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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架空] 《恨情曲》作者: 簡汐【完結】(出書版)

《恨情曲》作者: 簡汐【完結】(出書版)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leungmon 您是第25203個瀏覽者
  文案:

  他曾經那麼柔情的,在桃花染成的潭水邊給了他一吻,
  他曾經無止境的寵溺他,只為了換取一個凝眸,
  然而這一切都因為自己的背叛,煙消雲散!
  冷碧槐在師父的威逼之下殺了沐山嵐的結拜兄弟,只為能保全情郎的性命,
  沐山嵐卻一心認定他的不得已是刻意的背叛,不斷予以羞辱報復,耗盡了冷碧槐的心神與戀慕。
  夠了,他們也該愛恨兩清,任一切情仇隨風而逝……

  序

  嗨,我是簡汐。第一次見面,請多多關照喔!

  這是我在紅豆文化的第一本小說,寫序的話,應該和大家介紹一下自己。

  簡汐的話,性別當然是女生,很喜歡幻想的女生。大概愛看小說的女孩都喜歡幻想吧,因為有了幻想,才會想去看不同於現實的故事不是嗎?

  愛好是看CON!CONCERT,沒錯啦!

  簡汐最喜歡的團體是日本JOHNNEY』S的KAT-TUN。

  呵呵,我猜想說不定有很多讀者朋友跟我同好,也是kt的飯呢!^_^

  基本上,簡汐元氣不足的時候,就會拿Kat-tun的con出來看,然後就會重新充滿元氣,這真是一個很棒的組合喔!

  喜歡的小說類型,當然是Love Story,還要很曲折的那種、惡趣味是喜歡傷心落淚的過程,最後Happy Ending。

  基本上我是很內向的女生沒錯啦,在家裡的狀態請參照螢之光裡的那位干物女,噗~真的有像到。

  拉回小說,嗯,這本書的故事呢?大概就有點像我上面說的情形,過程曲折,結局喜悅。因為我自己本身喜歡性格堅韌細膩的人,所以就試著寫了這樣一個小說人物。

  原本深邃的感情如果因為巨大的誤會而變成互相折磨,會是怎麼樣的呢?

  在隱忍與悲傷中愛著一個人,心底的那份感情卻始終如初。

  大概想要表達的就是這樣一種情感吧。

  寫小說時候的心情,就像是在和朋友分享,怎麼說呢,透過故事,把有相同感覺的大家聯繫到一起,這是一件很奇妙的事呢。

  希望大家能喜歡簡汐的故事。^_^

  楔子

  這天夜裡,冷碧槐又做了那個夢。

  夢裡,江南的春日暖風薰人、細雨如昨。

  那人溫柔多情的眸,凝注在他身上,伸手握住他的手,冷碧槐還可以感受那寬厚手掌所散發出的熱力,掌上因常年握劍而粗糙的繭,親切得讓他心動,耳邊還有那人親呢的低語。

  「碧槐,我的碧槐,我們永遠在一起可好?」

  溫暖的嘴唇覆上自己的唇,和煦的吻如這江南的春風,將人薰的微醉,冷碧槐癱軟在他懷裡如一池春水,被吹亂吹皺,沉溺失心。

  「山嵐……」冷碧槐在夢中呢喃,喚著那個名字,忽來的寒冷卻將他凍醒,夢境一下消失,黑夜裡他只感覺到臉頰流下的清冷淚水。

  冷碧槐完全醒過來,全沒了夢中的溫情,只剩下四壁的冰冷與寂靜。

  空氣中,甚至漂浮著一絲血腥的味道。

  血腥味……冷碧槐霍然睜眼,自小練功的他,在黑暗裡視物比常人清晰很多,隨即,他看到了那顆擺在他床邊的人頭。

  人頭上依舊殘留著血腥,因突來的死亡而暴睜的雙眼,正死死瞪著冷碧槐,實在太過駭人。

  冷碧槐跌跌撞撞地從床上下來,奪門而出,撲倒在空曠的園子裡嘔吐起來,空空的胃卻什麼也吐不出來,他急劇地呼吸著,驚懼的心還無法平復,清瘦的身影匍匐在黑暗裡,看來異常的脆弱與無助。

  他閉了閉眼,極力使自己鎮定。

  「怎麼?被嚇到了?」果然,身後傳來那熟悉的冰冷與嘲弄的聲音。

  冷碧槐慢慢地抬頭,視線卻不敢落在眼前人的身上,而是自然的停在那人腳上。

  那人走近自己,停在自己面前。

  「這是你今天剛殺的人,怎麼現在放他來跟你打個『招呼』,就怕成這樣?這還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鬼剎』嗎?」他嗤之以鼻。

  冷碧槐跪在他面前,一動不動。

  「嚇傻啦?抬起頭來,看著我!」那人見他沒有回應,微抬腳踢了踢冷碧槐的身子,低沉的聲音裡透著不耐。

  冷碧槐慢慢地抬頭,幽黑的眸裡映出了那人的樣子。

  月色照著那人的臉,這張臉與方才夢裡的不同,不再有那般溫柔的神情,只剩下冰冷與絕情。

  沐山嵐深黑的眸冷冷望著冷碧槐,微微挑眉道:「現在進去,把那人頭拿出來!」

  聽到這話,冷碧槐眼神裡露出一絲驚慌,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

  「怎麼?你害怕?」沐山嵐冷冷一笑,表情充滿戲謔。「快去!」他喝了一聲,「再過一柱香的功夫便是子時了,你不想要解藥了嗎?」一抬腿,便又是狠狠一腳踢在冷碧槐肩上。

  冷碧槐悶哼一聲,摀住左肩的傷處,這裡剛因為執行任務而被砍了一劍,現下又挨上這一腳,崩裂了傷口,皮肉翻騰的劇痛瞬間牽扯起來。

  蒼白了臉,他艱難地站起身子,遲疑地向自己的屋子走去,那腳步卻是一步慢過一步,到了門前,似再也舉不起來。

  「進去!」冰冷的聲音在他身後命令。

  冷碧槐慢慢走了進去,深深的呼吸,黑暗裡,那人頭依舊齜目瞪他。

  他將自己的唇咬得死緊,一閉眼一橫心去取那人頭,微微顫抖的手,還是洩露了他波動的情緒。

  臉色蒼白得像一張蠟紙,終是將人頭提出,放在沐山嵐面前,人跪在一邊。

  沐山嵐微微一笑,從懷裡掏出一顆瑩白的藥丸,隨手扔在冷碧槐面前一丈遠的地方。

  「這是這個月的解藥,你可以吃了。」他淡淡道。

  聞言,起身想去撿那藥丸,沐山嵐卻抬腳攔在他面前,冷碧槐微抬頭,不語地看他。

  「爬過去拿!」沐山嵐冷然道。

  冷碧槐愣了一下,半晌未動,默然看著他。

  顯然,沐山嵐今天的心情很不好。

  「怎麼?不願意?」沐山嵐冷笑,「那你就等著『懺情』發作,痛死好了!」說罷,便彈指要毀掉那顆解藥。

  冷碧槐猝然拉住他的手,冰冷的指尖相觸,讓沐山嵐的心驀地跳了一下,十分的不舒服。

  他下意識地想甩開,冷碧槐已經自己放了手,並用膝蓋前行,爬向那解藥。

  「冷碧槐,你也有今天!」沐山嵐忽然仰天大笑,笑的十分得意,十分猖狂,笑意卻不曾有半分延伸到他眼中。

  冷碧槐服下了那解藥,還未緩過神,卻聽得沐山嵐在他身後道:「明日方莊主要來,給我用點心思服侍著!」

  這句話,聽得冷碧槐全身僵硬,驀然回頭,看到的只是沐山嵐離去的背影。

  在黑暗裡,他越走越遠,越走越遠……

  曾經,他們很親密。

  曾經,他們是互相深愛,生死交纏的情侶。

  曾經……那麼多的曾經啊……

  自以為是的曾經!

  沐山嵐鼻息裡哼出一聲冷笑,一掌拍斷了自己房裡的玉石桌面。

  兩年的時間,為什麼他還是那麼恨呢?

  目光掃過房裡擺放的那些生死相交的兄弟們排位,鬱悶的心口像燒了團火,愈加熾烈的難以熄滅,仇恨真是種可怕的感情,會把曾經繾綣的愛意全都化去,變成了憎惡與惡毒。

  沐山嵐閉眼,俊朗的面容皺成一團,糾結的眉宇,再無法展開……
歷史閒談區大家來閒談~敬各類文盲!ccccc/see等...什麼的,都是沒有意義回覆,還有千篇一律的謝謝分享,所有回這些白癡回覆的,各版主會全刪+扣分~maybe你們希望被禁止看文~違規者殺無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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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即使服了解藥,懺情還是霸道的讓冷碧槐痛了半個時辰,不過他已經知足,這服解藥之後的痛楚,比起沒有解藥的痛苦,實在是無足輕重。

  沒服懺情前,從來不曾想過世上竟會有如此歹毒的毒藥,令人生不如死,該是對這藥最好的解釋吧。

  懺情,懺情,是要替感情懺悔?是要贖罪?所以才讓贖罪之人,如此痛苦難當,如此肝腸寸斷的痛苦?

  他輕輕一歎,以前在鬼域的時候,只聽聞師父說過此種毒,乃是一苗女被負情之後,對其情人所製出的一味奇毒,卻不想有一天,沐山嵐也會用這毒來對他。

  懺情,體會過懺情之痛,才會知那用毒之人心中的恨。原來恨一個人和愛一個人,都是那麼強烈的感情。

  冷碧槐慢慢閉上眼,坐在大後院的湖邊吹著冷風。

  他沒有回到自己住的那廢棄小園,方纔那人頭瞪他的感覺仍在,這翻攪著他的腸胃,無法停止嘔吐的衝動。

  他是個殺手,從十六歲起殺了第一個人以後,他就無法安心的睡覺。

  那時在鬼域,聽憑師父的命令殺人,江湖上的人稱他「鬼剎」。

  這個稱號還令師父很得意,他教出來的三個徒弟,鬼剎、雲剎和焰魔,都是讓江湖中人聞風喪膽的奪命殺手。

  殊不知,他從來不喜歡殺人,多厭惡自己這雙沾滿鮮血的手,和無法安心的日子。

  二十二歲那年,遇到了沐山嵐。

  沐山嵐,威震江湖的聽雨樓樓主,以抱月劍聞名天下。

  沐山嵐,他殺手生涯的最後一個任務。

  師父給過他承諾,只要殺了沐山嵐,奪了他的抱月劍,那麼他就可以離開鬼域,去過自己想過的日子。

  因為要殺他,所以冷碧槐遇上了沐山嵐。

  冷碧槐想到這裡,微睜了雙眼,迷惘地看著冰凍的湖水,陣陣寒意不住地襲來。

  他抱緊自己的雙臂,略略縮了縮身子,嘴唇微動,只逸出一聲歎息。

  如果不曾遇到……現在的自己,會是什麼模樣?

  他惘然地笑了,不曾遇到的話,也不會有那短暫的幸福了吧?

  所以,時至今日,他也不曾後悔。

  冷碧槐從來沒想過沐山嵐會是這樣一個英氣逼人,眉宇俊朗的飄逸人物。

  他一直以為,聽雨樓的樓主該是一垂暮老頭。在他印象裡,唯有奮鬥到了那般年歲,才能在江湖上享有如此盛譽,未料這沐山嵐不僅不是老頭,還如此年輕,看他年齡,也就跟自己相仿吧。

  是以第一次見面,冷碧槐是有幾分驚艷,幾分嫉妒,幾分不屑的複雜感情交雜在一起。

  嫉妒的不是沐山嵐的盛名,而是他擁有的自由和兄弟朋友。

  他見沐山嵐的時候,是隱在西湖邊的一條畫舫上。

  當日,沐山嵐正在畫舫招待他的好朋友和兄弟們,聽雨樓的四大堂主「風、花、雪、月」——風然、花向、雪離和月夕。

  冷碧槐看著他們把酒言歡,看著他們撫掌大笑,神色間的惘然蓋過了一切。

  那是他從未體會過的生活,未曾有過的心情……

  茫然看著他們,神色間是他自己也沒察覺的嚮往……

  一瞬間,他真的有嫉妒那種感情,他自己也覺得奇怪,他從來都是淡泊的人,怎會對一個初次見面並要殺的沐山嵐,有這種嫉護又羨慕的奇怪情感?

  初見時,西湖三月,柳絲垂岸,細雨霏霏,如煙如暮。

  斷橋邊立著一人,青衣青袍,連頭上綰的方巾也是淡雅的青色,漆黑的為發在淡青色的包容下越顯光澤。

  青衣青影彷彿與這河畔垂柳,水天一色融在一起。

  手中一把紙骨傘,傘面上畫著煙雨橋。

  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

  沐山嵐見他的第一眼,腦海裡映的竟是這樣一句。

  他甩甩頭,眼卻仍盯著青衣人握傘的手,指骨修長,白皙勻稱,光這手,也教他幻惑了半天,有些別不開眼。

  青衣人的眉目,遠山輕黛,亦和這煙雨西湖連在一起。

  沐山嵐遊戲紅塵數載,竟無法找出一詞來形容這人的面貌,唯有歎息。

  青衣人發覺他的注視,也不拘束的溫和一笑,反倒側了側臉,大方的讓他看。

  沐山嵐在接觸到他那雙深邃的眼眸時,心驀地跳了跳,脫口而出:「這位公子,風神如玉,一派清然。」

  那人倒也不嫌他唐突,微微一笑。

  他和沐山嵐心中那個曾驚鴻一瞥的青衣身影,重疊在一起,那是多年前了。

  年少輕狂的沐山嵐終日和朋友把酒言歡,在江湖上遊蕩,那日深夜路經金銀山莊,正遇上一場變故。

  一番廝殺之下,他追人追到了林子裡。

  酒醉朦朧之際,胡亂撲倒了一個青衣身影。

  溫軟的身子抱在懷裡,還可以聞到那人身上淡淡的冷香。

  沐山嵐驚了一驚,以為自己突兀抓錯了人,想要睜眼看清楚,那人已輕盈地從他懷裡溜出。

  「姑娘!」沐山嵐出聲喊,那股清冷幽淡的香氣忽然離自己而去,心中有幾分惆悵。

  醉眼迷濛地望到那個身影,青衣綽綽,窈窕修長,臉上覆著面紗,一時間是男是女,難以分辨。

  月光照在他身上。似鍍了一層瑩潤光芒。

  薄紗並未遮去那雙眼,清澈幽深,萬分攝人,跌了進去再也爬不出來。沐山嵐癡癡看他,那雙眼只是冷冷回望了他一眼,隨即飛身掠起,如翩躚的蝴蝶,飛舞在月光下。

  沐山嵐驚起想要去追,那人的輕功卻比他快上許多。

  覆面的薄紗被樹枝刮到飄落下來,沐山嵐追不上那個身影,只牢牢抓住了這片薄紗,手指似乎還能感觸方才抱他在懷裡的溫軟滋味。

  這驚鴻一瞥的相見,那人清冷如水的雙瞳和曼妙的身姿,留在沐山嵐記憶中,未能看見他的臉,令沐山嵐無比懊悔。

  這許多年過去,他始終惦記著四處找尋那個身影,卻像一場夢般再也找不到,而今日這斷橋相逢,可是上天賜給他的一個奇跡?沐山嵐心底升起隱隱的激動。

  這個人,這張臉,完全契合了他對那月下之人的遐想,還有他記得的這股獨特冷香。

  沒有任何遲疑,沐山嵐覺得他就是他一直在找尋的人,他的夢中之人。

  冷碧槐是特意站在那裡的,他沒打算招呼或者結識沐山嵐。

  他會站在那裡,原本只想看他走過自己身邊,心裡有個奇怪的念頭,猜想沐山嵐會否看到自己,是否願意結交。

  冷碧槐從沒有朋友,那日畫舫見到沐山嵐的兄弟,心裡有一股難言的感覺,或許是羨暮吧,他怔愣地想。

  沐山嵐接下來的舉動告訴了他答案。所以,他微笑著接受了沐山嵐的邀請,與他同乘畫舫游西湖。

  「這是三潭映月,繞過那小峰,便是雷峰塔,隱在山霧中,冷兄看到沒?」沐山嵐站在冷碧槐身旁,忍不住出聲為他介紹起來。

  畫舫一路順流而下,冷碧槐的視線都在西湖景致裡,沐山嵐卻對著他看了半天。

  冷碧槐倒也不覺奇怪,渾然不覺的讓他看了半天,沐山嵐越瞧他,心裡莫名的歡喜便又加重幾分。

  他倒是沒什麼別的心思,就只單純覺得這樣看冷碧槐也很愉悅,覺著他比這西湖美景來得毫不遜色,甚至還自有一股寧靜靈動的神韻流溢在他身上。

  那份美,正擊中沐山嵐心中柔軟的部分,是以他便如在斷橋那兒一樣,只對著他瞧,也不避諱。

  「冷公子,過去可曾見過我?」沐山嵐忍不住問。

  冷碧槐愣了一下,想沐山嵐是什麼意思,心上不免升起些警惕,難道沐山嵐知道他來意不善?

  仔細看那張臉,似乎有那麼幾分熟悉,可完全沒有記憶。

  「沒有,怎麼了?」冷碧槐微微一笑,漆黑如玉的眼定在沐山嵐身上,神態平靜自如。

  沐山嵐被他這樣看著,倒覺有幾分不好意思,心裡是有些失望的,明明見過的,為何你就忘了我呢?

  想到自己在他心中沒有任何的存在感,沐山嵐不由有些挫敗起來,自己倒是這些年都沒有忘了他啊。

  要說道世上是否有一見終情,以前的沐山嵐一定斷然否定,然而見到了冷碧槐,他再也不敢說了。

  「沐兄對西湖很熟?」冷碧槐問地隨意。

  「是啊,每年春天都會來。」

  「定是和某位紅顏知己相會。」冷碧槐笑了一笑。

  沐山嵐一時失語,這倒給他說對了。

  沐山嵐為人爽性,多情卻不濫情,多年行走江湖,自有一些風月逸事。不過至今未對什麼人動過真性情,但為他傷心的姑娘可還真不少。

  「呃……這倒叫冷兄見笑了。」沐山嵐笑得尷尬,不知為何,在冷碧槐面前,說這些風流往事,他就是覺得不好意思。

  冷碧槐看他幾眼,沒有答話。沐山嵐心頭微躁,怕他對自己壞了印象。

  「其實多數時候多是兄弟們來戲耍,我倒無所謂。」他也不知自己為什麼要解釋,話就這樣溜出了嘴邊。

  也不知冷碧槐有沒有聽到他的話,就見他轉身而立,面向湖水。

  山風陣陣,吹起他衣袂飄然,寬大的袖口都快飛舞到沐山嵐面上。

  沐山嵐看著他背影,只覺隨風吹起的不僅是單衣青絲,更似帶著隱隱香氣。

  他愣了一下,自己嗅覺一向靈敏,似乎還真是聞到一股似梅花幽冷的香味,心微動,暗自奇怪這季節怎會有梅花的香氣,但凝神分別,又覺這香氣就是從那衣袂如仙之人身上發出。

  頓時有幾分迷惑,幾分朦朧,眼前這人,到底是天上的仙?亦或是西湖的妖?「冷兄,可願隨我去一個地方?」他心一動,就說了出來。

  冷碧槐有些奇怪,沐山嵐要把他帶去什麼地方?

  沐山嵐只是不動聲色的在前面走,畫舫早已泊在岸邊,他們走上一個小島嶼,島上綠樹掩映,有淡淡花香傳來,冷碧槐一時難辨這是何種花香。

  「冷兄快看!」忽聽得前面沐山嵐興奮的聲音。

  冷碧槐放眼望去,呆在那裡。

  在他面前是一片桃花,不,不是一片,是桃花吹成的千尺潭水,綿延曲折,水流清澈,沿著青滑的石壁蜿蜒而下,匯到了眼前的潭裡,卻又被紛飛的桃花給落滿潭水,鋪成滿滿一條,彷彿織錦覆蓋在清澈的水面。

  花隨水流,就像一塊天然流動的織錦,幽靜異常,似不願與人訴說,卻又分外的美艷。

  所以,冷碧槐愣在那裡,被眼前的美景所震懾,這是他記憶裡從不曾看過的美麗風景,著迷的不僅是雙眼,或許滲透到了心吧。

  他癡癡呆望著三丈桃花、澈地清泉,沐山嵐卻是癡癡望著他。

  帶他來這裡,只是心的驅使,沒有什麼目的,沒有什麼想法。

  這本是他自己私密的所在,是他放鬆的地方,從不是與人分享的地方,冷碧槐是他第一個帶到這裡來的人,甚至他們還只是陌生人。

  沐山嵐只是想看他那張清魅容顏上的表情,他很喜歡那張臉上的細微變化,點點滴滴、一絲一毫都不願放過,並且想貪婪地看到更多。

  來這桃花潭水,果然又看到了他別樣的表情,那表情在他眼裡,比這粉桃花鋪成的織錦更美,第一次在他眼裡,有人的美勝過了他這私密的所在。

  沐山嵐熾熱的眼神緊緊凝注冷碧槐,雖然他的容顏魅惑成一道風景,但最叫沐山嵐無法割捨的便是他那雙眼。

  初見那雙眼時,那分外的冷清裡又帶著一絲未知世事的迷惘,仿如初生的嬰孩未沾塵夕,但冷清裡又帶著沉澱的滄桑,如此不相容的兩種矛盾,卻巧妙的融入他那一雙眼,是以對沐山嵐構成了不可言說的吸引。

  沐山嵐自認南北縱橫、看人無數,卻從未見過如此一雙眼。

  那清冷與澄澈的氣息彷彿融進了空氣,只要在他身邊,似乎就能嗅到這讓人放鬆愉悅的氣息。

  沐山嵐微笑,忽然想到,或許有這愉悅感情的只是自己,別人見冷碧槐未必如此。但光看著冷碧槐,卻能叫他愉悅。

  這一刻,他寬厚的手掌交握,撫摸自己手掌的薄繭,一個很清晰的想法映在腦海。

  既然這人能讓自己的心情這麼的不同,這般的愉悅享受,那何不留他在自己身邊一輩子?

  想著,他做出了一個自己也不能控制的舉動——傾身向前,吻住了那誘人的薄唇……

  很多年後,即使所有的事情都已改變,感情也已不再,冷碧槐還會有一絲惘然的歡喜,那時,那人到底是喜歡他什麼呢?

  猶記在桃花染成的潭水邊,那人忽如其來的一吻,那情那景,沐山嵐就那般溫柔地在自己身邊,貼上臉頰輕輕地一吻。

  當時,自己是完全傻了吧。

  冷碧槐微笑,每次想到這往事,他都忍不住心動。

  當日的腦子真有瞬間的空白,雖然對男女之事所知甚少,但他從未想到竟有一天被一個男子親吻。

  空白大過了愕然,而且,那人事後面上的那種微笑,叫他一輩子也忘不了。

  那樣閃亮的眼睛,那般深邃熾熱地凝視自己,讓他覺得自己整個都被吸了進去,彷彿魂魄忽然走出,進入那雙眼睛,心中腦海都只剩沐山嵐這個人了,甚至都沒有生氣,只是覺得突兀。冷碧槐奇怪當日自己的感情,怎麼就一反過去二十年的淡漠寡情呢?

  也許情意在那時就已經深種,自己卻未曾察覺。

  沐山嵐想著冷碧槐,整顆心都飛揚起來。

  在桃花潭動情地吻了冷碧槐,看他也沒有很大的不滿,反而不好意思更多一些,對沐山嵐這個情場老手來說,這可是絕好的希望。

  況且,他看出冷碧槐反應的青澀,心下對他又多了幾分歡喜。

  之後幾天,他又以遊歷風景為由,約了冷碧槐出來,對方倒沒拒絕。

  沐山嵐很珍惜和冷碧槐的相處,兩人談天說地倒也暢快,如此過了數日,沐山嵐只覺益發親近。

  這日裡,他約了冷碧槐去西湖有名的酒樓吃飯,只想好好的把酒言歡一番,喜歡上一個人,並且是個男人,是一件很奇特的事。

  這人既可以像自己的知己一樣,和自己談心知趣,又能如情人般陪在自己身邊,叫自己歡喜。

  想著,一雙眼更是直對著冷碧槐看,不曾有絲毫的收斂和自持。

  冷碧槐已經微微皺了眉,雖然對沐山嵐並不討厭。可他如此放肆看著自己,還是讓自己不快。

  沐山嵐滿心歡喜地點了許多西湖名菜,小二上菜,居然上了滿滿一桌。

  包房的桌子本就比外面大,但沐山嵐點這一桌菜放上來,居然也佈滿了桌子。

  冷碧槐見他這樣單純地對自己好,方纔的不快也漸漸消散了,只是微微一笑道:「我與沐兄初識,沐兄便點上這許多菜,太客氣了。」

  他覺得對方有點過於慇勤了,事實上,他很少與人交往,覺得在和人對談上很是生疏,哪些話當講,哪些話不當講,他實在是沒什麼概念。

  雖然冷碧槐小時候嚮往有朋友,但長大以後,走南闖北地執行任務,見了太多背叛與殘酷,是以對交朋接友這件事,已沒有太多的想法。

  如今遇上沐山嵐,感覺有些不一樣。

  沐山嵐爽朗一笑道:「冷兄盡量多吃點,我只是高興,不知為什麼?和冷兄在一起,我就是很高興,這些菜都是西湖的名菜,我平日裡也很喜歡,所以想冷兄都嘗嘗。」

  他這樣坦白不諱,冷碧槐心裡倒又對他多了幾分好感,覺得這傳言裡呼風喚雨的聽雨樓主,其實是個很單純爽快的人。

  沐山嵐開開心心地為冷碧槐布菜,自己也吃了一些,才發現冷碧槐還沒動筷。

  他愣了一下,隨即英氣的眉皺在一塊兒。「冷兄不喜歡我點的菜嗎?」

  冷碧槐被他問得微愣,看看自己的碗碟,又看看他,才明白他是誤會了,忙道:「沐兄不要誤會,這是小弟用餐的習慣,總要等別人吃了半飽,小弟才動筷。」

  「為什麼?」沐山嵐很是奇怪。

  冷碧槐臉上微微一紅,眼神有點飄遠,又有些惆悵。

  「小時候母親這樣教我,那時我們只能吃別人吃剩下的飯菜。所以要等別人先吃,後來就漸漸成了習慣。」

  他的聲音又輕又淡,沐山嵐卻聽得心酸。

  冷碧槐剛想說什麼,陡然發現自己的雙手都被沐山嵐握住。

  「沐兄……」他微訝。

  「碧槐,以後不會這樣了,你小時一定很苦吧,以後我會好好照顧你,不讓你受一絲委屈。」沐山嵐深邃的眼睛,全部都寫著真摯情意。讓冷碧槐雖覺這話不妥當,卻被他的真誠打動,當下竟訥訥地說不出話來。

  沐山嵐輕歎一聲,捏著他的手仍沒放。

  「碧槐,我知我唐突,下面我要對你說的話,我不知你能接受多少。但我一向是坦白直率之人,想說的話,不會等到下一刻,所以現在我就要對你說。」

  冷碧槐仍是怔愣看他。

  沐山嵐眼波漾著溫柔,微微一笑,專注看他道:「碧槐,你可知,在那斷橋見你第一面,我是如何觸動?以前從未經歷過這種心境,我想你也不會相信,我竟會對一個陌生人有這般濃重的喜歡。

  「這些日子,我雖和你只見了幾次面,但每次見面的期待與心喜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知道唐突,也想控制自己的感覺,但我說不過自己,我只想告訴你,我喜歡上你了,碧槐,可能是斷橋見你的第一面,可能是桃花潭水邊你的笑顏……」

  聽到他說喜歡,冷碧槐一下睜大了眼,這不是他能接受的事情。

  怎麼?他在說喜歡?沐山嵐是男人,自己也是,一個男人去喜歡另一個男人?

