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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架空] 《藥》作者:愛浩de智律【完結】(長文)

《藥》作者:愛浩de智律【完結】(長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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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姑蘇城外,清風吹絮,杏花堤上,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臨風而立。只見他長睫捲翹,眉眼俊美,本是一副討喜的樣貌,但卻臉帶病像,面容蒼白。看著靜靜流淌的江水,少年輕輕地吐了一口氣,眉頭也皺了起來。  
「有天哪!」聽到有人呼喚,少年回過頭來,只見走來的是個英俊的男孩,他容長臉蛋,尖俏下頜,眉眼間透著一股英氣,削薄嘴唇輕輕抿著,流露出關懷的神色。  
「允浩哥。」少年輕喚了一聲,那個叫允浩的男孩走到他身邊,將一件水色衫子披到他身上。  
「怎麼一個人跑到這來了?心疼起來可怎麼了得?」允浩的語氣裡是滿滿的寵愛。  
「呵呵,哪有那麼容易就疼了?哥你過慮了。明日就要回北地安放我父親的屍骨,我喜歡這杏花,想要再看一眼……」這話說得頗為哀傷,似是決絕之語,允浩心痛地去掩了他口道:「你喜歡這杏花,明年我們回來看就是了,哪裡說得著什麼再看一眼的話了!」  
「哥,我這心疾自己自是知道,只是等到了那一天,哥不要太過難過才好……」  
「有天!我不會讓你死的!就是對不起這全天下的人,我也不會讓你死!你只管好好將養身體,將來,我們倆要一輩子都在一起的,一輩子都做好兄弟!」  
「哥你是說……一輩子?」有天愣愣地望著允浩,允浩伸手將有天攬進懷裡。  
「是!一輩子!鄭允浩和樸有天,永遠都不分開!所以你要好好地保重自己,所以你要好好地活下去,和我在一起……」  
有天被允浩的話感動了,他使勁點了點頭,圈住了允浩的身體。  

雖然說是想一輩子跟著他,但無奈殘破的身體無法支持,只走了三日,有天就病倒了。高燒不退,心疼難忍,允浩眼巴巴地看著有天越來越憔悴,越來越灰敗,卻沒有一絲辦法。醫生早就請遍了,但都說有天是胎裡帶的病,沒得治的。這日晚上,有天發作得尤其重了,來了的幾個醫生都讓允浩趕緊為他準備後事,允浩只覺得心涼如冰……  
後半夜,醫生都回去了,看著有天緊皺眉頭的樣子,淚水沿著允浩英俊的面龐滾落下來,他忍不住抱住有天,在他耳邊喃喃道:「別走……不要拋下我……」有天卻沒有什麼反應,生命正在一絲一毫地抽離。  
「專治疑難雜症,鬼門關裡搶人!」一聲嘔啞的吆喝讓允浩一激靈,這大半夜的,怎麼會有醫生?難道是傳說中要人性命的鬼醫?傳說這鬼醫乃是梟鳥所化,數清病人眉毛後就能把人命帶走。有病人的家裡總是格外迷信,允浩急忙沾了口水去塗有天的眉毛。  
「疑症自有異招治,心病還須心藥醫!」聲音更是清晰,彷彿要從門裡直鑽到允浩的腦子裡。允浩心頭一動,他放開有天,走到門前。  
呼地打開門,一個鬚髮皆白的老者正站在門外,他穿著破舊,如同乞丐,但一雙眼睛卻閃著異樣的光芒。  
「小伙子,你深夜開門,可是有重病人要治嗎?」  
「老丈為何深夜行醫啊?我只是覺得奇怪而已。」  
「醫者可知晝夜,但病人卻刻不容緩。若是小老兒來晚一步,耽誤了治病救人,那豈不是罪孽麼……」  
「老丈倒頗有道行。」  
「你家裡人病了吧,如果捨得銀子,就讓我給看看,縱一時不能痊癒,好歹可以指你一條明路。」  
「老人家,說實話,我弟弟病了,您深夜行醫一定是位異士,我倒真是想讓您給好好瞧瞧。」  
「好吧,我進去給你弟弟看看。」老頭說著,擠開允浩走進屋來。  
掀開被角,抓出有天白皙細弱的手臂,老頭如同鴉爪一般的手指按在有天脈門,細細地診了片刻,搖頭道:「這娃子的病我是瞧不好的,但我知道有一個人定能有辦法。」  
「哦?老丈,快請救救他吧!」  
「我說了,你們也未必找得到,找到了也未必求得來,求來了也未必用得上,用上了也未必好得了……」  
「只要您說我就去找,去求,去試,總比沒有的強……」  
「孩子,這只怕是一段孽緣,開弓沒有回頭箭,這一步邁出去,就是萬劫不復,你真的要去找麼?」  
「只要您說,我就是拼了命也要去找來!」  
「命?要你的命做什麼呢?好吧……既然你如此執著,我就告訴你,我雖然不能醫治,但我師兄卻有辦法,你快帶他上絕塵頂,找千世神醫洛凌宵,他自然會給你們指一條明路。」


2
給了診金,送那老頭離了客棧,允浩走回店來,握住了有天冰冷的手:「有天,不管他講的是真是假,我一定要為你試一試!」。他沒有看到,那老頭對著客棧詭秘地一笑,低聲道:「那孩子的眉毛我看見了,也數清了……」  

三日後允浩趕到絕塵頂時,有天已經到了彌留之際。他神智不清,水米不進,允浩已經心如刀絞,只道快些找到洛凌宵讓他為有天治病,縱是真的賠上自己一條命,允浩也在所不惜。因為有天身體太過虛弱,允浩又怕耽誤了時辰,本來雇了軟轎抬有天上山,但山路根本容不得兩人並行,走了一陣,轎子就上不去了,允浩見山路頗險,別人背了有天他還不放心,於是就用繩子將有天縛在自己背上,他只道縱算落下山崖去了,也是和有天在一起的。  
一路上幾次遇險,但允浩有著強大的精神支柱,身上又有功夫,所以總算有驚無險,大半日後終於上了山來,早累得氣喘吁吁,一顆心像要從嗓子裡跳了出來。  
山頂處有一套小宅院,竹籬圍擋,青草鋪地,允浩將有天解下來,輕輕地放在地上。  
「請問洛凌宵神醫是住在這裡嗎?」允浩朗聲問道,童子聲音傳出去好遠。  
「什麼人啊……」屋裡一個渾厚聲音回答。  
「晚生鄭允浩,請先生醫治幼弟心疾!」  
「我已經不給人治病了,你們走吧……」屋子裡的聲音非常堅定。  
「求先生一定施恩相救,我和弟弟會一輩子對您感激不盡的……」允浩乾脆跪下,磕起頭來。  
「我早說了不救,你們走吧!」屋子裡的聲音已經頗為不快。  
「先生!如果先生不肯醫治幼弟,那麼我們就是走了,恐怕也沒有活路了,我就跪死在您這門前!」允浩說完,跪坐在地上,將有天攬在懷裡。  
日昇又落,又升又落。允浩只跪得頭暈眼花,懷裡的有天早已沒了聲息。允浩不知道有天是什麼時候走的,只知道他在自己的懷抱裡越來越冷,越來越僵硬。允浩並不想起來,他覺得只要跪在這裡,一切還有希望,就算有天真的已經不在了,屋裡的老頭也可以救他,否則,就乾脆跪死這裡,也沒有什麼兩樣了。  

允浩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失去了知覺,只知道醒來之後,坐在自己身邊的竟是有天。  
「哥,你醒了,餓不餓?還是我先給你倒口水喝?」  
「有……有天!」允浩有些驚訝。  
「是洛神醫救了我。」有天說著,朝旁邊指了指。  
允浩感動得幾乎掉下淚來,他趕忙爬起來,跪下磕頭道:「多謝神醫救我弟弟!」  
「你不用謝,我也是被你誠心打動,才救他的。但我這一顆續命丹只能延他三年性命,但卻無法根治,三年後他還是要死的,除非……」  
「除非什麼?」  
「除非按我寫的方子,找一個男孩子來,挑斷手足筋絡,每月以毒藥浸泡一次,三年後剖腹挖心,將那藥心切片晾曬,研磨成粉,煎熬成一盅藥引,然後只須按這個方子連同藥引一起服了,才能好的。」  
「什麼?那豈不是要殺一個人?」有天的臉上露出驚恐的神色。  
「是啊,就看你們願不願意去做。」  
「不……」有天皺起眉來。  
允浩卻道:「有天,你且放心,不就是殺個人嘛,有什麼了不起……我一定為你做成這藥人,把你治好了,我們倆就能一輩子在一起了!」  

3深宅大殿內,一派春意盎然。絕美的青年伏在床上,他纖細的腰肢被人固定住,身後是一個有些冷酷的俊美男子。  
「啊……」絕美青年幾乎咬破了嘴唇,他秀麗的濃眉糾結在一起,滿臉都是痛楚。  
「在中啊,快活麼?」俊美男子冷淡地問道。  
「很……很快活……啊……」這一聲呻吟沒有一絲甜美,倒像是忍不住呼痛的聲音。俊美男子加快了腰部的動作,那絕色青年昏死過去……  
等在中醒來,允浩已經走了。他一個人撿起破碎的衣服裹在身上,眼睛就慢慢地紅了。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好不容易長上的傷口又在剛才被粗暴對待的時候被弄破了,他自暴自棄地將手往旁邊一撂,長好了又有什麼用,還不是要被劃開,於是他也不管了,任由那傷口冒著血絲。  
不是應該懦弱地怕死或絕望地等死麼?那樣的話,死前的日子也許會過得容易吧,為什麼要這麼倔強?為什麼要讓本來已經度日如年的自己惹上更多的麻煩?為什麼……為什麼要愛上他,明明已經沒有任何的希望……在中在一遍遍地拷問著自己的心,他站起來,腳下一軟,又跌了回去。他看了看自己的腳,腳腕上的筋都是斷的,只能慢慢地走路,慢慢地幹活,卻一刻也不能停下來……  
  
在中重新坐了下來,在疼痛的腳腕上輕輕地按摩著:「跟著我讓你們也受苦了,可是也不會苦多久了。今天他不是問我了麼?『在中啊,快活麼?』他叫我的名字了呢……等他真的愛上我了,就不會老是弄傷你們了,那時候,我可以擦藥,可以包上傷口,你們就不會再疼了……」一邊跟自己的腳說著話,在中的淚滾了下來。  
揉了一會兒,在中覺得好了一些,他重新站起來,腳還是疼,卻不像剛才那般厲害。在中裹著破衣服慢慢走出寬大的房子,穿過迴廊來到後院,在一間潮濕陰冷的小房子裡躺了下來。每天只有這個時辰,在中可以休息一會兒,很快,他就進入了夢鄉。  
快到中午的時候,在中被一陣拍門聲驚醒,他迷糊著睜開眼睛,卻看見允浩站在他的面前。他生病,你天天在他身邊噓寒問暖,現在我也病了,你來看我了麼?在中努力地笑了一下。  
「有天的藥呢?你煎了沒有?」  
在中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他淡淡地說:「我病了,起不來床。」  
「哼……你病了?」允浩的聲音裡有些嘲諷。  
「是的,我病了。我也知道你根本不在意我身體怎麼樣,但你總不能讓我死了,因為那樣的話,他就沒救了。你不覺得你應該對我好一點麼?你難道不怕我在他的藥裡下毒?又或者……或者我死了,你們的藥還沒有煉成……」  
不知怎麼,聽他說到那個忌諱的字眼,允浩心頭一陣煩亂,他心道,一定是因為有天。但看著在中虛弱的神色,允浩歎了一聲:「別再跟我置氣了,昨天的事是我不對。」  
「一提到他,大幫主也會低頭認錯麼?」在中玩味地看著允浩的俊臉,浮起一絲苦澀的微笑。  
「你是真的病了,還是賭氣呢?」允浩沒有接他的茬。  
「是真的,你摸摸我的腦袋,熱著呢。」在中撩起頭髮。  
「病了就躺著吧。」允浩並沒有去他額頭上試溫度,而是不再理他,轉身出了屋子。  
見允浩出去了,在中悻悻地放下了頭髮,他喃喃地說:「他是喜歡我呢,他喜歡我良心會不安的,所以我只要活著,就一定能等到他明白的那一天……」  

傍晚的時候,在中覺得身子輕便了一點。躺了這麼久,也沒見有人給他送飯來,在中於是掙扎著爬起來,想去廚房找點吃的。  
剛起來,允浩就進來了:「還生氣麼?身體有沒有好些?」  
聽他進來就問這句話,在中心頭一陣高興:「氣呢還是在生的,身體也並沒有好多少,只是你來看我,我很開心。」  
允浩的臉色一陣尷尬,他咳了一聲,道:「對了,這個,你拿去煮粥。」  
在中接過來一看,見是一團紅色膠質,他問道:「什麼啊?」  
「頭生血燕,是滋補氣血的好東西,小王爺拿給我的。」  
「給我的?」在中笑得像朵花一樣。  
「笑什麼?是給你的,但是讓你煮粥給有天喝的。」  
「哦……」在中的笑容僵了一下,「沒關係啊,但下次你最好說清楚了,免得我表錯情。」

4
「那個……」見在中要開門出屋,允浩叫道,「多煮一碗,你也喝點。」  
「知道了,就知道你對我好!」在中說完,關上了房門。他幾乎是衝進了廚房,酸疼的腳幾乎站立不住,關上廚房的門,在中拚命咬住了嘴唇,他在心裡對自己說:「在中啊,他不是最後說給你了麼?他是喜歡你的,他笨嘛,但他最後一定會明白的!」雖然是這樣給自己鼓著勁,但在中還是很難過,他慢慢地把糯米洗好,然後將血燕放進沙鍋中熬著,在中自己則坐下來燒火。這是屬於他的小小廚房,是允浩怕有天嫌亂,而特意搬過來的,基本上只是在中一個人在用,給有天熬藥,給有天做各種吃的,從小就已經習慣了,一切彷彿都已經改變,一切又彷彿還在從前……  
掌握著火候,一點一點地添著柴草,在中的心飛回很久以前。有多久……十年或是更長……幼年的記憶除了餓就沒有別的。  
對於親生父母,在中沒有印象,他是被窮人家賣到小倌館清遠閣的孩子,養母就是館裡的老鴇。十二歲以前,他一直是跟著養母學本事的,讀書寫詩,彈琴唱歌,媽媽告訴他只有把這些都學會,將來才能過好日子。雖然現在的在中對這些不會信了,但當時,他還是非常相信的,所以他拚命地學,希望將來能掛頭牌。  
雖然並未開苞,但他漸漸知道了一些醜惡的事情,也學會了一些手段,十三歲時,他終於迎來了他的第一個客人,這個人就是飛鴻幫三當家金承重。  
讓在中驚訝的是,金承重並沒有折磨羞辱他,而是跟他聊著天,問他家裡的事情,雖然什麼都沒做,但臨走時還是給在中留下好大一錠銀子。把錢交給媽媽後,在中自己當然還得了一部分,他拿了這錢去找後院的胡瞎子算命。別人也有說胡瞎子算得準,也有說他算得不准,但前日在中賣頭一夜時他曾隨口說:「你這孩子是富貴命,不會淪落風塵的。」若其他時候說也就算了,但那夜在中就要徹底地淪落了,在中本來不信,但這次的好運讓他覺得胡瞎子有點道行,所以得了錢,他就想找去問個明白。  
抓著在中細嫩的小手,胡瞎子煞有介事地說:「孩子啊,你真的是個富貴命,將來你會遇上一個人中龍鳳,把你救出苦海。」  
「真的嗎?那這次碰上的金先生是不是那個人中龍鳳?」在中切切地問。  
「哦……天機不可洩露,那個人會是你的心頭肉,你則是他的掌中寶,你們不只是利用的關係,而且他會愛上你,給你幸福。」  
「真的?」在中的聲音裡充滿希望。  
「真的。所以無論怎麼苦,都要好好地活下去,等到幸福的那一天。」  
「胡伯伯,謝謝你!」在中將一塊銀子放到胡瞎子手裡。  
看著在中遠去了,胡瞎子睜開了眼睛,老鴇從巷子後轉了出來,接過胡瞎子手裡的錢,然後分了幾個零錢給他。  
「照我說的教給他了?」老鴇問道。每當館裡的孩子破身之後,胡瞎子經常要演上這麼一出,一個是將孩子們那點可憐的賣身錢再扒上一層皮,再一個就是讓他們死心,安心地為館裡賣命,斷了念想。  
「是啊,都教了。」喜歡在中這孩子為人厚道,經常會給窮苦的他賞點餑餑,胡瞎子並未像往日般只勸他消極地認命,而是說了很多祝福的話,這些,他當然像老鴇瞞下了。  
「這孩子漂亮,將來大起來就是館裡的台柱子,是我的搖錢樹,你幫我說下他,我以後虧不了你。」老鴇說完,扭著腰身走了,胡瞎子歎了一聲,繼續閉上眼睛裝瞎。  

「我是天生的富貴命,你是我的心頭肉,我是你的掌中寶,允浩,你雖然現在還撐著不承認愛我,但總有一天你會承認的,我等著哪!」發了一陣呆,又自言自語地為自己鼓了鼓勁,在中站起來,揭開鍋蓋,看鍋裡煮得糯糯的粥,就熄了火,盛到碗裡。  
拿了個小勺子,又將鍋蓋好,在中端了碗就朝有天住的璦文居走去。  
走進典雅清淨的小院子,在中看到允浩正在和有天說話。  
「燕窩粥煮好了,有天公子,趁熱吃吧。」看著他們倆親熱的樣子,在中心裡酸酸的。  
「什麼東西啊……我現在吃不下。」有天厭煩地扭過頭。  
「端過來。」允浩吩咐道。在中走近去,允浩端起碗,拿起勺子,舀了一勺吹了吹,又用嘴唇嘗了嘗涼熱,然後舉到有天眼前:「我都對你舉案齊眉了,好歹吃一口吧。」  
有天笑了起來:「哥你折殺我了。」說著,有天回過頭來,開口將那一勺粥吃了下去。  
在中呆呆站在旁邊看著,允浩一口一口地餵著有天,他的心一絲一絲地冒出血來。  
「再吃一碗吧。」見碗見了底,允浩建議道。  
「在中的手藝真是不錯呢,這粥煮的真好吃,允浩哥你也吃一碗吧。」  
「你再吃一碗,我陪你吃。」說著,允浩示意在中去盛。  
在中撅起嘴來,不是說留一碗給他喝麼?他們都喝完了,讓他喝風去啊……想到這,在中一陣嫉妒:「有天公子,這是血燕粥,是幫主特意給你補身子的。」  
「血燕?」有天皺起了眉頭。  
允浩急忙道:「在中啊,快快下去盛粥,少在這多嘴。」  
「慢著,你可能告訴我,血燕是什麼東西麼?」  
在中搶著說:「就是金絲燕的窩,這窩是雌雄燕子為了產育後代而建,嘔出自身的精華,用自己的鮮血建成的……」  
有天忽然撲到旁邊,吐了起來。在中本是想出口氣,但見有天瞬間慘白了臉,心裡又有些過意不去。  
「有天!」允浩趕忙扶住有天,讓他進屋歇著,在中被扔在了天井,他訕訕地站了一會兒,然後收拾好院子,退了出來。  
再回到小廚房,在中看著血燕粥,也沒有了胃口,他滿眼都是允浩緊張的表情,想起來自己也頗為洩氣。那才是看心頭寶貝的眼神啊,可惜這眼神不是給他的。  
在中覺得肚子有點疼,一直沒吃什麼東西,他也幻想著允浩可以盛碗粥,然後一口一口地吹著餵給他吃。這樣想著,在中拿了個碗幻想著剛才允浩的神態,哄著自己:「在中啊,來吃一口……我不吃,現在吃不下……來吃吧,我都對你舉案齊眉了呢……」說到這裡,在中卻說不下去了,一口氣憋在胸口,半天都喘不過來。他不再學允浩說話,也再沒有心情喝粥,他將燕窩粥放在了灶台上。  
這時,門砰地一下被推開了,允浩走進屋子,滿臉都是怒氣。  
「金在中,你故意的是不是?你明知道他有恐血症,聽到一個血字都會敏感得受不了,你故意拿那些話去刺激他的是不是?」  
「他有哪些富貴病我又怎麼記得清楚?」

5
「金在中!」允浩看著他那副心不在焉的樣子湧起一股怒火,他一把揪住在中的領子,「你,別把清遠閣的那些無恥手段帶到我家裡來!」  
在中心裡一陣刺痛:「我就是從那出來的,看不起我也不用想著利用我了。我就是出門就死了,也不把這顆心留給你們!」 提到這顆心,允浩鬆開了手。在中脾氣也上來了,他將那碗粥推到允浩面前:「喂我喝!」  
允浩皺起眉頭:「金在中,你明知道我的心不在你這,你這樣做有意思嗎?」  
「有意思。」在中抬起漂亮的大眼睛,「你愛我,不愛我,又能怎麼樣呢?你為什麼讓我留在這裡,我也清楚得很。如果我不騙騙自己,如果我不讓自己有些錯覺,我會撐不住的。你對我的那些所謂的好,我都記在心裡。當我覺得撐不住的時候,會有力氣繼續活下去。幫主,將來要有那麼一天,我要你親眼看著,我不光是為我義父贖罪,你也知道我……我是喜歡你的。你就是不愛我這個人,也總還愛著我這顆心呢……」說到最後,在中的聲音已經開始顫抖,縱是允浩再怎麼不待見他,聽他這樣說,心裡也有些難過。他歎了一聲,端起碗來,舀了一勺粥,送到在中嘴巴前。  
在中笑了:「就知道你對我好……」一顆淚珠卻掉到了碗裡。  
允浩一勺一勺地喂,在中一勺一勺地吞。終於,燕窩粥見了底。允浩無聲地放下了碗,轉身向門外走去。  
「幫主!今天晚上……您過來嗎?」在中期待地問。  
「有天的情況你也看見了。我晚上會留在他那,不過來了。」允浩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在中看著允浩遠去的背影,忽然覺得反胃,他撐在灶台邊,吐了起來。  

天黑後,點起一個燈籠,在中走出了自己居住的小草廬。幫眾們都住在前山,因為有天喜歡安靜,他們才搬到這後山來的。在中知道後山的一條羊腸小路,可以通到山下。  
紅衣繡坊的姑娘們,在中還在清遠閣做小倌的時候,就已經和她們認識了。那裡的姑娘脾氣溫柔,手藝又好,對清遠閣的小倌也充滿同情。有好幾個小倌年老之後,就娶了繡坊的姑娘,這也算是得了善終。在中還有幾個頗為熟識的姑娘,他知道誰的手藝好,誰的手藝差,所以他花最少的錢,總能得到最好的活。  
這日他過來,是有要緊事和姑娘們商量的,因為在中姿容絕美,雖然只是個身份微末的小倌,姑娘們也有很多是喜歡愛慕著他的。  
「在中來了啊,快進來。」淺痕(謝謝痕痕妹妹的幫忙,姐姐給你個疼小在的機會哈)姑娘第一個看見在中,將他迎了進來。  
「生意不錯吧。」在中頗為外場,與姑娘們的關係倒好。  
「還不就是辛苦錢嘛,窮人家的女兒混口飯吃。」淺痕說著,已經又有幾個姑娘湊了上來。  
「在中今天想繡什麼呀?是衫子還是帕子?我們可學了個好花樣呢……」  
「要是衫子在中還是適合穿白的,倒是什麼都不用繡更好,我只給你做幾個水紋,穿上像文生公子的……」  
聽著姑娘們唧唧喳喳的說話,在中微笑道:「姐姐們,在中今日想繡的東西可要姐姐們為難了。在中就這幾個體己錢,打算全花到這上頭。現在我也沒有主張,想請姐姐們拿個主意的。」  
「在中啊,你上次說飛鴻幫的幫主喜歡你是真的嗎?我見過那人,長得好俊的,要真是那樣,在中可就找到個好靠山了。」  
在中咬住嘴唇。  
淺痕見了,急忙打圓場道:「你這妮子怎麼這麼不曉事,在中在講生意呢,你這麼一插嘴,不耽誤了在中的正事。」  
在中感激地看了淺痕一眼,道:「在中這次來,是勞煩姐妹們給參謀著,想……想做件壽衣……」  
壽衣在繡坊裡屬於白活,紅活白活無論給誰做都是要有彩錢的,在中見繡坊的姐妹忽然都噤了聲,急忙從兜裡掏出一塊銀子:「眾位姐姐,誰做這個活錢我不會少給的,只是想做得好些。」  
「在中……那正主是誰呀?」一個姑娘小心地問了出來。  
「我是……想給自己做。」  
淺痕皺起眉頭:「在中你怎麼了?幹嗎沒事做這個勞什子!」  
「反正是快要用上的,我不想草草了事,他們做的肯定不合我心。我還想要風光一把的,想提前自己做件好的,我最信服姐姐們的手意,現在先下個定禮,哪位姐姐手藝好接了這個活,我身後也沒有什麼人了,我的錢就全花在這裡……」

6
因為和在中交情甚好,幾個姑娘已經哭了起來,淺痕問道:「怎麼?那什麼幫主對你不好麼?不好咱就離了他,幹嗎把自己的命也搭上了啊!」  
「姐姐不知道,我是有苦衷的,淺痕姐姐,你可願意幫在中做上一身?」  
淺痕抬起頭來,呆呆地望著在中的眼睛,良久才道:「過年時你留意些,扯塊好些的料子,咱不做白的了,什麼寶藍墨綠你只管去買,花樣繡工就交給我,保證讓你……」淺痕卻再說不下去,一句話哽在喉嚨裡。  
「如此在中謝過姐姐了……」在中倒身拜了下去,淺痕扶住他道:「在中,姐妹們沒法讓你過好日子,但讓你風光一把總是成的。這定金你收起來吧,活做好了,再付工錢就是了。」  
  
  
在中從紅衣繡坊出來,已經入夜了。他打了壺小酒,知道這漫漫寒夜又是孤枕一人,如果不把自己灌醉,又怎麼睡得著呢?  
在中想起很久以前胡瞎子說的話,自己是富貴命呢,也許用不上這東西的。但過了年就二十歲了,自己也跟允浩混了兩年了,明年就是藥人煉成的時候了,允浩還一點也沒有在喜歡自己……縱是能時常自我催眠,但總有清醒的那一刻。若是真的有那麼一天,自己來不及準備,可就不能風光地在他面前走了。做就做一件吧,沖沖喜……過年時幫裡會買衣服料子,在中打定主意這次一定要弄身好的。  
一個人拎了酒回來,卻發現屋裡的燈是亮著的。在中打開房門,見允浩坐在桌旁。見他回來了,允浩起身道:「你上哪去了?」  
「我去打酒了。怎麼,想我了?」在中微笑起來。  
「誰讓你隨便跑出去的?有天的心病又發作了,要是有什麼差池,你負得起這責任麼?」允浩說著拉過在中的手,拿出小刀割破他指尖,鮮血流進茶杯裡。在中呆呆地看著自己流血的手,忽然感覺一陣暈眩。他搖晃了一下,允浩下意識地接住了他。  
「怎麼了?」這一聲問候充滿了關切。  
「有點噁心……怎麼這麼關心我啊?」在中嫵媚地笑了一下,蒼白的臉色有些刺眼。  
允浩鬆開手道:「不舒服就睡吧。」說完,他拿了杯子出了屋子,應該是用那藥血給有天煎藥去了。在中心裡難受,隨便扯過一塊布把手包上,然後走到廚房。果然,有天的藥允浩是親自煎的,不知道為什麼,除了在中,允浩不讓任何人接近有天和有天的東西。自己畢竟還是有點不同的吧,在中又開始習慣性地自我催眠。  
「我來吧?」在中試探道。  
「你不是不舒服麼,去睡吧。」允浩的臉上有點焦急。  
「想跟你呆會兒呢……」在中抱住膝蓋坐在柴火堆上,他拿出剛打的酒,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著,然後他像想起什麼似的將酒湊到允浩唇邊,「你喝口吧。」  
允浩沒有接他的酒,搖頭道:「我不想喝。」  
「哦……」在中有些失望地將手收回來,繼續喝他的酒。兩個人這麼坐了一會兒,在中看著爐火前的允浩,他試探著問,「今年過年的布料子都買了麼?這都過了臘八了。」  
「怎麼?想穿新衣服了?你這清遠閣帶出來的習慣還沒改啊?一個男人,本用不著這麼打扮的。」  
「你就不能不打擊我啊?」在中親暱地朝允浩的肩膀上搡去,允浩卻躲開了。  
允浩不願再多跟在中說話,見藥煎好了,他拿了小箅子濾藥渣滓,卻聽在中道:「縱是喜歡穿怕也穿不了多少了,明年不就三年了麼……」  
允浩手一抖,藥灑了出來,他急忙穩住心神,濾好了藥,低聲道:「過幾天衣服料子就進來了。」說完,允浩端了藥去給有天送去了。在中呆呆地坐在柴房裡,他忽然舉起手裡的酒,朝喉嚨裡灌去……  

說起來,在中已經幫會裡度過了若干個年頭,自從認金承重為義父後,每年春節都是在幫裡度過的,打年糕,做新衣,不論是老幫主在世時,還是允浩繼任幫主之後,春節總是氣氛喜慶讓人開心的。  
除了對自己冷淡,允浩在幫眾面前就變得分外成熟大氣。看著他瀟灑樣子,在中總是會陶醉。  
每年分佈料子的時候,都是在臘八後,幫派收了年租,為大家分衣服分用品。因為年夜飯都是統一吃的,所以酒肉並不用分,只是小年以後就天天都有魚有肉有好吃的了。  
在中本來就是極愛美的,再加上心裡有事,就想著今年已經要早早地去,選上它幾塊好的,拿去給淺痕裁度。  
分佈料的時候,在中卻看到有天正站在兄弟們中間。  
「大家先挑吧,不用管我的,我隨便有一件就成。」有天面含微笑,他笑起來讓人覺得彷彿有春風吹到人臉上。  
「二幫主先挑吧,大幫主吩咐了,要您挑完,別人才能選的。」  
「哪有這個道理啊?我又不是什麼大姑娘小媳婦……」有天說完,自己先笑了起來,其他兄弟也大聲笑著附和。  
在中並不覺得他說的有什麼好笑,他專心地看著布料,只等一說開始選,就能把看上的搶到懷裡,免得被人拿去。  
「說什麼哪這麼開心?」允浩的聲音響了起來。  
「允浩哥!」  
「大幫主!」

7
在中並沒有理他,只垂著眼睛看料子。  
「有天,看上哪塊了?」允浩走過來,站在有天身側。  
「我都說了我就不選了,又沒有什麼出去的機會……」想到自己的病體,有天心裡有些難過。  
「說什麼哪!還記得麼?有天今年就十九啦,什麼都可以好的,過了這個年,不就能治好了麼?等你好了,眾兄弟給你好好慶賀一場,到時候騎馬喝酒,我陪你瘋三天三夜,什麼都依著你!」允浩說得頗為豪爽深情,在中心口卻狠狠一疼,他終究還是打算給有天治病的,他終究還是會剖了自己這顆心……這樣想著,淚在眼前凝成一層霧,他努力地睜開眼睛,也看不清眼前的布料子了。  
  
在眾多料子裡,在中還真看上了一塊,明黃地子,聚寶盆的暗紋,亮亮的絲緞面,看起來又乾淨又透亮,而且那料看起來就好,在中偷偷蹭過去摸了摸,果然沉沉地壓手,在中心裡喜歡,只等著說開始選了,就拿那塊。  
誰知道有天看了看那堆料子道:「既是如此說,那就那塊黃的吧,而且我書桌上也想要這麼一塊檯布,看著就乾淨喜歡……」  
在中心裡的火「騰」就起來了,本來是他看上做裝裹衣服的啊,那人不僅要搶了去,還要拿這麼好的東西做檯布?允浩卻笑呵呵地拿了那塊布,抱在懷裡道:「有天就是有眼光,這一大堆料子就這塊漂亮,做檯布也好啊,不過要是能給我也擠出一塊來,我也做上那麼一身……」  
在中轉身離去了,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得到那塊了,其他那麼多布,都不是他想要的,他只想要那一塊,卻被那個人搶走了……  
孤獨地回到小屋裡,聽著耳畔不停響起的鞭炮聲,在中撲倒在床上,哭了起來。  

不知道哭了多久,在中感覺有人在他肩上拍著:「你不是想選料子做衣服麼?怎麼沒有去?」  
在中回過頭來,只見允浩站在他床前。  
「衣服啊……我不做了,我去了,就看上那塊黃布了,結果讓有天挑去了。」  
「你把自己哭得像個淚人似的,就是因為這麼點破事?」見在中依然在抽搭,允浩續道,「不就是想要那塊料子麼,有什麼難的?我還跟有天要了一身,不如給了你吧。」  
「真的?」在中止住了眼淚。  
「不是塊布料麼?至於麼……但……你穿可以,可別讓有天看見了。他若看見你跟他穿一樣的,我怕他不高興。」  
「是麼……」在中的心冷了下來,他低聲道,「我不會讓他看見的,這衣服……」想到自己穿那黃衣服時的情景,在中咬住了嘴唇。  
「我回頭就把料子給你拿來,你也用不著哭喪著臉,這個年你好好過吧。」說完,允浩並沒有要走的意思。  
在中道:「怎麼?今天晚上要在我這過夜麼?」  
「是啊。」  
「哦?」在中有點高興起來。  
「今天是臘月十五了,你該浸藥了……」  
「哦……」在中點了點頭,苦澀地笑了一下,「你要不說我倒忘了。」  

允浩吩咐人將燒得熱熱的藥水搬進在中的屋子,見那些下人出去,在中冷笑了一下,一件一件地除去了自己的衣服。他的動作很慢,就像一種挑逗,允浩只覺得一陣熱流從小腹升起。  
在中終於脫完了衣服,他朝允浩伸出手:「刀子給我。」允浩木木地將小刀遞到在中手裡,在中慢慢地割開自己腳上的傷口,然後又慢慢地割開手腕上的舊傷。  
他對允浩道:「抱我進去好嗎?我沒有力氣了……」  
允浩皺起了眉頭,他走過去,抱起在中,將他放到藥桶裡,水很燙,允浩的手接觸到水被燙了一下,他想抽回手,卻被在中拉著將手更深地浸到藥裡。  
「呵呵……疼麼?」在中用顫抖的聲音問道。  
允浩抽回了手,發現手背被灼得紅紅的。  
在中閉上了眼睛:「很疼吧……還有毒呢……」  
允浩忽然覺得一陣窒息,有那麼一刻,他很想把在中抱出來,不讓他再受這個苦……但想到有天,理智讓他硬生生地阻住了自己。  
不可以同情他!現在的一切都是他應該受的懲罰!縱是他真的把這條命這顆心給了有天,也不能贖他的罪的……可是……為什麼會心疼?為什麼會心疼哪……  
在中的頭側了過去,允浩知道他昏過去了,每次都是這樣的,但這一次,他沒有像往常一樣丟下他離開,而是蹲下來,看著在中的臉。慢慢地,在他臉蛋上吻了下去……

8
允浩靜靜地守著在中,他第一次心急地看著那點燃的香頭,香在慢慢地燃著,水卻已經冷了。每一次都是這樣,開始的時候水很燙,然後水很快就涼了,十冬臘月裡,在中要浸在冰涼的水中泡著,骨骼早就傷了。雖然知道這是對人的摧殘,但在今天之前,允浩卻幾乎從來沒有心疼過。  
為什麼會心疼?難道是因為過了這個年,心藥的時辰就要到了?允浩看著在中絕美的臉蛋,心裡揪得難受,事實上,允浩心裡的某個角落覺得很愧對在中,他欺騙了在中,用一個謊言騙取了他的生命。  
允浩將手伸到水裡,水已經冰涼冰涼的了。在中在昏迷中縮成小小的一團,嘴唇變得青紫。香火終於熄滅,下一秒,允浩不顧那毒水,伸手將在中抱了出來。怕人作弊,怕在中泡不夠時辰,泡藥這件事,一直是允浩親自做的。以前他甚至怕時辰不夠,讓在中多泡泡,但這一次,他忽然很捨不得。允浩拿柔軟的浴巾幫在中擦乾身體,摸著那冰冷僵硬的身體,看到那些可怕的傷口,還有剛剛燙出的紫痕,允浩附下身去抱住他,想快點讓他溫暖。  
在中輕輕睜開了眼睛,意外地發現允浩正抱著他,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事,就是在歡好的時候,只要允浩清醒地知道他是在中,他也從來不吻他,從來不抱他的……在中不敢驚動允浩,他怕失去這稍縱即逝的幸福,他重新閉上了眼睛,享受著他的擁抱。  
允浩抱了一會兒,感覺身下的人漸漸溫暖過來,身體也恢復了柔軟,允浩才長長舒了口氣,因為在那一刻,他忽然很害怕,他害怕懷裡的那個人就那麼去了。雖然知道那一天就快來了,但就在他接觸到在中冰冷僵硬的身體時,他的心卻忽然狠狠地一疼。  
看著沉睡的在中,允浩歎了一聲,這一次,他沒有離開。  
守在在中的床前,允浩想起了他第一次見到在中的情景。那天,他正和有天在門前做遊戲,三叔金承重領來一個男孩子,說是他收養的義子,以後就在山上生活。那時候的在中跟他們一點也不一樣,允浩和有天都是山上成長起來的,允浩像他父親,為人豪爽,不拘小節。有天雖說從小跟爹爹學唸書識字,但畢竟一直跟這些粗豪漢子一起,心也細不到哪去,舉止也頗有豪氣。而這個新來的金在中,一舉一動都有些忸怩,即使如此,允浩還是非常驚訝,因為他從來沒有見過長成這樣子的人。在中肌膚白皙,眉目如畫,挺直的鼻樑,肉肉的紅唇,行止中風流自現,允浩似乎一下就被吸引了。他很想認識這個不一樣的男孩子,有天對有這麼個新朋友和他們一起玩也表示高興,但他很快就對允浩道:「哥,你有了新朋友,可不許忘了我啊……」允浩最重義氣,趕快對有天道:「你在我心裡,任誰也比不了的,縱是帶著他玩,我總跟你好些。」看著有天清秀的笑臉,允浩心裡像喝了蜜一樣甜。  
那時候他們還小,天總是很藍,生活也總是快樂。允浩經常做些玩意,有天在中一人一份兒,看著他們倆收到禮物時的興奮樣子,允浩會高興地想跳高。在中總是做些小點心,他手藝頗好,有天也被他收買,問起有天更喜歡誰時,有天總是會說在中的禮物更好些。在中就會明顯地小小得意起來。看著他像小公雞翹著尾巴的可愛樣子,允浩會笑得直不起腰。  
想到那些陳年往事,允浩的唇角不經意地流露出一絲微笑。  
事情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改變的呢?他們怎麼會走到今天?從朋友變成仇人,並且還保持著無法告人的畸形關係……允浩咬住嘴唇,之後發生的事他無論什麼時候想起都會渾身顫抖,縱是在夢裡驚醒也會出上一身冷汗。  
在中知道允浩沒有走,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他閉著眼睛裝睡,卻感受到一道似乎要穿透他的目光,終於,在中張開了眼睛。  
「你醒了?」  
「你沒走?」  
兩個人同時問出聲來。在中微笑了一下:「是啊,醒了,還有十次……」  
聽到這句話,允浩心臟一疼,見他皺起眉頭來,在中急忙說:「我沒有生氣或埋怨的意思,只是,還有十次,有天就能好了,不是麼?」  
允浩低聲道:「別說了,我聽著難受。」  
「難受什麼,你不是一直希望有天好了麼?有天好了你們就可以親親熱熱地在一起,再也不需要我了……」在中本是故意在賭氣,但說著說著,自己也揪心起來。

