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即使服了解藥,懺情還是霸道的讓冷碧槐痛了半個時辰,不過他已經知足,這服解藥之後的痛楚,比起沒有解藥的痛苦,實在是無足輕重。
沒服懺情前,從來不曾想過世上竟會有如此歹毒的毒藥,令人生不如死,該是對這藥最好的解釋吧。
懺情,懺情,是要替感情懺悔?是要贖罪?所以才讓贖罪之人,如此痛苦難當,如此肝腸寸斷的痛苦?
他輕輕一歎,以前在鬼域的時候,只聽聞師父說過此種毒,乃是一苗女被負情之後,對其情人所製出的一味奇毒,卻不想有一天,沐山嵐也會用這毒來對他。
懺情,體會過懺情之痛,才會知那用毒之人心中的恨。原來恨一個人和愛一個人,都是那麼強烈的感情。
冷碧槐慢慢閉上眼,坐在大後院的湖邊吹著冷風。
他沒有回到自己住的那廢棄小園,方纔那人頭瞪他的感覺仍在,這翻攪著他的腸胃,無法停止嘔吐的衝動。
他是個殺手,從十六歲起殺了第一個人以後,他就無法安心的睡覺。
那時在鬼域,聽憑師父的命令殺人,江湖上的人稱他「鬼剎」。
這個稱號還令師父很得意,他教出來的三個徒弟,鬼剎、雲剎和焰魔,都是讓江湖中人聞風喪膽的奪命殺手。
殊不知,他從來不喜歡殺人,多厭惡自己這雙沾滿鮮血的手,和無法安心的日子。
二十二歲那年,遇到了沐山嵐。
沐山嵐,威震江湖的聽雨樓樓主,以抱月劍聞名天下。
沐山嵐,他殺手生涯的最後一個任務。
師父給過他承諾,只要殺了沐山嵐,奪了他的抱月劍,那麼他就可以離開鬼域,去過自己想過的日子。
因為要殺他,所以冷碧槐遇上了沐山嵐。
冷碧槐想到這裡,微睜了雙眼,迷惘地看著冰凍的湖水,陣陣寒意不住地襲來。
他抱緊自己的雙臂,略略縮了縮身子,嘴唇微動,只逸出一聲歎息。
如果不曾遇到……現在的自己,會是什麼模樣?
他惘然地笑了,不曾遇到的話,也不會有那短暫的幸福了吧?
所以,時至今日,他也不曾後悔。
冷碧槐從來沒想過沐山嵐會是這樣一個英氣逼人,眉宇俊朗的飄逸人物。
他一直以為,聽雨樓的樓主該是一垂暮老頭。在他印象裡,唯有奮鬥到了那般年歲,才能在江湖上享有如此盛譽,未料這沐山嵐不僅不是老頭,還如此年輕,看他年齡,也就跟自己相仿吧。
是以第一次見面,冷碧槐是有幾分驚艷,幾分嫉妒,幾分不屑的複雜感情交雜在一起。
嫉妒的不是沐山嵐的盛名,而是他擁有的自由和兄弟朋友。
他見沐山嵐的時候,是隱在西湖邊的一條畫舫上。
當日,沐山嵐正在畫舫招待他的好朋友和兄弟們,聽雨樓的四大堂主「風、花、雪、月」——風然、花向、雪離和月夕。
冷碧槐看著他們把酒言歡,看著他們撫掌大笑,神色間的惘然蓋過了一切。
那是他從未體會過的生活,未曾有過的心情……
茫然看著他們,神色間是他自己也沒察覺的嚮往……
一瞬間,他真的有嫉妒那種感情,他自己也覺得奇怪,他從來都是淡泊的人,怎會對一個初次見面並要殺的沐山嵐,有這種嫉護又羨慕的奇怪情感?
