一道紫光倏地由元寶兩眉之間迸出,它飄到半空中竟成一顆圓潤生輝的寶珠。
「那是我的、那是我的,還給我......」元寶不傻了,兩眼清澈如鏡。
咦,這是怎麼一回事?寶珠怎會在她身上?仙子們雖未說出心中的疑問,但觀音大士聽見了。
「你們認不出她是誰嗎?」
「她是......啊!紫霞仙子?!」第一個想到的是瓶兒,因為她曾跟紫霞仙子搶太上老君的果子吃。
「紫霞打傷了嫦娥的玉兔卻不肯認錯,還硬要搶嫦娥的廣寒宮,玉帝盛怒之下便眨她下凡,罰她以面醜在凡間待上一甲子,知其罪行方可返回天庭......」
但她不甘被罰,偶然間遇掉落凡間寶珠,搶了寶珠便往肚子裡吞,以為就能飛回仙界,可惜她太急了,忘了已是凡人之身,承受不住寶珠的靈性反而被封住智竅,以至於傻了。
「還給我、還給我,那是我的,你不能偷走它,妙善菩薩是個賊--」
敢罵菩薩是賊?!
包括仙子、仙童在內,眾人佯裝不認識她,悄悄地移開腳步,讓她一個人對天空喊,免得累及無辜。
至於畫兒是否有孕在身。
十個月後便知分曉。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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