  沐山嵐看著冷碧槐一臉無辜又無助的沒樣,心上那點柔軟又迅速蕩漾起來,讓他忍不住俯身過來,在他唇邊輕輕一吻。

  冷碧槐反應過來,臉上無意識的飄過兩朵紅雲,手下卻不客氣,抬手一掌便迅速劈向沐山嵐。

  沐山嵐好歹是沐山嵐,雖然冷碧槐這一掌用了五成功力,速度又極快,他還是一個閃身,出色地避了開去。

  「碧槐,你還是生氣了?」沐山嵐苦笑,無奈地望著冷碧槐。

  「沐山嵐,我敬你如兄,你居然……」冷碧槐說到一半,口拙地僵在那裡說不下去,他的詞彙裡,根本不知道如何應付這種情況。

  「碧槐,你反感嗎?就算冒犯了你,我還是要說……我是真心的。」沐山嵐黑眸裡露出一絲少有的執著,和初時冷碧槐印象中那個瀟灑不羈的男人,有了很大的差別,他以為他一直是這麼大而化之,閒散放蕩的,未想他也有如此認真的時候。

  第一次被一個人如此真心相待,如此認真地看著自己,冷碧槐心生迷惘,也亂了。

  「我……」他微愣,再沒了下文。

  一晚上,冷碧槐都沒睡好。

  倒在客棧的床上,翻來覆去想著那個沐山嵐亂七八糟的話,心下有些惱火,覺得都是那沐山嵐不好,擾亂他本來好好的情緒,向來平靜無波,心如止水,如今倒好,居然會想到那人深邃的眼,還有他幾次三番的……

  冷碧槐想著,對自己都生起氣來,恨自己腦子怎麼不聽使喚,居然不能制止去想那放肆的人。

  他歎了口氣,從床上坐起,走到窗前推開窗戶,深藍夜空一彎弦月掛在那裡。

  自己好像真的有些改變,短短幾天與沐山嵐的相處,甚至忘了自己的身份和來意。

  第一次感受不到自己是個殺手,就好像真的與沐山嵐相逢在這西湖斷橋,如此自然,如此愜意。

  他不是冷碧槐,他只是一個平凡的人,而沐山嵐是他認識的朋友。

  朋友?或是知己?他也說不清楚,只是從來沒人可以像沐山嵐一樣,讓他說出那麼多的話,暢所欲言的感覺原來不假,這都是沐山嵐帶給他的。

  「碧槐,我喜歡上你了,可能是斷橋見你的第一面,可能是桃花潭水邊你的笑顏……」

  「碧槐,以後不會這樣了,你小時一定很苦吧,以後我會好好照顧你,不讓你受一絲委屈。」

  耳邊,無端響起沐山嵐說話的聲音,冷碧槐嚇了一跳,使勁搖了搖頭。

  冷碧槐,你真是要瘋了,為何記著他的話?還一再的想起?

  冷碧槐關了窗,重新躺回床上,仍無法遮掩兩頰因想到沐山嵐而不自然上升的溫度。

  瘋了,他是男人,你也是男人,難道你真要與他一起瘋?

  為何不可!你從前可有遇過如此真誠待你的人?他喜歡你,你也對他有好感,不是嗎?

  冷碧槐心裡就好像有兩個自己在爭鬥,說著各自的道理。

  他睜眼望著天花板,露出一絲苦笑,沐山嵐,你真的把我弄亂了。

  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冷碧槐就覺頭昏腦脹,像要裂開一般,這就是一夜胡思亂想,不好好睡覺的結果。

  忽然有敲門聲傳來,就見店小二端著一個大托盤走了進來。

  冷碧槐看那托盤上放著熱氣騰騰的白粥,還有幾樣看來很開胃清爽的小菜。

  「客倌,這是您的早點,請慢用。」小二笑容可掏地說。

  「我沒有點東西。」冷碧槐淡然說,其實心裡想到是誰。

  小二被他的回答弄愣了,「啊!這個……不會送錯啊,我反覆看了單子,那位點菜的公子還很細心地吩咐過了。」

  「拿走,不是我的東西,我不需要。」冷碧槐冷冷地說,一反這幾日溫文的臉,又露出他做殺手時慣露的表情,小二竟被他嚇得愣在那裡,不知所措。

  冷碧槐眉皺得厲害,正準備親自動手趕人,沐山嵐很識時務地跳了出來。

  「碧槐……」他神清氣爽,滿臉笑容,冷碧槐看他,也不言語。

  「這裡沒你事了,你先下去。」沐山嵐轉頭吩咐小二。

  「是,是。」小二如蒙大赦,趕忙跑路。媽呀,那位好看的公子,剛才臉上怎麼會有那樣的表情,簡直恐怖透了。

  「碧槐,昨夜睡得不好?」沐山嵐細細打量冷碧槐,微微皺起了眉。

  「沐山嵐,我們不熟,以後你也不要再來找我。」冷碧槐發覺自己又受沐山嵐干擾,心跳紊亂,總之又不對勁。

  每次他一靠近,自己就會緊張起來,到底是怎麼了,自己何曾這麼受人影響過?

  沐山嵐像根本沒聽到他的話,已經走過來握住他的手,「手這麼冰,過來吃些熱粥,也可暖胃。」

  「沐山嵐。你到底是何意,我想我已經把話說的很清楚。」冷碧槐上下看他。

  「很清楚麼?」沐山嵐微微一笑,湛黑的眼深深盯著他,「碧槐,你認為你有說過什麼嗎?」

  「我……」冷碧槐被他這樣看著,腦子又罷工了,居然想不出反駁他的話。

  想來,他昨天也停在這個「我」字沒有下文,這次可不行,他不要再為他失眠了,快點說清比較好。

  「別再出現在我面前。」他想了想,慢慢說。

  「你真這樣想?碧槐,有個人照顧你不好嗎?你瞧,你根本不懂怎麼照顧自己。你胃不好,還老不吃早點,雖然我們僅相識數日。可夠我觀察發現了。還有,你很怕冷,卻還一直穿得單薄,你是在故意為難自己,還是要訓練自己?」

  冷碧槐心中一震,無言地望著沐山風,只短短幾日,他居然可以看到自己那麼多。

  「還有,我知你昨夜不眠,可在為我心煩?碧槐,你其實並不討厭我,是不是?」沐山嵐深沉的眼神一直看著他,彷彿將時間也凝固了,冷碧槐居然楞在那裡,腦中一片空白。

  「你不好好疼惜自己,我會心疼,你知道嗎?」沐山嵐粗糙的手掌輕輕撫上他的面頰,輕輕地像是呢喃。

  這話傳到冷碧槐耳中,令他倏然一震,用力推開他道:「沐山嵐,你再靠近,我便一劍殺了你!」

  「殺我?」沐山嵐站在那裡,深深看他,「碧槐,我知你武功不弱,但你真想殺我?」

  冷碧槐因他的話而呆滯,神色惘然地片刻,連帶眼神也迷離起來。

  這眼神讓沐山嵐心頭痛極了,忍不住就捧起他的臉,溫柔又放肆地吻下去,只想用自己的吻,吻去那人臉上所有的迷惘。

  舌頭勾住了那人的舌,糾纏在一起,嘗到了對方口中的甜蜜,迫不及待的吞噬下去,心底迅速燒著的熱情,簡直叫他無法自拔,甚至想對他做出更過分的事來。

  輾轉綿密的吻,分開的時候連呼吸也不能。

  彼此急促的喘息裡,沐山嵐沙啞了聲音,「碧槐……」

  冷碧槐深深看他,沉默良久,忽然問道:「沐山嵐,你可是真心喜歡我?」

  「當然。」沐山嵐黑眸坦蕩,深情不遮。

  「即便我是男人?」

  「碧槐,我昨日便已說過,無關性別,我這顆心喜歡上的人就是你。」

  冷碧槐清澈又冰冷的眼望他許久,一直望著,讓沐山嵐幾乎有種錯覺,這視線已將他全身透視了一遍。

  沐山嵐任他看,心底倒是期盼他可以用這雙眼,將自己的心看得清清楚楚。

  冷碧槐看著眼前這個男人,他的眼神熾熱而真摯,那裡面映著自己。

  從小到大,從沒有一個人這樣真心真意地待過自己,那種完全吧呵護與溫柔捧到自己面前來的感覺,深深激盪著他的心。

  原來被一人關心呵護著,是如此美好,心裡暖暖的,像是拌上了蜜糖。

  冷碧槐的視線最後落到沐山嵐眼中與他交會,面露溫柔地笑容,「那麼?你便來喜歡我吧。」他凝視著他,柳笑容讓沐山嵐想起西湖三月的垂柳,明媚清透,隱隱撩人。

  「碧槐……」他上前一步,一下緊緊擁住了他,用力之大,都像要將他揉進自己身體。

  冷碧槐任他抱著,沒再抗拒。

  沐山嵐,我冷碧槐生到今日,還從未遇過想要珍惜我的人,你是第一個,既然你真心喜數,我使用心交換,你不能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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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之後,沐山嵐帶冷碧槐遊遍了蘇杭一帶——靈隱寺,虎丘瞳,滄浪亭……點點滴滴,感情越加升溫。

  這一夜,冷碧槐與沐山嵐在月下對酌,忽來雅興,在湖心亭中奏起了古琴。

  一曲高山流水錚錚有聲,錯落的音節,被他奏出婉轉纏綿的感覺來,如流水般,一波接著一波,又似潮水,一浪高過一浪。

  沐山嵐凝神傾聽,望著那人在月光下青衣飄揚,十指翻飛在琴弦,玉做的容顏染上了夜霧,不似凡間。

  沐山嵐有微醺的感覺,他根本沒喝多少酒。

  冷碧槐忽面對他微微一笑,音律一變,陡然轉成另一首曲子,這是首沐山嵐從未聽過的樂曲,與方纔的高山流水不同,這次的琴縷悠然而綿長,似漾著無限情意意,卻又清音渺渺,空靈如夢。

  「彼采葛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彼采蕭兮,一日不見,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見,如三歲兮……」

  冷碧槐清然的聲音,朗朗誦著,配著樂曲,沐山嵐不由自主地坐到他身邊,微微使力,便把他圈進了自己懷裡。

  琴弦在中指輕佻了一下,發出咚的一記聲響,冷碧槐收了琴音,轉頭與沐山嵐對視。

  「碧槐。」沐山嵐輕輕喚他的名,無限溫柔。

  冷碧槐對著他這樣的眼神與凝視,便能覺到實在的幸福,那是一種溫暖包裹在心裡,非常的安心。

  他微微一笑,「你這樣子,我還如何彈琴?」

  沐山嵐的下巴靠到他肩上,抱他的力益發緊了幾分,整個人都貼著他後背,溫言道:「那便不要彈。」

  「不彈,做什麼?」冷碧槐唇角微彎。

  沐山嵐溫暖的唇貼了過來,在他唇上輕輕一吻,「做這個可好?」笑呵呵地望他,意料之中的,見他又紅了雙頰。

  「碧槐。你怎麼比女孩子還害羞?」沐山嵐看的歡喜,打趣他道,冷碧槐聽了,便要掙脫他雙臂。

  「別,別,算我說錯了。」沐山嵐忙道。

  冷碧槐閃動的黑眸看了他一眼,「你交往過很多女孩子麼?」

  沐山嵐訕訕一笑,「也不算很多。」

  冷碧槐望他,挑了挑眉道:「你這樣說,那便是很多了。」

  沐山嵐知瞞不過他,但又怕他生氣,一時倒不知如何辯解。

  「你擔什麼心?我又不是女子,不跟你計較這些。」冷碧槐淡淡一笑。

  沐山嵐聽得心頭一鬆,忙道:「真不計較?」

  頸上匆覺一涼,原是冷碧槐的一根手指抵在他脖頸上。

  冷碧槐笑笑道:「從前不跟你計較,往後你自己就該知道分寸。」

  「碧槐。」沐山嵐聽得苦笑,又愛又憐地望他,「我如今有了你,又怎會再朝三暮四,拈花惹草呢?」

  冷碧槐看他良久,才道:「你要如何我管不了你,況且我是男子,我們相識也還不深,對於以後,我並無信心。」

  「碧槐,我發誓我……」沐山嵐急了。

  冷碧槐截住他道:「不必多說什麼,沐山嵐,我既應了你,便不會反悔。我現在在問你,倘若日後有一天,你發現我騙了你,你會如何?」

  「騙我?」沐山嵐頓時疑惑,「碧槐,你會騙我什麼?」

  冷碧槐微微一笑,只道:「我只是打個比方,如果我騙了你某件事。」

  沐山嵐像是冥思,苦想了許久才道:「我現在沒辦法回答你,因為我也不知道自己會怎樣,但我肯定會很傷心難過,因為是被自己所愛的人騙了?」

  冷碧槐見他愁眉苦臉的樣子,笑了笑道:「傻子,我只是假設。」

  沐山嵐聞言,才展眉而笑,「別拿這樣的事開玩笑,我可聽不得。」

  繼而又在他臉頰親了親,裝作苦惱地問:「碧槐,為什麼我這樣抱著你,就總想親你呢?」

  冷碧槐因他的調笑而紅了臉,推開他站起身,況且他聽到了腳步聲,知道有人正朝他們走過來,在別人面前這樣子,他是做不出來的,還沒厚顏到沐山嵐那個地步。

  「大哥,原來你在這兒啊!」一個豪爽的聲音先響起來。

  冷碧槐朝說話的人望去,見是一藍袍寬襟的年輕人,年紀與自己相仿。

  「老二,你來了啊!」沐山嵐笑道,「來,我給你們介紹,碧槐,這是我的結拜兄弟——風然。」

  風然打量冷碧槐,笑問:「這就是大哥新結識的朋友?」

  「不是朋友,是知己,是情人。」沐山嵐望著冷碧槐,很認真地說。

  冷碧槐沒想他會這樣介紹自己,頓有幾分尷尬。

  風然也張大了嘴,一臉驚愕的樣子,大哥方才說什麼?他怎麼沒有聽懂?

  「大哥,你、你說……情、情人?」他變成結巴了。

  「沒錯,碧槐是我喜歡的人。」沐山嵐坦然地說。

  風然見他那樣子,確定自己沒有聽錯,只是這太怪異了吧,他們兄弟雖然偶爾混跡脂粉之地,不過大哥並沒有斷袖之癖啊,怎麼現下忽然說喜歡上一個男人?

  「你好,我是風然。」他只能在吃驚裡回神,僵硬地和冷碧槐打招呼。

  「冷碧槐。」他淡淡回禮,對沐山嵐這樣說,他也覺得很古怪。

  「你們不要這樣彆扭嘛,以後都是一家人了,要早點親熱起來才好。」沐山嵐豪爽一笑,拍了拍風然的肩頭,對冷碧槐道:「風然是我兄弟裡排行老二,我一共有四個好兄弟——風然、花向、雪離、月夕,便是我們聽雨樓的風花雪月,他們是我最好的朋友兼兄弟,我們一向不分彼此。」

  沐山嵐說的時候聲音激越,冷碧槐看得出他這人對朋友義氣的看重。

  他微微一笑,更發覺沐山嵐的單純與爽性。

  沐山嵐不敢在兄弟面前對冷碧槐有太放肆的舉動,他覺得冷碧槐是個矜持的人,故而只是輕輕挽起冷碧槐的手,對風然道:「我喜歡的人,你們一定也喜歡。」他笑得自信滿滿。

  冷碧槐看看風然,覺得沐山嵐這樣說未免皮厚,正好風然也望向他,兩人視線中多了一份瞭然,同時笑了笑。

  「對了,那幾個傢伙呢?」沐山嵐又問風然。

  「他們還在畫舫上,說好明日回聽雨樓,讓我來通知大哥一聲。」風然笑道,「既然通知過,那我就回去了。大哥,你就在這裡和冷兄弟好好聊著吧。」

  說完很快就閃人,冷碧槐看著風然飄去的身影,覺得他的輕功真是非同尋常。

  「說走就走。」沐山嵐笑著搖搖頭,像是見怪不怪了。

  「他輕功很厲害。」

  「碧槐,你不要一直誇別人,不如誇誇我。」沐山嵐笑望他。

  冷碧槐上下看他,微微一笑,「你若有好的地方,我自會誇獎。」

  沐山嵐想了一下,黑眸閃動道:「你這話裡的意思,就是我身上沒一點好的地方讓你誇獎?」

  「暫時邇沒發現。」

  「碧槐……」沐山嵐抓住了他的手,很認真地看他。

  「又有什麼事?」冷碧槐狀似耐心。

  「沒什麼,只想這樣叫你。」

  沐山嵐微笑,握著他的雙手,十指穿過與他交握,雖然他很想與冷碧槐有更親密的舉動,但冷碧槐不是那麼隨便的人,使他不敢造次,反正來日方長,他現在只想順著碧槐的意,讓他開心,他也就開心。

  「碧槐,我喜歡你。」那略微冰涼卻很柔軟的手握在自己掌心,沐山嵐忍不住說了這句話。

  只想讓他知道,自己現在心裡的滿足。

  碧槐,我喜歡你,真的。

  黯淡夜色裡,兩個身影佇立在淒清的荒野。

  周圍空曠一片,只有慘淡的為鴉叫聲,在黑夜裡聽來甚是可怖。

  「你還沒有殺沐山嵐?」戴著鬼面的鬼主負手站立,背影映在月光下,分外的瘦削詭異。

  「沒有。」冷碧槐跪在自己師父面前,

  「為什麼?」鬼主洛雲岳霍然轉身。

  「我沒辦法殺他。」冷碧槐沉默了一下之後直接回答。

  「沒辦法?」洛雲岳沙啞的聲音帶著隱隱的怒意,「你把話說清楚,為什麼殺不了他?」

  「我喜歡上他了,所以我不能殺他!」他遲疑了一下,抬頭看向鬼主,他不想隱瞞自己的感情。

  「喜歡?」鬼主忽然發出一聲淒短的笑聲,似是不屑,又似諷刺。

  冷碧槐心底微震,看著師父有些反常的反應,心中不安起來。

  「喜歡?你愛他嗎?愛上一個男人?你懂什麼是喜歡,什麼叫愛?你懂嗎?」洛雲岳忽然俯身過來,揪著他的領子,一聲比聲更嘶啞地質問。

  「師父……」冷碧槐震動,不解地看他。

  洛雲岳一巴掌打到他臉上,「混賬東西!我教你養你,是讓你去喜默上一個男人的嗎?你怎麼可以去喜歡一個男人?還真學了你那青樓的娘,不要臉面、不知羞恥。」

  「你可以侮辱我,但不許侮辱我娘!」冷碧槐抬眼瞪視他,沒有人可以說他娘的不是,沒有人!即使他娘是青樓女子,在他心目中,她是他最好的娘,所以沒有人可以污蔑她。

  「侮辱?」洛雲岳冷笑,「早在你喜歡上那個男人的時候,你就該想到這兩個字怎麼寫!你看清楚,你是男人,他也是男人,你居然愛上他?你以為你是誰?你怎麼有臉這樣做?」

  「就算世俗不容,我的感情沒有錯,要錯就錯在我不是女子之身,但你沒權利侮辱我的感情。」

  「你的感情?」洛雲岳嗤笑,「冷碧槐,你以為你的感情很了不起麼?你以為那個男人說愛你勝過一切,這便是你的感情麼?你還真是太天真、太幼稚了,你以為感情是什麼?」

  「我相信感情,相信任何真摯的東西。」冷碧槐不若洛雲岳瘋狂,很鎮定地回答。

  洛雲岳乾笑一聲,「好,我就讓你看看你的感情?」

  說罷,他的身形倏然消失在月光下。

  冷碧槐怔愣看著他方才站立的地方,只覺他方纔的反應根是奇怪。他還從未見過洛雲岳如此大的情緒,難道就因為他喜歡上了男人?或是沒殺沐山嵐?

  冷碧槐那時沒想到,他的師父居然這麼快兌現了他的話,要讓他看看什麼是感情。

  情是何物?

  冷碧槐至今無解,唯有苦澀。

  那時,如果他不是那麼對師父說,如果他沒有在師父面前承認自己愛上了沐山嵐,一切是否會不同?

  人生總是有太多無可奈何,太多的巧合,太多的不由自主。

  所以,當他得知沐山嵐和他聽雨樓的四大堂主已被鬼主囚於鬼城地牢時,恐懼大過了震驚。

  洛雲岳有這個能耐,只要是他想做的事情。鬼主行事的手法詭異恐怖,是常人想不到的。

  想到洛雲岳當日嘶聲冷笑的那句「我讓你看看你的感情」,冷碧槐心就涼了。

  他那時就知道要救出沐山嵐不容易,只是沒料到以後所付出的代價竟是這樣大……

  洛雲岳冷冷看著冷碧槐,「怎麼樣?你決定好了沒?」

  冷碧槐看著自己的師父,過去十八年,是這個戴著鬼面撩牙的人把自己養大,叫自己殺人,現在,他又要叫自己去殺他最愛之人的兄弟。

  「殺風花雪月,奪抱月劍,這樣你就會不殺他?」

  洛雲岳冷笑,「你現在還有選擇嗎?」

  「你已將沐山嵐的性命捏在手上,又何須逼我親自動手?」他冷聲問。

  「怎麼?你覺得奇怪嗎,我都制住了沐山嵐,為何定要你動手?」洛雲岳幽幽嘶啞的笑,漂浮在空蕩蕩的煉獄堂,他的鬼面撩牙也隨著他的笑聲而震動,很是駭人,幾乎真有種身在地獄的錯覺。

  冷碧槐一動不動,凝視著這個看似瘋狂的人。

  「我就是要你去殺他,就是要你在他面前殺了他的兄弟,就是要你去奪他的抱月劍!讓他看到他最愛的人殺他兄弟、奪他寶劍,讓他後悔自己愛錯了人!這樣他還會愛你?我倒要看看這世上有什麼感情是真的、有什麼感情能毫不在乎、有什麼感情是不變的!」洛雲岳一句比一句激動,一聲比一聲嘶啞,說到後面近乎瘋狂。

  冷碧槐心中震動,默默看著他。

  忽然,洛雲岳一手襲向冷碧槐的面門,眼看那尖細的手指就要掐入他咽喉,冷碧槐依舊未動,看著疾勁如風的手掌貼在自己咽喉,倏然而止。

  洛雲岳抓著他脖子,雖沒有再刺入幾分,仍使了力,讓冷碧槐呼吸微窒。

  洛雲岳的鬼面下,森冷的眼發著凌厲的光。

  「我生平最見不得感情,最恨人相愛,你不該在我面前承認自己愛上沐山嵐,更不該說感情。你不是相信感情嗎?好啊,你相信愛情,那我就讓你看看,你相信的感情是怎樣的脆弱,怎樣不堪一擊,讓你看看最醜惡的人性是什麼樣的,我就是要讓你看見!」洛雲岳淒厲地笑起來。

  「這世上根本沒有真情,都是虛偽!今日他說愛你天荒白頭,明日他揮刀向你,毫不留情!更可笑男人愛上男人,你以為自己是什麼?以為自己是什麼!」洛雲岳說道極處,面具陡然脫落,一張疤痕遍佈的臉,赫然映在冷碧槐面前。

  雖然冷碧槐與他相處十多年,也未見過他的臉,如今忽然瞧見,也是嚇了一跳,那根本已不能稱之為人臉,冷碧槐想不到一個人的臉會是如此模樣,惡夢中的厲鬼也不過如此。

  下意識的別開眼,洛雲岳卻揪住了他脖子,偏執地扭過,強迫他對著自己的臉,嘶聲笑道:「怎麼?害怕了?覺得恐怖?你看看,你看清楚我這張臉,這就是你所謂的愛情饋贈給我的東西!幾十年前有個男人,口口聲聲說著愛我,比你這沐山嵐毫不遜色,你倒看看,最後他給我的是什麼!你自以為是的愛情,我也要讓你看看,最後你得到的是什麼,你會比我更不堪,更不堪!感情,那是被詛咒的東西,你居然敢背叛師門去愛上一個男人,我便要你看看你所謂的感情,到底是什麼樣的。」

  他瘋狂的言語像詛咒般,面容醜陋扭曲,發紅了眼。

  冷碧槐深吸一口氣,使力擺脫他捏在自己脖子的手。

  「你已經瘋了!」

  「瘋了,我是瘋了!二十年前我就瘋了!今天是你撞到我的禁忌,說起感情,那我就來看看,二十年後的今天,這東西是不是有什麼變化?」他幽幽冷笑,「這就要靠你了,我的好徒兒,讓我見識見識你那偉大的愛情吧!」他尖銳地笑起來。

  冷碧槐冰冷的手心已是一片汗濕,他交疊的手掌,可以感覺那冰冷一直順著自己的手掌沁人心底。

  選擇嗎?