初見時,西湖三月,柳絲垂岸,細雨霏霏,如煙如暮。
斷橋邊立著一人,青衣青袍,連頭上綰的方巾也是淡雅的青色,漆黑的為發在淡青色的包容下越顯光澤。
青衣青影彷彿與這河畔垂柳,水天一色融在一起。
手中一把紙骨傘,傘面上畫著煙雨橋。
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
沐山嵐見他的第一眼,腦海裡映的竟是這樣一句。
他甩甩頭,眼卻仍盯著青衣人握傘的手,指骨修長,白皙勻稱,光這手,也教他幻惑了半天,有些別不開眼。
青衣人的眉目,遠山輕黛,亦和這煙雨西湖連在一起。
沐山嵐遊戲紅塵數載,竟無法找出一詞來形容這人的面貌,唯有歎息。
青衣人發覺他的注視,也不拘束的溫和一笑,反倒側了側臉,大方的讓他看。
沐山嵐在接觸到他那雙深邃的眼眸時,心驀地跳了跳,脫口而出:「這位公子,風神如玉,一派清然。」
那人倒也不嫌他唐突,微微一笑。
他和沐山嵐心中那個曾驚鴻一瞥的青衣身影,重疊在一起,那是多年前了。
年少輕狂的沐山嵐終日和朋友把酒言歡,在江湖上遊蕩,那日深夜路經金銀山莊,正遇上一場變故。
一番廝殺之下,他追人追到了林子裡。
酒醉朦朧之際,胡亂撲倒了一個青衣身影。
溫軟的身子抱在懷裡,還可以聞到那人身上淡淡的冷香。
沐山嵐驚了一驚,以為自己突兀抓錯了人,想要睜眼看清楚,那人已輕盈地從他懷裡溜出。
「姑娘!」沐山嵐出聲喊,那股清冷幽淡的香氣忽然離自己而去,心中有幾分惆悵。
醉眼迷濛地望到那個身影,青衣綽綽,窈窕修長,臉上覆著面紗,一時間是男是女,難以分辨。
月光照在他身上。似鍍了一層瑩潤光芒。
薄紗並未遮去那雙眼,清澈幽深,萬分攝人,跌了進去再也爬不出來。沐山嵐癡癡看他,那雙眼只是冷冷回望了他一眼,隨即飛身掠起,如翩躚的蝴蝶,飛舞在月光下。
沐山嵐驚起想要去追,那人的輕功卻比他快上許多。
覆面的薄紗被樹枝刮到飄落下來,沐山嵐追不上那個身影,只牢牢抓住了這片薄紗,手指似乎還能感觸方才抱他在懷裡的溫軟滋味。
這驚鴻一瞥的相見,那人清冷如水的雙瞳和曼妙的身姿,留在沐山嵐記憶中,未能看見他的臉,令沐山嵐無比懊悔。
這許多年過去,他始終惦記著四處找尋那個身影,卻像一場夢般再也找不到,而今日這斷橋相逢,可是上天賜給他的一個奇跡?沐山嵐心底升起隱隱的激動。
這個人,這張臉,完全契合了他對那月下之人的遐想,還有他記得的這股獨特冷香。
沒有任何遲疑,沐山嵐覺得他就是他一直在找尋的人,他的夢中之人。
冷碧槐是特意站在那裡的,他沒打算招呼或者結識沐山嵐。
他會站在那裡,原本只想看他走過自己身邊,心裡有個奇怪的念頭,猜想沐山嵐會否看到自己,是否願意結交。
冷碧槐從沒有朋友,那日畫舫見到沐山嵐的兄弟,心裡有一股難言的感覺,或許是羨暮吧,他怔愣地想。
沐山嵐接下來的舉動告訴了他答案。所以,他微笑著接受了沐山嵐的邀請,與他同乘畫舫游西湖。
「這是三潭映月,繞過那小峰,便是雷峰塔,隱在山霧中,冷兄看到沒?」沐山嵐站在冷碧槐身旁,忍不住出聲為他介紹起來。
畫舫一路順流而下,冷碧槐的視線都在西湖景致裡,沐山嵐卻對著他看了半天。
冷碧槐倒也不覺奇怪,渾然不覺的讓他看了半天,沐山嵐越瞧他,心裡莫名的歡喜便又加重幾分。
他倒是沒什麼別的心思,就只單純覺得這樣看冷碧槐也很愉悅,覺著他比這西湖美景來得毫不遜色,甚至還自有一股寧靜靈動的神韻流溢在他身上。
那份美,正擊中沐山嵐心中柔軟的部分,是以他便如在斷橋那兒一樣,只對著他瞧,也不避諱。
「冷公子,過去可曾見過我?」沐山嵐忍不住問。
冷碧槐愣了一下,想沐山嵐是什麼意思,心上不免升起些警惕,難道沐山嵐知道他來意不善?
