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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都市] 《王见王》作者:权真【完結】

《王见王》作者:权真【完結】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vincy100 您是第1298個瀏覽者
第一章





「大──哎哟!」


宫蔼弘抬眼,唇线微微拉开,很有嘲笑的意思。「吃面就吃面,讲话干嘛?」


「聊一下天都不行?」


刘仁杰擦拭着因为面条掉落而溅洒在胸口的汤汁,委屈地喃语,不过很快又恢复正常。


「你中国服装史的报告写完了没啊?」


宫蔼弘睇他一眼,不做正面回答。「那你写完了没?」明天就要交作业了。


刘仁杰脸垮下一半。「宫大爷,我──」


「好了,不用讲。」他一手举到他面前。「我先代替教授死当你,明天不用来上课了。」


「有这么严重喔……」像是受到打击,刘仁杰有点不知如何是好。


宫蔼弘捞着面条,很没好气。「猪头!开学第一个报告你也敢迟交,你脑袋里到底装了什么!」


「当然是宫大爷你啊。」刘仁杰讨好地把脸凑向前。「每天都想着怎么伺候你呢。来,大爷擦嘴。」见他放下筷子,立刻双手奉上面纸两张。


这种奴才游戏你也玩得这么高兴?「伺候个头,有屁快放!」


「宫大爷果然神机妙算──大爷救我吧,这可是开学第一个报告啊,要是迟交,我一定会被公然羞辱,到时候造成无法愈合的创伤,就无法再伺候大爷了。您行行好,救救小的我吧。为了表达我的诚意,这顿我请、我请!」


纵使这种事他已经见识过不少次,但宫蔼弘心底仍然暗暗吃惊,不明白这家伙到底是哪根神经接错了时代。


要不是现在他们之间还有张桌子隔着,否则这不要脸的小子八成已经跪在他脚边磨蹭。


「救你这只猪头最快的方法就是换一个脑袋!」宫蔼弘很没有礼貌地抓起筷子胡乱敲着桌面,斜睨了他一眼。「难怪今天会邀我来面摊,你心机很重嘛。」


汤面跟卤菜一盘就打算贿赂他?他的报告可没这么不值钱。


闻言,刘仁杰差点就要巴上去解释了,不过他那流畅又投入的动作却顿了一下。


眼尖的宫蔼弘很快就发现了原因。


在面摊另一边,有一个独坐的男人吃完了面,走到老板面前掏钱付帐后,便往他们这个方向走来准备离开。


宫蔼弘那稍嫌女性化的清秀五官冷漠地凝住。


那男人似乎也是到此刻才发现宫蔼弘在这儿,但他没有任何反应,迳自走了。


原本宫蔼弘的表情就没多愉快,现在更看得出来很不高兴,他狠狠瞪向刘仁杰。


「欸……等等!我不知道蔚哲也在这边吃面,我是冤枉的!」


因为这家面摊便宜又大碗嘛……他怎么晓得会跟蔼弘的死对头「撞摊」!


宫蔼弘只是冷哼一声。刘仁杰虽然看起来像猪头,不过却挺识相,不至于蠢到不知好歹。


但是呢,一码归一码。他站起身。


「为你的狗屎运作纪念,这顿你请;另外,大爷我宅心仁厚,所以报告──」


「喔!宫大爷您真是大大大大好人,看看您慈眉善目的样子就知道了!您是观音转世、您是菩萨再生啊……」


宫蔼弘一掌贴上他的脸,制止了他乱七八糟的歌功颂德。


「我话还没讲完──报告的参考资料全部借你,下午只有两堂课,回家开始算起,你还有半天以上的时间可以慢、慢、写。」


「什么」刘仁杰瞠大了眼睛,好像有泉水就要从那里涌出。「宫……宫大爷,您不会这么狠吧……」活像受了十年虐待的小媳妇,如今还要被恶婆婆赶出家门。


「我替你节省了跑图书馆找资料的时间,还有从旁指导的高档服务,你这是什么态度!」毫不同情他可怜的死样子。


「是是,对不起,我错了……感谢宫大爷鼎力相助,小的铭感五内、谨记在心。」


他赶紧低下头表示恭敬,免得等一下连资料都没得借,接着只能内心淌泪地跑去付帐。


呜……宫大爷,虽然您只点了碗汤面,可是卤菜却切了一百八十块钱啊……


由于体谅宫大爷细皮嫩肉,刘仁杰自然是自己跑来大爷的住处拿资料,顺便检查整理大爷的电脑──扫扫毒跟换换游戏之类的。


「欸,报告写了没?还玩,找死啊你?」


刚跟楼下室友去吃晚饭,怕刘仁杰因为肚子饿,哭昏倒在他房间才帮忙买了点东西准备喂食,哪知道一进门居然看见他在玩三国无双。


「哎,我这是在帮大爷您测试有没有问题呢──嗯,画面华丽、动作流畅、布置精采。宫大爷,小的我给九十五分,您请尽管放心享受吧。」


「靠!明天教授给你剩下的五分!」他将便当扔了过去。「好好享受你的最后一餐吧。」


两人又东拉西扯了一会儿,刘仁杰才吃起便当。


「对了,下礼拜有活动,不过不只我们系上的,好像也有美术系的……你要不要去玩?」


两个系馆刚好面对面,渊源也深,常会有两边要好的学生联合办些娱乐活动。


宫蔼弘坐在床上,盘起一条腿,随手拿起放在床头的一本书。「不要。」


刘仁杰卖力地啃着排骨。「欸舍摩?」


「吃完再讲啦!」宫蔼弘微皱起眉。「要是掉了一颗饭粒就滚出去。」


刘仁杰听话地窝在椅子上吃光便当。


「你真的不去哦?」


「不去。」


「喔……」他旋转椅子面对电脑,随即又转了回来。「因为美术系的人也来的关系吗?」


「明知故问。」宫蔼弘随性翻着杂志。


「可是‘他’又不一定会去。」


「就算他不去,我也不会去。」


「为什么?」刘仁杰顿时像被人拿走骨头、却又不敢去抢回来的小狗。


听见那哀怨到不行的声音,宫蔼弘抬头观察了他好一会儿。「每次去那些活动都鸟事一堆,所以不爽去。我说阿杰……」


刘仁杰一听那轻柔的呼唤,不自觉抖了一下。「又……」


「你一定是做了对不起我的事。」


他的语气十分肯定,眯起眼睛看着刘仁杰闪躲他的视线。


「让本大爷猜猜。八成是有人求你,还是拿你的把柄要胁什么──带我去联谊,嗯?」


「大爷明鉴!」刘仁杰差点没从椅子上跳起来跪下。「呃嗯……那个,宫大爷,您知道嘛,您是这么英姿飒爽、玉树临风,让大家瞻仰瞻仰也没啥不好──」


「去你的乌鸦嘴!什么瞻仰,本大爷还没死!」


见弄巧成拙,刘仁杰扑到床边。「老大!帮个忙啦,这次一定要凑齐人数说……」而且大爷您是招牌、是台柱、是口碑啊。


想到多少青春美少女即将冲着宫蔼弘而现身,刘仁杰口水都快喷了出来。


宫蔼弘哪会看不出他那点儿心眼,这帮死家伙全都拿他当招财猫用。「不要废话了,打你的报告去。」


「啊?老大啊──」


宫蔼弘只是直直瞪着他。


「好啦好啦……」反正还有一个多礼拜,还有努力的空间,要是现在把蔼弘惹毛,才真是笨蛋。


看刘仁杰缩回电脑前,他拿起遥控器开启音响,又开始翻看手上的杂志。


这间三楼套房只有他一个人住。刚进大一时他费了番工夫才找到的租处,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绝对无法适应群居生活,住宿舍更是想都不要想。


宫蔼弘并不是天生的富家公子,小时候家庭环境只能算是普通,父母正值拼事业的关键时期,直到高中家境转好,父母带着补偿心理让他当少爷,虽然没宠坏,但仍难避免养成一点怪脾气。


由于他的外貌跟举止很受瞩目,只是他这个人并不如想像中的好相处;而且截至目前为止,他也还没遇过如此不对盘的──那个美术系的蔚哲除外。


那是一年级下学期,服设的几个学长姐要办生日会,约了美术系一些朋友去夜店,顺道把他们这些学弟妹一块儿带去见识。


那晚是他第一次见到蔚哲。


一个被颜料塞满脑袋的棺材脸。


「小姐,一个人吗?」


「嗯?」宫蔼弘回过头,伸直了长腿站起来,声音早已结成了冰渣子。「你想请一百八十公分、而且带把的‘小姐’──我,喝酒是不是?」


猎艳者四号狼狈地落荒而逃。


刚从洗手间回来的刘仁杰一坐下就在旁边偷笑。会把身高四舍五入,正是蔼弘可爱的地方。


宫蔼弘十足破坏形象地飙了几句脏话,最后附赠一句总结:「这里的人都瞎了眼!」


由于不耐其他人把他当新奇的玩具看待,所以离开学长学姐聚集的桌位,拉着刘仁杰坐上吧台边,没想到竟招来瞎眼色狼频搭讪。


「哎,不是这么说嘛,灯光暗暗的,你又──」长得挺漂亮……


「我怎样?」他知道自己少了点男子气概,但还不至于会令人频频误认。他不讨厌别人称赞他的外表,但今晚这种情况例外,很教他火大!


「呃,也没什么。」你若静静坐着是很吸引人嘛。


「……我要回去了。」什么有趣!这里根本令人倒尽胃口。


「耶?」刘仁杰看着他的侧脸,微歪着头。「可是你才来没多久……我知道你不喜欢啦,不过为了琦琦学姐你就再待一下下好不好?」


这个天真可爱的寿星一直很喜欢蔼弘,听说他愿意参加,一大票人像小女生般显得很兴奋。


宫蔼弘似乎听出了他言外之意,撇了撇嘴,没再多说什么,拿起刚刚点的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调酒喝了几口。


刘仁杰拉开了笑容。


其实他的长相不算差,笑起来也十分阳光爽朗,就不知道为什么言行举止老是那么夸张,要是能收敛一点,不这样疯疯癫癫的,想来要横扫校园江湖也不是多难的事。


为了转移宫蔼弘的注意力,刘仁杰又开始胡天胡地掰笑话或扮奴才。就某方面来说,刘仁杰对他倒是挺了解的,过没多久,真的让宫蔼弘的心情变好了些。


由于实在喝不惯调酒,正打算问刘仁杰要不要换啤酒时,眼角余光瞄到斜对角的一个人影。


吧台是传统的ㄩ型,那男人独自坐在十点钟方向。


从这个角度看去,他可以看出那男孩稍低着头,直挺的鼻梁、微深的眼窝、半垂的黑眸,里头好像淌着一潭湖水,在夜色灯光下宁谧地存在,周围的骚动丝毫撼动不了那湖面、激起任何涟漪。


他还发现那男孩有一双好看的手,匀称修长,不过,美中不足的是上面似乎沾了些什么,颜色五花八门,这里一点那里一点,乱精采的。


宫蔼弘之所以会注意到他,是因为觉得他很眼熟。


「喂,那是不是我们学校的?」他用手指比了比方向。


刘仁杰顺势看过去。「对啊,美术系的吧,应该也是学姐她们邀来的,不过名字我没印象。」


也不知道是凑巧或是感觉到有人在谈论他,那男孩略转过头,视线不偏不倚地跟他的眸光对撞,宫蔼弘讶异地在心里推翻了先前的第一印象。


男孩的轮廓有型,五官立体,但是有些过于刚峻,如同未打磨好的石像。


而那眼神,哪是什么宁静湖水!分明是一头蛰伏野兽的眼,只要不小心跨进他的地盘里,瞬息之间就会被生吞活剥。


是从哪个星球偷渡来的怪物?宫蔼弘不自觉地吊起眉。


有种!向来只有他朝人凶,哪容得谁先对他如此不友善!


瞅见两人对撞的视线开始迸出火花,刘仁杰小心翼翼地抓住宫蔼弘的手臂。


「蔼弘──喂,大爷,你怎么啦?」跟斗鸡一样,看两眼也会抓狂吗?可不要打起来啊。


他的眼神没有移动分毫,低声警告:「不要吵。」正忙得哩。


对方并未因他的挑衅而出现激烈的反应,仍只是直直盯着,似乎已这么凝睇他许久,从来也不曾移开过。


就在宫蔼弘以为两人就要这样僵持下去时,那男孩突地垂下了眼,轻描淡写、绝不似投降的离开这场对决,这教宫蔼弘的火气整个腾起!


嚣张!真是太嚣张了!若这是在中世纪,他一定会像那骄傲的贵族般要求决斗,跳下椅子朝他扔白手套!


好在刘仁杰一直没放开手。「好啦好啦,你在干嘛……不然我们跟学长学姐他们说一声,这就回去?」


蔼弘此刻就像一把烈火,而对角那个看起来则很像瓦斯桶,一个没弄好,八成会把这里掀爆。


那男孩从眼神激战中退场后,就面无表情地离开了座位,略略扫视了一下店内,朝某桌走去,微微俯身跟另一个男孩说了几句话,对方抬头跟他说了些什么,只见他摇摇头,转身就走。


「蔚哲,等一下。」从后追上的秦澈海搭住他肩膀。「怎么说走就走?身体不舒服吗?还──咦!仁杰、蔼弘,你们怎么也坐这里,没跟大家一起玩?」


今天这个生日会人是愈来愈多,进行到中间变成了好几桌,分散开来聊天用餐玩玩游戏什么的,大多数人都闹得很乐,结果却出现几个不合群的。


「唷,澈海。」刘仁杰笑着招呼一声。


秦澈海虽是大一届的学长,不过为人很随和亲切,没有架子,平易近人,大家都很喜欢他。


他以笑容回应,同时注意到宫蔼弘眼里似乎跳跃着火星,于是用眼神向刘仁杰递了个问号,刘仁杰则是用指头朝蔚哲那儿偷偷比了下,再斜眼瞟过身侧的宫蔼弘,无奈地歪头耸肩。


不会吧?秦澈海没想到才让蔚哲独处一下而已,他却又得罪人了。


虽然不同系,但蔚哲是他颇喜欢的学弟,可是他的个性对多数人来说是有点麻烦……他看得出蔚哲这阵子的心情不是很好,原本想找他跟大家玩玩,看会不会好些,不过现在看来似乎弄巧成拙了。


蔚哲不着痕迹地拨下秦澈海的手,压根不理其他人,话也不说半句地就要离开。


唉,有点人情味行不行?「蔚哲,哎,等──至少跟琦琦、苹果她们打声招呼再走,好吗?」


蔚哲停下脚步,回头看着秦澈海,仍没点头,似乎还在考虑。


「要走就走,一点礼貌都不懂,还要学长低声下气──很跩嘛!」


在这短暂沉默中,宫蔼弘很不屑的声音插了进来。


蔚哲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然后开口,让宫蔼弘第一次听见他低稳的嗓音。


「干你屁事。」


靠!真是狠角色。刘仁杰已经不敢再看宫蔼弘的表情了。


「妈的!棺材脸,你有种再说一次!」


蔚哲的眉角微微抽动了下,没人发现同时间他的瞳孔也闪烁着冷光。


「干你屁事──娘、娘、腔。」这种脾气却生成这么一张脸,真是浪费了。


电光石火间,两人身边的救火员发挥了超乎平常的默契──刘仁杰双手架住了准备扑杀猎物的宫蔼弘,秦澈海则是赶紧把蔚哲拉走,送到了店门外。


不过,这一晚,让未来的两大校园人物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杠上了。


「蔼弘,大呆他们说找到了一间不错吃的店,约五点半,你要不要去?」


「不要。」


「不想去哦?」


「有只笨蛋昨天混到晚上十点才肯写报告,吵了我一整晚,等一下我要回去睡觉。」


刘仁杰自知理亏地傻笑。「不好意思啦,不然你先睡一下,看你要吃 什么我再买去给你。」


宫蔼弘把笔记本塞进背包里,抽屉里的一叠书则丢给刘仁杰。「有空没有?我要去图书馆,帮我拿着。」


他还有几本书想要借,而且不打算放过刘仁杰。


刘仁杰一点也不觉得被无礼使唤。「有、有,当然有!宫大爷吩咐嘛。」


两人一路来到总图,宫蔼弘直接走去他较常借书的区域;因为借书本数的限制,上次他选的大多跟写报告有关,但有两三本他之前就想借回去看了。


正当他在浏览寻找的时候,居然看见了蔚哲!


窗户边设置一整排桌椅供学生读书阅览,他一个人坐,桌面上摊着一两本书跟笔记,看起来像是在写报告或搜集资料。


自从印象超恶劣的初次会面后,他知道了他的名字叫蔚哲,跟他同年级,在系里以个性古怪出名,大多时候都独来独往,但听说很具绘画实力,曾经得过不少奖项,所以获得保送入学。


那晚发生的事知道详情的人并不多,只是后来偶尔有人在他面前提起美术系这个怪人时,大家会看到宫蔼弘反应过激,都得靠刘仁杰在旁边帮忙救火,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何因,蔚哲竟成了宫大爷的地雷。


而且是不小的一颗。


不过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蔚哲大致上是谁都不大理的,反倒显得宫蔼弘像小孩儿要性子闹脾气;蔚哲可能会出现的公开场合,宫蔼弘要嘛不出现,要嘛就是跟出来讨债一样。


很多认识他们的人都当在看戏一样,每天都期待着他们擦出精采火花。只是,过一阵子后学校就放暑假了,等开学之后,有些人已经淡忘或者不怎么在意这件事了。


但是两方对峙的局面依旧没有任何改变;至少宫蔼弘是这么认为的。


一看见蔚哲的身影,宫蔼弘整张睑就沉了下来,不打算久留。原想拿两本书就离开的他却意外发现——蔚哲在打瞌睡!


宫蔼弘不觉多瞄了蔚哲几眼。


蔚哲并不是整个人趴在桌上,而是左手支着脸侧,眼皮很明显地在硬撑,一看就知道明明想睡想疯了,却仍死命撑着。


宫蔼弘瞅见的就是他闭上眼睛一会儿却又微微睁开,半带挣扎的样子,多少觉得好笑。


他以为棺材脸是不打烊的。


不过……他好像瘦了耶!一个大男人也学女孩子家减肥吗?


宫蔼弘私自妄下结论后就开始不齿了起来,在心底乱念一通。


这时蔚哲却整个人醒了过来,结果把站在书架间的宫蔼弘吓了一跳——偷偷骂你也感觉得到哦?


蔚哲却只是从裤子的口袋里拿出手机,在看清显示号码后,并没有按下通话键。


原来是电话……干嘛不接?宫蔼弘盯着他等到对方挂断、仍然拿着手机发呆,开始觉得这个人有点问题。


过不久,宫蔼弘隐约又听见了手机震动的低响。


蔚哲半垂下视线——宫蔼弘在这一瞬间仿佛听见了他的叹息。


他将手机放到耳边,等着对方说话。


「阿哲?」


蔚哲轻应一声。


「刚刚我有打一通,你没接到。」


语气微微带笑,听起来不像责备或质问,可是蔚哲的胸口却窒了一下。


「是在上课吗?我记得你今天最后一节没课。」


「……我在图书馆。」


蔚哲说得很小声,看起来似乎不清楚自己回答了什么。


「这样啊。」对方的嗓音很成熟,也很温和儒雅,话语之间一直释放笑意。「你一直都很认真。不过你最近好忙,我好像很久没跟你一起吃饭了』。


蔚哲放在扶把上的手不自觉地握起。


那端似乎很习惯蔚哲不爱说话的个性,继续道:「抽个空陪我吧,我们有好一阵子没聊聊了,今天晚上我带你去波琳卡用餐,好吗?」


蔚哲闭上眼睛,觉得喉咙变得很干涩。「我……我晚上要打工。」


那端听起来很失望的声音。「一定要去吗?」


「嗯……」


他轻释了口气。「好吧,我不勉强你。」又恢复之前的口吻。「阿姨最近都跟我抱怨你不打电话回去呢……今天能早点回来的话就早点回来,我会等你,至少跟你说些话,嗯?」


蔚哲又睁开眼,但看起来有点傻住。「喔……」


「那就这样了,晚上见。」


那个男人笑着挂断了电话。



第二章




怪胎……讲个电话干嘛一副很勉强的样子?


宫蔼弘晃晃脑袋,终于惊觉自己的怪异举动。不想被蔚哲发现他在附近,于是轻手轻脚地离开。


跟刘仁杰会合后一同走出图书馆,宫蔼弘走回了租住处,洗把脸,翻出笔记跟作业稍微看了看之后,决定还是先眯一会。


晚上快七点半时刘仁杰打电话来问他要吃什么,宫蔼弘这才醒过来,然后很不客气地点了菜。


等刘仁杰提了一袋鸡排跟卤味到他房间,他就开始毫无形象地大吃特吃。刘仁杰对那间餐厅的印象不错,赞赏有加的同时还不小心提到一件事。


「我今天在那家店看到蔚哲耶。」


「啊?」


刘仁杰暗骂自己嘴快,不过发现宫蔼弘似乎没有生气,又慢慢补充:「嗯……他好像在那家店打工的样子。」


「喔。」宫蔼弘一口气嚼四片豆干。


是不是还没睡醒啊?刘仁杰开始怀疑起来。「你刚刚有听清楚我说什么吗?」


宫蔼弘睨他一眼。「我又没聋。」


那就诡了……可是他又不敢多问,于是爬到床边喝起饮料。


宫蔼弘懒得搭理他,等吃完收拾好再跟刘仁杰打屁了一阵子,就把他赶回宿舍去了。


昨天气象报告说有个轻台,所以中午过后就刮起了风,更在刘仁杰离开后没多久就开始下起雨。


宫蔼弘关上窗户,回电脑前随便上网打发时间,却发现桌上摆的两部片子今天到期。


「雪特!」他不想下雨天出门,可是新片又罚得很凶……


这种时候他就特别想念刘仁杰这个优秀又杰出的下人了——可惜已经被他暂时性遣回。


因为不是很远,所以宫蔼弘找好伞,趿双拖鞋就出门了。


还完影片,回来的时候他又多往前走了两条巷子,准备去便利商店晃一晃。


怎样都没想到,他居然会在那里再一次碰见死对头。


蔚哲十点半下班,不过通常做完整理工作后已经快十一点了,出餐厅店门时他发现天空下起了雨。


看来似乎会愈下愈大……他走到停放摩托车的地方,决定把背包塞进车箱里,然后骑往回去的方向。但五分钟后,增强的雨势迫使他停在便利商店的骑楼下。


他脱下安全帽,稍微用手拨了拨黏在身上、几乎湿透的衣服。


「抽个空陪我吧。」


在雨水持续打下的声响中,他仿佛听见今天那个男人对他说的话。不晓得是逐渐加深的寒意抑或其它原因,他微微颤抖了下。


「今天能早点回来的话就早点回来,我会等你,至少跟你说些话,嗯?」


温柔的尾音,稍稍压低嗓子的询问方式,韩昱行总是喜欢对亲近的人这么说话。


蔚哲抬起手,随意拭着脖颈间的水迹。


韩昱行是他表哥,大他七岁,是一家公司的业务部副主任,从小就是优等生,曾经借住他家一段时间,也很疼爱他这个表弟,有时蔚哲甚至会觉得他对自己太好。


考上现在这所大学,恰好和韩昱行住的地方同区,原本不甚同意蔚哲出外念书的父母也只好把他托给韩昱行帮忙照顾。


刚开始同住,他并没有特别难以适应的地方,韩昱行本来就是个细心又体贴的人,尤其对他更是如此,所以即使他的个性怪异,韩昱行也可以跟他处得不错。


蔚哲看着眼前显得有些迷蒙的街景,开始出神。


是因为近年不常和表哥在一起的关系吗?有时候他和韩昱行独处时会觉得不大自在。


韩昱行还是像以前一样宠他。他总是说,他很高兴有他这个弟弟。


但,他不再是单纯青涩的孩子了。


韩昱行温情的举止言行、兄弟间自然的亲昵动作,有时居然会让他开始遐想,而且前几个月韩昱行交了个女朋友,他发现自己老是会为此不高兴。


蔚哲知道自己不大擅长整理以及抒展情绪,大多时候他都不喜欢让人看出自己在想什么。


这一点,包括韩昱行。


为了避免在韩昱行身边逐渐加重的不知所措,他暑假前就找好了打工的地方,晚上回家后就躲在房间画作业,周末则常常一大早就跑出去写生。


表哥也看出了他的异样了吧……


韩昱行说过他会等他回家。回去之后他会问些什么?这次大概蒙混不过去了吧?他不喜欢那种不知如何应付、不知如何面对的感觉。


蔚哲的掌心无意识地轻轻摩擦手臂。


希望雨……再下久一点……


宫蔼弘一看清楚那人影,表情就跟瞧见蟑娜一样。


靠!不会吧?一天撞见两次,他是不是该去签乐透了?