9
「你不要以為你這樣說我就會放了你。」允浩的聲音又冷了下來。  
「我當然知道你不會放了我啊,你憑什麼放我,你又不喜歡我……」  
允浩和在中都陷入了沉默,時間靜靜地流淌。在中忽然笑起來:「這樣的感覺……真幸福,我躺在床上,你守著我,好像你愛著我一樣。」  
允浩本想出語反駁,但張了張口,卻沒說出話來。  
「你不要說,不要說讓我傷心的話,讓我自己幻想一會兒,好像是真的一樣……」在中閉上了眼睛,唇角露出一絲微笑。  
「如果沒有有天,如果沒有義父,如果沒有恩怨,如果沒有江湖,你,會愛我嗎?」  
「沒有如果。」  
「我知道了……」一顆淚滾入發跡,在中閉上眼睛,卻伸出手來,握住了允浩的手。  
「過幾天就是新年了,最後一個年,好好過吧。」允浩的聲音雖然算不上溫柔,卻也平和了許多。  
「正月十五我想看煙花。」正月十五是泡藥的日子,每個月的這一天,在中都要經受一番煉獄掙扎,又哪有多餘的力氣去看煙花呢?  
早就習慣他用各種手段逃避泡藥,允浩卻並沒像以往那樣堅決地說不準,或是乾脆充耳不聞,他輕歎了一聲:「你泡完藥,我陪你看。」  
「泡完藥再緩一會兒,哪還有煙花啊……」  
「縱沒有了,我放給你看。」  
「真的?」在中的眼鏡亮了起來,「說好了哦,你可不要騙我。」  
允浩本想說沒有騙過他,但想到那件事,他沒有說出來,只說:「我不騙你就是了。」  
「我們拉勾,一百年不許賴!」  
允浩伸出小指,勾住了在中的手。在中在心裡偷偷想:愛我一輩子,不許賴!  
「睡吧。」簡單的兩個字,就讓在中卸下了全部心防,他如此溫柔待我,是不是也有情於我呢?縱是無法長相廝守,這愛情也足夠溫暖了吧。  
燭光下,在中甜甜地睡著,允浩守侯在床頭,那情形,真好像愛著一樣……  

幫派的新年是十分熱鬧的,飛鴻幫的生意在允浩的經營下順風順水,一轉前幾年的逆勢,無論是漕運生意還是米面茶藥,都已經扭虧為盈。允浩心裡高興,再加上有天近日身體狀況不錯,於是允浩就想恢復一年一度的新年圍獵。新年圍獵是幫派的一個老傳統,自鄭老幫主在世時就一直傳承著。一個是為了新年增加飲食品種,再一個也是顯示幫派兄弟武功本領的。這一年,允浩準備復興圍獵,有天聽了甚為高興。  
臘月二十三小年那天,允浩剛整理好隊伍,允浩就聽有人在身後叫他:「大幫主!」允浩回過頭來,見在中站在馬下,他斂眉問道:「有什麼事?」  
「我也想去圍獵。」  
「你會什麼呀?會射箭還會擲標?什麼都不會,手軟腳軟的,幹什麼去呢……」在有天面前,允浩對在中尤其差了。  
「我只是想去看看,是幫主說讓我好好過這個年的。」在中特意把這個二字說得重了,允浩一咬薄唇:「你願意跟來就來吧,只是圍場上,可沒人照顧你。」  
「什麼時候有人照顧過我了?」在中的語氣中有了怨意。  
允浩不再理他,而是吩咐兵卒道:「牽匹小矮馬給他。」  
在中看著允浩胯下的雪雲駒和有天的獵紅駿,再看看自己寒磣的黑毛小矮馬,心裡雖然有氣,但想想自己手腳有傷無法上高頭大馬,似乎也是允浩對他的照顧。這樣想著,在中爬上小矮馬的背,然後在馬臀上拍了拍,矮馬慢慢地向前走著,在中跟在允浩身後,看著允浩和有天並騎而行的樣子,刻意地去忽視心裡的醋意。  
「有天,看,有只麂子!」允浩看到獵物並不搭箭,而是將那獵物指給有天,有天帥氣地搭上雕弓,一箭飛出,那麂子應聲倒在了地上。  
「二幫主好箭法!」幫眾們都不會放過這個巴結的機會,有天卻笑笑道:「什麼好箭法啊,又沒有別的做,只剩會這些彫蟲小技了。」  
「有天怎麼總是如此謙虛?我看今年的圍獵大賽你贏定了!」  
有天卻回過頭來:「我樸有天平生最討厭的,就是別人讓我。允浩哥,不要讓我好嗎?只憑真本事,縱是比輸了,我也心甘!剛才的這個,是你讓我的,所以不算!」  
在中心中暗道:「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啊。」  
允浩卻笑道:「有天果然真丈夫,為兄慚愧了,從現在起,誰也不讓著誰,看誰獵得多些!」說著,允浩一催雪雲駒,已經衝了出去。這片獵場本是飛鴻幫所有,平時也經營了賺錢的,知道幫主要來狩獵,管事的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拍馬討好的機會,所以又現放了不少獵物進去。又怕大的難打,都放了些跑跳不靈的小傢伙,只為了讓幫主多多射著,多多開心。

10
看著允浩和有天在圍獵場上跑著,在中心中不忿,有天不是說怕血麼?怎麼這等造孽勾當做起來臉不紅心不跳的?剛才那個小麂子,明明還是個幼的呢,怎麼那麼狠心,一箭就射死了?射死也就射死,還說那些得便宜賣乖的話,在中越想就越生氣。  
看他們在獵場上你追我逐的玩得開心,在中手又痛腳又痛,竟是連坐在馬上也覺得辛苦,他心裡又湧上一陣悲涼。早知道今日出來是這般場景,他根本連那個人的一角也比不上,自己幹嗎還出來自取其辱?在中有些後悔了,看著那些幫眾拚命地獵殺那些小獸,在中心裡愈發難過,他們這些人,只為了自己開心,拿糟踐生命取樂呢,他想到自己,也不過如這些待宰的小獸一般,縱左奔右突拼盡全力,最後也不過就是一個悲慘結局。  
這樣想著,允浩俊美的笑容忽然變得刺眼,他們的春風得意,他們的雙宿雙棲,是用他金在中的命換來的,在中下了馬,走到一棵樹下,揉了揉酸疼的雙腳。  
允浩的心全在有天身上,但餘光一掃,不見了在中,他心裡咯?一下,細一端詳,才發現在中無聊得去樹下坐了,他放下心來,正準備繼續射獵,負責獵場的老楊催馬過來道:「幫主,據說這山上有雪狼,若能獵到,穿了它的皮,那可是大吉大利,長命百歲,只是聽過這傳說,卻並沒有見過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的。」  
「哦?有天哪,我們若是獵了雪狼,就給你做個大氅,保佑我有天一輩子平平安安!」  
有天笑道:「這些傳說不過都是妄語,我是不會信的。」  
「但若有,我一定給你獵來!」允浩說著,讓集合大家向深山進發,雪狼的傳說雖然是無稽之談,但允浩卻來了精神,想著去碰碰運氣。  
見大隊人馬又整裝待發,說是要去射雪狼,在中聽身邊的幾個幫眾已經商量著怎麼獵來雪狼給二幫主做衣服,一定能獲封賞。他心中厭煩,卻沒有辦法,只得繼續跟著大家前進。  
冬日艷陽下,允浩容顏俊朗,笑聲響亮,有天丰姿如玉,談笑風生,怎麼看都是一對璧人。在中打量下自己,雖然已經換了最好的衣服,但也沒法跟有天相比,再加上身下黑毛小矮馬,他自己都有些洩氣。他對雪狼什麼的根本不感興趣,只是想著快點到了山裡的大獵場,找個地方歇歇。  
到了大獵場,允浩自然是又去為有天找什麼雪狼了。他這個人就是這樣,癡情得發傻,在中心道,但如果這感情有萬分之一是屬於自己的,他也足夠滿足了。  
在中坐下來,再無心理他們的,在中抬頭看著湛藍的天空。風不大,雲也不多,在中依在一棵樹邊,舒服的都想要睡了。  
幾聲不怕冷的鳥鳴勾起了在中的興趣,他掏出隨身帶的塤,放在口邊吹了起來。這個塤,是教坊的善才哥哥送他的,那個哥哥覺得在中在音樂上頗有靈性,便將這塤送給了他。這支淡紫色的古塤還有個好聽的名字,叫作追夢,雖然琴也會撫箏也會撥,但在中最愛的,還是塤曲。悠揚的樂音飄蕩出來,在林中傳了老遠。在中閉上眼睛,他完全沉浸在那支塤樂裡,從前的追夢人,現在都在何方呢?是否只剩這支塤曲在飄揚飄揚……  
在中吹的曲子叫《訣別詩》,當時學會時只覺得哀婉動人,這幾年,才覺得這曲子愈發地適合他的心境了。他不看眼前,心中卻勾勒出自己與允浩並肩騎馬狩獵的景象,這曲也吹得分外婉轉悠揚。  
  
  
出鞘劍,殺氣蕩,風起無月的戰場。千軍萬馬獨身闖,一身是膽好兒郎。兒女情,前世賬,你的笑活著怎麼忘……  
訣別詩,兩三行,寫在三月春雨的路上,若還能打著傘走在你的身旁……訣別詩,兩三行,誰來為我黃泉路上唱,若我能死在你身旁,也不枉來人世走這趟……  
訣別詩,兩三行,誰來為我黃泉路上唱,若我能死在你身旁,也不枉來人世走這趟……  
大氣的曲子,輾轉的心情,讓在中沉醉了,只要活著就無法忘記的那個人的笑臉,黃泉路上的那一曲高歌,這些都成為在中心中無法企及的幸福……  
一曲終了,在中睜眼一看,嚇了一跳,一隻碩大的白毛野獸正直直地坐在他的跟前。  
在中渾身僵硬,他這才知道,自己是多麼害怕死亡,如果這巨獸撲上來怎麼辦……怎麼辦……  
見在中睜開眼睛,那白毛巨獸閃爍著綠熒熒的眼睛,慢慢地朝在中靠過來……  
「允……允浩!救我!」早忘了品級差異,早忘了該叫他一聲幫主,在中大聲呼喚著愛人的名字。  
允浩心頭一緊,在中?他怎麼了?怎麼叫得這麼急這麼驚恐?允浩駁回馬頭,響聲音傳來的方向奔來。  
巨大的野獸湊到在中身邊,張開了嘴巴,在中絕望地閉上了眼睛,然而他卻沒有覺得疼,一陣熱噴噴的氣息湧到了他的臉和脖子上。在中微微睜開眼,他發現那個野獸竟用舌頭在舔他的頭頸,而且用爪子示意他繼續吹奏曲子。在中才知道他遇到了靈物,或者說,它是他的知音。  
在中試探著繼續吹曲子,那白毛野獸閉上眼睛,彷彿在靜靜地聆賞。  
原來是來聽曲子的呀……怎麼愛聽這麼首悲傷的曲子呢?難不成你也像我一樣,很孤獨很寂寞麼……在中想著,就更賣力地為這個朋友吹了起來。  
看到那巨獸將獠牙伸向在中脖子的那一剎那,允浩幾乎停止了呼吸,他想大喊,又發不出聲音,然後他戲劇性地發現那野獸停了下來,然後在中開始繼續吹塤。  
這是鬧的哪一出?允浩心想,不管怎樣,要趕快把在中救出來,他跟這麼一個大傢伙在一起,會有危險的……允浩正思量著怎麼救在中,後面的有天已經趕到了,他在奔騰的馬上飛射一箭,正釘進在靜靜欣賞音樂的白毛巨獸背上。  
那野獸咆哮一聲,在中的塤樂也斷了,他心中竟感覺很對不起那野獸,它只是來聽曲子的,沒有惡意……  
在中高聲朝允浩叫道:「不要傷它!它沒有惡意的!」  
獵場的老楊卻高聲道:「呀!雪狼!幫主快射!」

11
受傷的雪狼咆哮著朝有天衝來,有天馬術和箭術精進,但因身體不好其他硬功夫並不擅長,眼看那雪狼撲來,允浩抽出佩帶的寶劍,斜刺裡衝了出來,一劍砍下了雪狼的頭……  
周圍的幫眾都叫起好來,只有在中呆呆地看著地上的死狼……  
「啊……」有天看著那狼噴濺出來的鮮血一陣暈眩,允浩一把抱住他,將他抱到了自己的馬上。  
「有天你沒事吧……」允浩的聲音裡充滿了關切。  
有天閉了會兒眼睛,雖然臉色蒼白,但他笑了起來:「這狼是我獵的吧?」  
「嚇死我了知道麼?好!什麼都是你獵的!我沒有跟你搶過……這狼皮給你做個大氅,過年穿上,保你長命百歲……」  
吩咐人收拾了狼屍,允浩說有天也累了,圍獵就到這了,在中默默地上了小矮馬,默默地回到住的地方,他卻無心去前山看那些人屠宰獵物,而是悶悶地回了小屋。  
不知道為什麼,在中心裡很難過。那匹狼是沒有過錯的,不僅要給殺了,還要給有天做什麼護身的大氅,想到那狼竟通靈到來找他聽曲子,然後竟丟了性命,在中心就很灰。  
晚上吃飯的時候,前山竟有人來給他送了些酒菜,因為是過年,又新打了獵,所以晚飯很好,雖然是允浩要人送來的,但在中卻一口也吃不下。  
懨懨地躺在床上,在中只想睡了,睡不著,也沒有精神。  
「你怎麼了?是不是嚇著了?」允浩的聲音讓在中一驚,他急忙坐起來。  
「你,是不是被那個雪狼嚇到了?我也很擔心的,看它湊過來……」  
「我沒有嚇到,我只是有些寒心。那個狼像我不?最後為了他,被你殺了?」  
在中直視著允浩的眼睛,問道。  
允浩一時語塞,他摸摸鼻子:「你要的那塊布,我給你帶來了。」  
「哦……」在中接過布來,放在手裡摩挲著,「他有了狼皮,不用這布了吧……」  
「你喜歡就拿著,不喜歡我拿回去,不要說那些沒有用的。」  
「喜歡……我怎麼能不喜歡呢?我又沒有誰巴巴地送些狼皮虎皮的,能穿上這個就不錯了……」在中忍不住頂道。  
允浩低下了頭:「你跟有天不一樣,我希望你搞清楚了,你總是這樣攀著比著,讓我很討厭你。」  
「討厭就算了,把我殺了或者趕出去,也不要想著要我這顆心!」  
允浩也生氣了,他轉過眼睛:「金在中,你不要總是拿這個說事,當初是你自己這樣做的選擇……」  
「鄭允浩,你怕不怕我後悔?你怕不怕?如果哪天你推開我的房門,發現我死了,你怕不怕?」在中死死地盯住允浩的眼睛,允浩只覺得脊背一陣發涼,「你很怕吧?你不是怕我死,我死了,有天也沒救了!所以鄭允浩,你最好對我好一點,讓我覺得活著比死了有意思,你明白麼?」  
允浩咬住了嘴唇,他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卻聽在中道:「反正現在,我覺得活著很沒意思……」  
允浩轉過頭來:「金在中,當年到現在這一路走來,究竟是誰的原因造成我們現在這樣的?你心裡比誰都清楚。」  
「是啊,我現在這個樣子,還是托了你的鴻福,否則,我不是早就不在了麼……可是現在這樣活著,我倒覺得比死都不如。」在中一直以來是不願面對這件事情的,今天如果不是因為斬殺雪狼的事,他也不會把隱忍了這麼久的情緒發洩出來。  
「你現在這個時候說這樣的話,你不覺得太不仗義了嗎?我當初答應你的事,我可都做到了。」允浩回過頭去,不再看在中。  
「幫主啊,你覺得我是個仗義的人麼?」在中轉到允浩跟前,直直地看著他的眼睛,「今天晚上留下來。」他的話像是命令。  
允浩沒有說話,在中輕輕地笑了一下,那神色卻那麼憂傷。他貼到允浩身上,將手伸進他衣服裡。允浩沒有動,既沒有推開他,也沒有擁抱他。  
「不理我?沒關係,我自己來。」在中是怒極了,他自暴自棄到了極點,反倒妖嬈地笑了起來。在中拉開允浩的下擺,然後跪在地上,用手和唇舌一起,拉下了允浩的褲子。  
「原來你也想的啊……」在中抬起頭,他的笑容嫵媚而冰冷。  
「別鬧了。」允浩終於投降,他推開在中,向後退了一步。  
「都這樣了,你還堅持個什麼呢?你現在抽身走了,就對得起樸有天了?」在中狠狠地諷刺起來。  

12
「我可憐你才不對你發作,你怎麼算計的我,我一輩子也忘不了!」在中的話觸到了允浩的痛處。  
「哈哈!幫主啊……我很怕……很怕啊……」在中的臉上裝出害怕的神色,他的眼睛裡卻閃著嘲諷。  
「你……別怪我對你狠,這都是你自找的!」允浩憤怒地抓起地上的在中,將他拋在了床上。在中的臉上始終帶著那絲嘲諷的笑,他閉上眼睛,什麼也不看。  
衣服被撕開,沒有任何愛撫和滋潤,允浩就硬闖了進來,縱是從小就受過訓練,在中還是痛得揪緊了床單。疼,真的很疼,但似乎只有這樣才能減輕自己心上的疼,允浩,我做過什麼事我當然清楚,但你呢?你真的是如你說的那樣對我麼?在中的意識在慢慢抽離,他睜開了眼睛,模糊中看見允浩正一臉怒氣在他身體裡馳騁。  
這樣的時候,你清楚地知道是我吧,是我金在中,而不是樸有天或誰,是我……  
在中早已殘破的身體經受不住暴力對待,他很快就昏迷過去。  

在中醒來的時候,才發現這一次比以往傷得要重,允浩越來越容易被激怒了,是不是越來越在乎自己?在中這樣催眠地想了想,卻連自己也騙不住,慘慘地笑了笑,掙扎地起身去廚房打了點溫水,擦了擦身體。他好像生病了,頭暈噁心,一直沒有吃飯,又受了傷,在中也不想治,只覺得若是這樣去了,也不算是不守承諾。  
在夢裡,在中彷彿又吹起了那首塤曲,訣別的詩句在耳邊縈繞,那個雪狼知音坐在他身邊安靜地傾聽。  
恍惚中,有什麼東西在舔自己的臉,高燒的在中張開了眼睛,一雙倒三角形的綠色眼眸映入了在中的瞳孔。  
「雪狼!」在中驚叫起來,他不由自主地向後退縮,此時,他才看清,蹲在他床上的,並不是那隻大狼,而是一隻很小的幼仔。  
「你……想幹什麼?」在中問完才覺得自己好傻,它又怎麼聽得懂呢?沒想到那狼卻湊近他,在他脖子和臉蛋處使勁嗅著。  
「你是它的孩子?我身上有它的味道?」想起那隻狼曾經在自己身上蹭著的樣子,在中漸漸明白過來。  
「那是你媽媽還是爹爹啊,它死了呢,你還很小吧,不過很聰明,怎麼就追著找到這來了呢……」想到那只無辜受害的雪狼,在中一陣傷感,他伸出細瘦的手在雪狼的腦袋上摸了摸。那小狼竟頗為溫順,它伸出舌頭在在中的手上舔了舔。  
「餓了吧你?我小時候也老是餓著……你等著,我給你弄點吃的去。」在中覺得又來了精神,他下了床,卻一下跌坐在床下。  
「啊……」身後的傷口被牽動,在中痛得皺起眉頭,那小狼跳下床來看著在中,那神色竟頗為關切。  
「你關心我?這世上也就你關心我,拿我當你媽媽了吧……」在中慢慢地站起來,來到廚房裡,白天送來的飯還在,在中把那些吃的倒進鍋裡,「我這沒有什麼葷腥的,以後跟著我可苦啊,但今天不一樣,今天有肉吃。」在中將熱好的飯端到小狼眼前,小狼高興地湊過來聞了聞,卻忽然目中流露出悲憤的神色,它齜出獠牙,悻悻地朝在中嗚咽著。  
「怎麼了?難道……難道他們竟給我送了狼肉……」在中看著這碗,他忽然感覺一陣反胃,他撲到旁邊嘔吐起來,什麼也沒吃,只有一些酸苦的液體……  
「咱不吃這個,寧可餓死也不吃這個……」在中將那碗飯端到外面,挖了個坑埋了,他重新走回來,小狼和自己都沒有了吃東西的慾望,小狼還兀自向門口望著,似乎在緬懷著什麼。  
在中強撐著給小狼貼了兩個小餅子,然後看著它吃了,在中連走回去的力氣都沒有了,就倒在稻草堆上睡著了。十冬臘月,他卻並不感覺冷得難受,小雪狼安靜地臥在他的懷裡,睡得正香。

13
從那一天過後到新年,在中始終病著。允浩似乎是知道的,但他並沒有來看望自己,在中並不再讓自己想允浩,每天只自己給自己做點吃的,然後就是餵飽小狼。他給小狼取名叫小雪,有了它,他感覺活著又了點希望。  
年三十那天,大家都要去前山祈福,在中囑咐小雪好好在家呆著,自己到前山去參加儀式。這些日子,在中又瘦了些,他想著等正月十五後去做那身裝老衣服,又怕現在做了,等用時瘦得太多,不合適了。  
前山都已經準備好了,允浩披著黑絲絨的大氅,而有天卻披著一件極其耀眼的白毛大氅。在中心中的憂傷和憤怒讓他無法轉過臉去,他直直地盯著有天的那件狼皮衣。  
似乎感受到了非常強烈的視線,有天回過頭來,發現在中正在看他,有天燦爛地笑了一下。他那麼年輕,那麼美,些須的不健康感反而增加了他的魅力。有天的笑容像一把炫耀的利刃,將在中的心割出血來。  
討厭這個男孩,討厭他!在那一刻,在中心裡生出一個惡毒的願望,他希望有天堅持不到藥成的那一天,就那麼走了。在中被自己嚇了一跳,人在自身的安危受到威脅時,就會這樣選擇犧牲別人,成全自己嗎?  
有天見在中並不是在向他示好,臉上的笑容也僵了一僵,此時,允浩走過來,伸手攬住了他的肩膀。  
「累了麼?如果支持不住,就回去休息。」  
「哪那麼容易就累啊,我沒事的。」有天微笑道。  
在中低下頭,把他們的卿卿我我拋在自己的世界之外。  
繁瑣的儀式終於結束,大宴開始的時候,在中就想離開。  
「在中啊!」有天叫住了他。  
他要幹什麼?在中回過頭來:「參見二幫主。」  
「你要去哪?馬上要吃飯了。你來和我……跟允浩哥一桌吧。」有天說著,過來拉住了在中的手。  
他明顯的炫耀讓在中怨恨,他死死地瞪了有天一眼,有天卻衝他笑了笑。  
想讓我看你們在我面前親熱麼?樸有天,你打錯算盤了,他再怎麼喜歡你,你也學不會我那些手段的!在中打定主意要爭,所以反而放下心結,要好好地氣氣有天。  
三個人呈三角形坐著,在中覺得這就像他們的關係,糾結而又錯綜。  
「這些野味在中該多吃一些,看你現在瘦的……」有天說著,將一塊鹿肉夾到在中碗裡。  
「我縱瘦也好過二幫主你,你看你,一陣風過就像要倒下起不來似的。」在中狠狠的回敬,讓有天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允浩皺起眉來,在中在大年夜說這樣不吉利的話,本來是忌諱的,但他若指出反倒著了痕跡,所以他忍著沒有發作。見允浩皺眉,在中心中更加難受,他將碗裡的鹿肉夾起來,放到允浩碗中:「幫主啊,聽說這鹿肉強壯身體最是有效,青年男子倒應該多吃些,能讓您越來越神勇啊……」這話已經頗為露骨,有天的臉上泛起難堪的紅潮。允浩覺得在中太過分了,他哼了一聲:「在中啊,今天是新年,我真的希望你能好好地過個年!」說著,他用勺子舀了一勺羹放到有天碗裡,「你身子弱,多吃些。」  
有天卻道:「允浩哥,算了,這些東西我本也不愛吃……我和在中有一段時日沒見了呢,我想吃在中做的湯粥,什麼薏米雞汁,香菇排骨……在中做的小點心我也都很愛吃的。」看著在中的臉,有天道:「在中可以為我熬碗粥麼?」  
在中明白他在羞辱自己,看著有天那張微笑的俊臉,他真想一拳頭揍下去。卻聽有天繼續道:「在中啊,為我熬碗粥吧,我和你一起去。」  
「那等下人呆的地方,二幫主怎麼能涉足呢?還是在中自己去吧。」在中知道躲不過了,站起來,來到廚房,可是卻越想越委屈,大過年的不得安生,還要為他熬粥,這樣想著,在中就想整整有天,他抓了一大把鹽,扔到了鍋裡。  
終於把碧瑩瑩的粥熬好端上來,在中垂手站在一旁。有天笑咪咪地盛了一碗,可是才喝了一口,眉毛就是一粥。  
「有天,好喝麼?」知道在中狡詐多端,允浩怕有天吃虧。  
「哦……」有天艱難地嚥下了粥。  
「給我嘗嘗!」允浩說著來端。  
「允浩哥,這是在中給我做的粥,你不要搶!」有天的語氣急了起來,允浩見他著急,也不搶了,只由著他。有天一口一口地吞掉了在中做的粥,然後把碗一推:「在中啊,你做得很好喝……謝謝你為我熬粥……」話沒說完,有天劇烈地咳嗽起來。在中也只是生氣地想報復,卻不料有天將一碗粥都給喝了,那一大把鹽,他可怎麼受得了。

14
有天咳得臉都紅了,終於道:「允浩哥,我先回去了……免得……免得兄弟們不盡興……」  
「我陪你……」  
「你陪我幹嗎,這這麼多人呢……」有天說著站起身來,他看了一眼在中,轉身離去了。  
「他走了,我也走。」  
「你站住!」見有天走遠,允浩攔住在中,「我給你留臉是因為我不想讓他受傷害,我不想你那些骯髒的事情給他知道。你懂麼?下次你要再這樣給臉不要臉,可別怪我無情!」  
「我骯髒,你有情?」在中彷彿聽到了最好笑的笑話,「幫主啊,那些骯髒事裡有你一份吧,你又何時曾對我有請?他要怎麼想,我又怎麼左右得了呢?」  
「總之你以後,對有天客氣點。」  
「我夠客氣了,讓他吃我的心我還要怎麼跟他客氣?我告訴你,就是狼都不會吃同類的!我恨他,我狠他你知道嗎!」在中怒道。  
「今天過年,我不想跟你吵,你以後好自為之!」允浩說完,拂袖而去。在中在原地呆立了片刻,轉身回了自己的小屋。臨走時,他沒忘拿寫骨頭和肉,帶回去餵小雪。  
小雪見在中回來,跳前跳後的甚是高興,在中將骨頭和肉拿給它,自己就去床上睡了。心很疼,雖然習慣了被無視被歧視,但這樣的赤裸卻還是第一次。他清楚地看到了允浩對有天和他有多麼的不同,他看到有天的任性是多麼被允浩包容,而他……黑暗中,在中流下淚來。  
他甚至懷念那件事情沒有發生以前的允浩,那時候,允浩對他和有天是差不多的,但對有天稍微稍微地好那麼一點,在中看到心裡都會不舒服。現在,搞成了這樣,他驚訝自己依然活著,依然傻傻地等某天允浩會回心轉意……算了,就算他不回心轉意,那麼如果自己死了,那麼……他不是為了成全允浩和有天,他只是覺得,如果有天真的被治好了,允浩會有一點感激自己吧,就算不愛自己這個人,總還要念著那顆心的情分,多記自己一些時候吧……  
想著有的沒的,在中昏睡過去,最近這身子是越發不濟了,他總是很累很乏,渾身無力,他也知道這是泡那毒藥的必然結果,但年紀輕輕就走上末路,在中還是難免自傷自憐。  
  
一元復始,萬象更新。  
在中是被小雪熱熱的舌頭舔醒的:「你這小東西在找我要壓歲錢麼?我可沒有……」在中揉揉小雪的絨毛,翻身起了床。  
打開窗後才發現外面下雪了,在中起來在門前掃了雪,堆起個雪人來,小雪在一旁跳來跳去,看得撒歡。早飯時分,前山給在中送了年糕和棗湯。在中和小雪分著吃了東西,在中想著過年總要討個吉利,就找了根紅繩給小雪扎上,看著也甚是可愛。  
「你一歲了,以後也別賴著我,到處自己去找吃的,我也不能照顧你很久……」在中說著,小雪似乎能聽懂一般,眨了眨眼睛。  
「這些天你跟著我行,但正月十五你找個地方躲著去,允浩他會來陪我看煙花,知道不?」還是恨不起來,還是怨不起來,如果能怨能恨,也不用等到今天。  
「以後都沒有煙花看了……」在中喃喃地說著,心又憂傷起來。  
三十祭祖,初一拜年,本是幫裡多年的規矩。在中縱不願意,也只得穿上身乾淨衣服,到後院去給允浩和有天拜年。  
「也沒什麼不好的,還能給你混幾個壓歲錢來!」在中自嘲地對小雪說,「他愛我,你看出來了麼?他看我的眼神是不一樣的,但他就是不承認,你說氣不氣人?」小雪嗚咽了兩聲。  
「你也為我鳴不平吧,反正他總會明白的,到時候他也會給我治病,你不用擔心我。」  
在中把小雪關在屋子裡,到允浩和有天住的院子裡行禮。走路也就片刻功夫,在中卻覺得這路甚長。  
有天院子裡的梅花開得真好,雪打梅枝,梅遜雪白,雪輸梅香,白梅白雪,相映成趣。有天和允浩正相依在院子裡賞梅,有天穿著那雪狼皮子的大氅,站在雪地裡,淡淡地笑著。在中的心觸動了一下,有天真的很好看呢,雖然他覺得自己並不遜色,但風塵蒙身的自己,總沒有這般清雅氣度。  
「在中給大幫主二幫主請安,祝大幫主身體康泰,二幫主頤養天年。」  
有天回過頭來,輕笑道:「在中可來晚了,其他兄弟都見過了。」  
「我自不如他們會拍馬。」在中心中暗道,但聽有天聲音嘶啞,在中也頗不好意思。  
「允浩哥,你去把我們給在中的紅包拿來吧……」  
允浩點點頭,警示地看了看在中,轉身進屋去了。

15
「在中啊,昨天你一直在看這狼皮大氅,可是喜歡麼?」有天笑問。  
在中的拳頭攥得死緊,樸有天,你一定要這樣折磨我麼?你以為除了允浩,我眼裡還有誰呢?  
在中朗聲道:「二幫主,這衣服不是說穿了可以長命百歲麼?你穿著吧,我並不信這些。」  
有天的臉上飄過一絲陰雲,但馬上,他又微笑起來:「在中過來試試這衣服吧,你唇紅齒白,穿上一定好看。」說著,他已將那狼皮大氅解了下來。  
在中咬緊了嘴唇,他冷冷地看著有天的臉,慢慢地接了過來,披在了身上。  
「在中穿了果然好看!」有天讚道,「你的衣服衫子我看著就不暖和,哪及得上這狼皮子……」  
「二幫主,我自是沒有這個好命,縱穿了這衣服,也覺得扎肉,不會舒服了!」  
「扎肉?」有天一愣的功夫,允浩已經走了出來。  
「喂!有天,下著雪呢,你幹嗎把大氅脫下來啊?在中,誰讓你亂試有天的東西的?他正咳嗽著呢,要是凍壞了,你可擔當得起嗎?」  
在中將那狼皮衣服脫了下來:「我本來就不配穿的,穿了,不過是給二幫主取個樂子……」  
有天想說什麼,卻沒有說出來。  
在中悶悶地領了賞錢回來,那小雪卻對他格外親熱起來,一定要去他懷裡坐著,頭還在他胸口拱來拱去的。在中知道是那狼皮衣服引得它,也就任由它膩著,不去管了。  
「破五之後,我就找淺痕姐姐做衣服去,這錢我回頭在市上給你買果子,可好?」在中躺在床上,對兀自在他胸口拱著的小雪道,小雪嗚咽著,不知道是聽懂了還是沒聽懂。  
紅衣繡坊才開了,在中就來了。過年還是得了不少彩錢的,在中特意給淺痕裹了一份,說是給姐妹們的一點意思,淺痕只看著布給在中量了尺寸,心下裁度著怎麼安排樣子,打什麼紋理,在中呆了一會兒就告辭了,出來老遠才發現淺痕不知什麼時候又把那紅包塞回了他的口袋。  
在中給小雪買了點果子和燒臘,想著前山過年也會有不少好吃的,還是應該攢幾個錢。但又一想,自己一去,鄭允浩總不會連口棺材都捨不得,攢錢又留給誰呢?這樣一想,也就罷了,心裡一灰,便又多花了幾個錢,打了點好酒,買了醬肉雞胗之類。  
  
  
在中回來時,前山的鞭炮?裡啪啦地響著,小雪似乎是有些害怕,只縮在在中的懷裡不出來,在中抱著它,任由它賴著,將肉撕開,一點一點地餵它吃。  
「十五那天你就在院子後面的小山坳裡呆著吧,我給你搭個窩,晚上他要住這,你就睡那個窩裡,他不住我就接你回來……還怪擔心你的呢……」在中撫摸著小雪的皮毛,小聲說。  

人若數著日子過,時間總是過得快的。十天時間一眨眼就過去了,正月十五一早,在中就換了身墨綠衫子,肩上滾著金邊,腰上束著寬寬的腰帶,更顯得他肩寬腰細。  
「好看不?」在中問小雪,「一會兒你吃點東西,然後就去後山呆著去,不要壞我好事哦。」心裡的秘密也只能對這小狼崽子講講,在中對它笑了笑,小狼則圍著他打了幾個轉。  

到用了午飯允浩才過來,在中問他怎麼來得這樣遲,他只說有天這些日身子才有了點起色了,今天興致倒好,想著兩個一起做燈謎玩兒,所以陪他玩到他累,允浩才過來。在中點了點頭,並沒說什麼。  
「你叫他們把藥桶端來吧。」泡藥也有二十幾次了,每次在中都甚為恐懼,這是第一次他主動說起。  
「啊?」允浩一愣。  
「端來吧,我想早點完事,跟你多呆一會兒。」在中走過來,依在允浩的肩頭,「這次泡完,還有九次,我就走了。你以後也不會再來這裡了……」在中的語氣很是傷感。  
允浩沉默著,在中續道:「不過多活這三年,跟你在一起,我覺得很值。我若當時就去了,這一輩子都沒有愛過,那可多虧啊,你說對不?」  
允浩回過頭來,看了看在中的臉:「泡藥吧,完事後我陪你看煙花。」  
在中笑了一下,點了點頭。  
點起加速血液循環的藥香來,在中像往常一樣脫掉衣服,割開舊傷口:「再抱我一次……」在中笑道。  
允浩默默地抱起在中,在中在微微地發抖。  
「受苦了你……」允浩不知道為什麼,說出這麼一句。  
「你心疼了。」在中皺緊了眉頭,但還是微笑地應了他。  

前山已經開始放煙花猜燈謎了,在中迷糊地看著窗外升起的煙花,輕聲道:「幫主,把燈止了,把窗欠個縫,我想……看看煙花……」  
允浩依言止了燈,微微地開了一絲窗,看著窗外璀璨的煙花,在中的臉上現出幸福的神色:「真好,我們一起看過煙花……雖然一瞬就滅了,但總算是美過了,幸福過了……」  
「這算什麼,一會兒我們還有更好的呢,你且安心地呆著,完事了我們自己去放。」允浩的聲音裡竟有些溫柔。  
「幫主,以後在中不在了,至少正月十五這天,你要想起我……」在中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允浩從窗邊走回來,見在中已經暈過去,他的臉色慘白,浸在藥水裡的身體全看不見,只見一張絕美的臉,彷彿沒有生命般地依在桶壁上。  
  
終於熬到藥香燃盡,允浩將在中從冰冷的水裡抱出來,擦乾他的身體後,允浩用被子裹住在中,然後從懷裡掏出一瓶藥,他拉過在中的傷手,小心地將藥抹在傷口上,清涼的藥進入肌膚,在中慢慢地醒了過來。  
「幹嗎……」在中喃喃地問。  
「帶藥來了,這藥是生肌消炎的,而且還能醫燙傷。」  
在中嗤笑一下:「生什麼……還不是要割開的,長出肉來割著麻煩……那藥不是有毒麼?傷口壞不掉的,可是也長不上……」  
「至少能止止疼吧。」允浩說著握住在中細細的踝骨,將藥塗在他腳上。  
「這藥可真神呢,你給我抹的,抹上就不疼了呢……」在中輕佻地笑了起來。  
允浩最不喜歡他的放縱,所以皺了皺眉,沒有接茬。  

16
「你覺得身子怎麼樣?」允浩道,「我都有些困了,還是去放煙花吧。」  
「哦……」在中並沒有緩過來,但聽允浩說困了,怕再躺著忤逆了他的意思,讓好容易爭來的兩人相處的機會浪費了,所以掙扎道,「我行,咱去吧。」  
看他艱難地穿著衣服的樣子,允浩心中飄過一絲不忍:「我幫你吧。」在中笑了:「我會記得的,你還幫我穿過衣服……」  
裡衣,中衣,衫子……允浩一件件幫在中穿了,他手法並不很細緻,好幾次碰了在中的傷手傷腳,但在中只覺得這疼都是甜的。穿好了,允浩問:「可有披風什麼的圍上,咱們出去了。」  
「我沒有披風……」在中低聲道。  
允浩愣了一下,從床上拿過自己的黑絲絨披風,為在中圍在了身上:「我身子結實,沒事的,倒是你弱些,莫凍壞了。」  
在中笑著點點頭,他緊緊地抓著允浩的披風,偷偷低下頭去嗅著那溫暖清新的氣息,那是他愛人的味道。  
雪還沒化,院子裡原來堆的雪人卻看不見了,在中在台階上坐下來,允浩將帶來的一大包煙花放在了在中的院子裡。  
「先看這個吧,花開富貴。名是俗了些,但透著喜慶。」允浩說著,將一個碩大的花炮點了,一束束紅的紫的黃的煙花就從這花炮中躥上天空,絢爛地開成一大朵,緩緩落下了。  
「啊!真是好看呢!你看!」允浩從小就喜歡煙花爆竹之類,此刻放著了,心裡高興,不免有些喜形於色。  
在中開始抬眼看著煙花,後來卻只看著允浩,看著他英俊的臉被煙花映亮,他覺得他愛的那個人像一個孩子。  
本來身子就不好了,給風一吹,在中有些難受,但如此美景,他當然不會做出什麼殺風景的事,所以也只忍了沒說。允浩帶來的煙花點了一個又一個,在中就看了一個又一個,冷風之中,他就靠著自己那顆被允浩的行為感動著的心來取暖。  
「這個叫吉慶有餘,你看看!」允浩說著又點了一個,這次是連珠炮似的出來一串串彩色的花樣,還伴隨著鞭炮聲,在中笑了,他的眼睛裡都是幸福。  
「你也點一個!」允浩說著,將一根長杖遞到在中手裡,「你手拿不穩,我跟你一起放這個。」允浩說著點了這煙花,然後從身後抱住在中,雙手包住了在中執杖的手。  
一枚,兩枚,在中乾脆依在允浩懷裡,感受著他溫暖的懷抱,看著眼前一顆顆流星似的煙花,在中覺得夠了,這一輩子也沒有遺憾了,他貪心地想要更多,此時煙花卻已經熄滅了。  
「放完了?」在中輕聲問,他有些失落,怎麼這麼快啊……  
「你等著,我還有個好玩的要給你看!」允浩說著,竟從懷裡掏出一個東西,「這是我訂做的一個花炮,有字的呢,說是點了能噴出萬事如意來。」  
「哦?」聽說有這樣的好玩意兒,在中又有了精神,卻聽允浩續道:「本來是想給有天看看的,但他卻說累,不想看煙花,所以還是咱們倆看吧。」  
「哦……原來是他不看的啊。」在中又失望了,但他轉念一想,這就是有天和允浩沒緣分,活該這好東西給他看到。  
允浩將那花炮放在院子中心,回頭道:「看好了啊!」他點了火捻,那花炮引線哧哧地燒著,在中就坐在台階上等著看,允浩也過來坐在他身邊。  
引線終於燃盡,花炮砰地炸開,黑暗的天空中出現了四個明亮的大字:「永結同心……」  
那一刻,在中和允浩都愣住了。永結同心?不是說是萬事如意的嗎?這又算什麼呢?  
  