  沐山嵐的性命、他們的感情?

  哪一個?

  到底是哪一個?

  煉獄室裡長久的死寂。

  「我動手殺風花雪月,你是否會遵守你的話?」冷碧槐清寂的聲音慢慢響起。

  「放心,我的好徒兒,只要你在他面前演好這齣戲,我當然不會殺他,如果殺了他,你又怎能體會這場戲的『美妙』結局呢?我最期待的就是那個!哈哈哈……」洛雲岳嘶啞地笑起來。

  冷碧槐閉了閉眼,看著已然瘋癲的洛雲岳,他真的瘋了。

  也許,早在他被那個男人拋棄的二十年前就已經瘋了,所以自己與沐山嵐的事才讓他如此見不得,讓他如此的受刺激。

  原來,鬼主也不過是一個感情上受了傷而變得畸形的可憐人。

  冷碧槐看著這個對自己有養育之恩的人,心裡感情交雜。

  只不過,洛雲岳所謂的「美妙」結局,是否真會那般呢?

  冷碧槐修長的手指在不自覺地微抖,在他面前殺他的兄弟,奪他的抱月劍……若是換作自己,也一定會恨透對方吧?

  但他知道沒有退路,無論如何,沐山嵐的性命、沐山嵐的好勝過一切,他這才意識到,為了沐山嵐,已經沒什麼不能做的了,所以,他一定要他活著,哪怕是犧牲他自己。

  況且,他願意賭上一賭!

  感情,他還是相信。

  真正的感情能經得起考驗,是嗎?就算是他天真的想法,他也願賭上一賭。

  沒有退路,只有相信,那曾許下的誓言。

  沐山嵐,你不要讓我失望……

  冷碧槐睜開眼,眼神再度清明,定定地望向洛雲岳,一字一句,冰冷堅毅的道:「記住你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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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那一天,是沐山嵐這輩子最大的惡夢。

  是的,惡夢,但願自己只是發夢,作了恐怖的夢,僅此而已,那該多好。可是,那是現實,那是撕裂他靈魂的現實……

  他醒來時,見到冷碧槐的第一眼,是多麼的驚喜。

  「碧槐,你沒事?」

  他真的舒了一口氣,雖然自己渾身上下沒有一根筋骨不痛,雖然性命就捏在那古怪的鬼主手上,但見到安然無恙的冷碧槐,他真的欣喜。也是在那一刻,他發現自己對冷碧槐的關心,已經勝於他自己,但他還覺得自豪,覺得幸福。

  但這幸福是在太短暫,只一下,就被冷碧槐親手撕碎了,冷碧槐提著「一哭劍」站在他面前。

  一哭,名聞江湖的鬼劍,鬼剎送人入地獄的標誌象徵,此刻卻橫在他面前。秋水盈盈,寒光爍爍,這是把好劍,可不該對著他。

  這把劍,又怎麼會在冷碧槐手上?

  「碧槐?」沐山嵐愣了一下,又叫他。

  冷碧槐的臉還是冷碧槐的臉,但他的眼神,卻不是那個他認識的冷碧槐了。此刻冷碧槐的眼睛裡,只有淡漠和冰冷,那眼神,就彷彿全然不識他這個人,甚至連一點波動也沒有,死水,只是死水。

  這眼神像盆冷水,澆熄了沐山嵐見到他的全部欣喜。

  「哼!」鬼主洛雲岳冷笑一聲,沙啞的聲音盤旋室內,「沐山嵐,看清楚你面前的人,不是什麼碧槐,而是我鬼域的右護法『鬼剎』!」

  沐山嵐掙扎著站起身,捆在身上的粗重鐵鏈發出錚錚聲響,磨在他的傷口,又有鮮血溢出,可他都沒在意,視線只是緊緊盯著冷碧槐的臉。

  「你是……鬼剎?」他問的疑惑,猶似不信。

  「他手上的一哭,你總該認得!」洛雲岳冷冷道。

  「一哭……」沐山嵐的視線移到劍上,他的確是認得這把劍,但這把劍在冷碧槐手上的時候,他似乎就看不見了,那麼,他真是鬼剎?而他……真要殺他?

  「你想殺我?」沐山嵐幾乎僵硬地問。

  冷碧槐眼神微動,方才一直不看他,現下才慢慢凝到他身上。

  秋水寒涼的劍身抖了抖,沒有言語。

  洛雲岳拍了拍手,監牢內響起一陣鐵鏈的聲響和腳步聲,隨即三個人被重重扔了過來,砰砰的伏倒在地,再不動彈。

  沐山嵐發現,正是他的兄弟——風然,花向和雪離。

  「他們怎麼了?」沐山嵐瞪眼看冷碧槐,表情變得嚴厲起來。

  洛雲岳反倒微笑,「沒什麼?不過像你一樣受了點『招待』,一時站不起來。」

  沐山嵐還是只看著冷碧槐,「是你做的?」他一字一字地頓出。

  冷碧槐依舊沒有言語。

  「沐山嵐,把抱月劍交出來!」洛雲岳冷聲道。

  沐山嵐朗然一笑,「聽聞抱月劍是鬼主『失魂引』神功的剋星,看來的確如此,難怪你千方百計想得到它。」

  「不錯,我就是要得到此劍,毀了它,世上便無人可以破失魂引的威力,鬼域也可靠它獨步天下。」洛雲岳森然道。

  「碧槐,你還在等什麼!還不動手!」他朝冷碧槐冷喝一聲。

  沐山嵐聽得一愣,望向冷碧槐,眼神裡還有幾分迷惘和不可置信。

  「沐山嵐,交出抱月劍,否則,就先殺你的兄弟。」冷碧槐終於開口,卻是這句叫沐山嵐神魂俱滅的話。

  「大哥!別交給他!姓冷的,平日裡我大哥是怎麼待你的,你居然如此對他,真是無情無義的東西!」那邊雪離已經掙扎著先從地上爬了起來,憤恨的眼神盯著冷碧槐。

  「你是為了奪抱月劍才接近我的?」沐山嵐彷彿沒聽到別人的話,只是癡癡望著冷碧槐。

  「奪抱月劍和殺你,是我接近你的目的。」冷碧槐回答他。

  「你我在一起時,你便沒有一絲真心,只是假情假意想奪劍殺我?只是為了殺我?」沐山嵐又問,低沉的聲音裡都帶了一絲顫抖。

  冷碧槐沉默片刻,才道:「是!」

  沐山嵐晃了一下身子,「全部都是裝的?你從沒有片刻真心?回答我,是不是?」他忽然大聲起來,已帶著顯見的怒意,猶如被射傷的雄獅,發出低沉的嘶吼。

  「是!」冷碧槐凝視他,舉起手中的一哭,「我是殺手鬼剎,殺你便是我接的命令。現在,你還不把抱月劍交出來,你的兄弟便會死在你面前!」

  「冷碧槐!你這狼心狗肺的東西!還有沒有一點人心?枉我大哥那般掏心掏肺地對你!」

  「大哥!殺了他!殺了他!一定是他出賣了我們,才中了奸計,落得這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方!」

  「大哥,一定要殺他!」風花雪三人恨得咬牙切齒。

  沐山嵐閉眼道:「碧槐,你要抱月劍,我原是可以雙手奉到你面前的,只要你說一聲,只要你說一聲,我有什麼是不能給你的?甚至我的性命!可是,你居然欺騙我,欺騙一個人的感情,如此低下惡劣的事你都幹得出來,實在是卑劣到底啊!可笑我居然被你騙了,喜歡上你這樣一個人,喜歡上你!」

  他淒然的語氣到後來愈見憤怒與自嘲,譏諷的話語像生了刺般,刺在冷碧槐心裡。

  冷碧槐將一哭劍握得死緊,努力讓自己不動聲色,忍受這言語的凌遲。

  是嗎?你真的以為我騙了你?真的感覺不出,我的感情是真是假?

  沐山嵐,難道你我之間,真要像師父所說的那個結局?

  冷碧槐的眼睛盯著沐山嵐的眼,在沐山嵐失望怨恨的眼神裡,望到自己的樣子,他忽然明白了,一切只是無奈,是嗎?

  無可奈何,你有你的原因,我有我的道理,師父就是要讓我們這樣錯過。是的,誰也怪不了,無關愛情,甚至無關信任,只是單純人心的衝突,是也不是?

  既然這樣,我只保你的命就是。

  冷碧槐劍身一橫,冷喝道:「少廢話。再不交出抱月劍,我就先殺一個!」

  沐山嵐睜著眼睛,看到兩個好兄弟倒在他面前。

  風然最先倒下,一哭劍寒芒如雪,刺入肺腑,只一劍,一剎那,又快又準,又狠又厲,本已無力的風然甚至來不及避開一下,就直倒下去。

  「不!」沐山嵐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吼叫,一向堅毅的臉蒼白如死人。

  花向第二個衝了出去,強烈的仇恨蒙了他的眼,憤怒叫道:「我和你拼了!」

  他勢如破竹地劈向冷碧槐,很明顯這是同歸於盡的一招。

  冷碧槐閃身躲過,劍花挽做狂瀾,一時如鬼魅千影,幻化在花向眼前,迷了眼,下一刻就被一柄寒利劍身刺穿胸膛。

  沐山嵐看著花向倒下去,簡直要瘋了。

  這是他第一次看見冷碧槐的劍法,但他寧願從未見過。如此快狠準的劍法,居然用來對付自己的好兄弟。

  對沐山嵐來說,最殘忍、最可怕的事不過如此。

  「住手,快住手!」他嘶聲喝道。

  冷碧槐停了手,凝目看他,「抱月劍在哪裡?」

  他清楚地看到沐山嵐眼中閃過的恨意,心底微震,視而不見。

  「抱月劍乃我祖傳神劍,我自然藏在極好的地方。我早已不用劍多年,抱月劍也已塵封,我現在告訴你它在哪裡,你取了它,別再傷害雪離。」沐山嵐冰冷的聲音飄過耳際,其中的低沉隱抑著那份咬牙切齒的恨。

  他真是瞎了眼,竟會看上這個人?愛上一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愛上一個對自己完全虛情假意,利用自己的卑鄙小人?

  沐山嵐啊沐山嵐,枉你自詡眼光甚高,到頭來居然瞎眼盲心,去喜歡這樣一個人!

  他咬著牙,雙拳握得死緊,極力忍住自己就要咆哮而上的衝動,此時此刻,他居然還不想殺他,只想緊緊拽著他的脖子,問他為什麼!

  「好,你說,劍在哪裡?」

  「你先保證!」沐山嵐冷然道。

  冷碧槐看他一眼,緩緩道:「我保證。」

  沐山嵐的眼睛很紅,但那不是感動的紅,而是被憤恨染紅的雙眼,血一樣的目光,直射到冷碧槐心上,這眼神他一輩子也忘不了。

  「抱月劍在聽雨樓的密室,進入密室的指令只有我知道,這事我聽雨樓的最高機密,我現在告訴你,你靠近一點,我只告訴你一個。」

  聽了這話,冷碧槐抬頭看洛雲岳,洛雲岳點了點頭,是以他過去聽。

  不管沐山嵐要玩什麼花樣,洛雲岳都想看看。思及此,他反而悠閒地負手看著兩人。

  冷碧槐慢慢走近沐山嵐,每近一步,離他仇恨的眼神就更近一點,冷碧槐不知道自己要用多大的氣力走到他身邊,那仇恨彷彿灼在他心上,又燙又痛。

  他一點一點地走近,心裡知道沐山嵐不會如此輕易告訴他,知道該謹慎行事,提防著點,但他又怎能對沐山嵐防備呢?

  是以他停在他身邊,並不做任何掩護。

  「你俯身過來。」沐山嵐冷淡淡的聲音就在他耳邊,冷碧槐依言靠過去。

  沐山嵐心又顫又怒,勝負就在這一瞬,冷碧槐連殺了他兩個兄弟,本來不該再對他有任何一絲惻隱之心,他不明白為什麼自己在聞到那熟悉的冷香時,心底還會有彷徨。

  但理智容不得他彷徨,是以他將畢生所學最快之速,雙手攫住冷碧槐頸子。

  冷碧槐被他乍然的雙手攫住脖子,心一直往下沉。

  感覺那雙粗糙的大掌,一如既往的炎熱,但神情又與往日差了何止十萬八千里。

  怎麼,你是要掐死我嗎?是要這樣置我於死地?

  冷碧槐恍惚地想著,居然想笑上一笑,也不掙扎,放任那雙勒制自己呼吸的手,眼前也越來越黑。

  為什麼到了這個時候,他仍不想防備、不想掙脫,只想用自己的雙手,緊緊擁抱這個被自己傷害的男人呢?

  沐山嵐,我想抱你,雖然這雙手沾滿了你兄弟的鮮血,但我……仍想……抱你……

  沐山嵐心抖得厲害,只要再用一點力,這人就會死在自己手裡,他應該毫不猶豫地再用一點力,這樣他的兄弟們也不會死不瞑目,他也可以跟他們交代,但為什麼居然再使不出半分力?再無法進那一步呢?

  他一咬牙,心一橫,不去看這人蒼白的臉,緊閉的眼,為何事到如今,只要一看這張清魅的容顏,他還是會有不捨?會有猶豫?

  冷碧槐,你該死!

  他一閉眼,霍然就要加大力道,風然和花向的血還流在他面前,他們死時的眼神,還狠狠瞪著自己!

  就在這時,洛雲岳手指忽然彈出一枚冰塊,精準地打在沐山嵐手臂,沐山嵐中招脫手,身子受此內力襲擊而跌倒。

  「大哥!」雪離看的分明,急得驚叫。

  「哼!居然想在我面前殺我徒兒,太自不量力。沐山嵐,你最好弄清楚狀況,給你機會乖乖說出抱月劍在哪,居然還不知好歹!碧槐,現在就給我殺了雪離,既然沐山嵐把抱月劍看的比他兄弟還重要,那我們也不必留著這人礙眼了!殺!」

  冷碧槐僵硬著身子,還未從沐山嵐要殺自己那會兒回神,洛雲岳居然又叫他殺雪離。

  但他還有選擇嗎?他慢慢轉身,看清洛雲岳臉上隱隱的得意,那是一份昭示,也是一種警告。

  他回頭看沐山嵐,沐山嵐倒在那裡,死死瞪他,如果眼神可以殺人,那麼冷碧槐早已死了千次萬次。

  「冷碧槐,你若敢殺他,只要我沐山嵐不死,他日必然叫你生不如死!」沐山嵐冷冷喝斥。

  冷碧槐居然笑了一笑,倒不急著殺雪離,反而走到沐山嵐身邊,俯下身子,貼近他道:「你要我生不如死?」他輕輕地問,雙眸一如初識時那般清澈,定定注視著沐山嵐。

  「是!」沐山嵐從齒縫中逼出了這個字。

  「沐山嵐,還是先管好你自己的生死,等你能活著走出這裡再說。」冷碧槐淡淡一笑。

  即使隔了多年,沐山嵐午夜夢迴的時候,還是會從這惡夢中驚醒,渾身冷汗淋漓。陰暗的地牢,汩汩的鮮血,雪離怨恨到極點的眼睛,至死仍瞪視著冷碧槐,一哭劍還在流著鮮血,那是他兄弟的熱血,冷碧槐站在那裡,眼神冰冷的可以結出冰來……

  這個惡夢纏繞了沐山嵐太久,他害怕到極點,無望到極點的惡夢,所以每回醒來,他便越加痛恨冷碧槐,越加怨恨。

  他將自己的全部真心和美好感情捧到那人面前,那人還他的卻是背叛和鮮血,這是他人生裡最大的痛苦和恥辱。

  他好怕自己一輩子也無法走出這個囚牢,這個枷鎖。

  冷碧槐!我恨你!恨你!

  冷碧槐扶起已然昏死過去的沐山嵐,洛雲岳則負手站在那裡,一派悠然,看著他二人的目光裡,滿足笑意。

  「你帶他走吧,結果讓我很滿意,這性命我不需要了。」他笑得非常開心。

  冷碧槐冷冷看他,「你不傷他性命,他身上可有中了什麼毒?」

  洛雲岳聽聞,目中寒光一閃,隨即微笑道:「碧槐啊碧槐,你不愧是我最得意的弟子,居然細心知我至此,實話告訴你,他早已中了『斷魂』。」

  斷魂,鬼域至毒,無臭無味,毫無症狀,若不是冷碧槐有此一問,任誰也不會察覺沐山嵐中了毒。

  「你應該知道的,斷魂無藥可解。」洛雲岳幽幽笑道。

  冷碧槐冷笑一聲,「這就是你所謂的饒他性命?」

  「碧槐,我說到做到,沒親手了結他,若我不遵守承諾,即使沒中『斷魂』,你以為他能逃過我的失魂引嗎?」洛雲岳冷冷道。

  「但他現在一樣死路難逃。」

  「這就看你了,你對毒物的鑽研不比為師少,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平日背著我都學了些什麼。」洛雲岳冷哼。

  冷碧槐目光閃爍,「如果我救活他,你也不會傷他性命?」

  「我說過,只要你在他面前做了那場戲,他這條命我便不要,隨你如何,不過……」洛雲岳頓了頓,似笑非笑看向冷碧槐,「你真要救他?值得麼?你以為救活了他,他還會是曾經那個沐山嵐?經過了方纔那一場,他可是恨你入骨,你就不怕他反之殺你?」

  「這不正是你想要看到的?」冷碧槐冷然道。

  洛雲岳聞言,放肆地笑起來,撫掌大笑,「妙極,妙極,碧槐,為師正想看這樣,現在你還相信感情麼?那最下賤的東西、最不值錢的東西,你看這沐山嵐,此刻還有多少對你的愛意?不是一樣膚淺地判斷了你,完全不知道信任二字為何,這便是感情,你所說的感情。」

  他一字一句冷冷陰陰的聲音,迴盪在煉獄堂。

  冷碧槐望著四下明滅閃爍的鬼火,空蕩黑暗的四周,心如沉冰窖,這便是鬼域啊,容不得感情,容不得一切鮮活的鬼域,真正的鬼域。

  他一咬牙,架著沐山嵐走出煉獄堂,無論如何,他說過不會讓沐山嵐死,他就不能死。

  一股若有似無的梅香飄在屋內,淡青色幾乎透明的紗帳隨風飛舞,在忽明忽暗的燭光下,映著兩道人影。

  冷碧槐用銀針治了沐山嵐幾處大穴,以保證他處在深沉昏迷的狀態。

  沐山嵐的眉心顯出隱隱一點淡青色,成月牙的形狀,不仔細分辨根本看不出,但那卻是中了斷魂唯一可辨的證明。

  就像洛雲岳所說,沐山嵐總的斷魂是鬼域至毒,無藥可解,雖無解藥,卻有一個極其罕有的替代方法。

  冷碧槐自幼跟隨浮幽長老研習鬼域毒術,是以這方面造詣頗深,而鬼域的毒術,就以奇、巧、怪見長,很多方法可能是別人聞所未聞的,就像他現在要用的情蠱。

  情蠱,是一種至毒,但又可以說毫無毒性。

  情蠱,可以驅除一切的毒素,就是所謂的以毒去毒。被下情蠱之人,無論之前身中何種奇毒,情蠱都可以將它去除,但去除之後,情蠱便代替了原先那種毒,潛藏在人身體中。

  情蠱,是非常奇怪的蠱毒,中了情蠱的人,不會有任何中毒的症狀,如果是在不知道的情況下被下了情蠱的人,可能終其一生都不會發覺自己中了情蠱。

  要下情蠱,所找的宿主一定是兩個,中情蠱的兩人,唯一相系的便是性命由此連在一起。

  也就是說,被下情蠱的雙方,只要有一方逝去,性命不在,那麼另一方即使再健康、再強壯,也會隨著其中一方的死去而死去,這便是情蠱最奇妙的地方。

  所以說,情蠱是毒也不是毒,因為只要兩人都沒事,那麼情蠱對人則無半點傷害,但只要一方死去,宿主的另一方無論如何也是活不了的,這便是情蠱。

  當初,這情蠱乃是鬼域一長老所研製,只為了救他心愛的女人,未想這奇蠱竟流傳了下來,直到如今。

  冷碧槐無奈用這情蠱,只是為了要除去沐山嵐現在身上的斷魂,因為斷魂不除,沐山嵐就無法活過今夜子時。

  下情蠱,他必須用自己做餌,成為情蠱的第一個宿主,再由自己身上引到沐山嵐身上,便完成了情盅。

  情蠱,也是極難下的蠱毒。

  冷碧槐取出下蠱用的金絲線,一段繫在自己手腕,然後剖破手腕,鮮血頓時流出,再用早已準備好的瓷碗接取,放在一邊。

  清寂的四周,寒意更甚,冷碧槐的臉上卻淌下汗水。

  接下來是關鍵的步驟,便是將盅蟲引出。

  冷碧槐打開銀色的鐵盒,就見一隻細小如甲殼狀的蟲子爬了出來。

  那全身透明的小蟲似聞到了血腥味,順著金色的絲線,慢慢爬到冷碧槐手腕割破的地方,一下便鑽了進去,他咬著牙,忍受被這情盅蟲鑽進心脈的痛楚。

  現下這蟲是要去吸他精血,他放鬆身子,慢慢的配合,約莫過了半個時辰,方才全身透明的小蠱變成了深紅色,又沿著絲線爬了出來。

  冷碧槐封住自己的傷口,止住流血,又將金絲線的另一段,系到昏迷的沐山嵐身上,小心的割破沐山嵐手腕,讓那已變為紅色的盅蟲,順著絲線由手腕進入。

  此時,火光映著冷碧槐失血的臉,顯得分外蒼白。

  他扶起沐山嵐,將剛才流出的那碗血啜了一小口,喂到沐山嵐嘴裡。

  昏死的沐山嵐,就猶如一具木偶,全然的不合作,冷碧槐餵進他口裡的血,不見他嚥下,方才餵進,便又見血水沿著嘴角流下。

  冷碧槐心中一急,這血非得喂與沐山嵐喝下,才能保證他不受蠱毒傷害,但現在這樣子……思忖了一下,喝了一口血,覆上他嘴唇,小心翼翼地餵了進去,這次並沒急著離開,而是餵下之後,又度了口氣在沐山嵐口中,助他將那鮮血嚥下。

  嘴唇貼著嘴唇許久,將氣度了過去,沐山嵐果然順利的嚥下。

  如此往復餵了小半碗,冷碧槐蒼白的面頰已染上點點紅暈。

  雖然沐山嵐昏迷不醒,沒有知覺,但冷碧槐仍能感受他嘴唇的溫度與柔軟,從未與人如此親近過,叫他怎能不分心、不動情?

  況且這人又是沐山嵐,冷碧槐心裡有一股濃濃的暖升騰起來,包圍了整顆心,半是羞澀,也惹得他雙煩溫度上升。

  冷碧槐心思紊亂地喂完沐山嵐飲下他的血後,這才輕輕地放開他,把他安置在床上,直至時辰到了,就見那紅色的蠱蟲慢慢從沐山嵐手腕的傷口爬了出來。

  他略略鬆了口氣,讓那盅蟲沿著絲線,爬回鐵盒中,待到小蟲重新爬回鐵盒裡,立刻又將盒子上鎖封住。

  這情蠱算是種下了,但還有一樣事情要做,便是將內力輸到沐山嵐體內護住他的心脈,蠱蟲方才順著他的心脈爬了一回,所啃噬之處,必然對沐山嵐有傷害。

  情蠱乃鬼域長老所制,是配合鬼域內功心法的,冷碧槐因為有鬼域的心法護體,可以不受損害,但沐山嵐沒有,所以冷碧槐還必須將自己的內力輸一半給他,以護住他方才被情蠱傷害的心脈,這樣才算完全救回沐山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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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室內煙氣裊裊,半柱香的時間已過,冷碧槐慢慢收回貼在沐山嵐背上的手收功,未料虛軟的身子靠著沐山嵐,隨他一起摔到地上。

  冷碧槐艱難地喘了口氣,憑著最後一點力氣,扶著冰冷的牆面站起身子,看看還躺在腳邊的沐山嵐,他微微苦笑。

  「抱歉,我現在沒力氣,只能由著你在地上躺一會兒。」他自言自語道。

  「是嗎,師弟你沒力氣了?」一個輕浮的聲音帶著調笑,忽然響起來。

  冷碧槐聞言一驚,回頭看到站在門口的師兄莫熙,臉色微變,莫熙這個時候怎會出現在這裡?