蔚哲那身狼狈样一看就知道是淋了很多雨,不过教人不解的是,现在他身后就有一间便利商店,大可买件雨衣将就穿着骑车回家。


但他却选择静静地靠在车边。 ,


啧,装忧郁给谁看哪!宫蔼弘不知第几次在心底这样嘀咕。


依他宫大神人的推测,蔚哲要不是懒得穿,就是吝啬到了家!


他很早就开始怀疑他的品味问题了。其实蔚哲也没多丑,要是用点心打扮的话还勉强能看,可他偏偏一件旧衬衫跟牛仔裤,穿来穿去好像永远那几套,拜托!这像话吗!


人哪,个性不好不打紧,连外表都不稍微讲究一下的话,那压根就是没救了。


蔚哲即是最佳实例。


宫蔼弘站在原地独自喃念了老半天,才踏进便利商店买饮料。


在店里面乱晃的同时,宫蔼弘看了玻璃窗外好几次,一直到他结完帐出来,蔚哲始终没有改变姿势,也没去注意周遭的动静。


这家伙莫不是灵魂出窍吧?


不知道什么原因,宫蔼弘并没有立刻走开。


下午在图书馆,蔚哲虽然只模模糊糊讲了几句话,但大部分他都听见了,加上他那副难以形容的鸟样,搞得他很不爽。


可是,他又不想让蔚哲觉得自己鸡婆……妈啦!管他什么原因,他宫大爷还会怕了蔚哲!?


思及此,他理直气壮地走到蔚哲身边,故意撑开伞。


蔚哲注意到有人在身旁做这么大的动作,微微转过头,两人目光相对——宫蔼弘?


「你在这里干嘛?」


蔚哲愣了一下。每次宫蔼弘看见他就好比见到杀父仇人——这个……应该只是跟他长得很像的人吧?


「怎么还不回家?」


很好!出奇果然能制胜。宫蔼弘很满意他略带吃惊的眼神。


不过呢,他的耐性只维持了五秒钟。


「喂!你傻啦?」


蔚哲确定了眼前这人不是宫蔼弘的亲戚,暗叹倒楣。「不关你的事。」


注意到宫蔼弘的开场白还算友善,他也自然地缓和措辞,不过还是让宫蔼弘听得很生气。


「靠!你这什么态度啊!」他花了很大的工夫才忍住没用雨伞朝蔚哲身上戳洞。「本大爷已经够神气了,没想到你居然比我还拽!」


蔚哲傻眼。


以前就觉得宫蔼弘比他更不成熟,但没想到原来他……这么幼稚啊……


「你以为你是什么?我来问候你是你的荣幸,懂不懂?!搞清楚,我是看你可怜,那是同情你!对你客气还摆架子,脑袋装的什么鬼?!」


没有闲杂人等在旁边碍事,宫蔼弘劈哩啪啦讲得十分爽快。


而蔚哲终于知道为何大家都称呼他宫大爷了——不过现在看来,似乎叫他宫大王更适合。


他到底是哪个山寨偷溜出来的?


「你说够了没?讲完了就滚。」他不歧视精神上有毛病的人,但并不表示有兴趣听人胡言乱语。


宫蔼弘勾起一边唇角。「我就不走,讲一整晚都没问题,有本事就别脚底抹油。』


他深觉在这里跟宫蔼弘耗时间的自己是白痴。掏出钥匙,他发动车子,决定睡车站或公园都比待在这里当傻子强。


「喂!」他手比脑子还快地抓住了蔚哲的手,却因为那冰冷的温度蹙起眉心。


「你干嘛?!」


他不喜欢跟人有肢体上的接触,惊讶、无措跟厌恶让他的脸显得有点扭曲。


宫蔼弘看他那棺材板似的神情全变,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只是在察觉他要甩开的瞬间又收紧了力道。


「你想跟我打架是不是?!」


他一直觉得宫蔼弘像暴力恐怖分子,与其下理会而让他烦死,不如干上一架来得干脆!


看出蔚哲动怒,宫蔼弘竟然觉得有点新鲜,他以为蔚哲永远一副死人模样呢。


「拜托!搞清楚好不好?我一开始只是问你干嘛不回家耶。」


也不想想谁把状况弄成这样——两人同时间在心底这么抱怨对方。


蔚哲沉默了—会儿,稍微冷静了下来。


「……你先松手。」


这回宫蔼弘倒是很配合,不过嘴巴也没闲着就是。「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蔚哲睇着他,很清楚地解读出那个表情——天底下没人可以违抗本大爷。


死缠烂打的人他不是没见过,却不曾领教过像宫蔼弘这么自我中心的人。而且这个问题令他很为难,蔚哲撇过头,他从来就不介意装死。


他这种反应宫蔼弘碰过好几次,死蔚哲经常这样对付他,老是惹得他暴跳如雷,不过今晚他觉得似乎是自己踩到了蔚哲的痛处。


蔚哲是个没有社交生活的人,除了学校之外,应该就是家里的问题了吧,嗯……


「你是不能回家还是不想回家?」


为他的惊人之语轻轻震了一下,蔚哲移动视线,望着开始自鸣得意的宫蔼弘。


他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还是真的出乎他意料地细腻敏锐?


「是不是啦?!」宫蔼弘不耐地催促。


一般人不会这么没神经吧……蔚哲敢肯定他一定是胡乱蒙中的。


「这应该跟你没关系吧。」


宫蔼弘自动解读这句话是正面答覆。「那你为什么不想回家?」


还问啊你?「我没有义务跟你报告任何事情。」


觉得引擎运转的声音令人烦躁,他有点粗鲁地拔掉钥匙,脸上却恢复了之前的面无表情。


宫蔼弘很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没怎么生气。


「……那你要去哪里?」或者应该问他能去哪里。


「你——」怎么这么烦!但是蔚哲却提醒自己不要被他激怒。「我……」


他就是无处可去,才会呆呆在这儿罚站不是吗?


蔚哲顿时不知自己该觉得可悲还是可笑。


不晓得是因为冷,还是骑楼日光灯管照射的关系,宫蔼弘觉得他的脸色看起来好苍白。


算了算了,他宫大爷虽然不是善男信女,也很爱落井下石,同情心更是少得可怜……但是偶尔也会发发神经的。


「S、M、L。」看也知道不是XL的本钱。「你穿哪一个SIZE的内裤?」


「什、什么?!」


这是他这辈子受到最大的惊吓!


「应该是M没错……欵,自己去里面买。」


蔚哲忽然觉得头发昏。「你……你发神经了?」他不小心把宫蔼弘逼疯了吗?


对啦对啦!「你才痴呆哩!休想穿本大爷的内裤。」他推着无法掩饰错愕的蔚哲离开车边,顺便补充:「还不快点!要是没钱的话我借你啦!」


「快点进来啊!」


在外面站着干嘛?好不容易躲过二楼室友,偷溜上来,他可不想被人发现他窝藏自己的死对头。


迟疑了下,终于像是放弃似,他跨进宫蔼弘的房间。


「东西放着,过来这边。」他把蔚哲拉到浴室前,然后又把他推了进去。「这是洗澡的,那个是洗头的,这是莲蓬头……你都会用吧?」


蔚哲点头,只不过动作有点迟滞。「嗯……」


「那好。」宫蔼弘又从柜子里拿出浴巾跟一套休闲服,「喂!警告你,我从来不随便借衣服给人穿,你给我小心点。」


蔚哲低头看着塞进怀里的衣物,下知该说些什么好。


「你干嘛?不满意啊?大爷我的东西没人敢嫌的——洗澡啦,啰嗦!」


从头到尾自说自话的宫蔼弘将他关进浴室里头。


宫蔼弘坐到电脑桌前,开始收信,线上也有几个人找他,他开始随便乱聊。


之后他听到开门的声音,回头一看,蔚哲已经洗好澡,穿着他的衣服站在浴室门口。看出蔚哲依然不大自在,宫蔼弘只是找出吹风机扔过去。


「我要去洗澡了。你要用电脑也可以,可是不要随便乱看。」说完,不待他有任何反应,就拎着换洗衣服,砰的一声关上门。


蔚哲不明白宫蔼弘今天到底吃错了什么药,竟变得如此和善;而因为分神而差点被热水烫到的宫蔼弘也在里面思考这个问题。


只是两人心里目前都无解。


蔚哲很快地吹干了头发,从背包里取出手机,想了许久之后,动手写一封简讯传送出去,然后关机。


洗好澡的宫蔼弘一出来就看见这一幕,但他没多说什么。


蔚哲考虑了一下,主动将吹风机递过去。


「那个……谢谢。」


他声音很小,宫蔼弘以为自己听错。「啊?」


「我说谢谢。」蔚哲没有回避他的视线。「谢谢你的帮忙。」


在这方面他本来就不别扭,并不会吝于跟人道谢,宫蔼弘今晚的表现让他觉得自己更需要大方一点。


这家伙……好像也不是那么糟糕嘛。宫蔼弘露出一点笑意,插好吹风机电源。


「不要误会,大概也只有这一次。」他可不是一年到头都在发疯。


「嗯。」即便如此,他还是很感激他这回伸出援手,帮了他。


至少……又替他争取到一个晚上的时间。


大略收拾了一番后,已经接近凌晨一点,宫蔼弘懒得去管作业,只要不是隔天交,他就从来不担心。


「喂!睡了。」他转身整整被子,然后比了比靠外面的位置。「你睡这里。」墙壁这一边是他习惯的位置。


「什……我、我打地铺就可以了。」


跟他睡一张床?今晚的刺激够多了……这个他实在承受不住。


「我没有多余的被子。」


其实有,而且刘仁杰还在上头滚过很多次。


但他今晚就是懒得拿出来。


「不……不用介意我,你先睡吧。」寄人篱下,他尽量让自己的口气没有攻击性。


是客气自持,还是觉得跟他一起睡很为难?宫蔼弘一下子也搞不清自己为了哪个原因不爽快。


「现在是怎样?!我有传染病是不是?双人床你怕什么?又不是不够大……还是你怕我偷袭?蔚哲,你要是真的这样想我会笑死你。」


主人都这么说了,他还能怎么办?


「嗯……」


蔚哲慢吞吞地走到床边,缓缓爬了上去。


蔚哲以为自己会辗转难眠。或许是连日来累积的疲倦吧,结果才一沾到枕头就睡昏了。


只是,他醒得很早。


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窗帘还透着些许浅淡的蓝光,而他很快地就意识到这不是自己的房间。


蔚哲轻轻转过头,宫蔼弘仍然像昨晚一样面朝墙,应该睡得很熟。


他尽量放轻动作地下床。由于下了一整晚的雨,早晨的天气有些微凉,身上的夏棉衣料对刚睡醒的人来说有些单薄,不过蔚哲已很习惯。


他走到窗边,就这样坐在地上。


宫蔼弘房间的摆设和自己的有一点像——好比这里,窗户下留了一块地方;对有些人来说或许是方便走动,但蔚哲却喜欢坐在这儿。


韩昱行也知道他有这个习惯,所以自从他发现这点之后,便把自己房间那扇窗户下面的置物柜栘定,特别为他增设了专用座。


有些时候,他甚至会跟他肩靠着肩,坐在一起。


那……却已是很久很久的事了……


因为个性与习惯的关系,他处理人际关系的问题通常都很直接,会将许多灰色地带强行归类划分为要或不要、愿意或不愿意,很少有转圜的余


地或者弹性空间,能一直包容他的人并不多。


但事关韩昱行,就令他备觉困扰。


蔚哲慢慢屈起右腿,自然地用手环住,视线在宫蔼弘的背影停留了一会儿。


他忆起他们最初见面的那个晚上。


那次是秦澈海的女朋友苹果——他的直属学姐——要和「服设」的好朋友琦琦合办庆生会,打听到他恰好打工轮休,当场强迫邀请。


思及两位学长姐对他很照顾,加上那晚也不晓得该去哪里打发时间,虽然还是没什么表情,但他仍然点头答应了。


想当然尔,他当时的确感到非常不自在。


不熟悉的人群、不熟悉的环境、不熟悉的模式……为避免一时冲动或没注意而搞僵气氛,而让学长学姐难做人,在大家一阵简单介绍之后,他就一个人坐上吧台边的角落。


他从些许烦躁中慢慢沉淀,想着韩昱行而出了神,甚至过了多久的时间他都—点感觉也没有。


直到好像有一种东西仿佛将他从睡梦中唤醒,那是他难以形容、又似乎感觉过的。


他曾经在画布上涂了满满的红——粉红、浅红、鲜红、酒红、枣红、紫红——然后开始轻轻刷白,随着不同层次,画布似乎就发出了光。


那一瞬间,蔚哲恍惚地感受到,这光芒有了真正的温度与亮晕,真实存在着。


而顺着感觉寻找过去,他撞见的是宫蔼弘那毫不回避闪躲、大剌剌的注视。


几乎是是立刻——


蔚哲觉得自己被冒犯了。


这男孩竟带着他曾经在心中勾勒出的色彩闯进他眼中!


即使他们不曾说过话,即使他知道不该归咎於他,但蔚哲就是觉得被冒犯了;他无法解释那种感觉,好像宫蔼弘拿了一把跟他一样的钥匙似。


而他不会让任何未经他允许的人擅入他独有的领地。


当时,他离开座位,去找秦澈海。


「我要先走,学长。」


「尉哲?」秦澈海抬起脸。「怎么了吗?临时有事?」


并未多作解释,他轻轻摇头。「我先走了,再见。」


可是秦澈海很快就追了上来。


「蔚哲,等一下。怎么说走就走,身体不舒服吗?还——咦!仁杰、蔼弘,你们怎么也坐这里,没跟大家一起玩?」


他眼角余光扫过刘仁杰和宫蔼弘。


其实他知道这两个人——尤其是宫蔼弘——虽不同系,但宫蔼弘是很出名的新生,很多人都晓得他。


这种交叉的人际图形让蔚哲觉得不很愉快,可以的话,他不想跟宫蔼弘扯上半点关系。


秦澈海征求着他的同意,他也意识到自己有点不近人情,正打算答应秦澈海,宫蔼弘却出言不逊。


「要走就走,一点礼貌都不懂,还要学长低声下气——很拽嘛!」


他要求他发表意见了吗?究竟是谁不懂礼貌!?


蔚哲并不喜欢忍气吞声,于是他不作修辞地反击。


宫蔼弘马上像被人用力揪住尾巴的猫一样,而且十分有创意地叫他棺材脸……若是平常,蔚哲还会觉得挺有意思的,但在针对宫蔼弘恶劣的第一印象下,他吐出了宫蔼弘应该会很介意的攻击性字眼。


如果不是刘仁杰拉住他,学长迅速把自己带走,他们应该会血溅当场吧?


自那件事之后,宫蔼弘一看见他就没有给过好睑色。他们不常碰面,但要是避不开了,宫蔼弘势必会卖力地跟他斗上一斗。


宫蔼弘是他单调生活里最跃动的色彩,唯一精采的变数,但是他却不喜欢,几次下来,令他疲于应付。


因此,他对宫蔼弘并没有好感,更不用说宫蔼弘老是把他当作第一假想敌看待。


也不知是怎样的阴错阳差,这次宫蔼弘竟会这样帮他……


感觉到床上有了动静,蔚哲微微挺起了背,看着床上的人影翻过身子。




第三章





宫蔼弘打了个呵欠,转过来时稍愣了一下,发现应该睡在隔壁的人现在居然窝在窗户边。


他随手抓过床头的闹钟。「快六点……有没有搞错?你这么早起来干?」


蔚哲是在练功还是打坐?有病!


别介意?不用管?我睡不着?蔚哲想了会儿,轻道:「你睡你的……」


宫蔼弘没好气地哼了一声。「随你。」


恭喜你发现了!蔚哲忍往翻白眼的冲动。「我一直都是这样子。」


长年睡眠不足的人在精神上多少容易有点障碍,他现在要开始支持这个论点,并且把蔚哲贡献出去作实验研究。


——啧啧,他实在忍不住了。


「一直睡下饱会死人吧?」不讽刺一下真是太难过了。


蔚哲偏过头。「我早死也不干你的事。」


宫蔼弘的药效大概过了。


不过他很想建议他另外服用一些镇定剂什么的,省得老是过于激动容易中风。


大概是发现两个成年人躺在床上这样唇枪舌剑既无趣又诡异,于是两人默默止战休兵。


直到宫蔼弘设定的闹钟响起,蔚哲才惊觉自己竟又睡了快一个小时。


宫蔼弘的课表跟他不一样,今天好像要从第一节开始上起,所以他也趁此简单梳洗了下,换回自己的衣服,先行离开他家。


蔚哲随便吃了点早餐,跑到图书馆写昨天没做完的报告。上了两堂课后,就是午休时间,在校门口附近买了个便当,而下午几堂都是选修,他


想了想,就决定骑车回去。


这个时候韩昱行不会在家,他至少可以放松一点。


他跟韩昱行同住的大厦离学校车程大约十分钟,当他提着便当打开门时,却惊觉韩昱行在客厅。


「阿哲,你回来啦。」韩昱行刚好解下领带,随手放在挂了外套的椅背上。「还没吃?」


「嗯……」蔚哲慢慢走到沙发坐下。「你怎么没在公司?」


韩昱行笑了笑。他和蔚哲有个相似的特征,轮廓线条都很明晰立体,但韩昱行看起来干练又稳重。


「本来中午准备和客户吃饭,结果客户临时更改行程,我就直接回来了。」他斜靠着沙发,微笑。「你呢?跷课吗?」


他可是很清楚蔚哲的课表,所以蔚哲有没有乖乖上课他都知道,不过偶尔跷课他并不会多说什么。


「嗯。」蔚哲把便当拿到餐桌上打开。


韩昱行坐到他对面,冲了一杯即溶咖啡。


「……昨天你睡哪一个同学家?」


蔚哲的朋友不多,算得上熟的更少,大部分他都知道名字或看过,而且依他的个性,能够一起过夜这种交情的根本没有。


以前偶尔有过几次需要同组作报告到同学家,但不论多晚,蔚哲一定会回来。


蔚哲停下筷子,不过没有说话。


韩昱行一手支在下巴,姿态闲适。


「你几乎不在外面过夜的。」


他啜饮一口咖啡,看着蔚哲缓慢地抬起头。


「我只是有点好奇罢了,没有要干涉你的意思。你有点认床的习惯……昨晚睡得好吗?」


「……还可以。」本来就不觉有胃口的蔚哲合起了便当。


「吃饱了吗?你吃得很少。」


蔚哲到冰箱拿出矿泉水。「等一下再吃。」


他旋开瓶盖灌了一口,转过来时却被站在眼前的韩昱行吓到。


「你的脸色好像不太好。」韩昱行靠近他,手指拨着他的头发,拇指指尖有意无意地抚过他的额角。


蔚哲的身子轻颤了下。「我没事。」


即使感觉到韩昱行的温柔,他还是拨开了他的手。


韩昱行刚好碰到了他的衣服。「怎么有点湿湿的——昨晚下雨,你淋雨了?没换衣服吗?」


「有……昨天有人借我换过了,我只是穿回来洗。」


「是这样吗?」


蔚哲望着地板,因此没有注意他的表情。


「那就好,小心不要感冒了。」


蔚哲只是点头,而韩昱行却在这时伸出手,自然地、微微地拉起他的衬衫下摆揉了几下。


「快脱下来扔到洗衣机里吧。」他轻轻绽放笑容,像是拿调皮弟弟毫无办法的大哥。「以后要记得带雨具,不要那么懒,听到了没?」


蔚哲往旁边移动一步。「喔。」


「晚上我要和明岚出去吃饭,一起来好吗?那家日本料理你应该会喜欢。」


他看向韩昱行益发愉悦的笑脸。「不用了,约会干嘛带我去。」


「这有什么要紧?」韩昱行笑著摇摇头。「明岚也很喜欢你啊,上次还问起你,说我把你藏得很紧,都不带出来玩之类的,看样子你比我还受她欢迎。」


韩昱行每说一句,他的胸口就紧窒一分,他甚至感到心脏的跳动受到了压迫。


他以前从没有过这种感觉。


「我晚上要打工,不去了。」


「那……你什么时候轮休,我再带你去一次,怎么样?」


蔚哲只是随便应声喔,便举步走开。


「阿哲?」


「我有点累,去睡一下。」说完,他将自己关进了房间。


韩昱行站在原地,唇边柔和的笑痕浅浅地逸隐出一股深意。


只是,蔚哲从来没有机会发现。


宫蔼弘走出巷口,看见那部熟悉的车已经停在那儿等他,他过去敲了敲车窗。


「这位太太,要不要一个英俊的司机兼伴游?」


胡艳华松开安全带,下车。「胡闹,跟你爸一样不正经。」可是仍然笑着把驾驶座让了出来。


两人分开入座,宫蔼弘看好路况后换档,踩下油门。「我现在帮你开车,等一下还陪你吃饭,那不是司机兼伴游?别人想要还没有哩。」


胡艳华看着儿子,笑容始终温柔愉悦。


蔼弘似乎开朗些了,或许是搬出去住真的让他独立了点,也渐渐体会到家人的重要。


以前因为和丈夫共同努力拼事业的关系,并没有太多时间管教孩子,所以平常对他的要求很严格;直到公司整个上了轨道,才发现蔼弘已经不爱跟他们亲近。


胡艳华之后对唯一的儿子十分疼宠,几乎是将他小时候的缺憾在这两三年间全数补足。


蔼弘的个性不是那么好相处,但是他对父母却也没想像中的吝於付出;在胡艳华的努力下,这一家三口现在不管是见面或相处时都很自然融洽。


胡艳华凝视他的侧脸。这个孩子,生得实在细致,不过以男孩来说是温弱了点,但她这做妈的倒不担心儿子没有男人味,才二十出头嘛,多多磨练就行了。


但他那个性跟言行举止真教人不敢恭维……要是能多点气质内涵就更完美了。


「干嘛一直盯着我看?」第三个红绿灯后,他狐疑地问。


「看你是瘦了还胖了啊。」她答得自然,也真的很仔细地来回打量。


「今年秋冬新款已经上架了,有几件不错的薄夹克,还有背心衬衫,挑几件天凉了穿。」


宫蔼弘只是淡淡微笑,随口应声喔。


他们家最开始时只是销售成衣,后来代理国外知名品牌服饰,经营十多年,终于打开国内各家百货通路,成了常驻专柜,市区中心也在三年前开了一家占地八十坪的旗舰店。


今天胡艳华要到著名的购物广场巡视,趁着周六孩子没课,顺便见面吃饭联络感情。


从宫蔼弘学校附近到市区中心大约一个小时,他驾轻就熟地驶向广场附设的停车场,偕同母亲一起进入。由于已近订位时间,两人便先在楼顶的中式餐厅用饭,之后才到精晶服饰的专属楼层。


「总经理好。」原本站在柜位后方的负责人在瞅见胡艳华的身影后迎了上来。


胡艳华淡淡颔首。「李主任你好,新进人员都还好吗?』


年过四十的李主任点头微笑。「一个再十天就过了试用期,很进入状况;另一个才来半个月,但学习能力不错。」


语毕,他示意两个穿着制服的小姐过来打招呼。


胡艳华温和地向两个新进人员询问训练以及工作情形,宫蔼弘听了一会儿,慢慢踱开,随意浏览专柜内的新款展示品。


李主任定近,亲切地微笑。「这一季的设计很年轻,相当适合你们这些学生,要不要试穿一下,让总经理看看?」


宫蔼弘也不推辞,反正等一下母亲也会很开心地拿他当换衣娃娃。


李主任领他看了几样单品,他则顺手配好一套便进入试衣间。


再度打开门,宫蔼弘一件简单剪裁的合身棕灰色针织衫,外头套上奶油白的短立领夹克,细部一些别致设计让高质感的沉稳色彩跳脱出活力气息。


胡艳华带着满意的目光走过来,替他拉上夹克,左右审视了一番。


「搭配起来不错,要不要顺便看一下长裤?」他现在穿的牛仔裤虽然很衬他的长腿,不过整体感就弱了几分。


宫蔼弘表示随便地耸耸肩,然后让母亲兴致高昂地帮他挑选款式。


眼睛随处乱瞄的同时,视线远方突然闯入一个身影,不过一下子就消失在诸多专柜的掩蔽中。


他往外面走了几步,环顾四周。


「蔼弘,怎么了?」


「喔,没事。」他又步回母亲身边。


大概是看错了……吧?