  
  
良久,在中低下頭,他見允浩悶坐著,就笑道:「你這可是給我的驚喜麼?」  
「是那做炮的拿錯了。」  
「也許是天意。」  
「你別多想。」  
「呵呵……你就騙騙我,又能怎麼?」在中笑著的聲音竟像抽泣。  
兩人又無聲地枯坐了一會兒,允浩道:「回吧。」  
在中抓住允浩的手:「今天晚上留下來陪我好嗎?」  
允浩沒有掙脫開他的手,沉吟片刻,允浩打橫抱起在中,走進了門。  

雪地裡,一身狼皮大氅站在籬笆後頭的有天緊緊地握起拳頭。  
漫天煙花,永結同心。他深愛著的那個人卻那樣親暱地和別人在一起,怨恨,抑或傷心,讓有天覺得胸口悶悶地疼。他慢慢地轉回身,向自己居住的院子走去。黑暗裡,一對綠熒熒的眼睛盯住了他……  

17
第二一早在中醒來的時候,允浩已經走了,但與以往不同的是,桌上竟有早飯。在中爬起來,揭開罩子,見罩子下是黃油油的小米粥,還有一個現炸的糖耳朵和兩個茶葉蛋。在中輕輕地勾起嘴角,這時,他想起了小雪,這兩個茶蛋他要和小雪分著吃,昨天一夜也不知道它凍著沒有,雖然它是雪狼,但這些日子安逸慣了的,只怕一時也不習慣。在中跛著傷腳走到後山的窩,卻沒有找到小雪,來回喊了幾趟,卻也沒見。  
「又瘋到哪去了?野性難改的東西……」罵了一會兒,卻覺得小雪野著卻是更好,自己總照顧不了它一輩子,縱照顧著,也只能讓它孤單終老。倒不如讓它早早地回歸山林,找上一個伴兒……  
心裡雖然是這麼想的,但這麼長時間的感情,難免會心疼,一個人空落落地回來,好吃的早點也沒胃口吃了,只想著小雪可別餓著了,可別讓其他野物欺負……  
上午過完,在中就開始期待,他念叨著說小雪沒良心,就這麼走了也不回來了,說著自己心裡酸得難受,就掉了幾滴眼淚,只覺得像又給誰拋下了似的,誰都無法陪他走得長久。  
晚上關門的時候,小雪卻依然沒有回來。在中連門都沒閂,預備著它回來了,可以直接進來,不會被關到外頭。這一夜在中聽到點動靜就以為是小雪回來,起來好幾回,也沒睡好。第二天一早他打開門,依然失望地發現,小雪沒有蹤影。在中心疼極了,他後悔讓小雪到後山去住,雖然早有意放狼歸山,但真的讓它走,還真是捨不得,那感覺像丟了弟弟丟了孩子似的……  
這樣沒著沒落地過了好幾天,在中只說等暖和些,趁上山采蕈子的機會去找找小雪,興許叫叫它,還能有緣見到。這樣打定主意,心裡也就安了些,不再每天每夜的想了。  

這天,有人來送信,說有天請在中過去。在中不知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便收拾了一下,到了愛文居。  
「在中來了。」有天的臉色有些僵硬。  
「二幫主。」在中禮貌卻距離地打了聲招呼。  
「坐吧。」有天的聲音也有些冰冷。  
在中也不客氣,坐在了有天對面。  
「上次你試過的那件狼皮衣服,我覺得你穿著甚是好看,我看你一勁盯著,就知道你喜歡,所以我想把它送給你,現在是倒春寒,你披著,早晚也暖和些。」  
在中看著有天的笑臉,只覺得這笑裡藏著萬分陰險,他強壓下怒火道:「二幫主,在中說過,那衣服穿著扎肉,我不要!」  
「呵呵,不就是扎肉麼,我前幾天獵到一隻小雪狼,到和這皮子甚是契合,只是柔軟得多,我讓人把領子袖子都拾掇了,圍了一圈幼皮,你再試試看還扎不扎肉了……」  
「什麼?」在中心裡忽然湧起一絲不祥的預感,小雪狼?這地方離雪狼居住的地方很遠,雪狼又是罕見的東西,這小的……  
有天說著,將那衣服取了出來,在中一把抓過,當觸手一片茸茸的感覺時,他覺得大腦一片空白……小雪……是小雪……  
「在中試試吧……」有天說著,微笑著過來拿那衣服。  
「你!」在中終於爆發了,樸有天,看起來一副笑面虎的樣子,沒想到他竟是如此卑鄙陰險,他竟然殺了小雪!  
有天被在中一掌推在胸前,他踉蹌了一步,跌坐在椅子上。  
「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只是想送你一件東西……允浩哥不是送了你東西麼……永結同心……」有天這話竟說得咬牙切齒。  
「二幫主……你嫉妒了?呵呵……你嫉妒……好!我就讓你嫉妒到底!我跟大幫主是相愛的,我們上床了,那個永結同心是他送給我的信物和禮物,我知道你也愛了,可是你不行,你一個病秧子,什麼都做不了不是麼?你知道麼?幫主他可真神勇呢……二幫主,可惜你這身子不爭氣啊,白白嫉妒死你!你都這樣了,卻還不積德,小心老天一個雷劈死你!」在中的眼睛通紅,他明知道有天有病,卻還用這樣的狠話來傷害他,有天被他氣得使勁喘著,胸口越來越緊,再也透不過氣來……  
在中抱了那衣服要去,有天卻覺得眼前一陣陣發黑,他虛弱地抓住在中的胳膊:「在中……救命……」  
在中回過頭,狠狠地看著他,然後,他用力地推開了有天的手,轉身衝出門去。  
有天被他推倒在地上,雙手摀住心口,兩行清淚蜿蜒流下,他慢慢地失去了知覺……  
  
抱著那件狼皮衣服,在中一口氣跑到了後山,在一座墳前,在中跌坐在地上。  
「義父!我……我忍不住了……」在中撲倒在墳前,眼淚不停地湧流出來,「真的能等得到嗎?還是……還是等不到了呢……」  
冰冷的石碑上,「金承重」三個字是青灰色的,但看在在中眼裡,卻如同義父溫暖的眼神。  
「您帶我走吧……不要把我留在這世界上了,您沒有得到的東西,我也得不到……我也得不到啊……」  
在中狠狠地哭了一場,他的眼睛變得紅腫,聲音早已嘶啞,手腳冰冷,那一刻他多希望義父能來到他的身邊,溫柔地牽起他的手,帶他離開這冰冷的世界。  
「在中啊,你能行,我爭了一輩子都沒有爭到的東西,你一定要替我爭回來。他心裡有你的,有你的……」金承重臨終時的話語彷彿又迴響在在中耳畔。  
「還有九個月,義父,還有九個月……夠麼?」  
哭了很久,在中止住眼淚,慢慢地在義父的墳旁一段距離,開始挖坑。他只有一雙受傷的手,挖得既慢又疼,但他彷彿感覺不到,只是盡力地挖著。  
「小雪,你和你爹爹在一起了,我義父會照顧你們的……對不起……是我害了你們……」終於足夠深了,在中將那衣服放到地裡,輕輕地撫摩著,「去了……也好……」他從腰間解下隨身佩帶的塤:「我再吹一段給你們聽,然後就把這追夢送給你們吧,我沒有夢了,也不想再追了……」  
訣別詩的旋律在林間環繞,在中越吹就越傷心。小雪走時他還能以訣別一曲相送,到他去後,又有誰能於黃泉路上高歌呢?  
「訣別詩,兩三行……」不過是一絲祝頌,卻足夠讓孤魂安寧……

18
在中埋好衣服,擦乾眼淚,失魂落魄地走了回來。他的指甲挖到流血,但他卻沒有覺得很疼。  
「你去哪了?」見到在中,允浩只覺得一股怒火衝上頂梁。正在前山處理幫務,忽然聽到人報二幫主發作了,他衝到有天身邊,問他怎麼回事,有天只說出一句「在中」就昏死過去。幫裡的醫生好容易才將有天搶救過來,允浩衝過來找在中,卻發現他並不在屋裡。  
「我想去哪裡就去哪裡,還用向你報備麼?」在中嘶啞著嗓子道。  
「有天怎麼了?是不是你搞的鬼!」允浩見他心不在焉的樣子,心裡就更加生氣,他衝過來,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他還沒死啊?我以為,我推他那一下,他會死呢……」在中冷淡地看著允浩。  
「你說什麼?你明知道他有病,你還推他!」  
「是啊,他讓我救命,我沒有管他,還推了他。」在中不看允浩的眼睛,任性地說。  
「啪……」允浩一個巴掌抽到在中臉上,在中被他打得跌倒在地上。  
「他怎麼招惹你了?啊?你有什麼不滿意你衝著我來!有天是無辜的!」  
「呵呵……」在中坐起來,抹掉嘴角的血,「我不滿意的地方多著呢,他也並非無辜吧。如果他死了,你打算怎麼對我?」在中抬起晶亮的眼睛,看著允浩。  
「他不會有事的!」允浩有些慌亂。  
「如果呢?」  
「我絕對不會讓他有事!你最好祈禱他好起來,如果他有什麼好歹,我會讓你死得很慘!」允浩不再迴避,他也憤怒地看著在中。  
在中笑得雲淡風輕:「死並不是最慘的,不論怎麼死都不是最慘的……」  
那一刻,允浩忽然有些害怕,他從在中的眼睛裡看出了絕望。  

「到底怎麼回事?」允浩平靜了一下,開始問事情的經過。  
「我說了你會相信麼?」  
「我想聽你的解釋,至於相不相信,我自有我的判斷。」  
「我很難受,你能抱我進屋躺著麼?」在中開始得寸進尺。  
「想說就在這說吧,你也不要太過分。」  
「我真的很難受……」在中呢喃道,「求你了……」  
允浩皺了皺眉,看著他越來越白的臉,終於走過去,抱起了他,在中卻突然一張口,一口黑血吐到了允浩身上……  
這一口血讓允浩和在中都是一愣,允浩的心沉了下去。  
當時,允浩是仔細地問了藥人的每個階段的反應的。二十五個月後,藥人會開始吐黑血,此時慢性毒藥已經攻入內臟,此後不停的疼痛就會伴隨著藥人走到生命的終點。  
在中看著那血,心也慢慢地涼了,他看著允浩:「我還一直等著你給我治病呢,現在你後悔也晚了吧……」  
  
  
  
「我沒後悔。」允浩雖然嘴硬,但心裡卻難免有些哀傷,「進屋吧。」將在中放在床上,允浩卻不忍心再責怪他,反正有天已經脫離危險了,算了……允浩忽然覺得心裡很煩,他覺得自己像是要爆炸了,他起身想走,在中卻用冰冷的手抓住了他:「跟我呆會兒……」  
允浩頓住了,他慢慢地坐了下來。  
「對我好點吧,沒有多久了。」在中小聲道。  
在中慢慢地閉上了眼睛,心力交瘁的他很快就昏睡過去,允浩坐在他的床前,長長地歎了口氣。  
曾經……曾經覺得他不一樣的,那麼美,沒有見過長得像他這樣的人,真的沒有。他還記得自己心裡那種類似於羞澀的感覺,他還記得用狗尾巴草編的小兔子,拿給在中時,在中笑得閃閃發光……那時候的在中,那時候的自己,都到哪裡去了呢?  
平生第一次為在中哭是在十五歲的時候,那也是唯一的一次。他本來想去給在中送新做的風箏,但他聽兩個幫眾用異樣的口吻在討論在中。「那孩子的腰很細的,一定很舒服,三幫主夜夜抱他,只怕就是二幫主也不放在心裡了。」「在中再美也是個男人呢,真的比女人還要好麼?不過如果是在中的話,我也很想試試……」「你?哼哼,你看吧,將來金在中不會是省油的燈,那樣的妖孽如果長大了,只怕允浩少爺和有天少爺都會受他的迷惑,幫派都會給他毀了的!」「在中是小倌出身,一定經歷過很多人了,如果他使手段,只怕兩個單純的少爺會不是他的對手……」  
允浩縱不能明白全部,但其中的意思也猜到了八九,金在中早不是乾淨孩子了,他是金承重從小倌館裡買回來的,什麼父子,不過是禁臠罷了……不知道為什麼,允浩很傷心,他覺得一份單純的友誼就這麼結束了,他不想再見到在中。而且在他的心裡,第一次滋長起對在中的怨恨,他還對自己發誓,絕對不會因為在中而跟有天起什麼嫌隙。  

19
他始終想不通金承重為什麼會背叛幫派,當三當家的已經很好了,無論是自己的父親還是有天的父親,都對他那麼好……他為什麼要趕盡殺絕呢?名利真的那麼重要,重要到可以放棄感情?  
回想著以前新年的時候,父親和兩個叔叔一起時互相關愛的樣子,允浩總會覺得很難過。母親過世得早,父親和兩個叔叔對他們的愛彌補了沒有母愛的不足,尤其是金叔叔,他那麼溫柔,怎麼也想不到他有那麼多的陰謀啊。允浩的眉頭越鎖越緊,某種意義來說,他是在逃避,他很害怕某些事情的發生,他並沒有外表看起來那樣強大。  
大概過了半個時辰,在中醒了,他猛地睜開眼睛,見允浩正在發呆,在中長長地舒了口氣。  
「我做夢了,夢見我義父了。」在中的語氣裡有種讓人琢磨不透的東西,「其實,我很想見見他,也不知道他現在在哪裡,過得好不好。」  
「你說過不見他的。」  
「我知道……我一直認為我義父真傻,現在我覺得我能明白他了。」  
  
  
「一個忘恩負義的人。」  
「呵呵,你不懂……他不是你想的那樣的。他最重情誼,如果不是忍無可忍,他不會那樣做的。他心裡有個很愛很愛的人,他願意為了那個人去死,可是那個人心裡沒有他,那種漠視和痛苦,是個人都會忍受不了的。」  
「這也不能成為他背叛幫派的理由!我爹爹和樸叔叔當年救了他的命,他卻反過來要了他們兩個人的命,你說,他還是人嗎!」  
「我們不說這個了……幫主,你今天也看見了,我恐怕不成了,你以後能對我好點麼?你和他還有數不清的日子,而我,卻沒有多少時間了。我想多留下一點回憶,走的時候也不會太委屈……」  
「你想怎樣?」  
「你平時多來看看我,不要總是等到泡藥那天才來,行麼?」  
看著在中期待的眼睛,允浩淡淡道:「我知道了。」  

夜裡,在中卻怎麼也睡不著了。白天的異兆讓他清醒地知道了自己的現狀,五臟泛上來的疼痛讓他揪緊了床單。  
「義父,我還是沒有幸福……」他哭了,太多的往事和委屈湧上了心頭。  
還在在中做小倌的時候,買下他初夜的就是金承重。從此之後,那個男人包養了他,卻沒有碰過他。每一次他們相見,義父都會跟他聊天,或者像個長輩一樣抱著他,問他有沒有人欺負他。後來還把他贖了出來,帶上了山。  
很久之後,他問過義父,為什麼要對自己這麼好,義父說他看到在中想起了自己,只是自己沒有他那麼好命。  
在中後來才知道,義父小時候被人買下,訓練成殺手,更因為姿色出眾,很小就被人糟蹋了。後來,他在一次執行任務的時候碰到了有天的父親樸靈飛,那是他唯一的一次失手,他的組織以為他死了,但有天的父親卻沒有殺他,而是將他帶回了飛鴻幫。  
後來義父知道,僅僅因為自己長得像有天的早逝的母親,所以樸靈飛動了惻隱之心。他並不愛樸靈飛,但那個男人對他非常好,所以為了報答,他就跟樸靈飛有了那種關係。  
義父第一次遇見鄭俊揚是在幫派的大會上,那個男人那麼出色,他的一舉一動都牽引著義父的心,而鄭俊揚得知他是樸靈飛的朋友時對他的微笑義父常常會對此懷念。他們是師兄弟,卻有著比親兄弟還好的感情。金承重雖然永遠無法走進他們的世界,但看在樸靈飛的面子和他自身的武藝上,他很快就成了飛鴻幫的三當家。  
原來心死的時候,金承重並不覺得難過,但見到鄭俊揚,他感覺自己的心又活過來了。他曾經多少次想跟鄭俊揚挑明,但他的過去和他與樸靈飛的關係成了這一切的障礙。鄭俊揚的冷漠傷害著金承重的心,樸靈飛的熱情讓金承重既愧疚又不安。與樸靈飛的關係成了一種折磨,他越來越無法忍受自己不愛的人擁抱自己。  
終於,樸靈飛外出督運茶船的機會,金承重對鄭俊揚挑明了感情。他講述了自己所有的過去,並且說如果鄭俊揚接受他,他就斷了和樸靈飛的感情。  
一片真心剖白換來的卻是狠狠的一掌,一句下賤成了這一切的結局。金承重就是在那一夜跑到了小倌館去放縱自己,他是在揮霍樸靈飛的錢,但當他見到在中時,忽然覺得在中很可憐,他不想這樣毀了這孩子,他在在中身上看到了自己,他想救他,他希望在中能幸福,在中的乖巧可人也讓金承重喜歡,他後來不僅常去看他,還把他贖了出來。  
從在中跟他生活在一起後,在中總是發現義父在喝悶酒,因為有他的存在,樸靈飛也不常來了,在中敏感地發現,三位幫主的眼中都有疼痛。  
金承重曾對在中講過,他這輩子最對不起的就是樸靈飛。如果他需要,自己可以為他死,為他死可以,但自己卻受不了和他一起生活……  
那天的事發生的時候,在中因為發燒而躺在床上。允浩總也不找他玩了,他心裡難過,久而久之就生起病來。  
義父說去跟幫主說給在中請個先生,在中躺在床上等了很久,也沒見義父回來。他爬起來,跑到前山去找義父。  
他走到前山的時候,才發現大幫主鄭俊揚倒在血泊之中,樸靈飛躺在義父的懷裡,已經是奄奄一息。  
他永遠也忘不了他們說的話,他覺得那是他一生聽到過的,最感人的話語。

20
「承重,請你活下去……」  
「最後剩下的那個人,才是最苦的。」  
「為什麼不早告訴我你愛他呢?我會成全你們的……」  
「誰說我愛他了?他不值得。」  
「對不起……」  
「樸靈飛,如果我說我愛的是你,你會相信麼?」  
樸叔叔竟苦笑起來,他的嘴角不停地淌出鮮血:「雖然不是真的,但我還是很高興。」  
「聽我說,是真的。金承重愛樸靈飛,是真的!」  
「謝謝……」這是樸叔叔說的最後一句話,之後他就閉上了眼睛。  
義父呆呆地坐在那,懷裡抱著樸叔叔的屍體。忽然,他狠狠地拎起拳頭,朝樸叔叔的屍體打了下去:「樸靈飛!為什麼要救我!你為什麼要死!我…… 我恨你!恨你……」義父緊緊地抱住了樸叔叔的屍體,哭聲讓在中心頭發顫。  
在中一步一步地走過去,義父聽到了腳步聲,他抬起頭來。  
「在中,你來。」在中走過去,蹲在義父的旁邊。  
「以後如果你愛上一個人,一定要弄清楚自己的心,知道麼?」  
在中懵懂地點了點頭。  
「要好好地愛他,不要等到來不及,知道麼?」  
在中又一次點了點頭。  
「答應義父,一定要幸福,好麼?」金承重的眼睛裡透露出一絲絕望。  
「義父,你愛樸叔叔麼?」在中忽然像個大人似的問。  
「我以為我明白自己,但其實我錯了。當我看見鄭俊揚在侵犯他時,我想也沒想就對鄭俊揚拋出了飛鏢……我想我愛你樸叔叔吧,可是我卻沒有抓住這份感情……」  
「那樸叔叔怎麼會……」  
「鄭俊揚竟拔出飛鏢向我扔過來,是你樸叔叔幫我擋住的……他可真傻……」  
「義父,樸叔叔他是真心愛你的……」  
「我知道。我從沒拿你當孩子看的……在中啊,以後義父不在了,你若碰到喜歡的人,一定要抓住了,不要傷害他,知道麼?」  
「義父,樸叔叔不是讓你活下去麼?」  
「活不下去了……義父是要走的。」  

「義父……」在中的淚流了下來,「我已經很努力了……我也很清楚我的心,可是……可是我和允浩……我終於還是沒有能幸福……」黑暗中,在中的哭泣聲一直沒有停止。  

油燈下,允浩看著有天蒼白的臉。而此時,他的腦海中浮現的是另一張臉孔,美麗、刁鑽、甚至有些輕佻和刻薄。  
因為他的過去而和他疏遠,他不再去找在中,他對在中開始厭惡和憎恨。  
那天,有天身子不好,他正照顧著有天,就聽說大殿裡出事了……  
父親倒在血泊之中,樸叔叔倒在另一邊,金承重坐在那裡,在中蹲在他旁邊。  
「怎麼會這樣?」  
「我殺了他們。」金承重的眼睛裡沒有一絲生機,「不要傷害在中,他是無辜的。」  
「把他拉出去……」  
「允浩!不要殺我義父!」在中撲過去,乞求允浩留下他義父。  
允浩厭惡地推開他:「你……」什麼無辜,還不是敗露了想要救自己的小情人一命?那時候,看著有天哭得幾乎要斷氣,允浩真的很想殺掉在中。  
「允浩哥,弄清楚真相,不要傷害無辜……」有天攔住了允浩。  

在中被關了起來,一關就是好幾個月,直到他們從北方回來,他得知金承重已經自殺了,然後他封鎖了消息。見到在中的時候,他忽然想到一個殘忍的主意,見在中不停地對自己說不要殺他義父,他心裡只湧起滔天的怒火。  
那麼在意那個人麼?好,如果你同意做有天的藥人,並且不再見他,我就放了他。  
允浩對在中說了謊,在中卻同意了。  
不反悔,不退縮,無論什麼時候,只要在中不再做那藥人,允浩就去殺了金承重。在中點頭答應了,就這樣把自己的命交給了允浩。  
兩年多,在中一直在泡那毒藥。但他並不知道,金承重已經不在了。為了求生,在中真可謂用心良苦,他不惜用自己的身體去取悅允浩,不惜說他愛允浩,他一直幻想允浩能愛他,讓他停止浸藥,能活下去……這些,允浩也知道的。但在在中和有天之間,允浩不可能選擇在中,所以也就只能辜負在中所謂的愛。  
什麼是愛呢?看著床上的有天,允浩覺得在中繼承了金承重的狠絕。有天那麼善良,就像他的父親和樸叔叔,在中他怎麼忍心……

21
九個月,混亂的允浩心裡很盼著這九個月快些過完,好早點擺脫在中的糾纏,但他想到在中口中吐出的黑血,心又猛地揪緊。  
二十五個月前,如果停藥醫治的話,藥人是可以恢復健康的。而一旦吐血之後,他就沒有機會復原了,在中已經不可挽回地走上了末路。才二十歲,也怪可憐的……他現在怎麼樣了呢?身體應該都在疼吧……允浩雖然坐在有天的床前,卻沒發現,自己的思緒已經飄遠……  
  
有天醒來的時候,發現允浩正坐在他床前。他的頭依在床柱上,濃黑的眉毛糾結在一起,削薄的紅唇緊緊地抿著,連睡臉都這麼心事重重麼?有天輕歎了一聲。  
允浩被那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驚醒,他趕忙張開眼睛問:「你醒了?可有哪裡難過?要喝水麼?」  
有天點了點頭。允浩急忙去桌前倒了杯溫熱的茶來。從小,允浩就不愛擺譜,尤其是對有天,他總是喜歡事必躬親。  
允浩試了試溫度,發現涼熱正好,這才端給有天,有天不錯眼珠地看著允浩體貼的動作,他的眉毛也蹙了起來。  
「哥,你和在中在一起了?」有天的聲音有些顫抖。  
允浩給有天端水的手僵住了,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有天。  
「喜歡他是吧……那就好好對他……有天祝你們幸福……」顫抖的尾音洩露了有天心中的難受,他轉過臉去,也沒忘接過了允浩手中的茶碗。含了口茶在嘴裡,卻怎麼也嚥不下去。  
允浩扳過有天的身體:「瞎說什麼啊你!什麼叫在一起?什麼叫幸福?你知道我的心的!」  
有天有些驚訝地抬起頭來:「你急什麼?」  
允浩也愣住了,是啊,急什麼,又有什麼可值得他這麼吼的……  
「對不起……」允浩放開了有天,有天喘了兩口:「允浩哥,我說的是真心話,誰都要長大,都要過自己的生活,再好的兄弟也有分開的那一天。從小我就知道,我們中間一定會有其他人出現,你會有屬於自己的家,我並不認為這有什麼大不了的……」  
「有天,你相信哥,你還記得你跟哥說過,要一輩子在一起的嗎?哥心裡只有你!」  
「呵呵……只有我麼?在中很愛你呢……他說你跟他已經……已經……」  
允浩的眼睛裡閃出怒火,金在中,你一定要這麼刻薄麼?怪不得有天好好的會病成這樣了,看著有天眼睛裡深切的疼痛,允浩心都要滴出血來:「有天,你記著,我心裡只有你,你不要胡思亂想的,身子還病著呢,好好休息吧……」允浩說完,叫進了服侍有天的使女,一絲嘲諷的微笑浮現在有天的嘴角:「好啊,我睡了……」他不再爭辯,彷彿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樣,靜靜地躺下去,閉上了眼睛。  

在中正在屋裡睡著,允浩就闖了進來。  
「金在中!起來!」允浩拉扯著在中的胳膊,在中想要揮開手臂,允浩手一加力,在中啊了一聲睜開了眼睛。  
「幹嗎?想我了麼?」在中胳膊上雖然疼著,但卻很懂得怎麼激怒允浩,他瞪起眼睛道。  
「你對有天胡說什麼了?你告訴他什麼了?!」允浩的臉上掛滿冰霜。  
「實話啊,說我們倆好上了,早就上了床……」  
「啪……」又是一個巴掌,在中感到胸口一酸,他擦了擦口鼻湧出來的血,回過頭來。  
「金在中,我對你講過,不要把你那一套帶到我家裡來。」允浩背對著在中道。  
「我就是那樣的人啊,我又沒有說謊。」在中道。

22
「我心裡根本就沒有你,你為什麼老是這麼下賤!」允浩有些口不擇言了,「如果不是你趁我喝醉勾引我,我怎麼會跟你有那種骯髒的關係!」  
「骯髒?」在中冷笑起來,「是夠骯髒的,但比較爽的那一個好像是你吧!如果你真的不願意,那麼多次了,你可以推開我啊?別說得像我強迫你似的,我們是你情我願的!」雖然每一次都是以在中的勾引開始,以允浩的半暴力結束,但在中卻寧可把這一切稱為情願。  
允浩一時氣結,面對在中無所顧及的尖刻言辭,原本忠厚的允浩也被他激得殘忍起來:「情願?好吧……我告訴你,是的,你從小不就是做那一行的麼?你對我來說,只是個發洩對像罷了,你只是個下等的玩物!」  
允浩喊完,自己也覺得驚訝,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他舔了舔嘴唇,看著在中。  
在中的心被撕開一道大口子,以前允浩雖然從沒有說過愛他,喜歡他,但卻也沒有說過這樣侮辱人的話,果然為了有天,他什麼都能做得出來麼?在中慘慘地笑了一下,這一笑看在允浩眼裡,卻成了自暴自棄的冷笑和對允浩單純心性的鄙視。  
「還以為多少會有些同情和憐惜呢……」在中暗自念叨了一句。  
「以後不許你去打攪有天,我也不會見你了!」允浩有點心虛。  
  
  
  
「哦……不來了啊?那你不發洩了啊?小心憋壞了……」在中縱是到了此時,也依然硬挺著。  
「你!你果然是夠噁心的了!你怎麼會是這樣的一個人?你有沒有心啊!」  
你竟說我沒有心?我就那一顆心,早就交給你了,你竟然問我有沒有心?你抬起腳來看看,你腳下血肉模糊的一團,就是我那顆死了的冷了的心。  
在中笑起來:「表子(汗,那字敏感……)無情,我又怎麼會又心呢?沒辦法啊,我天生就這麼賤呢……」  
允浩狠狠地哼了一聲,拂袖去了。看著允浩遠走的身影,在中摀住胸口,一口黑血嗆了出來。在中拿了塊手絹,擦了擦嘴。  

二月二,龍抬頭。  
出了正月,年才算真正的過完了。山上的幫眾都理了頭髮,吃了蝦油煎燜子,在中不喜歡吃燜子,但總算是應個景,更何況……  
其實從那次後,在中就沒再見過允浩了。二月二是幫派要舉行祭祀程序的日子,在這場儀式上,在中可以見到允浩。  
一早,允浩就換上了青緞長衫,束好頭髮,自從上一次的事情發生後,有天總是在迴避他,即使見了他的面也是冷冷的,允浩想要挽回關係,可是卻不知從何入手。  
見到有天的時候,允浩還是不可避免地緊張了一下。有天卻只淡淡地笑了笑,就去和其他兄弟交談了。雖然他身體不好,但卻是幫派總帳的管家,他頭腦清醒強於計算,這一點卻比允浩要強。  
見到在中的時候,允浩有點尷尬。在中站在隊伍的末尾,眼睛就那樣不加修飾地看了上來,允浩無論怎麼無視他,都能感受到他灼熱的眼神。  
跪拜之後,允浩本想攙扶有天,卻被有天不著痕跡地避開了。允浩的手被撂在了空中。  
祭奠祖宗的時候,在中的心裡為義父祝頌了一番,心裡有些難受。義父走的時候,也才三十多歲呢,可憐他一輩子苦,竟也沒有善終。在中又想想自己,只怕明年此時,他早就不在了呢……義父身後還有個自己,而自己呢……若就那麼走了,怕是連個哭的人都沒有的,允浩會哭麼?會在每年清明或忌辰為他燒去一刀薄紙,掉幾個眼淚麼?  
在中越想心裡越疼,遠遠地只癡癡地望著允浩,允浩卻並不看他。看了好一陣,在中自己也覺得沒有意思,又想著今天該是找淺痕拿衣服的日子,想著那身衣服,在中咬緊了嘴唇。  
說是吃燜子,不過是大家一起聚餐,好吃的東西很多,在中卻吃不下什麼。事實上,他的內臟已經出現了問題,胃口總是像火燒一樣,那些油膩的東西他也吃不下。  
在中感覺到有人在看他,允浩麼?在中抬起頭來,見看著他的卻是有天。允浩敏感地察覺到有天在看在中,看了幾眼後,眼光就黯淡了下去。此時,大家已經鬧得亂了起來,允浩湊近有天,問:「還在生我氣麼?」  
「我沒有生氣啊,我為什麼要生氣?」有天回過頭來,笑了一下。那一瞬間,允浩忽然覺得有天那玩世不恭的表情有些像在中。想到在中,允浩的胸口又悶了一下。

23
「不要對哥這樣,我只希望你開心。我和在中的事……我會向你解釋的……」  
「為什麼要向我解釋?」  
「你是我最在意的人……」  
「如果是弟弟的話,你的私生活,我根本無意過問,上一次是我唐突了。」  
「有天……」  
  
  
「允浩哥,我累了,我先回去了。」有天說完,起身走了,將允浩晾在那。允浩看著有天走遠,卻不知該如何是好。  
允浩一回頭,見在中已經離開了。允浩也覺得煩躁,想起身走走。錦鯉池邊,一抹細瘦的淡色影子吸引了允浩的注意,是在中?才幾日不見,他瘦了一圈,連這背影看起來都那麼憂傷。允浩不由自主地向在中走去,卻聽見在中竟然在唸唸有詞。  
「都跟我說了啊,昨天夜裡,什麼都告訴我了。說他愛我愛得要命呢……呵呵……我每天喝藥就一定能恢復的……」  
「你在跟誰說話?」允浩有些奇怪,不禁問出聲來。  
在中嚇了一跳,他回過頭來,允浩正立在他身後。  
「在跟誰說話?」見在中一臉茫然,允浩問道。  
「你不是不想見我了麼?」在中低下頭。  
「所以你又勾搭上誰了?」允浩有些不爽。  
「沒有。我腦子不行了,你知道麼?總有幻覺……可是也不錯,總比活在現實的世界裡好。至少在我幻想的世界裡,你對我很好的,你還會說喜歡我。已經兩次了,以後也許會越來越頻繁,最後如果不清醒的話,可能也不錯,糊里糊塗地走了,也不知道疼,也不知道委屈,也不知道難受,反正這世上也沒有什麼值得我記得的東西。」  
允浩一愣,他知道在中並沒有說謊,從吐血開始,藥人會慢慢地枯萎,他的身體和神智都會慢慢退化,允浩走到在中身邊,輕輕抱住了他。  
「昨天晚上我感覺到你來找我,還跟我說以後不用再做藥人了,說堅持喝藥慢慢地養好身體,我們永遠在一起來著……要是真的多好……」在中蜷在允浩懷裡,撒嬌般地說。  
允浩只覺得心一抽一抽的,他小聲問:「現在有哪裡疼哪裡難受麼?」  
「這裡都疼……」在中用手撫著胸口和肚子,「有時候胳膊腿的也疼,腦袋也疼,疼起來都睡不著覺。」  
「你以後不用再做飯什麼的了,我給你配個小丫鬟,或者小書僮什麼的,照顧你。」  
「可多好笑啊,我也不讀書,要什麼書僮呢?你只找個脾氣好心眼好的陪陪我吧,我有時候一個人一躺就是一天,心裡難受,他要會講笑話,也能給我解個悶。我現在飯也吃得少多了,油膩的吃了就消化不了,有時候想吃點什麼,又懶得做,也就餓著了,要是找個做飯會調配的,我也活得舒服些。還有,我也不喜歡什麼都不明白的,最好通些事理,可以陪著我下個棋什麼的……」  
「你的要求也真多。」  
「只怕不是我要求多,是你不想給我找吧,若是有天提了這些了,只怕不是個孩子,就是個猴子你也去抓了來!」  
見在中又在把自己和有天比較,允浩卻並沒感覺有多生氣。他也沒有像以前般推開在中,而是在腦子裡一個個地過著人選。  

在中跟允浩又呆了一陣,前山來人說茶莊的大當家來見幫主商量明年的茶運事情,允浩才離開了,走前還跟在中講會替他想著找人這件事。在中並沒太往心裡去的,他一個人住慣了,雖然說是寂寞些,但多個人也許還不習慣呢。如果再來個心地壞的,卻還不如不要。  
在中到紅衣繡仿的時候,淺痕和幾個姑娘趕快圍了上來。  
「最近氣色怎麼差這麼多?生病了麼?」淺痕關心地問。