仔細看那張臉,似乎有那麼幾分熟悉,可完全沒有記憶。
「沒有,怎麼了?」冷碧槐微微一笑,漆黑如玉的眼定在沐山嵐身上,神態平靜自如。
沐山嵐被他這樣看著,倒覺有幾分不好意思,心裡是有些失望的,明明見過的,為何你就忘了我呢?
想到自己在他心中沒有任何的存在感,沐山嵐不由有些挫敗起來,自己倒是這些年都沒有忘了他啊。
要說道世上是否有一見終情,以前的沐山嵐一定斷然否定,然而見到了冷碧槐,他再也不敢說了。
「沐兄對西湖很熟?」冷碧槐問地隨意。
「是啊,每年春天都會來。」
「定是和某位紅顏知己相會。」冷碧槐笑了一笑。
沐山嵐一時失語,這倒給他說對了。
沐山嵐為人爽性,多情卻不濫情,多年行走江湖,自有一些風月逸事。不過至今未對什麼人動過真性情,但為他傷心的姑娘可還真不少。
「呃……這倒叫冷兄見笑了。」沐山嵐笑得尷尬,不知為何,在冷碧槐面前,說這些風流往事,他就是覺得不好意思。
冷碧槐看他幾眼,沒有答話。沐山嵐心頭微躁,怕他對自己壞了印象。
「其實多數時候多是兄弟們來戲耍,我倒無所謂。」他也不知自己為什麼要解釋,話就這樣溜出了嘴邊。
也不知冷碧槐有沒有聽到他的話,就見他轉身而立,面向湖水。
山風陣陣,吹起他衣袂飄然,寬大的袖口都快飛舞到沐山嵐面上。
沐山嵐看著他背影,只覺隨風吹起的不僅是單衣青絲,更似帶著隱隱香氣。
他愣了一下,自己嗅覺一向靈敏,似乎還真是聞到一股似梅花幽冷的香味,心微動,暗自奇怪這季節怎會有梅花的香氣,但凝神分別,又覺這香氣就是從那衣袂如仙之人身上發出。
頓時有幾分迷惑,幾分朦朧,眼前這人,到底是天上的仙?亦或是西湖的妖?「冷兄,可願隨我去一個地方?」他心一動,就說了出來。
冷碧槐有些奇怪,沐山嵐要把他帶去什麼地方?
沐山嵐只是不動聲色的在前面走,畫舫早已泊在岸邊,他們走上一個小島嶼,島上綠樹掩映,有淡淡花香傳來,冷碧槐一時難辨這是何種花香。
「冷兄快看!」忽聽得前面沐山嵐興奮的聲音。
冷碧槐放眼望去,呆在那裡。
在他面前是一片桃花,不,不是一片,是桃花吹成的千尺潭水,綿延曲折,水流清澈,沿著青滑的石壁蜿蜒而下,匯到了眼前的潭裡,卻又被紛飛的桃花給落滿潭水,鋪成滿滿一條,彷彿織錦覆蓋在清澈的水面。
花隨水流,就像一塊天然流動的織錦,幽靜異常,似不願與人訴說,卻又分外的美艷。
所以,冷碧槐愣在那裡,被眼前的美景所震懾,這是他記憶裡從不曾看過的美麗風景,著迷的不僅是雙眼,或許滲透到了心吧。
他癡癡呆望著三丈桃花、澈地清泉,沐山嵐卻是癡癡望著他。
帶他來這裡,只是心的驅使,沒有什麼目的,沒有什麼想法。
這本是他自己私密的所在,是他放鬆的地方,從不是與人分享的地方,冷碧槐是他第一個帶到這裡來的人,甚至他們還只是陌生人。
沐山嵐只是想看他那張清魅容顏上的表情,他很喜歡那張臉上的細微變化,點點滴滴、一絲一毫都不願放過,並且想貪婪地看到更多。