昨晚心血来潮,一连打了好几幅绘画草稿,结果今早竟是韩昱行来喊他起床,并询问他若是有空,想带他一起出去走走。


蔚哲一下子想不出什么有力的推托理由,便被半推半拉地做他与女朋友约会的电灯泡。


在附近吃过饭后,三人来到购物广场,稍微打发一下电影开场前的一个小时。


蔚哲望着前方几步距离的韩昱行与丁明岚,她轻挽着他的手臂,经过几个男士专柜后眼睛一亮,绽开甜美笑容,把男友带到其中一间精品专区,并且拿起几条领带开始在韩昱行胸前比着。


韩昱行挺拔的身影、温雅的言行举止,以及眼前娇柔的丁明岚,如此相衬的一对,在来回人群里显得极是亮眼,赢得许多赞赏的目光。


蔚哲悄悄退坐到专柜前方供给顾客暂时休息的长椅上。


用餐时丁明岚的确没有冷落他,但他还是隐约感觉到她并不是那么乐意有人加入她期待的约会中。


丁明岚是个很活泼热情的大姐姐,只是蔚哲渐渐观察出来,她并不如韩昱行对他说的,那么喜欢他这个暂时和男友同住的表弟。


当然,他也明白韩昱行多少夸大了丁明岚的语意,只不过不知道是为了增加她在他心中的分数,抑或还有其它原因。


蔚哲自觉可以体会丁明岚的心情,加上没兴趣、也不愿意在他们之间插话闲聊,所以一路走过来,都保持了些许距离静静跟着,或是偶尔也停下看看一些引起他注意的展示品。


见他们两人似乎会在这家精品专柜待上一段时间,蔚哲在韩昱行恰好投来注视时,用眼神向他示意自己要到旁边绕一绕,韩昱行拉开笑容地点头。


接连几家都是较成熟的都会男性服饰,蔚哲没怎么慢下步伐,在前面另一个区域,大多是运动休闲以及年轻品牌。


蔚哲漫不经心地踱着,目光淡淡扫视着,却没看入眼底。


他对穿着一向不讲究,曾因此被人戏谑为艺术家的特质,简而言之,就是邋遢或者不修边幅;不过,他还称得上干净,但另一方面也可以说是毫无特色。


不把时间花在自己身上以及社交生活,他几乎是无时无刻想着他的画、他的梦、他的感受,想将它真实表达出来。


除了最近这一阵子开始打工以及思考关于韩昱行的事,让他看起来多了些人味,否则照秦澈海的形容,他简直是不合群到了极点。


有时候蔚哲仿佛超脱出这整个人间,可惜的是他依然身处在这社会里、人群中,这样的他只会被视为异类,只能孤傲地构筑自己俯视世界的灯塔。


秦澈海有一次曾经感叹地对他这么说过,可是他不认为自己有这么特立独行。


若真有一个他想创造拥有的,那必是一处令他安心的居所吧,只要里头颜料画笔、纸张画布,他甚至愿意被禁锢在里面。


而他,不想要其他人待在这独属自己的居所……


蔚哲轻轻舒了一口气,决定走回刚才韩昱行他们所在的地方。


身子微划了半圈,在改变方向的同时,他瞅见一张线条柔和细致的脸庞。


对方虽背对着他,但他们的视线却在镜面中交接于一个点上。


宫蔼弘身穿前开襟直条纹五分袖衬衫,还有同色系中低腰直筒长裤,衬得他更形长劲挺。


蔚哲并不清楚衣饰款式设计流行与否,但他却为了宫蔼弘展现出俐落风格外的不羁飞扬,不自觉地伫立。


换上母亲亲自选配的眼装,宫蔼弘在镜子前稍微检视一番,随意再松开第二颗扣子时,镜面反射映出蔚哲的身影。


刚刚他果然没看错。


蔚哲不像是在逛街,倒像个思想家在散步似,不管身处何地,一切皆不放入眼中,真正能吸引他的只有浑沌中的真理。


宫蔼弘心底暗暗啐了一声。这种走路法怎么不会撞死啊?


只见他微微一顿,脚跟回转,视线却刚好和自己的胶凝在一块。


透过映像看着蔚哲,宫蔼弘顿时产生了一种错觉——是蔚哲出现在他的眼底,还是他处于蔚哲的瞳孔中?


他转过头,像是要确认蔚哲并非虚幻的假象。


「蔼弘?」胡艳华刚刚就发现儿子在注意些什么了,顺着方向望去,发现一个和蔼弘差不多年纪的男孩。「你认识他吗?」


「不认识。」宫蔼弘淡淡道,不过依然直直盯着蔚哲。


睁眼说瞎话!这哪像不认识的样子。胡艳华微笑地猜测。「你同学?」


「鬼才跟他同学。」


「蔼弘。」胡艳华的语气微微降温。


知道母亲不喜欢他说话太放肆,宫蔼弘撇了撇嘴。


「是不是你对人家不礼貌了?」


「对他那种棺材脸礼貌是多余的东——啧!」宫蔼弘才刚抱怨一句就发现蔚哲已经朝前走了好几步。


而他也跟着迈开大步来到通道处。


似乎是感觉到了宫蔼弘的举动,蔚哲回过头,依然是一贯的面无表情,神态淡漠。


宫蔼弘从以前就对他这副死人样最不顺眼!


不过……就算现在这样跟他大眼对小眼,好像也没什么话好讲哦?


蔚哲保持原样站在那儿,但宫蔼弘可以从他眼里读出:你有事要说?那就讲吧,没有的话,就不要浪费时间。


为什么他老是对蔚哲这样火大啊?宫蔼弘生气地想。


蔚哲似乎看出他的情绪变化,无意识地皱了一下眉,接着便又转身预备离开,但才跨出半步就停住了。


「阿哲,你在这里啊。」韩昱行带着丁明岚从左方一排服饰专柜绕到他面前,略望了望四周,笑问:「这边的衣服都不错,满适合你的,有看到喜欢的吗?」


蔚哲摇摇头。韩昱行伸出手,相当自然地为他顺好微微翻起的衣领。


「年轻人多打扮是应该的,顺便看一下衣眼吧,不要担心其它的,喜欢就好。」意思是付钱的工作由他包了。


见韩昱行说得贴心,丁明岚也帮腔了几句。


蔚哲则委婉拒绝:「不用了,我没有缺什么。」


「这样啊……阿哲,那个是你朋友吗?」否则怎么一直盯着这边看?


就算不回头,看韩昱行的眼光越过他的肩膀投射到他身后,他也知道是谁了。


「不是。」


「没看你怎么知道?」韩昱行微微失笑。「他好像认识你的样子。」


「不知道。」尉哲再一次脱口而出。


可声音才刚落下,他似乎有些懊恼地偏过头,不再开口了。


「阿哲?」


宫蔼弘在几公尺外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莫名地感到不悦。


「蔼弘,如果是你同学,要去和人家打声招呼喔。」胡艳华来到他身侧,像教导幼稚园小朋友一样地微笑说道。


「不必了,蔚哲先生不会稀罕。」


他拉开些许恶意的笑弧,稍稍放大了音量,要让对方听清他说的每一个字。


都指名道姓了,应该不会毫无关系,只是看来两人关系并不好。韩昱行睇着抿紧嘴唇的蔚哲,然后朝那个睑蛋秀气的青年走去。


「你好,我是蔚哲的表哥,敝姓韩,请问你是?」


他亲善柔和的眼神及笑容会赢得全世界所有人的好感——但绝对不包括现在的宫蔼弘在内。


表哥?怎么不说是保母!?「去问你表弟吧。」


没想到会得到这种答案,韩昱行露出了成熟大人的苦笑。


「蔼弘!」胡艳华站了出来,向韩昱行微微躬身。「抱歉,我儿子真是太没礼貌了。」


韩昱行立刻回礼致意。「别这么说,我也有冒失的地方。」


这男人一直展现他从容宽大的气度,可是宫蔼弘就是觉得他很刺目——这种排斥磁场一定是家族遗传。


惯于商场交际的胡艳华与韩昱行两人已经很有默契地交换好名片,几句客套话下来,他们就发现两人竟是读同一所学校。


「不好意思,我这孩子的个性真的很糟,一定是他对你表弟太失礼了才会……」她从以前就因儿子的过于率性而伤透了脑筋。


「其实我们家阿哲也是不好相处的人,所以……」韩昱行大方地笑道。「男孩子嘛。」


胡艳华显然很欣赏韩昱行,出言夸奖了几句;韩昱行表现得很得体,但他却注意到宫蔼弘一直未将视线栘离过蔚哲。


他睑上的笑意加深,招手示意蔚哲过来。


蔚哲迟疑了下,最后还是顺从地来到韩昱行左侧。


靠!这么听话?!你是他养的狗啊?宫蔼弘恶毒地批评,却碍于母亲大人在而收敛下来,不敢大放厥词。


「啊,这是你女朋友吧?真是漂亮的小姐,正在约会吗?」


韩昱行含笑颔首。「是的,我们等一下要去看电影。」


「电灯泡耶,你会不会很尴尬?」宫蔼弘露出纯真的笑脸,很轻松地问向始终一言不发的蔚哲。


蔚哲抬眼望着宫蔼弘,脸部有些僵硬,但是很难看出他不高兴到什么程度。


他侧首,示意两人到一旁「聊」。


宫蔼弘表面上不动声色,眼睛却微微发亮——本大爷接受你的挑战!





第四章





「有屁就放,干嘛要这样偷偷摸摸的!」都乖乖跟人家走过来了才开口抱怨,找碴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蔚哲看着他半晌,低低地问:「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并没有什么意思。」宫蔼弘双手插在口袋里,动作看起来有些挑衅。


蔚哲唇线紧闭。他虽然常常与人摩擦起冲突,却很少为了什么事而争论,他不大会表达自己的立场,或为了一个重点作沟通。


对他的沉默十分不耐,宫蔼弘似笑非笑地开口:


「喂!装聋作哑是你的癖好吗?还是只会在你表哥面前扮乖小孩?」


「不要扯到他。」蔚哲的眼眸深处似乎在一瞬间闪过一丝寒光。「跟我表哥没关系。」


闻言,宫蔼弘也收起那副嘲弄的模样。那个……「韩先生」看来好像也是被蔚哲归类为地盘里的东西——神经!他干嘛觉得这么不爽啊?


「看不出来你还会怕表哥……不对,我倒觉得他比较像你奶妈,」更像饲主。


宫蔼弘无法阻止自己益发恶毒的想法,幸好残存的理智压制了他将批评一古脑儿脱口而出。


「宫蔼弘!」


不过这已足够燎起蔚哲的怒火。


蔚哲使劲揪住了他的衣领。


「你他妈的说够了没?!」


可以听出他极力压抑了声音,那声音浑沉而嘶哑,宫蔼弘甚至在瞬间错觉那是一头野兽的低咆。


那锐利的眼神毫不妥协地和自己的胶着在一起,此刻,他发现蔚哲的瞳仁好纯粹,他有时给人的感觉是那样矛盾,但他的眼睛却是那样美。


他好像可以从蔚哲的眸于里看见自己……之前才出现的模糊幻觉好像又眩晕了他的脑。


宫蔼弘也握住了他的手腕,那是一双骨感却有力的手,情绪的热流似乎透过他紧绷的肌肉传到了他的掌心。


外来的箝制让蔚哲恢复了少许冷静,微微皱眉,他松开手,也顺势甩开了宫蔼弘的手。


「你喜欢找我麻烦,随你便……可是跟其他人不相干,希望你记住。」


现在就只有一个「其他人」好不好。「真教人感动。需不需要我为你的正义感鼓掌?」


宫蔼弘随意拂拂稍微皱起的衣襟,淡淡地哼了声。


「以前不管跟你说什么你都当作没听到,今天反应居然这么大。喔,是为了亲爱的表哥对吧?不知道他领不领这个情?」他今天才发现自己竟是这么刻薄的人。


明知宫蔼弘应是什么都不知道,可他却觉得他这番话狠狠地掐住了自己的咽喉。


「跟你无关!」尉哲此刻有种弱点被捉住的恶劣感觉。「以后不要拿他……我表哥来作文章。」


靠!本大爷是没多清高,可也是有原则的。正要开口,他瞥到蔚哲的表哥似乎一直注意着他们。


蔚哲也在下一刻瞧见了,他侧身就要走回去,宫蔼弘眼明手快地挡住。


「你要干嘛?」


「话还没讲完。」


「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韩昱行已经开始往这里走,蔚哲不觉急躁了起来。


「你怕他什么?」


他看得出蔚哲很在意他表哥,要是感情真那么好,这也不奇怪,但他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宫蔼弘真的是欠骂。「好狗不挡路。」


一出口,他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这根本像是只乱吠的恶犬!


如他所料,宫蔼弘的确没让开,依旧直挺挺地站在原地。


不想在这时跟他冲突,蔚哲直接绕过他朝前走去,然而才走没两步,便被宫蔼弘揪住手腕,硬生生停住。


「滚开!」真烦!


「干嘛这么凶?」


宫蔼弘先是瞄了一眼只剩两步距离的韩昱行,然后露出一种很亲切的笑容,可看起来诡异得很。


「我们都睡同一条被子的感情了,应该对我友善一点吧?」


「你!」见鬼!什么叫睡同一条被子?!说明的方式那么多,他偏偏选了最暧昧的一种!


简直居心不良!


韩昱行听到了吗?他回头,韩昱行正好把手放在他肩上,不着痕迹地把蔚哲往自己方向拉来。


「不好意思,阿哲好像对你动粗了,你要不要紧?」


从容不迫地以退为进,这位大哥是奸商的料。宫蔼弘看过很多类似他的这种人,而且非常不喜欢。


「没事,闹著玩而已,我们常这样,对不对『阿哲』?」似乎是不想输给韩昱行实在迷人的风度,宫蔼弘也在回答的同时摆出一副很有教养般的姿态。


蔚哲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而宫蔼弘看到他眼里的错愕时差点大笑出来。


「是吗?那就好。」韩昱行露出温和的笑容,对蔚哲说:「时间快到了,我们走吧。」


「喔。」蔚哲好像这才整个回神。「我……」


韩昱行的脸靠近了些。「怎么了?」


他不自觉地退开半步。「你和丁小姐去看就可以了,我想先回家。」他很难亲热地喊她明岚姐。


「你要回家?」韩昱行看著他的样子,期间还瞅了宫蔼弘一眼,然后才慢慢说:「……好吧。」


蔚哲抬眼,韩昱行伸出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


「搭车回去时小心点,我陪明岚看完电影就送她回家,顺便买晚餐吧,你想吃什么?」


「都行。」有宫蔼弘在场,他别过头,避开韩昱行的亲昵举动。


韩昱行又交代了一句:「到家以后传个简讯给我。」


蔚哲随便点了头,便迳自转向电扶梯的方向。韩昱行目送他下楼,直到他的身影消失。


他回过头。「宫同学对吧,可以请教你一个问题吗?」方才已从胡艳华那儿得知他的全名,他很客气地称呼。


「不可以。」比起蔚哲,他更不想和这个人打交道。


宫蔼弘的拒绝向来就很直接,不过显然韩昱行有很强的适应力。


他面带笑意,继续接下去,好像完全没听见宫蔼弘的回答。「是关于阿哲的……他前几天晚上在外面过夜,你知道这件事吗?」


宫蔼弘环起双臂,唇畔挂在嘲弄的角度。「所以哩?你要是想知道什么应该去问蔚哲,干嘛来问我?」


韩昱行打量他一会儿,确定他没有回答的意愿。「不好意思,我以为你可能会知道。」


就算知道又怎样!?蔚哲又不是你儿子,你也管太多了吧!为韩昱行那好像只要跟蔚哲有关就想追究到底的心态非常不满,宫蔼弘只是吊起眉角,未置一词。


见状,韩昱行从容地给自己台阶下。「电影快开场了,那我先走一步。今天很高兴遇见你,宫同学,再见。」


口不对心的社交辞令!宫蔼弘瞪着他自顾自地说完,然后走回原处和他母亲打声招呼,便带着女友离去。


「靠!倒了什么楣遇见你这只表里不一的妖孽……」他就这么一路念回去。


胡艳华像是没辙地唤他一声:「蔼弘。」


「……我喜欢身上这件,可以直接穿走吧?」他最懒得做的事前三名之一就是「解释」。


胡艳华忍不住失笑。「行,当然可以。」她伸出手,准备亲手帮他取下吊牌。「蔼弘,你已经长大了。」


「啊?」没头没尾的指什么?


「所以不要像小孩子一样,只会找人打架。」胡艳华为他整理好领子。


宫蔼弘无力地翻个白眼。「妈,你没看见哦?是他先动手的耶。」而且我们也没打起来啊。


啧!要是真的干起架来一定让他躺着出去!


「看见了。所以我说『找人打架』啊,你老是喜欢把人惹毛——奇怪,你的嘴巴怎么这么坏?」她的教育真的那么失败吗?


宫蔼弘被堵得无言以对。


胡艳华笑了。「那个男孩跟他表哥很像,轮廓都很深,真好看。」


「干嘛?嫌你儿子不够帅?我长得像你耶。」多少给点面子吧。


「你们不同类型嘛。」她微笑地轻拍他的脸颊。「你有没有羡慕人家?」她本来想说嫉妒的,不过怕太刺激他。


但这足够让宫蔼弘跳脚了。「羡慕他个头!我怎么可能会想变成他那种棺材脸!」非吓死一票人不可。


「怎么叫人家棺材脸呢。」她再度为儿子的口无遮拦叹气。「你这么不喜欢他啊?」


「是他让我看不顺眼!而且他也讨厌我,」这不光是他一个人的责任。「第一次见面时就给你儿子脸色看,搞什么!」


「是吗?」胡艳华直觉误会的机率很大。「你不也给足了别人脸色?像韩先生,你今天就对人家相当不礼貌。」


他活该。「我有吗?他是谁?提他干嘛?」开始要起无赖。


胡艳华察觉出一件事。「……你啊,这个毛病从以前到现在一点都没变。」


如果真的讨厌,是连搭理一下都不愿意的;而要是喜欢的人不顺你的意,就会十分生气——标准的小孩子心性。


「什么?」啥毛病?


胡艳华微微摇头,但笑不语。


在画纸右下角签上了名字及日期,蔚哲放下笔,拿出手机察看时间。


九点……不知道学长醒了没?


蔚哲合起速写本,双手往后撑在两侧,像是舒展身子般地坐在长椅上。


昨天先行回家后,他趴在床上不知不觉地睡着,等到隐约听见开门的声音才醒过来,韩昱行依约为他买回晚餐,并且和他—起吃。用饭那段时间丝毫未提先前发生的事情。


只是在他收拾好餐桌要回房间时,韩昱行关心地问:


「那个宫同学……虽然你们不同系,不过你认识他吧?」


「……嗯。」若依字面上的意义,他的确是认识宫蔼弘没错。


「你们今天吵架了是不是?」


蔚哲想了想。「算吧。」


韩昱行微微一笑。「原因呢?」见蔚哲没说话,他迳自接了下去:「如果不想说我也不勉强,不过你们是好朋友吧?赶快和好,你的朋友不多,不能再少了。」说到最后,还打趣地调侃。


「他不是我朋友。」这个误会必须解释清楚。


「是这样吗?」韩昱行似乎很讶异。「可是你之前不是在他家过夜?」


闻言,蔚哲那刀削似的眉锋整个拧起。「他告诉你的?」


这件事只有他和宫蔼弘知道。


「是啊……不对吗?」


蔚哲也搞不懂自己在介意什么。「嗯……」


「阿哲,」韩昱行从沙发上起身,走到他面前。「你说你们不是朋友?」


韩昱行高他半个头,他总是习惯性地微微抬起视线。


「不是。」说敌人可能更贴切些。


韩昱行好整以暇地笑开。「那你怎么会跑去他家睡?你跟他不是在闹别扭吧?」他一脸你们真是孩子脾性的意味。


「刚好碰到罢了。」他无意多说。


韩昱行伸手拍了下他的肩膀。「好吧,我知道了。」


可是他的手并未拿开,蔚哲以为他还要说些什么,却发现他只是一直盯着自己看。


蔚哲反射性地要退到旁边,脚跟却撞到门框,然后他听到韩昱行的轻笑声。


「会不会痛?」那口吻就像在幼年时扶起跌倒的他一样。


蔚哲摇头,非常不自在的。现在他感到那关怀里的温柔太浓太腻,令他有些招架不住。


就在此时,他房间的桌上传来手机铃声,响了两声后,韩昱行提醒他般地再度轻拍他的肩。


「去接电话吧,我去洗澡了。」语毕,便穿过客厅,往他的房间走去。


蔚哲则进房接电话。他的手机电话簿里没有多少人的号码,不过萤幕显示出来电的是秦澈海,说上次跟他借的影片已经看完了,问他什么时候有空要拿还他。


本来就打算隔天去学校图书馆的蔚哲跟他约了早上,秦澈海说到了打个电话给他就好,他从宿舍出来很方便。


只是,蔚哲一大早就骑车到学校,猜测着假日学长应该不会这么早起,所以也就没打电话给他。


他们学校绿化得很漂亮,有些建筑更是拍照的好背景,他坐在宿舍前的长椅上,顺便画了点简单的素描。


阳光逐渐强烈,但微风里还保有些微早晨的清爽,他不禁闭上了眼睛。


「蔚哲!」


爽朗的声音让他一下子就认出来者是谁,他坐直后回头。


「学长。」


秦澈海快步定下宿舍门口的阶梯;「我刚好从窗口看到你坐在这里。你来多久了?怎么没打电话给我?」


「我想学长应该还没起床。」


秦澈海拉开笑容。「我不是说把我吵醒也没关系吗?对了,你吃早点没?」


「还没。」他的早餐时间向来不固定。


「我刚好要去吃,一起去吧!那家店的烧饼跟豆浆很棒。」


蔚哲被他的话挑起食欲,点头之后,将本子收进背包,两人慢慢走到校门附近的巷子里。进到店里,刚好在其他顾客离开后空出的位子坐下。


秦澈海满足地啃了两口热腾腾的烧饼油条。「你今天打算做什么?」


蔚哲舀了一匙咸豆浆,这是在秦澈海的推荐下点的。「到图书馆写报告吧。」


「写一整天?」


蔚哲给了他一个「应该是」的表情。


秦澈海不知拿他如何是好。「该说你认真还是怎样……这样不会很无聊吗?」他意有所指地问。


蔚哲的朋友不多,加上个性不怎么开朗,久了,同学也就不大邀他去玩;秦澈海看他在学校上课、窝图书馆、打工,然后就一直关在家里,除了写作业看书画图之外,根本没有任何娱乐活动。


大学生活如他这般,他想应该可以颁个奖给他吧。


蔚哲放下汤匙,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谢谢学长关心,我习惯了……也比较喜欢这样。」


面对蔚哲难得直率的回应,秦澈海愣了一下之后显得很高兴。见他如此,蔚哲也展露不常见的淡淡微笑。


自从他心中有了宫蔼弘这个差劲又恶劣的对照组后,现在他深深觉得澈海学长真是个太好人。


「你要常笑。」秦澈海愉快地发表意见。


蔚哲只是看着他,然後嚼着刚刚咬进嘴里的烧饼。


「很多人都觉得你长得不错,可是太难亲近,要是你都像现在这样,应该会红得一场糊涂。」


他听了仅是摇摇头。「不可能的,学长。」自己的交际能力他还会不清楚吗?


虽然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不过显然秦澈海对他有了更多信心。


秦澈海和他聊起了电影心得,这是少数几个蔚哲感兴趣且会多加回应的话题。然而在开始畅谈几分钟后,他瞥见门口进来了一个人。


「喂,仁杰。」


刘仁杰的目光正对着餐盘上的食物放光,听见有人喊他后,左右环顾了下,才找到声音的来源。


「澈海喔,早——咦!」他对面居然坐着蔚哲!