24
「病是小病,沒關係的,只是一點風寒而已。」在中微笑道,「衣服做好了吧?我試試……」  
「去!這衣服有試的嘛……小櫻(櫻桃,我終於給你一個露臉的機會,僅此而已),去把後面那個紅包袱皮拿來。」  
一個圓臉蛋姑娘應了一聲,一會兒就從後面拿了個紅包袱出來。在中打開包袱,見明黃色衣衫上明晃晃的繡了兩條交纏的蛟龍,銀色地子,金線提色,既優美又霸氣。  
「淺痕姐姐竟刺了蛟啊,在中只怕把所有的體己錢都給了姐姐,也不夠這辛苦手工……」在中甚為感動,卻覺得無以為報。  
「這衣衫是我送你的。」淺痕推回了在中的錢。  
「這怎麼行?這蛟這麼繁複,卻不是趕上姐姐一個月的辛苦了!哪能不收錢呢?」  
「金在中,你聽姐一句話。你自己的命是最寶貴的東西,不要隨便地穿這身衣服。因為姐希望你永遠不要穿它,永遠不要讓它有用武之地,所以,我不要你的錢。話說回來,若是你真的不愛惜自己,早早地就去了,我也不去看你了……」淺痕說著,眼睛卻已經紅了。  
在中也覺得難過,真正撐得上朋友的,也就這些身份微末的姑娘吧,在中仔細地謝了淺痕一番,方才出來,卻聽有人叫他。在中回過頭,見是剛才那個叫小櫻的姑娘,她手裡拿了根蔥。  
「在中啊,這東西放在紅布裡,可別爛了,能沖喜的!我老家的老人都是這麼幹的。」在中看著小櫻,覺得心裡熱熱的。  
「在中啊,好好愛惜自己!」小櫻終於流出淚來。在中伸手在她頭頂摸了摸,小櫻卻哭得更加厲害。  

從紅衣繡坊回來,在中才發現允浩站在他的院子裡,身後還跟著一個高個子男孩。  
「你還挺忙?又幹嗎去了?」允浩的表情有些不悅。  
在中將紅包袱藏到身後:「沒……沒幹什麼……」  
允浩畢竟不是心裡沒他,他也對自己的感情感覺到了困擾。允浩蹙了眉道:「不是要個孩子嘛,我給你找了一個,你用用看,要是合適你就留著,不合適你對我講,我再給你換。」說著,允浩把身後的高個子男孩領到在中眼前。  
男孩很高,身高和允浩差不多,雖然在中也不矮,但看他們還是要稍微抬一點頭。這男孩容貌清秀,看著就招人喜歡,一對眼睛清澈可愛,在中看了一眼,心裡就生出幾分喜歡。  
「叫什麼?幾歲了?」在中問道。  
「沈昌?,十八了。」孩子答得聲音脆生生的好聽。  
「哦……」  
允浩接過來道:「才說要給你找個孩子,茶莊那邊就讓他過來幫手,也鍛煉鍛煉,我看著他模樣周正,人也機靈,就給你領來了。昌?哪,以後你就照顧著在中,每月有三兩銀子零花,凡吃的用的,都跟在中一樣就是了。在中,你若精神好著,就教教他唸書寫字,若累也就罷了。」  
「呵呵,我這奴才一下就變主子了?」在中心中好笑,但面上卻沒帶出來,他只善意地點了點頭。  
允浩對昌?說:「行了,你沏壺茶來吧。」昌?應了一聲出去了,允浩卻坐下來,示意在中也坐。  
在中在允浩對面坐下,將紅包袱放在腿上。允浩問:「他出去了,現在你總該告訴我你幹嗎去了吧?」  
「哦……我……我沒……」  
「拿的什麼,我看看。」允浩說著已經來抓在中的包袱。在中急忙將包袱往旁邊拿:「這是我的東西……你別看!」  
「什麼東西還用紅包袱包著?你當是過嫁妝麼?」看著只有婚禮才用的大紅布,允浩有些莫名的煩躁。  
「我……」在中一個不留神,包袱已經讓允浩奪了去,他一下打開了包袱,那截蔥掉了出來。允浩疑惑地撿起了蔥,再看包袱裡,一件繡著蛟龍的明黃長衫赫然擺著。  
「這……這是……」允浩雖然猜到了,但卻說不出來。  
「你也看見了……本來不想讓你知道的。你預備的,不一定合我的心意……你又瞧不起我了吧,我還是這麼臭美愛講究……」  
「別說了……」允浩的聲音高了起來。  
在中呆呆地看著允浩,允浩也回望著他,眼神有多久沒有這樣糾結了呢?  
「你……你要這布竟是……竟是做這個……」  
在中心裡一酸:「你要是嫌不吉利,就告訴有天不要穿這個布做的衣服了……反正我這身是不變了,死人最大……」

25
那個忌諱的字眼讓允浩腦子裡嗡的一聲,他張了張口,卻感覺自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在中站起來,開始把包袱繫好,然後拿過允浩手中的蔥,插在兩個結中間。看著在中的動作,允浩只覺得心揪得喘不上氣。  
在中轉身想進屋放衣服的時候,允浩忽然道:「在中啊……我沒有怪你。我也沒有嫌這衣服不吉利……」  
「哦……」他就想和自己說這個?在中點點頭,「沒有就好。」  
「在中啊……」在中回過頭來,卻以外地落入一個懷抱裡,「日子……真的不多了,以後不要再跟我彆扭了,我會對你好的……」  
在中忽然很想哭,是幸福要來了嗎?上一次,他還凶凶地對自己說只是個玩物來著,明明就有感情嘛,為什麼要不承認?  
允浩,你愛我吧,我早就知道……在中在允浩懷裡閉上了眼睛。遠處的昌?拎著個水壺,雖然手已經被壺底燙紅了,但他依然沒有走近,沒有去打攪那對愛人。  
「晚上留下吧……」在中低聲道。  
「好。」允浩的聲音裡竟有一絲寵愛,在以前,在中從沒聽過他這樣說話的。  
在中在清遠閣做小倌的時候,很多事情是受過訓練的,比如這欲擒故縱的伎倆就拿捏得甚好。此時,見允浩心裡有他,他雖然十分高興,但表面上卻不再糾纏,從允浩懷中輕輕退出來:「我將這衣服放好了,就回來陪你喝茶。」他自知道這衣服是允浩心疼的一樣東西,此時故意提起,是要允浩多疼他些。走回來時,自己想著,這些手段本是用來爭風吃醋用的,現在竟是用它來套牢自己喜歡的人,想想也有些好笑。  
放好衣服,在中走了回來,見昌?已經倒好了茶,乖巧地站在一旁。  
「公子……」昌?叫在中道。  
「什麼公子啊,我比你大兩歲,就叫我在中哥吧。」在中自知擔不起公子兩個字,也就笑著讓昌?不要捧他。這在中哥三個字倒讓昌?紅了臉蛋。昌?看向允浩,允浩笑道:「他讓你叫什麼你就叫什麼吧,叫個公子也怪生分的,他也不是什麼公子。」在中輕咬了一下嘴唇。  
「在中……哥……」昌?叫完卻似乎覺得這稱呼很好聽似的,又叫了一遍,允浩和在中都笑起來。  
「今晚幫主在這吃飯麼?我去張羅些菜來,在中哥和幫主都喜歡吃什麼啊?我去廚房告訴他們去!」昌?甚是機靈,這一去既能讓在中和允浩單獨相處,又能讓自己顯得聰明又勤快。  
「我什麼都可以的。對了,前幾天你叔來的時候,帶來幾斤好茶葉,你去廚房說,燉些牛肉,用那茶做個茶包……」  
「你卻也真會浪費啊,那都是什麼茶葉啊?就燉肉了?」  
「反正我也不愛喝那些苦苦的東西。為有天熬藥,我嘗到苦東西就想吐了……」允浩誇張地一吐舌頭,在中從沒見過這樣的允浩,他也不禁輕聲笑了起來。  
「哦,我就去跟廚房說。然後,我再去街上轉轉,然後,我再……反正我要出去很久很久,不到晚飯時不會回來的啊!」昌?在通知他們他倆有大把獨處的時間。  
在中暗笑,這孩子果然是個鬼精靈,昌?轉身出去時,在中臉上的笑意卻還沒散。  
「喜歡麼?」允浩見昌?走遠了,才問。  
「從哪找到這麼個寶貝疙瘩啊,給了我你不心疼啊?」在中還想著那漂亮孩子。  
「你開心就好了,他應該就是你那天要的那種人吧。」  
「難為你還上心了,我還以為你說說而已呢。」  
「我只是希望你過得開心,因為後面的日子可能會越來越難過……」  
「不會是派來監視我的吧?」在中半真半假地道。  
「哪有……照顧你的……」允浩說了,才發現在中是在消遣他,也就低頭一笑,在中卻站起來,走到他身邊,身子一側,就坐到了他的腿上。  
允浩伸出一指挑起在中的下巴,一雙漂亮極了的大眼睛,半張的嫩嫩的紅唇,允浩把自己的嘴唇貼上去,那一瞬間,清甜的感覺讓他下腹一熱。在中熱情地回抱住他,緊貼的身體,劇烈鼓動的心臟,讓允浩迷失了……  
將他攬在懷中揉搓著,單薄的脊背,柔軟的頭髮,允浩的手伸進在中的衣服裡,滑膩得像牛奶似的皮膚讓他想去咬一咬,看看他是不是渾身都是甜的。  
打橫抱起在中,抱著他走回臥室,在中半閉著眼睛,臉蛋上蘊著酡紅,允浩都捨不得抽出時間去關門。

[ 本帖最後由 封域 於 2016-6-26 14:49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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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床上靜靜躺著的人彷彿一塊磁石,允浩再次碾壓上去,在中發出了一聲呻吟。解開他的衣服,胸前紅色的點點可愛而羞澀地縮著。小小的,會舒服麼?允浩伸舌捲起在中胸前的紅點,慢慢地吮吸啃噬,然後再放開,有些壞心地往他胸口吹涼氣。在中的乳尖被冷熱刺激著,一下就變得很挺,因為被塗了口水,看起來還亮閃閃的,允浩第一次發現,他的身體原來這麼有趣。  
趁在中注意力分散的時候,允浩的手滑向他的下體,隔著衣服,允浩發現在中已經興奮了。以前跟他在一起的時候,幾乎從來沒有在意過他的感受,允浩仔細回憶了一下,在中似乎從來……從來都沒有起來過……  
有一剎那,允浩覺得很心疼,為什麼呢?其實他也想過,跟自己在一起,在中圖什麼呢?他真的指望著自己給他虛無縹緲的愛情麼?還是……還是他只想活命而已……  
感覺到允浩忽然停了下來,在中張開了眼睛。允浩的手覆上在中的身體,握緊他,上下滑動著。在中的臉上竟露出一絲受寵的驚慌,他有些不知所措。允浩心裡一緊,不過是撫摩他一下罷了,他怎麼就這樣一副表情,允浩索性脫下他的衣服,張口含住他的身體……  
「不要……」在中幾乎是慘叫了一聲,允浩抬起眼睛看著在中。在中爬起來,脫下允浩的衣服:「還是我來吧……」  
「在中……」允浩也跪了下來,在中已經習慣了在允浩面前跪著,此時見他跪在自己對面,忽然感覺到很不安。  
「讓我來為你做一次,好麼?別擔心,我會讓你舒服的。」把在中按倒在床上,允浩學著在中每次的樣子,吮吸舔弄起來……  
在中的身體微微顫抖,他的呻吟像是對允浩的鼓勵,允浩小心地避開自己的牙齒,怕碰到他了,不一會兒就覺得兩腮很酸。每次如果在中疼得厲害,他都會主動地用口來幫自己,原來這麼酸這麼累……想著每次在中臉色慘白的樣子,允浩就越發覺得心疼。  
終於,在中攀上了頂峰,他來不及抽出身體……  
「去吐掉……」在中趕忙道。  
允浩沒有吐掉他的體液,而是將他緊緊抱在懷裡,輕拍著他的手臂:「你歇一會兒吧,還沒完呢……」  
在中就軟軟地貼在他的身上,輕輕喘息著。  
允浩將手伸到他身後,輕輕幫他放鬆著身體,每一次他都會出血,那些裂傷有時會持續兩三天,讓在中苦不堪言。情事從第一次開始就只有疼,而從小,這些事對在中來說,只是謀生的手段而已,從來沒有人對他講過,他也可以從中得到歡樂。經過潤滑,允浩慢慢地擠進他的身體。  
「疼麼?」允浩竟然停下來等他。  
在中搖了搖頭,他沒說謊,這是唯一一次他沒有覺得撕裂的疼,只是脹脹的,酸酸的,充實的感覺讓他心裡暖暖的。允浩開始動作起來,在中完全放鬆了自己,這是他第一次感覺到自己好像是被愛著的……他對待自己真的好像是對什麼寶貝呢,輕拿輕放的,不像每一次似的,不僅一下就闖進去,這身子還被摔摔打打的,每次都是做到一半就疼昏過去的……  
第一次,在中清醒著撐到了最後。最後的時候,他竟然又和允浩同時洩了身子,兩個人擁抱著倒在床上。  
「你還好麼?」允浩見在中的臉色有些白,頭上都是虛汗,不禁關心地問。  
「從沒有這麼好過……你對我真好……」在中睜開眼睛,滿臉都是幸福。  
「哦,我……」允浩剛想讓他睡會兒,在中卻忽然猛一張口,噴出一大口血來。  
「你怎麼了!」允浩有些害怕,在中像做了什麼錯事似的,趕快從床裡拿出一塊帕子,卻不急著擦自己,趕快把允浩身上濺的血擦了。  
允浩心裡一陣陣地疼,他握住在中的手,從他手裡拿過帕子,輕輕地為在中擦掉嘴邊的血。  
「如果受不了的話,以後都不做了。」允浩小心地擦著他的臉蛋,手帕變成了黑紅色。  
「對不起……你別生氣,我……」在中的臉漲紅了,「太掃興了,是吧……」  
「你還道什麼歉啊!」允浩的責怪裡都透著濃濃的心疼。  
「雖然我這麼掃興,可是我還是很開心的,你對我真好。」在中抬起了眼睛。  
「先躺下吧,別再涼著。」允浩拉過被子,蓋住了在中。在中卻伸手環過他的身體,允浩也抱著他,兩個人像兩個連體嬰兒般擁抱著。

27
「幫主……你以後會記著我麼?」在中的一句話,讓允浩差點流下淚來,「我很怕我會忘了啊,昨天吃的什麼,我都想不起來了,我很怕我最後會忘了今天你對我這麼好,我不想忘的……」  
允浩撫摸著在中單薄的肩膀,那一刻,他忽然不想讓在中死,他想留住他,讓他一輩子留在自己身邊:「我不會忘記你的,永遠都不忘。」  
在中微笑起來:「原來這碼事還可以這麼舒服呢,真好。」他從小淪落風塵,對於這些並沒有世俗的忌諱,此時允浩聽在中一說,心裡倒難受起來。  
「你以前從來沒舒服過麼?」  
在中搖搖頭:「只是疼呢……」  
「又不舒服,你幹嗎還老是想著?」  
「原來我在教坊裡的時候,師傅教過我們,只要得著我們身子,客人就會喜歡我們的。我是以為,讓你得到我,你也許就會喜歡我的……」  
本來以為他懂很多心機手段,但這傻話一說,可讓允浩真的心痛了一下。他拉過在中,在他頭髮裡啄了一下:「以後可別這樣了,能行的時候,咱們倆就都能得著樂趣,不能行,看你受傷了我也難過,別逞強……」  
在中點了點頭,允浩忽然想到什麼,拿過衣服,解下腰上的一枚貔貅飾物:「這是我娘留給我的,說是個辟邪的東西呢,你戴著吧,我也沒送過你什麼東西。」  
「這東西不是招財的麼?」  
「分兩種吧,好像是說一種招財,一種辟邪,這個是辟邪貔貅來著。反正我一直戴著,又辟邪又招財。」  
在中笑了起來:「那你給我戴上吧。」  
允浩點點頭,將那紅繩穿了一扣,讓繩變短,在中低下頭來,允浩將那小貔貅掛在了在中頸上。翠綠的玉石映著在中雪白的脖頸,顯得分外好看。  
「以後我若想你了,你不來,我就摸著它睡。」在中愛惜地在那貔貅上摸了摸。  
「以後若真想我,就讓昌?叫我一聲,我若沒別的事,就來看你。但你多少要知道點分寸,別找得太勤……」  
在中的心頭一暗,允浩啊,我不會隨便去找你的,我豈是那樣不懂事的人麼?允浩也覺得自己說得有些不對,他抬手摸了摸頭髮,在中笑道:「知道了。」  
「你若累得厲害,就睡一會兒吧。」  
「不了,昌?第一天來,我不想讓他等太久,我們起來吧,把屋子收拾收拾,昌?也就該回來了。」  
  
昌?回來的時候,在中和允浩已經清爽地坐在堂屋喝著茶對弈。他乖巧地站在在中身後,一語不發地看棋。  
在中先於角上著了一子,只是普通的起手式,允浩則從開始就一直在做眼,爭先手,步步進逼。在中的棋表面上看是疲於應付,其實後著綿長,總是堪堪要敗了,一個妙式卻得了先機。昌?看著棋,臉上露出嘉許的神色。  
到收官階段,在中卻意外地要勝了,允浩的棋怎麼看都是略高一籌,但最終敗北,允浩濃眉蹙著,一臉疑惑。  
「我終是不如在中的。」允浩一推棋盤,「昌?哪,把棋收了,咱們吃飯。」  
昌?去收棋,在中發現他兀自在棋盤上擺弄,走近一看,心就一提,這孩子硬是在棋盤上擺了兩個子,允浩的棋就盤活了一大片。  
晚上的飯食甚是可口,就是在中也多吃了些。香茶燉的牛肉別有一股清香,油也被茶解了,在中吃著開心。昌?像他肚子裡的蟲,再點的幾樣菜又清爽又下飯,紅的綠的黃的,搭配的也漂亮,看著就舒服。  
昌?這小子好像胃口很好,在中只看著他吃飯就覺得很餓。昌?看起來瘦瘦的,一頓盛了一碗還要壓實了,然後再添了兩次,桌上的東西已經基本被他掃蕩得差不多了,他才罷了手,開始收拾桌子。  
「這小子如此能吃,你叔養不起你,才送來我這吃乾飯的吧。」允浩見他吃飯那麼歡,也覺得有趣。  
「幫主怎麼能這麼說呢,我叔怎麼說也是茶莊有頭有臉的人物啊,送我來這,是為了跟著幫主長些本事,將來回去了,可以有見識,可以接手茶園。」  
「你還真有志氣啊,還想著經營茶園子?」

28
「幫主,我看天也晚了,你今天晚上就住下吧,好不好?我還想跟幫主再學些東西呢!」昌?眨著亮晶晶的眼睛問道。  
允浩望向在中,在中的眼睛裡也都是渴望,他沉吟了一下:「好吧,但我還要去有天那邊看看,晚些再過來。」  
在中點點頭,他心裡感謝昌?的聰明乖巧,昌?朝他笑了一下。  

待允浩走了,在中問道:「你這孩子怎麼這麼鬼?是不是家裡覺得你太精了,誰也擺佈不了你,才把你扔出來了?」  
昌?扁扁嘴巴:「我還不是為了你,看你看他那個眼神,愛得都要滴出血來,我要不幫你,你留得住他麼?」  
在中被他氣樂了:「你才多大點的孩子,知道的事比個猴子多不了多少,怎麼就懂什麼愛不愛的了?」  
「若說這些,只怕你也比我強不了多少吧,但你還算有點見識的,比那二幫主要明事理得多。」  
「什麼?有天?你見過他了?」  
「見過。他心裡苦多著呢,人又偏偏清高得要命,還不如你呢,你總還會放下身段去要,他呢,就死撐,自己心裡有多少苦,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聽你說得好像有點理,仔細一想,卻一點道理也沒有。有天又哪用得著放下身段去求了?他只需要高高在上地等著,允浩自然會放下身段去求他。被愛的那一個,總是要高一些的。」  
昌?搖了搖頭,正要再說什麼,在中卻道:「你怕也不是什麼普通孩子吧,剛才下棋時的幾步妙著別以為我沒有看見,你又怎麼甘心來做個小侍童?你最好什麼事都別瞞我,你是誰派來的呀?誰派來監視我的?」  
昌?像個猴似的欺到在中面前:「呀在中哥!這都被你看出來啦?我告訴你哦,你可不要告訴別人……我是玉皇爺爺派來救你的……」  
在中開始還聽他說得認真,後來才知道他竟是拿自己開心呢,在中板起臉來:「你既不說,我也不問了。橫豎也不過幾個月的命,我也沒有什麼值得你圖的。但小子你記著了,你若敢對幫主有絲毫的不利,我可絕不饒你。」  
「呦!哎哎哎……快看看你的眼睛,又要愛得滴血啦!」昌?指在中的臉,笑得捂著肚子。  
「你這孩子不管是誰派來的,總是來氣我的!」在中歎了一聲,也不再理他。  
「呀!你好像我娘哦!」昌?放肆地笑起來。  
「死孩子,縱是像也是像你爹,怎麼就像你娘了?」  
「你像我娘一樣溫柔一樣美,也一樣刁鑽。哈哈,在中哥,我爹可不像你似的,一生氣就瞪著大眼睛插著腰,我爹那壯漢若插了腰,還不讓人笑死了!」  
聽著昌?的話,在中縱生氣,也被他氣得笑了起來。  

夜到深重時,允浩竟還沒來,在中還在盼望著,昌?也有些看不下去:「不如你先睡下,他來了我叫醒你。」  
「算了,躺下也睡不著,還不如醒著等他。」  
「幫主若不愛你,才是不識貨。」  
「什麼不識貨?你可真是粗人一個,說個話都那麼難聽?我還以為你有多好,白白開心了一回。」話是這麼說,但昌?乖巧,能說會道,正好符合在中的要求。在中聽他說話頗為有趣,心裡也越發喜歡他。  
兩人正笑鬧著,門被推開了,允浩走了進來,在中一下就笑開了,但允浩的臉上卻帶著難色。  
昌?剛想退出去,卻聽允浩道:「在……在中啊……我……」  
「有什麼話就說麼,幹嗎吞吞吐吐的?你跟我還客氣起來了?」在中笑了起來。  
「有天……有天他有些……」允浩看了昌?一眼,昌?卻道:「幫主,在中哥可一直在等著你呢。」  
允浩看向昌?:「我和在中有話說,你先出去一下。」  
昌?噘著小嘴出去了。在中已經猜到了些,低聲道:「有天的病發作了麼?可是又要喝我的血?」  
以前允浩來找在中要血時都理直氣壯的,但今天他卻心虛了。剛剛有了這層關係,又親眼見他吐了血,再傷害他的身體,允浩心裡過意不去了。但想著有天難受的樣子,允浩又擔心得要命。  
在中輕笑了一下:「想要什麼拿去好了,將來你縱是來要我這顆心,我卻也沒有猶豫的。只要你對我好,心裡有我,我也就滿意了。」  
在中拿出小匕首,刺破了指尖,已經泛黑的血液流進碗裡。生命似乎也隨著那血液慢慢地流走。允浩看著那碗血,終於過去握住他手:「夠了!」他拉起在中的手,就要用嘴巴去吸吮那血,在中抽回手指:「不要,有毒的。」允浩卻沒有管這些,直直地把他的手放到口中,他也不說話,只是用舌頭去舔那傷口。在中感覺有些酥酥的,有些微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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允浩吮了一陣,見不流血了,就拿了塊軟布小心地為在中包了傷口。在中笑道:「你可頭一次對我這麼好,還不快去救有天。」  
有那麼一剎那,允浩幾乎都忘了有天,腦子裡只有個在中。  
端起那碗血,允浩轉身要走,卻回過頭來道:「我安頓好他,就回來陪你!」在中望著允浩出門,心頭又湧起萬千思緒。  
昌?進來道:「他來幹嗎?為什麼離開?」  
在中就把用自己的血救有天的事告訴了昌?,昌?陷入了沉默。  
  
允浩再回來的時候,在中已經因為頭暈先躺下了。剛才失血之後,他忽然感覺腦子迷糊,昌?害怕了,趕緊讓他躺會兒,他閉了好一陣眼睛,臉也白得嚇人,允浩回來時,才好了一些。  
「他好了?」見允浩回來,在中問。  
「現在算是還不錯,我讓人看著他,過來看看你。」  
不再聽他們的甜言蜜語,昌?關好門,抿了抿好看的嘴唇。  

這一段時光,在中過得頗為高興。白天有昌?陪著,兩個人說說笑笑,在中也開朗了很多。有時候允浩就過來,也不像以前一樣與他彆扭著,兩個人相處的也還算融洽。在中常常覺得,這就是很久以前他期許的幸福。  
他的身體其實衰退得很厲害,經常會疼得坐立不安,腰腿不好的時候,昌?就替他揉捏,減輕了在中很多負擔。  
在中醒著的時候,就給他講他的事,他頭腦越來越不濟,總是翻來覆去地講,昌?也不嫌他煩,他講的時候,昌?就聽。每次聽都像第一次聽一樣。慢慢地,在中連講故事都不行了,常常講了開頭就忘了中間,然後就呆呆地發愣。  
這期間,昌?親眼看了一次在中浸藥。那桶比滾開的水涼不了多少的藥端進屋後,留在外面的昌?就緊緊地攥著拳頭,嘴唇都咬出血來。  
浸藥之後的那天,允浩陪著在中,在中卻沒有醒,一直昏昏的。後來在中醒過來,卻吃不下東西,吃了就吐,允浩陪了在中幾天,又有幫務要處理,就離開了。昌?就守在在中床前,等著他醒來。  

在中醒過來的第一句話,就是問允浩,昌?有些賭氣地道:「他不在,憑什麼他就得在這守著你啊……」  
「你別糗我了,我夠難受的了……」在中說著,捂著胸口喘了兩口。昌?看著他那樣,忽然問:「在中哥,你想不想跟幫主永遠在一起,不分開?」  
「做夢都想,明白麼?做夢而已……」在中自嘲地笑了笑。是做夢都想啊,但從開始就知道,這想法只能是個夢。  
「我想幫你。」  
「你幫不了我的,別做傻事。你能在最後這半年多陪著我,我很感激。但昌?啊,你可別對我動真感情,否則,等我去了,你會難過的。你現在就把我照顧當成你謀生的一個手段,你盡心照顧我,就盡了本分。」  

昌?下定決心是在那個早晨,他打開門,看到在中坐在床上哭。  
「在中哥,你怎麼了?」昌?急忙過去。  
在中抓住昌?的手:「我醒了想叫你給我倒杯水來著,可是怎麼也想不起來你的名字。我就坐在這想,想了大半個時辰也想不起來……怎麼辦……我傻了,我傻了啊……」  
昌?的心像被人擰住,他把在中抱在懷裡,輕聲道:「哥,我叫昌?,沈昌?,你記得住,你沒傻……」  

一轉眼,就到了三月十五,在中又要泡藥了。每到泡藥這一天,從一大早在中就非常低落,他坐在床上抱著肩膀,眼睛又癡癡呆呆的。  
早上允浩來了,在中抱著允浩的胳膊說他不想泡藥,很疼的。允浩也發現在中的精神有問題,也就不和他計較,只說泡了藥他會過來陪在中過夜的,在中就傻忽忽地使勁點頭。昌?見人都這樣了,允浩還用這些來利誘他,心裡生氣,就越發打定主意要為了在中冒險。  
中午時候,愛文居來人說有天忽然上吐下瀉,情況危急,允浩本想在這陪在中,聽到這消息,就趕到愛文居去了。昌?追上允浩道:「幫主,在中哥泡藥的事就交給我吧,如果您不回來,我就替您看著時間,保證不誤了時辰。」  
允浩皺了皺眉,並未置可否。  

晚上到了泡藥的時辰,昌?一個人將那藥桶抬進來,他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就朝在中走來。  
在中嚇得縮在牆角直搖頭,昌?走到他身邊,溫言勸道:「別怕,我把他支走了,你只進去裝個樣子就成……」  
在中疑惑地看著昌?,那一刻,他的腦子清醒過來,他有些哀傷地站起來,跟著昌?走到木桶前,就要拿匕首割腕子,昌?卻攔住他:「不要再傷害自己了!你只管進去泡個澡,他來了,我就說你泡好了。」  
在中並不知道,每次浸泡的毒藥已經被昌?換成了強身健體益智寧神的草藥,在別人面前脫衣服他甚不習慣,昌?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道:「我轉過身去,你進去了再叫我吧。」  
  
一陣細碎響聲之後,在中輕輕說:「你轉過來吧。」昌?見他躺在木桶裡,渾身已經浸在了水中。  
「舒服麼?」昌?將手貼在木桶外,用棉厚的內息為在中保持著舒服的水溫。  
「你這樣做,他會不高興的。」  
「他不會不高興的,他會喜歡上你的,如果你還泡毒藥,身子就不成了,等他愛上你,你也走了,他會難過一輩子的。他愛你,對吧?」  
「對,允浩他最愛我了!」在中興奮起來,連幫主都不叫了。  
「所以,我現在把你身子養好了,以後他喜歡你,你也好了,你們倆就好好過小日子了啊。」  
「可是……可是我這樣就救不了有天,救不了有天,他會不高興的……」  
「二幫主好或不好,都是他自己的命,憑什麼用你的命來換?別想那麼多不該你想的事,你現在就應該好好地保養好身體,將來跟幫主幸福地在一起……」  
「哦……」在中的腦子裡勾勒出一幅美麗的畫面,他甜甜地笑了起來。昌?知道他頭腦不是很清醒,看著他的笑容只覺得心酸。  
「我不管有天了,只要我和允浩將來快樂地在一起就好了。」在中笑著說。  
「對,你這樣想就對了,我……」  
昌?話音未落,只覺得一陣涼風吹了進來,他回過頭去,見允浩立在門口。  
怎麼也不放心,更加不想他不著寸縷的樣子給別人看到。允浩沒等有天恢復就急著趕了過來。  

「沈昌?,你的膽子不小!」允浩的眼睛裡全是危險的神色。  
在中呆呆地望著允浩,眼神裡都是不解。

30
允浩一步步地逼近來,昌?站起來跟他對峙著。允浩伸出手,一把把在中從木桶中抓出來扔在地上,在中可憐地縮起了身子。  
「你幹什麼!」昌?趕忙過去抱住在中,伸手拿了條毯子披在在中身上。  
「你……你壞了我的大事!」允浩咆哮起來。  
「你的大事?你有什麼資格這樣折磨在中哥?你憑什麼要他為你這樣!他所做的一切你難道都沒看到麼?他有多愛你多喜歡你!你還這樣利用他,你是人麼?」昌?終於怒吼起來。  
「你……你算個什麼東西,也敢過問我的事!」允浩的眼睛裡露出了凶光。  
「我不是誰,我只是看著這世道不公平!幫主你心裡的人是誰,問問你自己的心吧!」  
「我要殺了你這個叛徒!我讓你來幹什麼的?你現在居然做出這樣的事來!」  
在中的腦子一陣明白一陣糊塗,他發現他們說的很多話他聽不懂,但允浩說要殺了昌?,他聽懂了,他跪到允浩腳下哀求道:「幫主!不要殺昌?!他只是個孩子啊……」  
「你還為他求情!」看著在中連遮掩身體都不顧,只顧著為昌?求情,允浩就覺得萬分憤怒,「他犯了幫規,我是一定要殺他的!」  
「幫主!你現在就拿藥來,我……我一定不躲了,您不要殺他,不要殺昌?好不好……」在中已經失去了理智,他伸手抄起小匕首,沒輕沒重地就朝腕子上猛劃了一刀,允浩的心一哆嗦,他急忙抓住在中的手:「你瘋了!」  
「幫主……我……我……」在中氣急攻心,竟昏倒在允浩懷裡。昌?怒視著允浩:「幫主,你放過他吧,如果我死了,你能放過他麼?」  

在中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在藥桶裡,允浩面無表情地坐在他身邊,在中掙扎了一下,問道:「昌?呢?」  
「他居然身懷絕技,卻原來是茶莊派來的奸細。」  
「奸細?怎麼可能……他還是個孩子……他現在在哪裡?」  
「他……他已經畏罪自殺了。」  
「自殺?」在中呆愣在那,很長時間不明白自殺的意思。  
「幫主,你是說……昌?,他死了?」在中的眼睛裡都是不解。  
「是的,他自己死的,我本想問清楚一切,可是他卻選擇了死亡。」  
良久,在中微笑起來:「幫主,你愛我麼?」  
「什麼?」允浩一愣。  
「幫主,剛才我做了一個夢,夢見你對我說你很愛我。」  
「在中啊,我知道你和昌?感情好,他死了,你很難過吧?」  
「昌??昌?是誰?我不認識他。」  
  
「在中啊,醒醒!看著我在中……」允浩扳過在中的臉蛋。在中深潭般的眼睛有些空洞,他看著允浩,臉上掛著討好的笑容。  
「在中,本來我為了你,沒有想要殺他的!是他做得太過分了,我其實已經發現了他的一些伎倆,如果他這次不對有天下手的話,我可能還被他蒙在鼓裡呢,我也很想要派人把他抓到問個清楚,但他自己跳崖了……」  
在中搖搖頭:「我聽不懂,頭疼。幫主,如果泡藥的時間到了,你就抱我出去吧,我很冷……」允浩抱起在中,發現他輕了很多,在中躺在床上時,眼睛裡流露出了絕望的眼神。  
陪了在中一夜,在中卻一句話也沒有再說,這一次他沒有發燒,早上吃了點早點,也沒有吐,就是臉色像個死人一樣。  
允浩知道他寂寞傷心,中午又過來看他,還給他帶了一隻小兔子,他希望這小東西能讓在中有個牽掛,身子能好一些。  
「在中啊,你看看,喜歡麼?」允浩把肉滾滾的小兔子放到在中枕邊,在中看了一眼,就轉過身去。  
「很可愛啊,你不喜歡麼?」允浩橫過身子,將在中困在自己的懷抱裡,將小兔子又舉到在中眼前。  
在中搖了搖頭:「幫主,我不要了,您把它放了吧。」  
「你不是最喜歡這些小東西麼?我特意給你找來的呢……」以前,只要允浩稍微對在中好一點,在中就會一副感恩戴德的樣子,允浩從來沒有被在中拒絕過,所以這次拒絕讓允浩心裡不舒服。  
「我是個不祥的人,不要讓它跟我有什麼瓜葛,否則也只是害了它。」在中不再看那兔子,閉上了眼睛。  
「你現在的表現,我可以理解為你在跟我賭氣麼?」允浩的聲音冷了下來。  
「幫主,你不用討好我,我不會死的,我也沒有力氣殺死自己了。」

31
「玉郎的事是我對不起你,我向你道歉……」  
「不過是認識才一個多月的孩子,哪擔得起這道歉呢?幫主,在中不過是個下等人,本不用您這麼操心的。您也不用特意找什麼東西來哄我了,那孩子如果背叛了幫派,自然是應該受懲罰……」  
允浩看著在中,覺得他這一陣表現還頗正常,便道:「這小兔子是我送你的,自然沒有拿回去的道理,你每天喂餵它,看著它跑跑跳跳,也散散心。」  
「您說這是給我的嗎?」在中看向允浩,「我怎麼處理它都行?」允浩點了點頭。  
在中抱過小兔子,掙扎著起了床,搖晃著朝門外走。  
允浩怕他出什麼意外,就跟著他出來。在中抱著兔子走到後山,把兔子放在地上:「你走吧,我再也不會喜歡什麼東西了,凡是我喜歡的人,喜歡的東西,最後都不在了,我再也不會讓自己投入感情了……」  
兔子傻忽忽地看著在中,在中拔起旁邊的一把草,把那草向遠處一扔,兔子的眼睛被草吸引,就一跳一跳地跑過去吃……  
在中回過頭去,見允浩皺著眉頭看著他,輕輕一笑:「幫主,我沒有力氣照顧它了,讓它走吧。」  
聽到在中說不會再投入感情,允浩的心一疼:「既然你身子不行,我再找個人照顧你吧……」  
「不要!不要了幫主……不要了……」在中搖了搖頭,「讓我一個人呆著吧……」  

在中很快就又病倒了,這一次病勢非常沉重,允浩不得不找來大夫為在中看,山上的幾位大夫都說無能為力了,在中恐怕是撐不住了。  
「不管你們用什麼藥,一定要把他救回來!」允浩抱著在中,眼睛發紅,「他不能死,他死了有天也就沒救了,這麼多年了,這是有天唯一的希望。」  
在中半睜著眼睛,雖然腦子昏昏的,但他還是有感覺的,他還沒有死呢……  
「幫主,現在他自己沒有求生的意志了,誰也救不了他。他不想活了……」  
「什麼?」允浩低下頭,看著在中的臉,這個人有多惜命啊,怎麼會不想活了呢?在允浩心裡,在中是個蟑螂般的存在,雖然不惹人喜歡,卻也是死不掉的,但現在,他想放棄自己了嗎?  
「你們……都出去吧……」允浩的聲音變得蒼白無力,幾個大夫退出屋子,允浩用手帕擦了擦在中額頭上的虛汗。每一次,允浩都是用那樣惴惴的心守在有天的身邊,這樣守侯著在中,還是第一次呢。  
「怎麼就不想活了呢?不是說喜歡我麼?不是說……你也不講信用,想拋下我……你不能走,你走了他也留不住了,不要把我丟下……我很難過……」允浩抱緊了懷裡的在中,在他的耳邊說。  
  
  
「幫……主……」在中呻吟出聲。  
允浩急忙看著他:「醒了?在中,別嚇我,我就知道你沒事……」  
「我沒事啊……你不要難過。」在中喘了口氣道。  
「在中,別忘了我們的約定好麼?我不想你離開我……」  
在中呆呆地看著允浩,良久,他指了指桌上的水,允浩急忙給他倒了一杯,服侍他喝下。  
「在中,好些了麼?那些大夫說了,只要你自己想活,就能活下來。」  
「我也在想活下去的理由,可是我找了很久,都沒有找到……太難受了,不想撐下去了……」在中看著允浩的眼睛,坦率地說。  
「那……那我的愛呢?想要麼?」  
「什麼?」在中的臉上瞬間閃過一絲光彩,但很快就黯淡下來,「你又拿這些來誘惑我……」  
「不是的,不是騙你的,我對你好,你撐下去好麼?」允浩的眼睛裡竟然有期待,「還有半年的時間,我好好地對你,如果你現在走了的話,有天就沒救了!在中,你是好人,有天他是無辜的!求求你救救他,我為你做什麼都行的!」  
在中冷笑了一下:「我盡力吧,你說的哦,你愛我……我也不指望你真的愛我,但你跟我在一起吧,反正以後你和有天有的是時間,我也就剩半年了。幫主啊……」  
「以後叫我允浩吧。」允浩抱住在中,「以後我就住到你這邊來,你不想要別人,我就自己照顧你。」  
「不會覺得太委屈麼?」在中問道。  
「我會守著你走到最後的。」  
在中依在允浩懷裡:「允浩啊,你會愛上我的,到時候你會捨不得我的……」  
允浩也不知道在中是不是清醒的,他只覺得很心疼。不會的,他不會愛在中的,他做的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有天,跟在中沒有任何的關係。但此刻,他清醒地知道他懷裡抱著的是金在中,雖然歧視他的過去,帶著深刻的世仇,但此時抱在懷中的這個人,已經佔滿了他的心。  