來這桃花潭水,果然又看到了他別樣的表情,那表情在他眼裡,比這粉桃花鋪成的織錦更美,第一次在他眼裡,有人的美勝過了他這私密的所在。
沐山嵐熾熱的眼神緊緊凝注冷碧槐,雖然他的容顏魅惑成一道風景,但最叫沐山嵐無法割捨的便是他那雙眼。
初見那雙眼時,那分外的冷清裡又帶著一絲未知世事的迷惘,仿如初生的嬰孩未沾塵夕,但冷清裡又帶著沉澱的滄桑,如此不相容的兩種矛盾,卻巧妙的融入他那一雙眼,是以對沐山嵐構成了不可言說的吸引。
沐山嵐自認南北縱橫、看人無數,卻從未見過如此一雙眼。
那清冷與澄澈的氣息彷彿融進了空氣,只要在他身邊,似乎就能嗅到這讓人放鬆愉悅的氣息。
沐山嵐微笑,忽然想到,或許有這愉悅感情的只是自己,別人見冷碧槐未必如此。但光看著冷碧槐,卻能叫他愉悅。
這一刻,他寬厚的手掌交握,撫摸自己手掌的薄繭,一個很清晰的想法映在腦海。
既然這人能讓自己的心情這麼的不同,這般的愉悅享受,那何不留他在自己身邊一輩子?
想著,他做出了一個自己也不能控制的舉動——傾身向前,吻住了那誘人的薄唇……
很多年後,即使所有的事情都已改變,感情也已不再,冷碧槐還會有一絲惘然的歡喜,那時,那人到底是喜歡他什麼呢?
猶記在桃花染成的潭水邊,那人忽如其來的一吻,那情那景,沐山嵐就那般溫柔地在自己身邊,貼上臉頰輕輕地一吻。
當時,自己是完全傻了吧。
冷碧槐微笑,每次想到這往事,他都忍不住心動。
當日的腦子真有瞬間的空白,雖然對男女之事所知甚少,但他從未想到竟有一天被一個男子親吻。
空白大過了愕然,而且,那人事後面上的那種微笑,叫他一輩子也忘不了。
那樣閃亮的眼睛,那般深邃熾熱地凝視自己,讓他覺得自己整個都被吸了進去,彷彿魂魄忽然走出,進入那雙眼睛,心中腦海都只剩沐山嵐這個人了,甚至都沒有生氣,只是覺得突兀。冷碧槐奇怪當日自己的感情,怎麼就一反過去二十年的淡漠寡情呢?
也許情意在那時就已經深種,自己卻未曾察覺。
沐山嵐想著冷碧槐,整顆心都飛揚起來。
在桃花潭動情地吻了冷碧槐,看他也沒有很大的不滿,反而不好意思更多一些,對沐山嵐這個情場老手來說,這可是絕好的希望。
況且,他看出冷碧槐反應的青澀,心下對他又多了幾分歡喜。
之後幾天,他又以遊歷風景為由,約了冷碧槐出來,對方倒沒拒絕。
沐山嵐很珍惜和冷碧槐的相處,兩人談天說地倒也暢快,如此過了數日,沐山嵐只覺益發親近。
這日裡,他約了冷碧槐去西湖有名的酒樓吃飯,只想好好的把酒言歡一番,喜歡上一個人,並且是個男人,是一件很奇特的事。
這人既可以像自己的知己一樣,和自己談心知趣,又能如情人般陪在自己身邊,叫自己歡喜。
想著,一雙眼更是直對著冷碧槐看,不曾有絲毫的收斂和自持。
冷碧槐已經微微皺了眉,雖然對沐山嵐並不討厭。可他如此放肆看著自己,還是讓自己不快。