随即又觉得自己大惊小怪,之前就大概知道秦澈海挺照顾蔚哲的……


他跟老板要了早餐,然后走近他们的桌位。


「蔚哲,他是刘仁杰,你应该知道他吧?」常常跟宫蔼弘混在一起的那个——他自动省略备注。


「嗯。」蔚哲象征性地颔首致意。


「呃……嗯,你好啊。」刘仁杰动作不是很顺畅地举手招呼。


蔚哲也没让他感到任何难堪。「你好。」


秦澈海趁机开口:「要不要坐一桌?」


「喔,我外带啦,等一下要——啊!」


「等一下要怎样?」秦澈海不解他突然的停顿,但很快地便了解到为了什么。


刘仁杰身后不远处传来声音——


「喂,你买好了没啊?」


刘仁杰尴尬地回头,晃了晃手上的袋子。「我好了啦……」


宫蔼弘手上拿着从便利商店买来的饮料。「好了就——」他的目光扫视到秦澈海时还没太大反应,但看见蔚哲后便闭上了嘴。


四人之间突然变得寂静无声,那种感觉像是……秋风萧瑟的吹过原野。


刘仁杰不觉全身冷了起来,秦澈海则笑得有点无奈,他率先开口:


「早啊,蔼弘。」


宫蔼弘还不至于不给他面子。「早。」


现场只有蔚哲像是置身事外地端着碗暍豆浆。


「你们约好了要做什么吗?」秦澈海只好随便找话说。


「也没啦,可能到他家打电动,先买东西吃而已。」主动当发言代表的刘仁杰偷偷瞄了瞄身边的宫蔼弘。


宫蔼弘一语不发,但很明显地全副注意力都放在蔚哲身上;而成为焦点的蔚哲则低着头,非常专心地吃烧饼。


「那很好啊……」秦澈海用脚点了点地板,暗示刘仁杰快把人带走。


「是啊是啊,那就不打扰学长了。呃,我们先走吧大爷?」


宫蔼弘好似没听到他的话,略偏过头。「你们很早就来了吗?」


虽然不明白他问这话的含意,秦澈海还是回答:「没有。我们才来不久。」


宫蔼弘勾起一边唇角,意味不明。「这么说,蔚哲,你昨晚应该睡得不错,没失眠吧?」


秦澈海和刘仁杰私下对望了一眼,表示不解。


蔚哲吞下最后一口烧饼,随意用指腹拭过唇边。


很好,他也有帐目要和宫蔼弘算清。


「拜你所赐,天没亮就醒了,这样……你满意吗?」


宫蔼弘微微眯起眼睛。「那是你的问题吧?」


蔚哲抬起头。「少幼稚了,宫蔼弘,装疯卖傻是你的癖好吗?还是你只会这样要求别人负责任?」


他将昨天宫蔼弘说的话原封不动奉回。


刘仁杰听得发傻。平常蔚哲都板着脸不理会蔼弘说这说那的,今天居然这么犀利啊,嗯……看来真的是忍耐到极限了吧?


「我是欠你一次,这人情我会还你,但并不表示你有权利随处招摇关于我的任何事!」


「随处招摇?」这几个字他觉得非常刺耳。「解释清楚!你说谁在招摇?你面子有这么大?本大爷吃饱了撑着吗!」


蔚哲从座位上站起,他这动作让其他两人都吓了一跳。


不会是要拔枪了吧?刘仁杰已经开始想找掩护,秦澈海也跟着起身。


「蔚哲……」这是他第一次看见蔚哲态度如此强硬,而从他们的对话中他根本拼凑不出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说过什么话还需要别人来提醒你吗!?」蔚哲拿起搁在旁边座位上背包。「宫蔼弘,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说明。」以后再有同样状况的话,他就不会这么客气了。


闻言,宫蔼弘握紧了拳头。


「然后?」这两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间硬挤出来的。


「没有然后。」


蔚哲说话向来没什么抑扬顿挫,语气也显得死板,可他的嗓音却是公认的耐听。


此刻蔚哲半闭著眼,但没有人会觉得这模样减弱了他压迫人的气势。


他用那低稳、微沉又带些磁哑的声音慢慢说:


「你想试就试吧。」

第五章




刘仁杰小心翼翼地拿起袋子里的早餐一一放到桌上,动作之间还不时偷瞄坐在床上的宫蔼弘。


他很安静,盘着一条腿坐着,脸色有点阴沉。


刘仁杰想,他应该是为了蔚哲的事情不高兴吧,经过刚刚短暂却威力强大的交锋,蔼弘好像伤了元气。


他是挺想过去安慰蔼弘啦,却又有点担心余烬会复燃,不过最后他还是磨磨蹭蹭地走到床边。


「蔼弘……大爷啊,吃早餐吧?」


宫蔼弘看了刘仁杰一眼,没说话,只是伸出一只手。见状,刘仁杰立刻把蛋饼及筷子递过去,然后稍微放心地坐在椅子上吃起自己的那一份。


照这样看来……应该从红色警戒切换成待命状态了吧?


只不过,在刘仁杰解决完早餐后,却发现宫蔼弘一直盯着剩下的两块蛋饼看。


「蔼弘?」


「……干嘛?」


刘仁杰歪头想了下。「你很在意刚才的事情吗?」


宫蔼弘抬眼瞅了他好一会儿。「你的思考回路有时候真是直到不行。」


刘仁杰笑得有点傻气,显然将它当作是赞美。宫蔼弘把剩余的蛋饼一起塞进嘴巴里,边嚼边问:


「他是不是很生气?」


他咬字含湖不清,不过刘仁杰居然听懂了。


「嗯,是很生气。」无庸置疑啊。「我差点就要跪下来举手喊投降了。」


蔚哲的眼神就像上了膛的猎枪,被他一盯住就像子弹随时会贯穿脑袋一样,真怀疑宫蔼弘是怎么完好无缺地活下来了。


宫蔼弘低低地啐了一口,手肘抵在盘起的膝盖上,掌心支着下颚,接着,沉默。


刘仁杰已经很习惯他与外表相差十万八千里的行止,而当他摆出这个姿势时,通常就是进入深度思考的状态,生人熟人皆请勿来打扰。


宫蔼弘闭上了眼睛。


啧……其实他根本无意那样激他,哪知道蔚哲真的失眠,肝火旺成这副德行!


靠!讲得全是他的错似……呃,不对,现在不是生气这个的时候,他现在还弄不清楚蔚哲的指责究竟意指什么。


有什么八卦好让他闲着没事到处宣传啊?蔚哲哪根筋不对……不管是昨天还是前几个晚上的事情,他根本没对谁提起啊。


宫蔼弘皱起眉,指头无意识地动了几下。


——是那句话吗?他是有心引起听者的联想啦,可那……想也知道是恶作剧的成分居多啊。拜托!两个男人就算睡在一起也不会怎样好不好……


宫蔼弘匆然觉得自己整个背脊轻颤了下。


不知道为什么,他想起了那天一早蔚哲一个人坐在窗边的模样、昨天他揪住自己领子时,那深沉又激昂的声音,紧接着是方才他毫无保留地表达自己的狠劲——妈啦!他怎么会觉得蔚哲这些不同于以往的面貌竟然很迷人啊?!


到底在发什么花痴!


宫蔼弘用力地摇了好几下头,还重重地哼了一声。


「刘仁杰!」


「啊?又……」


刘仁杰活像是作业没写完、被凶狠老师直接点名的小朋友。


「你说,」宫蔼弘那漂亮的眼角几乎吊了起来。「蔚哲是不是很帅?」


啥?大爷……你这种样子应该是问蔚哲有没有杀了你全家吧?「呃嗯……」真是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啊。


宫蔼弘拍了下大腿,发出很响亮的声音。「到底帅不帅?」


「很帅、很帅啦……」大爷,你要报仇就找真正的凶手,不要随便拿路人甲出气啊。


「很好!」宫蔼弘又恢复了原有的姿势。


看吧,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觉得蔚哲长得不错,连他妈妈都称赞过呢,所以这只是证明他的审美观很正常,可不代表他迷上蔚——啊,呸呸!他干嘛又离题!


回到重点,所以……关键应该在于他昨天故意诱导的那一句话。可是,这哪称得上什么四处招摇?蔚哲也太夸张了点吧?还是,他真的这么介意?


宫蔼弘仔细搜寻过一遍蔚哲比较激动时的行为,得出两种可能性——

第一点,依照蔚哲不喜欢和别人扯上太多关系的淡漠性格,应该视那天晚上的事件为很隐私的事,不愿张扬。


第二点,八成与那个蔚哲死命维护、一直强调不要牵扯上他的「表哥」有关系。


啧!现在是怎样7他宫大爷是活人生吃的僵尸怪物是不是?普通人哪会像你一样对表哥那么忠心,在乎得乱七八糟的!那男的是你的谁——


宫蔼弘在一瞬间傻住——见鬼见鬼见鬼了!


他这是在「吃醋」……吗?


「吃个屁!不可能!


刘仁杰被他突如其来的怒声吓得缩起肩膀,斜眼小心观察。若是苗头不对,立刻准备夺门而出。


「怎……怎么啦?」


宫蔼弘沉默半晌,微歪着头,思索了一阵,才很慢很慢地说:


「大爷我作了一个恶梦。」


刘仁杰倒是很想研究清楚他什么时候睁着眼睛睡着了。


「什么恶梦这么猛?」居然可以吓到宫蔼弘耶,他一定要参考一下。


宫蔼弘挑起眉,讲话时声音似乎有点沙哑。「梦见有个家伙穿我的衣服,跟我睡在一起。」想了一想,他补问:「你觉得这是什么意思?」


「啊?这我猜不出来。」他开始苦思这句话究竟恐怖在哪里。「那家伙是谁啊?」


宫蔼弘迟疑了很久。


「……蔚哲。」


不晓得为什么,他已经不想叫他棺材脸了。


「……什么?!」刘仁杰差点没从座位上跌下来「你……你这是不是由恨生爱啊?」


相思到梦中耶,好玄妙的境界。


「生你个头!谁会爱——」


瞬间,宫蔼弘像是全身麻痹了一样。


眼前浮现昨天和那男人照面后的一切言行举止。难怪老觉得有哪里令人不舒服,现在他终于弄清那种违和的不协调感了——这个姓韩的压根把蔚哲看成是自己的所有物!


妈的……他鸡皮疙瘩全冒上来了!


这……莫名其妙的是怎么一回事啊?


「你会冷哦?」刘仁杰不解地看着宫蔼弘拧着一张脸搓着自己的手臂。


宫蔼弘睇向他,面部表情没有放松多少。


「我想我真的见鬼了……」


刘仁杰完全搞不懂。「我觉得你比较像撞邪了说。」


宫蔼弘摇头,一手扶着额角。「……你到旁边自己玩去。」意即别来吵我。


「你这种嫌弃的样子跟我妈真像耶。」刘仁杰也不知道是委屈还是感叹,继续说道:「诶,我说真的啦,蔼弘。」


他也没在跟他玩啊。「干嘛?」


「你是不是对人家做了什么太超过的事情啊?」


「也没……」宫蔼弘话没说完又止住。


「是吗?」刘仁杰摸摸脖子,继续发表意见:「我觉得蔚哲的样子很不寻常。蔼弘,有时候啊,我们可能觉得没什么的事情,说不定正是人家最在乎的——你搞不好爆了他的地雷喔。」


刘仁杰难得正经地分析了几句。很多人都不知道,只要能用实力说服蔼弘,他其实是很有接受批评的雅量的。


宫蔼弘想通了什么似,然后望着他良久,未了开口,有种对他另眼相看的意味。


「没想到你也会说人话嘛。」


刘仁杰轻刮着自己脸颊喃喃自语:「我一直都在说人话啊……」


宫蔼弘没再搭理他,翻出手机开始找秦澈海的电话。


原本打算直接到图书馆的蔚哲暂时没了心情,随意散步了一会儿,在校园里找个了地方坐下。


他终于跟宫蔼弘摊牌了。


虽然觉得自己似乎有点过于冲动,不过他并不后悔。


有时细想,他居然能容忍宫蔼弘三番两次的挑衅,也对自己的表现颇钦佩,原来就某方面来说,他也挺有修养的。


过惯了单纯而不起波澜的日子,宫蔼弘的存在总是大掀风浪,让他难以消受。


蔚哲舒了口长气。这样至少可以安静一段时间了吧?


他转换思绪,开始想着今天以后的行程要怎么安排时,手机铃声响起。


原以为是韩昱行打来的电话,待看清显示号码,却发现那是一排陌生的数字。


「……喂?」他低低地回应。


「喂。」


会是谁?蔚哲静待对方报上大名,另一端却也跟着沉默了一下,他微微皱眉。


「……我是宫蔼弘。」


难怪这声音似曾相识。「你怎么会有我的电话?」而且还打了过来。


「跟澈海问来的。」


这号码学长给得战战兢兢。他可是做出绝不和蔚哲起冲突的保证,好不容易才拿到的。


「有什么事?」这样和宫蔼弘讲话他很不习惯。


宫蔼弘也不拖泥带水。「你有没有时间?有的话就当面谈。」


蔚哲考虑着,微微低下头。「我在学校,美术系馆后面。」


「我十分钟后到。」说完,宫蔼弘率先挂了电话。


蔚哲不禁轻轻叹息。希望等一下宫蔼弘不要随便发疯才好,他实在懒得跟他耗时间。


宫蔼弘时间掌握得很好,十分钟后,他真的出现了,他站到蔚哲面前,蔚哲稍稍抬起头,然后又低下,目光栘向别处。


「你有什么事情要说?」


宫蔼弘看着他的脸。「我不喜欢被人冤枉,有误会就要来弄清楚。」他觉得自己说起话来真是愈来愈君子了。


蔚哲投来一个眼神,意思很清楚:这是误会?我冤枉你?


宫蔼弘扬起下巴,不过随即意识到不能以平日模式处理,又收敛了神色。


「对,麻烦你解释一下,什么叫做我招摇?本大爷是很嚣张没错,但没有低级到随便嚼舌根这种程度。」


蔚哲反省了下,也觉得自己指控得有些过头。不过一想到昨晚韩昱行带笑的问话,他就没想要针对这点道歉。


但……他真的不擅长解释。


所以只好又沉默了。


见他这样,宫蔼弘将原本想发作的满腹怨气压制下来,他可从没这么迁就过谁喔!


「怎么样?」在心底默数了三十秒,他才出言催促:「你想好了没?」


「我……」宫蔼弘真是穷追猛打。「并不想收回自己说过的话,事实已经发生,知道的还是知道了……只要、不要再有下次就行。」


「等、等一下!」他似乎抓到蔚哲言语中的重点。「知道的还是知道……谁知道?知道什么?」


蔚哲有点不大高兴。现在的宫蔼弘令他觉得做作,他应该是个更诚实的人才对。


「我哥……表哥,已经知道那天晚上我在你家。」他稍嫌迟疑的声音缓缓道出。「你说的。」


「我说的?!」宫蔼弘真想挖挖耳朵。「有没有搞错……他是猜了,也问过我,可是我什么也没说!」


蔚哲讶然地看着他。「你……你说什么?」


宫蔼弘口气非常不好地重复昨天蔚哲离去后他和韩昱行之间的对话,然后不满地瞪着他。


「喂!你该不会是因为这样就以为是我大嘴巴吧?」


靠!居然这样给他背黑锅,看不出蔚哲的想像力这么丰富!


「可是……」韩昱行明明……是这样说的。


「他告诉你的?」


「是啊……不对吗?」


这样一回想,他也推敲不出韩昱行当时究竟有多肯定,但……宫蔼弘也不像是会为了这点小事而撒谎的人,那……为何双方各执一词?


蔚哲的脸色不自觉地掠过些许疲惫,他从来没在这种问题上伤过脑筋。


他总认为自己是无条件相信韩昱行的,从小到大一直如此。


可是此刻他为何无法理直气壮地辩到底?


「怎样?」宫蔼弘本以为他觉得理亏而感到进退不得,不过又直觉不是这么一回事。「还有什么好怀疑的。」


蔚哲抿紧唇,宫蔼弘则很受不了地吐口气——跟心灵频率不合的人谈话真的很累!


他又靠近蔚哲一步,蔚哲被迫加大仰望他的角度。


宫蔼弘严肃了起来,原本精致出众的脸庞竟然散发着奇特野性又充满威仪十足的冷艳。


他的眼睛其实不大,但瞳孔颜色很美,稍微淡了些,偏棕,可是有时蔚哲会瞥见他偶然映射的暗红色眸光。


他不喜欢遇见宫蔼弘,但是无法欺骗自己说他不好看。


蔚哲的指尖刮划过自己的掌心。


他忽然很想画他,这念头一瞬间在他脑海竟是那样强烈。


「这样误会澄清了吧?」真费工夫。「……喂?!」蔚哲在看什么?


稍稍回过神,他思索了下。「如果……如果是我误会了你,那我会跟你道歉。」


听起来有些字眼颇多余,他可不信任漫无边际的假设性跟不可靠的未来式。


「让我再重复一次你的意思,就是指事情还没完?蔚哲,你懂不懂什么叫适可而止啊?」


「对我来说还没有。」他口气很淡。「以后的事跟你没关系。」


宫蔼弘真有飙脏话的冲动。「什么叫跟我没关系……我是当事人,还没结案你叫我退场干嘛?到旁边喝茶看戏吗?」


蔚哲虽然能够理解他的比喻,却不欣赏。「那是我的问题。你已经说明了你的立场,所以……我是说,之后跟你无关是这样的意思。」


即使他不习惯解释,可为了避免恶性循环,他还是强迫自己开口。


宫蔼弘听懂了,对他开始一半同情一半佩服——同情他的语言能力比中学生还下如,佩服他这种语言程度损起人来居然能硬扳他宫大爷!


他对蔚哲摆摆手。「过去。」


蔚哲好一会儿才明白,把身旁的背包拿开,自己也略往长椅左侧挪了此一距离。


宫蔼弘坐下来。「我很少认输,但是今天真的被你打败。对你这种随随便便一句话都能讲得让人生气的本事,本大爷甘拜下风。」


那是他的错吗?「我认为,自行错误诠释者也要负上责任。」


「靠!你讲话正常一点行不行?刚刚跟自闭儿一样辞不达意,现在又像教授上课作指正,矛盾!你是不是语言中枢发展不平衡呀?」


他还是第一次这样被人家批评。「那你算是发展过盛吧……」而且一定很错综复杂,否则如何会对扭曲他人话意这么在行?


虽然那声音接近喃喃自语,宫蔼弘还是听得很清楚。他真不敢相信自己就这样被蔚哲吐嘈了!


他很认真地考虑着是不是该趁四下无人的时候掐死他。


宫蔼弘手有点发痒地活动起修长的指节,这时候,蔚哲的手机响了起来,他们的目光在同一时间对上,但蔚哲却在下一刻栘开。


他将手机放在耳边,对方饱含笑意的轻唤立刻传了过来。


「阿哲。」


清楚蔚哲是看心情接电话的怪毛病,韩昱行曾经笑着要蔚哲给他特别待遇,所以他便给他设定了不同的铃声。


「嗯。」蔚哲走离长椅,韩昱行首先问起他的行踪。「我在学校。」


「又去图书馆吗?」得到蔚哲的轻应,他继续问:「中午回下回来吃饭?」


「中午……」他想了想,「应该不会吧。」


韩昱行的声音听来有点疑惑。「你好像一大早就出门了,假日还要去学校,现在功课已经这么忙了吗?」


「也还好。」他回答得有些气弱。


韩昱行也未深究,只是轻轻笑开。「一起吃饭吧。」「那你大概几点到家?可以的话,一起吃饭吧。」


「……你今天不出门?」


他成熟声线愉快的频率低低震荡着。「你好像很希望我不在家的样子。」


「不是……我没有。」明知韩昱行并不认真,他还是不愿令他产生丝毫反感。


「跟你开玩笑的。晚一点我会去找明岚。」


今天应该就留在她家了。他已然意会他没有说出口的下文。


「我……下午大概三,四点回去。」


宫蔼弘保持着坐姿,蔚哲背对着他站立,他无法看见他表情的变化,却更能明显感受出他有别于面对自己或别人时的那一份情感。


纵然只是多了一点点,但它仍是特别。


他的眸光专注地放在蔚哲身上。从这角度望过去,可以看到蔚哲颈后引人遐思的轻微起伏,延伸到被上衣遮掩的肩搏,他似乎已经能够跟着勾描出他性感的肩胛骨……


宫蔼弘忽然把眉一皱——蔚哲哪块骨头性感不性感关他屁事啊!


牛仔裤后袋里的手机忽然铃声大作,经典的上海滩主题配乐,他立刻晓得是谁打来的。


「喂,干嘛?」


当初刘仁杰直夸这首曲子适合他,他倒觉得它跟刘仁杰才是绝配,所以就把它当刘仁杰的专用铃声了。


「大爷啊……你现在在做什么?」他真怕蔼弘一个忍不住失手宰了蔚哲,现在正打算毁尸灭迹。


听他讲话小心翼翼的样子,宫蔼弘还真想嘲笑一下。「怎样?担心会发生命案是不是?」


刘仁杰傻笑两声,看情形似乎没那么糟。「你都不晓得我在家里多么担心受怕——啊,回来的时候帮我买杯饮料吧,绿茶半糖谢谢。」


果然是混蛋一只。他笑骂:「要本大爷给你跑腿?你等我买蟑螂药回去喔。」


嘿,没想到蔼弘的心情居然还不错耶。「没问题!大爷亲手下毒是我的荣幸,等你回来喔。」


宫蔼弘真没见过比他厚脸皮的人,像赶小狗似地嘘了几声,然后挂断电话,抬起视线,才察觉蔚哲不知何时正盯着他瞧。


「你旁边有人?」韩昱行还听到别人的声音。


「嗯?呃,嗯……对。」宫蔼弘一接起电话时,他就不自觉地朝他那儿看去了。


「同学吗?」


蔚哲本来反射性地要回答不是,话到嘴边又改口:「呃,嗯。」


注意到他明显的心不在焉,韩昱行微微笑道:「好吧,那我不吵你了,你忙。」


「好……」韩昱行收线后,宫蔼弘也放下了手机。


他跟宫蔼弘一站一坐,两人对望了几秒钟,心中同时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就像面对一局在措手不及间被搅乱的棋局,是要摆放回原来的位置,抑或重新开始,似乎谁也拿不定主意。


宫蔼弘直起身子,将手机塞回原处,暗自干咳了下。「我们刚刚讲到哪里?」


脑部发育问题。不过蔚哲也不是笨蛋,他平板地道:「该说的都说得差不多了,有事的话你可以先走。」


大爷可是第一次被人赶!蔚哲,你好样的!


只是,他那种云淡风轻的态度,令宫蔼弘很难大肆发作,于是嘴巴便按捺不住地叨念起来。


「脚长在我身上,我爱什么时候走就走,还要你提醒?就算我赖在这里,你也管不着。」


要不是眼前有宫蔼弘这个实例,蔚哲还真难以想像怎会有男人嘴碎成这样。


「那,你请便。」不需宫蔼弘开口,他也没想管他要干嘛。


语毕,他拎起自己的东西,准备往今天预定的行程点出发。


「你要去哪?」既然蔚哲都走开了,他还要一个人留在这边喂蚊子吗?


蔚哲慢慢瞥了他一眼。「图书馆。」你不会想跟吧?


他仿佛能从蔚哲那对眸子里知道他心底在想什么。「怎样!随便问问而已。」


那就好。他不置可否地转过身子,绕过长椅。


「最后一个问题,蔚哲。」


闻言,他回头,望着宫蔼弘脸上不知为何而来的胜利笑容。


还好他在最后关头记起来了。「那你准备什么时候跟我道歉?」他真是无法不得意啊。


蔚哲的眉头有些微拧。原因不在宫蔼弘的态度,而是他即将面临的窘况——他还不知如何向韩昱行求证。


「我必须解决一些疑问,才能回答你。」


虽然不想承认,但宫蔼弘还是觉得蔚哲的坚持原则真的很难得。「给我个期限,你不会要我等到海枯石烂吧?」


「……短时间内。」他缓缓吸了口气,像是给自己保证。「我尽量。」


将蔚哲的神态看在眼底,他也不想当没良心的坏人。


「好吧,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我喜欢实际一点。」


宫蔼弘向前走了几步,与他隔着几公尺的距离平行对望。


「一个礼拜,七天,够了吧?」


似乎没想到宫蔼弘会这么体贴,他略怔了一瞬,然后缓缓点头同意。


见状,宫蔼弘笑开了,自得意满地率先迈出步伐离去——他还得买药回家毒蟑螂呢!