32
和在中在一起生活了兩日,每日食水周到,雖然在中有很多藥不能吃,縱是疼也只是熬著,但在允浩的照顧下,他的身子也有了些起色。那些醫生為他看了,說他又奇跡般地好了些,允浩知道他心裡又有了盼頭,所以能撐著這口氣。  
四月一過,天氣就暖了起來。允浩想要去茶莊為昌?的事給沈家一個交代,所以便要去趟蜀中,家裡便留有天坐鎮。又怕這一走,在中的身子又有什麼反覆,帶著他又怕路上禁不起顛簸,躊躇了幾日,在中發現了他的想法,他自己倒說是想去的,又說也沒見過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樣子的,於是想和允浩一起出去走一遭。也知道他若此次不去,以後怕就不會有機會了,所以便想帶著他同去了。  
沒想到有天知道允浩將和在中同行,也提出要求要一起去的。允浩讓他照顧家裡,他倒說他身子也不好的,不如一起去了,互相也有個照應,就當是春遊一趟。  
將他放在家裡,允浩也不放心,纏了一陣,就同意了。回來後和在中一說,在中沒說什麼。他現在身體狀況又差了些,腦子也是清醒的時候少,糊塗的時候多,有兩次,他半夜醒過來,一個人下床,允浩問他幹什麼,他說他去餵小雪。允浩費了好大勁才打聽明白小雪是誰,心裡又是一陣難過。他的心越來越向在中傾斜,很多時候,如果不是刻意,他已經想不起有天了。但越是這樣,允浩就越是害怕……  
事實上,有天是和他從小一起長大的,有天的父親為救自己的父親而死,怎麼說有天跟自己就算沒有恩情也是有仁義的。而在中……在中不過是個教坊裡出來的孩子,不能愛上他……  
得知允浩要和有天一起去蜀中,在中沒有說什麼。他閒著的時候,就收拾一下東西,其實他什麼東西也沒有。出發的時候,允浩發現在中戴了那個紅包袱,他看到那個包袱就覺得刺眼,於是就把那包袱拿了出來。  
「允浩……我要帶著這個。」在中出來的時候,手裡還抱著那身衣服。  
「帶著幹嗎?」允浩道,「不多日子就回來了,我絕對不會讓你出事。」  
「我感覺挺不好的,還是帶著吧,要是萬一……我不想沒有準備。這是淺痕姐姐做的呢,你看……好看麼……」在中糊糊塗塗地說著,抱著包袱就上了車。  
允浩見他這樣,無奈道:「你先在車裡躺一會兒吧,我去陪陪有天。」  
在中笑了起來:「我都沒去過蜀中呢,哪裡都沒去過,這次出去也見見世面呢,我很想出去玩的。」  
允浩在他頭頂揉了揉:「去車裡睡會兒,別摔著,躺好了。」  
在中乖乖地回車裡,卻睡不著,掀著車簾東看西看的。  
  
允浩上了有天的車:「這一路還是滿辛苦的,你不要太吃力,有什麼事提早叫我。」  
「在中呢?」有天沒看到在中,問道,「叫他也到這車上來吧。」怕在中不知深淺地說錯話,允浩攔道:「我讓在中睡了。」  
「哥不想讓在中見我吧。」有天有些酸酸的。  
「別多想了,等你好了以後,哥就天天陪著你。」  
「誰稀罕你陪……」有天嘀咕了一句。  
「有天生氣了?」允浩親熱地攬住有天的肩膀。  
「你現在跟在中一起住吧?」有天回過頭來,他的臉和允浩離得很近。  
真心喜歡的人就在眼前,允浩沒有回答有天的問題,卻攬住他肩頭,吻了下去。  
「你做什麼!」有天推開允浩,狠狠地一掌抽在允浩臉上,他另一隻手死命抹著自己的嘴唇。  
「哦……對……對不起……」允浩一時情動,他一直控制力很好的,怎麼把有天當了在中,想也沒想就吻了。  
「允浩哥!把我當誰了你?你當我是誰都可以的那種人麼?你……你以後若再來招惹我,休怪我不客氣!你不是都和在中在一起麼……」有天越說越激動,「旅行剛開始,我不想讓這件事影響了我的心情,你出去!暫時不要讓我看見你!」  
允浩急忙道:「有天,實在對不起,我真的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只是喜歡你,忍不住而已……」  
「別說了,出去!」有天下了逐客令。  
允浩訕訕地退出了車子,上了第二輛車。  

「臉怎麼了?」在中見了允浩,上來就問了這麼一句。  
「哦……剛剛……碰到了……」允浩說了謊。

33
「我看看……疼麼?」在中湊過來,在允浩臉上吹了吹。  
剛剛被煽動起來的情慾被在中的吹拂再次點燃,允浩按住在中的後腦,吮住了他的嘴唇。  
「哦……」在中自然地配合著允浩的動作。  
允浩掀開在中的衣服,不停動著的馬車更讓這事情增添了幾分情趣。在中的身體已經承受不了這樣的情事,他本想拒絕,但他從來不會拒絕允浩,而且,他知道,如果現在不答應他的話,以後會不會也沒有機會?如果允浩討厭他了,是不是以後再也無法親熱……那樣的事對此時的在中來說是太吃力了,在中更希望他愛的人能抱著他,什麼都不做,只是抱著,親親就好。  
在中之所以同意跟允浩來,還在於他心裡的強烈信念,他總覺得昌?那麼個小機靈鬼,才沒那麼容易死了。如果到他家裡去,是不是有機會見到他呢?至於對允浩,雖然還是把他當活下去的理由,卻彷彿並不像以前了。在中發現,自己也是有心的,縱是再怎麼自輕自賤,也是會疼的。  
允浩進入了在中的身體,在中痛得皺起眉頭。喜歡嗎?這樣的感覺,其實……不怎麼喜歡的,又……不是愛……  
允浩放輕了動作,輕吻著在中的額頭。  
「允浩啊,愛我麼?」至少在此時此刻。  
允浩沒有回答,只是在他的唇上吻了下去……  
不愛吧,沒關係的。反正也不會很久了……我比誰都明白,我是他的替身,可是那又有什麼關係呢?真正擁有你的人是我……  
見到在中昏迷,允浩暗罵自己不知道心疼他,只是憑著自己的喜歡,就由著性子要了他。看著他絕美的臉,允浩別過了頭。縱是一萬遍地告訴自己不要去喜歡他,不要!可是還是忍不住被他吸引。  
剛才是想要有天麼?還是想證明什麼?想證明什麼呢?真心愛的是他?真心愛的是他麼?  
允浩伸手抱住了在中,他已經瘦得就剩一把骨頭了,剛剛抱過有天,現在來抱在中,才發現他比有天要瘦得多。怎麼就這樣了,三年時間一晃就過來了。  
允浩煩亂地抬起頭,卻看到那個惹人討厭的紅包袱放在馬車的一角。允浩咬住嘴唇,將頭埋在在中的頸窩,他的腦子裡出現了在中的形象,他彷彿看見在中穿著那身漂亮衣服,從來都沒有那麼精神過,從來都沒有那麼自信過,但人卻飄了起來,越來越遠,越來越遠,允浩伸手去抓,可是卻沒有抓住……  
「在中啊!」允浩猛地喊出聲來,此時才發現是自己的夢。在中正看著自己,微笑了一下:「想我了吧?我在呢……除非你趕我,否則我是不會離開你的。」  
允浩覺得胸口堵得難受,他抱住了在中,把那個瘦弱的人揉了又揉,彷彿要揉進自己的血肉。  
「我要是不泡藥,還能多活些日子……」在中又在找機會談條件了,允浩沒有應聲,在中卻繼續道,「可是你一定會讓我泡藥的,呵呵……允浩,我現在非常想看到我死的那一天,你的表情,你愛上我了吧?愛上了吧?有時候為了你,我捨不得死,我怕你會心疼,你不要嘴硬,你一定會心疼的。可是有時候,我心裡又賭氣,想早點死了,看你難過的樣子,可是人死了,就什麼都看不見了,你就算為我難過了,我也不知道……允浩啊,我現在非常想救有天,因為如果我不救有天就走了,你會不知道自己在為誰傷心,如果我救活有天,你還不開心的話,你就知道你心裡有誰了……」  
在他生命的最後日子,允浩很想給他他想要的東西。因為那些東西也正是自己心裡的東西。  
「在中……這次我們路過絕塵頂的時候,去問問那個神醫吧,有沒有什麼辦法能同時救你們兩個,好麼?」允浩輕輕吻著在中的頭髮。  
「好啊。」在中沒有異議,但他心裡想的,是如果……如果沒有辦法,鄭允浩又該選誰……

34
蜀中的茶園是飛鴻幫的重要根基。四川的平原沃野、水旱從人,物產豐富,又多大山,氣候獨特,所產之茶也相當有名。什麼峨眉毛峰、永川秀芽、川紅工夫……哪一樣都是萬物鍾情,靈韻獨具。  
飛鴻幫起於川省卻興於江南,允浩因幼年時來過,所以對這裡的情形有所瞭解,有天雖然是北方人,卻也在這生活過好幾年,到了蜀地,便像到了家鄉。  
「我已經定好了客棧。」隨身帶了兩個病人,允浩自是加了一萬分的小心,「隨便點幾個清淡菜品,早早歇著吧。」  
本來想連夜趕到茶莊,允浩又怕他們倆累著,所以就決定再遲一日,有天下了車,逕自進了店舖,在中卻托詞身子不適,允浩心裡疼他,也就任他攬著手,進了屋。  
「川菜是天下聞名,我還是想嘗嘗呢。」允浩本來想清淡地揀上幾樣,在中卻說想見識下這些菜品。允浩不忍逆了他意思,便道:「你們兩個隨便點吧,想吃什麼只管要。」  
聽允浩這話,夥計也知道來了大主顧,滿臉堆笑地介紹道:「品川菜可不能不吃「太白鴨」,那可是詩仙留下的名菜,既滋補又美味。」  
在中笑道:「那便來一份,我且看看還有什麼別的。」  
「這四川名菜口水雞,名馳巴蜀三千里!三位公子也嘗嘗吧……」小二還在揣度這三人的身份。  
「也來一份。」在中的臉上依然掛著微笑。  
「不吃酸菜魚,不算到四川!楊梅大蝦,水煮牛肉……」允浩找的本來也不是什麼大店,又怕露了身份,所以只是一家中等的店舖,並沒有什麼真正意義上的名菜,說到底也不過是比家常略高一些,那夥計看出在中主事,一個勁地給在中推薦,允浩玩味地看著在中的臉蛋,臉上不禁露出笑容。  
「我們只有三個人,算上車伕也不過六七人,這些也就夠了。」在中點完,挑釁地看向有天。有天默默地低著頭,彷彿並不想應他的挑戰。  
「有天想吃什麼?」  
「我很累,什麼也吃不下,只揀那好茶沏上一壺吧。」  
菜一道道地上來了,川菜味厚,有天看著就有些膩,而在中心情卻好,也是為了跟有天較勁,盡力多吃了些。但他本來身子就差,再加一路勞頓,就是盡力吃也剩下好多。  
飯吃到一半,有天便道:「我感覺這樓上熱得慌,我下樓去到處轉轉,你們自便吧。」說完,擦過在中身邊,逕自下樓去了。  
允浩想去追,在中卻拉住了允浩的袖子:「允浩,你別去了,讓他自己靜一靜吧,難道你那臉還想被摔到一次?」允浩瞬間醒悟在中是知道了他跟有天鬧彆扭的事,想想也有些無趣,乾脆在樓上坐了,陪在中吃飯,清風拂進樓來,允浩竟覺得他們之間本來就是這樣的,有天反倒成了個局外人。  
「你這人啊,就是腦子被藥傷到了,還是機靈得要命。」允浩也猜到有些時候,在中是故意地在作姿態。  
在中笑道:「你若希望我傻,我便傻給你看。」  
兩人調笑了一陣,允浩的眼睛無意中掃過去,臉上就變了顏色。  
「有天!怎麼到那種地方去了?」  
「什麼地方?」  
「勾欄院……」  

有天一路信馬游韁,路邊的大字招牌其實對他沒有任何誘惑,但他就是想賭氣,他受不了那個人的無視,受不了他的故作姿態,他只想逃離那個氣場,走進了小倌館的剎那,他的心情竟像極了當年的金承重。  

「今日是我們俊秀的好日子,各位大人聽慣了他的曲兒,今兒總算是見到真容了吧。俊秀可是麗宇台的台柱子,各位請出價吧!」  
有天進來時,發現自己似乎趕上了什麼大事,他坐在窗邊的一個位子上,龜公見他雖然面帶病容,卻氣宇非凡容顏俊雅,穿的也頗講究,所以急忙端了好茶上來伺候。  
「這是幹什麼呢?」有天問道。  
「小爺,您有所不知,這俊秀小哥是我們樓裡唱曲兒的孩子,因為長得醜所以一直是賣藝不賣身,但後來竟被人發現他是個絕色呢……」  
有天嗤笑一聲:「絕色?我倒要看看什麼樣的貨色能稱為絕色。」他口中的輕蔑之意甚是明顯。  
「小爺,只要出得起銀子,自是能一親芳澤了,那俊秀小哥還是個清倌呢,不是我吹,他稱不稱得起絕色您看了就知道。」

35
有天再不理他,在他心裡能稱絕色的,也只一人而已。  
  
  
雖然料得不過是庸脂俗粉而已,但見這群人瘋狂的樣子,有天也一陣好奇。台上的幕簾掀起來的時候,有天眼前一亮,一個眉眼清秀的孩子出現在眾人面前。剛聽人說他已經在這風月場滾打了多年,但一股清純氣質讓人著迷,一對鳳目低低垂著,單單的眼皮兒讓人看了心疼。  
再仔細看,相貌雖然是美,但比起那個人,絕對是超不出去的,有天冷哼了一聲,對這故作姿態的小倌沒了好感。  
「俊秀可是乾乾淨淨的清倌,各位開價也是值得的……」  
有天眼睛轉向窗外,不願再聽那些污穢之語。  
「有天!」允浩的聲音傳來,在中跟在允浩身後,一起上了樓來。  
「幹嗎?」有天並沒站起來。  
「你怎麼能來這樣的髒地方!」允浩的話一出口,在中的臉窘得發紅。  
「允浩哥,就許你州官放火,不許我這百姓點燈麼!」有天的語氣嚴厲起來。  
「你身子還不好呢,幹嗎來這樣的地方糟蹋自己……」  
「你是說我不行麼?」有天站起來,將茶杯重重往桌上一蹲。  
這邊的吵鬧聲驚動了大家,連台上一臉哀傷的俊秀也抬起頭來,看向這邊。  
有天心頭火起,用手指著台上的俊秀道:「今天這小倌我包了,不論多少錢!」俊秀眉頭一蹙,他細心打量著這個得去他初夜的男子。他幾乎沒想過自己會好命到遇上這樣的人物,心頭有些慌亂。  
「有天,你!」允浩被他氣得胸脯一挺一挺的,他覺得自己拿有天一點辦法也沒有。  
有天走上台去,伸手托起俊秀的下巴,極其輕佻地在他唇上吻了一個,底下的人沒想到這樣一個美男子會走上去買下俊秀,一時都看得入神,連意見也忘了提。  
還是老鴇先反應過來:「這……這位公子,我們俊秀的價……」  
「不論多少價,這人我要了,今天陪我過夜!」  
畢竟是清倌,俊秀的臉竟紅了一紅,有天輕蔑地丟給允浩一個冷笑:「允浩哥,你來不來?」  
別人都看向允浩,允浩窘得不知說什麼好。在中一拉允浩的胳膊:「我們不如依了他吧……」  
允浩甩開在中:「這可遂了你的願麼?」  
在中頂道:「你醒醒吧,他心裡是不是有你,你到現在卻還看不出來麼!」  
聽了在中的話,有天臉色一沉,他哀傷地望了在中一眼,轉頭笑道:「叫俊秀是吧,會唱曲兒?今天晚上就好好陪陪我……」  
俊秀擔心地望了望有天,他感覺到這位公子身體在發抖,他幾乎將全身的力量都壓在了自己的身上。俊秀一語不發,只是將一隻手繞到有天身手,攬住了他的腰。  
這溫暖的動作讓有天心頭一動,有天回過頭來,俊秀輕輕扯了扯嘴角。  
見有天和俊秀依偎著去了,允浩只覺得被氣得手腳冰涼,他憤憤地一甩衣服,掉頭下了樓,在中什麼也沒說,只跟著他出來,待在中走了,幾個競買俊秀的人才發現俊秀已經不在了,但他們心裡的遺憾卻不唯在沒有買到俊秀,而剛才那個絕美青年的影子也深深地烙在了每一個人的心中。  
  
「他們走了。」在自己的樓上,俊秀從窗口看到衝出去的允浩和在中。  
「哦……」有天歎了一聲,躺在了床上。  
「喝口水吧。」俊秀將一杯茶端到有天面前,「喜歡一個人是不能勉強的,如果他心裡沒有你,縱是怎麼爭也爭不來的。」  
「你說什麼?你……你又懂什麼來……」  

36
俊秀微笑了一下:「你不會要我的,我知道。但想不想聽我唱歌?」  
「唱歌?你會唱什麼淫糜小調?可別平白污了我的耳朵!」有天把火撒在了這個小倌的身上。  
「公子火氣不小啊……俊秀給你唱段《鴛鴦錦》吧。」  
「《鴛鴦錦》?聽名字就不是什麼好東西……」有天本來嫌煩,想讓他不要唱,誰料那俊秀已經坐在琴旁,幾番挑捻,悠揚樂聲已經飄了出來。  
梅花開似雪,紅塵如一夢,枕邊淚共階前雨,點點滴滴成心痛。憶當時,初相見,萬般柔情都深重,但願同展鴛鴦錦,挽住時光不許動。情如火,何時滅,海誓山盟空對月,但願同展鴛鴦錦,萬株梅花不許謝。  
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舊時天氣舊時衣,點點滴滴成追憶。憶當時,初相見,萬般柔情都深重,但願同展鴛鴦錦,挽住時光不許動。情如火,何時滅,海誓山盟空對月,但願同展鴛鴦錦,萬株梅花不許謝……但願同展鴛鴦錦,萬株梅花不許謝……  
有天完全被他美妙的歌聲迷住了,那聲音清醇中略帶一絲沙啞,俊秀唱得如怨如慕,有天聽得如癡如醉,透過曼妙歌聲,他彷彿看到那年深冬的萬株梅花裡,深愛的人穿上他遞過的裘衣……  
白色的梅花,白色的狼皮,那個人白得透明的肌膚。不要說話,什麼都不要說,因為你開口說出的,就是刺向我心頭的利劍……  
「我本來就不配穿的,穿了,不過是給二幫主取個樂子……」  
「在中……」有天一時恍惚,抱住了眼前的人。  
琴聲戛然而止,懷中的男孩回過頭來:「我自不是你愛的人,但你若想要,俊秀可以給你……」  
「在中……」有天閉上眼睛,吻住俊秀的唇。  
能給你愛的人作一次替身也沒什麼了不得的,至少你是想著愛著的人在擁抱著我的,那樣的你,對我這個替身也是有愛的吧……縱是自己命苦,一輩子也要不到真愛,有這樣的一番奇遇,有這樣的一個男子,也值得銘記……  
擁吻了一陣,有天停了下來,睜開眼睛,他清楚地看見了眼前的人是俊秀,而不是在中。有天推開俊秀,落寞地回到桌邊坐下,俊秀走到他身邊,柔聲道:「給我講講他吧,我猜你愛上的是那個稍微矮一些的美男子,對麼?」  
有天覺得俊秀很是厲害,那一曲纏綿悱惻的《鴛鴦錦》之後,他也對俊秀刮目相看:「我和他從小就認識了,還有那個允浩哥,我們三個,從十來歲上,就認識了。他會做飯,又會吹塤畫畫,下棋寫詩,我一直覺得會那些東西的人,比我們這些舞刀弄槍的人要靈慧得多。」  
「舞刀弄槍?」俊秀打量著有天,「你可不像。」  
有天淡淡一笑:「後來身子不成了,也沒練了……我什麼事都想著他念著他,可是他心裡沒有我啊。只要有他在的地方,我就想表現得很好,可是……呵呵……有一次我們去打獵,看到他快要被那狼傷到,我心都要跳出來,不顧自己暈血去為他獵狼,可是他見我,就對我冷嘲熱諷,我還是不知後退,即使明明見了他與人親熱,還是……還是放不下心來……只為他看一眼那狼皮衣服,我就想送給他,他只淡淡地說一句扎肉,我等了大半夜,才又為他獵到一隻幼狼……唉……沒想到一番心思,除了冷言冷語,還換來狠狠一推,差點要了我的命……」  
「如果一個人這麼辜負你,還不如不要愛了,愛了倒換來傷心。」俊秀的聲音清淡好聽,像淙淙小溪流過有天的心田。  
「反正我也沒有很久的生命了,縱是傷心也罷了。」  
「公子可是有痼疾?」俊秀看著有天的臉。  
「是。幾年前遇到一位神醫,給我一枚救命的仙丹,還說能延我三年之命,算算今年也就要到日子了。」  
「哦……」俊秀低下頭去,如此情深,奈何不壽,自己這無心無情之人若能換他回來,成全他的感情,也省得自己在這人世苦熬。  
「不要只說我,你呢?看你這歲數也不小了,怎麼現在才……」  
俊秀臉一紅:「這風塵之地若想保全自己,也不容易啊。俊秀少年時曾救過一個乞丐,乞丐公公可憐我,他說我長得這麼好,在這風塵地不是好事,他只往我臉上一抹,我就感覺皮膚灼痛,後來就生出一層癩皮。這樣的樣子誰會喜歡呢?我也受了很多欺負,後來他們發現我會唱歌,我才蒙了臉去前面賣藝。除了賣藝之外,我還要做很多粗活,前幾日我在燒火做飯時一個火星迸到臉上,被那火一燒,癩皮竟然脫落了,他們按住我用蠟燭燒我的臉,才……」俊秀說到這裡,聲音哽住了。有天心生憐憫,他伸手握住了俊秀的手腕。

37
讓公子見笑了……」  
俊秀低下頭,有天伸手擦去了俊秀的眼淚:「見什麼笑?你不知道吧,我心裡喜歡的人,也是教坊出來的孩子。我開始時就是憐惜他,心疼他,知道他吃過很多苦,才會慢慢轉化成愛。」  
「是麼?公子,你心地好,但也許你對他也只是憐惜和心疼要多些呢?你喜歡的人可真幸運,被你這麼好的人喜歡著,心疼著……」  
「幸運?不覺得他幸運,我總覺得他好像過得並不好,可是我又幫不到他什麼,他對我充滿了敵意,我卻不知道是為了什麼……」  
「啊……今天是初十吧?月亮還滿亮的呢,公子,等俊秀給你點上燈……」  
「俊秀……」有天一拉,將俊秀拉回懷裡,「俊秀,是不是你們教坊出來的孩子是不會愛別人的?」  
俊秀坐在有天懷裡,屋子的光線很暗,想了很久,俊秀才說:「公子啊,人人都是有心的,教坊裡的孩子……也是人。我們不願意交出自己的心,是因為沒有人會珍惜,如果我們自己再不好好地收藏,那麼豈不是白白地讓人踐踏了自己的真心?所以教坊裡的孩子……不是不愛,是不敢愛啊……」  
「我很喜歡你,如果我心裡沒有別人,我也許會喜歡你的。」  
「俊秀從沒指望會得到愛,但公子的喜歡讓俊秀很高興。公子,為人一世,且不可太過執拗,佛法有雲,世人若想成佛,須戒貪戒嗔戒癡,須知執著一事,卻是和貪嗔一般是俗人大忌的。公子不如看開些,喜歡的人……只要他過得幸福快樂,即使不和自己在一起,也是一件好事。」  
「你怎麼懂這麼多,在這等污濁之地,你居然跟我講佛法?」  
「俊秀雖然身被風塵,但立地即可成佛,只要心中有慈悲,我也並不把自己想得下作。不過……在公子面前搬弄這些,俊秀獻醜了。」  
「別再叫我公子了,你可以叫我的名字,有天,樸有天。」眼前的這個男孩實在是勾起了有天的興致,看著俊秀月光下討人喜歡的側臉,有天輕輕吻了下去……  
  
「有天……」俊秀的聲音被有天吞進口中,有天抱起俊秀,從桌前到了床邊。俊秀已經感覺到了什麼,但他沒有絲毫後悔,並不是說人家給了錢就一定要怎麼樣,而是他知道,這樣的機會,永遠也不會有了。他喜歡這個俊美的青年,雖然不會傻到說什麼愛,但他知道多年以後,他在風塵中真正淪落之後,他會永遠記得那一年的四月初十,挺好的月光,挺好的時辰,他把自己給了第一個男人……  
俊秀心裡明白,什麼初相見,萬般柔情都深重之類,全都是騙人的,而那海誓山盟空對月,或許才是真的。既然有緣同枕鴛鴦,不如隨緣而來,隨緣而去……感覺著那個人溫柔的手指接觸到胸口的肌膚,俊秀迷濛地張開了眼睛,眼前的有天在夜色中朦朧的臉上有他所不瞭解的溫柔,但他卻寧可相信那溫柔是給他的。  
長指在胸口游移,俊秀閉上了眼睛,有天輕輕解開他的衣服,兩個人的青春軀體糾纏在一起……  
「啊……」俊秀的呻吟讓有天更加興奮,他挺起腰,然後輕輕吻著俊秀,為他減輕負擔。  
「秀……」  
俊秀逐漸淪陷的意識又有一絲清醒,很溫暖的一個人,很懂得風情,就是對一個小倌也如此體貼,能被他愛著該有多麼幸運呢……他開始有點嫉妒白天的那個人了……  
俊秀流下第一滴淚的時候,他知道不是因為疼痛,不是因為淪落,而是因為那個人叫了一聲他的名字……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進來時,俊秀先醒了過來,想起昨夜的一番糾纏,他的臉上先泛了紅。有天還在睡著,他畢竟身子差些,昨夜也確實疲勞了。兩個人又都是第一次,俊秀端詳著有天俊美的臉,那一刻他想把這張臉永遠地記在心裡。  
似乎是感受到了俊秀的目光,有天張開了眼睛,昨夜,一切就這樣發生了,自然而然,雖然是花了大把的銀子,但有天卻似乎還是對這個男孩子有一絲愧疚。如果不是自己喜歡的人,是不是就不應該和他有那樣的接觸呢?  
「昨晚……傷到你了麼?」  
有天的溫柔讓俊秀沉醉,他微笑著搖搖頭:「像你這麼好的人,以後我也未必遇得到了,這樣都能傷到,以後可也不用活了。」  
聽他談到以後,有天的心疼了一下。  
「天亮了啊……」有天看著窗外道。  
「是啊,你也該走了。」俊秀的聲音裡有些哀傷。  
「我會記得你的,俊秀。」有天深深地看著俊秀的眼睛。  
「我也會記得你,有天。」俊秀湊過去,在有天唇上吻了一下。至少現在,我還有這個資格,除了你以為,還沒有別人碰過我。  
「再給我唱一遍那個歌吧,好麼?」有天的心裡覺得發酸。  
「喜歡那歌麼?好啊,我就再給你唱一遍。」俊秀說著就起了身,酸疼的腰骨讓他眉頭一皺,有天扶住他:「你還好麼 ?」  
「沒事的。」俊秀起床披了件衫子,坐在了琴旁,「這個歌我以後卻也不會給別人唱了……」話說到這裡,俊秀的聲音已經有了幾分哽咽。  
琴聲幾番輾轉,詞句幾番纏綿,俊秀用獨特的嗓音為有天唱歌,有天自是知道對這樣身份的俊秀不該動真心的,縱是他善解人意,縱是他多才多藝,自己與他不過露水情緣,誰也不會當真。  
但為什麼他的曲子裡有那麼多哀怨,他的唱腔裡有那麼多不捨?時光又怎麼能靜止不流?梅花又怎麼會常開不謝?情多自苦,卻是這世間的誰也難以逃脫麼?  
「但願同展鴛鴦錦,萬株梅花不許謝……」一滴眼淚落在琴弦上,俊秀再也唱不下去,他低頭坐著,有天過去攬過俊秀的肩膀。

38
才洗漱完了,就有小侍婢過來說有人在找有天,有天知道是允浩,他遍想著要付帳離開了。俊秀本不想去送他,但見有天出了門,還是追到了門口,有天卻正好回頭看他。如果不是這樣的身份,如果不是這樣的邂逅,也許……俊秀微笑了一下,朝有天揮了揮手。  
人生短暫,有天只不過想及時行樂,但風月惹不起,與俊秀的相逢,不僅沒有讓他有發洩的快意,反而心裡多了一份牽掛。  
下樓才發現,允浩早為他會過了銀子,他自是知道是個令人瞠目的數字,但想想多給點,俊秀也能多分一些個,心裡也就不再糾結。  
允浩依然冷著臉,在中的臉上倒微紅著,不知道是興奮還是什麼,有天再看到在中,竟感覺恍若隔世。  
  
  
  
「你瘋也瘋過了,路上就安分些個,不要再胡鬧了。」畢竟是心愛的弟弟,允浩依然不捨得對他講重話,有天回過頭去,卻意外地發現俊秀還站在窗口張望,有天朝他揮揮手,離得太遠,他看不清楚,但他覺得俊秀好像在哭……  
「快上車吧,今天還要趕著去沈家。」允浩只催著有天上車,在中卻順著有天的視線看向樓上,那個人癡癡的表情讓在中心中一動。  
四月的蜀地天氣正好,還不至於悶熱,也不覺得冷,風柔柔地拂過在中的臉,他的心情也開朗起來。  
允浩卻始終無法展顏,有天的事讓他一夜未眠,但他此時想起卻覺得奇怪,如果這事是發生在在中身上,他只怕醋意大發要衝進去殺人了,為什麼有天這樣做他氣是氣,卻只是覺得丟臉,覺得傷心,覺得有天在挑戰他的權威,覺得有天忤逆了他的意思……腦子裡亂糟糟的,一個念頭卻越來越清晰,他愛的是在中而不是有天,對有天的感情和在中不一樣的,手足和摯愛的清晰差別讓允浩頭痛不已,此時,他甚至誰也不想看見,什麼有天在中都扔到一邊,一個人安靜地把一切想清楚。  
蜀中沈家和飛鴻幫的淵源頗深,當年鄭俊揚與樸靈飛少年英武,並肩踏平了蜀中第一大幫派後,在此基礎上建立了飛鴻幫。沈家是當地大戶,也一直遭那幫派的欺壓,背靠大樹好乘涼,俊揚和靈飛攜手踏平那幫派後,沈家就成了飛鴻幫的一個根據地。沈家的茶樹生意在飛鴻幫的統領下越做越大,飛鴻幫也靠著沈家的財力發展起來。俊揚對靈飛萬千情愫卻從不敢提起,直拖到二人都娶妻生子。在妻子生產前,俊揚就與靈飛約定,這對孩子男為兄弟,女為姐妹,一男一女,就一定要結為夫妻……一次大的血洗後,俊揚和靈飛的妻子都被害了,只為他們拋下了允浩和有天一雙孩兒。俊揚也只敢照顧靈飛,和他相依為命,卻依然不敢提到感情。  
後來,靈飛遇上了承重,他為了帶承重擺脫過去的生活,才想到江南去重新開始。俊揚便追隨著靈飛將生意轉到江南,很快,黑道性質的飛鴻幫就占漕運生意的大半,飛鴻幫才真正地飛黃騰達起來。  
允浩和有天幼年時,是在蜀地生長的,只是對那個昌?一點印象也無。照沈家的說法,那昌?是茶莊莊主的子侄,那麼說來身份自也不低,為何會到飛鴻幫當個小小的用人呢?他文武雙全,又怎麼會自甘為奴?他出事一個多月,家裡怎麼連個問的人都沒有?允浩心裡只想著這些事,一時倒把那些感情糾紛拋到了腦後。  
辰時一過,允浩他們就到了茶莊,門子進去報了一回,老莊主便出來迎接著了,對允浩也是頗為恭謹。允浩這人,除了對感情之事略為遲鈍外,處理幫務方面也還是有一套的,見他瀟灑的姿態,在中不免又有些發癡,他的視線始終沒有離開允浩,因此自然也沒有注意到有天的眼神。  
「大幫主二幫主同時來訪,可真是讓小老兒蓬蓽生輝啊!」沈莊主寒暄著,允浩臉上掛著禮貌而距離的微笑,隨著莊主走進了廳堂。  
沈家果然根深葉茂,畫廊迂迴,影壁雕塑,讓在中看傻了眼。昌?就是在這樣的地方長大的麼?怪不得一身掩不住的高貴氣息。  

「什麼?沈昌??」老莊主一愣。  
「是啊,他自稱是沈老莊主的侄子。」  
「我是有個侄子叫沈昌?,可是……可是他兩三歲就死了,我家再沒有十七八歲的男孩子了。」

39
「不可能啊,同去的幾個莊客都可以證明的。」允浩也覺得事情有些蹊蹺。  
莊主傳來幾個莊客,誰知道他們不僅異口同聲地說不認識沈昌?,而且說從來都沒有聽過這個名字。  
  
  
允浩的腦子飛速地運轉起來,昌?到底是誰?這幾個人現在又為什麼矢口否認與他相識?在中也皺起了眉頭,只有有天,一語不發地坐著,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那麼說,這個沈昌?可能會什麼障眼法?」允浩問道。  
「幫主啊,反正這幾個人都在這了,他們說根本沒見過昌?,這個事小老兒不便多言。幫主既然大老遠來了,就先住下吧,有什麼事我們從長計議吧。」  
允浩一想也只得如此,也想著再呆幾日,就北上去找那神醫問問有天和在中的事。老莊主按他們的要求給他們三人一人安排了一間房,看了在中和有天的房間,發現都是上好的,允浩才放下心來。允浩出來時,在中將一個紙團塞到他手裡,允浩會意地攥著,待到無人處,展開一看,發現是在中約他晚上過來,說有事相商。允浩也明白在中的苦心,這地方神神秘秘,事事都要小心。  
中午時分,沈莊主為他們安排了大宴接風,下午時,允浩和沈莊主一起去看了茶園子,在中只覺得乏了,就沒跟著,他正朦朧地躺著,忽然有人叫他的名字:「在中哥!在中哥!」  
在中睜開眼睛:「哦……昌??」  
眼前的男孩眼睛明亮,笑容裡彷彿都能飄出清新的薄荷香來。  
「你……你從哪裡來?為什麼沈莊主說他不認識你呢?」  
「你真傻……」  
「你沒死吧?我就知道你那麼鬼,怎麼會死呢?」在中拉住昌?的手。昌?的臉色微微一變,但很快就笑著說:「我當然不會死,你忘啦,我是玉帝爺爺派來救你的。」  
「小鬼頭……」在中親暱地在他頭上點了一下。  
「在中哥,你有沒有為我哭?」昌?坐在了在中身邊。  
「沒有吧……」在中誠實地說。  
「啊!你怎麼可以這樣,人家為你……你哭都不哭!」  
「我不是不難過,而是心死了,你知道麼?他告訴我你不在了的時候,我真的心都死了。我以前喜歡過的不論什麼,最後都沒了,可你不一樣啊,你是活生生的人哪,最後也因為我……我都覺得想跟了你去了……」  
「在中哥啊,現在怎麼樣?幫主是不是喜歡你了?他對你好麼?」  
「還好啊……他其實一直就只喜歡我的,可是他就是不承認,你說可有多氣人啊……」  
「他會知道的,他會明白自己的心,在中哥,你要好好地等下去……」  

「在中……」此時響起了敲門聲。  
「啊,在中哥,我先走了,回頭再來看你……」昌?說著拉了拉在中的手,在中一個愣神,昌?已經不見了。  
「在中啊……我可以進來麼?」門外傳來有天的呼喚。  
在中睜開眼睛,剛才是在做夢麼?難道是在做夢?昌??他是真的來過還是……  
在中無暇想這些,他走到門口,打開了門。  

「可以進來麼?」有天望著在中的眼睛。  
「進來吧。」在中的聲音變得冷冷的,有天抿了抿唇,進了在中的屋子。  
「在睡覺麼?打攪你了。」看著床上的涼被,有天抱歉道。  
「有事麼?」在中的態度稱不上友好。