沐山嵐滿心歡喜地點了許多西湖名菜,小二上菜,居然上了滿滿一桌。
包房的桌子本就比外面大,但沐山嵐點這一桌菜放上來,居然也佈滿了桌子。
冷碧槐見他這樣單純地對自己好,方纔的不快也漸漸消散了,只是微微一笑道:「我與沐兄初識,沐兄便點上這許多菜,太客氣了。」
他覺得對方有點過於慇勤了,事實上,他很少與人交往,覺得在和人對談上很是生疏,哪些話當講,哪些話不當講,他實在是沒什麼概念。
雖然冷碧槐小時候嚮往有朋友,但長大以後,走南闖北地執行任務,見了太多背叛與殘酷,是以對交朋接友這件事,已沒有太多的想法。
如今遇上沐山嵐,感覺有些不一樣。
沐山嵐爽朗一笑道:「冷兄盡量多吃點,我只是高興,不知為什麼?和冷兄在一起,我就是很高興,這些菜都是西湖的名菜,我平日裡也很喜歡,所以想冷兄都嘗嘗。」
他這樣坦白不諱,冷碧槐心裡倒又對他多了幾分好感,覺得這傳言裡呼風喚雨的聽雨樓主,其實是個很單純爽快的人。
沐山嵐開開心心地為冷碧槐布菜,自己也吃了一些,才發現冷碧槐還沒動筷。
他愣了一下,隨即英氣的眉皺在一塊兒。「冷兄不喜歡我點的菜嗎?」
冷碧槐被他問得微愣,看看自己的碗碟,又看看他,才明白他是誤會了,忙道:「沐兄不要誤會,這是小弟用餐的習慣,總要等別人吃了半飽,小弟才動筷。」
「為什麼?」沐山嵐很是奇怪。
冷碧槐臉上微微一紅,眼神有點飄遠,又有些惆悵。
「小時候母親這樣教我,那時我們只能吃別人吃剩下的飯菜。所以要等別人先吃,後來就漸漸成了習慣。」
他的聲音又輕又淡,沐山嵐卻聽得心酸。
冷碧槐剛想說什麼,陡然發現自己的雙手都被沐山嵐握住。
「沐兄……」他微訝。
「碧槐,以後不會這樣了,你小時一定很苦吧,以後我會好好照顧你,不讓你受一絲委屈。」沐山嵐深邃的眼睛,全部都寫著真摯情意。讓冷碧槐雖覺這話不妥當,卻被他的真誠打動,當下竟訥訥地說不出話來。
沐山嵐輕歎一聲,捏著他的手仍沒放。
「碧槐,我知我唐突,下面我要對你說的話,我不知你能接受多少。但我一向是坦白直率之人,想說的話,不會等到下一刻,所以現在我就要對你說。」
冷碧槐仍是怔愣看他。
沐山嵐眼波漾著溫柔,微微一笑,專注看他道:「碧槐,你可知,在那斷橋見你第一面,我是如何觸動?以前從未經歷過這種心境,我想你也不會相信,我竟會對一個陌生人有這般濃重的喜歡。
「這些日子,我雖和你只見了幾次面,但每次見面的期待與心喜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知道唐突,也想控制自己的感覺,但我說不過自己,我只想告訴你,我喜歡上你了,碧槐,可能是斷橋見你的第一面,可能是桃花潭水邊你的笑顏……」
聽到他說喜歡,冷碧槐一下睜大了眼,這不是他能接受的事情。
怎麼?他在說喜歡?沐山嵐是男人,自己也是,一個男人去喜歡另一個男人?