第六章




宫蔼弘拿了只杯子,反手关上门后摇了摇头:下一秒门又被打开,闪出刘仁杰的身影,不过他的表情看起来有点狼狈。


「不行不行,我得喘口气……蔼弘,里面这群简直不是人了,厉害!」


宫蔼弘露出你活该的嘴脸,一点都不同情他。


「看参加名单就晓得几乎都是妖魔鬼怪,你自找死路就算了,还拖我下水,报应,啧啧,报应。」


他走向饮料供应区,随意斟满茶,站在原地喝上几口。


最后呢,他依然拗不过刘仁杰,被他拉来聚会。


浩浩荡荡十几人,第一站就是唱歌,但可不光是抢麦克风那么简单,那得一路过关斩将才能展现歌艺,不过要是在场满意人数没有过半,下场就由抽签来决定了。


即使是最能放下身段的刘仁杰也觉得消受不了。


不过宫蔼弘猜测,今天最凄惨兼无耻的游戏项目前几名都给刘仁杰包办了,是造成他这么早就弃械投降的最大原因吧。


「哎呀,说是这样说啦,还是不错玩,对吧?」


他拉开笑容,晃着杯子,物色着什么饮料可以生津止渴、提神醒脑,让他再回去大战三百回合。


宫蔼弘仅仅耸了下肩。


的确,从开始到现在都没出现过冷场,他也很佩服这些什么鬼点子都想得出来的同学跟学长学姐们。


「我们预订了几个小时你知不知道?」


「好像是先订五个小时吧,」刘仁杰吞口果汁润润喉。「不过刚刚有人提议说要续时间的样子。」


宫蔼弘看了看挂钟。「这些人怎么这么带劲儿啊……」已经在包厢疯了三个多小时了,看情况还会继续亢奋下去。


「嘿嘿,大爷,你累了啊?」


他睨着刘仁杰那一副「年轻人居然这么不经玩」的神情,淡淡哼了一声。「我是正常的乖小孩,跟你们不一样。」


见三言两语问就被归为一帮匪类,刘仁杰又黏到他旁边。「是是是,大爷是优良公民楷模、是国家中流砥柱、是——」


「行啦行啦!你哪来这么多歌功颂德的废话好讲!」宫蔼弘的手在半空挥了挥,迈开步子走回包厢。「这一摊完了还有没有?」


刘仁杰跟了上去。「可能去吃消夜吧。」


「还吃!」这群人从进包厢就又吃又喝的,简直跟蝗虫一样。「那些女生不是伯胖怕得要死?」


刘仁杰不禁贼笑,语带深意地说:「今天来的这一挂都是不计形象、卖力演出的狠角色啊!」


宫蔼弘立刻跟他碰杯,秀朗面容也浮现笑意。


还差几步就到他们包厢门口,这时里头又走出来个人。


「喂,不好意思,里面很吵——嗯,好,你说吧。」


秦澈海拿着手机靠在门边,在看到宫蔼弘及刘仁杰也在走廊时,举起另一手打了个招呼。


「什么忙……喔,呃?你——你有事要找他?」


他讲着电话,突然间伸手抓住正要打开门的宫蔼弘,后者一脸莫名其妙,秦澈海则给了他一个复杂的表情。


「没,也不是有困难啦……呃,他现在刚好在我旁边,要不要直接跟他说?」


宫蔼弘听到这话,疑惑地皱眉,秦澈海带点苦笑地先遮起手机。


「是蔚哲。他好像有事找你,跟我问你的电话。」他倒成了仲介。


宫蔼弘没表示什么,只是伸出手,见状,秦澈海将自己的手机放在他掌心。


「喂。」


他走离两人,开始找安静的角落。


「……宫蔼弘吗?」


他似乎站在马路边,背景车流的杂音让他的低声言语更加模糊。


「对。」


他还在想蔚哲什么时候会主动联络,毕竟一个星期很快就到了,不过他也真的完全不打折扣,七天就是七天。


「按照上次的约定……我得跟你道歉。」


真够开门见山了。宫蔼弘没有表示什么。


电话另一端的声音听来益发低哑:「对不起,是我误会了你……就是这样。」


「等一下!」不会讲这几句就算了吧?「你人在哪里?」


宫蔼弘这没来由的一问让蔚哲愣了一会儿。「在……算是学校附近。」他也不晓得怎么解释他打工的地点。


「附近哪里?」


蔚哲只好报出路名以及一两个他可能会知道的地标。


在脑海中大概勾勒出位置,他干脆地说道:「好,等一下我就过去。」


「什么?」那声音非常诧异,「你……你来做什么?」


宫蔼弘的口气听起来却显得很平淡。「蔚哲,你所谓的道歉就只是一句对不起?至少,你要跟我说明清楚之中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蔚哲认错了,他应该要很得意自满的……但是没有,他发现自己此刻更在乎那个蔚哲特地查证的症结。


他冷静的陈述并不令人反感,蔚哲接受了他的理由。


「我知道了。」他似乎发出一声很浅的叹息。「不过我还要再一个小时左右才下班。」


「那就是十一点?」宫蔼弘推算了会儿。「我差不多就那个时间到好了。」


再度和蔚哲确认好地点,他们便结束通话。走回包厢,秦澈海及刘仁杰都还在门口边等着。


「干嘛在这里列队欢迎?」宫蔼弘笑得很是诡异,将手机扔回给秦澈海。「怕我摔烂你的手机是不是?」


其实是怕你突然抓狂,我们才来得及阻止你拆房子啊。刘仁杰和秦澈海对望一眼,很有默契地以笑带过。


「刚刚你们都说了什么?」刘仁杰实在太好奇了。


「没怎样。」宫蔼弘气定神闲地扔下炸弹。「等会儿我要先走,去找蔚哲。」


「……什么……」两人异口同声,连吃惊的表情都如出一辙。


刘仁杰上上下下地把宫蔼弘打量了一遍,还伸出手掌贴住他的额头。


「你这是干嘛?」他打掉刘仁杰的手。「我没发烧……啧!你们那什么眼神?」


「大爷,你……理智还保持着吧?等一下可别做出无法挽回的憾事。」


宫蔼弘啐了一声。「猪头!我现在很冷静,看起来像要杀人的样子?!」


「难讲耶,很多人预备犯案前都像你一样沉稳得可怕……」刘仁杰倒像真的很担心的样子。


宫蔼弘摇头耻笑。「说得跟真的一样。」不理那猪头,他转向秦澈海。「澈海,有件事想问你。」


讶异之后,又被他们这对活宝逗出了笑容,秦澈海道:「嗯,你说吧。」


「你跟蔚哲很熟吗?」他圈着杯子的指节不自觉地紧缩了下。


「呃?」没想到重点还是在蔚哲身上,秦澈海又不禁傻眼。「你……你说我跟蔚哲吗?」


见宫蔼弘很认真地点头,秦澈海在困惑之余也尽力整理思绪。


「其实我们也不算真的很熟,」他微歪着头,慢慢说道:「蔚哲很难亲近,可能是他天性如此吧……可是苹果很喜欢他,所以我记得刚开学没多久,苹果常带他一起出来吃饭什么的,我也就时常跟他碰面了。」


头一次听到秦澈海讲述他与蔚哲之间认识的过程,宫蔼弘显得很专注,在一旁的刘仁杰也很把握机会地当听众。


「尉哲的话不是很多,算是沉默寡言型吧。」


他轻轻笑了笑,暗自对宫蔼弘不同于以往的言行感到欣慰。


「可是,你若跟他聊起他感兴趣的话题,会发现很多惊喜呢!有时候我觉得他思想很老成,不过有时候他的逻辑却又跟小孩子一样单纯直接,所以……其实我后来就跟苹果一样啦。」


他很佩服女友的直觉,光凭几眼就知道蔚哲是个很有意思的怪人。


刘仁杰听出了很大的兴趣。「真的吗?可是为什么很多人对他的印象一直那么槽啊?」蔚哲的名声一点也不比大爷逊色耶。


一提及此,秦澈海不禁苦笑。


「这个嘛,蔚哲虽然有他的优点,可是呢,缺点比较显著。」他很含蓄地说明。「我只能说他在人际关系上非常笨拙,大部分人在成为他的朋友之前,已经让他得罪光了……」宫蔼弘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啊。


这点跟大爷还真像!刘仁杰此刻已经在心中认同了蔚哲,呃,其实他一开始也不怎么讨厌他就是了。


宫蔼弘的神情始终没太大变化,不过在看到其他两人都拿奇怪的眼神盯着他瞧时,讪讪地开口:


「谁叫他长得就是一副没朋友的样子。」


刘仁杰却在一边偷偷擦汗。


大爷您没发现吗?真正算得上您朋友的也实在不多啊……


「你们干嘛在这里罚站啊?」包厢门再度开启,郑洛苹差点迎面撞上秦澈海,奇怪又不满地摇头。「三尊门神,很挡路耶。」


「不好意思啦。」秦澈海微微倾前,伸手微笑道:「要喝饮料吗?我帮你拿。」接着便替女友服务去了。


「你们几个大男人躲在这里咬什么耳朵?」郑洛苹狐疑地在宫蔼弘及刘仁杰之间瞄来瞄去。


刘仁杰挠挠后颈。「讲悄悄话也是咱们男人的秘密,你干嘛说得好像我们有奸情一样?」苹果大姐真是漫画看太多了。


宫蔼弘翻了翻白眼。什么男人的秘密……没那回事都给你「解释」出问题来!


他搭住刘仁杰的肩膀,怜悯地拍了两下。「你保重。」


「保重?保重什么?诶,你闪那么快干嘛——呃?」


他发现苹果拉住了他的手,而且笑得异常甜美。


「什么是男人之间的秘密啊?说来听听吧,让我查验一下你们有没有教坏我家澈海。喂,一个宇都不准漏掉喔!」


蔚哲站在打工的餐厅门口前:五分钟前老板才拉下铁门,并问他怎么还不回家,他只说要等人。


他倚坐在自己的机车上,脑子里像是一片空白,也像是糊成了一片。


自从那日起,后来的几天,每当面对韩昱行时,他十分孬种地做着自以为什么都不知道的傻瓜。


蔚哲很讨厌自己那欲言又止的蠢样,可他没有一次真的问出口,直到昨天晚上……


在熄灯后的骑楼下,即使马路边不时闪烁昏暗的照明,蔚哲低垂的双眼中还是黯然得毫无神采。


宫蔼弘在等红灯的时候就发现有个人在不远处发呆。晚上光线这么差,他都不怕吓死人吗?


号志转绿时他直接将车骑到蔚哲的车子前停下,然后看着他反应有些迟缓地抬头,本来想亏他两句做开场白,却在灯光映照他脸庞时眉头整个紧皱。


「你被人揍了?」


蔚哲的额边眼角浮现明显的瘀血,似乎还破了点皮。


他反射性地抚过伤口,因为不适应强光而眯起眼睛,宫蔼弘注意到后,立刻熄了火。


「只是撞到……」宫蔼弘的反应跟今天所有看到他的人一样。


他支起脚架后离开机车,站到蔚哲面前,表情有些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如果真的被打你也不要不好意思承认,你本来就长得挺欠扁的。」宫


蔼弘的意思是他挨揍很正常喽?「就是撞到,信不信由你。」


「你不会跟电视上演的一样去撞电线杆吧?」他环起双臂,似乎已经开始准备大笑了。


蔚哲别过视线,他本来不想解释,但嘴巴似乎不受控制。


「跌倒去撞到罢了。」


那的确是单纯的意外……虽然他觉得蔚哲的神情有点不自然,但也没想真的追究什么。


「随便。」宫蔼弘轻耸了下肩,转移话题:


「那开始吧。」


「开始什么?」他老兄讲话还真是没有逻辑可言。


宫蔼弘扯开唇角。「你的查证说明会啊,请进行推理吧,名侦探。」


蔚哲提醒自己不要对他说出来的每个字太过认真。


「并没有特别需要说明的,我误以为……那天晚上的事情是你告诉我表哥的,所以,我跟你道歉,对不起。」


宫蔼弘等了一会儿。「就这样?」


「难道还需要补充什么?」为了听这几句话,宫蔼弘也实在太过小题大作了。


「废话!」他差点没跳脚。「不然我还专程跑这一趟干嘛?」


蔚哲沉默。老实说,他真的不是很了解宫蔼弘想要从自己身上弄清楚哪部分。


「算了算了!」宫蔼弘对他真的没辙。「我问你答,这总行吧?」


他思考了一下,淡淡颔首。「我尽量。」有问必答不是他的习惯。


蔚哲要是不老实成这副德行会更可爱。「你表哥跟你说了什么让你误以为是我大嘴巴?」


宫蔼弘直指核心的提问让蔚哲感到手足无措。


「他……」


他不自觉地握紧拳头,半晌,当宫蔼弘几乎要失去耐心时,他语气十分浅淡地回答:


「他只是试探,没有多说什么……是我自己,全部都是我。」


蔚哲的神情好像有点恍惚,宫蔼弘觉得自己应该听懂了,却也对这文法诡异的语句大感奇怪。


「试探?」好阴险的字眼,真像那个人会做的事。「没事试探你干嘛?」


蔚哲望向他,嘴唇轻轻掀动,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宫蔼弘仿彿又看见了那个夜晚无意问透露出彷徨茫然的蔚哲,他觉得愈来愈不对劲,于是又抢问了一句:


「喂!发生了什么事?」


「……哲?阿哲?」


蔚哲回过神来。「什么事?」


韩昱行把遥控器放回桌上,他才刚帮他关了电视,但是蔚哲依然盯着萤幕发呆,所以才出声叫他。


「我喊你好几次了。」


「喔……对不起,你要跟我说什么?」


韩昱行笑了笑。「只是要问你明天中午要不要去外面吃饭而已,你是不是想睡觉了?」


他低下头。「没有。」


韩昱行却走到他面前,微微低下身子,揉了下他的头发。「我看你最近精神不大好,是不是压力太大?还是有其它事?告诉我没关系。」


蔚哲深呼吸了下,然后慢慢开口:「哥,我想问你一件事。」


韩昱行笑得很温柔。「你说吧。」


蔚哲的声音有点闷,「宫……那天我先走之后,你跟宫蔼弘,你们两个说了些什么?」


闻言,韩昱行不答反问:「怎么了吗?」


蔚哲抬起视线,凝注在他脸庞上。「跟我说清楚……你对宫蔼弘讲了什么?」


韩昱行微微收敛起笑容,但一会儿后又绽放开。「我认为,我比较想先知道那位宫同学向你说了些什么,让你这样质问我。」


「哥?」现在他才发现韩昱行的迂回竟令人如此不快。


他又靠近了点。「阿哲,你喜欢他,跟他很好吗?」


「什么?」蔚哲陷进了沙发里。


「你从来没有为了谁这样跟我说话。」韩昱行的脸上没有笑意。「宫蔼弘,他是你很重要的……朋友?」


蔚哲想站起来,却犹豫着。「这跟那没关系,我只是要搞懂你——」是怎么知道那晚他在宫蔼弘家的事情。


「有关系!」韩昱行打断他,嗓音比起平时更加低沉。「你们怎么认识的?你们是不是很要好?你没有跟我提起过他的事情,但是你却因为他破例——不止一次。」


蔚哲震慑到说不出话来。


他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他不懂!


此刻的韩昱行是这么的陌生——而且教他惶恐!


「什么破例……我没有。」


等开口了他才听见自己的声音竟然这般微弱。


「阿哲,」韩昱行的呼唤很温柔。「你小时候很乖、很听我的话,而且不会对我说谎一一一」


蔚哲的眉头拧得很深。「我现在也没有说谎。」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瞒我你到他家过夜的事?」


他开始觉得有些混乱了。「我没有瞒你……」


「那么你可以直接告诉我啊,」似乎是觉得蔚哲那困惑至极的脸庞很可怜,他像是叹息般地说:「那我……好吧,我说,要是你早一点老实告诉我,我也就不必依照你们的反应来猜测了。」


他简直不敢相信……韩昱行会给他这种回答!


「你怎……你……」他没想到他看似关怀的言语竟处处是圈套!


蓦然之间,一股寒意冲上他背脊,蔚哲伸出手推开他的身体,从沙发上站起,韩昱行却拽住了他的手腕。


「阿哲。」


「不要碰我!」


他欲甩开,岂料韩昱行的力气大得惊人。


韩昱行看着他强烈不悦的眼神,轻柔地泛开微笑,补偿的意味明显。


「抱歉,阿哲,我不知道你会这么不高兴,以后我不会再这样试探你了。对不起,原谅我好吗?」


蔚哲感到呼吸浊窒,顿时觉得韩昱行那温雅的笑容虚假得令他想吐!


试探这两个字扎得他心脏几乎穿了个洞……


他现在不想和韩昱行再多说什么,用力扭脱手,却因为挣扎动作过大,脚撞到茶几边缘,身子失去平衡而跌了出去。


「阿哲!」韩昱行立刻扶起他,着急地问:「你没事吧?撞到头了吗?」


蔚哲手捂着左脸。他刚刚虽然是膝盖先着地,可是头和肩膀却紧接着擦上了地板,现在额头、眼侧的位置都传来令人皱眉的痛。


「没事……」他挥开韩昱行的扶持,按着膝盖站起来。


「都擦伤了……阿哲,给我看看。」


「不用,我要睡觉了。」


「阿哲!」


他转身进去房间,落下了门锁。


「尉哲,你这么年轻就痴呆了吗?我在问你话!」他怎么老是闪神?


蔚哲好像作了个梦,才刚被人叫醒的样子。「我……你刚说什么?」


靠!没药救了。「我问你发生了什么事!」


蔚哲的手无意识地耙梳过头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宫蔼弘开始考虑要杀人了!


「你真的有病!而我居然还跑来跟你一起发作,在这里浪费时间!」白痴症状果然是会传染的。


放下双手,看着蔚哲低头不语的样子,他竟然又要开始发神经了。


「喂!哎,烦死了你!话都不会讲,让本大爷傻站在这里吹夜风!」宫蔼弘跨上自己的车子,发动引擎。「欸,我要回家了,跟上来!」


「跟你……走?」


「废话!不然站在这边干嘛?当保全还是警卫啊……」他摇头,大有「你是朽木不可雕」的意思。


蔚哲试着理解清楚。「你是说,现在到你家去?」


「对啦对啦!要我讲几次!」他已经戴上了安全帽,像是想到了什么,又问:「不要跟我说你都这年纪了还有门禁。」


蔚哲的脸色微微一黯,不再言语地掏出钥匙发动机车。


在要催发油门的前一刻,宫蔼弘转过头看了他两眼。


「喂,我家前面那边的巷子停一下。」蔚哲的眼神释出些许疑惑。


「我要买饮料……你得买内裤吧?」


「……」


蔚哲发誓,以后绝不再踏进那间便利商店半步!





第七章




「那边。」


宫蔼弘指着床,示意他过去坐下,然后拉来电脑桌前的椅子,那是他房间里唯一的一把,跟着坐到他面前。


蔚哲身上穿的是他的运动衫,刚洗好澡的他有和自己一样的香味。


其实他原本没想到要再将蔚哲留下的,但就像上次一样,他就是觉得把蔚哲一个人丢在那里可能会遭雷劈,所以就顺手把他「带」回家了。


看着他右脸正常,左脸转过来却吓坏人的光景,他难得好心提醒蔚哲买软膏伤药之类的东西回来擦。蔚哲点头,只是他们到了全天营业的药房后,他却只跟老板要了扭伤用的贴布和护腕。


宫蔼弘这才知道原来他的手也轻微扭伤……看来,比起手,蔚哲一点都不在意他的门面。


蔚哲并没有打算麻烦他,自己还不至于做不来,但是宫蔼弘已经先代他撕开包装,拿出药布在他手腕上比了比,剪出适当大小,然后贴上。


「……谢谢。」


见宫蔼弘居然还细心地在两边各剪上一刀,使其更贴合手腕曲线,他就对他稍稍改观。


宫蔼弘从不认为自己善良,只是起码具备了基本的人道精神,至少对待病患跟伤者他会体贴一点。


「还没弄完干嘛讲谢谢?」


「嗯?」宫蔼弘也帮他固定好了……他看不出来少了哪些步骤。


宫蔼弘从袋子里翻出药膏。「脸过来。」


「擦你伤口的。」他仔细看了看,从旁边抽了张面纸,直接按上他的额头。「你到底有没有神经啊?都破皮了还不注意一点,碰水不痛吗?」


他洗脸时根本没想这么多……蔚哲出乎意料地没闪躲。


将沾了水和一点血渍的面纸当证据扔给他,宫蔼弘口气平板地道:「喂,我要搽药喽,你可不准哭。」


宫蔼弘凭哪一点认为他是三岁小孩啊?蔚哲只是垂下目光,以默许代替其它回答。


为了方便上药,他更加凑近蔚哲,这才发现原来蔚哲的睫毛很浓密,加上他眼窝轮廓很深,难怪看上去有神得吓人。


而他脸上的瘀血更惊人!看来当时撞得可用力了,在略微硬肿的表面皮肤还擦破些许伤口,可能因为他丝毫不在意的关系,这些小伤口在不经意的摩擦跟接触到水后渗出了微微的液体。


擦伤虽然不严重,但是痛感十足,宫蔼弘默默提醒自己力道放轻些。搽好药后,他又从袋子里拿出样东西。


他到底什么时候买的?蔚哲分神地想。


再抬起头,宫蔼弘很自然地伸手拨着他额际上的头发,蔚哲不自觉地轻轻一颤。


他注意到了。「嗯……我要贴隔离防水的固定贴布,你手压好。」靠!自己也太顺手了吧。


蔚哲并未迟疑太久,避开上好药的伤口将头发拨开按住。


不知道为什么,宫蔼弘竟然觉得开始有些紧张,但尽量不动声色地把接下来的动作完成。


「谢谢。」蔚哲又说了一次,声音轻浅,但在安静的房间里却显得很清晰。「你很熟练。」


宫蔼弘捡拾着刚才随意撕开扔下的纸屑。「以前常常有机会练习。」


蔚哲一下子没搞懂。「……你常跌倒?」


「笨蛋,是打架。」靠!他宫大爷像是手脚不平衡的人吗!


这次被嫌笨,蔚哲自认无话可说。不过看他那样子……不会都是被人打得落花流水吧?


「你那是什么眼神?别拿一些弱不禁风的肉脚和本大爷比!」那是侮辱!蔚哲实在太小看他了。


宫蔼弘还是坐在椅子上,借着滚轮滑开些许距离,心跳的速度让他觉得不自然,是因为跟蔚哲靠太近的关系吗?


「小时候我很像女生,所以常被找麻烦。不过以为我真的跟女孩子一样只会掉眼泪的家伙,一定会去保健室报到。」


直到快上大学了,一这种自动送上门当沙包的傻瓜们才稍微变聪明了点,而他也培养出了不错的修养,人果然都是会长大的。


蔚哲看着他得意洋洋的样子,正在评估其中的真实性,眼睛认真地观察起来。


「你很厉害?」


他不壮……可是骨架比例很匀称,他现在只看得见他的手臂……优美的肌理线条。蔚哲正在想像其中究竟蕴藏了多少能量。


「打久了就这样,熟能生巧嘛……」宫蔼弘没想到他居然做起了采访研究。他绝不容许自己吃亏,所以更多人怕的是他不要命似的狠劲。「你,不会跟我说你从没跟人干过架吧?」


他的个性那么机车,怎么可能平安度过那段血气方刚的青春期!除非他身边的人都是上帝。


蔚哲下意识地轻轻摇头。「以前我比较常被打。」


「你这么孬……」他简直不敢相信!「扁回去啊!神经!你就这样呆呆地任人打?你的脑袋怎么长的啊猪头!」


宫蔼弘干嘛这么愤慨……「我没办法还手。」


「为什么?」他想到一个可能。「他们群殴你?」很像会发生在他身上的事。


他又摇头。「一个人。」他只被一个人揍过。「我爸。」


原本听到蔚哲的话他都要从椅子上站起来了,但是下一句却让他愣住!


「靠……你是受虐儿?」


不知道为什么,宫蔼弘那惊讶又半信半疑的神情语气让蔚哲很想笑。


而他也真的扬起唇角了,很轻微地。「我若真的是受虐儿童就会告诉你。」宫蔼弘简直是二次伤害的专家。


蔚哲……在笑吗?不会吧?