40
「哦……其實……也沒什麼……」一肚子的話,有天卻不敢說出來,他怕自己一說,又被奚落一通。  
「沒什麼?二幫主是來找我聊天的麼?在中樂意奉陪。」在中像只鬥雞似的戒備地豎起了毛(汗,上次的蟑螂之戰希望這次表發生了,形容詞而已……)。  
「在中啊……你說……若是一個人……他愛上另一個人……但是,他身子不好,也沒法給那個人未來,而且那個人心裡也不喜歡他……你說他是應該遠遠地祝福還是應該用自己不多的時間去追求呢?」  
在中暗自咬牙,你這是在諷刺我嗎?還騎到我頭上來了?因為自小在勾心鬥角的地方長大,在中已經養成了刺蝟般的個性,為了保護自己柔軟的心,他身上已經插滿了刺。只見在中冷笑一下:「二幫主,你可說的是你自己麼?我勸你還是不要再胡思亂想了,他對你的感情最多是兄弟罷了,難道你還看不出來麼?」  
有天的臉色黯淡下去:「我看出來了,但也許人都是貪心的吧……縱是明天就死了,今天也想和心愛的人在一起……」  
在中皺起了眉頭,如果有天也和他鬥,那他遇強更強,還不知要說出什麼狠話。可有天剛才的話讓在中心裡一酸,他坐在有天身邊,問道:「二幫主,有些話我也想跟你說說……在中是教坊出來的孩子,不懂事,如果哪裡得罪了二幫主,還希望您千萬擔待。我是真心愛允浩的,只要是我們倆在一起,縱是他冷落些狠些,我心裡也是愛著他的……我也不怕你笑話我,我一刻可也不想離開他。二幫主,算算日子,也許也只剩下半年的時光,你可能好心成全我們嗎?」在中已經說得動了真情,大眼睛裡閃著星星。  
有天緊咬著嘴唇,每一句愛都像一把刀子一樣割在他的心上,一刻也不想離開,希望要你的成全……在中啊,只有半年時光,你還要我成全你麼?還是你說,我只剩了半年,就不要自不量力地去招惹你呢?  
想到這裡,有天難免自卑,他點點頭:「我明白了,我再不會找你了,希望你和允浩哥過得幸福……」看著有天落寞的影子,在中心裡也一陣難過,他叫住正往外走的有天:「二幫主……有天,你的愛沒有錯,只是你愛錯了,我沒有騙你,他心裡真的沒有你,他對你的感情只是兄弟。你這樣好的人,應該有個更好的人來愛你,那個人會全心全意地喜歡你,依戀你,而不是三心兩意地對你……」  
有天回過頭來,微笑了一下:「如果我有機會,我也想找個全心全意的人,好好地愛一次。」  
有天說完,就走出了在中的屋子,鼓足勇氣的表白遭到了最無情的拒絕,但有天卻並沒有自己想得那樣難過,他竟覺得一陣輕鬆。本來,就不是屬於自己的……強求也是沒有意思的吧……  
找一個全心全意的人,好好地愛一場……他又何嘗不想呢?  
有天沒有發現,他竟輕輕哼起了歌:「憶當時,初相見……」  
允浩回來的時候,發現在中倒在床上,開始以為他睡著了,但叫他兩聲卻沒答,允浩過來抱起他,才發現他身子軟軟的,一丁點勁都沒有,竟是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昏了過去。  
「在中啊……」允浩喚了幾聲,在中才醒過來,再問什麼,竟是說睡了一覺想起的時候忽然頭一昏就過去了。允浩心裡一緊,知道他身子衰退得厲害,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把在中抱到懷裡緊緊摟著,彷彿擔心這一鬆手,在中就會飛走了似的。  
「我是不是不好了……」在中也覺出了允浩的反常,「越來越不行了,這次出來也是想到處轉轉,可是現在連起床也會暈過去……」在中的聲音有些哽咽,他頓了一下,說道,「允浩,不過我已經覺得很開心了,你現在對我已經比以前好了很多……」  
「我昨天還凶你了……」  
「那你以後不要凶我了啊……還有兩三天又要泡藥了……允浩,到最後我會不會起不來?我會不會看不見?我會不會連基本的生活都不能自理?我會不會……連你都忘掉……等到了那時,你就會天天守著我了吧?希望我不會完全傻掉,連你對我好我都不知道……」  
「在中啊,明天跟我去絕塵頂吧,我帶你找那個洛神醫問問去,要有個法子把你們都留住就好了。」

41
「怎麼想留住我了?不是說留下我給他治病的麼?」在中感覺稍微好了一點,就開始奚落允浩。  
允浩沒有答話,只是將抱著在中的手又緊了緊。  
「你勒得我喘不過氣來了。」在中小聲道。  
「難受了麼?」允浩急忙放開他,在中順勢依在他的懷裡。  
「沒有難受啊,你喜歡我麼?」在中眨著亮晶晶的大眼睛看著允浩。  
「我……」允浩避開了在中的視線。  
「允浩,看著我,喜歡我麼?」在中伸手扳過允浩的臉,讓他的眼睛對著自己的眼睛。允浩只覺得要被吸到他的深潭似的眼睛裡。  
「我不能喜歡你。」  
「我沒有問你能或不能,只是問你喜不喜歡。」  
允浩的眼前不斷閃現出父親捂著腹部的手和死不瞑目的樣子,樸叔叔的心窩旁插著金承重的暗器,地上都是血,有天拚命地喘著氣,不敢置信的樣子……  
他猛地推開在中,在中沒有防備,一下就被推倒了,後腦撞在床欞上,他閉緊了眼睛,低頭去捂著磕到的地方。允浩也有些後悔,但人是自己推的,現在再去扶他又抹不開面子。  
就在這時,忽然有人吵嚷著來報,說有天掉到蓮池裡了。允浩腦子嗡地一聲,也顧不上在中,急忙跟來人向外跑去。  
在中失望地坐在那裡,淚水不受控制地滾了下來。本來想著他只要說個喜歡那就是真的能放下仇恨喜歡自己了,那在中就趁著明白把那件事問出來,但允浩竟然還推了病重的自己,聽到有天的事,他丟下自己就跑了……在中感覺自己堅持不下去了,還有半年的時間,每一天都會疼,都會難受,全身在飛速地衰竭,他懷疑自己等不到幸福了。  
其實從很久以前,他就在懷疑,但每次受到打擊,他都會想,還有時間,只要允浩能愛上自己,用心地愛上自己,那麼這輩子就沒有白活。他也想過告訴他那件事,但以在中對允浩的瞭解,他不希望允浩是出於道義才對他好,因為允浩早已習慣了把那些教條當成自己的真心,在中知道這並不一樣。如果把那些事都告訴允浩,那麼怎麼能試出他的心意真假?更何況,樸叔叔臨終時的樣子還留在在中腦子裡,義父為全樸叔叔的囑咐,明明知道將為自己帶來不白之冤,還是沒有說出事情真相。義父死都沒有說,他又怎麼能對允浩講呢?在中的腦子又開始昏昏的,他摸著頭,躺在枕頭上,閉上眼睛假寐。但終究不放心,因為有天是跟自己鬧了一回才跑出去出了事的,在中想了想,還是起來了,步履虛浮地往蓮池邊走。  

允浩衝到蓮池邊的時候,有天還沒有醒過來。幾個人正在為他做急救,也不過是按壓胸口之類的。  
「有天!」允浩的心都揪起來了,就像剛才看到虛弱的在中一樣,他生怕心頭寶貝就那樣無聲無息地去了。有天可能嗆了水,允浩將他平放在地上,自己去按壓著他的胸口,按了兩下有天沒有反應,允浩托起他的背,低頭就吻了下去,半天,才將有天口中的水吸了出來,有天咳嗽起來,一股清水從口中湧出,他慢慢地張開了眼睛。  
在中停在離允浩不遠的地方,他看著允浩去親吻有天,雖然知道那是救他,但心裡還是泛起絲絲酸澀。  
「有天,你怎麼會失足落水的呢?嚇死我了……」允浩抱住有天,像剛才抱住在中一樣。  
有天還沒恢復過來,他抬手擦了一下臉上的水:「我……我是想看看水裡的鴛鴦來著。」  
「傻了啊你,看鴛鴦還至於到池子裡頭去看?」允浩說著已經抱起有天,「快回去換衣服,別凍著……」  
有天無力地閉上眼睛,遭到在中拒絕之後,他是有些萬念俱灰,他一個人呆呆地在蓮池邊坐了好久,然後他看到了一對鴛鴦,本來是在假山後頭棲著的,可能是午睡醒了,夫妻倆出來游水的,有天看著看著,眼睛就濕了。他承認在那一刻,他是想就這麼去了的。雖然已經是蜀中四月,依然有些冰涼的水漫過了有天的頭,他睜開眼睛,陽光裡彷彿出現了一個好看的人影。永別了在中……有天閉上眼睛前用最後的時間和在中告別,但在窒息的瞬間,他卻彷彿聽見了另一個人的歌聲……  

有天換了衣服,就懨懨地在床上躺著,這時,他才覺得疼,細一查看,才發現腳扭傷了,已經腫了起來。允浩寸步不離地守著他,沈莊主也趕緊請了大夫來,大夫對允浩說有天身有頑疾,現在又有些發熱,恐怕不是吉兆,允浩的心沉了一沉,只想著明天去找神醫,幫有天在中都好好看看。這次縱是跪死在他門前,也一定盡力把他兩個都救了……

42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允浩的心裡有了在中,又或者瀕臨死亡的在中是從允浩心底一個深深的角落裡掙扎著爬了出來。如果在中可以不死該有多好……允浩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歡他,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能喜歡他。他還是會幻想,在他的幻想裡,有天和在中好了之後,全是他和在中在一起的場面……  
「有天哪,明天我們就動身去絕塵頂,去找洛神醫……」允浩握住有天的手。  
「允浩哥,人不能跟命爭,有天沒有那個命,也不用強求了。」  
「你怎麼能說這樣的話,你給我好好地活著,你若是不在了,你以為我還能自己活在這世上麼?」  
「哥這又是何苦?我並不是輕賤自己,只是命由天定,壽數到了,我也沒有辦法。哥有自己的生活,也有需要你照顧的人,不說別人,你還要照顧在中……」  
  
  
說到這個名字時,有天的心裡還是疼了一下。  
「在中又怎麼能和你相比呢?這世上誰也不能跟你比,你只要堅持著,我就一定能找到救你的辦法。」  
「呵呵,神醫也說過那辦法了,但那又怎麼能叫個辦法呢?縱是路邊的花兒乞丐我也不能為了自己,去奪了人家命來啊。哥之幫我行善積些福德,好歹我走得舒服些也就是了。」  
多年來,允浩一直想鼓勵有天,告訴他其實他已經做了一個藥人。但有天心地慈悲,不想為了自己造這些殺孽,若他知道了,也必定不會做吃人心的事。所以允浩一直也未敢告訴有天。  
「有天啊,咱們就去問問他有什麼其他辦法,縱是不行,你人這麼好,老天若還要刁難你,那就是蒼天無眼了,我總守著你,絕對不會讓你出事!」  
有天微笑了一下:「哥啊,你幹嗎把這些事都背在你身上呢?你累麼?如今,縱是老天的事你也要管?你有沒有想過你心裡最想要什麼?你有沒有為自己想過?」  
允浩被有天問得一愣。這些年,允浩已經被有天熬得驚了,心裡只想著怎麼治好有天的病,彷彿這成了人生的唯一目標,此刻這樣被他問出來,允浩忽然想到,如果有天好了,他的人生是不是就失去了支撐呢?  
有天閉上眼睛道:「允浩哥,我累了,讓我睡會兒吧。」  
允浩點點頭:「好的,我先出去了。」  
他走出來,卻看見在中正鬱鬱地站在門口。  
「他好些了麼?沒事吧……」在中心裡還怕有天把他供出來。  
「好些了,睡了。你也去睡會兒吧……剛才撞到的地方還痛麼?」允浩走過來,伸手在在中後腦揉了揉。  
「允浩,我要是也掉到河裡……我是說,如果我不是有天的藥,你是不是不會擔心,也不會救我呢?」生命慢慢走向終點,在中的自欺欺人也越來越難以維繫。  
「幹嗎說這個?」

43
「允浩,我真的怕我走了以後,你就把我忘了,那樣我會很可憐,就算我不愛美了,我也很怕冷,清明節的時候,你要記得給我燒衣服……」在中的眼神又變得有點呆。  
「在中……」允浩只挺得心口發堵,他把在中攬在懷裡,手輕輕地揉著他的後腦,在中還在嘟囔著:「你到時候就忘了,就像剛才,有了他你就忘了我……」再怎麼會自我催眠,心裡也還是委屈,在中此時思維並不很清醒,他也只依著自己的想法發牢騷。允浩把下巴頂在他頭上:「在中,別說了,明天我帶你去看醫生,醫生一定能救你的……」  
「那這個月是不是可以不泡藥了?」在中忽然掙扎出來,眼睛裡亮閃閃的。  
「這……如果醫生有更好的辦法,就不泡了。」允浩知道他又在發傻,也不忍心再讓他難過。  
「真的麼?允浩,我不想泡藥,很疼的!水開始特別燙,後來又特別冷,還要把手腳都弄破……我渾身都疼,飯也不想吃,你別讓我泡那個藥了,我手腳的傷好了,我天天伺候你們,天天給你們做飯吃,干多少活都行……」  
允浩不知道該說什麼,他重新把在中抱進懷裡,才發現他已經輕得像一片樹葉子了。允浩抱起在中,在中就把頭依進允浩的胸膛,允浩忽然想就這樣時間停住,他愛的兩個人都可以生活在他的身邊……  

得知允浩他們要走,沈莊主當晚就安排了車馬,給他們又帶了不少盤纏。允浩說一路都有幫眾照顧,但沈莊主還是說,帶些錢防身也是好的,允浩也就不再推辭。他心裡只想著在中有天的身體,哪還記得查昌?的事,既老莊主說沒有這麼個人,事情也就放下了。此去絕塵頂最快也有三四天路程,十五之前就能趕到了。允浩心裡急,雖然顧惜著他們倆,也只把車子墊厚實些,讓他們倆睡舒服了,盡量日夜兼程。  

十四晚上,允浩他們就到了絕塵頂。山頂很高,允浩還記得當年他背著有天上山的情景。這一次,他一把帶來兩個病號,可是該背誰呢?  
見他躊躇的樣子,在中問道:「允浩,你怎麼了?快帶我上去找神醫看看啊,明天之前一定要讓神醫看到,否則,你又該讓我泡藥了……」  
允浩皺起眉頭:「在中啊,這路你走得了麼?我一次只能背一個上去……」  
「你想背有天吧?」  
「他腳傷了……」  
「那就背他啊,我能爬上去,只要明天不讓我泡那個藥就行……」在中說著,已經從地上撿了個小樹枝拄著,費力地向山上爬去。允浩找了根繩子,將有天捆在身上,有天堅持要自己走,直到在中說了聲:「你們兩個快一點!」時,他才不言語了,任允浩把他捆好,伏在允浩背上,有天沉默了。  
一路上,允浩背著有天不說,還時刻記掛著在中。畢竟是身子不成,逞能也沒有用,在中很快就渾身虛汗,有天關心地問道:「在中累了吧……」  
在中冷冷道:「還好,我縱累總還能走的!」只這一句,有天就閉上了嘴巴。允浩也體會到他們兩個中的奇異氣流,他只道是在中和有天小性,在為了他爭執,又哪知道他們心裡想的並不是同一個人。  
爬到山頂的時候,在中已經快要癱了,但他還是堅持著不倒下,他不想讓有天看輕自己。  
允浩背了個人走山路,也累得要命,但好在終於是爬上來了,他放下有天,卻依然架著他,敲響了洛清宵的院門。
院門是虛掩的,允浩敲了兩下,門就開了。允浩帶著有天和在中走進去,在洛凌宵門外道:「洛神醫!我是姑蘇飛鴻幫幫主鄭允浩,求神醫賜見!」  
屋門未開,一個渾厚聲音道:「你可是三年前求藥的那個鄭允浩麼?」  
「正是在下!」神醫還記得這件事,讓允浩有些驚喜。  
「你又有什麼事?」洛凌宵的聲音已經有些不悅。  
允浩撲通跪在地上:「神醫,允浩帶了兩位兄弟來請神醫診治,還求神醫千萬憐憫!」  
這一次,洛凌宵卻沒讓他跪很久,他幽幽歎了一聲,道:「你先帶一個進來吧。」  
允浩站起來,在中一把拉住他的手,允浩卻下意識地架起了有天。允浩回過頭,抱歉地看了看在中,在中鬆開了手,允浩想對他說什麼,在中卻搖了搖頭,示意他進去。允浩也沒再耽擱,扶著有天進了門。

44
像上次一樣,洛凌宵坐在重重紗幔之後,只能看清一個模糊的背影。允浩急忙跪拜:「神醫,求您幫我弟弟再診治一下,三年前您一粒仙丹救他還陽,您幫他看看現在他身子怎樣。」  
洛凌宵並沒有動,只是從紗幔中拋出兩丈白紗,白紗雖柔,但運了力道後遍可襲人,那兩道紗準確地襲在有天的胸前,有天眼睛一翻就昏了過去,允浩急忙抱住他,不解地看著洛凌宵。  
「把他放到那張床上,將紗結在他雙手腕上。」允浩依言做了,片刻之後,洛神醫道:「再有幾個月藥力就會失效,如果藥人沒有煉成,他就會死,這不是幾年前就告訴過你了麼?」  
「您可要再給些藥他吃呢?」  
「不用。再給什麼藥到時候沒有藥人,他也活不了。」  
「哦……」允浩看著有天皺起了眉頭。  
「你還有事嗎?」  
「神醫,我這還有一個兄弟要您診治。」  
「把他帶出去,帶那個人進來。」  
允浩將有天抱到堂屋讓在椅子上,然後出來領在中。在中坐在門檻邊,允浩伸手來拉他,他沒有接允浩的手,自己起身進了屋子。  
洛神醫用相似的手法點中在中的穴道,允浩把紗結在在中腕子上,洛神醫問道:「哦?這就是藥人吧,你都為你弟弟做成了藥人,還來找我幹嗎呢?」  
「神醫,您可有辦法救他……」  
「救誰?」洛神醫似乎沒有聽明白。  
允浩指著在中道:「您能不能想個法子把他們兩個都救活……」  
「哈哈……你這人好生奇怪,這不是你們做的藥人麼?沒有這個人門外那個只有死路一條。更何況,這藥人已經藥毒攻心,縱是從此停了藥也活不了一年半載了,早已無藥可救。」  
「什麼……」允浩低頭看著在中,當洛神醫宣判在中死刑的時候,他身子搖晃了一下,險些跌倒,允浩急忙跪倒,「神醫,真的沒有辦法了麼?求您再給指條明路……」  
「沒有辦法了,這個藥人是肯定活不了的,就算不再施藥他也沒有救了。我只是個醫生又不是閻王,你太看得起我了。對了,半年後藥人煉成,你殺人取心之時切記不可見血。無論身子內外,如果藥血一流,這藥人的心就沒有用了,你可造一刑床,讓藥人躺在床上,用油紙蓋住他臉,六七層後,他自然窒息而死。你待他冷透,鮮血凝固,就可取出心臟做藥……」  
允浩的嘴唇已經咬出血來,他的眼睛直直地看著在中的臉,洛神醫口中的在中,根本就不是一個人,只是一味藥而已。  
允浩對洛神醫拜了拜,抱起在中要出門。  
「你等等……」洛神醫叫住了允浩。  

在中醒來的時候,已經躺在床上。他抬起手腕,忽然覺得腕子疼,再一細看,新鮮的傷口已經上了藥,他心一沉,就知道已經泡過藥了。  
「醒了?」允浩將手裡的碗放在床頭,坐到在中床上。在中的嘴角浮起一絲淡淡的笑容:「神醫是不是說不能治了,所以你又讓我泡了藥?」  
「啊?」允浩一愣。  
在中點點頭:「幫主,在中有個不情之請。」  
「在中說吧,不論什麼吃的用的,還是你要到哪去玩,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盡力滿足你。」允浩握住了在中的手,並沒有注意在中對他的稱呼已經變了。  
在中抽出手來,他的聲音也變得冰冷:「我是為了義父才做藥人的,這個結果我也料到了,我想在死前見我義父一面,可以麼?」  
「這……」允浩為難地皺起眉頭。金承重早已死了,讓他拿什麼給在中看呢?他欺騙了在中的生命,現在在中提起這事,允浩羞愧難當,又不知該怎麼對他說起。此時的在中一定非常難過,允浩又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若此時告訴他金承重早死了,在中又怎麼承受得了?

45
「在……在中啊……你……你義父已經走了,在哪裡我並不……」  
「幫主,你到此時還在騙我麼?我義父早就死了,你想騙我到何時?」在中轉過頭來,冷冷地看著允浩。  
「你……你怎麼知道的?」他知道了?他知道了還在做藥人?允浩皺起眉頭。  
「我早就知道了,你把我義父埋在後山吧,我每年都去祭奠他的。」  
「為什麼……你知道了為什麼還不離開?」如果那個時候離開,再吃藥調理的話,也不至於就沒有救了,允浩抓住在中的肩膀,心裡竟有些盼望那時候在中就離開他們了。  
「因為……因為離開了就見不到你了。我只覺得只要和你在一起,就是開心的,如果再見不到你,就是活一百歲,也沒有意思……」  
「在中啊……」允浩將在中緊緊抱在懷裡,在中卻從允浩懷中掙扎出來:「幫主,現在我不這麼想了,我們實在是太懸殊了,根本沒有可能在一起的,你不過是利用我罷了,就是利用我,也沒有對我好過。我想告訴你一件事,我不能讓我義父走得這麼冤枉,你的什麼自大都是建立在沙子城堡上的。我義父和樸叔叔才是受害者,你的爹爹是整件事情的元兇!他愛得懦弱,氣量狹小,最終讓一切變為悲劇。可憐樸叔叔無辜被你父親侮辱,為救心愛的人才被誤殺,他還憐惜你和有天,不讓義父告訴你們事情的真相,他不願意讓你知道自己的爹爹是什麼樣的人!幫主,我和我義父是教坊裡出來的,但我們有血有肉,有情有義,我們活這一輩子,總還有點男人的血性。你爹呢?你呢?你們自私,無情,別人的感情給你們,你們從不珍惜,你們要的東西得不到,就通過欺騙、毀滅這樣的卑鄙手段去獲得!你若心裡有我,又怎麼會一邊口口聲聲說要救我,一邊又趁我昏迷時還讓我浸藥救你的心頭肉?你若心裡沒我,我又何苦……」在中說到最後,從脖子上解下了那個貔貅,將它放在允浩手心裡,「這個還給你吧,我不會再喜歡你了。」  
允浩愣愣地握著那個貔貅,上面還有在中的體溫,在中講的事情在他腦子裡繞來繞去,一團團迷亂的線索漸漸清晰……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啊……  
在中還了他信物,積了許久的話終於說完,在中也覺得痛快舒暢,甚至抵過了失去允浩的痛,失去?他似乎從來也沒有得到過。  
「在中,你說的都是真的?」允浩問道。  
「我已經快死的人,幹嗎騙你?我又不會像你一樣卑鄙!」既然已經放下包袱,在中也就沒有顧慮了。  
「在中,我犯的錯不可原諒,我也不企求你能原諒我。我會好好地照顧你,直到你撐不下去為止。」  
「算了吧,我不需要了,我甚至不想再看見你了,收起你的假慈悲吧。」  
「在中……我愛你!」  
在中意外地回過頭來,這句話他等了多少年?是從少年時就開始憧憬了吧……但此刻聽來,在中只覺得諷刺,他並沒有感覺幸福,他根本沒有相信。  
允浩卻沒有理會在中臉上諷刺的表情,繼續道:「在中,讓你做藥人是我這一生做得最錯最錯的一件事,我現在後悔極了。其實你知道麼?很久以前,我就愛上你了,我只是不願意承認,他們都說你是金承重的男寵,我聽了都要氣死了,可能那個時候,早已情根深種了吧……後來,出了那樣的事情,我狠心地讓你做藥人,也是……也是想絕了自己的念頭。你對我好,我就反覆提醒自己你是有目的的,可是……可是我卻抑制不住地去想你……」允浩說不下去了,他停頓了好一會兒,才繼續道:「以後你就不用再做藥人了,好好調養身子,洛神醫告訴我一個過血的法子,雖然成功的希望不大,但我總要試上一試,把你身上的毒血過到我身上,把我的血換給你,也許你就能恢復了……」  
聽他這麼一說,在中才知道是錯怪了他,在中伸手抓過允浩的手腕,只見他腕上一道深深的傷口,再細看,才發現允浩臉色慘白,在中一陣心疼:「你……你這又是唱得哪出……」  
允浩伸手抱住在中:「我有什麼資格讓你去死呢?明明是相愛的人,最後卻走到了這個地步……在中啊,你還能接受我麼?讓我用最後的時間來愛你,行麼?」

46
良久,在中終於伸手回抱住允浩:「那個什麼過血的,是怎麼回事?」  
「沒什麼的,有天是我弟弟,我一定要救他的。你是我的愛人,我又怎麼能讓你涉險呢?我只是放心不下你,須得費心給你找個好的歸宿……」  
「什麼?你……你會……」在中這才聽明白了允浩話裡的意思,竟是要代替他去給有天做藥。  
允浩捉住在中的手,放在唇上親了親:「我不值得你愛,可是我很想用最後的生命去愛一次,你不是說過留下回憶的事麼?最後半年你陪我吧,然後就把我忘了,去過自己的生活。飛鴻幫我留給有天,但漕運和茶莊的生意收入我會轉到一個固定的錢莊,那個就留給你了。」  
「那個什麼過血,你已經過完了麼?」在中已經急了。  
「過完了我哪還能這麼好的精神?那法子需要好長一段時間呢,還要害你受苦。」說著,允浩在在中受傷的腕子上吹了吹。  
在中反手抓住允浩的手:「允浩,你這個人哪……」  

從神醫處回來,允浩跟有天說神醫說他還有救,有天也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這幾日回到蜀中,允浩只說要處理茶莊的帳目,有天便提出要協助他,允浩只讓他保養身體,並沒讓他知道他在錢莊開戶頭的事情。允浩一直在照顧在中,有天一問,允浩只說在中染了風寒,有天要去看,但允浩總是攔著他。  
有天已經可以下床。扭傷的腳已經好了很多。這日,有天下床走了幾步,覺得雖然還痛,但已經可以自由活動了,他心裡煩,就從客棧走出來,信步來到街上。  
  

有天滿懷心事地在街上轉了轉,不知過了多久,只覺得已經有些餓了,一抬頭,有天驚訝地嘀咕道:「怎麼走到這裡來了?」原來眼前是一所雕樑畫棟的樓宇,上寫三個泥金大字:麗宇台。  
人心裡愛著別人是一回事,對於自己的第一次經驗,往往都懷著說不清的複雜情緒,有天想起了麗宇台的小倌俊秀,那個看世情透徹卻無法左右自己命運的男孩,他現在怎麼樣了呢?有天想著,邁步走進了小倌館。  
「呦!這位公子快請進,可有什麼相熟的少爺麼?我們這的孩子都是上等姿色……」一個龜公趕快過來招呼。  
「我想見俊秀。」有天道。  
「俊……俊秀……」那人躊躇起來,鴇母看到有天,閱人無數的她立刻想起了俊秀初夜的事情,她扭動著身子走過來,堆起一臉假笑:「公子啊,您可好幾日沒來我們這了呢……」  
「今天我想見俊秀。」有天又說了一遍。  
「俊秀身子不舒服,不如您見見我們這其他的孩子吧,藝聲,麗旭……(我汗,只是忽然覺得這兩隻的名字放在這裡很搞笑,哈哈。妖精姐妹們,娃鞠躬道個歉。)」隨著她的召喚,兩個姿容秀麗的男孩來到有天身邊。有天根本沒心思和他們糾纏,他正色道:「我只想見俊秀,對別人沒有興趣,你是不是怕我給不起錢?」  
那老鴇不僅對有天的俊美印象頗深,還對他的一擲千金保有深刻的印象,此時她雖然知道這是惹不起的財神,但俊秀的情況也讓她不敢輕易答應:「公子啊,您這是說的哪裡話來,您財大氣粗,我們這小地方的孩子能伺候您是他們的福氣,哪敢對您有絲毫的輕忽……只是……只是俊秀他……」  
有天看她言辭閃爍,又見她放著大把銀子不掙,身上的肥肉都急得一抖一抖的,心裡咯?一下:「俊秀是不是出事了?」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會為個萍水相逢的小倌牽腸掛肚。  
見她還在猶豫,有天伸手從懷裡掏出一疊銀票:「夠了麼?讓我見他!」  
恐怕是見這錢連俊秀的命也能買下,那老鴇下了好大決心似的說道:「好!公子既然如此爽快,我這就帶你去見他。」  
有天隨著那女人走向後院俊秀的住所,上樓時,那女人為難地對有天說:「公子,我也不是嘮叨,俊秀那孩子也不容易,您多少擔待他些,給他留條小命吧……」有天咬緊嘴唇,他已經確信俊秀是出事了。  

走到俊秀屋前,老鴇先推門進去,回頭對有天道:「那孩子脾氣倔,我先跟他知會一聲,勞您先在門外等下。」  
片刻之後,那老鴇卻紅著臉生氣地走出來:「公子,您進去後想怎麼弄他我不管了,縱是死了,您給的錢也夠我買個新的回來!」見她怒沖沖地下了樓,有天急忙走進屋子,剛一進門,一個東西嗖地飛過來,好在有天功底不錯,往旁一閃身,那東西擦著他的鼻尖飛過去,釘在了門上。有天細一瞧,可嚇了一跳,門上釘的竟是半把剪子。

47
「你……」床上的俊秀手握著另外半把剪刀就要往自己脖子上刺,有天嚇壞了,大聲叫道:「俊秀!是我!」俊秀的手停住了,他呆呆地看著有天,眼睛慢慢地紅了。  
有天走過去,才發現他只穿著一身雪白的中衣,此時,已經有點點猩紅透過了衣服,有天急忙去看他傷情,沒想手還沒碰到他身子,俊秀已經一聲大吼:「滾開!別碰我!」他迅速地縮到床角,把身子團成一個很小的球,抱住膝蓋看著有天。  
「我不會傷害你的,給我看看你的傷好麼?」有天柔聲勸著,眼睛焦急地看著他手裡的剪子,生怕他一個失手傷了自己。  
「俊秀……俊秀聽話,把剪子給我……」有天慢慢地湊近他,俊秀戒備地看著有天,握著剪子的手緊了緊。  
「我不會傷害你的,俊秀乖……」有天湊近來,慢慢將手扶在俊秀的背上,俊秀哆嗦了一下,有天抬起手,卻發現手上有血,趁俊秀疼痛的剎那,有天一把奪過了剪子。失去保護自己的利器的俊秀一瞬間失了神,他驚呼了一聲,忽然低著頭朝有天撞來。有天沒有躲,而是任他重重地頂在自己胸前,然後順勢抱住了他:「俊秀不怕……沒事了……」俊秀已經失去了力氣,他昏倒在有天懷裡,有天把他放在床上,輕輕揭開了他的衣服。  
  
  
  
原本光潔的肌膚佈滿淤血和燙傷,背後有鞭痕,胸前的小紅點點都潰爛了,下體更是慘不忍睹。只有一些特別嚴重的傷處胡亂地上了點藥,大部分傷口根本沒有處理。看著這樣的俊秀,有天悶得心口疼,好好的一個人,才幾天功夫就被糟蹋成了這樣,若是再晚來幾天,只怕人都不在了。想著這些傷口被製造時的疼,有天的眉頭糾成了疙瘩。  

俊秀清醒過來,折磨他兩天的劇烈疼痛已經輕了一些,傷口清清涼涼的,手被一個人握著,從交握的地方傳來的溫暖一直到他的心窩。  
「喝口水吧。」發現他醒過來,有天去倒了杯水來,一口一口地餵給俊秀,「還疼得厲害麼?」他望進俊秀的眼睛裡,俊秀抽出被他握著的手,咬住嘴唇。  
「想哭就哭吧,別忍著了,我知道很疼的。」有天的聲音很溫柔,俊秀的眼淚一下就流了出來。  
「是誰幹的?」見到俊秀的眼淚,有天只覺得又傷心又憤怒,他最反對暴力,一貫與人為善,此刻他喜歡的一個人被人傷害成這樣,他只想撕碎那個傷害了俊秀的人。  
「不要追究了,我們這樣的人就是這樣的命,他們有錢有勢的,我們是惹不起的。」俊秀的神志已經恢復了正常。  
「告訴我,你惹不起我不一定惹不起,我倒不信了,這樣欺負別人,不能就這麼算了!」  
「有什麼用呢?你走了我不是一樣要受這個,算了吧……我真沒想到還能再見到你。」  
「我也不知是怎麼回事,今天路過這裡,想看看你過得怎麼樣了,還想聽你唱歌呢……」見他不願意說,有天也就沒再逼問,只想著去找老鴇問出來,再給俊秀出氣。  
「有天,可惜我這個樣子,不能陪你了。」  
「傻瓜,說什麼呢,看見你這樣,我心裡真不好受……為什麼啊?為什麼要這樣對你……」  
「是一個想買我初夜的人,他心裡不服氣,才會這樣對待我的。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在這做的孩子,誰沒經歷過這些啊……」俊秀的聲音低了下去。  
良久,有天道:「跟我走吧,我給你贖身子,我不想你受苦。」  
「你這是在可憐我嗎?我們不過是萍水相逢,你能記著我,來看我一眼,我已經很滿足了。你還有喜歡的人,我也算不上你的誰,那樣的話就太麻煩了。」俊秀竟然沒有答應。  
「俊秀,你不想跟我走麼?我放心不下你啊。」  
俊秀微笑了一下:「你聽過孟子見梁惠王的故事嗎?你今天看到一個這樣的我,只不過是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聞其聲不忍食其肉罷了,不過是和可憐小牛小羊沒有什麼兩樣。像你這樣的人,心腸太軟,以後不要到這種地方來了,來了又狠不下心,白白地傷心生氣。」  
「你這個人怎麼這樣呢?自己都被禍害成這樣了,還有心思跟我講大道理?」聽他把自己說得卑賤,有天心裡很生氣。  
「我不是講大道理,只是覺得你不值得為我這樣做。以後你多經歷一些人,你就會看見,在這個圈子裡,比我可憐的有的是。你難道還能把他們都贖出來麼?」  
「你明明知道,你不一樣的!」  
「我有什麼不一樣?」俊秀的眼睛裡閃過一抹水波。  
有天愣住了,有什麼不一樣?難道說是自己的第一個人,所以會有些特別麼?  
見有天愣了,俊秀低頭道:「謝謝你幫了我,今天我實在不行,你就找別人去陪吧,藝聲唱歌也很好聽的,那個歌他也會唱,那孩子性格也好,應該會讓你滿意……」  
「你以為我是禽獸嗎?你都這樣了,我還能去找別人!」有天終於被激怒了,他抓住俊秀的手,「我這就去和老鴇說,不管花多少錢,我要把你贖出來!」  
「不要……」  
「你究竟為什麼不同意!還是你就甘心過這樣任人踐踏的日子!如果我不來的話,沒準你過不了幾天就死了!」有天氣得咆哮起來。  
俊秀有些哽咽,他別過頭不再看有天:「我不想你為我麻煩……」  
「麻煩什麼?能花幾個錢?那點錢對我來說根本不值一提!你有什麼可不同意的?跟著我總比伺候那些人強,我又不會打你!你這人還真夠奇怪的,有人替你贖身,這等好事若是落在別人身上,只怕早開心得要命了,你看你這彆扭的樣子!我最討厭惺惺作態的人了,我真心想救你,救你也只是舉手之勞,你若是真的自甘墮落,就算白白浪費了我的一片好心,我也不管你了!」有天丟下俊秀,就要出門。  
淚水打濕了枕巾,俊秀卻不敢哭出聲來。  
有天走了兩步,心裡還是捨不得,就又繞了回來,這時他才發現了俊秀的滿臉淚水。  
「幹嗎呢?明明是想跟我走的吧?」有天終於不忍地抬手去擦他臉上的淚。  
「你……你幹嗎讓我活得有希望?」幹嗎讓我動心?我只剩這一顆心,你又不能給我想要的東西,又幹嗎來招惹我呢……  
「活著有希望不好麼?俊秀,你說什麼自私也好偽善也罷,可我真的不想看見你變成這副樣子,我是個沒有未來的人,就算是救你為自己積德,將來可以讓我得個善終……」  
俊秀伸手摀住有天的口:「我跟你走就是了,幹嗎說這些沮喪的話?我活成這個樣子不都沒死麼?你也會好的。」  
「我在這世上多一份牽掛,可能會活得久一點。俊秀,你願意做我的牽掛麼?」  
俊秀終於崩潰了,他投進有天的懷裡,他知道自己僅剩的一顆心,也已經給了這個人。

48
「在……在中啊……你……你義父已經走了,在哪裡我並不……」  
「幫主,你到此時還在騙我麼?我義父早就死了,你想騙我到何時?」在中轉過頭來,冷冷地看著允浩。  
「你……你怎麼知道的?」他知道了?他知道了還在做藥人?允浩皺起眉頭。  
「我早就知道了,你把我義父埋在後山吧,我每年都去祭奠他的。」  
「為什麼……你知道了為什麼還不離開?」如果那個時候離開,再吃藥調理的話,也不至於就沒有救了,允浩抓住在中的肩膀,心裡竟有些盼望那時候在中就離開他們了。  
「因為……因為離開了就見不到你了。我只覺得只要和你在一起,就是開心的,如果再見不到你,就是活一百歲,也沒有意思……」  
「在中啊……」允浩將在中緊緊抱在懷裡,在中卻從允浩懷中掙扎出來:「幫主,現在我不這麼想了,我們實在是太懸殊了,根本沒有可能在一起的,你不過是利用我罷了,就是利用我,也沒有對我好過。我想告訴你一件事,我不能讓我義父走得這麼冤枉,你的什麼自大都是建立在沙子城堡上的。我義父和樸叔叔才是受害者,你的爹爹是整件事情的元兇!他愛得懦弱,氣量狹小,最終讓一切變為悲劇。可憐樸叔叔無辜被你父親侮辱,為救心愛的人才被誤殺,他還憐惜你和有天,不讓義父告訴你們事情的真相,他不願意讓你知道自己的爹爹是什麼樣的人!幫主,我和我義父是教坊裡出來的,但我們有血有肉,有情有義,我們活這一輩子,總還有點男人的血性。你爹呢?你呢?你們自私,無情,別人的感情給你們,你們從不珍惜,你們要的東西得不到,就通過欺騙、毀滅這樣的卑鄙手段去獲得!你若心裡有我,又怎麼會一邊口口聲聲說要救我,一邊又趁我昏迷時還讓我浸藥救你的心頭肉?你若心裡沒我,我又何苦……」在中說到最後,從脖子上解下了那個貔貅,將它放在允浩手心裡,「這個還給你吧,我不會再喜歡你了。」  
允浩愣愣地握著那個貔貅,上面還有在中的體溫,在中講的事情在他腦子裡繞來繞去,一團團迷亂的線索漸漸清晰……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啊……  
在中還了他信物,積了許久的話終於說完,在中也覺得痛快舒暢,甚至抵過了失去允浩的痛,失去?他似乎從來也沒有得到過。  
「在中,你說的都是真的?」允浩問道。  
「我已經快死的人,幹嗎騙你?我又不會像你一樣卑鄙!」既然已經放下包袱,在中也就沒有顧慮了。  
「在中,我犯的錯不可原諒,我也不企求你能原諒我。我會好好地照顧你,直到你撐不下去為止。」  
「算了吧,我不需要了,我甚至不想再看見你了,收起你的假慈悲吧。」  
「在中……我愛你!」  
在中意外地回過頭來,這句話他等了多少年?是從少年時就開始憧憬了吧……但此刻聽來,在中只覺得諷刺,他並沒有感覺幸福,他根本沒有相信。  
允浩卻沒有理會在中臉上諷刺的表情,繼續道:「在中,讓你做藥人是我這一生做得最錯最錯的一件事,我現在後悔極了。其實你知道麼?很久以前,我就愛上你了,我只是不願意承認,他們都說你是金承重的男寵,我聽了都要氣死了,可能那個時候,早已情根深種了吧……後來,出了那樣的事情,我狠心地讓你做藥人,也是……也是想絕了自己的念頭。你對我好,我就反覆提醒自己你是有目的的,可是……可是我卻抑制不住地去想你……」允浩說不下去了,他停頓了好一會兒,才繼續道:「以後你就不用再做藥人了,好好調養身子,洛神醫告訴我一個過血的法子,雖然成功的希望不大,但我總要試上一試,把你身上的毒血過到我身上,把我的血換給你,也許你就能恢復了……」  
聽他這麼一說,在中才知道是錯怪了他,在中伸手抓過允浩的手腕,只見他腕上一道深深的傷口,再細看,才發現允浩臉色慘白,在中一陣心疼:「你……你這又是唱得哪出……」  
允浩伸手抱住在中:「我有什麼資格讓你去死呢?明明是相愛的人,最後卻走到了這個地步……在中啊,你還能接受我麼?讓我用最後的時間來愛你,行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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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在中終於伸手回抱住允浩:「那個什麼過血的,是怎麼回事?」  
「沒什麼的,有天是我弟弟,我一定要救他的。你是我的愛人,我又怎麼能讓你涉險呢?我只是放心不下你,須得費心給你找個好的歸宿……」  
「什麼?你……你會……」在中這才聽明白了允浩話裡的意思,竟是要代替他去給有天做藥。  
允浩捉住在中的手,放在唇上親了親:「我不值得你愛,可是我很想用最後的生命去愛一次,你不是說過留下回憶的事麼?最後半年你陪我吧,然後就把我忘了,去過自己的生活。飛鴻幫我留給有天,但漕運和茶莊的生意收入我會轉到一個固定的錢莊,那個就留給你了。」  
「那個什麼過血,你已經過完了麼?」在中已經急了。  
「過完了我哪還能這麼好的精神?那法子需要好長一段時間呢,還要害你受苦。」說著,允浩在在中受傷的腕子上吹了吹。  
在中反手抓住允浩的手:「允浩,你這個人哪……」  