  焰魔莫熙,是洛雲岳的大弟子,以火焰掌見長,平素心狠手辣,殺人如麻,也是鬼域殺手之首。

  奠熙走進房裡,看著躺在地上的沐山嵐,還抬腳踢了踢,看的冷碧槐臉色大變。「你要做什麼?」

  莫熙看他一眼,忽然似笑非笑道:「師弟,你真這麼緊張?我不過是踢了他一腳而已,難不成,你還以為我要殺他?」

  「殺他?你也要有這個本事!」冷碧槐冷笑。

  「我還真不能殺他,這人是師父放過的,殺了他,我如何向師父交代,況且師弟你……」說到這裡,莫熙頓了頓,故意挨近冷碧槐幾步,人也靠到床上,離冷碧槐的臉很近,「我還真沒想到,師弟對他居然如此情深義重,用了情蠱還不夠,連自己一半的功力都耗上了。」

  他皺了皺眉,想要避開些,無奈背後就抵著牆,無處可避。

  莫熙的眼盯著碧槐轉了兩轉,冷碧槐被他看的不耐,伸手就推開他,喝道,「你想幹什麼?」

  「我替我們小師弟心疼啊,方才石牢的事我也看見了,他分明是想殺你啊!你救了他,不就是讓他來殺你嗎?沒想到我們冷冰冰的小師弟在這事上,居然那麼笨拙,那麼單純。」莫熙說著笑起來。

  「這不干你的事。」

  「師弟,你這樣說話師兄可要傷心的,好歹我們也一起長大。」莫熙微微一笑,「從前你多冷淡哪,對師兄愛理不理,但那天你和師父的談話我都聽到了,師弟,你真喜歡男人?」莫熙說到這裡,不懷好意的盯著冷碧槐,上下打量了一番。

  冷碧槐被他看得極不舒服,做勢一掌就揮了過去,奈何功力耗損得厲害,再沒往日的威力,這掌劈過,反被莫熙一下握住。

  「幹什麼!快放開!」冷碧槐又氣又急,冷冷喝道。

  「放開?」莫熙眨眨眼,「師弟,你也是知道師兄的毛病,師兄沒什麼別的嗜好,就是喜歡美人,往日在外流連花叢也就罷了,什麼鶯鶯燕燕沒見過,但唯獨沒有像師弟這樣的,要不是偶然得知師弟喜歡男人,為兄還真不敢對師弟有什麼想法,師弟不知道那日為兄聽得師父喝斥師弟,心裡頭有多癢癢,為兄差點錯過近水樓台先得月的優勢啊。」

  冷碧槐又怒又氣,使勁想拉回自己的手,無奈被莫熙握得死緊,雖只用了五成功力,卻足夠壓制現在的自己。

  混蛋!冷碧槐暗罵一聲,極力讓自己鎮定,思忖這時候該怎樣脫身,地上還有一個昏死的傢伙,已經替他除了斷魂,總不能讓他這時候再出什麼意外狀況。

  莫熙握著冷碧槐的手,居然出其不意地低頭一吻,他怒極,卻不好發作。

  莫熙幽幽笑道:「師弟,往日師兄可是一直對你不錯,如今你既喜歡男人,不如就跟了師兄,這沐山嵐像木頭一樣,有什麼好,反正他醒了也是要殺你的。」

  冷碧槐怒極反笑,「師兄說笑了,碧槐一直知道師兄的手段,就不知師兄何時連口味也變了?」

  「師兄可一直沒變?」莫熙笑,「以前每次看你不都心癢癢的,只不過礙於你男子之身,也不敢有什麼別的想法,現今知道師弟原是此道中人,就全不一樣了,為兄的自然不能就這麼放了師弟,那可要後悔死的。」他這話越說越輕浮,舉動也越來越放肆。

  冷碧槐眼神微動,臉上笑得開心道:「所以師兄一直守在外面,就等這會兒我功力不濟?」

  「師弟,總算看到為兄的苦心了。」莫熙哈哈一笑,對他話中的諷刺不以為意。

  厚顏無恥!冷碧槐暗罵,臉上卻一片和煦,故意瞟了莫熙一眼,「哦,那師兄現不是志在必得?」

  「師弟可有看過為兄的魯莽行事過?」莫熙一臉得意,「我知師弟現在必是心裡已將師兄千刀萬刮,不過無妨,帶刺的為兄更喜歡,何況地上這個累贅總是你的死穴,你說你還有選擇麼?」

  冷碧槐臉色微變,笑了一笑,「說到底,你還是要用他來威脅我?」

  莫熙笑,「除了他,還能用別人來威脅你嗎?你別以為師父說了不殺,我就不能殺,若真殺了他,說不得師父還會誇獎我一番。」

  「師兄這樣豈非落井下石?」

  「不落井下石,怎麼能得到師弟這樣的美人?」莫熙笑得猖狂,手也不規矩地撫上冷碧槐肩頭。

  冷碧槐暗自咬牙,卻由著他把自己推倒在床上。

  「怎麼?連掙扎也不掙扎一下?」莫熙壓在他身上,眼神閃爍,牢牢盯住他。

  冷碧槐忽而一笑,抬手攬住他脖頸道:「師兄以為我還有選擇麼?」另一隻手停在他腰上,輕輕一拉便解開了他腰帶。

  「原來你還真是個妖精!」莫熙愣了一愣,隨即擁著他吻了下去。

  沐山嵐的腦袋昏昏沉沉,半夢半醒之間,聽到有人的說話聲,像在耳邊又似在遙遠的地方。

  「碧槐,碧槐……」昏沉之際,他聽到一個男人的聲音在叫著這個名字。

  聽到這個名字,沐山嵐昏沉的心像是一下清醒,隨即而來的強烈恨意把他的腦袋很快掃清,一下就來了神智。

  「師兄,你慢一點……」他聽到有人輕輕的喘息,像是壓抑又帶著若有似無的挑逗,這事……冷碧槐!是冷碧槐的聲音!

  沐山嵐感覺腦袋一炸,就像要裂開來,好個無恥的冷碧槐,居然在……

  他氣的發抖,無奈四肢僵硬,沉重得不像自己的,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怎麼了,怎麼光有意識,卻叫也叫不出來,動也不能動?為什麼身體種得像千斤?

  莫熙沉迷在眼前這具美好的身體,狂亂而粗暴地撫摸著每一寸,他無法控制自己,女人他見過太多,但沒有一個像冷碧槐這樣,雖是柔軟的身體,卻帶著男人的清韌,細膩晶瑩的,比女子的觸感更美更好,微微蕩漾之間,又似聞到淡淡的冷香,彷彿梅花的味道,迷樣的催情,暗藏的誘惑……他原本只想玩玩而已,卻不料自己如此迅速的沉淪,無法自拔,現下,全部的心念便只是想要得到他。

  「碧槐,你還真懂得撩撥男人!我聽師父說,你娘本是青樓艷妓,原來果真是什麼樣的娘,便有什麼樣的種。」

  他狂熱地埋首在那具魅惑的身軀,啃咬撫摸,全然忘了身在何處,炙熱粗重的呼吸,噴灑在冷碧槐身上,冷碧槐難受之餘,卻要微抬著身子迎合他。

  抱在莫熙身後的手,已然多了三根銀光燦燥的利針。

  他眼神轉厲,抬手便要刺下去,卻在這時輕喘了一聲,眼種微亂,死死咬唇,原來莫熙的手探到了他腿間……

  沐山嵐在昏沉中越聽到後頭越見窒息,很想大吼一聲,但怒極攻心,只覺腦袋像被重物轟然一擊,又昏死過去。

  就在冷碧槐刺出銀針的那刻,莫熙發出一聲慘叫,冷碧槐急忙坐起身子,掩好衣服,就看到雲剎雲漠幽推門走人。

  「沒想到一回來,居然撞到如此春色無邊。」雲漠幽微微一笑。

  冷碧槐瞪他一眼,「你在外面多久,非要到這時才進來?」

  「這戲活色生香,煞是好看,我捨不得太快結束嘛。」雲漠幽眨了眨眼,聽得冷碧槐火冒三丈。

  「好,好,我這就刺了你的眼,看你以後還要不要看戲。」

  「碧槐,別這樣無情嘛,你又沒吃什麼虧,你瞧,就算我不出手,你不也動手了嗎?難道你真會讓這人佔到你便宜?」雲漠幽搬過莫熙昏迷的身子,看到他頸上插的三根銀針。「還好我出手,讓你的銀針有所偏差,否則他現在早已沒命了。」

  「我本不想留他活口。」冷碧槐冷冷道。

  「也是,畢竟還是讓他佔了點便宜。」雲漠幽若有所思地看了冷碧槐紅腫的嘴唇。

  冷碧槐又氣又怒,「你看什麼看!再看,我真一劍廢了你的眼!」

  「他呢?」雲漠幽伸腿踢了踢像個死人一樣躺在地上的沐山嵐。

  「你現在就把他送回聽雨樓,他身上的斷魂已經解了,留在這裡危險。」冷碧槐看了沐山嵐一眼,神色複雜。

  「碧槐,你還真做的出,你用了情盅吧?」雲漠幽深深看他。

  「是又如何,我只會這一個法子。」冷碧槐淡淡說。

  雲漠幽輕輕一歎,「你這樣救了他,他又不知情,將來還是要殺你,又是何苦!」

  冷碧槐眼神微黯,「管不了那麼多,就是不能看他死去,你快帶他走吧!今後能否相見,也未可知。」

  「他要殺你?」雲漠幽提醒他。

  冷碧槐淡淡一笑,「那也要他有本事。」

  那時候,冷碧槐沒想到沐山嵐捲土重來竟是那麼的快,而鬼域居然會全部覆滅在沐山嵐手上。

  沐山嵐重新殺到鬼域,正逢雲漠幽因情事大鬧鬼域之後,那時洛雲岳受了重傷閉關,而鬼域經此一鬧也四分五裂,很多部屬都隨著雲漠幽走了。

  就在只剩下殘殼的時候,沐山嵐帶著武林正義盟的人殺過來。

  殘酷的一場廝殺,他親眼見師父喪命在沐山嵐劍下。

  他那柄如月色般幻惑的劍,便是那傳說中的抱月劍。

  冷碧槐覺得心寒,師父終究還是死在失魂引這門奇功的剋星下。

  基本上,鬼域裡所剩無幾的人,都在這殘酷的一戰裡,被沐山嵐帶來的正義盟眾人,以剿滅邪道為由,師出有名地殺害,而他則落到沐山嵐手上。

  這就是所謂的正道?冷碧槐冷笑。

  對於沐山嵐留著他性命將他帶到聽雨樓,他沒有意外,他很清楚沐山嵐現在不殺他,只是為了不想讓他死的那麼容易。

  聽雨樓會有好戲等著他,是嗎?冷碧槐想著,微微冷笑。

  不是不怕,只是不知為何,也許事情都如洛雲岳所料,但師父反而已經看不到了,而他自己,或許是太失望了吧。

  醒過來的時候,全身的每一塊骨頭都痛得叫囂,就好像給人拆了個粉碎,又重新拼接而成,想動動身子,卻發現鎖自己的鏈條又粗又重。

  冷碧槐苦笑,沐山嵐太過小心,傷成這副模樣的他,還能逃到哪裡去?

  正當冷碧槐在思索一些事情的時候,黑暗的鐵牢裡,忽然傳來開門的嘰嘎聲。

  冷碧槐深吸一口氣,想是沐山嵐來了。

  「現下這滋味可好受?」點燃的火把下,映著沐山嵐黑亮的跟,那眼裡的情緒很陌生,是冷碧槐從來未見過的,彷彿仇恨卻又不似,只讓冷碧槐的心一直下沉。

  「沐山嵐,你能否先聽我說幾句話?」

  沐山嵐聽他言語,臉上露出一個輕蔑的笑,「怎麼?現在怕死了,所以想求饒?」

  冷碧槐不理他的譏諷,只道:「我知你恨我殺你兄弟,但我是有原因的。」

  「哦?原因?是因為我?」

  沐山嵐淡淡一笑,微微彎下腰,與冷碧槐視線相對,他微微吃驚道:「你已經知道了?」

  「是啊,我老早就想好了,當我們再見面,你落到我手裡的時候,你會對我說什麼呢?喔!山嵐,不要怪我,我是為了救你,才殺你兄弟!山嵐,我是迫於無奈!山嵐,我沒有選擇!」他特意學著冷碧槐的口氣,怪腔怪調地說出這些話。

  冷碧槐吸了口冷氣,未想他是這般說法。

  沐山嵐忽然抓緊他下頷,凌厲的眼瞪視著他,「這些話,我早已想了千千萬萬遍,你可知,不能殺你的日子,我每日每日的想這些,想你會用怎樣的語氣對我說這些,然後是想看我還傻傻的相信你麼?你真是我見過最最下賤,卑鄙之人!」說完,反手就抽了他一耳光,蒼白的臉上迅速浮起紅腫的指痕,一縷鮮血順著冷碧槐的嘴角緩緩溢出。

  冷碧槐面色鎮定,微微一笑,「即便如此,我還是要對你說實情,看你心裡是何感受。」

  「好,你說,你還敢說!」沐山嵐怒極,又是一掌甩了過去。

  「我是為救你,師父用你性命威脅我,我只能殺你兄弟。我知你必不信我,但真話總要對你說一遍。」冷碧槐沒有血色的臉上一直掛著一抹淡笑,在火光下淒慘慘的,甚是駭人。

  「哦?那麼是你救了我,我才能活命出來?」沐山嵐的語氣裡充滿諷刺。

  冷碧槐定定看他,「不然你以為你怎麼還能有命?」

  沐山嵐眼中熾芒閃爍,那崩裂出的怒火,瞬間就要噴射而出。

  「賤人!真正的賤人!如若不是我撞見你那醜事,少不得又有幾分猶豫,又被你騙了?」

  冷碧槐臉色慘白,「你嘴巴放乾淨,什麼醜事?」

  沐山嵐冷笑道:「你和你那師兄做了什麼苟且之事,還要我說?說出來,還真怕污了我的嘴。

  「我聽得清清楚楚,你們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哪有半分不情願的樣子,妖精!哈,你還真是個妖精,裝模作樣迷了我不算,連你那師兄也沒幾分神智了。喔,對了,我聽說你本是青樓孽種,也難怪,如果做作、如此下賤,你都會個十全十。」

  冷碧槐聽得發抖,抬手掙扎著就想給他一拳,卻被沐山嵐輕易擋去。

  「怎麼?被我說道痛處,忍不住了?」他大笑,一隻手出其不意在他私密處狠很一摸。

  冷碧槐渾身一僵,倒抽一口冷氣。

  沐山嵐瞧著他,面上儘是輕蔑之色。「怎麼?還真是婊子的兒子,這樣也有感覺?」

  冷碧槐看著他,目光閃爍不定,變了又變,又全部隱去,臉上漸漸顯出一種淒迷的神色。

  「你想怎樣?」他只淡淡問。

  「我想怎樣?你騙了我真心,又殺我兄弟,你說我想怎樣?現下一想起你當初樣子,還真覺得噁心!冷碧槐,你不去做戲子未免太可惜,我瞧你這身子早就悅人無數了吧,居然還在我面前裝得跟處子一樣,你還真有一套!」沐山嵐一直冷冷笑著,說到憤處,又是幾巴掌將他打得眼冒金星。

  「你想殺我?」冷碧槐冷冷問他。

  「殺你,我還真想!」沐山嵐怒聲回答,忽然一轉身,一拔劍,就將一柄鐵劍拋在他面前。「我本不是如此惡毒之人,如今做的事,雖是發自我真心,但我也很鄙視自己說出這般話、做出這般事,只是對你,我著實忍不住。現下我給你兩條路選,劍在你面前,你若不想活著受我折磨,不如現在就自刎,如果不然,命我可給你留著,不過也是生不如死。」

  冷碧槐在火光下看他半晌,淒淒一笑,「你要我自刎?」

  「我的確想將你千刀萬剮,你手上沾著我兄弟的血,還是熱的!不親自殺你,一來覺著污了我的手;二來,我可以告訴你,雖然你全部騙了我,但我知自己心裡還是無法真正下手殺你,所以讓你自刎。冷碧槐如果還算是個有膽色的人,就不要叫我失望,痛快地在我面前自刎,我們的恩怨也就一筆勾銷,在我記憶裡,還能保有一些當日斷橋見你的風姿。」

  冷碧槐看他良久,眼神清澈,一如當初他們初見那會兒,但時至今日,沐山嵐不再被這純淨的眼神吸引,當背叛和仇恨佔滿了心房,當日的心動全盤化作恨與怨,本來愛恨僅有一線之隔,同樣都是強烈的感情,愛有多強烈,恨便也多強烈。

  「如若我不願死呢?」他的聲音輕飄飄,朦朧地像幻境裡。

  「你怕死?」沐山嵐心中一痛,鄙夷、後悔全部都上來,這人一再地叫他失望,益發感到自己瞎了眼,居然喜歡上他?他有什麼值得自己喜歡的地方?現下真是找不到一絲一毫。

  「我若死了,你也活不了。」冷碧槐淡淡一笑,「這樣你還要我死麼?」

  他貼近他,輕輕的吐息在他面頰,雖然滿身血污,沐山嵐仍舊可以聞到隱隱的梅香。

  心頭一震,反手就是一掌甩在他身上,將他打得撞在鐵柵欄上,砰然倒地。

  「賤人!事到如今還想偷襲我!怎麼,你死了我就死?你以為說這樣的話,會叫我害怕?方才想乘我不注意偷襲我,冷碧槐,你就這麼點能耐?」

  冷碧槐慢慢地直起身子,看著沐山嵐,擦了擦嘴邊的血,微微一笑,「偷襲?就算我想,也沒有成功,是不是?如今我話都對你說了,沐山嵐,我不會自刎,要怎樣你看著辦吧!」

  沐山嵐見他坐在那裡,雖是滿身血污,但神態中仍一派優雅淡定,心頭越恨,便越咬牙道:「好!是你不願死的!我給過你機會,生不如死時就別怪我!」

  生不如死?

  冷碧槐回憶著往事,淡淡一笑,他不知沐山嵐是否覺得報夠了仇。

  背負著仇恨過日子太沉重了,他不恨沐山嵐,不是不覺得恨,是不想恨,其實,也沒什麼好恨的,他們相識未久,雖然愛過,但因為誤會而分開,甚至談不上信任,不是信任出了問題,而是根本不瞭解。

  冷碧槐用一種對待小兒犯錯的心態看待沐山嵐,他不是洛雲岳,不會那般扭曲感情,把對方的過失變為對感情的扭曲臆想,沐山嵐雖然叫他失望,但他不願全部算作沐山嵐的錯誤。

  感情的事情,天意和人力各自為之,本就複雜,他和沐山嵐之間,他不想弄得更複雜。

  在這兩年多的時間裡,他還是嘗試著提到情蠱和往事的機會,但沐山嵐全然不信,他還記得沐山嵐聽到情蠱時臉上可笑的表情。

  「怎麼?你是說你我都中了這東西,所以你死我便要死,冷碧槐,別在這兒讓人嘲笑了,中蠱也會有蠱蟲,哪個神醫能在我身上找到中蠱的跡象?你實在太可笑了。」

  既然他不信,他也無可奈何,能說能做的,他都已做了。

  現在他的感情如死水一般,不想仇恨,便將一切看淡。如若有一天,沐山嵐能擺脫這仇恨桎梏,從新而生,待他喜歡上另外一人,待他重新相信感情,那麼,一切可算有了結束?

  冷碧槐也時常覺得自己奇怪,為何受了這些苦楚,還是覺得沐山嵐比他更像一個受害者?

  這兩年,他漸漸習慣了沐山嵐給予的痛苦,但沐山嵐似乎仍掙不脫仇恨。

  用「懺情」來懲罰他如何?把他當作殺人的工具如何?甚至用他去取悅自己的朋友又如何?其實深陷其中,只有沐山嵐自己最痛苦。

  冷碧槐雖有些麻木,仍能看到沐山嵐眼裡的痛,他還是在被仇恨折磨著,而他死去的兄弟早已成了一抔黃土,就連他的仇人,也不過只剩一具軀殼而已,他以為他還是當初那個冷碧槐嗎?

  現在的自己,冷碧槐已經不想去用思想感受自己。滿手血腥的殺人工具,偶爾被強迫到別人身下承歡,這樣的自己,還有什麼地方值得他恨呢?他還有什麼放不下呢?為何沐山嵐還是難以看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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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三月的聽雨樓,垂柳隨風,小橋流水。

  這兩年,沐山嵐花了很多功夫治理這聽雨樓,聽雨樓主沐山嵐已經極少涉及江湖,但聽雨樓的聲勢,卻越加如日中天。

  風花雪月四堂主,在沐山嵐面前死了三位,剩下的月夕也自鬼域來襲之後不知所蹤,沐山嵐一直認為月夕也凶多吉少,只是還未找到他的屍體而已。

  想到拜把的兄弟就這樣一朝失去,他心頭那份心灰意懶總是難去,加上冷碧槐那樣的背叛,讓他對感情也失去了興趣,對於男人女人,沐山嵐總是不再相信,心緒像凍結了般,如果說還有什麼波動,就是偶爾想到冷碧槐時心頭的那份恨意。

  仇恨啃噬的心,似乎已成了一種癮頭,雖然不常惦記著他,但偶爾想起,還是會有一種強烈的情緒,他過去的好日子,似乎都被這人給破壞,所以恨他便成了最好的宣洩。

  這些年,他完全把冷碧槐當成了自己的殺人工具。冷碧槐武功高強,又是殺手出身,他曾派他去做了幾次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為聽雨樓除去絆腳石,但他都活著回來。

  由此,沐山嵐發現了冷碧槐的這點用處,他很有把握控制冷碧槐,冷碧槐中了懺情,痛來生不如死,那樣惜命的一個人,寧可賴活也不願自刎,單憑這點,沐山嵐覺得自己可以完全控制他。

  雖然他對這樣的冷碧槐十分不屑,但無疑地,他這樣正中下懷。

  如果兩年前冷碧槐就自刎在他面前,沐山嵐都不知今日的自己是什麼樣子,少了這個宣洩口,他會變成一潭死水亦或是一蹶不振?總之,冷碧槐沒有自刎,這樣活在他身邊,居然也讓他變成了一種另類的快慰。

  沐山嵐知道自己變得不好,與以前的自己大相逕庭,甚至有些扭曲,但仍沒辦法控制自己這樣的情緒。

  聆風閣,沐山嵐懶懶地坐在窗曼邊,望著外面曲徑十八彎的溪流,花樹掩映,一派江南怡景,龍泉的泉水,泡著剛出的春茶,鮮艷的綠葉片在清澈的水中飛舞旋轉。

  沐山嵐望著暖暖的煙氣,頓覺十分愜意,正想緩緩飲一口茶,耳邊忽然傳來噔噔的腳步聲。

  沐山嵐略略皺眉,想誰這麼煞風景。

  眼神微轉,就瞥見方德山匆匆步來的身影。

  「方老爺。」

  途經的侍衛,都低下頭向他行禮。

  這方德山乃富甲一方的商人,沐山嵐一年中,與他做了好幾樁大生意,有玉器的、珠寶的,還有絲綢。

  方德山的玉林山莊,在武林中可是有名的金銀國。方德山不僅做得一手好生意,勢力範圍更是廣袤,哪怕是在朝廷,也有一班黨羽。

  所以,沐山嵐雖然心裡不十分喜歡見他,但每回仍彬彬有禮、不能怠慢,畢竟聽雨樓三分之一的生意,都和方德山有著合作。

  方德山已近中年,長得五短身材,又因生活優渥,身材甚是壯碩,重量也很驚人,是以他走路起來,時常步履沉重,噔噔有聲。

  「方莊主。」沐山嵐微微一笑,起身看座。

  「沐樓主倒是好興致,在這兒自斟自酌。」方德山看了他一眼,神情有些不快。

  沐山嵐看在眼裡,笑道:「方莊主今日怎麼起得那麼早,不多睡片刻?」

  方德山冷哼一聲道:「沐樓主,你我做生意也數年,一直合作得不錯,我不過昨天剛來,你就安排一個木偶給我,莫不是想我快些離開?」

  「木偶?」沐山嵐皺眉,「怎麼,下人不懂得伺候方莊主?方莊主之前不是一直很喜歡他麼?」

  「哼!」方德山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沐樓主,我要的是樂子,不是一具木頭!你去看看他那副死樣子,可有半點靈氣?被一個木偶全盤伺候著有什麼情趣?上回來我就有所不滿了,未想還是這副樣子,你是怎麼教下人的?」

  沐山嵐眼神變冷,臉上仍笑著道:「這還不容易,既然方莊主不滿意他,那換個兒不就好了,方莊主息怒,今夜一定給你找個好的。」

  方德山看他一眼,冷冷一笑,「沐樓主,這可是你說的,我在這兒就再住一晚,你可別叫我失望。」

  看著方德山拂袖而去的身影,沐山嵐眼中露出一絲不屑。「明揚!」

  「是,樓主。」

  「聽到方莊主剛才的話了嗎?哼!他當我這裡是什麼!要褻玩小倌兒盡可上青樓,來我這聽雨樓做何?」沐山嵐聲音裡透著隱隱的怒氣。

  「樓主放心,明揚就去安排,今晚一定讓方莊主滿意。」

  沐山嵐冷冷地揮了揮手,示意他去辦,心裡其實非常不快。

  幾年前和方德山做生意的時候,就知道他的龍陽之好,之前一直給他找不錯的小倌,服侍得他服服貼貼,未料兩年前,方德山在聽雨樓意外看到冷碧槐,當下就對他很感興趣。

  沐山風命令冷碧槐去伺候方德山的時候,還有幾分猶豫,叫冷碧槐做這種事,他從未想過。

  但那時恨他至極,又記著那日在鬼域無意間聽到他與師兄的醜事,便不再猶豫,當下把冷碧槐送給方德山。

  他忘不了冷碧槐那時的反應。

  冷碧槐勢如破竹地一劍刺來,那劍法之快,令全沒防備的沐山嵐一時竟躲避不及,冷碧槐的劍尖便抵在他脖頸上。

  「怎麼?想殺了我?」沐山嵐一瞬驚訝之後,很快恢復了鎮定。

  冷碧槐不語,只是緊緊抵著他脖子,再用力一點,那劍便會劃破他皮膚,刺入他血肉,但奇怪的是,沐山嵐當時沒有一絲的害怕,反而隱隱有種解脫的感覺。

  「你想嘗遍懺情的痛處,就儘管殺我好了!」沐山嵐得意地笑著,他不在乎了,冷碧槐如果殺了他,他自己也會痛不欲生,更何況沐山嵐很確定冷碧槐看在懺情的份上,也不會殺他,他沒見過比冷碧槐更貪生惜命的人。

  「即使你恨我至此,也不該這樣對我。」冷碧槐的聲音竟有些顫抖。

  他的話反而讓沐山嵐惱火了。「這樣對你?你是怎麼對我的?更何況,你不是精於此道麼?當日和自己的師兄淫蕩成那樣子,那和別的男人還有什麼區別?」

  哐噹一聲,沐山嵐閉了眼,等冷碧槐不堪受辱的刺下一劍,未料聽到的是寶劍落地的聲響。

  冷碧槐扔了劍,遙遙看他,眼神中似有煙霧籠罩,非常迷離而不真實。

  他就那般看著沐山嵐,忽而幽幽一笑,「沐山嵐,我忽然後悔遇上了你。」

  這本是舊事,怎麼又想起來了?