宫蔼弘不自觉地将身子向前倾,像是想看得更清楚些。


「我爸只是要求比较严格……那都是我年纪很小时的事情了。」那时候他只有挨打的份。


他说得好像那是别人家的事似的。宫蔼弘觉得蔚哲这个人心理防卫太强,没想到他竟会说主动说这些。


「后来咧?不会挂了吧?」那就太八点档了。


问得真直接。「还活着。」宫蔼弘有没有意识到他正随便诅咒别人的父亲啊?「后来我表哥刚好来家里住了一段时间,他就收敛很多,不会动不动就出手。」


一听到蔚哲提起那个姓韩的,他顿时觉得背脊有些发痒,想动手抓个两下。


蔚哲倒没注意到宫蔼弘的异状,只是有些自嘲般地低语:「大概也是明白了就算打死了这个儿子,他也不会有出息吧。」


宫蔼弘皱起眉头。「是这样吗?」他与他对望。「你长得又不像笨蛋,有没有出息又不是靠你爸决定的。」


刚刚不晓得是谁骂了他笨蛋哩。对宫蔼弘的前后矛盾,蔚哲感到好笑,他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情绪了。


「……这是安慰吗?」他唇边的弧度似乎又加大了些许。「跟别人不大一样。」


宫蔼弘确定自己没看错——蔚哲真的会笑!


纵然只是很轻浅的笑容,可是他看起来比之前温和好多,如果谁现在批评他像棺材脸,他一定会耻笑那人视障兼智障。


他不自觉地转开视线。「我也没想要安慰你!」靠……他干嘛感到别扭啊?


蔚哲没有说话,慢慢地低下头,不晓得在想什么。宫蔼弘则望着他坐在自己的床沿边,左手扶着右腕,安静了一会儿。


「喂,手……手要不要紧?」


他轻轻握了手腕一下。「还好,没怎样。」


「能画画吧?」他其实可以体会蔚哲为什么会如此重视自己的手。


「……可以。」仿彿能够从中窥探出他的深意,他看向那张他曾经希望用笔绘下的脸庞,顿时有股冲动地开口。「我——」


放在角落的背包里传来手机铃响,声音不大,但让蔚哲怔住一瞬。


「你的电话?」蔚哲怎么又傻了?「你不接?」


蔚哲走过去拿出自己的手机,没花太多时间,可是动作显得有点不顺畅,正扭捏着要按下通话键时,电话中止了声响。


蔚哲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不多作考虑,他选择将手机电源关掉。


「谁打的?」虽然知道自己没有立场问,但他就是忍不住想知道。


他对会让蔚哲刻意躲避的那个人很介意。


他站在原地,望着宫蔼弘认真的眼神,竟然不觉得他的问题冒昧。「我哥……表哥。」这样说宫蔼弘应该知道吧?


宫蔼弘的脸色有点臭,好像此刻姓韩的就在他眼前一样。「这么晚打来干嘛?查勤啊!」


他也曾三更半夜接过朋友的电话,不过对他表哥这时候来捣乱非常不爽。


「我没跟他说晚上不回去……」他一直犹豫着,始终没主动联络韩昱行。


宫蔼弘的眉心蹙起。「这也要报备?你是幼稚小朋友吗?还归他管哩!」


「我现在跟他住在一起。」某方面来说,的确是韩昱行的管区没错。


宫蔼弘一脸被雷劈中的表情。「你你你——靠!你跟那只、欸、那个人住一起?!」


反应有必要这么激烈?「对……」他刚刚是不是讲了「那只」?


「就你们两个?」


蔚哲点头。宫蔼弘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仿彿看见了长发公主的东方现代版。


荒谬得令他头昏!「你干嘛跟他住啊?」


他那摆明了「你自甘堕落」的口气是什么意思?「……我表哥在这边工作,所以就先借住他那里。」


蔚哲啊蔚哲,你真是踏入贼窟了!「那又怎样?你都已经成年了,晚上回不回家睡觉还要他批准?」


「我当然可以自己决定。」但重点不是这个。「至少……我得跟他说一声。」


他觉得蔚哲真是搞不清楚状况。「我看你那样子倒比较像他说了算。」


在那尾音落下的一瞬间,胸膛仿佛被人用利刀刺入、扭转,心脏绞裂的撕疼令蔚哲全身颤栗起来。


蔚哲说不出话来,脸色甚至变得有些苍白。


他是这样子吗?他在乎韩昱行到这种程度?他失去自己了吗?他不懂……这从来就不在他的理解范围内。


宫蔼弘微怔地看着他像是受到什么巨大打击的表情,回神后直在心底重复播放方才的对话!他是讲了什么话把蔚哲刺激成这样?


「喂……」哎,还是客气点好了。「蔚哲。」


他的声音比平时少了许多火药味,听起来很轻柔,与韩昱行的低唤有些相似,却又有着决定性的不同。


他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名字也能被叫得这么清澈悦耳。


「什么事?」唉,他又自顾自地沉思了。


他这个习惯让很多人都不喜欢。


蔚哲的回应很奇妙,他不大会形容,可是他喜欢他此刻的平和——不管是语气表情还是眼神。


「我八成是说了你不爱听的话,不过本大爷向来只说事实,欸……」糟糕!嘴太快了,他原本是想缓冲一下的……他果然不适合走温馨路线。


见他突然顿住话,蔚哲转念一想就明白了。


「你,」他微微侧过头,用着只要仔细些就能察觉的笑意口吻说:「在弄巧成拙这方面上很有潜力。」


「要你啰嗦。」感觉像是被他看了个透,宫蔼弘很别扭地反击,不过再没有以往的尖锐逼人了。「本大爷也要佩服你除了那个姓韩的之外,对谁都是一副棺材脸的功夫。」


「嗯?」原来……连宫蔼弘都看得出来啊。「我对什么人都是这样。」他都叫他姓韩的?


「少来!当我们这些人瞎了眼?你对他跟其他人的差别待遇明显得很!」他宫大爷就是完美的证人。


宫蔼弘真的跟小孩子没两样。「他是我表哥。」理所当然会跟别人稍微不一样。


他就是最不爽这一点!「表哥又怎样?就是刚好跟你有点血缘关系,生出来就是要这么叫一辈子,先占一点便宜罢了,有什么了不起……」


见状,蔚哲差不多可以肯定他吃过「表哥」的亏,听他那么偏激的言词就知道了。「宫蔼弘,你……是不是曾经被『表哥』横刀夺爱过?」


古早的文艺片常这样演。


「夺——」他差点被口水呛到。「夺爱个头!你是哪只眼睛、何时何地看到这回事啦?真会掰!」去当编剧算了。


蔚哲发现他还满逗的。「我看你好像很讨厌『表哥』这类人种。」


才不,有特定的!「我是讨厌你家那一个!」


他大剌剌的钦点让蔚哲难得浮现眼底的少许笑意又迅速隐去。


「你说什么?」


刚刚回得太冲,宫蔼弘本以为他会冷下脸,二话不说立刻开火,不过看样子还好,既然都老实说了,他也就不再客气。


「为什么?」他带点淡淡的质疑与责怪。「你只见过他一次。」


这种程度的反应宫蔼弘还可以接受,不过事实并不会改变。「那种人看一次就很够了。」


只要一眼,他就知道那姓韩的压根是只白骨精,只是披了个像样点的人皮而已,所有人都被骗了!


蔚哲又皱起眉头。他不知道宫蔼弘对韩昱行如此反感。「你这是偏见。」


他开口的时候感觉很复杂,很难分清楚自己究竟是站在韩昱行那边多一点,还是单纯客观的劝解多一点……


宫蔼弘居然用力地同意。「而且是很大的偏见。」反正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他承认得这么干脆,反而令听者无话可说。「嗯……为什么?」真难懂。


「没原因。」好像有……可是他不想讲。「我看他第一眼就不爽。」


宫蔼弘真是一点台阶都不给人,难怪他得罪过的人不比自己少。


「就跟我一样吗?」他们也是第一次碰面就起冲突。


「你例外!」宫蔼弘回答得很快,但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了下。「呃、咳嗯,我的意思是……哎,就不一样啦!你们两个差很多!虽然你很难沟通,不过起码还是人类……」


「啊?」宫蔼弘常常有令人意想不到的惊人之语。


不过,刚刚他那一句你例外,却让蔚哲的心跳有着异样的悸动。认真说起来,当他面对宫蔼弘时,言行之间也常脱离常轨。


而这一点,韩昱行似乎比他自己还早发觉。


「你那是什么意思?」像在指责韩昱行不是人似的。


宫蔼弘栘开视线些许。「……你不懂就算了。」


闻言,蔚哲慢慢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后才很轻很轻地说道:「他对我很好,所以……如果你不喜欢他,就不要再提了。」


每个人都有接受与否的权利,宫蔼弘确实没有必要勉强自己配合别人,他现在说这些话,绝不单只是为了韩昱行。


虽然听起来有些偏袒,不过他可以感觉到蔚哲是站在中立的立场来看待这件事。


他的确很不喜欢韩昱行没错。「他对你很好?所以你喜欢他?」


蔚哲觉得这些话很熟悉,一会后才想起韩昱行问过他类似的问题。「小时候我表哥很照顾我,一直到现在都是……」


「他是不是对你超级温柔体贴、讲话轻声细语、凡事都会替你着想、问你的意见、而且从来不会对你发脾气?」宫蔼弘立刻劈哩啪啦地接了下去。


蔚哲露出明显的惊讶表情。


宫蔼弘说的话与事实差距不大,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光看那张脸宫蔼弘就知道自己猜得神准。「我没说错吧?好?这也未免好过头了!你都没察觉哪里不对劲吗?!」


这分明是追求模式啊——蔚哲,兄弟情深不是这样搞的!


「不对劲?」嗯……偶尔。「可是……」


「可是什么?」宫蔼弘微微眯起眼睛。「你不要跟我说你们从小就这样,你早就习惯……了吧?」


蔚哲抿紧唇,不说话了。


天哪!他真像是被禁锢在高塔中的公主,判断力简直等于零!难怪老是把妖魔鬼怪当成再生父母。


他宫大爷今天要重新教化蔚哲,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你们到哪一个阶段了啊?」


「什么哪个阶段?」不懂。


宫蔼弘伸出手开始慢慢数起。「举例来说,像是牵手散步啦、一起换衣服啦、脱光光洗澡啦,不过小时候这些都还算正常,长大后要是再有很多肢体接触的话就会出问题了。」他又绕了回来。「你跟他有没有过上述行为?」


他好像有点了解被诘问是什么滋味了。「很小的时候……有吧。」


「现在咧?」这才是重点。牵手散步、换衣服、洗澡?「怎么可能。」


「嗯?」宫蔼弘微歪着头,一手撑肘,一手摸着下巴,倒颇有一番架式。「没这么积极啊……那他会不会常跟你坐得很近、伸手碰你什么的?」


什、什么积不积极?「这……有时候,会吧……」他有些跟不上宫蔼弘思维的速度。


啧!虽然是意料中事,可是一想到就觉得心情恶劣!|真相已经呼之欲出了。不过在那之前,他对一件事情很好奇……


「尉哲,你交过女朋友没?」


面对急转直下的发展蔚哲有些傻眼。「你……问这干嘛?」


「一个都没有对不对?」不然早该看出端倪了。


他到底哪来的自信跟依据?而且都说中了……「你管太多了吧。」他很少这么尴尬过。


这反应挺可爱的。「啧!这么说来……你该不会也还是处男吧?」


怎么会扯到这个?「宫蔼弘!」他的额头好像又痛起来了。


还真的哩!「童子金身……你完了。」原来早被人看作上好食材等着进补。


蔚哲破天荒地感到耳朵开始发热。「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宫蔼弘恶声恶气地作出惊人的结论。


「你表哥一定是同性恋!」而且你有危险了。


「不可能!他有女朋友了。」闻言,蔚哲差点克制不住地站起身:心脏一下子鼓动得好快。


他今晚一直被吓……宫蔼弘不会是存心整他吧?


「告诉你,那种人我看多了。」真是封闭!身边有个千年姥姥,他居然还如此单纯无知。「你的神经实在有够大条。」


蔚哲深感无言以对。


真的是这样吗?韩昱行对自己……没有想像中单纯?


他摇摇头。「他跟丁小姐还……应该不会是这样……」


「你说他那个女朋友?你怎么确定他是不是真心的?」真不开窍。


「不是的话怎么可能在一起。」他轻轻蹙起眉,脸色严肃。


这次换宫蔼弘傻了,好半天才会过意。「你……处男就是这样!你的想法比少女还梦幻你知不知道?」


被他这么一说,蔚哲也恍悟这种观念在现今的确显得太梦幻。


「但那并不代表我表哥他……我们……」唉,他的心真的乱了。


「他那么爱动手动脚的,本来就很有问题好不好!」你怎么会笨到看不出他对你有企图?!


「动手动脚?」有吗?


蔚哲怎么蠢成这副德行……宫蔼弘离开椅子,来到他面前。


「他是不是常这样?」伸出手,抚上他发顶,意外地发现他的发丝比看起来还要柔软。


蔚哲反射性地要别过头,却在轻浅的动作后停住,终究没有抗拒。「嗯……你怎么知道?」


「看到的。」那一次在购物广场,他亲眼目睹姓韩的很自然的对蔚哲这么做。


而现在,他很能了解为什么。


「……很奇怪,是吗?」他好像不能一直再装傻下去了。


俯望着他浓睫下的黑眼珠,宫蔼弘不自觉地将声音放轻,好像怕惊醒什么一样。「尉哲。」他手还是没放开,无意问还柔柔地拨了一下。


「嗯?」他竟也没感到不快。


「这是不是你避开他的原因?」


他看得出来蔚哲很在乎那个人,却也同样为他心烦,综合蔚哲今天说的,他就能猜出之前那个夜晚蔚哲不想回家的原因。


蔚哲直直看着他,沉默的气息充斥他们之间,不过没人觉得尴尬。最后,他淡淡地扬起唇角。「你改行当占卜师应该会很赚钱。」


宫蔼弘也笑了。早知道感觉这么好,一开始他就不做骄傲的贵族骑士,应该抢着当拯救公主的王子才对。


「你不知道我的外号叫宫半仙吗?」


乱七八糟!蔚哲垂下眼睫,但表情看起来没有不悦。「明天……」


他又抬起目光。「嗯?J


「要是你暂时不想待在那里的话,」宫蔼弘缓缓将手收回。「明天去你家拿内裤吧。」


这是什么逻辑?蔚哲过了一会儿才懂了他话中之意,顿时觉得……宫蔼弘真是个奇妙的人。


「你真的很在乎……内裤吧?」


他胸膛挺得非常直。「当然!本大爷最不能妥协的就是内裤了!」


蔚哲闭了闭眼睛,决定倒在床上。「……睡觉吧。」




第八章


隔天一早清醒后,蔚哲内心的感觉很复杂,就跟酒后乱性一样——他昨晚跟宫蔼弘到底是发了什么疯,怎么会和他扯那么多有的没的?


他谈话向来多作保留,可是宫蔼弘却那么轻易地便突破他的防线。自己没有跟别人商谈的习惯,所以从不晓得拐个弯来分析事态,虽然丢脸……但似乎也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畅快。


他知道从今天开始,他跟宫蔼弘之间就不一样了……那是不是就叫朋友?


动作轻缓地从床上坐起,他望着宫蔼弘仍然熟睡的侧脸,淡淡地微笑,之后像是想到什么,他无声地下床,翻出自己固定放在背包里的铅笔及速写本。


没征求他同意好像不大好……不过此刻他真的不想错过。


先是轻巧地确定比例,然后开始勾勒他优雅细致的线条,接着慢慢照明暗依序上着浓淡调子。


他并未计算自己花了多少时间,而是专注在手上的每一道笔触。


在画面接近七成完成度时,宫蔼弘醒了。


「你……干嘛又这么早起?」老天!才七点半耶。


他模糊地咕哝着,过了一会儿才发现蔚哲在画画。


「你的手没事了?」


「好很多了。」本来就不严重,休息一晚后便几乎感觉不到疼痛。


宫蔼弘抓抓头发,还打了个呵欠。「不再睡一下?」蔚哲轻轻摇头。「我这样子就可以了。」


「真像老人家。」睡得少又起得早。


「你……想睡可以继续睡。」


宫蔼弘支起上半身。「不要。」蔚哲都起来了,他也要起来。「你在画什么?」


「……画你。」他会生气吗?


「我?」他整个人都醒了。「给我看!」


蔚哲只好将本子递过去,莫名地有些紧张起来。「我不常画人像……可能画得不好。」


宫蔼弘只看了他一眼,接着便很认真地欣赏起手上的速写本。


纸上侧躺的自己,右边脸颊埋在枕头里,就是一副睡得很香的样子,可是蔚哲用粗细分明的俐落线条,错落有致的灰阶墨色将这一时间、这一副姿态感性地保留了下来。


「你画得很棒。」宫蔼弘抬起头,伴随着戏谑的笑脸。「难怪我睡觉时觉得有点毛毛的……原来是你在偷看。」


真是胡诌。「你明明睡得很死。」


他笑得更加得意。「嘿,你看得很仔细嘛。」


「不看怎么画……」


「哈!怎么样?本大爷还不赖吧?千万不要迷上我。」他摇头晃脑地自己陶醉了起来。


蔚哲的眸底溜过些许笑意。「你鼻子旁边好像冒了一颗痘痘……」


「靠!」他伸手一摸,立刻变脸。「死蔚哲!我要跟你收费,早餐就吃垮你!」话才说完,人已经关进浴室,在里头忙碌去了。


蔚哲低下头,闷声笑了起来。


「你吃饭怎么跟女生一样?」一口一口细嚼慢咽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在吃法国料理哩。


是你粗鲁了点吧。「我觉得你应该很容易消化不良。」面对宫蔼弘豪迈的吃相,蔚哲微微摇头。


「我健康得很!」他将放着煎饺的盘子推向前。「这个你还没吃。」


还没动到筷子的可多了。「……你点太多了。」桌上这些大概足够五个人吃吧。


他笑得有点贼。「不然怎么吃垮你?」


蔚哲吞下嘴里的萝卜糕,只能认命了。


宫蔼弘咬着蛋饼。「喂,你今天到底几点起床?」他现在已经有点困了。


「我没看时间。」推算了下,他说:「可能六点多吧。」


宫蔼弘立刻微微皱眉,想起他的失眠记录。「你睡我这里是不是不习惯?J


「我本来就有点认床。」他坦承,不过脸上有淡淡的微笑。「但是你家的还可以。」


「嘿,你很识货!」宫蔼弘毫不掩饰自己的高兴,把最爱的蛋饼分了大半过去。「本大爷请你。」


蔚哲看着已被堆成小山的食物,开始想是否要打包当中餐。「你请?钱我都已经付了。」


宫蔼弘摆了摆手。「大丈夫不拘小节。你等一下要干嘛,回家吗?」


「嗯。」怎么样他都得回去看看。


「他在不在?」蔚哲漫不经心地用筷子前端在盘子上拨着。「在吧……如果他昨晚没有出去的话。」


「喔。」宫蔼弘看了看自己面前的空盘,伸手往他盘里夹了一块蛋饼塞进嘴里。「你还没跟他联络吧?」


他没作声。他连手机都没开。


「那我跟你一起去。」他突然开口。


蔚哲顿住。「不、不用了。」


「你不要误会,」宫蔼弘的表情正经了起来。「我只是在有必要的时候帮你报警而已。」


其实他比较想自己亲自出马降妖伏魔。


蔚哲已经不想搞清楚他脑袋里究竟都装了些什么东西了。「没那么严重。」


「谁知道!」天晓得到嘴的鸭子飞掉了,那个姓韩的会不会抓狂。「还有,我才不想看见他,我在外面等你,出事的时候记得打个暗号啊。」


他看着宫蔼弘一脸无谓的坏笑,低头吃了一个煎饺,说话的声音有点模糊。


「……又欠你一次。」


宫蔼弘却瞪了他一眼。「再累计一次就叫你欠一辈子人情。」


蔚哲没抬头,随便塞了一块蛋饼进呈现笑弧的嘴巴里。


宫蔼弘仰起下巴望着眼前这幢公寓大厦。「靠……真有钱。」普通白领阶级还住不起呢。


相较之下,蔚哲显得面无表情。「你在这边等我?」


宫蔼弘转过头,勾起一边嘴角。「当然是跟你到门口啦,不然等一下被人怎样了,我看你也只能跳楼。」


他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以后宫蔼弘话里头认真的成分他要比照台湾啤酒的酒精浓度。


通过警卫室,搭电梯到了七楼,蔚哲翻开放在掌心的钥匙,用眼神示意宫蔼弘站在原地,自己踏了进去。


他视线扫过客厅,这时韩昱行的房门突然打了开来。


「你回来啦。」韩昱行露出温和的微笑。


蔚哲点了个头。「嗯。」不再和他多谈,走入自己的房间。


其实和宫蔼弘的关系才刚好转缓和,对马上要借住他家其实自己并不习惯,不过近几天内他真的不想与韩昱行待在同一间屋子里,因此他宁愿麻烦宫蔼弘。


蔚哲随意挑了几件换洗衣物和用品,至于一些上课可能需要的工具,他可以趁韩昱行上班的时候回来取。


「你在做什么?」


韩昱行悄声走来,立在未掩紧的房门前,在看见他整理的动作后开口。


他头也没回。「我这两天不在家睡了。」


韩昱行跨前一步,沉默了一会儿。「那你住哪里?」


蔚哲拉上行李拉链,站起身子:见状,韩昱行再度出声,语调轻和又稳敛。


「我有照顾你的责任,总不能连你去哪里都下知道。告诉我,好吗?」


他的眼神淡漠。「我并没有必要什么事都详细跟你报告,总之……是很正当的地方。」


「阿哲……」他的笑容缓慢地褪去。


蔚哲将背带提上肩膀。「你放心,我不会给你惹麻烦的。」


在要擦身而过时,韩昱行扯住他的手臂。


「阿哲。」


「……什么事?」他望进蔚哲那对与自己轮廓酷似、神采却回然不同的黑眸。


「你在跟我赌气。」


「没有。」他试着挣脱,可是他抓得很牢。「哥,放手。」韩昱行掌心的温度让他觉得很难受。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离开家?」他丝毫不放松。


蔚哲不自觉地蹙起眉心。「又不是不回来。」好奇怪……为什么直到现在他才觉得这种隐藏在关怀下的限制令他有窒息的感觉?


韩昱行的瞳仁黯了黯,良久,缓慢地、一个指节一个指节地松开钳制。


「好吧,是我太大惊小怪,你已经是大学生了,不应该还把你当小孩子管。」他用同样缓慢的节奏如此说道。


蔚哲看着地板,毫无反应。


「记得按时吃饭,有事情就跟我联络。」


安静许久,他才轻轻点头,跨出房门走向玄关;韩昱行在他身后保持几步距离,看着他弯腰套上球鞋。


「……阿哲。」


蔚哲的手已搭在门把上,听见他的声音,仅仅稍微侧身。


「我不会干涉你去哪里或者做什么……手机开着,别不接我的电话,嗯?」


他望向韩昱行的脸庞。「……好。」那温煦又熟悉的口吻,仍然令自己心头浮起淡淡暖意。


不过,他要好好理清自己是否过于依赖韩昱行。


蔚哲打开门,身旁就传来一个声音——


「真慢!居然让本大爷等这么久。」宫蔼弘靠在旁边墙上,一见蔚哲的身影,立刻开口抗议。


他自认没浪费时间。「你自己要等的。」蔚哲不自觉地放松了表情。


「你要是再多待上一分钟,我就报警了。」他挑起眉角。


蔚哲浮上淡淡微笑。现在他知道很多时候宫蔼弘都只是要要嘴皮子,那是他的运动。


「你的东西才这么点?」就只背了一只常见的运动休闲包,看起来还没塞满咧。


「这样就行了。」他反手就要关上门。


宫蔼弘发现蔚哲很喜欢这么说。他想要的感觉总是不多,却似乎很少打从心底满足过。


「喔。」


当厚实的金属门板就要掩上的前一刻,宫蔼弘与仍然站在玄关前的韩昱行的目光对个正着。


他捕捉到那男人眸底的讶然,于是投递出一抹胜利者般的挑衅眼神,最后他在那细缝间抢见的,是明显遽变的冷峻面容。


虽然不想承认,但要是板下脸,表兄弟两人散发出的气势真的很像。


「你怎么了?」干嘛直盯着门看?