從神醫處回來,允浩跟有天說神醫說他還有救,有天也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這幾日回到蜀中,允浩只說要處理茶莊的帳目,有天便提出要協助他,允浩只讓他保養身體,並沒讓他知道他在錢莊開戶頭的事情。允浩一直在照顧在中,有天一問,允浩只說在中染了風寒,有天要去看,但允浩總是攔著他。  
有天已經可以下床。扭傷的腳已經好了很多。這日,有天下床走了幾步,覺得雖然還痛,但已經可以自由活動了,他心裡煩,就從客棧走出來,信步來到街上。  
  

有天滿懷心事地在街上轉了轉,不知過了多久,只覺得已經有些餓了,一抬頭,有天驚訝地嘀咕道:「怎麼走到這裡來了?」原來眼前是一所雕樑畫棟的樓宇,上寫三個泥金大字:麗宇台。  
人心裡愛著別人是一回事,對於自己的第一次經驗,往往都懷著說不清的複雜情緒,有天想起了麗宇台的小倌俊秀,那個看世情透徹卻無法左右自己命運的男孩,他現在怎麼樣了呢?有天想著,邁步走進了小倌館。  
「呦!這位公子快請進,可有什麼相熟的少爺麼?我們這的孩子都是上等姿色……」一個龜公趕快過來招呼。  
「我想見俊秀。」有天道。  
「俊……俊秀……」那人躊躇起來,鴇母看到有天,閱人無數的她立刻想起了俊秀初夜的事情,她扭動著身子走過來,堆起一臉假笑:「公子啊,您可好幾日沒來我們這了呢……」  
「今天我想見俊秀。」有天又說了一遍。  
「俊秀身子不舒服,不如您見見我們這其他的孩子吧,藝聲,麗旭……(我汗,只是忽然覺得這兩隻的名字放在這裡很搞笑,哈哈。妖精姐妹們,娃鞠躬道個歉。)」隨著她的召喚,兩個姿容秀麗的男孩來到有天身邊。有天根本沒心思和他們糾纏,他正色道:「我只想見俊秀,對別人沒有興趣,你是不是怕我給不起錢?」  
那老鴇不僅對有天的俊美印象頗深,還對他的一擲千金保有深刻的印象,此時她雖然知道這是惹不起的財神,但俊秀的情況也讓她不敢輕易答應:「公子啊,您這是說的哪裡話來,您財大氣粗,我們這小地方的孩子能伺候您是他們的福氣,哪敢對您有絲毫的輕忽……只是……只是俊秀他……」  
有天看她言辭閃爍,又見她放著大把銀子不掙,身上的肥肉都急得一抖一抖的,心裡咯?一下:「俊秀是不是出事了?」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會為個萍水相逢的小倌牽腸掛肚。  
見她還在猶豫,有天伸手從懷裡掏出一疊銀票:「夠了麼?讓我見他!」  
恐怕是見這錢連俊秀的命也能買下,那老鴇下了好大決心似的說道:「好!公子既然如此爽快,我這就帶你去見他。」  
有天隨著那女人走向後院俊秀的住所,上樓時,那女人為難地對有天說:「公子,我也不是嘮叨,俊秀那孩子也不容易,您多少擔待他些,給他留條小命吧……」有天咬緊嘴唇,他已經確信俊秀是出事了。  

走到俊秀屋前,老鴇先推門進去,回頭對有天道:「那孩子脾氣倔,我先跟他知會一聲,勞您先在門外等下。」  
片刻之後,那老鴇卻紅著臉生氣地走出來:「公子,您進去後想怎麼弄他我不管了,縱是死了,您給的錢也夠我買個新的回來!」見她怒沖沖地下了樓,有天急忙走進屋子,剛一進門,一個東西嗖地飛過來,好在有天功底不錯,往旁一閃身,那東西擦著他的鼻尖飛過去,釘在了門上。有天細一瞧,可嚇了一跳,門上釘的竟是半把剪子。  
「你……」床上的俊秀手握著另外半把剪刀就要往自己脖子上刺,有天嚇壞了,大聲叫道:「俊秀!是我!」俊秀的手停住了,他呆呆地看著有天,眼睛慢慢地紅了。  
有天走過去,才發現他只穿著一身雪白的中衣,此時,已經有點點猩紅透過了衣服,有天急忙去看他傷情,沒想手還沒碰到他身子,俊秀已經一聲大吼:「滾開!別碰我!」他迅速地縮到床角,把身子團成一個很小的球,抱住膝蓋看著有天。  
「我不會傷害你的,給我看看你的傷好麼?」有天柔聲勸著,眼睛焦急地看著他手裡的剪子,生怕他一個失手傷了自己。  
「俊秀……俊秀聽話,把剪子給我……」有天慢慢地湊近他,俊秀戒備地看著有天,握著剪子的手緊了緊。  
「我不會傷害你的,俊秀乖……」有天湊近來,慢慢將手扶在俊秀的背上,俊秀哆嗦了一下,有天抬起手,卻發現手上有血,趁俊秀疼痛的剎那,有天一把奪過了剪子。失去保護自己的利器的俊秀一瞬間失了神,他驚呼了一聲,忽然低著頭朝有天撞來。有天沒有躲,而是任他重重地頂在自己胸前,然後順勢抱住了他:「俊秀不怕……沒事了……」俊秀已經失去了力氣,他昏倒在有天懷裡,有天把他放在床上,輕輕揭開了他的衣服。

50
原本光潔的肌膚佈滿淤血和燙傷,背後有鞭痕,胸前的小紅點點都潰爛了,下體更是慘不忍睹。只有一些特別嚴重的傷處胡亂地上了點藥,大部分傷口根本沒有處理。看著這樣的俊秀,有天悶得心口疼,好好的一個人,才幾天功夫就被糟蹋成了這樣,若是再晚來幾天,只怕人都不在了。想著這些傷口被製造時的疼,有天的眉頭糾成了疙瘩。  

俊秀清醒過來,折磨他兩天的劇烈疼痛已經輕了一些,傷口清清涼涼的,手被一個人握著,從交握的地方傳來的溫暖一直到他的心窩。  
「喝口水吧。」發現他醒過來,有天去倒了杯水來,一口一口地餵給俊秀,「還疼得厲害麼?」他望進俊秀的眼睛裡,俊秀抽出被他握著的手,咬住嘴唇。  
「想哭就哭吧,別忍著了,我知道很疼的。」有天的聲音很溫柔,俊秀的眼淚一下就流了出來。  
「是誰幹的?」見到俊秀的眼淚,有天只覺得又傷心又憤怒,他最反對暴力,一貫與人為善,此刻他喜歡的一個人被人傷害成這樣,他只想撕碎那個傷害了俊秀的人。  
「不要追究了,我們這樣的人就是這樣的命,他們有錢有勢的,我們是惹不起的。」俊秀的神志已經恢復了正常。  
「告訴我,你惹不起我不一定惹不起,我倒不信了,這樣欺負別人,不能就這麼算了!」  
「有什麼用呢?你走了我不是一樣要受這個,算了吧……我真沒想到還能再見到你。」  
「我也不知是怎麼回事,今天路過這裡,想看看你過得怎麼樣了,還想聽你唱歌呢……」見他不願意說,有天也就沒再逼問,只想著去找老鴇問出來,再給俊秀出氣。  
「有天,可惜我這個樣子,不能陪你了。」  
「傻瓜,說什麼呢,看見你這樣,我心裡真不好受……為什麼啊?為什麼要這樣對你……」  
「是一個想買我初夜的人,他心裡不服氣,才會這樣對待我的。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在這做的孩子,誰沒經歷過這些啊……」俊秀的聲音低了下去。  
良久,有天道:「跟我走吧,我給你贖身子,我不想你受苦。」  
「你這是在可憐我嗎?我們不過是萍水相逢,你能記著我,來看我一眼,我已經很滿足了。你還有喜歡的人,我也算不上你的誰,那樣的話就太麻煩了。」俊秀竟然沒有答應。  
「俊秀,你不想跟我走麼?我放心不下你啊。」  
俊秀微笑了一下:「你聽過孟子見梁惠王的故事嗎?你今天看到一個這樣的我,只不過是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聞其聲不忍食其肉罷了,不過是和可憐小牛小羊沒有什麼兩樣。像你這樣的人,心腸太軟,以後不要到這種地方來了,來了又狠不下心,白白地傷心生氣。」  
「你這個人怎麼這樣呢?自己都被禍害成這樣了,還有心思跟我講大道理?」聽他把自己說得卑賤,有天心裡很生氣。  
「我不是講大道理,只是覺得你不值得為我這樣做。以後你多經歷一些人,你就會看見,在這個圈子裡,比我可憐的有的是。你難道還能把他們都贖出來麼?」  
「你明明知道,你不一樣的!」  
「我有什麼不一樣?」俊秀的眼睛裡閃過一抹水波。  
有天愣住了,有什麼不一樣?難道說是自己的第一個人,所以會有些特別麼?  
見有天愣了,俊秀低頭道:「謝謝你幫了我,今天我實在不行,你就找別人去陪吧,藝聲唱歌也很好聽的,那個歌他也會唱,那孩子性格也好,應該會讓你滿意……」  
「你以為我是禽獸嗎?你都這樣了,我還能去找別人!」有天終於被激怒了,他抓住俊秀的手,「我這就去和老鴇說,不管花多少錢,我要把你贖出來!」  
「不要……」  
「你究竟為什麼不同意!還是你就甘心過這樣任人踐踏的日子!如果我不來的話,沒準你過不了幾天就死了!」有天氣得咆哮起來。  
俊秀有些哽咽,他別過頭不再看有天:「我不想你為我麻煩……」  
「麻煩什麼?能花幾個錢?那點錢對我來說根本不值一提!你有什麼可不同意的?跟著我總比伺候那些人強,我又不會打你!你這人還真夠奇怪的,有人替你贖身,這等好事若是落在別人身上,只怕早開心得要命了,你看你這彆扭的樣子!我最討厭惺惺作態的人了,我真心想救你,救你也只是舉手之勞,你若是真的自甘墮落,就算白白浪費了我的一片好心,我也不管你了!」有天丟下俊秀,就要出門。
淚水打濕了枕巾,俊秀卻不敢哭出聲來。  
有天走了兩步,心裡還是捨不得,就又繞了回來,這時他才發現了俊秀的滿臉淚水。  
「幹嗎呢?明明是想跟我走的吧?」有天終於不忍地抬手去擦他臉上的淚。  
「你……你幹嗎讓我活得有希望?」幹嗎讓我動心?我只剩這一顆心,你又不能給我想要的東西,又幹嗎來招惹我呢……  
「活著有希望不好麼?俊秀,你說什麼自私也好偽善也罷,可我真的不想看見你變成這副樣子,我是個沒有未來的人,就算是救你為自己積德,將來可以讓我得個善終……」  
俊秀伸手摀住有天的口:「我跟你走就是了,幹嗎說這些沮喪的話?我活成這個樣子不都沒死麼?你也會好的。」  
「我在這世上多一份牽掛,可能會活得久一點。俊秀,你願意做我的牽掛麼?」  
俊秀終於崩潰了,他投進有天的懷裡,他知道自己僅剩的一顆心,也已經給了這個人。  

有天這件事做得相當衝動,並且不排除是專門針對允浩和在中來做的。雖然他不願承認,但當他讓人把俊秀抬進他住的屋子時,看著允浩驚愕的眼神,有天心裡竟湧起一陣得意。  
「有天,等等!」允浩叫住了他,「怎麼回事?你怎麼把他給弄這來了?」  
「我買下他了,他現在是我的人。」有天不動聲色地回答。  
「你簡直是胡鬧!」允浩怒道,「你還嫌我們不夠麻煩是不是?你跑去勾欄我就不說你了,你還把人買回家來,真是太過分了啊!」  
「那又怎麼?我喜歡他,想跟他在一起,你不許啊?」有天背過身子不再理他。  
「你還不趕快養好身子,熟悉幫務,以後幫裡的事情要學的多著呢!」允浩已經決心將幫派交給有天,如今見有天這麼不爭氣,心裡發急。  
「幫務?允浩哥不是開玩笑吧,我只剩不到半年的性命,我學那個幹嗎?」有天諷刺道。  
「誰說你只剩不到半年的性命了?有天,神醫已經告訴我救你的方法了,我可以救活你的!」  
「夠了!允浩哥,收起你那套救世主的嘴臉吧,我……我已經足夠討厭你了!」被奪走愛人的羞恥讓有天爆發,「俊秀已經被我贖出來了,現在我是他唯一的依靠,他的事我管定了。至於你……你就好好地去愛在中,少管我的事!」有天說完,拂袖而去,允浩被拋在原地,很久說不出話來。  
  
  
允浩垂頭喪氣地走回屋子,在中已經覺得身子好了很多,正坐在床上喝茶。  
「你怎麼了?」見允浩情緒不高,在中問道。  
「有天把那個小倌買回來了。」允浩坐到在中身邊,一臉煩惱。  
「哦?」在中也是一愣。在他心中,有天是個頗為鍾情的男子,他對允浩一往情深,想不到會把這做小倌的男孩子買回家。  
「那孩子好像受傷了,我也並不是反對他玩,只是他現在這個樣子,讓我很擔心。」  
「他長大了,自然有自己的路要走,你沒有權利代他決定他的生活。」  
「是啊,我也在反省自己,我是不是很不值得?我做的事是不是不對?從很小時起,因為有天的病,我爹爹就告訴我要好好地照顧他,就是犧牲自己也要保護有天,後來,我也就慢慢習慣了。」  
「我說你爹爹愛樸叔叔的事你相信麼?」  
「相信,其實我早就隱約感覺到我爹爹對樸叔叔並不是普通的兄弟感情,如今你一提,我倒終於把一切都穿在一起了。很小的時候,我爹對樸叔叔的每一絲體貼關心,倒都勝過關心我母親,現在想來,是這麼一回事了。我爹曾給我講,他和樸叔叔是怎樣的青梅竹馬,怎樣的一起長大,卻絕口不提樸嬸嬸。但樸叔叔很愛嬸嬸,也很愛有天,嬸嬸過世之後,他很長時間酗酒到不能自拔,直到遇到金……金叔叔。」  
「我義父真的很像樸嬸嬸嗎?」在中睜大眼睛問。  
「是的,我第一次見到金叔叔,以為是樸嬸嬸回來了,有天也對金叔叔很好,只有我爹,經常喝酒到天亮,還找個借口就打我……我那時候就想,我將來長大了,要照顧我爹,不讓我爹那麼難過,我還要把有天的病治好,讓樸叔叔開心。我還想把飛鴻幫發揚光大,風風光光地過一輩子……」  
「允浩,你幹嗎總是往自己身上加那麼多的負擔呢?你就不能輕鬆地活著麼?我認為有很多事並不是你能左右得了的,你的做法也只是給彼此多加困擾而已。」  
「我這輩子做的最錯的一件事就是傷害了你。我也後悔過,我只有讓自己對你更無情才能抵過我心裡的痛苦。其實我怕自己愛上你,最主要的原因是怕傷害有天,他現在明擺著是在跟我叫板呢。」  
「說到有天……他真是個很癡情的人。」在中不忍再隱瞞,「他其實也來找過我,聽他的意思,他也很難過。」  
「為了有天的幸福,我是可以犧牲一切的,但我發現他似乎並不喜歡我。」  
「哦?」在中又認不住譏刺道,「不喜歡你?難道他喜歡我?呵呵。說真的,要是有天愛的是我,你也會把我送給他?」  
允浩愣了一下,竟微微點了點頭。如果他愛你,我倒放心了。我走了之後,既有可靠的人照顧他,又有可靠的人照顧你……  
在中臉色一沉,心中暗道:「你真是個混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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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
見在中沉了臉,允浩也有些尷尬:「我只是想給你們安排一個傷害最小的結局而已。」  
「你以為你是誰?救世主麼?你憑什麼安排別人的人生?」自從和允浩挑明了關係,在中的語氣比從前更加放肆了。  
允浩不再和他爭執,而是接過他的水杯:「在中啊,睡一會兒吧。」  
「你說的那個過血的事,是怎麼個玩法?」在中枕著允浩的肩,將他的手指含在嘴裡。  
「需要三個月,這三個月你我要一起浸藥,每月十五我們割開雙手的腕脈對在一起,我用內力從一隻手上把你體內的藥血吸到我體內,另一隻手上把我的血換給你。」  
「聽起來蠻恐怖的,那麼你昨天已經浸過藥了麼?」  
「是啊,昨天我們倆在一個桶裡,我抱著你……」允浩說著,已經想到昨天在木桶中兩個人緊緊抱在一起,雙手緊握的場面,身體熱了起來。  
「啊……」允浩一個翻身,將在中罩在自己身下,他低頭吻住在中的嘴唇,在中閉起眼睛,張開肉肉的唇配合允浩的動作。  
「浸藥對我來說是很可怕的記憶,為什麼你這傢伙這麼興奮?」在中生氣地噘起嘴來。  
「是很可怕,可是你在我懷裡的樣子……很可愛……」  
「你是愛我的吧?」在中笑了起來。  
「愛你,從開始到現在,一直很愛你。」允浩說著,在在中的眉眼間啄了一下。  
幸福的時候,在中忽然很想哭。一覺醒來,彷彿什麼都改變了,允浩不僅承認愛他,而且還甘心給自己過血,這是真的嗎?在中有些恍惚。  
他又怎麼會要他的血呢?失去允浩的在中還有什麼信心活在世上呢?在中閉起眼睛,允浩進入他身體的時候,一絲溫暖的脹痛融化了他。  

這天,允浩一早就出去了,他要安排的事情很多,無論是漕運還是茶莊,都有數不清的事情要他處理。  
在中醒來的時候,發現桌子上有用紗罩子罩著的早點,是熱蛋羹和麻醬燒餅,還有一碗豆花。在中笑了一下,洗漱完了,就坐在桌前。吃了兩口,發現允浩留給他的東西彷彿格外好吃似的,也就比平時吃得多些。可能是有了允浩鮮血的滋潤,在中的精神和體力都好了很多,他信步走出廳堂,意外地遇到了有天。  
有天端著一個銅盆,銅盆裡有一條染了血漬的毛巾,在中驚訝地問道:「怎麼了?有人受傷了麼?」  
有天見到在中,有些緊張又有些尷尬。但他畢竟風度頗好,因此,也只是那麼一剎那的失神,然後便道:「是那天在麗宇台認識的孩子,他被人虐待了,我看不過去,就收留了他。」  
「要不要緊,有沒有需要我幫忙的?」在中主動示好,已經得到了允浩的愛,他也不再針對無辜的有天。  
「他睡了。」有天微笑了一下,陽光裡的有天彷彿在閃著光。  
「哦……那就不打擾了。」在中和有天就這樣僵持在院子裡,他們的中間隔著的明明只是幾棵開花的桃樹,但有天卻覺得那是隔了千山萬水。  
「在中,可以聊聊嗎?」有天終於鼓起勇氣。  
「好啊。」在中微笑起來。  
有天去放下臉盆,洗乾淨毛巾,然後找小二要了壺香茶,就和在中坐在院子裡的石凳上。桃花瓣飄落在在中和有天的衣襟上,微風吹過,清淡的甜香混著釅茶的味道在空氣中氤氳。  
「你和允浩哥……」  
「你和允浩……」他們倆幾乎同時提到這個名字,兩人都是一陣尷尬。倒是有天先微笑起來,「你和允浩哥還好吧?他對你好我就放心了,要是他敢欺負你你就告訴我,我會揍他的。」  
「允浩也很不容易的,他很愛你,雖然不是你想要的那種,但你真的是他不可替代的人,對他好一點吧,他為你付出太多了。」在中一心想要解開允浩和有天的疙瘩。  
「我知道他對我好,但可能他用錯了方式吧。不要說他了,你呢?身體好些了麼?」有天的溫柔聲音讓在中微笑起來。  
  
  
「我沒事啊,倒是你,身子總是讓人擔心……」在中剛想說允浩在不停地為他擔心著急,想勸他不要和那小倌廝混,有天卻突然抬起眼睛問道:「你說什麼?你在擔心我麼?」  
「我……我自是……自是希望你能好起來……」在中被有天逼問得沒詞,趕緊編了個謊話。  
有天卻一把抓住了在中的手:「值了……能有這一句擔心,我縱是死了也能瞑目了,你心裡畢竟還是有我的……」  
「什麼?有天……」在中隱約感覺事情不對頭,「你怎麼了?」  
「在中啊,我其實也知道我和允浩哥沒法比的,就算我容顏氣度文治武功不輸他太多,就這身體一樣已經徹底地輸了……我也知道你的羞辱和諷刺也都是實話,可我還是會覺得難受……今天聽你說句擔心我,我這一世的苦戀也還是值得的……」  
「有……有天,你是說,你喜歡我麼?」在中的腦子開始糊塗了。  
「不是喜歡,是愛吧……從我第一次看見你就愛上了吧。在中,我從沒見過像你這麼美的人,但那件事情發生以後,你對我就不理不睬的,我怎麼想法接近你,你都只對我冷嘲熱諷。我……」  
在中一陣心疼,對於別人的感情,他即使無法接受,但總還是心懷感激的。想到自己以前對他的種種,在中愧疚極了。他握住有天的手道:「有天,是我錯怪了你,辜負了你的情意,在中對不起你……從今往後,在中為有天赴湯蹈火也是值得的,我並不是個什麼高貴的人,卻蒙你厚愛,真是擔當不起……」  
「幹嗎這麼說呢?沒有什麼擔當不起的。你在我心裡是最好的,沒有人能比你好……」  

「在中啊!」允浩的聲音從門口響起,在中回過頭來,他急忙想抽回握著有天的手,有天卻沒有放開他,三個人僵持在原地,允浩走過來,看著桌上的茶和在中肩頭落的桃花瓣,他伸手拈起一片桃花:「坐了有一會兒了吧……」  
有天下意識地去擋允浩的手,他以為允浩要打在中,允浩望向有天,有天也被自己的動作弄得有些尷尬,但既然事情說開,他反倒硬朗起來:「哥也看見了,我愛在中,但我尊重他的選擇。」  
允浩扯了扯嘴角,但那絕對稱不上一個笑容:「在中啊,跟我回屋。」  
在中掙脫了有天的手,默默地跟著允浩往屋裡走。  
「在中啊!」有天從身後喚道,在中回過頭來,有天高聲道:「如果他對你做什麼,你來告訴我,我不會袖手旁觀的!」  
在中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麼,跟著允浩回了屋子。  
走進屋子,允浩關了門,坐在了床邊。在中坐在椅子上,望著允浩。  
沉默的空氣幾乎要滴出水來。  
「在中啊……」允浩抬起頭來,「你……你能接受有天麼?」  
「什麼?」在中驚訝地抬起頭來。

52
「你如果能接受他的感情,就跟他在一起吧……」  
在中的眼睛裡泛上淚來,他的胸口不停地起伏著,很久,才道:「我能啊,我為什麼不能?跟著誰也好過沒有血性的你!」在中說罷,站起身就要出門。  
允浩急忙叫道:「在中啊!」  
在中回過頭來:「還有什麼要吩咐的嗎?」  
「我……」允浩張了張嘴,卻搖了搖頭。  
在中怒道:「鄭允浩,你這樣的人,不配得到愛!」什麼都可以忍受,他竟然為了所謂的兄弟義氣把自己讓了出去,在中氣得要爆炸了。  
見在中甩手離開了房間,允浩跌坐在床邊,默默地從懷裡掏出一個折子,這是漕運利錢的戶頭,以後他走了,在中可以靠這個錢生活,後半輩子也足夠了。  
兩個人好了一場,允浩真想把在中活到一百歲的生活都安排好了,但如果在中跟了有天,這錢就不需要了吧,自己就先替他收著,過後再交給他,別把這錢弄得好像分手費似的。想到分手兩個字,允浩伸手摀住了心口。  
走了吧,走了也好,如果深愛著的話,那麼自己離開後,在中該怎麼辦呢?不如讓他把心轉到有天身上,那樣對他的傷害還小一些。在中對有天還是有情的吧,那麼自己呢……終於遂了自己的心願,犧牲了自己去救他們倆,現在他們倆都有了活下去的機會,而且他們還可以在一起活得很快樂,但自己呢……允浩一點也沒有感覺到高興,他只覺得心臟很疼。  

在中衝進有天屋子的時候,有天正在幫俊秀揉著淤腫的手腕。見到面如死灰的在中,有天嚇了一跳:「他怎麼你了?啊?」  
在中一把抱住有天,吻上他的嘴唇。冰冷的嘴唇讓有天瞬間僵硬,床上的俊秀握緊了拳頭。「有天,從今往後,我是你的了,我算是想通了,那個人,不要也罷……」  
「你這是氣話吧,在中,我雖然喜歡你,可你若不是真心待我,你我恐怕都不會快樂的。」有天並沒有失去理智,他把在中輕輕推開了。  
「我若是真心的呢?有天,給我時間,我會愛上你的。」在中的胸口還在劇烈地起伏。  
「真的?」有天的眼睛裡亮起星星。  
「真的,我今天就搬過來住。」  
有天回頭看了看俊秀,俊秀低聲道:「有天,我搬到客房去吧。」  
「你身子那樣可別折騰了……」有天的話讓俊秀心頭一亮,但接下來,他心裡的火又熄滅了,「還是我們搬過去吧。」  
  
在中這時才注意到床上坐著的男孩子,那男孩薄薄的嘴唇,單鳳眼,看著就惹人憐愛,在中思忖一下,就知道這孩子是有天從小倌館裡贖出來的。俊秀見在中望著自己,急忙垂下了眼簾。  
有天看了看在中,又看了看俊秀,柔聲道:「先到隔壁去歇會兒吧,看你滿頭大汗的,可別受風。」在中本來還想說些什麼,但實在無心管有天的事了,他跟著有天來到隔壁的房間,有天給在中倒了杯水。  
「你先在這邊躺一會兒,俊秀在發燒呢,我過去看看他,你有什麼需要就叫我,我聽得見。」  
在中點了點頭,此時鬧了一回,只覺得心口煩惡,一個人懨懨地躺下了。  
他往床上一躺,人反倒精神過來,允浩的心思他本來就明白三分,此時前後想想,他自是想找個兩全齊美的辦法,心裡也就不再怪他,又疼起他來。在中歎了一聲,這一鬧只要把過血的事拖過去就好了,本來為著允浩,他什麼都願意做的,他只是不甘心把心給有天。此刻又得了有天的深愛,他也沒有什麼可以回報有天,縱把心給了他,算是還了他的情分。這樣想著,在中也就安靜下來。只盼著等過血的日子拖過去了,允浩平安了,自己再去和他講清楚,回到他身邊。  
正迷糊著,忽然有人拍他肩膀:「在中哥!」  
在中猛地睜開眼睛:「昌??你怎麼總是神出鬼沒的!」  
「這麼久沒見你了,一定非常想我吧!」昌?竟猴似的爬上床來,黏黏糊糊地膩在在中身邊,「我可好想你的……」昌?說著,伸手熊抱住在中,在中縱有再多的愁事,見到這孩子也開心了。  
「呀,跑哪去了?上次一眨眼功夫你就沒了,找玉帝爺爺去了麼?」在中把他從懷裡拉出來,昌?的臉色黯淡了一下,馬上又開心道:「是啊,玉帝爺爺看我想你想得可憐,讓我來看看你。」  
「你這孩子怎麼就一句實話也沒有呢?」在中生氣地推開他。  
昌?卻轉到他眼前:「你挺容易生氣的嘛,那證明你比以前過得好了。是不是大幫主真的接受你了啊?」  
在中歎了一聲:「他本來就一直喜歡我啊,他接受我了,二幫主也接受我了,這是好消息麼?」  
「什麼意思?」昌?顯然沒明白在中的話。在中簡單地把和允浩有天的糾結講給昌?聽,昌?聽得大眼睛眨巴眨巴地,好久才搞明白這團亂七八糟的關係。  
「騙我的吧你!你要是真的這麼受寵了,怎麼會一個人躺在這生悶氣?你的那些崇拜者呢?」  
「有天弄來的孩子,我看是愛上有天了,那個小眼神都要把我穿透了。」在中想著俊秀哀怨的眼神,竟然覺得有些好笑。  
「唉,在中哥,你真的不是個厚道人啊,你不愛二幫主幹嗎去欺騙人家感情啊?」  
「你……你怎麼知道?」  
「以前你以為二幫主喜歡大幫主的時候,每次提起來,都像要把人家撕碎一樣,現在有人喜歡二幫主,你怎麼偷著樂呢?」  
「啊……」在中見瞞不住,才低頭道,「我也是為了救他啊……」  
「你這樣做也好,可以讓你們幾個更快地各就各位。」  
「什麼?」  
「沒什麼。」昌?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你這孩子神神道道的,我白疼你,你什麼也不對我說。」在中轉過頭不理昌?。  
昌?過來抓了在中的手:「哥,我說了你會不喜歡我的。」在中揮開他的手:「你這是交朋友的意思嗎?朋友貴以誠相待,你呢?可有半點真誠嗎?我這有的沒的,什麼都告訴你了,你呢?我都懷疑你是玉帝派來整我的吧……」  
「哥,既然你這麼想知道,我就告訴你好了……其實我……」昌?剛說到這,忽然響起了敲門聲:「在中,我可以進來麼?」  
在中正想回頭跟昌?說是有天來了,再扭頭的功夫昌?已經不見了。他詫異地起身打開門,朝門口張望了幾下,什麼人也沒有。  
「允浩沒有跟來。」有天會錯了意思,柔聲說道。  

53
在中搖搖頭,示意有天他不是在找允浩。有天走進門來,沉聲問:「為什麼會這樣啊?他惹你了?」  
「我……」縱是在中臉皮再厚,被有天揭穿後也不好意思再對他扮喜歡,他紅了臉低著頭,坐在有天對面。  
「我既然說了他招惹了你我就提你扛著,他那副救世主嘴臉我早看不過去了,什麼事都往自己身上壓,他以為他個子高就能扛起天來麼?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他沒有義務,也沒有權力去替別人面對困難。」  
「你都知道了?」在中抬起晶亮的眼睛。  
「你對他怎麼樣我還不知道麼?他也是拚命壓抑著對你的愛。如果他真的不值得你去選,我也不會把你拱手相讓。但我今天就是很生氣,如果他來打我我倒高興些,你知道身為一個男人,每一次對陣,你用了全部力氣卻打在棉花上的感覺麼?他那個人就是那樣的,其實他也會難過,不過是個充了氣的空殼子罷了,我是沒辦法了,我盼著,你能把他的氣放掉。」  
在中癡癡地看著有天的臉,他是那麼神采飛揚,他是那麼好,如果能拼著自己的這條殘命救下他,也是值得的。  
看到在中的眼神,有天微笑了一下:「我愛上你,就是因為這樣的眼神,那麼好看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心愛的人,但這眼神卻從來不是給我。」  
在中低下了頭:「對不起有天……真的對不起……」  
「沒關係的,我會在你身後看著你的。早點歇著吧,有什麼話明天再說吧。」  
在中卻拉住了有天的手:「有天……謝謝你!」  
有天在在中手上拍了拍:「我明白的,但我記得你的話,要找一個全心全意的對吧?」看著他清風般的微笑,在中只覺得自己之前對他的傷害縱是給他一顆心也難以彌補。  

有天走出屋子的時候,見允浩正在院子裡站著,他的臉上帶著複雜的神色,見到有天,他皺起眉頭,卻沒說話。  
「有話跟我說麼?」有天先開了口。  
「哦……他睡了麼?」允浩小心地問。  
「我讓他睡了,但不知道他是不是聽我的話。」  
「可以和我去喝一杯麼?」  
「好啊,你以前總說我身子不成,不讓我喝酒的。」  
「但你背著我,也並沒少喝。」  
「哈哈!所以,一起去喝吧。」有天走過來,伸手在允浩背上拍了拍。  
那一刻,允浩太清楚地明白了愛人和兄弟的不同。  

走在街上,兩旁燈火酒旗顯示出了蜀地的繁華美好,有天指著前面的一家酒館道:「就那裡吧,二樓臨街的窗風景不錯。」  
二人上了樓來,要了幾個菜一壺酒,有天先為允浩倒滿:「大哥,有天感謝這麼多年大哥小心呵護,為了有天所做的萬般犧牲!」說罷,他一口就酒喝了下去。  
「你慢些……」允浩又不由自主地出語相攔。  
有天無奈地笑了一下,允浩也笑了。他不再阻攔有天,將自己面前的酒也喝了下去。  
「允浩哥,第二杯有天有個不情之請,是為了在中……」  
  
  
「什麼?」允浩嚴肅下來。  
「你已經太習慣去為別人安排所謂的最好結局,但你有沒有把在中當一個平等的人來看待呢?尊重他的選擇,珍惜他的情感,不要辜負他,也不要逾越他。他自己的人生就像你我一樣,有些事是必須面對的,我們就算再愛他,也不能代替他去做決定。他心裡愛的是你,愛得沒有一絲縫隙,再容不下另一個人,我不想看著你們這樣互相傷害,如果他能選擇我,我自然不會讓你,但他若選擇你,我會離開。」  
「你不懂,我並不是把他讓給你,自己真心愛的人,誰捨得讓啊?只是……這是唯一可以走的路……」  
「什麼啊?你這樣說話可讓我不能接受了。你哪裡不比我強?我本來就是個生死未卜的人,他跟著你,你可以好好地疼惜他一輩子的!」  
「我……」  
「你什麼?」  
「我……我已經身患絕症,不能陪他了。」允浩緊緊地攥起拳頭。  
「你說什麼?」有天瞪起眼睛,「絕症?什麼絕症啊?啊?生病的不是我麼?你怎麼會……」  
允浩索性騙他到底:「神醫說了,你的病是有治的,可是我……」  
「鄭允浩,你不要告訴我你自己去當什麼藥人了……」聰明的有天立刻反應到了,「如果你這樣做了,我現在就從這樓上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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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是的!」允浩急忙辯解。  
有天仔細想了一下以前的事,並沒有發現允浩做藥人的蛛絲馬跡,因此才略略放下心來。  
「你的話我不相信,允浩哥,你要成全我不是這樣的方法,不要讓我看不起你。在中的事我們交給他自己決定,你也犯不上這樣詛咒自己。」  
話說到這個份上,允浩也不好再說什麼。有天只低了頭喝酒,允浩心裡煩悶,也多喝了幾杯。  
「你弄回來的那個小倌趕快處理掉,我們過兩天就回去了。」  
「處理?怎麼處理?」  
「這話應該我問你吧,你不會想把他帶回家去吧?」允浩抬起眼睛。  
「他身子沒好,我不會拋下他。」  
「你這孩子怎麼這麼不讓人省心呢……」  
「管好你自己的事吧。說起那個俊秀,我還挺喜歡他的,也許最後的這段路,他陪我也不錯。」  
「什麼最後?我不是告訴過你你的病沒事的嗎?」  
「總之俊秀我要帶回去的,不用你照顧他,我自會管他。」  
有天本來想利用機會跟允浩說清楚,但他發現他和允浩很難溝通,有很多觀念是根深蒂固地存在於允浩的腦中,並不是幾句話就能打碎的。有天腦子一轉,忽然想到個激將法,既然在中可以這麼用,他為什麼不行,主意拿定,有天道:「哥,在中……你真心捨得讓我麼?」  
「我只希望你們倆都過得好。」  
「好!我會好好照顧在中的,那從今天起,在中就是我的人了,你也不用再惦記。我不想他一個人呆得太久,我這就回去陪他了!」說罷,有天站起來,朝允浩抱了抱拳,允浩驚呆了,他沒想到有天忽然來這麼一手,他還呆呆地愣在那裡,有天已經下樓去了。  
允浩慢慢地明白過來,他竟然真的親手把在中推給了別人。在他在黑暗中猶豫彷徨的時候,在中從來沒有放棄,沒有一個人是沒有尊嚴的,在中為了堅持他認定的愛甚至要忍受他對尊嚴的踐踏。為什麼在中會那麼堅持?而此時,他為什麼又那麼輕易地放棄?允浩看著自己的手腕,過血,傻在中,你以為用這樣的方法就可以讓我放棄你麼?明白的,誰都不是傻瓜,縱使愛情讓彼此變得遲鈍,卻並沒有失去理智。這一夜過後,是否一切都將不同,雖然允浩盡量把眼光放遠,安慰自己說在中會和有天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一起。但想到這一夜,在中美好的一切將落在另一個人手中,允浩就覺得一陣窒息。即使是有天也不行,別的都可以,生命都可以拿去,但在中不可以……  
酒精讓混亂的大腦更加糊塗,這時,一陣高亢歌聲傳入他的耳朵。他煩亂地一回頭,是個唱曲的正在臨桌為客人演唱。允浩心裡煩,本想把那人哄走,但回頭才發現那人是個斷了雙腿的殘疾人。那人給對面的客人唱完,似乎是看到了允浩的招呼,走到允浩桌前。  
「公子,小的給您唱個歌吧。」  
沒等允浩說話,他已經把隨身帶的琵琶撥弄起來。琵琶本是適合女子演奏的樂器,但給這殘腿男子彈來卻頗有氣勢。