  沐山嵐有些心煩,這兩年,方德山不常來聽雨樓,偶爾來,還是會叫冷碧槐過去,具體如何,沐山嵐不清楚,也不想知道。

  事實上大部分時間,他忘了冷碧槐這個人,忘了那些蝕骨的仇恨,只是想起了,便又恨起來,似乎並沒減弱,這簡直就是一種情緒的拉扯,沐山嵐已經感覺到疲憊,如果遺忘是個好辦法,那麼他現在決定嘗試。

  這年開頭的時候,他便這麼想了,只是偶爾心情不好,被仇恨又糾纏的時候,他還是會想著拿冷碧槐解恨,這糾結的情緒,讓他自己也厭煩。

  就比如現在,方德山居然跑來跟他抱怨,

  冷碧槐住的地方十分簡陋,是聽雨樓廢棄偏遠的一座小屋,這裡什麼也沒有,目前也只有這片水流。

  水流是從山上流下,清澈見底,寒澈心骨。

  冷碧槐將自己浸透在冷水裡,冰冷的水流,也無法刺激放任麻木的靈魂。

  可還有眼淚?沒有了,除了那第一次流下的眼淚。

  冷碧槐空洞地看著面前岩石,第一次被一個陌生人那樣粗暴的貫穿時,那種痛,不是生不如死,而是恥辱到死的痛。

  那一刻,好像覺得全部結束了,破碎的、骯髒的、不堪的,就如同被人買賣的一塊肉,這塊肉,還被標上了有毒的記號。

  那以後他不願再思考,不願再背負,不願再整理……他已經什麼都沒有了,真正的什麼都不剩。

  有腳步聲傳來,一聲一聲,一下一下逼近。

  冷碧槐緩緩睜開眼,就看見沐山嵐欣長的身影停在自己面前。

  「出來!」沐山嵐居高臨下的望他。

  冷碧槐靜靜看他,只覺他的身影隱在日光裡,分外刺目,甚至灼痛了眼。

  「出來!」沐山嵐又重複了一逼,聲音裡有隱抑的怒氣。

  「你轉個身,我穿農服。」他說得很慢,沐山嵐愣了一下才回身。

  冷碧槐見他轉身,鬆了口氣,很快走出水裡,披上自己的衣服,還來不及系攏內衣,沐山嵐突然回頭,冷碧槐瞬時愣在那裡,手也一下僵硬住。

  他絕不想讓沐山嵐看到自己這副樣子的,但他怎麼突然回頭呢?他怎麼可以?

  冷碧槐彷彿受了驚嚇,一下跌撞地退了好幾步,一雙手急急忙忙地想掩起衣服,手忙腳亂中竟在哆嗦。

  沐山嵐一直不動地盯著他身體,簡直被自己看到的震住。

  天!那樣多的傷痕盤踞在那白皙的身體,縱橫交錯、有新有舊,有的脫落了留下疤痕,有的受傷時翻騰了血肉,竟絞出痕跡,還有很多處新近的淤青與紅腫傷痕,沐山嵐覺得自己的眼睛似乎都被燒著了。

  那樣多的傷痕,烙在本來細膩勻白的肌膚,看上去更斑駁,突兀得更厲害,簡直無法正視,他從未見過一個人身上竟有這樣多的傷痕。

  沐山嵐的視線在震驚中迅速移到冷碧槐臉上,才發覺那張臉也是浮腫的,頰邊似乎有指印抓痕,而嘴唇更是腫得厲害。

  「你……」他實在太過震驚,居然不知該說什麼。

  冷碧槐艱難地邁過步子,將衣服攬緊,抵靠在身後一塊堅硬岩石。

  「怎麼會……」沐山嵐頓覺乾澀,說得艱難。

  「殺手都這樣。」冷碧槐咧了咧嘴,扯出一抹生硬的笑,虛空的厲害。

  沐山嵐看得刺眼,鎮了鎮心神才道:「我不是說那個,你知道我的意思。」

  冷碧槐聽了臉色一變,半晌才淡淡道:「羞辱我不正是你的本意?」

  「我……」沐山嵐覺得自己不能辯解,事實上,他將冷碧槐交給方德山的時候,全然沒想過會這樣,他以為……「每次都這樣?」他不由自主地問。

  「每次?你居然問每次?」冷碧槐忽然笑起來,聲音卻冷得可以結出冰來。「沐山嵐,這不正是你所希望的?」

  「不,我不是……」沐山嵐兩年來第一次在冷碧槐面前覺得口拙,甚至理虧。

  冷碧槐已經轉身,步履蹣跚地朝自己的小屋走,沐山嵐僵硬地站在那裡,看他越走越遠,沐山嵐莫名地拔腿追了過去。

  冷碧槐聽到腳步聲,站住身子,回過頭。

  沐山嵐也停在那裡,默默看他,眼神糾結而複雜,似在掙扎。

  冷碧槐看他良久,忽然輕輕一歎,「沐山嵐,你現在可還恨我?」

  沐山嵐被他問得心頭一震,說到恨,胸臆間那股強烈的情感彷彿又洶湧而至,他深黑的眸閃過無名的火焰。

  「恨!」這個恨字從齒間迸出。

  冷碧槐的眼神有些朦朧,看他片刻後道:「那麼,你還愛我嗎?」

  愛?沐山嵐又是一震,覺得這個字已經離得他太遠,神色間露出惘然,自己還愛冷碧槐嗎?還愛嗎?

  眼睛裡看清冷碧槐站在他面前的身影,灰色的長袍貼著身子,已經瘦削得如一具被綁束的骷髏,哪還有當年西湖斷橋那抹翩然青影?

  這個人,會是自己曾經愛過的那個人麼?他還愛他嗎?他會愛這個灰衣佝僂,渾身上下沒有一點靈氣,死暮沉沉的人麼?會麼?

  沐山嵐的眼神,惘然裡帶著一絲遺憾,慢慢地搖了搖頭,他似乎已經不愛了,強烈的愛變成恨,經過歲月的磨蝕,如今那人風采不再,而他自己也已變了,現在的他,可還為他心疼?

  沐山嵐攬心自問,見他方纔那樣,震驚遠遠大過心疼,他甚至辨別不出自己有沒有心疼過,只是太驚愕,太不知所措。

  冷碧槐看他搖頭,淒涼一笑,「沐山嵐,糾纏兩年,你雖還恨我,但你看看現在你面前的這個我,可還有什麼讓你報復的地方?我已經不是我了,只剩這具軀殼,你還想要什麼?」

  沐山嵐默然看他,沒有回應。

  「我知若要你放我,你必定還是不答應,若要殺我,你早兩年也便殺了我。只是,你這樣留我在身邊,自己可曾快活?每日見到你這仇人,你豈非很辛苦?被仇恨壓了兩年,難道你還想這樣下去?」冷碧槐一直看著沐山嵐,沐山嵐甚至有錯覺覺得他眼神裡有憐憫。

  怎麼會?他在憐憫我?如今人不人、鬼不鬼摸樣的人是他,他有什麼資格來憐憫我?沐山嵐很不喜歡冷碧槐此刻的眼神,壓在心底很不舒服。

  他冷哼一聲,「你說了這許多,是要如何?」

  冷碧槐微微一笑,那笑容也如煙霧,讓沐山嵐覺得很不實在,心頭微漾。

  「你既有如此解不開的心結,我又怎會知道你該如何?」冷碧槐說得平淡,沐山嵐聽在耳中卻覺諷刺。

  「你不怕我真一劍殺了你?兩年前不能,是因為對你還有幾分情意,現在卻不會!」沐山嵐惱火地道,

  冷碧槐靜靜看他一眼,「你要殺我,隨你的便,但我不會自刎。」

  沐山嵐覺得自己在冷碧槐面前總也佔不了上風,不論是這人殺自己兄弟的時候,還是現在被自己弄成這模樣,他還是佔不了上風。

  他怒道:「你自己都說成這樣了,還死撐什麼?自刎豈不痛快?」

  冷碧槐微微笑道:「痛快,是很痛快,你就在等我自刎麼?」

  「不錯!」沐山嵐違心地咬牙切齒道,其實這兩年他倒沒想過讓冷碧槐自刎的事,只不過此刻這人太可惡,他討厭他老是壓住他的感覺。

  明明冷碧槐是罪孽深重之人,他這個債主為何老在心裡被他壓著?

  冷碧槐眼光一寒,凝視沐山嵐,「這就是我不自刎的原因,不能讓你如願。」他一字一句地說得清清楚楚,沐山嵐聽得氣極,當下甩袖而去。

  冷碧槐看著他走遠的身影,柔和了表情,臉上露出一抹淡淡的溫柔,微笑道:「不自刎,只是為了一個被仇恨糾結的傻瓜。」

  傍晚的時候,冷碧槐靠在屋邊看著晚霞,沐山嵐匆又來了。

  夕陽的顏色染在沐山嵐的眉眼,比以往任何時候看到都柔和了些,不似那般鋒利冷硬。

  沐山嵐見冷碧槐坐在屋旁那會兒,遠遠的簡直覺著就像看到了一截與木屋同色的枯枝,如此寂寥枯死的灰色,可還有一點活人的氣息?

  他細細凝睇冷碧槐的臉,心頭疑惑又起,不過是陌生的疑惑,白日裡冷碧槐那番話倒是說到他心裡,眼前這人,哪還是他當年見到的那個?哪有半分當日的靈氣?還值得他報復麼?他心心唸唸恨著的人,早已不似當初。

  沐山嵐定定望著他良久,思緒糾纏。

  冷碧槐就在那裡任他看著,看著沐山嵐閃爍的眼,看著他千絲萬縷的情緒。

  半晌,沐山嵐終於開了口,「你隨我去一趟蝴蝶山莊。」

  冷碧槐目光閃了閃,「蝴蝶山莊?」

  「不錯,蝴蝶山莊方才下帖請我去參加他們的開壇大典。這蝴蝶山莊近年來才在江湖上崛起,但勢力擴展迅速,此趟好比鴻門宴,探子來報說會有一場殺戮。」

  「非去不可?」

  「不錯,非去不可,你做我的護衛,任務就是保護我,你不要妄想別人殺了我,你就可解脫,若保我不周全,我死了,你懺情的解藥也就沒了,你該知道那比死更可怕,還有,這次你若讓我滿意,我也就放了你。就如你說,兩年時間,你已變得不像你了,雖是我兄弟血債,但兩年時間我也報復得夠了,你如今這副樣子,也比死好不到哪兒去,一個人什麼都失了,也不值得我再去費勁。」沐山嵐冷冷說。

  冷碧槐一言一句地聽著,末了一笑道:「你肯就這麼放了我?不怕我得了自由,反來殺你?」

  沐山嵐冰冷的眼停在他臉上,「你說你除了剩下這口氣,還有什麼?一個殺人的工具,滿手血腥,被人褻玩,連尊嚴都沒有了,這樣的你,我又有何懼?」

  冷碧槐臉上顯出一種死灰色。

  「沐山嵐,原來你自己也知道你是怎麼毀了我的。」

  「毀?冷碧槐,留你性命就該知足,你不是惜命貪生麼?我給過你機會自刎的,時至今日,所有一切都是你該知道的,你要怪,就怪當初沒自刎在我面前,才會受這許多苦楚。現如今,你也是毀了,我也不願再夾雜這仇恨,所以今次結束,你我之間就一筆勾銷。」

  「一筆勾銷?」他重複著這四個字,死灰般的臉上露初一絲笑容,讓人想起殘風中的折草。「沐山嵐,記住你的話。」

  沐山嵐別開視線,無法再看他的臉,那張曾經讓他魂牽夢縈的臉,怎麼會變成如今這鬼魅的樣子?他實在不能再看。

  蝴蝶山莊……好吧,如若這次你能生還,我們便從此兩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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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蝴蝶山莊,蝶影宴。

  沐山嵐坐在貴賓席,身後站著冷碧槐。

  周旁所坐人物,沐山嵐幾眼看了一下,果然都是在武林中享有一定聲譽的各色人物。

  這蝴蝶山莊招待倒是一絲不苟,精緻的茶水和甜點,豐盛了宴會。

  水波蕩漾,燈影朦朧,月色依在江邊,將江水都罩上一層夢幻暖色。

  那舞台中央,白色飛舞蓮葉生姿,一條如夢幻的人影映在那裡,每個人都無法呼吸,屏息看那百媚身影從紗帳下走出。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謂伊人,在水之濱。」

  那清靈人影一下變飄於眾人眼前,青紗裹身,冰肌玉骨,白玉微霜,窈窕柔韌之身形,讓人人目光流連,再也無法移開。

  紗衣間因風動而若隱若現的冰雪之膚,伴隨一股奇特卻不濃郁的香味,不僅迷了眼,更迷了心。

  偏生美人薄紗覆面,不見容顏,百抓撓心,偏偏少了這最揪人心的一環,但即便如此,也無人再抱怨什麼,光看那曼妙身形,四射之艷光,竟無心在意美人是男是女,只這言語所無法形容的姿態,便足夠叫人醉了。

  洞簫樂聲緩緩響起,時而柳笛飛揚,時而古箏瑟瑟,但無人耳中留心音樂,只為了全副心思都在這翩翩起舞之人。

  一曲「劍器舞」,衣袂如波,擊節有聲的樂器,青衫人蹁躚柔韌之身,舞出撩人之姿,偏又清純聖潔,矛盾的混和,就如面上遮蓋之薄紗或隱或現,益發的勾人魂魄。

  「一舞劍囂動四方。觀者如山色沮喪,天地為之久低昂。耀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驂龍翔。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

  沐山嵐腦海中,自然而然浮現杜甫描寫這舞的妙句,悠然一歎,何謂傾城媚顏,今天總算見識了。

  不可否認,被那青衣人盈目注視的時候,連他都心旌微漾,自持甚難,每當這時,他總要回頭去看身後的冷碧槐,不知為何,雖這青衣人比冷碧槐魅惑撩人上百倍,但只要一看冷碧槐,他的神思便會清明過來。

  好你個蝴蝶山莊,難道想用美人計。

  環看身旁皆露出迷醉之色的四方掌門,沐山嵐心底冷笑,夜色中那若有似無的奇特香氣一直不散,沐山嵐下意識的屏息,總覺這香氣有古怪。

  用眼神示意冷碧槐,他俯身向前,沐山嵐在他耳邊道:「可覺這香氣有何古怪?」

  冷碧槐微訝,說道:「好像是罌粟的香氣,雖奇特但對人無害。」

  「無害?」沐山嵐淡笑,「若真如此簡單倒好,只怕這裡面另有文章,你看這些人,十之有九披那青衣人迷得沒了清醒,吸了多少這種香氣。」

  「但這香氣我們一進來便聞到了。」冷碧槐其實也在留意這香氣,「蝴蝶山莊花園裡種有罌粟。」

  「可你沒發覺這香氣隨這青衣人的出現越來越香麼?只怕陷阱已經布好了。」

  沐山嵐冷冷道:「你這護衛難道還沒主子警覺麼?」

  冷碧槐微愣,他剛才的心思都在沐山嵐身上,因為從見這青衣人出現時,他的眼神便很深。

  那時一種很專注的眼神,冷碧槐從前也在他身上見過,那時他這樣的眼神望著的是自己……有一種很寂寞悲傷的心情,原來在他這樣望著別人時,他還是會痛苦,所以無法集中心思,未料,沐山嵐現在忽然轉頭對他說了這番話。

  「哼,我看這裡除了我和那風雪山莊莫秋然,再沒一個清醒的人了。」沐山嵐忽然冷哼。

  冷碧槐隨他眼神望去,就見那風神如玉的莫秋然莫大公子端坐在那裡,眼神清澈得可以。

  「你發覺沒,他的表情很有意思,旁人都是癡迷,他不陶醉便也罷了,可你看他望這青衣人,那面上的表情嚴厲中帶著厭惡,只怕莫大公子自己也沒發覺。」沐山嵐又道。

  冷碧槐看了一會兒,的確有幾分像沐山嵐說的,但又奇怪沐山嵐怎麼一下就清醒了,方才不也和別人一樣呆呆看那青衣人麼?

  「你很奇怪我為何忽然清醒?」沐山嵐漆黑的眼睛盯著他,冷碧槐一愣,沐山嵐嘴角勾起道:「只因為我見那人翩翩起舞,身姿曼妙,忽然想你若穿上那青紗跳舞又如何?」

  冷碧槐再想不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見他眼神裡亦沒有諷刺,又不敢深想,一顆心怦怦直跳,不得安寧。

  沐山嵐忽然低聲道:「一會兒你隨我走,我們去山莊後院看看,總覺有事要發生。」

  冷碧槐點了一下頭。

  這時樂聲一變,那舞蹁躚的青衣人腰身一軟翻了下去,再躍起時,手上多了兩條青碧的絲帶,這舞蹈竟轉到「凌波」上去了,那青衣人柔弱無骨的身姿,就如隨著音樂漂浮的波浪尖。

  冷碧槐輕歎,昔人謝阿蠻一曲「凌波舞」雖無緣得見,但今可見青衣人一舞,也無可言他了吧。

  「我們走!」沐山嵐忽然拍了他的肩膀,眼神銳利,冷碧槐便跟在他後頭,兩人迅速朝莊後走去。

  一時間,那舞聲魅影便也飄得遠了。

  蝴蝶山莊的後院非常安靜,看起來和別的山莊沒什麼兩樣,沐山嵐和冷碧槐尋著那塊罌粟花田。

  冷碧槐道:「我昨日來到所見便是這塊花田。這花十分難栽培,未想這裡竟種了這許多。」

  「你看那邊。」沐山嵐眼睛一亮,指著前方,冷碧槐順他所指,看過去才赫然發現,那罌粟花田後邊居然是一峭壁。

  黑夜裡,望下去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清,只似乎有隱隱的寒氣冒上來。

  「冷碧槐,你方才說這罌粟花香本來沒毒,那麼,可能和其他東西混在一起,造成毒物嗎?」

  他思索了一下,「那倒可以,但也不是那麼容易做到。罌粟的毒以迷幻為主,會使人出現幻覺,不過方才宴上那些人……」

  「那些人都不需要罌粟迷幻他們,他們已經被那青衣人迷得可以了。」沐山嵐爽朗一笑。

  冷碧槐也淡淡一笑,覺著他這話說的有趣。

  「你說這蝴蝶山莊請你們來赴宴,是不懷好意?」

  「不錯,蝴蝶山莊來歷不明,勢力擴展卻非常迅速,野心難以遮掩,今日請來這許多武林聲望人物,必是要有什麼行動,或許拉攏,或許剷除異己,總之,不會白來一趟。」

  「說得好,當然不是請你沐大樓主白來一趟!」

  沐山嵐與冷碧槐聽到這個聲音都愣了愣,不是這聲音忽然冒出,而是這聲音太過好聽,輕柔又溫雅,清澈裡帶著一種無法描述的魅惑,若是笑起來,又會怎樣?

  兩人回頭,站在身後的,不正是方纔那輕舞曼妙的青衣人。

  覆面的薄紗在夜風裡蕩漾出波紋,若隱若現的容顏就像暗夜的罌粟,致命的誘惑,無聲無息。

  他雙手負在背後,悠悠的站在那裡,雖看不清容顏,但冷碧槐和沐山嵐就是覺得他在笑。

  「閣下怎麼不跳舞,跑來這裡?」沐山嵐朗朗一笑,黑眸在暗夜裡亮得驚人。

  青衣人優雅的欠身,笑道:「那是因為沐樓主不在了。」

  他這話說的簡單,但聽在耳裡就是一番不同的味道,沐山嵐都有錯覺,覺得自己這麼來一趟不看他跳舞,的確是不禮貌,甚至心裡隱隱對他產生歉意。

  沐山嵐一震心神,趕忙拋卻那古怪生出來的歉意。

  此時,冷碧槐已站到他身前,道:「別聽他說話,這人學過魅術,非常厲害!」

  青衣人笑起來,飛舞的青紗在夜霧裡,宛然如飄然之姿,如夜的精靈。

  「他是你情人?」青衣人微笑問,冷碧槐愣了一下。

  「你們兩個感情還是不錯,能逃過迷幻術的男人,若不是有病就是心裡有人。」青衣人說得隨興。

  冷碧槐面露尷尬,沐山嵐則僵著一張臉,沒見過這樣說話的人,他們都不知怎樣應對。

  「你用迷幻之術想制住外面那些人,讓他們為蝴蝶山莊所用?」

  「沐樓主是聰明人,方才不是把他的猜測都對你說了麼?」青衣人笑起來。

  「那你現在想殺我們?」沐山嵐又道。

  青衣人輕輕一歎道:「我不想殺你們,但我只是工具,所以也沒辦法。」

  他的話讓兩人陡然一震,冷碧槐直直看他,不明白他為何可以如此輕易說出自己是工具的話。

  自己這幾年被沐山嵐當作殺人工具用,心裡根本就無法接受,這人怎能如此輕鬆?

  「顧汐夜,你又想殺人?」忽然一聲輕斥,一條欣長的白色身影飛掠到幾人面前。

  沐山嵐和冷碧槐一驚,不正是那風雪山莊莫秋然?

  汐夜,這青衣人叫汐夜?

  汐夜笑得晃了身子,漂亮的手指掠了掠黑如絲緞的長髮。

  「有病的莫大公子也來了,這下便湊齊了。」

  莫秋然微微一笑,「好說,原來沒中魅術便是有病,在下領教了。」

  汐夜晶亮的眼看著他,「那敢問莫大公子又要阻止我殺人?」

  「是。」莫秋然依舊微笑,彬彬有禮。

  「其實……」汐夜的眼睛更加明亮,略略拖了音,「我還挺捨不得殺沐樓主的,通常對我越沒興趣的人,我便越喜歡。」

  沐山嵐聽他這般說話,愣得不知該說什麼。

  就在這時電光火石,汐夜忽然出手,他的武器便是手中那兩條軟帶,竟直射沐山嵐命脈,速度之快讓人瞠目結舌,並且沐山嵐清楚地感到那兩條絲軟薄紗此刻凝聚的力量,竟像他手中的是鐵棍而非青紗。

  夜色中帶著濃濃的罌粟香氣,辨不清是從汐夜身上發出?還是這罌粟花田?

  沐山嵐看準時機就想避開,但莫名的,身體竟像被粘住,居然動彈不得。

  怎麼回事?沐山嵐驚了一下,這一分一秒間便是生死關頭。

  冷碧槐看的分明,沐山嵐明顯找到點要避開,怎麼還未動作?見汐夜就快擊中沐山嵐,冷碧槐一顆心幾乎跳出胸臆,再無法思考,不顧地跑上去,使出全部的力氣就將沐山嵐推開。

  汐夜見冷碧槐衝上來,眼神中露出一絲亮光,本要擊到冷碧槐身上的絲帶竟反轉了回來,這時莫秋然的秋水劍出鞘,很精準的纏住他絲帶。

  冷碧槐雖沒被絲帶擊到,但衝力太猛,歪著身子竟向懸崖那邊跌去。

  冷碧槐見身勢飛快,將衝下懸崖,伸手想攀住石塊,緩一緩衝力,誰想這崖壁竟光禿禿,全沒握處,收不住身勢,以猛烈之勢往下墜。

  冷碧槐心中頓生一絲絕望,他不能死,如果他死了,沐山嵐怎麼辦?

  「不!」沐山嵐看得分明,淒厲地大呼一聲,沒有絲毫猶豫地跳下,伸出的手只想抓住他。

  勁力的風刮過耳邊,眼前越來越黑,接著身子彷彿撞到什麼,一陣劇痛,失去知覺前,只剩下一個念頭……

  「碧槐,我一定要抓到你!」

  恍惚間,彷彿抓到了他的手……

  沐山嵐醒來的時候,身上痛得要命,彷彿骨頭被拆了個七零八落。

  他的眼皮重若千斤,想睜眼卻睜不開來,隨即感到有雙手撫上自己的眼睛。

  「你醒了?別睜眼,你撞到山巖,眼皮腫得厲害。」聽到這個聲音,沐山嵐想放聲大叫,那是冷碧槐的聲音,

  好傢伙,你摔下居然沒事,我隨你跳下,為何撞得如此狼狽?