「没怎样,」他将目光转移到蔚哲身上。比较之后,果然还是这一个好一点。「走吧。」


「嗯。」他没有追究,走到电梯前按下楼层键。


「你今天都要干嘛?」看蔚哲那样子好像从没有娱乐可言。


他想了想。「去图书馆吧……下午我就要去打工了。」


「打工?喔,那家餐厅啊。」宫蔼弘歪着头。「去图书馆干嘛?我看你好像有事没事都往那边跑。」简直当成了第二个家。


一起踏入电梯里,他回道:「看书、写报告吧。」


「你哪来那么多报告好写?骗我没读过大学啊,书呆子!」受不了!蔚哲其实是伪装成年轻人的老头吧。「根据研究指出,长时间窝在图书馆会萎缩的。」


又来了。「你的语意自我衍生能力真发达。」


啥啥啥能力?「那是什么鬼?」


蔚哲没有立刻回答,待电梯显示到达一楼,他才说:「就是你太会瞎扯了。」


「靠!」宫蔼弘伸手把他推了出去,在他背后露出了笑容。


市区里,车站附近的几条街显得特别热闹,在一整排几乎是书店以及电脑周边产品的街道上,宫蔼弘就站在其中一问的商场二楼,随意浏览着新款游戏。


为了不让蔚哲老死在图书馆,他趁着要出去买东西的机会要蔚哲一起来,可是他却说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宫蔼弘正考虑着要不要软磨硬泡的时候,他却又说了好吧,原因只是他想起自己需要买颜料。


「干脆你就吃那个过日子好了,颜色还天天换哩!」出门前,他是这么对蔚哲说的。


蔚哲只是耸耸肩,没说什么,却跟着他一道进去专卖电脑周边产品的店里。


虽然如此,两人并未黏在一块儿看东看西。宫蔼弘见没有吸引他的游戏,正想找蔚哲时,视野中已经没了他的身影了。


他晃到一楼,才在后面的影片区瞧见蔚哲,见他很专心地看着手中几部电影的简介,宫蔼弘也就没急着走过去。


蔚哲的五官比一般东方人来得立体,侧脸更能看出这项特色,而他的身形在自己这个见识过几位专业模特儿的人来说也在标准线以上。


虽说稍微瘦了点,不过他的姿势总是保持得很好,站立时背脊挺得笔直,动作显得流畅俐落,没有时下一般年轻人的颓靡气息,更衬托出他坚毅的神采风格。


他的情感表达或许不丰富,但是仔细琢磨他的举手投足,却常能玩味出另一种深藏的质感涵蕴。宫蔼弘心里莫名其妙地升起了一股优越感,这才慢慢踱了过去。


察觉到有人靠近,蔚哲转过头。「好了?」


宫蔼弘潇洒地摊摊两手。「没看到要买的。你呢?」他凑了过去。


蔚哲将两部片子放回架上,把留下的几部递给他看。宫蔼弘翻了翻,发现题材虽然不完全相同,不过都是一些着重剧情转折或者人文精神的电影。


「你喜欢看这些?」真艺术。


他点头。「你看过吗?」


「只看过这个。」他从中挑出「战地琴人」。


蔚哲有点讶异,因他觉得宫蔼弘应该只会对卖点新鲜的商业电影有兴趣。


宫蔼弘看懂了蔚哲的表情。


「是澈海借我看的,我不喜欢这部电影。反正只要有人死掉、哭天喊地的,我都不喜欢。而且,重点是,」他将影片的包装盒摆正。「这男主角长得一脸衰样,看久了都觉得倒楣。」


第一次听闻如此强烈的主观影评,蔚哲却觉得他很可爱。就某方面来说,这算是宫蔼弘讨喜的特色吧。


只要换个角度,他其实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它的背景气氛太沉重,我也不是很喜欢。」蔚哲淡淡说道。


「那你还买来看?」宫蔼弘微微瞠大眼睛。「你头撞到之后有没有去检查一下?搞不好哪里掉了螺丝也说不定。」


这是什么奇怪的论调?「我看过原著小说,很感人,描述得也很细腻……有些部分电影虽然没办法表达出来,但是整体质感很不错,我对他在逃难流亡的艰困时期,还不忘记那一份对钢琴的热爱,印象很深刻。」


他在这位音乐家身上看见和自己相似的坚定信仰,只是自己比他幸运太多了。


宫蔼弘有些愕然。他终于可以了解秦澈海之前说过的「惊喜」是什么意思了——蔚哲还是头一次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而且令他最感到不能适应的是,蔚哲在说话的同时,那放得柔缓的少见语调,温淡清雅的神态,竟教人一眼就心生……惊艳!


宫蔼弘稍早之前的那点优越感瞬间荡然无存!蔚哲这模样居然被秦澈海给先看了去!


蔚哲啊蔚哲,你练棺材脸这项独门绝学的决定是对的,做人还是矜持、低调点的好。


「嗯……你喜欢看电影?」


那唇线微微呈现一个弧度。「嗯,算是兴趣吧。」


「喔……」他现在想的是别件事。「都一个人?会跟朋友聊吗?」


蔚哲头一回被问这种问题,略思索了下。「大部分都是自己看……以前常跟我哥一起去,不过现在很少了,有时候会跟澈海学长聊一些。」他完整地作了回答。


难怪那只白骨精会居心不良……美味可口的卖相如何让人不想拆吃入腹!造孽啊,蔚哲,你也得负起一半责任。


「我想,以后你看完电影,写一份心得报告就好了。」


「什么?」这是为什么?


不然再这样下去可能会害死人的。「你爱看的电影都很正经……」


「这跟那有什么关系?」宫蔼弘的话转得好硬。「而且我也没有特定都看这一类的片子。」


实话他说不出来。蔚哲要是到处跟人这样讨论,是不是会迷翻一票人?不知道为什么,光想像那种场面他就会生气。


「看就看嘛,自己爽就好,没必要跟别人啰嗦。」话才说完,连自己都觉得牙酸了。


蔚哲有些不明所以。「是吗?」他并不讨厌参与讨论这类话题。「可是澈海学长鼓励我去参加社团,说那样可以和有相同喜好的人多聊聊。」


这个多嘴的家伙!他知道秦澈海是什么心思,也晓得这样子说不定会对蔚哲的人际关系有所帮助……可他对一群人黏在蔚哲身边这件事就是觉得讨厌……


「那你觉得呢?」


「我对社团没有那么热中……」他还是决定把心力投注在绘画上。「关于电影也只不过偶尔和人谈起而已。」


虽然对「偶尔」这两字仍然不是太满意,不过他已经笑了开来。「喔,哈哈!是这样啊,很好很好,继续保持喔。欸!买好了是不是?去结帐吧。」


蔚哲当然不明白宫蔼弘心里的曲折,总觉得有哪里很奇怪,却又说不上来,就被半推半拉去柜台付钱了。


一同走出店门口,站在骑楼下,宫蔼弘左右看了会儿,指向斜对面。「我要去买咖啡,你喝不喝?」


蔚哲注意到几个结伴的女孩在经过宫蔼弘身边时,眼眸微微发亮。


「嗯,都行。」


宫蔼弘差不多快要习惯了他突如其来的心不在焉,因此在耸肩后先往前走到斑马线上,即使号志灯显示只剩十多秒的通过时间,他还是等蔚哲跟上后才催他一起跑。


那是家著名的咖啡连锁店,宫蔼弘才一推开门要走向柜台,就有人冲着他打招呼。


「澈海。」他露出微笑。「嗨,苹果大姐,吃这么多蛋糕会胖喔。」


「不要叫我大姐!」郑洛苹作势要把手上的叉子甩出去。「还有,我才吃两块绝不会胖!宫蔼弘,女人的两大禁忌你都触犯了,无异议判你死刑!」


她推了推身侧的秦澈海,他则泛出苦笑。


「不行,我打不过他。」以前跟他比过腕力,发现身材瘦挺的蔼弘的手劲居然大得可怕。


宫蔼弘笑得十分得意,郑洛苹跺着脚,转过头去不理男友了。


秦澈海带点无奈地笑开。这两人一样顽皮,心眼也差不多大,但是比起来,他宁愿选择事后努力去诱哄心爱的苹果。


「好了好了——噫?」蔚哲?!


看眼前两人的表情他就知道谁进门来了;而蔚哲从玻璃门窗外就瞧见了秦澈海以及郑洛苹,他直直地走过来,并且礼貌地点头招呼。


宫蔼弘始终维持着笑容。「这么快。」


隔壁两间刚好是美术社,他刚刚就是进去选颜料的。「嗯。」只是补充他常用的几款颜色,花不了多少时间。


秦澈海开口问……「尉哲,你额头怎么了?」那瘀血很明显。


蔚哲还没开口,宫蔼弘就抢先一步回答:「跌倒的。」


郑洛苹投来一个极度怀疑的表情——是这样吗?不会是你打的吧?


宫蔼弘微微仰起下巴,正要出声,这回蔚哲却插进一句——「嗯,他替我上了药。」


两人都瞠大了眼睛,无限怀疑眼前这两个家伙真的是大家嘴里的死对头吗?!


老实说,蔚哲被盯得有些不自在,可是没表现在脸上;宫蔼弘却用手肘轻碰了下他的手臂,很顺口地点单。


「我要拿铁,大杯的。」


蔚哲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就转身走去柜台。


那话听起来不像单纯的需要帮忙,但他就是能凭语气判断出宫蔼弘并非任意使唤他,就像宫蔼弘能从他的表情察觉出那细微的局促……对吧?


郑洛苹瞧得都傻眼了。「哇……好听话喔,真是太不可思议了。喂!宫蔼弘,你是不是使了什么妖法控制人家啊?这是不道德的!」


「少破坏本大爷的清誉了。」蔚哲是心甘情愿的好不好!「我可是名门正派,才不会用那种卑鄙龌龊的手段。」跟某只居心叵测的妖怪不一样。


「啧啧啧!」郑洛苹大摇其头。「你要是还有清誉可言,我马上嫁给旁边这一个。」


当初她放话要单身一辈子的宣言让秦澈海很是烦恼,让他时不时便对她作思想改革兼洗脑工作。


怎么这也能扯到他头上来?不过秦澈海却对宫蔼弘说:「学长命令你,现在马上脱光,去外面用站牌跳钢管舞。」名声破坏得愈彻底愈好。


「就怕你到时候赖帐!」要是会在口舌上认输他就不叫宫蔼弘。「澈海,把苹果看好了,免得她无法自拔地爱上颠倒众生的本大爷!」


「恶,真是太不要脸了!」郑洛苹怪叫,可是随即又开心得笑容满面。


秦澈海也笑了出来,在桌面外侧偷偷对他比了个大拇指。


昨晚蔼弘先离开时他本来有些担心,不晓得他和蔚哲之间会发生什么事,现在看起来真是……进展神速啊。


蔚哲在这时走了回来,把咖啡递给宫蔼弘。


「你不喝?」他只买了一杯。


「我很少喝。」他只喜欢闻它的香味而已。


「喔。」既然咖啡到手,他也要闪人了。「那我们先走啦。」随便向学长学姐挥了挥手。


「再见。」蔚哲则对两人轻轻说道。


两个高挺身影并肩推开玻璃门。「喂,先回家换药再去打工吧。」


「都行……」


秦澈海隐约听见了他们跨出咖啡店时,如此交换的言语。




第九章



「大爷,嘿嘿。」


下课钟一打,刘仁杰便从后面座位窜了过来。


「靠,你笑得好贱!」宫蔼弘差点没伸脚踹出去。


刘仁杰毫不以为意。「我知道喽!」


「知道什么?」


「接获秘密线报,你有新欢的事我已经全知道啦。」真是太好了。「虽然以后我会很寂寞,但请不要挂念旧爱,尽情跟新欢培养感情吧。」


「又发癫了。」宫蔼弘摇摇头。就算医学技术再进步一百年,这个白痴还是没药医。「什么秘密线报,澈海告诉你的吧。」


「你怎么知道?」


「猪头!你们同一宿舍,住楼上楼下,用膝盖想也晓得。」而且近期内遇见的熟人也只有澈海和苹果,那还不好猜!


刘仁杰露出招牌傻笑。「那好那好!蔼弘啊,跟我说你们的事嘛,昨天澈海跟我提到的时候,我好奇得要死哩!本来想打电话给你,可是怕打扰到你们。」


又不是情侣!打扰什么……「没什么好讲的。」


说起来还颇复杂呢,而且他根本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详情。


刘仁杰显得很委屈。「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嘛,不然我会吃不好、睡不着、上课不专心、作业写不了——」


宫蔼弘抬手止住他的胡言乱语。「那送医院吧,你早该去治疗了。」他很好心地再补充一句:「我可以帮你叫救护车。」


唉,哀兵政策在没有同情心的宫大爷面前果然是无用的招数。「那……你那天晚上都跟蔚哲说了什么?」


直觉告诉他那应该是关键中的关键。


宫蔼弘稍稍别开视线。「也没什么。」


「是不可告人的秘密吗?」他掩嘴偷笑。


居然来激将这一套!宫蔼弘非常严肃、认真地看着他道:「没错,告诉你之后我就会杀人灭口。这样,你还想问下去吗?」


「欸……」这么严重哦?「好吧,小命要紧。」蔼弘不想松口的事情他也不愿强逼他说。


宫蔼弘就喜欢刘仁杰这一点。「很好,你有前途。」


「谢谢。」他挠挠脖子,不忘送上恭维:「都是大爷教导得好啊。」


宫蔼弘也不客气地接受了。「知道就好。」


「中午去吃排骨饭吧?今天特价说。」刚刚那件事他已经完全抛诸脑后了。


学校后门那间便当专卖店的卤排骨风味绝佳,一直是刘仁杰的最爱。


宫蔼弘也挺喜欢的。「行啊。」


他忽然想起:没有特别要好的同班同学,蔚哲都是自己一个人吃饭吗?


还理不出心头是什么感受,上课钟便响起,刘仁杰回后头的座位,宫蔼弘则漫不经心地听着教授继续讲课。


等到了中午休息时间,随便收拾好东西,他先跑到走廊上拿出了手机。


「喂?」


「是我啦。」


「我知道。什么事?」才下课就打来。


宫蔼弘无意识地摸了一下鼻头。「你中午吃什么?」


特地来问这个?「还没决定。」有时候他会等真的饿了才吃。


蔚哲看起来好像很稳重,可是很不会照顾自己。「卤排骨,要不要?」不过他好像不大挑食。


「都行……」蔚哲听出了意思。「你要去买?」


「嗯,我等一下会去。你人在哪里?」


总觉得身边的人都很会打理自己的饮食……「我在系馆,六楼专业教室。」他看着窗外。「就在这里吃吧……教室很大,没人。」


宫蔼弘听了,觉得心情很好。他并不是怕人家看到,而是单纯地喜欢独自和蔚哲用餐的那种感觉。


从后头扑上的刘仁杰知情之后本来也想跟,却被同学拖回宿舍修电脑:宫蔼弘绽放大大的笑容目送他离去,接着轻快地走去后门买便当。


而在美术系馆楼上的蔚哲正在替助教收拾东西,待整理好画架,他表示休息时间再借用一下教室,助教也只是微笑地把钥匙留下。


蔚哲有时会像这样延长使用画室,或者在空堂时另外申请,不过他的信用很好,大多数老师都会无条件同意。


足足有两间普通教室大的空间仅剩他一个,他搬了两把凳子到窗户边。六楼的视野很不错,虽然是大中午,高处拂来的清风仍显得凉爽。


蔚哲第一次这样等人吃饭。虽说以前也有类似的经验,不过那也只是团体研究报告时,派人出去买回来,大家一起解决民生问题罢了。


他靠在窗框上,头轻轻贴在手臂上。


并非事先刻意约定,好似心血来潮一般,在固定的行事历上多添一笔。他现在什么都不做地等着宫蔼弘,而且不讨厌这样的等待与空白。


这种感觉有点熟悉,有点类似小学第一次在外面过夜的旅行,期待着任何映入眼帘的惊喜。


只是这样细微的感动总是维持不了多久,他便会被感情不睦、却有同样要求的父母强制提醒现实层面的严酷。


价值观几乎相左的夫妻,对孩子的教育问题意见倒是出奇的一致。小时候蔚哲的成绩已不算差,但为了不停鞭策他的父母,他还是会尽力表现。


拿起画笔是他感到最忠于自我的时刻,他头一次毫无疑惧地违抗父母亲就是为了考取高中的美术班;他记得当时父亲愤怒得几乎要将他赶出家门。


其实他只是比其他人更早发现自己要走的那条路而已,且勇于追寻,只不过这样的坚持被长辈视为堕落与叛逆。


直到那三年间他因老师推荐,参加比赛陆续得了几个奖项,加上后来确定保送大学,父亲才放缓了脸色,只是仍然质疑一辈子画画能有什么成就出息。


蔚哲缓慢地闭上眼睛。他不想解释。


从小无法自父母那里得到他想要的理解与支持,他愈来愈了解自己需要的只是不欺瞒自己心意的日子。


所以他从不对自己说谎。


在这当中,唯一没有表示反对的便是韩昱行;记忆里有好几次他说过,他很喜欢他少见的、对自己本身的坦率。


蔚哲不自觉地淡淡苦笑了下。


但韩昱行却是第一个他长大后想尽办法说服自己去相信的人,他太习惯韩昱行的温柔举止,忘记他总是以如此老练的方式博得所有人欢心。


这一点和宫蔼弘截然不同……


蓦然问,他听见了脚步声,而且很快地,愈来愈靠近。


第一问教室的门已经锁上了,宫蔼弘拎着便当,几乎可以肯定蔚哲在下一间教室,因为他看见了明亮的阳光从两侧的出入口骄傲地透出。


「尉哲。」


他斜靠在整扇打开的窗户边,从外头吹进来的微风轻带起他几绺发丝,应该是听到了他的脚步声,所以他才刚走进来,就和蔚哲的视线交接。


宫蔼弘踱了过去,坐上蔚哲对面的位子。


「我还以为你会饿昏。」他随意拖过一个搁置静物的小架子,把东西全摆了上去。


「早上有吃,不会。」今天因为又早起,宫蔼弘就带他去喝粥。


宫蔼弘正拆着筷子,闻言抬头。「你还真的饿昏过啊?」


「也不算……」蔚哲回忆着。「有一餐没一餐的,刚好为了画展又两天没睡。」所以一完成他就虚脱得昏睡一整天。


「神经!」宫蔼弘很没礼貌地用筷子指着,「你已经先天不良后天失调了,还敢这样搞,看你老了之后怎么死!」


蔚哲没有介意,伸手拿起自己的那一份。「现在不会了。」


「少来!要是我不说,你早餐也不会吃。」


宫蔼弘开始觉得自己是奶娘,要照顾这个不把身体当一回事的家伙。


「早餐不吃会变笨,你已经用不着实验了。」


是这样吗?「……我很笨?」


「看你那蠢样!」宫蔼弘差点笑了出来。以前怎么没发现蔚哲这样子讲话很可爱?


「吃饭啦,便当又不是拿来拜的……你应该还来得及医治,我身边有刘仁杰这一个绝症病患就很够了。」


「刘仁杰?」嗯……他想起来了。


「就是之前你看到过的那个傻瓜。」一提起刘仁杰,宫蔼弘轻轻笑了开来。「他那股疯劲真是世界级的。」


蔚哲看着便当里色泽醇浓、香味四溢的排骨,暗暗赞叹。「你们是死党?」看起来感情很好的样子。


「照他的说法,应该是我的仆人。」


「啊?」他愕然地抬起头。「你……你家请的?」


「噗!你的反应真经典。」太好骗了吧你?宫蔼弘险些跌下椅子,顺了顺气才慢慢说道:「我们大学才认识的,迎新的时候他喝醉酒,把我当女生说要追我,要不是澈海过来拉住,不然我就海扁他一顿了。」


看蔚哲听得很专心,宫蔼弘就继续讲了下去。


「之后他老缠着我不放,宫大爷也是他开始叫起来的。不过……别看他跟神经病一样爱要贱,他真的很会逗人开心,好像永远没有烦恼,是因为他器量大吧:有时候也挺细心的,但是那张嘴就是啰嗦。」


最后一点跟你差不多啦。「嗯……不过,看起来他对你很好的样子。」肯牺牲自己到这种程度。


宫蔼弘挑起眉,顿了一会儿才开口,语气不浓不淡的——


「哦?我对你不好?」


蔚哲很认真地思考及作答:「以前很糟糕,现在的话……进步中。」


「靠!你也不想想自己以前多会摆脸色给我看,本大爷干嘛拿热脸贴你的冷屁股啊……要不是看你现在还有点进步的样子,老子一定揍翻你!」


他真激动。「你就是那种,只喜欢听好话的人吧?」这是他后来得出的结论。难怪只有刘仁杰能随侍在侧。


「本大爷是那种人吗?!」靠!蔚哲,你果然还是被白骨精污染了。


「是。」他很肯定地点头。「我说实话,你每次都生气。」


这句话堵得宫蔼弘差点没噎住!「你你你……」真是耻辱!


从小到大只有老妈敢这样说他!


蔚哲低下头咬住排骨。嗯,果然美味可口。


「死蔚哲!把排骨吐出来!」


蔚哲抬眼,不疾不徐地扔出一句:「吐出来你要吃吗?」宫蔼弘恼羞成怒起来还是这么幼稚。


宫蔼弘的额头快浮出青筋了。「呸呸!你吃!撑死你!」


蔚哲看着他泄愤似地嚼着排骨,还故意撇过头去,就忍不住微微笑起来。过了一会儿,他想起了一件事。


「宫蔼弘。」


他看也不看。「哼!」更加大口大口地扒着饭菜。


怎么跟小孩子闹脾气一样?但蔚哲不会笨到说出来。「要先跟你讲一声,我明天就回去了。」


宫蔼弘愣了两秒。「你说什么?」他微拧起眉。「靠……你说在外头住两天还真的就是两天哩。」


蔚哲的字典里可能漏印了「概括辞」这类字句。


「我哥打过电话给我。」那声音很平淡。


宫蔼弘的筷子在已惨不忍睹的饭盒里又搅了两下。「什么时候打给你的?」


「第二节下课时。」看懂了宫蔼弘递来的眼神,蔚哲说明:「他很清楚我的上课时间。」


「那种人叫心理变态,没事背你的课表干嘛……有病!」真是阴魂不散!「他跟你讲了什么?」


现在心理变态的标准都这么低啊?「问我什么时候回家……所以我明天打完工就直接回去。」


宫蔼弘先飙了一句脏话。「他只不过问一问,你就乖乖跑回去哦?你也太没有骨气了吧?!」


「这跟骨气没关系。」又不是被赶出家里的小孩。「况且把事情早点讲开也好。」


见鬼!讲开什么东西?真情大告白吗……


「猪头!好不容易跳离火坑,却又迫不及待地往里头钻!你要离他远点!你不懂那种男人的手段,他会把你的皮扒掉、肉啃光、拿骨头去熬汤,环保又健康——哎!呸呸!」


妈的!他会被刘仁杰害死,干嘛教他有的没的!