沐山嵐看著冷碧槐一臉無辜又無助的沒樣,心上那點柔軟又迅速蕩漾起來,讓他忍不住俯身過來,在他唇邊輕輕一吻。
冷碧槐反應過來,臉上無意識的飄過兩朵紅雲,手下卻不客氣,抬手一掌便迅速劈向沐山嵐。
沐山嵐好歹是沐山嵐,雖然冷碧槐這一掌用了五成功力,速度又極快,他還是一個閃身,出色地避了開去。
「碧槐,你還是生氣了?」沐山嵐苦笑,無奈地望著冷碧槐。
「沐山嵐,我敬你如兄,你居然……」冷碧槐說到一半,口拙地僵在那裡說不下去,他的詞彙裡,根本不知道如何應付這種情況。
「碧槐,你反感嗎?就算冒犯了你,我還是要說……我是真心的。」沐山嵐黑眸裡露出一絲少有的執著,和初時冷碧槐印象中那個瀟灑不羈的男人,有了很大的差別,他以為他一直是這麼大而化之,閒散放蕩的,未想他也有如此認真的時候。
第一次被一個人如此真心相待,如此認真地看著自己,冷碧槐心生迷惘,也亂了。
「我……」他微愣,再沒了下文。
一晚上,冷碧槐都沒睡好。
倒在客棧的床上,翻來覆去想著那個沐山嵐亂七八糟的話,心下有些惱火,覺得都是那沐山嵐不好,擾亂他本來好好的情緒,向來平靜無波,心如止水,如今倒好,居然會想到那人深邃的眼,還有他幾次三番的……
冷碧槐想著,對自己都生起氣來,恨自己腦子怎麼不聽使喚,居然不能制止去想那放肆的人。
他歎了口氣,從床上坐起,走到窗前推開窗戶,深藍夜空一彎弦月掛在那裡。
自己好像真的有些改變,短短幾天與沐山嵐的相處,甚至忘了自己的身份和來意。
第一次感受不到自己是個殺手,就好像真的與沐山嵐相逢在這西湖斷橋,如此自然,如此愜意。
他不是冷碧槐,他只是一個平凡的人,而沐山嵐是他認識的朋友。
朋友?或是知己?他也說不清楚,只是從來沒人可以像沐山嵐一樣,讓他說出那麼多的話,暢所欲言的感覺原來不假,這都是沐山嵐帶給他的。
「碧槐,我喜歡上你了,可能是斷橋見你的第一面,可能是桃花潭水邊你的笑顏……」
「碧槐,以後不會這樣了,你小時一定很苦吧,以後我會好好照顧你,不讓你受一絲委屈。」
耳邊,無端響起沐山嵐說話的聲音,冷碧槐嚇了一跳,使勁搖了搖頭。
冷碧槐,你真是要瘋了,為何記著他的話?還一再的想起?
冷碧槐關了窗,重新躺回床上,仍無法遮掩兩頰因想到沐山嵐而不自然上升的溫度。
瘋了,他是男人,你也是男人,難道你真要與他一起瘋?
為何不可!你從前可有遇過如此真誠待你的人?他喜歡你,你也對他有好感,不是嗎?
冷碧槐心裡就好像有兩個自己在爭鬥,說著各自的道理。
他睜眼望著天花板,露出一絲苦笑,沐山嵐,你真的把我弄亂了。
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冷碧槐就覺頭昏腦脹,像要裂開一般,這就是一夜胡思亂想,不好好睡覺的結果。
忽然有敲門聲傳來,就見店小二端著一個大托盤走了進來。
冷碧槐看那托盤上放著熱氣騰騰的白粥,還有幾樣看來很開胃清爽的小菜。
「客倌,這是您的早點,請慢用。」小二笑容可掏地說。
「我沒有點東西。」冷碧槐淡然說,其實心裡想到是誰。
小二被他的回答弄愣了,「啊!這個……不會送錯啊,我反覆看了單子,那位點菜的公子還很細心地吩咐過了。」
「拿走,不是我的東西,我不需要。」冷碧槐冷冷地說,一反這幾日溫文的臉,又露出他做殺手時慣露的表情,小二竟被他嚇得愣在那裡,不知所措。
冷碧槐眉皺得厲害,正準備親自動手趕人,沐山嵐很識時務地跳了出來。
「碧槐……」他神清氣爽,滿臉笑容,冷碧槐看他,也不言語。
「這裡沒你事了,你先下去。」沐山嵐轉頭吩咐小二。
「是,是。」小二如蒙大赦,趕忙跑路。媽呀,那位好看的公子,剛才臉上怎麼會有那樣的表情,簡直恐怖透了。
「碧槐,昨夜睡得不好?」沐山嵐細細打量冷碧槐,微微皺起了眉。
「沐山嵐,我們不熟,以後你也不要再來找我。」冷碧槐發覺自己又受沐山嵐干擾,心跳紊亂,總之又不對勁。
每次他一靠近,自己就會緊張起來,到底是怎麼了,自己何曾這麼受人影響過?