  「你……沒事?」他嘶啞的聲音掙扎著問。

  「沒事。」

  聽到冷碧槐淡漠的聲音,沐山嵐心中又是一火,直覺自己方才一定是激動過了頭,竟隨著他跳下來。

  為何要隨他跳下,他忽然後悔了。

  「要不要喝水?」正當他懊惱的時候,又聽到冷碧槐說。

  「現在,你想殺我易如反掌……」沐山嵐使勁想坐起自己的身子,即便這會兒就被冷碧槐殺了,他也不要死得如此難看的姿勢,所以他想坐正。

  「為何跳下?」沉默了一下,冷碧槐問。

  「你要死,也只能死在我手裡!」沐山風哼道,使勁睜開眼,腫脹的眼皮讓他疼痛,但好歹是睜開了眼,血紅的顏色暈開之後,看到了冷碧槐的臉,沒由得鬆了口氣。

  冷碧槐見他睜了眼,便問:「可還看得清楚?」

  沐山嵐瞪他一眼,「當然看得清楚,難道撞一下就會瞎了?」

  「你先把眼睛閉起來,我替你抹些藥膏。」冷碧槐從懷裡掏出一個綠玉色的小瓶。

  沐山嵐愣了一下,「你不殺我?」

  冷碧槐看著他眼睛,「不殺。」

  「是因為懺情?」沐山嵐頓覺口乾舌燥,言語無律。

  冷碧槐露出一絲嘲笑,「是吧。」

  「不想瞎就閉上眼睛!」他冷冷道,將透明的藥膏黏在手指,抹在沐山嵐眼皮上。

  沐山嵐心裡愣了一下,乖乖閉上眼,他當然不想瞎。

  只覺冷碧槐替他抹上的藥膏十分清涼,隨著他的手指摩婆在他臉頰,竟奇異的柔和,他心裡又愣了幾愣。

  「你真的一點傷都沒有?」沐山嵐不甘心地又問。

  「托你的福,我恰好摔在你身上,所以沒什麼傷。」冷碧槐嘲笑的聲音響在他耳邊,讓沐山嵐後悔得直想咬掉自己的舌頭。

  「我想喝水。」塗完藥膏,沐山嵐有幾分尷尬地說。

  冷碧槐放下他的頭,轉身去拿水。

  「你能喝嗎?」冷碧槐問他。

  「哪裡來的水?」沐山嵐則是很疑惑。

  「怕是毒藥就別喝。」他冷冷回答。

  「我喝。」沐山嵐哼了一聲,「還怕是毒藥嗎?我早說過,你現在要殺我是易如反掌。」

  「對啊,砧板上的肉,任我刀俎。」冷碧槐微微一笑。

  沐山嵐詞窮,唯有乖乖地閉上嘴。

  事實上,他也很懷疑自己能不能喝水,講這幾句話都讓他嘴邊的肌肉牽得發痛,他的手動不了、摸不到,估計嘴現在腫得厲害,而眼睛上清涼的藥膏,辣呼呼讓他睜不了眼,只能等著冷碧槐給他水喝。

  一會兒,聽到冷碧槐對他說張嘴,沐山嵐茫然地想張嘴,但嘴上除了火辣辣的疼痛之外,什麼也感受不到。

  似乎碰觸到某種清涼的事物,但感覺水又順著他疼腫的嘴角流了開去,並沒喝到。

  冷碧槐放下大片葉子,看著沐山嵐,淡淡道,「你嘴巴腫得太厲害,沒辦法喝到水,好不容易采在葉子上的水,都被你浪費了。」

  這句話要了沐山嵐的命,沒辦法喝水?不行啊,他快要渴死了!

  想開口讓冷碧槐再試一次,但又覺是在求他給自己水喝,心裡很不痛快,一時間竟猶豫在那裡,不知該說什麼。

  人的心理真是奇怪,一旦知道現在喝不到水,反而更渴了,他悶悶不樂的熬著口乾舌燥。

  忽然,冷碧槐的聲音在他耳邊說道:「我知你討厭我,但要想喝水,就忍一下。」

  沐山嵐愣了一下,沒明白他的意思,但隨即感覺到似有清涼在自己嘴邊,本能地張開嘴,攫取那清涼與甘甜,感覺絲絲清涼順著柔軟送抵他舌尖,頓時貪婪的吸吮。

  甘甜很快嚥下喉嚨,再攫取時只感覺倒柔軟,突地腦中轟的一聲,一下明白那是冷碧槐的舌尖。

  他……他是在用嘴餵他清水。

  沐山嵐頭腦發脹,一陣血氣也迅速上湧,頓時無比尷尬與羞惱,趕忙別開頭,避開冷碧槐的唇。

  冷碧槐見他模樣,停在那裡道:「怎麼不想喝了?」

  「不……不用了,這樣喝……不舒服……」沐山嵐的表情看來很不自然,萬分尷尬,眉也皺得緊緊。

  看在冷碧槐眼裡,知道他是嫌棄自己,嘴角微彎,想不在意地笑笑,但迅速瀰漫心底的疼痛還是讓他無法自在。

  「我去找找可有什麼方便你喝水的器物。」他淡淡說了句,起身四處去尋找。

  「不用了,待我眼睛能睜開,看準了便能喝。」沐山嵐費力地喊,不知怎麼就是不想麻煩他去找。

  深谷的夜分外寒冷,蝕人心骨,是一種剔開肉身冷到骨頭的感覺。

  沐山嵐在冷風裡睜開了眼,眼皮塗了藥膏之後,已沒有那麼疼痛,此次睜眼比方才看得更加清楚,這才發現天已漆黑,而他則躺在一堆乾草上,在他身旁燃著一堆微弱的篝火,冷碧槐就在他身旁不遠處,見他背著身子躺在那裡,整個人都蜷縮起來,顯然冷得厲害。

  沐山嵐四下張望,這的確是個惡劣的地方,居然連一塊可以遮蔽的事物都沒有,四周除了他們隱身的草堆外,真可說是空曠得可以。

  所以,莫說冷碧槐,就連健壯魁梧的他都感到寒冷,見冷碧槐冷成那般模樣,沐山嵐忽然很看不下去。

  「喂!」他朝他喊。

  冷碧槐沒有回應,還是縮在那裡,身子似有些微微的顫抖。

  沐山嵐不由有些惱火,拖著自己那條被撞上的腿靠近他,扳過他身子。

  冷碧槐閉著雙眼,似乎睡了過去,睡著了還抖得那麼厲害?沐山嵐有幾分詫異,忽覺他臉色有些不正常的嫣紅,伸手在他額上試了試,燙的厲害,這人竟發燒了。

  沐山嵐皺眉,這荒野之地,居然還燒得那麼屬害,到底是睡死了,還是昏死過去?沐山嵐咬牙,心中十分焦急。

  該怎麼辦?怎麼辦?

  冷碧槐身上好像經常有很多藥,方才不是掏了那勞什子給他擦?沐山嵐想到這裡,伸手往他懷裡掏,心想有沒有退燒之類的藥,掏了半天,只見那瓶方才給他用過的綠玉小瓶。

  沐山嵐低咒一聲,見他還冷得厲害,便整個人抱過,摟到自己懷裡,自己的體溫總比這該死的天氣溫暖些。

  這一抱才嚇了一跳,他知道冷碧槐很瘦,想到落日見他猶似枯枝,但未想真抱在懷裡,竟瘦成這般,沐山嵐攬緊雙手,只覺攬到是稜角骨骼,哪還有皮肉之感?一個人可以瘦成這樣子,他心頭當下一片茫然。

  冷碧槐似乎感覺到溫暖,在他懷裡動了動,卻沒有醒來的跡象。

  沐山嵐透過層層的衣料,都可以感受那人身上的高熱溫度,沒做細想,便脫去他的衣物,解開自己的衣衫,讓他直接貼著自己的身體,用自己的衣物包裹住兩人。

  內力慢慢地運到他身上,草叢間蒸騰起縷縷白霧,驅趕這寒冷。

  半晌,冷碧槐額頭沁出細碎的汗珠,沐山嵐看在眼裡才放下心來,方纔的焦急也慢慢退下,隨即理智又佔據他心頭……

  怎麼?我在幹什麼?我怎麼救他?我不是一直想他死麼?

  如若他這樣病死,不正好替兄弟抱了仇?我為何還要救他?

  沐山嵐,你不是說好這次以後就放了他?如今,他也算完成了任務,你不殺他,這樣救他也是當然。

  他心裡這樣對自己說,找到了理由,方才鎮定下來。

  鎮定了心神,見那人還沒有醒轉的意思,便只能替他穿上衣服,此時天色漸漸發白,已是晨曦。

  沐山嵐暗想折騰了一晚,倒半點沒睡,有些氣悶,替冷碧槐穿衣的動作也有些粗魯起來。

  翻手到他裸背,套上一隻衣袖,目光倏然停住,看著那些疤痕,又愣在那裡。

  這是他第二次看到他身上的疤痕,那日只是看到他前面一些傷痕,未料背後也有這許多痕跡。

  左肩處那道醜陋的刀疤,是被人從上方橫砍下來的,看得出這一擊是如何的用力。

  胸後方貫穿整個背部的看似劍痕,用劍的人一定內力深厚,這一劍砍得很深,以致血肉翻裂,傷疤裡都帶著粗粗的血色。

  冷碧槐的肌膚本就白玉般的顏色,這些疤痕烙在上面,沐山嵐總覺得觸目驚心,每看一道,彷彿都能覺到當初那種疼痛。

  一定很痛吧!

  不由自主地伸手,粗糙的手指輕輕在那疤痕上摩挲,結痂的傷痕摸在手裡,使他的心異常不舒服。

  他停了手,不敢再去碰觸。

  冷碧槐醒轉過來的時候,覺得十分虛弱,看到日頭已經高照,不知到底睡了多久。

  眼睛去梭巡沐山嵐的身影,發現那雙漆黑的眼正望著自己。

  冷碧槐微窘,收回視線道:「我睡了很久?」

  「你發燒了,應該不是睡,而是昏死。」沐山嵐淡淡地說。

  冷碧槐聽他這話有些意外,這話裡似乎有些玩笑的意味。

  「三十二道。」沐山嵐忽然又說。

  冷碧槐疑惑地抬頭,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沐山嵐盯著他的眼,「你身上一共有大大小小三十二道傷疤。」

  冷碧槐愣住,沐山嵐卻已先閉上了眼,只道:「我的腿勉強能走了,你可以先想想怎麼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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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沐山嵐打坐過後,全身運了一過氣,卻發覺有些古怪,氣血不暢,張眼的時候,就見冷碧槐走回來。

  「怎麼樣?附近可有出口?」

  冷碧槐搖了搖頭,「這裡看似一座死谷,我們摔下的崖壁又太高,若沒人在上面接應,要上去極不容易。」

  沐山嵐聽得一急,收了的內力忽然一下反彈,只覺一陣氣血亂翻,控制不住一口血便咳了出來。

  冷碧槐大驚,忙走過去把住沐山嵐手腕道:「你怎麼了?」

  沐山嵐搖頭,一下氣虛得厲害。「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昨夜運功還好好的,方才又運了一遍的時候,就覺得體內似有氣流反噬,極不順暢。」

  冷碧槐聽得臉色又變了幾變,搭在他脈象上的手更用了幾分力。

  沐山嵐見他臉色越來越沉重,便也心知不妙,忍不住問道:「到底怎麼了?」

  「你中毒了!」冷碧槐輕輕放了他的手。

  「中毒?難道是蝴蝶山莊下的毒手?」沐山嵐猜道。

  「這毒極其罕見,我竟看不出是何種毒物。此毒有反噬內力,逆斷斷脈之毒,但看你的脈象卻又不像。」

  沐山嵐聽了淡淡一笑,「這麼說,在劫難逃了?」

  冷碧槐心頭一凜,「你沒那麼容易死的。」

  沐山嵐笑笑,「我死了,你豈非也報仇了?我知這幾年我折磨你,你必定恨我入骨。」

  冷碧槐看他片刻,方才一歎,「昨夜我發燒時,你可有救我?」

  沐山嵐聽他忽然這樣說,臉上頭出尷尬之色,「那算不得救你。」

  冷碧槐忽然伸出手指,迅速貼了他幾處大穴,沐山嵐一時竟動彈不得,不由得有些惱火。「你又想幹什麼?」

  「要活就閉上嘴。」冷碧槐不想和他廢話。

  於是,沐山嵐只能看他找來枯籐、樹枝、木棍,不過一捨兒,竟被他搭出一個可拖著人走的籐床來。

  「你要我在這上面?」沐山嵐怔了怔。

  「不然我怎麼拖得動你?」冷碧槐冷冷看他一眼,「我們必須想辦法出去。」

  沐山嵐還想說什麼?忽然就覺眼前一黑。

  冷碧槐見沐山嵐嘴張在那裡,剛要說話,便似昏了過去,急忙去看他情況。

  他的脈象十分古怪,內息紊亂,但氣血又很足,是這毒使他昏死過去。

  冷碧槐現在身上什麼藥都沒有,很怕沐山嵐就這樣中毒而死,是以他益發使勁地拖動籐條,無論如何,一定要快些找到出口,救沐山嵐出去。

  沐山嵐醒轉過來的時候,眼前仍是一片漆黑,他很快就發現,自己四肢都不能動彈,甚至不能睜眼、張嘴發出聲音。

  難道是那毒的關係?

  竟有這麼厲害的毒,那他現在不就像活死人一樣?除了能聽到外界聲響,腦子是清醒的之外,還有什麼?

  沐山嵐越想越驚駭,甚至覺得寧願沒醒過來那樣還好些,承受這種活死人的狀態,真是太可怕了。

  耳邊有沙沙的聲響,像是重物拖地的聲音,他可以感到自己在移動,似乎地面很凹凸不平,至少他被拖得十分難受。

  他不能言又不能動,心裡幾分責怪冷碧槐,要拖也不拖穩一些。

  但想到現在冷碧槐還在他身邊,不是他一個人面臨這樣的情況,又多了幾分安心。

  半天之後,感覺冷碧槐停了下來,沐山嵐說不出話,睜不了眼,只能憑聲響知道冷碧槐走近自己身旁,感覺他的手又搭在自己脈搏上,冰涼的手指輕輕扣著他的手腕。

  末了,似有什麼汁液被餵進了嘴裡,這次沐山嵐的嘴已不腫脹,可以很清楚地感受到冷碧槐柔軟的嘴唇貼著他的,沐山嵐竟心跳得厲害。

  冷碧槐餵下的那清涼汁液慢慢流進了他咽喉,沐山嵐嘗到一點苦澀的味道,像是草藥,難道冷碧槐找到了治他的藥。

  冷碧槐看著沐山嵐道是昏迷不醒,適才為他把脈,脈象比方才略為正常,看來一時之間不會有性命之憂,這讓他稍微放了心。

  他伸手輕輕撫在沐山嵐臉頰,也只有在他這樣沒意識的時候,他們才可以這樣接近。

  「沐山嵐,你一定不能死。」

  聽到他的話,沐山嵐心底一震,

  冷碧槐又拖著沐山嵐繼續前行,面前是一個小小的林子,樹木疏落,但冷碧槐看出這其中有陣法。

  這個發現,讓他有了幾分希望,陣法是人擺出來的,如果有人,那麼他們就有可能獲救,當然也可能更危險,但無論如何總要一試的。

  他將沐山嵐放到離陣安全的地方,虎穴龍潭他就來闖上一闖。

  冷碧槐隻身跳進木林團成的陣中,不出他所料,那些樹木果然迅速移動起來,同時耳邊冷風呼嘯而過,暗器也放了出來。

  冷碧槐雙腳踏在枝椏上,借力一躍,整個人橫空翻過,避開了背後射來的冷箭。

  前方又成片銀亮的尖刀一起飛來,他咬牙,暗想如果「一哭」在手該有多好。但他現在唯有騰空身子,抵著樹枝飛起,藉以避開這片利器,再用樹枝挽劍花,凝氣於劍上,劈開暗器的來勢。

  幾個翻越,落於陣中一點,第一波機關才稍稍平靜。

  冷碧槐站在那裡不動,面上卻露出詫異的神色,因為他已經發現,這陣法竟像極了鬼域的鬼影迷蹤陣。

  「雲漠幽,是你麼?」他放聲大喊。

  鬼域當年內訌一役,有一半的人馬被雲漠幽帶走,從此元氣大傷,又經沐山嵐衝擊,死剩無幾,如今除了他自己,能擺出這迷蹤陣的只有雲漠幽了。

  冷碧槐連喊數聲,無一人應答。

  倒是被擺在陣外的沐山嵐聽了個一清二楚,心中恨自己不能言也不能動的活死人摸樣,很想去點醒冷碧槐,危險重重,他還在叫喚什麼。

  冷碧槐見無人響應,心下有些失望,本以為可以見到故人,畢竟與雲漠幽師兄弟一場,雖平日冷淡,但總還是對自己好的人。

  忽然,林中響起簫聲,簫聲清脆悠揚,奏得正是雲漠幽當年非常喜愛的曲子,隨著樂聲,那道白衣身影便越來越清晰地出現在冷碧槐面前。

  「雲?」冷碧槐見是他不免驚喜。

  雲漠幽停了吹簫,微微一笑,站在那兒。「風雪別客去,似是故人來,碧槐,好久不見。」

  「撤了這陣,我陣外還有一個朋友。」

  雲漠幽看他一眼,笑道:「這陣你還不熟悉?何必要撤,你帶他走進來便罷。」

  冷碧槐搖搖頭,「他身中奇毒,現下昏死過去,憑我一人之力無法拖他過陣。」

  雲漠幽有些訝異,又笑道:「想來你們能找到這裡,也必是巧合。」

  沐山嵐感覺自己被拖進一個地方,鼻間可以聞到鮮花的香味,耳邊還有清脆鳥語和潺潺流水的聲音。

  怎麼?危險已經過了?即使不能看,也知道現在所處的地方必然風景極好,但這個被冷碧槐叫做「雲」的傢伙又是誰?

  當年進攻鬼域,鬼域四分五裂,是自己取了巧機,看來這個「雲」,必也是鬼域之人。

  冷碧槐看了看四周,「沒想到你竟隱居於此。」目光落到雲漠幽身上,知道這其中必有很多事情,但他又不知該不該問。

  雲漠幽眼神閃動,微微一笑,只道:「碧槐,你隨我來。」

  冷碧槐有些詫異,但仍隨他走入附近的一個山洞。

  沐山嵐躺在那裡,聽兩人腳步聲漸行漸遠,不由擔心起冷碧槐,暗罵他怎麼一點戒備心也沒有,就算這雲漠幽是故人,萬一被暗算,他這個活死人又能幫他什麼?他只想著這件事,全沒發覺自己的心境與跳崖前的變化,居然為冷碧槐擔心起來。

  冷碧槐跟著雲漠幽走進山洞,變發覺裡面的溫度與外邊迥異,居然寒氣瀰漫,即便抱緊雙臂,都感到寒冷。

  「雲……這是……」

  「你看那邊。」雲指了指前方。

  冷碧槐願著他手指處,看到隱隱有銀色的光在黑暗中閃爍。

  「那是……」他又上前幾步,看清眼前事物的時候,一下驚在那裡,說不出話來。

  在他面前的是一個看似水晶透明的床,上面躺著一個人,竟是月夕——聽雨樓的月夕,沐山嵐的兄弟。

  冷碧槐看月夕的模樣,像睡著般,但皮膚又十分的蒼白,眉宇之間都結了一層極薄極淡的冰霜。

  冷碧槐心底一震,難道月夕已經死了?

  抬眼看向雲漠幽,那人已經在月夕身旁坐下,手指輕撫在他臉頰,輕輕道:「他很美吧!」

  「他……死了?」冷碧槐猶豫了一下問道。

  「不,他沒死。」雲漠幽微微一歎,「我只是找不到治他的法子,所以他只能暫時沉睡在這冰蠶上。」

  「這便是北國的冰蠶?」

  「正是,我千辛萬苦尋來,只為保持他這樣子,他自願沉睡在這冰蠶,因為相信我必能找到辦法將他喚醒,那時我們就可永遠在一起了。」雲漠幽的聲音有幾分朦朧。

  「所以你一直在這裡,那時與師父決裂之後,便一直在這裡,為了他?」冷碧槐聽得心底微澀。

  雲漠幽淡淡一笑,「當然,只要與他在一起,還有什麼比這更好呢?」

  「他中了毒?」冷碧槐問。

  雲漠幽搖頭道:「是苗疆的一種奇異巫術,會使人失去自我的巫術,所以,他求我在他還沒忘記我之前把他冰封,直到我找到治他的法子,讓他醒過來。

  「我已經找得差不多了,只是還差一些,很快他就能醒了。」說完,望著沉睡的月夕,那份溫柔與決心,是冷碧槐在他眼中看到的。

  冷碧槐淡淡一笑,「你從小隨長老學習奇術,是我們師兄弟裡鑽研最深的,你必然可以救活他。」

  「碧槐,謝謝你。」雲漠幽眸光閃動。

  這邊,沐山嵐一人睡在那冰冷的地上,還聽不見冷碧槐回來的聲響,心下益發焦急,直到草叢裡傳來腳步聲。

  「碧槐,你要我救的人便是他?」先響起的男聲清悅,該是那姓雲的吧。

  「不錯。」聽到冷碧槐清淡的聲音,沐山嵐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

  雲漠幽看看躺在地上的沐山嵐,雙目緊閉一動不動,如若不是鼻息間的那口氣和胸膛的起伏,真與死人無異。

  雲漠幽淡淡一笑,走到他身邊,抬腿便是一腳踢過去。

  沐山嵐心頭惱火,連咬牙也不能,自己神智清醒,居然被這傢伙踢上一腳。

  「雲,你這是幹什麼?」冷碧槐急道,見不得沐山嵐受辱。

  「怎麼?我只是試試他能不能醒,你急什麼?」雲漠幽抬頭望他,口中帶著淡淡的嘲諷。

  冷碧槐走到沐山嵐身邊,又伸手探了探他額頭,對雲漠幽道:「他一直未醒,這毒十分奇怪,反噬他內力,讓他經脈大亂,昏迷不醒,卻又不見其他傷害。」

  雲漠幽見他皺眉擔憂的樣子,匆然問:「碧槐,這兩年你都和他在一起?」

  冷碧槐點了點頭。

  「他待你可好?」雲漠幽又問。

  冷碧槐愣了一下,有些奇怪他怎麼忽然那麼多問題,眼神不禁略顯疑惑。

  「我只是想確定你們如今什麼關係。若是你最親的人,我當然會救他,若只是路人則不救。」雲漠幽笑笑道,拂一拂袖。

  「雲,自是最親之人,這兩年都是他在照顧我。」冷碧槐淡淡道。

  這話傳到沐山嵐耳中,頓如螞蟻啃心,萬般難受。

  冷碧槐為何還要這樣回答,難道就為了救他?

  「是嗎?」雲漠幽看了看冷碧槐,「雖然我在這深谷兩年,可也知道鬼域已經被滅。滅我鬼域之人,不就是你身邊這個半死不活的沐山嵐沐大俠,這樣的人,還會對你好麼?當日裡,他不是見你親手殺他兄弟,誓言要殺你報仇嗎?」

  「那都是過去的事了,後來都與他解釋清楚了。」

  「他會相信你?」雲漠幽的聲音明顯懷疑。

  冷碧槐微微一笑,「自然相信,他待我是真心,怎會不相信我的話?」

  「這麼說,師父的那個賭注,你倒是勝了?」雲漠幽又道。

  「沒什麼勝不勝的,感情豈可用勝負定。」冷碧槐輕輕一歎,

  「這兩年,他都待你很好?」

  「是啊……」他正想扯出笑容出來,卻倏然被雲漠幽抓住手腕。「雲?」

  「冷碧槐,兩年不見,你撒謊的本是倒學了不少,還想騙我?」雲漠幽望他的眼神變的嚴厲,冷碧槐一時無語。

  雲漠幽將一枚銅鏡擲倒他面前道:「哼!過得很好?你自己都不照鏡子嗎?看看你現在的模樣,瘦得和鬼有什麼兩樣?看看你的臉,如此憔悴,如此無神,身上可還有半點從前的靈氣?你還騙我說過得很好?碧槐,你從來都不騙人的,更不會騙我,難道就為了這個人?」

  冷碧槐沉默片刻,才道:「你說的不錯,甚至當日裡,你說得也沒錯,他的確不相信我。」

  「你有沒有跟他說,你是為了救他性命才殺他兄弟的?」

  冷碧槐沉默。

  「那你又有沒有告訴他,他活著,是因為你對他用了情蠱?他知不知道情蠱是什麼?又知不知道你是如何艱難地下蠱,只為保住他性命?你的命和他是連在一起的?」雲漠幽抓著他雙肩,一句又一句地逼問。

  「你都已猜到,又何必再問。」冷碧槐神色淡漠。

  「冷碧槐,你真是個傻瓜,傻到無可救藥!」雲漠幽忍不住狠狠地搖他。

  冷碧槐的視線慢慢移到他臉上,眸中露出一絲無可奈何,苦笑道:「我也這麼想。」

  「而這混蛋竟全不信你?」雲漠幽氣極,反身又狠狠踢了沐山嵐一腳。

  沐山嵐不能動、不能言,被他踢得晃了晃身子,依舊死死躺在那裡。

  不過,這次心頭不再因雲漠幽踢他而惱火,只有充滿對冷碧槐的震驚和迷惑。

  「事到如今說這些也沒用了,就如師父當日所說,感情的確是經不起考驗,不過這也不能全然怪他,畢竟我與他相識不深,而他因親眼所見而誤會我,足見是個講義氣的人,那些都是他的兄弟,他自然會恨我。不是做不到信任,而是根本不瞭解,我們認識的時間太短,短得還來不及瞭解彼此。」

  「你這是在替他辯解,無論如何,他如此便是對不起你,便是不該!」雲漠幽咬牙,「若是我,必定恨他恨到千刀萬剮!」

  冷碧槐聽了他的話,搖了搖頭,「他恨我,我又要恨他,可有盡頭?」

  「所以,你到現在還想救他?還在愛他?」雲漠幽有幾分不可置信。

  冷碧槐輕歎,「愛與恨不過一線之隔,我不恨他,也無力再愛他,只是見不得他有事。再者,你就當我是為自己保命,畢竟情蠱牽繫,他若死了,我也就不能活了。」

  雲漠幽無話可說,望他良久才道:「碧槐,我無言。」

  沐山嵐聽得胸膛起伏,一顆心猛烈的鼓噪,如若可以動彈,必定發出撕心裂肺的吼聲。

  老天!他們在說什麼?他聽到的是什麼?