「总之就是吃干抹净,一点渣渣都不剩,你懂不懂啊?!」


蔚哲简直是目瞪口呆地望着无比愤慨的宫蔼弘。


足足半分钟后……他开始抑制不住地抖着肩膀,双手打颤得整个便当都快翻了出去。


「你!」宫蔼弘真想把啃剩的排骨砸到他脸上。「笑屁啊!死蔚哲……靠!你还笑——」


蔚哲按下显示数字七的楼层键,默默看着电梯门合上。


韩昱行应该在等着他……可自己却没有任何不平静的波动,就像每一个普通的日子一样。


甚至比之前随便哪一天都还要轻松。


他知道,这都是因为宫蔼弘!他在有心无意间,释放了自己藏匿许久的沉重负担,给了他清空过往以及面对的勇气。


电梯抵达、开启,蔚哲踏着再熟悉不过的路线,掏出钥匙开门。


客厅的灯亮着,他已经看到韩昱行在单人沙发座上的侧影。像平常一样在玄关脱下鞋,收好后换上自己的室内拖鞋。


但看韩昱行似乎没有像以前一样招呼他的打算,于是便先走到房间将东西放好,这才回到客厅。


蔚哲隔了约两公尺距离站到他斜前方。「我回来了。」


「嗯,坐啊。」韩昱行只是轻轻点头,等蔚哲落座。「晚上吃了吧?」


「吃过了。」


接着是一阵沉默。蔚哲有些不大适应过于少言的韩昱行,不过这还在他预料的可能状况中。


「……哥。」


似乎没想到他会主动开口,韩昱行望进他的眼瞳,一会儿后便慢慢柔和了紧绷的氛围。


「什么事?」


「没有……我只是……想谢谢你一直以来的照顾。」


韩昱行的脸色立刻微沉。「什么?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蔚哲没有回避他变得凌厉的视线。「没有,我只是发现我还没跟你道谢……借住在你这里,还都让你照顾着。」


「我还以为你要……」他的表情放缓了些,还带上一个很浅的微笑。「你不要那么见外,也无须介意太多,我照顾你是应该的。」


不,这对他来说很重要。


蔚哲轻轻摇头。「再怎么样,我还是要跟你说声谢谢。」


因为,关系最终还是要确立的,他无法理解跨越的灰色地带今天要一并划出界线。


他少有的郑重令韩昱行疑惑之余又不好推辞。


「好吧,我接受了。但是阿哲,我也希望你了解,我对你好不只是因为阿姨他们的拜托,也是因为我愿意、我自己想这么做……你知道吗?」


蔚哲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在思考了会儿后才开口——


「我不确定……我是不是真的知道。」


韩昱行皱了一下眉。「阿哲?」


这是什么意思?韩昱行的表情明显地这么写着。


直到此刻,蔚哲才开始紧张了起来,在呼吸间,他慢慢握起搁在膝上的拳头。


「哥,你是真的很照顾我、对我很好,但……若你真的把我当弟弟或者亲人看待,你应该要更相信我。」


韩昱行不是初出茅庐的小伙子,略一推敲,大概就掌握住了重点。「阿哲,你是不是还为了那天晚上我说的话在生气?」


「不。」蔚哲的眼神很坚定。「我是无法接受你的做法。」


「阿哲,」韩昱行的低唤似乎有些责备。「你误会我了。听我解释,嗯?」


蔚哲默不作声,韩昱行当他同意了,仿彿松了一口气。


「阿哲,我当然相信你,所以我从不过问或者干涉你太多,不是吗?至于那天晚上,是我失言,我应该向你说明清楚,当初我只是单纯猜测看看,只是因为我了解你,所以很容易就明白你的意思,并不是有心要设圈套的……这样,你懂吗?」


他没有停顿地说完,滴水不漏,蔚哲很仔细地听着他的每一个字,要是之前,他会毫无保留地将这番话作为说服自己的理由。


「你相信我……你相信的那个不是我。」韩昱行完全不能理解蔚哲为何这么说。


蔚哲下意识地深吸一口气。


「哥,你的确比其他人了解我,但你却无法真的懂我;你相信的只是你希望的我,而那样子……并不是真正的我。就像你自己说的,你一直在言语之间试探我,我真的很笨……到现在才发现。」


像是在绕口令似的,蔚哲自己觉得有点丢脸,可是他却感到很轻松,胸口的滞闷消除了大半。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韩昱行的脸色又变得有点难看。


「不知道……我只是感觉自己始终被你企图控制着。」且引以为乐。


韩昱行表情僵硬。他怎么会忘记蔚哲总是老实得可怕?


他叹出一口气。「阿哲……你怎么会这么想?」


蔚哲半垂下眼睛。「我只是有这样的感觉……只是因为太习惯,所以我总是没发现。」


「你不可能无缘无故说这些。」他的语气有些重。「到底在胡思乱想些什么?还是有谁跟你嚼舌根?」


蔚哲看向韩昱行冷凝住的脸庞,脑子里浮现宫蔼弘跳脚的模样。「没有。」宫蔼弘只是帮助自己了解真相,不算嚼舌根。


韩昱行的眼神明显写着质疑,蔚哲却没有任何解释的念头。


「即使是这样,我还是很尊敬你。虽然我们只是表兄弟,但是从小只有你会听我说话,不会否定我的梦想,我很感谢你。」


说到最后,他浮现了淡淡的微笑。


「阿哲……」韩昱行想说些什么又觉得说不出口。「你是不是——」


蔚哲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小时候我很崇拜你,你什么都会,什么都做得很好,大家都很喜欢你。」


韩昱行静静看着他。


「我很羡幕所有人都称赞你,一直到我找出自己真正要的东西。」发现梦想早就凝聚在自己手中,他却还是总看着韩昱行的背影。


韩昱行凝望他许久,缓慢地放松背脊,整个人靠上了沙发。


「我只是个按照别人希望在过日子的人罢了。」


蔚哲微微笑了下,感觉似乎有些苦涩。


「你说羡幕我……其实我以前也很羡幕你,你的眼里,心底,目标是那样明确,毫不动摇,没有人可以阻挡你,所有障碍只是更加打磨出你的光采。」


他是那样勇往直前、披荆斩棘的战士,却将所有想法隐藏在沉默里。


凝敛,可是好耀眼,总是闪烁在他的眸子深处,那真是……他希望不要被任何人发现的宝物。


蔚哲第一次听到韩昱行这么说,那感觉像是释怀般地露出与往常一样的笑容。


「瞧我们都在说什么呢。」


韩昱行稍稍低下头,也不由自主地微笑了起来。「我们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说话了。」


「是啊,」韩昱行的神情里似乎有些落寞。「自从你长大之后。」


蔚哲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干嘛傻站在那儿发呆?」良久,韩昱行终于轻笑出声。「刚打完工还没洗澡吧?去洗个澡,然后休息吧。」


「嗯。」


蔚哲点了头,转身要走进自己的房间,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回头望着韩昱行,欲言又止。


「哥,老实说,以前我……」

第十章





「仁杰,」秦澈海冲完手,正要关上水龙头,眼角瞥见刘仁杰晃了进来,看他一脸失神地抱着盥洗用具,不禁笑了出来。「哈,早啊。」


「早……」刘仁杰无力地应答,接着弯腰洗了把脸。


「你们昨天好像玩得很晚。」楼下一直很热闹的感觉。


「对啊,在三国里拼命,结果关羽张飞一直扯我后腿。」


刘仁杰挤着牙膏,冲秦澈海一笑。


「曹营还没打来,我们就自己人杀自己人了。你都不知道我们那间寝室搞得是怒声四起、怨气冲天,还哀鸿遍野啊。」


「哈哈哈!」秦澈海听得很愉快。「才刚期中考完,你们就这么疯。」


「是啊,时间过得好快。」刘仁杰开始刷牙,讲话一直漏风,口齿不清的:「可是考完了要轻松一下嘛。」


秦澈海靠在洗手台边环起双臂。「对,都睡到快中午了才起床,真放松。」


刘仁杰满嘴白色泡沫,还特地露出一个灿烂的傻笑,秦澈海看了,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刘仁杰漱好口,看着镜子里反射出秦澈海的斜侧影。「等一下我要拿杂志和资料给蔼弘,顺便买便当过去,你要不要吃?」


「好啊,反正我今天也没什么事。去蔼弘家吗?」


「没,他跟我说在学校。」他收了收东西,和秦澈海一同走出洗手间。「在美术系馆楼上,跟蔚哲在一起。」


「跟蔚哲啊,最近好像常看到蔼弘跑去找他。」


刘仁杰点点头:「对啊,蔼弘好像很喜欢跟他在那个地方吃饭的样子。还有,我跟你说喔,」他一脸大八卦的表情。「有时候蔼弘会邀蔚哲在他家过夜喔。」


「真的吗?」秦澈海有点惊讶,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说。


「嗯,有一次一起吃饭聊天时刚好被我听到啦,约说等蔚哲打完工一起借片子再回去看之类的。啧啧,很甜蜜哩,真教人嫉护。」


「什么甜蜜!」他笑着摇摇头。


刘仁杰伸出手指晃了晃。「你想嘛,比照一下他们刚碰头那时候,那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啊,现在这程度看起来当然就像新婚一样。」


「愈比喻愈离谱了你!」秦澈海克制下了脸上的笑意。


「不过,澈海啊,你有没有觉得蔚哲睡在蔼弘家,很像是把野猫跟家猫关在一个笼子里?」他笑得很开心。「我第一次听见的时候就这么想耶。」


秦澈海这次弯下腰,笑得非常尽兴,之后他手捂着有点酸痛的肚子和刘仁杰回寝室拿好东西,一起下楼走出宿舍。


等他们各提着饮料便当上美术系馆时,已经是四十分钟后的事了。途中他们一直随意聊着。


「不过,真没想到他们会像现在这样。」秦澈海觉得满感慨的,但还好是正面发展。


「是啊是啊,想当初他们俩照面时那股狠劲……欸,怎么形容好?」


秦澈海想了想,「你是说……王见王?」


幸好并非真的死棋,而是新局。


「呃……喔,对对对,讲得真好。」刘仁杰立刻干笑着附和。


有念过书就是不一样,他原本想的是狗咬狗说……


「尉哲待在自己的系馆是不奇怪啦。」他知道偶尔蔚哲会借大一点的画室专心画图。「可是蔼弘干嘛也跟他一起泡在这里?」


「等一下你应该就知道了。」刘仁杰却给他一个带点神秘的表情。「我也是偶然发现的。」


「装神弄鬼。」秦澈海用装了冷饮的袋子轻轻撞着刘仁杰。


「哈哈!不给你打。」刘仁杰姿态夸张地闪开。「哎哟!他们现在感情好嘛,而且在那边吃饭真的不错喔,又宽敞又凉爽!客人,您试过就会满意啦!」


真是个无时无刻都很欢乐的家伙。


秦澈海不晓得自己已是第几次爽朗地笑开,跟刘仁杰并着肩走向专业教室。

「这个呢?」宫蔼弘将杂志摊在胸前,翻开贴上绿色便利贴作记号的一页。


蔚哲摇摇头。「太花了。」


「这哪会花?」紫色印染布纹很好看耶,但是看蔚哲坚定不栘的眼神,他又往下掀找。「好啦好啦……那这一件?」


「太红了。」


男模裸着上身,仅套穿着亮红色的骑上立领短夹克。


「有什么关系?」它的设计很不错呀。「这一类的我觉得你应该可以试试,反正它的颜色很多。」


蔚哲眼底溜过促狭的光。


「你穿比较好看。」而且宫蔼弘很适合那种抢眼的色彩。


宫蔼弘眼睛都亮了!又将杂志面对自己摆正,仔细品味一番。「说的也是。本大爷穿起这件外套应该会更加帅气。好!蔚哲,你有眼光。」


只要像这样不着痕迹地称赞他,他就会忘形得跟什么似的,十足一个没长大的小鬼——蔚哲趁着宫蔼弘又在喃喃自语的空档,将视线放回自己的画架上,做了几笔补强修正。


嘿嘿!他发现蔚哲对他讲好听话的次数愈来愈多了。「尉哲,看来看去你都没一件满意的,你到底喜欢哪一种风格啊?」


蔚哲拉了下自己身上的军绿色棉质T恤,标准的素色基本款。「就这种。」这问题他以前就回答过了。


「靠!我又不是问你工作服。」


他不大能了解,这些衣服好穿,画画做事时不怕弄脏,又好搭配,很实用啊。「工作服……可是外出的时候也可以穿啊。」


他还拿来当睡衣呢。宫蔼弘也知道,因为他看过。


这次换宫蔼弘摇了摇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过蔚哲大概是出厂时漏掉了这个基本配备。


其实,他会这么想要了解蔚哲比较倾向哪类品味,是因为他私底下以蔚哲的形象作发想,已经画好几张创作草图了。


虽然自己觉得很适合他,可是又怕他不喜欢……


「不然这样好了,假设一下也行。」山不转路转。「你看哪一种类型搭配起来觉得最顺眼?」


蔚哲没有思考太久。「其实都很好看。」这方面他不挑剔的。


「啊?」没想到会得到这种答案,宫蔼弘手上的杂志差点掉下去。「那你还嫌东嫌西的?!」


「你之前问的是若穿在我身上的选择,」那他就不习惯。「可是穿在别人身上就都不错啊。」何况这些都上了杂志。


宫蔼弘觉得有点呕。「你一点都不了解本大爷的苦心。」


「什么苦心?」


他哼了一声,撇过头去。蔚哲见状,也就不再问下去了,乐得清静。


看蔚哲又专心地在画纸上移动着铅笔,宫蔼弘也就随意地把杂志丢在一边,拿起自己的资料夹和速写本,同样安静地画起东西。


由于是以宫蔼弘作模特儿,蔚哲会不时地将目光投注在他身上,却发现宫蔼弘在埋头画图的同时,也常常往自己这边看来。


「你在看什么?」


看你啊猪头。「没什么。」


好像还在气……「那你在画什么?」


「作业。」


虽然觉得蔚哲非常不解风情,不过一想到现在他画的是要给他穿的设计,又觉得心情很好。


「服装的设计图。」


蔚哲微微点头表示了解,只是仍不大懂那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喔……对了。」看着他的脸,宫蔼弘想起一件他很介意的事情。


「嗯?」


「你跟你哥……现在怎样了?」


蔚哲轻轻搁下笔,略改变了坐姿的方向。「没怎样,就跟以前差不多。」只是相处起来更自然轻松了。


宫蔼弘似乎不是很满意这么简短的回答,微皱起眉。「你这不是跟没讲一样!」


他耸了下肩,凝然不语,仿佛晓得宫蔼弘会继续问下去,所以等待着。


「我是说……」他咂着舌,「哎!那次你回去到底都跟他说了些什么啊?」


后来再见到面,蔚哲一个字都没有提起,就好像完全没这回事似的,让他别扭了好久。


蔚哲差一点就笑了出来。他还在想宫蔼弘这个急性子怎么会毫不过问,忍了一个多月呢……真了不起。


他没有说话,可是宫蔼弘从他表情的些微变化已看出了端倪。


「蔚哲……你该不会早就知道我很想知道吧?」


这死家伙!亏他还破天荒地替他这样着想,想让他自己主动开口哩!


宫蔼弘像鞭炮似的爆出一串话来:「你既然早知道我想知道,就要快点讲给我知道啊!干嘛让我憋在心底一直想知道又不好直接问你知道不知道——欸!干嘛偷笑,我看到了!」


蔚哲暗暗调整呼吸,但是嘴角有些不受控制地上扬。


「听不懂。你这样讲我不明白。」


「少来!不知道还笑那么爽!」居然敢愚弄他宫大爷!


既然被发现了,蔚哲也就大方地展开笑容,虽然如此的璀璨笑容只是昙花一现,不过宫蔼弘还是捕捉到了。


「我只是说一些我想告诉他的话而已。」蔚哲淡淡地说道,没有注意到宫蔼弘在他绽放笑意时,身子轻轻颤了下。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宫蔼弘忍着喉咙莫名的干渴撂出这句警告。


这一次蔚哲很顺从地照做了,他开始叙述起那晚和韩昱行对谈的一切经过。


「……然后我说,其实以前我——」蔚哲在这时顿住,露出浅浅微笑。「唔,也没什么,然后我就去洗澡睡觉了。」


闻言,宫蔼弘傻眼了两秒,回神后差点没扑过去掐住他的脖子。


「死蔚哲!我听得这么认真,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半点岔也没打,你居然就这样结束……」


「事实就是如此。J蔚哲一脸你不接受我也没办法的模样。


他的火气很久没这么旺了!「有没有人说你真的很欠扁?」


「你。」


真糟……他又快要笑出来了。


「而且很常说。」


隐约是……理智线断裂的声音|!宫蔼弘真的扑了过去。


「啊哈!宫大爷!小的给你送……饭来了……」


眼前的景象不由得令刘仁杰一愣,但他随即拐着秦澈海的手臂转身。


「对不起大爷,小的立刻告退,您请继续。」


蔚哲整个人坐在地上,背半抵着墙,一脚在宫蔼弘跪着的双腿间,另一脚则屈在宫蔼弘腿侧,两手推拒着宫蔼弘看似纤弱的身躯,不住地喘气。


至于宫蔼弘,跨跪在人家身上,左手固定蔚哲的肩膀,右手还停在他腰上,衣服下摆甚至还撩起了点儿,怎么看都是恶霸强逼良家妇女就范的模样……


「喂喂!回来!」


当刘仁杰闯入时宫蔼弘就停手了,吆喝着他们进来教室。他起身,也伸手把蔚哲拉了起来。


刚刚本来只是想吓吓蔚哲,给自己出口恶气的,谁知竞意外发现他特别怕痒……蔚哲的手掌很粗糙,可是身体的肌肤却超乎想像的嫩韧,线条很有力度,肌理却很柔滑。


宫蔼弘不自觉地活动着手指。尤其是腰间,那感觉好像还留在指尖上似的……啧!他怎么真的变色狼啦?


好危险好危险……


「不好意思,欸,打扰你们了。」刘仁杰十分有诚意地在门口鞠躬之后才踏进来。


「大爷大爷,你们刚刚在玩什么啊?」


一将东西放好,他兴致勃勃地凑到宫蔼弘身边。


他则随口敷衍:「小孩子不要乱问。」


秦澈海搬来他跟刘仁杰的座位,然后看着蔚哲明显变乱的头发微笑,伸手指了指。「我刚刚还真的吓了一跳。」


那姿势真是暧昧到不行,而且蔚哲被压在下头,那幅光景就更加令人震撼了。


蔚哲随便拨了两下头发,神情跟平常一样没什么变化,其实正觉尴尬得很。


还以为宫蔼弘真的发疯了要找他打架,哪知道被他抓到腰反射性地缩起脖子肩膀后,他就立刻跟小孩子一样,不但欺着自己到墙边,还猛搔他痒。


「吃饭吧,我们买了很多好吃的东西喔。」秦澈海拍了拍蔚哲的肩膀。


「嗯。」他已经看到宫蔼弘及刘仁杰在准备布置野餐宴了,于是便走过去帮忙。


真像多了三个弟弟。秦澈海这么在心里想着,本来也要跟上,眼角正好瞥见风快要吹起压在资料夹下的纸张,他没多想地就伸出了手。


一看就知道那是宫蔼弘的服装画,他的笔触如他的性格,总是像要跃出纸张似的张狂。


秦澈海不自觉地更加接近端详;这几张男性服饰设计稿上虽然没有将模特儿的脸部画得很清楚,但是好像……


他抬起脸,刚好对上宫蔼弘投来的眸光,显然也注意到了他手上拿的东西,表情一下子像做错事被当场揭穿的小孩般,然后趁另两人没发现的时候,冲着他挤眉弄眼,动作很小地摇摇头。


秦澈海意会地颔首,替他将服装画收进资料夹里,然后一同加入他们。


「蔚哲,来,这个你的。」刘仁杰将倒好的汤面跟筷子递了过去。


「谢谢。」跟刘仁杰一起吃过几次饭,愈来愈觉得他就像宫蔼弘说的一样体贴细心。


宫蔼弘才跟秦澈海交换好眼神,转过头来就看见这一幕,那张脸马上变成糖果被人抢走时一样。


秦澈海还目睹了一个堪称经典的动作——宫蔼弘居然偷偷地把蔚哲的椅子往自己的方向拉了点。


「噗!」他忍不住喷笑。刘仁杰听见声音,不解地看向他。「澈海,你在笑什么?」


以行为科学来说,蔼弘的好感度表现大概只有小学一年级的程度吧。


「没事、没事。」秦澈海很自动地选择在刘仁杰旁边坐下。


宫蔼弘也知道是自己的小动作被看见了,当下选择装傻,眼神无辜;蔚哲则直觉那跟宫蔼弘有关系,可是猜不出来。


「噫?蔚哲,你画大爷对吧?」进来的时候没去注意,现在他坐的这角度刚好可以看见一点画架上固定的纸面。


蔚哲正好吃了一口面条,所以没有说话,用点头代替。「嗯。」


秦澈海也稍稍倾前。「真的耶,好像!你画得真好。」


蔚哲的脸始终微微低垂,面对直接的称赞仍是不习惯,但是对这几个人,他还算比较能够接受。


那刚毅脸庞上的轻浅笑意令人特别觉得温和腼腆,宫蔼弘又再次记下了他的一个表情。


最近蔚哲变得比较会笑了。


但总是只维持了流星闪现的时间,所以跟蔚哲在一起的时候,他都很注意观察,深怕错过任何一次。


刘仁杰跑去看完之后还发表结论:「嘿,你把大爷画得好有气质!」


「你猪头啊!本大爷我天生就很有气质!」


「大爷,你不说话时脸蛋是还可以啦,要是开口那个气质厚——哎哟!等、等一下啦!你这样犯规……」


秦澈海看着他们又玩成一团,满脸笑意,又瞅一眼吃相优雅的蔚哲。


他大概知道这两个人在忙什么了……没想到会这么要好啊。


感觉到凝注的视线,蔚哲抬头。「嗯?」澈海,有什么事吗?


「没事。」秦澈海觉得非常愉快地开始享受美食。


打闹了一阵子的两人终于乖乖回座,笑到双脚有点发软的刘仁杰在坐上凳子的时候一个不小心歪了下,蔚哲反射性地探出一只手扶起他。


虽然他极力保持平衡,但另一手上的面碗还是洒出了点汤汁。


「谢谢——欸,抱歉抱歉,烫到没?」刘仁杰立刻拿过他的碗放着,拉下自己的袖子擦拭。


他的动作太快,蔚哲来不及阻止,也觉得十分不好意思。「不会烫,可是你的衣服……」


「没关系啦!洗洗就干净了,你没烫到就好。」他的笑容很真诚。


宫蔼弘实在忍不住了,一下子把蔚哲的手腕拉了回来。「摸够了没?抓着不放想干嘛?」


蔚哲有点讶异地看他不明原因的冲动举止。


刘仁杰反应过来后,笑得很坏。「我只是表达一下我的歉意嘛,这样不行哦?大爷真会吃醋!」


「屁啦!你乱讲!」宫蔼弘像触电一般地松开手。


秦澈海感觉自己像正在欣赏精采的表演——怎么看都觉得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戏码。


蔚哲淡淡瞥了过去,隐约浮现笑意。「那他怎么还没酸死?」


三人全瞪大眼睛。


刘仁杰第一个回神,在蔚哲和宫蔼弘的脸上来回打量许久。


「哇!意义好像很深远耶……这算不算传说中的出柜啊?」


「刘仁杰!」


「哎哟哎——大爷!松一点松一点,会、会死啦……蔚哲!救命啊……」


「总算安静多了。」


等到刘仁杰和秦澈海吃完饭、聊一下天离开后,宫蔼弘爬上台子,靠着墙,然后双手枕在脑后这么说。


蔚哲取下纸张,拿起放在角落的画布。「不会无聊吗?」


「才不。那家伙吵得要死。」


看着蔚哲松开铁夹,将保护用的另一块同号空白画布放到旁边,将上过颜料的画布放置到画架上,不禁好奇地问:


「那是油画吗?你画的?」


他们约了今天在学校碰面,一早刚好在门口遇见他,看他提了一幅画,只不过进来教室后就放着,所以他也就忘记了这回事。


「嗯。」蔚哲重新调整画架。「要看吗?」


「好!」


宫蔼弘潇洒地跳下台子,三两步就凑了过来。


当满满缤纷的红闯入他眼中,有一瞬间,他连呼吸都忘记。


浅淡的、柔和的、鲜艳的、浓烈的、深沉的……还有好多好多,仿彿各个彩度阶调的红色都集中在这上面。


那从中透出的白晕好像光点,悠游的起伏与脉动,他觉得这感觉很贴近、很熟悉……这一片强烈存在的红宛如血液在奔腾,令人感到温暖又炽热。


「……我很喜欢。」


良久,他只说出这句话,蔚哲则笑了。


这已是他最渴求的评价。「我也是。」


宫蔼弘忍着想要伸出手触摸的冲动。「蔚哲。」


「嗯?」


「这是非卖品吗?」


见蔚哲转过头来看他,他又接下去:


「卖给我吧,以后看不到它我可能会死。」


蔚哲又轻轻扬起唇角。「这幅画很贵。」


「没关系。」


蔚哲摇摇头。宫蔼弘看不出他究竟是不是在开玩笑,显得有点失望沮丧。


「不能卖你。」


因为……这是要用来抵模特儿的工钱的。


「……真的不行?」


「等我完成了,送给你。」


「什么?!」宫蔼弘瞠大眼睛。「真的吗?」他要送他这幅画?


他的笑容加深。「对。」


他真想抱着他亲两下!「那你什么时候画完?」


「不知道。」


每一天他都可以发现不同样貌的宫蔼弘,每次他都想为这幅画添上新的一笔。


「啊?耍人哪?」


蔚哲微低下头,宫蔼弘牢牢烙记了这一刻他眼角的温柔,


「只要想看,你随时都可以来看啊。」


好像感觉到什么东西无声地在心头消融,荡漾弥漫着令人晕眩的醉意。


「……也对。」笑容让他漂亮的眼睛都微微眯了起来。「没有期限吧?」


「没有。」


他向上凝睇着那对黑眸,应许的话语里仿佛也揉进了午后袭来的凉风。


「不论多久,都行。」



【全书完】

[ 本帖最後由 云仔 於 2014-11-4 16:43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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