沐山嵐像根本沒聽到他的話,已經走過來握住他的手,「手這麼冰,過來吃些熱粥,也可暖胃。」
「沐山嵐。你到底是何意,我想我已經把話說的很清楚。」冷碧槐上下看他。
「很清楚麼?」沐山嵐微微一笑,湛黑的眼深深盯著他,「碧槐,你認為你有說過什麼嗎?」
「我……」冷碧槐被他這樣看著,腦子又罷工了,居然想不出反駁他的話。
想來,他昨天也停在這個「我」字沒有下文,這次可不行,他不要再為他失眠了,快點說清比較好。
「別再出現在我面前。」他想了想,慢慢說。
「你真這樣想?碧槐,有個人照顧你不好嗎?你瞧,你根本不懂怎麼照顧自己。你胃不好,還老不吃早點,雖然我們僅相識數日。可夠我觀察發現了。還有,你很怕冷,卻還一直穿得單薄,你是在故意為難自己,還是要訓練自己?」
冷碧槐心中一震,無言地望著沐山風,只短短幾日,他居然可以看到自己那麼多。
「還有,我知你昨夜不眠,可在為我心煩?碧槐,你其實並不討厭我,是不是?」沐山嵐深沉的眼神一直看著他,彷彿將時間也凝固了,冷碧槐居然楞在那裡,腦中一片空白。
「你不好好疼惜自己,我會心疼,你知道嗎?」沐山嵐粗糙的手掌輕輕撫上他的面頰,輕輕地像是呢喃。
這話傳到冷碧槐耳中,令他倏然一震,用力推開他道:「沐山嵐,你再靠近,我便一劍殺了你!」
「殺我?」沐山嵐站在那裡,深深看他,「碧槐,我知你武功不弱,但你真想殺我?」
冷碧槐因他的話而呆滯,神色惘然地片刻,連帶眼神也迷離起來。
這眼神讓沐山嵐心頭痛極了,忍不住就捧起他的臉,溫柔又放肆地吻下去,只想用自己的吻,吻去那人臉上所有的迷惘。
舌頭勾住了那人的舌,糾纏在一起,嘗到了對方口中的甜蜜,迫不及待的吞噬下去,心底迅速燒著的熱情,簡直叫他無法自拔,甚至想對他做出更過分的事來。
輾轉綿密的吻,分開的時候連呼吸也不能。
彼此急促的喘息裡,沐山嵐沙啞了聲音,「碧槐……」
冷碧槐深深看他,沉默良久,忽然問道:「沐山嵐,你可是真心喜歡我?」
「當然。」沐山嵐黑眸坦蕩,深情不遮。
「即便我是男人?」
「碧槐,我昨日便已說過,無關性別,我這顆心喜歡上的人就是你。」
冷碧槐清澈又冰冷的眼望他許久,一直望著,讓沐山嵐幾乎有種錯覺,這視線已將他全身透視了一遍。
沐山嵐任他看,心底倒是期盼他可以用這雙眼,將自己的心看得清清楚楚。
冷碧槐看著眼前這個男人,他的眼神熾熱而真摯,那裡面映著自己。
從小到大,從沒有一個人這樣真心真意地待過自己,那種完全吧呵護與溫柔捧到自己面前來的感覺,深深激盪著他的心。
原來被一人關心呵護著,是如此美好,心裡暖暖的,像是拌上了蜜糖。
冷碧槐的視線最後落到沐山嵐眼中與他交會,面露溫柔地笑容,「那麼?你便來喜歡我吧。」他凝視著他,柳笑容讓沐山嵐想起西湖三月的垂柳,明媚清透,隱隱撩人。
「碧槐……」他上前一步,一下緊緊擁住了他,用力之大,都像要將他揉進自己身體。
冷碧槐任他抱著,沒再抗拒。
沐山嵐,我冷碧槐生到今日,還從未遇過想要珍惜我的人,你是第一個,既然你真心喜數,我使用心交換,你不能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