  到底是怎麼回事?而他又做了什麼?

  這些年,他到底做了什麼?

  良久的沉默之後,就聽冷碧槐一聲驚呼,沐山嵐整顆心都隨著他的呼聲跳起,直衝胸臆。

  碧槐,碧槐!我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我又對你做了什麼?

  冷碧槐驚呼,忽見雲漠幽用銀針刺向沐山嵐,飛身阻擋雲漠幽,但雲漠幽比他更快,他雖張開手掌,卻無力拉回,就見銀針以迅疾之速插入沐山嵐幾處死穴。

  沐山嵐還心繫冷碧槐,一下只覺全身劇痛,驚疑不已。

  「碧槐,你讓開,我不會殺他。」霧漠幽冷冷道。

  冷碧槐聽聞,愣了一下。

  不殺他,那麼雲漠幽是在告訴他,他在救他嗎?但這種救法,都往死穴打,未免太過怪異。

  雲漠幽冷笑一聲,「殺這種人,還怕髒了我的手!你現在應該可以動了,還要像個死人躺著不動麼?」

  這話讓冷碧槐更加吃驚,雲漠幽是在對誰說話,沐山嵐?當下,他睜大了眼,就見沐山嵐張開了眼,艱難地試圖從地上爬起。

  「他好了?」冷碧槐實在很驚訝。

  「沒有,只不過不用再做活死人了,其實這混蛋早醒了。」

  「早醒了?」冷碧槐大震。

  「他的神智一直是清楚的,就是不能言、不能動,對外界一切雖知道,但別人看他就像個活死人。」雲漠幽看看冷碧槐震驚的模樣,又道:「這其實不算毒,也是苗疆巫術的一種,是以你看不出他中了什麼毒,前面一直好好的,直到他出現內力反噬昏迷的狀況,那是被人催動了巫術,如若不能被解,他就要一輩子是這活死人的模樣,你之前可有給他吃了什麼?」

  冷碧槐微微回神道:「我拖他來的路上,曾在林間找到芝蘭草,嚼碎餵他服了一些。」

  「這便是了。」雲漠幽頷首,「芝蘭草本是解毒聖品,這山間正好長有此草,你定是怕他中毒過深,才餵他以維繫性命,而你卻不知餵他吃了這草,正好讓我看出他中的不是毒,而是巫術。如若是毒,那麼芝蘭草或多或少會在他脈象裡顯出作用。」

  「他怎會中這巫術?難道在蝴蝶山莊?」

  「你們在那莊裡碰到過什麼?」

  「罌粟,那莊園裡有一大片罌粟花田。」

  「沐山嵐可有吃了什麼?」

  「就是茶水,但茶水沒有問題,仔細分辨過。」

  雲漠幽笑起來,「碧槐,你對巫術沒有研習,自是不知。要使人中巫術,未必是在食物裡下藥的。」

  冷碧槐想了一下,「那蝶影宴實在太詭異了,同樣聞了花香,他中巫術,我卻沒有。」

  「反正巫術的下術之法,本就千奇百怪。」雲漠幽笑道。

  冷碧槐聽了這話,想起那顧汐夜,竟隱隱打了寒顫。

  「那這巫術你可有解法?」

  雲漠幽看他一眼,「解法,哼!這沐山嵐該死,真不想救他!」

  「是,我該死!」沐山嵐不知何時已站起身,但未靠近兩人,仍是站在那籐床邊,眼睛卻緊緊看著冷碧槐。

  他看清冷碧槐兩手之間的血痕,定是拖他這一路所留的痕跡,心中又是一痛。

  「碧槐!」這聲呼喚,就像從胸臆間翻湧出來的,凝了滿滿的感情,聽得冷碧槐一顫,有多久沒聽他這樣叫過自己。

  雲漠幽忽然冷笑,「哼!姓沐的,這會兒你又是做什麼模樣?怎麼,方才聽了我們的話,知道自己一直錯怪碧槐,所以擺出悔恨要死的表情?你就不怕那些話是我們故意說給你聽的?我現在就告訴你,我早知你有知覺,那些話是故意說給你聽的,其實都是假的。」他的話裡充滿諷刺。

  沐山嵐全然不覺,也不看他,只看冷碧槐,滿臉痛苦與悔恨。「我知道都是真的!這些年,我都對你做了什麼?碧槐,都對你做了什麼……」忽然雙手掩面,聲音顫抖,說到痛處,竟再也忍不住,嗚嗚地哭泣起來。

  雲漠幽倒被他嚇到,從沒想過大名鼎鼎的沐山嵐竟會這樣哭泣。

  滾燙的淚順著指縫流溢出來,沐山嵐只是盡情地哭著,他從未想過自己此生還會這樣流淚,只是現下這淚,他卻絲毫不覺羞恥。

  真相這比仇恨更加動容、更加鋒利,讓他一瞬間痛恨自己竟還活在這世上,痛恨自己做出的那些事情。無法彌補的傷害讓他恐懼到了極點,他終於體會到生不如死,這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雲漠幽看沐山嵐哭了半晌,這才回頭去看冷碧槐的反應,放眼望去,哪還有冷碧槐的身影,他何時走了。

  雲漠幽又是一愣,便不去管蹲在那裡痛哭的男人,轉身去尋冷碧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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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冷碧槐就坐在山洞口的泉水邊,抱著腿,也不知在想什麼。

  雲漠幽走過去,拍拍他肩膀道:「現在心情怎麼樣?」

  「為何不告訴我他早就醒了?」

  雲漠幽聳聳肩,「我是故意不告訴你,在他面前說那些話,是因他該知道真相。」

  冷碧槐輕輕一歎,眼神裡有幾分朦朧,枯瘦的臉上露出一絲淡淡的笑顏。

  「我說這樣的話你又要罵我,但方纔見他哭的那瞬間,我真的寧可他不知道。」

  雲漠幽默然看了他一眼。

  冷碧槐的眼神望到遠處,輕聲道:「也還真的很奇怪,那時候被他抓住,只要有一點機會部想跟他解釋,說出真相,希望他能相信我,為何到了今天,他肯信我了,反而覺得已經不重要了。」

  「碧槐……」雲漠幽不知該說什麼。

  「讓我一人靜靜吧。」冷碧槐閉上了眼,就這樣直直地仰躺下去,整個人都陷在草叢裡。

  雲漠幽看他片刻,微微一歎,起身悄悄地離開。

  回到這頭,沐山嵐站在那裡,不言不動,發紅的眼眶還沒乾透。

  雲漠幽見他心頭總有怨恨,冷笑一聲。「你站在那裡,擺這副死樣子給誰看?」

  沐山嵐倏然回頭,雲漠幽看到他目中有一絲火光閃過。

  「怎麼?哭了一場,流了幾滴鱷魚淚,氣焰就又回來了,又想擺出你大樓主的威風?」

  「碧槐在哪裡?」沐山嵐的聲音有幾分嘶啞。

  「他不想見你。」雲漠幽沒好氣地說:「老實告訴你,我很想就這樣殺了你,也正好替我鬼域亡魂報仇。」

  話剛說完,忽然眼前寒光一閃,就見沐山嵐一劍拋向他,雲漠幽被動地伸手接住,定睛一看,竟是抱月劍。

  「你動手!」沐山嵐冷冷道。

  「怎麼?你真不想活了?覺得罪孽深重,想這樣被我殺死?」雲漠幽冷嘲道。

  沐山嵐望著他,「碧槐不會動手殺我,而我又的確該死,你想殺我,那正好,動手吧!」言罷,雙眼一閉,微微仰頭,等雲漠幽來殺他。

  「哼!」雲漠幽一劍出鞘,劍氣森然,氣勢如宏,直逼沐山嵐心窩,沐山嵐一動也不動。

  如宏劍氣待要刺進心臟那一分一秒,瞬息移了位,一劍便狠狠扎進他肩膀。

  沐山嵐悶哼一聲,站不住身子,往後退了好幾步。

  雲樊幽陡然拋了劍道:「沐山嵐,我本想一劍刺穿你,但想來這樣讓你死了也太便宜你。碧槐已經被你害得死了一半,如若你這樣死了,他剩下那一半還要為你殉葬,太不值了。」

  沐山嵐聽他說話,睜開了眼,額角因劇烈的疼痛而沁出冷汗,但仍勉力站著。

  「你給我聽好,碧槐為解你身上的斷魂,用了情蠱,你身上流有他的血,你們的性命是繫在一起快兒的,如果你死了,他也就會死,所以如果你要悔過、要贖罪,就要拿出男人承擔罪孽的勇氣,為他好好的活下去,以為一死了之就可以解脫,聽雨樓主也不過如此!」

  冷碧槐竟在那青草地睡了過去,這是很長很實的一覺,他已經很久沒有這般安睡,醒來的時候,只覺四肢溫和,通體舒暢,疲勞冰冷的感覺少了很多。

  動了動身子,想換個姿勢枕著,繼而撞到一個溫暖的地方,才覺不對勁,睜眼看清楚,竟被沐山嵐抱在懷裡,他一下推開沐山嵐,強打精神站了起來。

  「你醒了?」沐山嵐有幾分尷尬,訥訥地說不了話。

  冷碧槐看他一眼,「你什麼時候來的?」

  「就一會兒,見你睡著,怕你著涼。」沐山嵐小心翼翼地說。

  冷碧槐忽然笑起來,笑容疏離。

  「碧槐?」沐山嵐惶然地叫他。

  「很怪異,是不是?」

  「碧槐……」

  「你突然說出怕我著涼這樣的話,真的恨怪異。」冷碧槐還在笑。

  「碧槐,你別這樣。」沐山嵐見他摸樣,心下酸澀。

  「別這樣?」冷碧槐淡淡一笑,「我怎麼樣了?我只是覺得奇怪,原本被你當成殺人工具,沒有尊嚴,被人褻玩,這樣一個不能稱之為人的人,你現在居然說怕他著涼?」

  「碧槐……」聽這些話,沐山嵐更痛苦難當。

  冷碧槐收了笑容,微微一歎,「沐山嵐,別再這樣,一切都變了。」

  「碧槐,我知我說什麼、做什麼都不能彌補對你的傷害,但請你再給我一個機會,你不必回應什麼,只要不排斥我就好,可以麼?」沐山嵐語帶哀求,說得無助。

  「沐山嵐,我為什麼還要給你機會?現在的我,什麼都不需要了。」冷碧槐神色平和,沒有絲毫怨恨的樣子,但看在沐山嵐眼裡,這遠比怨恨他更讓他受不了,

  因為冷碧槐如此平靜,就是不在乎他,不在乎了,一顆心霎時抖的厲害。

  「還記得我那日說過的話嗎?我已不是我,不是當日你在斷橋所見的冷碧槐,現下我們之間的恩怨該都了結了,你也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你的出現只會提醒我曾經的痛苦。真相既白,我心有安慰,但除此之外,再沒別的。」

  「碧槐……」見他要走,沐山嵐慌了心,不管不顧地拉住他。

  冷碧槐沒有波瀾的眼淡淡掃在他面上,微微一笑,「沐山嵐,你看清楚我的樣子,不是要和你鬥氣,也不是要懲罰你,我只是在陳述事實。那日你說過,你不再愛我,站在你面前的這個人,已經殘破不堪,你何必還要執著呢?」

  「碧槐……」沐山嵐聽他平靜的語調講著,心情大痛,一下緊緊將他擁在懷裡。「是我混蛋!是我惡劣!是我卑鄙!全都是我!你別這樣說自己,別這樣!」顫抖的聲音裡帶著濃濃的怨悔,眼淚順著他的臉頰流溢下來,一直淌到冷碧槐肩上。

  冷碧槐靜靜在他懷裡,沒有推拒,半晌,他修長的手指撫到他臉頰,為他拭去腮邊的眼淚。

  「怎麼還像個孩子,動不動就掉淚?你知我說的,沐山嵐,別再執著,我們就這樣散了吧。」

  「不!不!」

  這聲「散了」,簡直要把他的心都震碎,沐山嵐只覺耳邊轟然一聲,全然不知所措。

  冷碧槐輕輕推開他,「沐山嵐,其實你已不愛我,現在只是知道了真相,太過震撼與懊悔,時間久了,你自會理清自己的感情。」

  沐山嵐聽他說這樣的話,愕然怔立,看著冷碧槐離他而去。

  沐山嵐不趨不離,靜靜跟了冷碧槐兩日。

  冷碧槐該說的都已說了,他要如何,便不再理會,一旁的雲漠幽倒覺是看了兩日好戲。

  「聽雨樓沐大樓主原來還有這種本事,臉皮厚得可比城牆啊!既然這樣,乾脆給你一條狗項圈,好讓碧槐拿在手裡,便可永遠跟著他。」雲漠幽一有機會就少不得要諷刺他幾句。

  這話要原先的沐山嵐是絕對聽不得,絕對視為侮辱,不過現在的他已不在意了,的確該罵,更重要的是,他心底茫然,感覺就要失去那個人了。

  失去?沐山嵐自己都要笑話自己。

  怎麼?原先不是自己說不愛麼?不是自己擺出那副樣子,到底還是不能失去他啊!沐山嵐,你是活該!他苦笑著想,都不想同情自己,自己的模樣還當真會讓人噁心。

  他自己都覺不堪了,更別說冷碧槐,被雲漠幽恥笑幾句也是應該的,這根本無關痛癢,只要碧槐……

  他沒臉再對冷碧槐說什麼?所說的一切就算是自己的真實心意,這樣擺在冷碧槐面前,都是對他的侮辱,很噁心、惡劣的侮辱。

  他沒資格再對冷碧槐說什麼,只能用行動來表達自己的心意。

  心意?他這可還能叫心意?兜轉兩年,他什麼都不是,做的每件事都是錯的,當初那樣說愛護碧槐、照顧碧槐,結果呢?因那可怕的誤會,就變到如此,沐山嵐自已都無話可說,連一點辯解也沒有。

  要說自己被仇恨蒙了心智,要說自己如何如何,在冷碧槐面前還有什麼道理?

  冷碧槐為了自己,寧願這般受辱的活著也不肯自刎,可笑惡劣到底的自己,還問他為何不自刎,還違心地說著盼他自刎這樣的話,只要換個位置,若他聽到這樣的話,只怕早已瘋了,就算不瘋,也必定不再愛說這話的人。

  沐山嵐第一次發現,原來自己在感情面前,是這麼自私、殘忍、惡劣的人。

  想著自己糾結的心事,他歎了口氣。

  看到不遠處那抹灰色身影,沐山嵐滿心黯然,碧槐,我將你折磨成這樣,你還是不恨我麼?

  那麼消瘦、空洞的背影,腦海中卻想起西湖上那一抹青色翩然的身影,沐山嵐眼眶陡地潮熱起來。

  「碧槐……」自心底深處發出一聲懺悔的呼喊。

  「雲,這便是解巫術的方法?」冷碧槐聽了雲漠幽所言,臉上露出猶豫。

  雲漠幽微微一笑,「不錯,只能這樣。」

  「必須替他連續行針刺穴七七四十九天?」冷碧槐蹙眉。

  「沒錯?」雲漠幽道,「只有這個法子,而且行針刺穴的位置都是極危險的死穴,所以這刺針之人的功力和精準度都很講究,你說除了你,還有誰可以替他刺穴?」

  「但我們可以留在這裡……」他還沒說完,就被雲漠幽打斷。

  「拜託,我這裡運送糧食不便,洞裡的儲存因你們兩個忽然冒出,這些天都大大超過往日消耗了,你倒也罷了,那沐山嵐簡直是個大飯桶,傷心還能吃那麼多,若是你們住上四十九日,我到冬天豈不是要餓死?」

  「食物也可以想辦法再運……」冷碧槐還是不太願意。

  「別給我添麻煩了,你可知將食物弄進這裡,是一年裡最叫我頭大的事?所以你還是帶著他快快走,馬上走才是幫我解決問題。」雲漠幽叫道。

  冷碧槐見他那副神氣,不由覺得頭大。

  「再說,現在他理虧,你瞧他那忠實的小狗模樣,我看你叫他到東,他也不會到西,何不乘此機會給他點教訓。」見冷碧槐皺眉,雲漠幽又急忙擺手道:「好吧,就算你不想教訓他,等到四十九日之後,你也可正大光明地離開,他必不敢攔你。」

  沐山嵐坐在洞裡,看著週身寒氣瀰漫的月夕。他躺在那裡,面色平靜,甚至帶著微微笑意,像正作著一個甜夢。

  「月夕。」沐山嵐輕輕托起他一隻手,「大哥這些年做了許多錯事,若你看見,一定會點醒我吧?

  「你這樣睡著,可曾想過要快點醒過來?雲漠幽每日都會來看你,與你說上許久的話,真不知你這樣是幸還是不幸?兄弟裡,如今只剩下你,所以你一定不能有事。那雲漠幽對你一片癡情,月夕,你可要快些醒過來,不要像大哥這樣,毀人毀己,難再回頭……」

  沐山嵐寂寥的神色裡帶著無限哀思,那是一種頹然的絕望,他真的不知怎麼挽回冷碧槐,自己早已失去了資格。

  「怎麼?你想回頭?」背後忽然傳來雲漠幽冷冷的聲音。

  沐山嵐沒有回頭,只看著月夕俊美的容顏道:「我還有資格回頭麼?」

  「你的確沒有資格?」雲漠幽冷哼,「如若是我,就絕不會那樣對月夕,面對自己愛的人,你怎麼做得出來?竟一點也不相信他的話,不聽他的解釋,沐山嵐我真懷疑你的感情,你這樣算愛過碧槐麼?」

  沐山嵐神情黯然,滿臉痛苦,他無法說出任何一字辯解。

  「我曾試著證明他說的情蠱,但請了好幾位名醫,皆診不出我中了蠱毒,我便更恨他的欺騙,我……」

  「你以為情蠱是什麼?」雲漠幽氣道,「那是我鬼域先祖所創的一種奇蠱,外間之人如何能知道?情蠱本就對你無所傷害,那是為了驅除你原先所中的斷魂,才無奈之下用情蠱替代。斷魂是無藥可救的毒藥,師父雖答應不殺你,但早在你身上下了斷魂,他料定碧槐只能用情蠱救你,但你後來那報復所做的事,完全應了師父當日所言,沐山嵐,你的感情真是太不值錢,太讓人心寒!」

  「別說了。」沐山嵐痛苦地抱住頭。

  「哼!聽點真話就讓你受不了,你這種樣子還想重新贏回碧槐?」

  「我還能麼?」沐山嵐說得絕望。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若是月夕,我這樣對他,他必然不會再原諒我。」雲漠幽歎了口氣,見沐山嵐幾日之間從一魁梧大男人,變成這般憔悴蕭索的模樣,他竟有幾分可憐他起來。

  雲漠幽的話,讓沐山嵐臉上顯出一種死灰色。

  雲漠幽終是不忍,又道:「我說的是月夕,不是碧槐,碧槐雖為人清淡,但其實很單純,心地又太軟,就是因為這樣,才會受你這混蛋蠱惑,如此淒慘。」說到後面,雲漠幽又極氣,對沐山嵐實在有幾分唾棄。

  「我……」沐山嵐張了張口,什麼也說不出。

  雲漠幽冷冷看著他,沒好生氣地道:「你只有四十九天的機會。碧槐會替你行針刺穴四十九天,以解除你身上所中巫術,若四十九天之後,你還無法挽留他,那就算了。」

  「四十九天?」沐山嵐低喃。

  「看你怎麼做了!」雲漠幽冷哼一聲。

  沐山嵐與冷碧槐在雲漠幽的指點下離開深谷,再回到上面,沐山嵐的心境就好像經歷生死一般,覺得自己又活了一遍,之前那個自己就好像死了。

  他站在崖邊望著氤氣瀰漫的下面,什麼也看不到,不摔下去,又怎知下面別有洞天?

  看看身邊的冷碧槐,神色平靜,默然不語,不知在想什麼。

  「碧槐,我們由此回聽雨樓,也需幾日路程,看來少不得要住幾日客棧。」

  冷碧槐看他一眼,「我沒意見。」轉身走在前面,走幾步,才想到沐山嵐的腳還沒好,便又回頭望他道:「你還能走麼?要不要幫忙?」

  沐山嵐深深望他,半晌才點了點頭。

  冷碧槐便走過去,扶過他一條胳膊,讓他環過自己肩頭,扶著他走,才走幾步,沐山嵐又停了下來。

  「怎麼了?」冷碧槐有些奇怪。

  沐山嵐看他,搖了搖頭,「碧槐,還是我自己走吧。」

  冷碧槐雖有幾分不解,但也隨他,當下放了他。

  兩人到了鎮上要住客棧,才發現身上都沒什麼盤纏,只得在荒郊野外露宿。

  天氣陰沉,雨絲時大時小,廟宇年久失修,很是破敗,雖燃了火,仍抵不住外間吹來的冷風。

  冷碧槐睡得頗不安穩,只因為肩膀上的舊傷隱隱發痛。

  這陰雨的天氣,又處在這樣的環境裡,早上的時候便覺有幾分難受了。

  他小心地翻了翻身,枕在地上鋪的枯草,想能不能暖和些,暖和了得口也就不那麼痛了。

  他迷迷糊糊地想著,便睡了過去。

  沐山嵐一直都在看著冷碧槐,直到他睡著,他才慢慢靠近,小心翼翼地從地上將他抱起,扶著他身子,讓他躺到自己懷裡,他醒著的時候,他是不敢那麼做的。

  在火光照耀下,輕輕拉開他肩頭的衣服,果然那舊傷口處有些紅腫,早上冷碧槐要扶他的時候,他便發現他的不對勁。

  想到那日所見他肩頭的刀傷,想是天氣關係,這傷病犯了,剛才見他睡覺的模樣,便益發肯定了自己的猜測,現下一看,果然如此。

  沐山嵐伸出手掌,輕輕貼在那傷口處,巫術還沒解開,他使不出內力,但他的手掌很熱,貼著冷碧槐的傷口,總比那枯草暖和些,他知冷碧槐方才翻來覆去是在尋求溫暖。

  溫熱的手掌碰到赤裸的肌膚,似乎益發炙熱了起來。

  沐山嵐還是頭一次那麼親密的接觸到冷碧槐,那日冷碧槐發燒,雖然抱著他的裸體過了一夜,但當時全然不是這心情,還被仇恨糾結著。

  現在不同的心情,這樣親密地接觸著他,沐山嵐心中隱隱生起一種渴望,一種他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彷彿一團火慢慢地燃燒在自己身體裡。

  沐山嵐忍不住在冷碧槐額上輕輕一吻,雖對他有了慾望,卻又不似單純的慾望,似乎更渴望呵護他,疼惜他。

  是以,他益發小心地抱他在懷裡,就這樣抵著他頭頂,依偎在一起,心也得到了這兩年來未有的平靜。

  冷碧槐醒來的時候,就看到沐山嵐佇立在門邊的身影。

  晨曦的煙霧緩緩從門口飄人,沐山嵐一動不動地佇立在那裡,身影也在煙霧中顯得朦朧,幾分淒清和寂寞。

  冷碧槐看的心上一怔,忙別開眼,站起身,伸了伸胳膊,發現肩上的老傷似乎不那麼痛了。

  沐山嵐聽到聲響回過頭,見冷碧槐站在他後頭。

  「你醒了?」沐山嵐望著他笑。

  冷碧槐點了點頭,正想著要去打些什麼做早餐,兩個身無分文又飢腸轆轆的男人,只好先打些野味果腹。

  如此用了幾日時間,他們終於回到聽雨樓。

  再回到這裡的感覺很複雜,冷碧槐逕自走去自己在樓後的那座廢棄小屋,想來從去了蝴蝶山莊再回到這裡,也不過十餘日,怎麼就像過了好些年呢?

  推門走進自己的小屋,眼前一亮,就愣在那裡,除了外面是他那小屋,這裡面可還有半分從前的樣子?擺設全部都煥然一新,非常舒適、好用的傢俱每樣能想到的東西,都放在適當的位置,妥帖地收著。

  而他原先的衣物,也被收進新的衣櫥,冷碧槐試著打開另一半的衣櫃,一排上好綢緞的青衣便出現在他眼前,

  冷碧槐抽了口冷氣,怔然地看著那些青衣,這本是他最喜歡的顏色,現下看為何如此刺目?

  他隨即關上了衣櫥的門,閉上眼,深溧地呼吸,心想不要被擾亂,目光移到別處,又是幾處吃驚,甚至那紫檀木几上,也擺著一架雅致的七弦古琴。

  冷碧槐視線緩緩在屋內移了一遍,面上露出苦澀的笑。

  「沐山嵐,沐山嵐……」他低喃著這個名字,隨後滿滿地坐了下來,看著這陌生的屋子,雖是妥帖舒適,然而不再是他的小屋子。

  半晌,傳來敲門的聲音,沐山嵐從外面走了進來。

  「碧槐,你還喜歡嗎?」

  冷碧槐的視線慢慢移到他臉上,「你什麼時候弄的?」

  「半路上飛鴿傳書給樓裡的人。」沐山嵐從他臉上看不出他情緒,但他的視線又讓他有幾分不安和惶恐。

  冷碧槐聽了他的話,也不言語。

  沐山嵐急忙道:「碧槐,你若不喜歡,我這就讓他們擺回原來的樣子。我只是想,這樣你可以舒服些。」

  冷碧槐望著他,臉上的神情似笑非笑。

  「不用擺回去了,你若覺得舒服那便這樣,我無所謂。」

  「碧槐……」

  冷碧槐看著他眼睛道:「沐山嵐,你別忘了當日的承諾,你說蝴蝶山莊之後我們便兩清,你該還我自由。」

  「碧槐,你要走?」沐山嵐臉色驟變。

  冷碧槐淡淡一笑。「你早就知道,不是麼?」

  沐山嵐黯然地點頭,「我知你要走,只是還心存奢望。」

  冷碧槐道:「七七四十九天,待解了你身上的巫術,我便會離開,你別再做無謂的事。」

  「碧槐……」沐山嵐苦苦喚他。

  「當然,我身上還有懺情,你若用這威脅我,我也總是走不成的。」冷碧槐淡淡道。

  「碧槐!」沐山嵐倏然變色,「不!我不會威脅你!」馬上從懷裡掏出一個錦囊道:「你看,這便是懺情的解藥,只要服了這解藥,你身上的懺情便解了,以後再也不需受那痛楚,我來就要把它給你,這也是我在路上想著回到聽雨樓要做的第一件事。」

  冷碧槐從他手上接過錦囊,默然看著。

  「這是真正的解藥,不是往日給你緩解痛苦的那種,而是真正的解藥。」沐山嵐怕他不信,又急忙說。

  「沐山嵐,我自是信你的,你說解藥便是解藥。既然如此,我就謝謝你了。」冷碧槐淡淡一笑。

  「我……」沐山嵐面露痛苦,他這話又傷到他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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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氤氣裊裊的室內,沐山嵐赤裸著上半身,凝神閉眼坐在床上。

  古銅色的肌膚上,插著數根銀針,或長或短,用力均是不一,牢牢插在死穴的

  位置上。

  冷碧槐坐在椅上,默默看著他。

  已經是第四十八天,還有一天,沐山嵐身上的巫術便可解除,而他也可以走了。

  過去四十多天,沐山嵐每天都做盡一切,只為討他一點歡心,但又何必如此呢?

  他看得出,沐山嵐心中有千言萬語,但卻都壓抑著無法對他說出。事實上,沐山嵐不說,冷碧槐更覺安慰,他們都知道無論再多說什麼,亦不能挽回那個結局,說的越多,只會使彼此越痛苦。

  冷碧槐輕輕一歎,站起身走到窗邊,視線透過窗躺看那明月,月亮很圓,掛在空中,天空的顏色深藍,並不是全然的黑色,這是個美麗的夜晚,很靜,聽得到院中流水的聲響,還有蟲鳴鳥叫,聽雨樓倒真是個漂亮的地方。

  冷碧槐的思緒慢慢飄了開去,居然想到從前西湖撫琴的夜晚,那夜的月色似乎也這樣。

  多遠的記憶啊!遠到覺得是上一輩子……

  「碧槐。」

  那個呼喚又在自己身後響起,冷碧槐還沒響應,便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那人從身後抱住了自己。

  「沐山嵐……」他有幾分無奈,這些日子,沐山嵐倒一直疏淡有禮,未再有過如此舉動,怎麼今日又……

  他想掙脫他懷抱,他卻更加用力地將他抱住。

  「碧槐,不要離開我,別離開我,好嗎?」那人擁他在懷裡,抵著他肩窩不住地低喃,聲音裡有著懇切和顫抖。

  「沐山嵐,你自己擅自收了針,就不怕有危險?」冷碧槐又驚又怒。

  「不怕!如果不這樣,你收了針便要離開,都不讓我靠近一步。」沐山嵐固執地道。

  冷碧槐輕歎一聲,「你先放開,讓我看看你的脈息。」

  「你不會馬上就走吧?」

  「不會。」

  沐山嵐聽他回答,這才慢慢放開了他。

  冷碧槐扣住他手腕,摸起他脈象。

  這人也兀自魯莽,居然自己拔針,幸而脈象無常,看來沒有傷到。

  冷碧槐診了他脈象,臉色緩了緩,這才放開他,見他一雙眼深深望著自己,似有火焰燃燒,深沉如漩渦,如若貿然進去,便要粉身碎骨。

  「沐山嵐,別再做這樣的把戲,你說過不會強迫我留下。」冷碧槐定定地看他,眼神清亮,見那人不答,轉過身子便想離開。

  轉身的瞬間,手忽然被一隻有如鐵鉗般的手掌握住。

  冷碧槐挑眉,有些不悅,沐山嵐已經傾身向前,一下吻住他的唇,把他的抗議都吻了回去。

  一雙唇貼著另一雙唇,冷碧槐想逃開,沐山嵐的雙手卻力大無比,索性箍住他身子,將他桎梏在自己懷裡,雙腿張開,也抵住那人的腿,把他困在自己懷抱,不能動彈。

  溫熱的舌探進對方口裡,想尋那柔軟甜蜜,與之糾纏,無奈冷碧槐貝齒緊咬,就是不肯讓步,沐山嵐用力探進的時候,已經嘗到了血腥的味道,想是被他咬的,但他不在意。

  終於找到那柔軟小舌,心滿意足的與之交纏,甜美的、血腥的,火熱的,迷亂的,從未這樣吻過一個人,似要探盡他口中每一分、每一寸,用力的吮吸,在吻裡把方揉進自己的身子,他又聞到他身上那股淡淡冷香,益發意亂情迷,但對方的回應像冷水一樣撲滅他心火,不應該是這樣的。

  在彼此不能呼吸裡,沐山嵐頹然地放開他,冷碧槐已被吻得面頰泛紅,但那只是窒息的關係,他根本就對他的索取沒有一點回應,從一開始的抗拒到後面任他為之,沐山嵐一點也嘗不到自己想要的喜悅。

  冷碧槐找回了自己的呼吸,看著沐山嵐,他亦在沉默看他。

  片刻之後,冷碧槐走去關窗,站到床前,忽然動手解起自己腰間的衣帶,衣帶從他手上飄落,像一隻殘落的蝶那般孤伶地飄下。

  冷碧槐身上的灰袍便輕易的褪去了,他還是看著沐山嵐,手又去解襯衣。

  他神情木然,平靜無波,就這樣解著自己的衣物。

  最後一件裡衣從他身上飄落下來的時候,沐山嵐再也看不下去,上前一把阻止他,為他披上衣服。

  「你在幹什麼?」他聲音又急又苦澀。

  「幹什麼?」冷碧槐淡淡一笑,「你不是想要我嗎?你既要,我便給,反正這破敗身子也沒什麼好希罕的。」

  沐山嵐聽得又怒又痛,下意識一巴掌便要甩到他臉上,但又如何打得下去?他這話簡直是在硬生生撕裂他的心。

  冷碧槐見沐山嵐提起手掌呆滯在那裡,也沒有想躲的樣子,只笑了笑,「怎麼?這樣就聽不下去了,我說的本是事實,你我都知道,你又何必……你既不願放我,得到了我,你自會覺得無趣,這樣便肯安心放我走了。」

  沐山嵐見他眼神茫然,哪有半分情願的樣子,心痛極,上前緊緊擁住了他。

  「碧槐……我的碧槐,我到底對你做了什麼……」他無助地呢喃,神情慌亂,熱燙的淚就這樣流下來,沾濕了冷碧槐的單衣。

  「沐山嵐,無法再回頭了,你不要再執著……」冷碧槐閉上眼,埋首在他懷裡苦澀地說。

  「我是想要你,但要兩情相悅,不是這樣。」沐山嵐帶淚的跟凝視著他,在他額上輕輕一吻。

  冷碧槐顫了一下,半晌搖了搖頭道:「沐山嵐,我倆真的不可能了。」

  沐山嵐聽他回答,心如死灰,半晌才從地上拾起他的衣衫,十分小心地為他一件件穿上,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

  「既然如此,我明白了。」

  冷碧槐躺在床上,這最後的一夜卻是難眠。

  窗外下著傾盆大雨,簌簌雨聲就像洗刷到人心靈。

  睡不著也是正常的吧?他翻身仰躺過來,視線定定望著床頂被新安上的青色紗帳。

  明日就該走了,以後與沐山嵐再也不見了吧。

  他眼神微遙,往事如昨,一點一滴地滲進記憶,透進心裡,原來不知不覺中已發生了那麼多事。

  如果當初在西湖,不是那樣遇到沐山嵐,如果他像往常一樣執行任務,殺了沐山嵐,現在會是怎樣?究竟哪個更好一點?

  冷碧槐再次笑起自己的答案,不論如何,到現在都沒後悔遇到沐山嵐,他該是癡子還是瘋人?

  感情真是奇妙的東西,時至今日,覺得再深的感情,不過是一番情緒。情緒激昂的時候,感情便強烈;情緒低落的時候,感情也變淡泊,如此而已。

  他對沐山嵐的感情還在,但再也沒當初那般熱烈明媚的顏色,披著淡泊顏色的現在,任何激情都鼓動不了,就好像沉在深深的海底,閉上了眼,外面的一切波瀾便都擾不了自己,像是隔絕了一切,像是有一層厚重的紗裹在自己心上,不會流淚,也不會氣憤,偶爾淒苦,偶爾失落,但茫茫然的還是隔了一片。

  不知道這算不算麻木,總之他不再想以前,明日踏出這聽雨樓,他便是另一個冷碧槐,不是鬼域的殺手,不是愛沐山嵐的冷碧槐,也不是被恨的冷碧槐,而是一個全新的自己。

  既然仇恨褪色後,老天依然讓自己活著,那麼他可以為自己而活嗎?做自己想做的事,過自己想過的日子嗎?

  在這世上,再無人逼迫自己、勉強自己,讓自己不快活了,冷碧槐閉眼微笑,覺得心上有幾分難言的舒暢和快活。

  他起身走到窗邊,看一眼自己生活了兩年的聽雨樓。

  在這裡,經理由生到死、由死到生的百般煎熬,如今都雲淡風清。

  窗外雨簾遮蓋,透著大雨望出去,都是迷茫茫的一片,冷碧槐的視線突凝結在一點,那人竟然在傾盆大雨裡,就那樣站著。

  沐山嵐站在冷碧槐屋前的小道,渾身淋得透濕,臉上的濕漉感,讓他分不清到底是自己的眼淚還是天上的雨水。

  他自己也不知道站了多久,意念裡只有一個,冷碧槐明日便要走了,這是他在聽雨樓的最後一夜,這是他還在他身邊的最後一夜,光想這個,便像在他心頭鑽了一個洞,疼得厲害,他茫然地不知該怪自己,還是命運。

  既然命運安排他和冷碧槐相戀,為何還要後面這許多波折呢?還是他自己太殘酷、太自私?如若他對待感情能寬容體貼一些,是否都不一樣了?

  所謂的誤會和仇恨,現下都成為他沐山嵐最大的笑柄,冷冰冰地刺在他心裡,恥笑他這人的無知與殘酷。

  我不愛他了麼?當日不知真相的時候,我在這裡看著他,對他說我不愛他,是真的不愛他嗎?

  他黯然地低頭,時至今日才知道不是,又能怎樣?

  現在,他才明白自己當日為何要隨冷碧槐從那懸崖跳下,什麼「你只能死在我手裡」,分明是因太愛冷碧槐,無法一人獨活啊!

  愛,沐山嵐自己都要冷笑,還配說這個字嗎?

  既然愛他,為何還做得出那些折磨他的事來?這是愛嗎?是嗎?

  沐山嵐,你真的沒有資格,是最沒資格說這個字的人!他從心底深切的唾棄自己,卻又無法毀掉自己,因為他和冷碧槐早已生命相系,就算為了冷碧槐,他也要好好的活,才是對得起他。

  對得起?沐山嵐,你還有什麼資格說對得起他,你對他犯下的錯,這輩子都彌補不來。

  沐山嵐仰天,迎向肆虐的大雨,任它疼痛的打在臉上,嘴邊嘗到了鹹鹹的味道,碧槐……我真的不能失去你!

  他頹然跪了下來,整個人都像失了魂……

  沐山嵐匍匐在地,迷迷濛濛地醒過來,才發現自己昨夜竟撲在地上睡了過去。

  身上濕透的衣服已經半干,但頭腦發脹,很是難受。

  他無力地站起身子,看那仍然緊閉的小屋,當冷碧槐再走出來的時候,他便要失去他了。

  失去,其實早已失去,而今天過後,就要連他的人也看不到了。

  沐山嵐心中無比酸澀,站在那裡動不了身子。

  應該走的,不要看他離去,但又邁不開腳步。

  咯吱,那扇木門動了,沐山嵐渾身一震,僵在那裡,緊緊盯著門口,下一刻,就覺得眼前有一片亮眼的光,甚至亮得他無法睜眼。

  站在那裡的的確是冷碧槐,可又不是!

  在他面前的冷碧槐,不再是這些年灰色衣袍,而是青衣卓然,一派蹁躚。

  「碧槐……」沐山嵐乾澀喚他,只覺自己像在作夢。

  這樣的冷碧槐,可是他這些年夢裡的那個?與他相遇,讓他無可自拔戀上的那個?

  他看著冷碧槐一點一點地接近自己,直到近得可以把他看得清清楚楚。

  他就那樣站在自己面前,清澈又深邃的眼望著自己,如碧的青衣,更襯得他膚色如雪,容顏如夢。

  沐山嵐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去觸摸他臉頰,在要碰到他的那刻,卻又停在那裡,怕只是個夢境,一碰就碎,不敢再觸。

  冷碧槐靜靜看他,在他要縮回手的時候拉住他手,放到自己臉頰道:「沐山嵐,你可想摸一摸我?是因為現在的我,看起來很像當初遇到的那個我,是不是?」

  他將他的手抵在自己臉頰,眼深深地望他,聲音猶如呢喃,「山嵐,今日我便要走了,以後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切莫再混沌度日,遇到喜歡的人,也不要錯過。說這樣的話可能有些怪異,但我還是希望你幸福……」

  「碧槐……」沐山嵐都快哭出來了,貼在掌心的臉頰瘦削溫潤,但自己的掌心卻十足冰涼。

  冷碧槐幽然一歎,放開他手,微微一笑,「山嵐,我走了。」

  一年後——

  桃花村,風鈴渡。

  半坡上有一間木質小屋,屋前有一方廳堂,無遮無蓋,頂天立地,四面清風,坐在這甚是舒爽。

  砍柴的樵夫路經小屋,便習慣性的放下半捆木柴,自從一年前得了重病,被先生治好後,他總習慣每次砍柴時,多砍這半捆帶給先生,雖知先生未必需要,但他也只有這樣來感謝先生了。

  那時他病得要死,以為就這一口氣回不來了,家裡爹娘妻兒都哭得不成樣子,畢竟他是這個家的支柱,如果他去了,這一家子老小可怎麼辦。

  那時候便遇到了先生,救回他這條命。

  年輕的樵夫總是想,先生是上天派來賜輻他們桃花村的吧,妙手回春,幫了村裡許多苦難沒有收入的人家。

  現在,他們再不用因為沒錢去鎮上看病兒煩惱,村子裡就有最好的大夫,真是活菩薩呀。

  「老伯,這藥回去煎了,每日分兩次服用即可。您別擔心,這病能治好。」門忽然開了,先生微笑著扶一年過半百的老人出來。

  「冷先生,謝謝你啊,你這樣一說,老頭兒我也就放心了。之前鎮上的何大夫說我這病重,沒五兩銀子花下去是治不好的,可我哪有那麼多銀子啊?可憐我那老伴,這些天哭得什麼似的。」

  冷先生一身青色衣袍,洗得發淡,卻仍神清如玉,讓人看得舒服。

  冷先生微笑道,「老伯放寬心,您吃了這藥便能痊癒。」

  「是啊!是啊!冷先生醫術高明著呢,白老伯您放心吧!」樵夫忙湊上去說。

  「阿木,你正好路過,那就和老伯一路回去吧,也可照應一下。」

  憔夫見先生背著藥箱,便問道:「先生又要出診?」

  「是啊,村口魯老伯這兩天不太舒服。」冷先生溫和道。

  「那您快去吧,老伯我會扶他下山。」

  冷先生點頭道:「那就拜託你了。」

  這冷先生當然就是冷碧槐,一年前離開聽雨樓後,來到這偏僻的桃花村,這裡民風淳樸,就住了下來。

  原本在鬼域所學的那些醫術藥理,倒正好派上用場,便在這裡行醫,在這裡,他平靜的度日,覺得自己和別人一樣,是個平平常常的人,日子很平淡,但很舒服。

  從前種種,偶爾想起,已恍若隔世。

  中午時分,才從魯老伯家回來,經過村裡賣蘋果的陳嬸店舖前,又被叫住。

  「冷先生,今天剛採下的楊梅,新鮮得很,這袋你拿回去嘗嘗。」

  「不用了,陳嬸。」冷碧槐微笑,這裡的人大多單純善良,往日裡治了他們的病,便記在心上,時常會送他東西。

  「哎!叫你拿著便拿著,先生要是客氣,我可要不高興啦!」陳嬸是很直率的個性,上次她小兒子發燒厲害,哭得雙眼通紅,以為就要不行了,還是冷碧槐救回了孩子,足以對冷碧槐滿心感謝。

  「那就謝謝了。」冷碧槐微微一笑,接過袋子。

  冷碧槐走回自己在半山坡的家,發現家門口又是一袋新鮮蔬果。

  有些無奈地笑笑,這裡的村民真是太熱心了,三不五時,他家門口就放著新鮮蔬果,量很足,東西很好,他都不需要買菜了。

  他知道柴是阿木砍的,水果有時是陳嬸或何伯送的,但這每次大口袋放在他家門口的蔬果,卻一直不知是誰給的。

  冷碧槐將今天的藥書細細整理了一遍,正要取水煮飯,門口又傳來敲門聲,冷碧槐走過去開了門,見是住得離他很近的獵戶家小女兒縈縈。

  十四歲的縈縈梳著兩條又長又亮的麻花鞭子,臉上有幾顆笑雀斑,一對小暴牙,非常可愛。

  冷碧槐微笑問道:「縈縈有什麼事?」

  「冷先生,爹爹今天打了雙小羊,家裡烤了羊肉,叫冷先生一起過去吃呢。」冷碧槐還未說什麼,縈縈已經伸手拉住他雙手。「先生不許不去喔,縈縈會不開心的。」

  冷碧槐被她逗笑,道:「那好,我們去吧,對了,我拿上些傷藥,上回給你爹爹的藥都快抹光了吧?」

  「嗯!那要好好,我爹爹都說身上那些老傷都不疼了。」

  冷碧槐拿上傷藥,關了門,便牽著小女孩的手往她家去了。

  從冷碧槐家到縈縈居住的屋子,需要繞過一片很小的林子。

  黃昏裡,林子裡鳥兒轉鳴,風裡飄著花的香味,景色非常美麗。

  縈縈甩著他的手,哼著小曲,很是開心。

  「對了,先生上次教我的那首詩,我現在都會默寫出來喔,一會兒縈縈寫給先生看,好不好?」

  「好啊。」冷碧槐笑道。

  縈縈興起,拉著他加快腳步,幾乎一蹦一跳地跑起來,冷碧槐卻在空氣中聞到一絲不尋常的氣味,他神情徽凜,耳邊也細心分辨起來,很快聽到幾個腳步聲。

  他一身武功來到桃花村後便再沒用過,每日裡也只打坐一回,運一遍氣,再沒往上修練武功,現下用內力聽到的聲音,距離雖然還很遠,但已知來者都是高手,而那淡得幾乎聞不到的氣味,竟是罕見的迷香。

  冷碧槐迅速出手,點住縈縈幾處穴道。

  「先生?」縈縈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乖,別怕,閉上眼睛。」

  冷碧槐一下抱起她,屏息便運起輕功,幾個穿越,在那些人還未到前,先把縈縈送回家。

  抱著小女孩疾速掠過樹林,很快便到了縈縈家的木屋。

  冷碧槐將小女孩交給她的父母,道:「王叔王嬸,待會兒把門關緊,不論聽到什麼聲響都不要出來,外面有危險。」

  樸實的獵戶夫妻只見冷碧槐面色凝重,一臉驚訝。

  「鬼剎的輕功果然名不虛傳!」這時,空中忽然傳來一聲威武有力的喝聲,伴隨著一陣放肆的笑聲。

  獵戶夫婦顯出不安,冷碧槐推了他們一把,將門關住,飛身一躍,落到外面空曠的地方,隨即三條身影迅速出現在冷碧槐面前。

  那時三個黑衣黑袍的男人,一色的黑衣,一色的飛鷹標記。

  冷碧槐淡淡一笑,「原來是玄聖門使者!」

  為首那黑衣漢子冷冷一笑道:「不錯,玄聖三使,今日特來取你性命!」

  「取我性命?」冷碧槐挑了挑眉。

  「三年前,你殺我玄聖使者洛靈,我等今日便是來為他報仇!」其中一人喝道。

  冷碧槐嘴角一扯,露出一抹譏諷的笑,「三年前的帳,你們到今日才來算,也不嫌太晚?」

  「哼!三年前沐山嵐舉眾討伐鬼域,當日只道鬼域中人盡數殲滅,誰知那沐山嵐為一己私情貪戀於你,留你性命,要不是此次聽雨樓出了叛徒,爆出這個消息,我們還真不知道殺人無數的鬼剎竟還沒死。」

  聽他言語,冷碧槐眉越皺越緊,這話也忒古怪,沐山嵐貪慕戀私?聽雨樓即便出了叛徒,也不該傳出這般可笑之言。

  「這消息如今已傳遍江湖,三個月前,沐山嵐揣抱月劍,在武林之巔大戰各門派掌門,說是為你還清血債,他當眾承認戀你成癡,說你的債便是他的債。」

  那黑衣人語帶鄙棄,說得可笑,冷碧槐卻是越聽越驚。

  「如今武林正義盟七門八派在盟主的斡旋下,已不向你討債,但副盟主沐山嵐也就此被正義盟除名,想我玄聖門可不是那七門八派,經個盟主調解,居然連仇也不報,盟主算什麼?沐山嵐又算什麼?我玄聖門要殺的人,誰也逃不過!」

  冷碧槐心下有幾分難言的激動,沐山嵐為了他被除名?這又何必?他還真是……

  「大哥,廢話少說,如今就地殺他,以慰我聖使在天之靈!」

  冷碧槐眼中寒光一閃,一哭早已被他封印,如今倒是沒了武器,即使沒有武器,他也不信殺不了那三人。

  「住手!」雙方正劍拔弩張,蓄勢待發時,忽聞一聲低喝,一人從天而降,站在中間。

  「沐山嵐!」看清來人,都分外驚訝。

  沐山嵐一雙眼迅速望了一眼冷碧槐,就轉頭對那三個黑衣人道:「武林盟主已下令赦免冷碧槐死罪,如今你們還要殺他,難道是有意與盟主過不去,有意與正義盟為敵?」

  「哼!你沐山嵐私情包庇!這冷碧槐殺人無數,人人得而誅之,就算盟主下令可免其死罪,我玄聖門也不量從命!」

  「中間這位可是下任玄聖門的接位者洛尋?」沐山嵐看著中間那黑衣漢子道。

  「不錯,我就是洛尋。」黑衣人冷冷道。

  沐山嵐註釋著他道:「你聽好了!當日你們前聖使洛靈兩劍三招,便死在冷碧槐劍下,你以為你的武功比起他如何?」

  兩劍三招?

  那三人聽得一凜,但隨後顯然不相信。

  「大哥,不要聽這廝鬼話?」一人忍不住喝道。

  那為首的洛尋看看沐山嵐,又看看站立在那兒的冷碧槐,冷碧槐只冷冷笑了一下。

  洛尋對沐山嵐道:「你說這話何意?」

  「告訴你事實,如若你們定要報仇,只是多添三條人命而已。你等要報仇,雖是道理,但玄聖門畢竟也算是正義盟管轄,若連盟主的命令都不聽,你們要如何服眾?將來的玄聖門又以何種身份在武林自居?年輕人,不要以為事情那麼簡單。再者,你們來找冷碧槐報仇,你們的師父還不知道吧?」

  洛尋聽他言語,目光閃動,「師父的確不知。來找鬼剎報仇,是我師兄弟三人的決定,死去的洛靈與我們情同手足,我們是為兄弟報仇!」說到後來,洛尋臉上顯出一種悲憤之色。

  「為兄弟報仇?」沐山嵐低低重複,滿眼黯然,冷碧槐站在他後頭,雖看不到他表情,卻聽得到他語氣,知洛尋此言又觸到他痛處。

  冷碧槐心上微痛,站到沐山嵐身邊,對那三人道:「你們要報仇,尋我便是,不要再廢話了!」

  「碧槐……」沐山嵐聽他此言迅速抬頭,目光憂慮,深情難遮。

  冷碧槐淡淡一笑,「沐山嵐,這不干你的事。」

  沐山嵐卻拉住他的手,轉頭看向那三人,目光朗然而堅定。

  「三位,我剛才已經說過了,如果一定要動手,不過陡然添了三條性命,我知你們為兄弟報仇,義憤難填。」

  「既然知道就少廢話!」旁邊一黑衣人沉不住氣,首先喝了出來。,

  洛尋拍了拍師弟的肩,看著沐山嵐道:「你待如何?」

  「洛尋,當日武林之巔,你也在場,就如當日所說,冷碧槐的債即是沐山嵐的債,你們若對他出手,他必定殺了你們,既然如此,我願代他受你三人一人一掌,絕不還手,三掌之後,恩怨兩銷,你們不可再尋他報仇,你看可好?」

  「沐山嵐,你說得輕巧,一條人命換三掌,這也能算?」洛尋的師弟冷笑道。

  沐山嵐聽聞此言,眼神一冷,瞬間就見寒光一閃,那說話的黑衣人還未反應,低頭便見沐山嵐的抱月劍擱在自己脖頸。

  他一時驚呆,不知所措,自己本也算後輩中高手,居然連沐山嵐怎樣出劍都沒看到,就已被他制住。

  沐山嵐冷冷道:「你自己選,是要這樣死在冷碧槐劍下,還是擊我三掌,為兄報仇?年輕人雖志氣高昂,但也要懂得分寸。」

  洛尋沉思片刻,斷然道,「好!」

  沐山嵐面色一緩,對洛尋抱拳道:「那麼,請出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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