55
「一開始我只相信,偉大的是感情。最後我無力的看清,強悍的是命運。你還是選擇回去,他刺痛你的心,但你不肯覺醒。你說愛本就是夢境,跟你借的幸福,我只能還你。  
想留不能留,才最寂寞。沒說完溫柔,只剩離歌。心碎前一秒,用力地相擁著沉默,用心跳送你,辛酸離歌。  
原來愛是種任性,不該太多考慮。愛沒有聰不聰明,只有願不願意。你還是選擇回去,他刺痛你的心,但你不肯覺醒。你說愛本就是夢境,跟你借的幸福,我只能還你。  
想留不能留,才最寂寞。沒說完溫柔,只剩離歌。心碎前一秒,用力地相擁著沉默。用心跳送你,辛酸離歌,想留不能留,才最寂寞。沒說完溫柔,只剩離歌。心碎前一秒,用力地相擁著沉默,用心跳送你,辛酸離歌。  
看不見永久,聽見離歌……」  
「愛沒有聰不聰明,只有願不願意……」允浩喃喃著,待那男子唱完,允浩問道,「這是個什麼歌啊?」  
「《離歌》。」那男子聲音高亢而微沙。  
「《離歌》?」允浩重複著。  
「是的,這歌是我為我愛的人寫的。」  
「你愛的人?」  
「是的,她是個很好的姑娘。」  
「現在呢?」  
「不在啦……」  
「你還是個有故事的人哪,一起喝一杯吧。」允浩為那人添了一副碗筷。  
那人喝了幾口酒,允浩問道:「想留不能留才最寂寞,怎麼會寫出這樣的句子啊……」那種感覺吻合得讓他心痛。  
「看到我的腿了麼?很久以前,我知道自己有了腿疾,不願連累她。她有個很有錢的追求者,我自認為讓她跟那個男人在一起會比較幸福,就狠心地跟她分手。並為她寫了這首離歌。她真的走後,我卻終日在痛苦中度過。有一次,我無意中遇到她,她告訴我當年她只是為了給我籌治腿的錢才嫁給那個人的,之後的日子她過得一點也不好……後來,她男人犯了事,全家被充軍了,在充軍的路上,那個男人死了,她也不知下落。我下半輩子一定要找到她,哪怕走到天涯海角……不和真心相愛的人在一起,才是最大的痛苦,如果有愛人,哪怕只活一天,也是開心的。如果沒有愛,那麼就算活一百歲,也不過是熬日子而已……」  
允浩凝視著這位殘腿老兄,良久都沒有說話。  
「兄弟,多謝你的一杯酒,別在這裡借酒澆愁了,能聽懂離歌的人,自然有深愛的人啊……」  
允浩從懷中掏出一錠銀子,遞到那殘腿人手中,那人接了錢,點頭謝過,下了樓朝前去了。  
允浩留下酒錢,起身朝客棧飛奔而去……  

有天回來時,本想直接去找在中,想了想還是先折到俊秀的屋中。  
俊秀還沒有睡,正在寫什麼東西,見有天來了,忙將紙藏在身後。  
「還病著呢,怎麼就寫起東西來了?」有天有些心疼地想沒收了他的稿子。  
  
  
「想為你填個新詞呢,寫的不好,不給你看。」俊秀牽牽嘴角。  
「把身子養好了比什麼都強,可別弄這些傷神的事了。」  
俊秀失落地側過頭:「連我唱歌都不喜歡了麼?」  
有天坐下來,拉起他手道:「我什麼時候說不喜歡你了?可別胡思亂想的,你快養好身子,我們馬上就要動身了。」  
「動身?」  
「是啊,我們馬上就要回江南了。我本來想等你再養幾日,能動了再走,可允浩哥那個脾氣……唉,只怕這一兩日就要走了。」  
「哦……」俊秀垂下了眼睛,「有天,新詞我也沒寫出來,今天想給你唱個鴛鴦錦呢……」  
有天怕一會兒允浩就撐不住要回來,便道:「有空吧,我先去在中那邊……」  
俊秀點了點頭,哀傷地看著有天走遠。他搖了搖床頭的小鈴,那是有天預備著他不在的時候,讓俊秀可以隨時叫夥計的。  
夥計進來時,俊秀問道:「一切可都準備妥了麼?」  

來到在中的屋子,有天輕輕喚了兩聲。在中迷糊著睜開眼睛,見進來的是有天,心裡不禁失望。  
「我幫你勸他了,但他太倔了,等他自己想通吧。」有天有些抱歉地攤開手。  
「算了,他那個人我也知道,太麻煩你了。」在中下了床,走到桌邊,「有天,不管怎麼樣,在中此生都辜負你甚多,在中想要高攀一步,與有天結為異姓兄弟,不知你可否賞臉?」  
有天微笑起來:「好啊,在下求之不得,本來還想帶上允浩哥的,但他那麼糊塗,我們不帶他了。只你和我,我這就去準備香案。」  
在中笑著點了點頭。  
香案很快就擺在院子裡,二人敘了年庚,在中大有天一歲,為兄長,有天為幼弟。在中將手腕劃開,一串血珠灑在酒盅裡,在中對天祝道:「金在中與樸有天結為金蘭兄弟,從此將有天視為親生弟弟,多加照顧,至死不變!」  
有天也劃開手腕,將血滴入酒杯:「樸有天與金在中自今日歃血結拜,從此敬在中為兄長,事事依從,謹守孝悌!」二人舉杯相視一笑,將對方的血酒一飲而盡,在中擦擦嘴巴道:「從此在中卻再不是孤單一人……」  

「你本來也不是孤單一人的。」  
在中回過頭來,見說話的竟是允浩。允浩奔過來,一把將在中攬在懷中:「我卻再不會放手,什麼生死,什麼道義,什麼什麼,都不如一個在中……」  
有天淡淡地笑了一下,轉身離去了。他的心裡卻並沒有多少傷心難過,只有一絲淡淡的失落。在中說得對,如果沒有一心一意,這樣的愛要來幹什麼?他樸有天是愛金在中,但卻並不會為了這個而失去自我。  
允浩緊緊地抱著在中,在中閉起眼睛,將頭埋在他的懷裡:「你這傻子終於想通了麼?」  
「你也想通了?」  
只兩句話,為彼此考慮的一切變坦誠地擺在了對方面前。  
從庭院到房間,他們幾乎一直沒有分開過。允浩把在中抱到床上,沒有瘋狂的擁吻,也沒有激烈地愛撫,他們只是緊緊地抱著彼此,一絲也沒有分開。  
「你終於還是認了,你知道麼?你每次無論清醒時對我多麼不好,你睡熟時叫的可從來都是我的名字……」  
「就因為這個你才堅持了下來麼?」  
「是屬於我的愛,我為什麼要放手?」在中倔強地皺起鼻子。  
「是我不好,讓你受了這麼多苦。」允浩將唇放到在中的肩窩處,輕輕吻著。  
「你是不好。上一代的恩怨跟你有什麼關係?又關我什麼事呢?明明心裡愛死我了,卻死咬著不鬆口,我就不信,你折磨我時自己不心疼……」  
「讓它過去吧……從今後,不管多少歲月,是長是短,我們好好愛著,好好走到底。」  
「允浩,我想救有天。」  
「什麼?」

56
「我……很想救有天。我只能為他為做這麼多,而且……如果有天對那個小倌是真心的,不要為難他們,要知道我們倆也走得很不容易。」  
「救有天的事交給我吧。」  
「你說相愛的人,如果一定要走,是先走的那個幸福一些,還是後來的那個幸福呢?」  
「我不聽你這些歪理。」  
「你不聽我也要說,是先走的那個要幸福一些吧。所以你讓我先走,這是我給你懲罰,誰讓你以前那樣辜負我……」  
「你好好地給我活下去,不許胡思亂想……」允浩在他唇上懲罰地啄了一口。  
「你走了我若能活,也必是沒有意思了,若沒有你在,縱是活一百歲,也不過是把思念的折磨延長再延長,你當真那麼狠心地對我麼?」  
允浩驀然想到今天遇到的那個殘腿人,如果自己真的去了,在中為了對他的承諾,只會活得比那個殘腿人還不如吧。想到此處,允浩微笑起來:「好吧,聽你的,你的人生我不再貿然替你做任何決定。只是……我有個要求。」  
「什麼?」  
「以後我陪你浸藥,好麼?」你受多少苦,我便陪著你。  
在中咯咯地笑了起來:「好啊,只是你可別出什麼壞主意,我可不是那麼好欺負的。」  
「我能理解為你在挑逗我麼?」允浩的眼神危險起來,他低頭吻住了在中的唇。  
愛沒有聰不聰明,只有願不願意。在愛裡的人會變得遲鈍,會心甘情願地變傻。  

有天在迴廊上吹了會兒風,就走回了俊秀的屋子。  
推開門時,他驚訝地發現俊秀並不在床上。他還病著呢,去哪了?有天衝進門來,桌上的鎮紙下壓著一封書信:  
有天:  
蜀中初見,姑蘇城遠。鴛鴦織錦,無緣同展。念茲在茲,離愁滿眼。依依惜別,情長紙短……  
俊秀……  

「俊秀……俊秀!」有天拿著那封信衝出客棧,那種心臟突然一空的劇痛幾乎要將他襲倒……  
  
  
冷靜了一下,有天想到,沒有人幫忙,俊秀身子帶傷,是決計走不掉的。他找到客棧掌櫃,問他俊秀去了哪裡。  
「那位小哥離開的時候,特別說了,不讓告訴您他的去向。」收了俊秀好處的掌櫃自然想再從有天這得些實惠。  
有天明白他的意思,伸手從懷裡摸出塊銀子。  
「我其實真的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但聽他說沈家茶莊……」  
未等掌櫃說完,有天已經衝出了店門。  
掌櫃的收起銀子,嘴角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  
本想雇一乘馬車,但深更半夜,到哪去找呢,有天便跑著朝沈家茶莊去了。俊秀,他怎麼會認識茶莊的人?他只是個麗宇台的小倌,怎麼會知道那裡?有天來不及細想,他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找到俊秀。  
畢竟是身子不成,跑到沈家茶莊門口時,有天已經上氣不接下氣,他緊緊按著心口,一顆心彷彿要從口中跳出來。  
他本想叫門進去,但轉念一想,俊秀的身份忽然變得神秘,所以他圍著沈家院落轉了兩圈,從一個破口處溜了進去。  
沈宅既大且深,有天有些摸不著頭腦,他只憑著印象朝沈宅深處走去,忽然,他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放開我!」  
「俊秀?」有天向前幾步,只見幾個人架著俊秀送到一間燈火通明的屋子裡,有天本想上前營救,一個是自己身體不成,打不過這許多人,再一個,也不知俊秀什麼來頭,這樣貿然進去,還不如聽聽情況。  
那幾個人將俊秀架進屋子裡,將他綁在屋中的一根柱子上,俊秀傷得站都站不住,綁得緊緊的才不至於摔倒。  
「你們都先下去吧。」沈莊主的聲音響了起來。幾個家丁應了一聲,關門出去。有天見人走散,才找個隱蔽地方,舔破窗紙朝裡看去。  

「金俊秀,你也知道死士背叛我是個什麼結果。」沈莊主一臉陰狠。  
「不管怎麼樣,我不會傷害有天!」  
「你以為他真的會愛上你這麼個下賤東西麼?不要做夢了,他對你只是玩玩而已的,今夜他就和心上人同床共枕了,你縱是在這為他死了,他也不會知道。」  
「他愛不愛我是他的事,但我活了二十年,只有他拿我當個人!沈莊主,你不就憑那些折磨人的法子來控制我們麼?小爺死都不怕,還怕你的手段!」俊秀瞪起好看的鳳眼,死死地盯著沈莊主。  
「你的嘴巴還真硬啊……」沈莊主走到俊秀身邊,抓住他衣服猛地一扯。一大片皮膚就暴露出來,俊秀知道今日再難活命,張口就要咬舌。  
「我不會讓你死得這麼快的……你就是死了,也別想帶著乾淨身子去!」沈莊主托住俊秀的下巴,一帶一卸,俊秀的下巴已經被卸下來,連嘴巴都合不攏。沈莊主拿起一根竹籤,一下刺進俊秀已經受傷的小乳。  
「啊……」  
俊秀痛得仰起頭來,有天實在忍不住了,他一下衝進去:「住手!」  
俊秀回過頭來,看見有天,他急忙朝有天搖頭,叫他不要過來。  
沈莊主卻笑了起來:「二幫主啊,怎麼這麼好的興致,深夜來我府上造訪呢?」  
有天指著俊秀:「怎麼回事?沈莊主,我看是您的興致比較好啊。」  
「這人二幫主喜歡麼?」  
「您的死士,我又怎敢掠美?」  
「二幫主都聽見了啊。」沈莊主的臉色陰沉下來。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有天高聲問道。

57
「我為什麼?憑什麼我們茶莊要年年給你們進貢?」沈莊主的眼睛立了起來。  
「恐怕不會僅僅因為這個吧。」有天聰明地猜到一定還有其他原因。  
「沒錯!樸有天!我跟你有世仇!我恨你爹!現在你爹死了,就由你來代替他還這筆債吧!」沈莊主一步步地朝有天逼近,有天拉開架勢,只待他發難就跟他拚命。  
俊秀只急得一個勁地搖頭,可憐他動也不能動,話也說不出,除了著急什麼辦法也沒有。  
有天少年時曾經習武,只是後來痼疾發作才不學了。他的騎射和暗器都使的不錯,此時他的大腦在飛速地運轉,暗暗地將一支竹籤握在手裡。  
可能是沈莊主給俊秀用刑時吩咐了不讓人靠近,此時竟沒有家丁前來,有天暗自慶幸,沈莊主撲過來時,有天手臂一揚,竹籤朝沈莊主胸前飛去。  
沈莊主身手不錯,一個轉身,躲開了,有天趁機又抓了一把竹籤在手,猛地朝沈莊主擲去,沈莊主的肩膀上手臂上都被竹籤刺中,有天將力道運到手中的竹籤上,朝繩子上一劃,放開俊秀,手扶上他下巴朝上一托,俊秀啊了一聲,下巴復原了。  
「有天,快走,別管我!」俊秀竟朝沈莊主撲上去,有天一把拉住他:「跟我走,話沒說清楚,我可不想你稀里糊塗地走了。」  
沈莊主大聲喊道:「來人哪!把這兩個人給我抓住!」有天已經架著俊秀跑到院子裡,人忽然從各個角落跑出來,有天也知道今日絕難活命,反倒安定下來。  
「俊秀,是不是真的喜歡我?」他竟然微笑著問了起來。  
「什麼時候了,還有心思問這些!」俊秀被他的話問得紅了臉,「快走吧你!別管我,你還能跑得出去!」  
「喜歡我麼?一心一意的?」有天打退幾個欺上來的家丁,繼續問道。  
「我……」俊秀依然說不出來。  
「你也知道……我沒有多久命的,陪我一起走,好麼?」見有流矢飛來,有天抱住俊秀一滾,背後還是覺得一涼……  
「有天!」俊秀看著手上的鮮血,心沉了下去。  
看見自己的血,有天幾乎要暈過去了,但他強撐著一口氣,問道:「喜歡我麼……」  
「喜歡!愛你!」俊秀抱緊有天。  
「一心一意的?」  
「是!一心一意地愛你……有天!」感覺懷裡的有天垂下頭去,俊秀的心冷了,看著如貓戲鼠般圍上來的人,俊秀抱起有天,縱身跳進了蓮池……  

不知道過了多久,俊秀睜開了眼睛。有天……有天在哪?是不是已經一起到了地府……  
「哥!」俊秀回過頭來,見一個大眼睛高個子孩子正站在他面前。  
「昌?……」俊秀坐起來,「你……你怎麼……有天呢,跟哥一起跳下來的那個人,他在哪?」  
「他沒事的,背後有點擦傷,我已經幫他包好了。」  
「我要去看看他……」  
「看什麼!你傷比他重多了!」  
「那他怎麼還不醒?」  
「那人沒用的,本來他比你醒得早,結果我正在給他包紮,他看見脫下來的血衣,二話沒說就又過去了。」昌?的口氣裡有些鄙夷。  
「我們不是跳下蓮池了麼?」  
「這園子裡的暗道,可能瞞得住我?」昌?得意地笑了起來。  
「池子下面也有暗道麼?」  
  
「他進來的時候我就知道了,也多虧你聰明,否則我也救不了你們。哥啊,若不是我從小練就一身飛簷走壁的本事,只怕今天也救不了你們。」  
「你這孩子,既然脫離了魔掌,又幹嗎回來……」俊秀臉色一黯。  
「你不還在他手裡麼!不把你救出來,我又怎麼能放心地離開?更何況……我的身世……」  
「小?,你的身世你查出眉目了麼?」  
「查是查出了……可是……」昌?咬緊了嘴唇,這時,門被推開,有天踉蹌著走了進來。  
「有天!」俊秀急忙喚他。  
「俊秀……」有天幾乎是撲到床邊,一把抓住了俊秀的手。  
見昌?在旁邊玩味地笑著,俊秀慢慢抽出手來,有天卻不依了:「怎麼?你說的不算了?不是說一心一意地愛我麼?」  
「咳咳……」昌?實在看不過去,咳嗽了兩聲。俊秀的臉立刻紅得像桃子似的。  
有天這才注意到屋子裡還有個人,仔細再看,只覺得分外眼熟。  
「你是……」  
「沈昌?!二幫主,我們見過的。」  
「哦,你是在中的侍童。」  
昌?點了點頭,他呆呆地望著有天,有天給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二幫主……」昌?走到有天身邊,仔細地看著有天的臉。  
「你……有事麼?」  
「哥!」昌?撲進有天懷裡,放聲大哭起來。

58
「你是說我娘當時並沒有被他們殺害,而是抓來了沈家?」有天如聽天書。  
「是的,他們抓回娘親,逼著一個少年易容成娘親的樣子去迷惑爹爹。」  
「金叔叔?你是說金承重叔叔嗎?」有天漸漸把一切連接在一起。  
「對,本以為可以拿到爹爹的心,沒想到,那個少年竟然愛上了爹爹,背叛了莊主。」  
「那娘呢?」  
「娘在我兩歲的時候,因為心疾發作,離開了。」昌?流下淚來。  
有天伸手抱住昌?,此時他才知道,昌?是娘被沈莊主抓回來時肚裡的孩子,如今已經長得這麼大了。從天上掉下一個弟弟,著實讓他又高興又心疼。  
「娘走的那年二十幾歲?」  
「二十三四吧,她也是太思念爹爹了……娘心思縝密,無人能敵,愣是用三年時間看懂了沈園密道,並且指揮她帶來的婢女將密道機關改裝,就憑著這個,才讓我生存下來。」  
「婢女?」  
「對,那位婢女就是俊秀哥的母親,也是我的奶娘。」  
「為什麼……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啊……」有天的淚已經打濕了衣衫。  
「奶娘對我說,當年娘可是沈莊有名的第一美女,她嫁與江南美男子樸靈飛時的盛況一輩子都不會忘的,娘本來是與沈莊主定親的,後來,遇到了爹爹,娘就傾心相許,才成就了這一段姻緣……沈莊主因此懷恨在心,發誓要將娘搶回來。但當時他條件不成熟,所以才沒有動手,兩三年後,他終於將娘搶了回來,才發現肚子裡還有個我。好在那沈莊主對娘甚為禮遇,還允許她和自己帶來的婢女住在一起。娘才有機會挖通暗道,本來可以一走了之,誰料卻心疾發作……唉……沈莊主就是派那金承重去取爹的心為娘醫病的,可是那人愛上爹爹捨不得下手,最終沒有能救回娘。可憐俊秀哥,被沈莊主作為籌碼要挾他娘,吃了數不清的苦,被懷疑之後,還乾脆被賣到那種地方,若不是得高人相救,只怕……莊主知道他意外與你相識之後,逼他殺害你,可是俊秀哥……」  
有天緊緊握住了俊秀的手。  
「哥,我們現在去找大幫主會合,沈莊主的陰謀也該大白於天下了!」  
有天和俊秀點了點頭。  
  
  
昌?何其聰明,見有天拉著俊秀的手都不想放開,也知道這兩人劫後餘生自然有很多話說,所以大眼睛一轉,道:「明日一早我們就去找大幫主,你們倆也累了,早些歇著吧。」說著已經退了出去。  
見昌?出去,有天把俊秀攬在懷裡:「沒事吧你,怎麼就捨得丟下我走了?」  
「這話可是該我問你吧,你和你喜歡的人卿卿我我的,哪裡還容下我了……」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和在中卿卿我我了?」有天氣得一收懷抱,俊秀卻叫了起來:「啊,疼!」有天急忙鬆開他,卻見他手撫上胸口,自己是碰到他的傷處了。  
「給我看看……」有天伸手來揭他胸前衣服。俊秀羞得遮著胸部不給他看,有天卻抓著他手道:「聽話,給我看看……」俊秀拗不過他,鬆開手來,有天揭開他衣服,只見胸口傷處已經上了藥,但卻還紅得嚇人。  
「很疼吧……」有天心疼得吹了吹那傷處,「以後我可好好地抓著你,不讓任何人傷到你了。」  
俊秀感動地撫著有天清秀的臉。  
「哎!」有天突然像想起什麼似的說,「以後只有我能給你上藥,知道不?」  
「昌?是我弟弟啊!也是你弟弟!你這個人真是不知好歹……」俊秀充溺地在有天頭上點了一下。  
「不管!弟弟也不行!」有天假裝任性地嘟起嘴巴,「你親我一下,否則我不會原諒你的!」  
「我根本什麼都不知道!」俊秀委屈地辯解著。  
「反正你親我一下,否則我不會原諒昌?的!」有天的君子風度已經蕩然無存,變成了一個無賴。  
俊秀無奈地湊上去,在他臉上啄了一下。  
「不是吧!這就完了?你不會?還是我來教你!」有天欺上去,吻住俊秀的嘴唇,知道他身體承受不了,但這一個深深的吻已經表達了他的感情。  
一吻之後,兩個人已經相擁著倒在了床上,俊秀大口喘著氣,臉蛋已經紅得像個熟透的桃子。  
「俊秀,喜歡我麼?一心一意的?」想到他在生命的盡頭問自己的話,俊秀心頭有些哀傷又有些欣喜。  
「喜歡你,愛你,一心一意的。」俊秀閉起眼睛,這美好的回憶即使一生只有一次,也足夠讓他感動。從來沒有人愛過他,珍惜過他,包括他的父母,他一直只是個犧牲品而已,只有樸有天認真地對待他,雖然有天曾經有個很愛的人,但俊秀相信,從那一刻開始,無論是心靈還是身體,他們只單純地擁有彼此。一心一意地愛一個人,真的很幸福。  
「俊秀,我喜歡你。」有天揉著俊秀的頭髮,在他光滑的額頭上吻了下去,「我會認真地對待你的。」  
「那在中呢?」俊秀小心地問出了心裡的芥蒂。  
「他心裡沒有我,我的感情只有給我和他都帶來困擾而已。如果不是一心一意的感情,那還不如不要的好。而且……而且我發現,我好像並沒有自己想像中那麼愛他。看到他和允浩哥相愛,我會覺得很美,我會希望他幸福,雖然會失落,但並不會心疼得喘不過氣來。可是你不一樣,我看到別人欺負你傷害你,會覺得心都揪緊了,我想把你永遠護在我身後,好好珍惜你,不讓你受一丁點傷害……」  
「有天!」俊秀抱住有天,「有天,我明白了。能遇上你,能得到你的愛,就算受再多苦也值得了。」  

陽光射進窗欞的那一刻,允浩醒了過來,他睜開眼睛,發現在中正用好看的眼睛注視著他。  
「醒了?」允浩柔聲問,在在中的鼻尖刮了一下。  
「你是誰啊……」在中的問話讓允浩的心一緊,他拍拍在中的臉蛋,「睡糊塗了麼?小傢伙快醒醒!我是允浩啊!」  
「允浩……」在中的眼睛裡都是迷茫,「我想起來了,允浩是我心上人。」  
「對……」允浩抱緊在中,「允浩是在中的心上人,在中也是允浩的心上人。」  
在中閉上眼睛,好一會兒才睜開眼:「今天是五月初一了麼?」  
「對,五月初一,我們快要回家了。」允浩用手指幫在中梳理頭髮。  
「我想回家,我想小雪……」在中喃喃地說。  
「小雪已經不在了,我們回家去養個小兔子,好麼?」  
「不在了?小雪已經回山裡了?」  
「對。小雪已經回到他爹爹身邊了。」  
「我也想我爹爹了。只有我爹爹對我好,我也想回我爹爹身邊……」

59
「在中啊,允浩也會對你好的,陪在允浩身邊好不好?你如果回去你爹爹身邊了,允浩會很心疼的,也會很孤單……在中!」允浩正抱著在中喁喁細語,卻忽然感覺肩頭一熱,他放開在中,才發現在中已經閉了眼睛昏迷過去,一口黑血正沿著自己的肩膀流淌下來。  
允浩呆呆地看著在中,眼淚慢慢地湧滿眼眶。再怎麼愛他也留不住他,就算從現在起每一分每一秒都竭盡全力,也並沒有多少時間相處了。允浩很恨自己,怎麼會浪費了那麼多時間,明明那麼愛他……允浩拿起一塊手絹,輕輕幫在中擦掉嘴角的血跡,然後把在中重新攬進懷裡:「不要那麼快就忘了允浩,好麼?我還來不及愛你呢……在中,還有五個月,一百五十天,你好好的,每一天都被我愛著,好麼?」可惜在中無法回應,生命抽離的速度遠遠超過了允浩的想像。  

午飯時分,在中才再次醒來,這次他精神倒好,也沒有問些奇怪的話。他醒來時發現允浩沒有在自己身邊,但不一會兒,允浩就走了進來。  
「去哪了呢?」在中爬起來對允浩道,「天氣熱了呢,睡了一身汗。」  
「洗個澡吧。」允浩才接待了昌?他們,他已經將帶來的人佈置下去,一路又調集了不少幫眾。只見了在中,懸起的心就安定下來,見在中熱得難受,就傳人搭了木桶進來,放好了溫水。  
「我看到這木桶心裡就難受。」在中低下頭說。  
允浩過來環住他,開始默默地幫他解衣服。很快,在中的衣服都被允浩脫掉,扔在了床上。  
「一起洗吧。」抱著他進了木桶,允浩將溫水撩在在中身上,在中把頭依在允浩懷裡,閉上眼睛。  
「我怎麼睡到這麼遲,是不是身子真的不成了啊……」在中的語氣裡有些洩氣。  
「昨天晚上累到了,是我不好。」允浩不忍心把他吐血的事告訴他,就編了個謊。  
「我夢到小雪和爹爹了,人家都說,做這樣的夢不好的。」在中看向允浩,「我還能再堅持五個月麼?盡量多和我呆著吧,可以這樣愛著你,真好……」  
允浩把他重新納進自己懷裡:「我會的,寶貝。」允浩細心地幫在中洗了澡,摸著他清晰的肋骨,允浩心疼極了。  
幫他擦乾身體,讓他坐在床上,允浩見他呆呆的,就拿個被子往他身上一披,也懶得叫人伺候,自己端了那木桶,將水潑到外面去。回來時卻嚇了一大跳,在中竟把那刺著蛟龍的裝裹衣服穿在了身上。  
「好看麼?」他裡面也沒有穿中衣,腰帶也沒有繫好,但濕漉漉的頭髮和發紅的皮膚,再配上這漂亮衣服,著實好看,但這樣子看到允浩眼裡只剩了心疼。  
「可別折騰了,快把那衣服脫了!」想到這衣服的用途,允浩心裡就生疼生疼的,他一把抓著在中的手,就往下扯這衣服。  
「不好看麼?」在中急得快哭出來了,允浩見他那副樣子,也不忍心再扯,就停住了手,柔聲安慰他道:「在中長得漂亮,穿什麼都好看的。可是這衣服……先脫下來吧,不要弄髒了。」  
  
  
「哦……」在中急忙脫掉衣服,小心地擦掉沾在上面的幾個水珠,「你知道麼,這衣服是我走的時候的穿的,可不能弄髒了……」  
允浩偷偷擦了擦眼睛,他接過那衣服,小心地疊好,重新放在那個包袱裡,在中迷迷糊糊的不知又把允浩當成了誰,嘴裡念叨著:「允浩會喜歡的,淺痕姐姐說我穿上可風光了,一定能讓允浩記住我……」  
允浩抱住在中,在他耳邊道:「寶貝,允浩會記得你的,永遠都不會忘的……」  
在中抱著那個紅包袱不鬆手,允浩看包袱裡的蔥已經有些風乾,他又到客棧廚房重新要了一段,插在包袱裡。  

俊秀和有天身子都不好,基本上幫不到允浩什麼,允浩利用兩天時間調集了幫眾,他也知道沈莊主一定會有所準備,所以他也想要迅速地摧毀沈莊主的勢力,穩固飛鴻幫在蜀中的江山。  
這日一早,允浩才調齊了人馬,俊秀和有天走進門來。畢竟是習過武的,俊秀的傷在有天的精心照顧下恢復得很快。  
「哥,我們也要跟你一起去沈莊!」有天先開了口。  
「你們就不要去了,你們自己身子也不好,去了倒讓我擔心,再說,還要留人在家照顧在中。」  
「讓小?照顧在中就行了,我們還是一起去吧。沈莊主是我的殺母仇人,我唯一的親人就死在他的手裡,不報此仇,俊秀寢食難安。」  
「我和沈莊主也有頗多恩怨,俊秀如果要去,我也不會袖手旁觀。」有天和俊秀已經形影不離了。  
允浩看他倆說得堅決,想想有機靈的昌?照顧,在中總不會有什麼危險,帶上他們兩個,有天機智,俊秀沉著,也是不錯的幫手,也就點頭答應了。  

沈家莊內,已經聚集了很多莊丁打手,允浩他們開到的時候,沈莊主正沉著地坐在門口。  
一場混戰之後,畢竟是飛鴻幫訓練有素,沈家莊客大半凋零。沈莊主見情形不好,卻並不逃竄,眼睛卻嘰裡咕嚕地轉著,似乎在思量著什麼。  
允浩先提劍衝了上來,沈莊主身上曾被有天刺傷,所以行動多少有些遲滯,他敵住允浩已經有些吃力。  
這時,俊秀和有天也包抄上來,雖然有些勝之不武,對沈莊主這樣的人,卻也講不了那麼多。  
沈莊主很快就落了敗勢,他口中罵道:「你們這幾個小崽子,你們的爹爹欺負人,你們也騎到我的頭上來了麼?」  
有天應道:「明明是你拆散我父母又派人來殺害我父親,害我母親生病慘死,你還有臉說這些!」  
沈莊主罵道:「樸有天,你娘自己有病,我也曾盡力救她,怎奈終究沒有救成。看你的臉色,只怕也有那短命橫死的病症,你今日縱逼死了我,恐怕你也活不了很久!」  
聽他詛咒自己的愛人,俊秀哪裡受得了,他揮劍迎了上去,沈莊主卻沒有躲他劍招,卻一把扭住俊秀的腕子,俊秀手一抖,劍便整個沒入了沈莊主的心口,沈莊主卻獰笑著抱住俊秀,在俊秀耳邊說了句什麼……  
「俊秀!」有天怕俊秀受到傷害,把斬向沈莊主的劍撤了回來,然後把劍勢一收,再細看時,只見俊秀壓在沈莊主身上,沈莊主雙眼大睜,已經死了。  
「俊……秀……」鮮血的味道刺鼻而來,有天已經一陣陣暈眩,他卻強忍住不適,來拉俊秀。俊秀癡癡呆呆的,有天叫了他好幾聲他才回過神來,有天以為他受傷了,上下細看,卻沒有發現他的傷處。允浩已經指揮幫眾殺進沈莊,那些莊丁見沈莊主死了,也都不再抵抗,飛鴻幫當天就佔據了沈莊。  

當晚的慶功宴上,大家都挺開心,只有俊秀悶悶不樂。有天本來發現了的,怎奈允浩急著去陪在中了,他只得在場應付,倒是昌?看出了俊秀的心事,跟俊秀來到鴛鴦池畔。  
「哥,怎麼了?」昌?早把他當親哥哥看待。

60
「我想救有天。」沉吟良久,俊秀道,「你幫我。」  
「什麼!」昌?嚇了一大跳,「哥啊!使不得!」  
「他可是你的親生哥哥呢……」俊秀搬出血緣來壓昌?。  
「不!」昌?堅定地看著俊秀,「他是我親生哥哥沒錯,但他為我做過什麼?你我雖然沒有血緣關係,但你為了我犧牲太多了,我又怎麼能……」  
「你若為著我好,也該知道,只有他好好活下去,才是我最開心的事。」  
「那你為他想過嗎?你若是為了他那樣了,他還能活嗎?」  
  
  
俊秀歎了一聲:「他還可以去找個更好的,我也不過是他撞上的教坊裡的孩子而已,什麼都沒有,還遇到過不好的事情,並配不上他的……他將來可以娶個知書達禮的清白大小姐,卻比跟著我有出息得多。」  
「誰家的什麼大小姐能比得上你一個角!且不說什麼才華樣貌,就是你對他的這份心,這世上誰都比不上的!哥,我絕對不許你那樣犯傻,你只在他有生之年好好地陪伴他,照顧他,讓他安心地走了,昌?就代我死去的爹娘謝謝哥對我兄弟倆的大恩大德……」昌?說到情動,又想到俊秀為他付出的種種,都不禁有些哽咽。  
「你以前也跟我說過,大幫主曾經為有天做了一個藥人,但如今,那藥人竟是大幫主的愛人,也是有天曾經心心唸唸的寶貝,他們又怎麼捨得剖他的心呢……更何況,他心裡也沒有有天啊,有天豈不是沒救了麼?如果要救有天,我的心就可以啊,也不用拿那牽情蕨浸泡千日,我心裡已經滿滿地都是感情了。我只有信賴你了,你幫我做藥救下你哥,再給他服下絕情芊,他就能忘了我,重新開始生活了……」  
「那你呢?俊秀哥,你能不能為自己考慮考慮?你不就白白死了,你還讓他吃絕情芊!那芊草一服,斷情斷愛,他都根本不會記得有你這麼個人,你又是何苦……」  
聽了昌?的話,俊秀也一陣哀傷,沈莊主死時說出的話在他腦中迴響:千日牽情蕨,牽起千千情。一日絕情芊,絕情千千段。良久,俊秀道:「我只是用我自己的方式去喜歡他罷了……從小到大,就連我娘都不愛我,這世上唯一愛我的,也只有他了……若我失去了他,我活著卻再沒有意思,你懂嗎?」  
昌?搖頭道:「我不懂。我只知道哥你這麼好的人,應該過幸福快樂的日子,你只陪著我哥,好好待他,等他走了,你開始重新生活!你說的事,我絕對不依!」  
俊秀看向昌?:「你不依我可以去找別人,你哥我是救定了。」說罷,俊秀扭過頭去不再理他,昌?卻也不知該怎麼解勸俊秀。  
「俊秀,你在嗎?」有天的聲音響起來。  
俊秀急忙對昌?道:「我今天跟你說的事,你可不要說給別人,否則,我就再不理你,知道麼?」  
昌?見有天已經走近了,只得無奈地點了點頭。  
「有天!我在這裡!」俊秀應道。  
有天轉過來:「怎麼在這裡啊,跟昌?在聊天麼?」  
「你怎麼不在前面照顧大家?」  
「允浩哥去了,我沒找見你,就出來了,我猜你就在這裡。」  
「怎麼那麼聰明,就猜到我在這?」俊秀笑了起來。  
「這裡有鴛鴦嘛,你在這裡織錦呢。對了,那天那個客棧的老闆是不是被你買通了專門給我送信的啊?」  
「就你鬼,什麼都知道,你知道了還問,誠心啊你!」兩個人說笑著,早把昌?視為無物。  
  
  
昌?想要告訴有天俊秀的想法,又怕俊秀生氣,所以只好在旁邊坐著,並不插話。  
「昌?,我們一起到前面去嗎?」有天問道。  
「有天哪,我不想過去了,我們回房間吧,我累了……」俊秀怕昌?揭他的底,急忙纏住有天。有天抱歉地朝昌?笑笑,挽了俊秀的手離開了。  
昌?一個人坐在池邊,好沒意思地歎了一聲。  
「昌?……」昌?剛剛歎完,黑暗裡有個幽幽的聲音在叫他。  
昌?嚇了一跳:「誰啊!」  
「是我,在中哥。」在中從黑影中走出來,昌?長出一口氣:「媽呀,每次都是我嚇你,你怎麼也嚇起我來了?」  
本來還想再說兩句笑話,卻見在中臉色慘白慘白的,昌?也不敢再說了。  
「你剛才在和俊秀說什麼?」在中的樣子像是逼問。

61
「沒……沒什麼的……」昌?多了個心眼。  
「我都聽見了,我本來是想去找允浩,可是我迷路了,你們剛才說的話,我都聽見了。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牽情蕨是什麼?絕情芊又是什麼?告訴我,好嗎?」在中坐在昌?身邊。月光下的在中,一襲雪衣,臉色如雪,像一個精靈。  
「是……是這樣的……」昌?見瞞不住了,便開口向在中講道,「我哥患的是遺傳之症,我娘就是因此而死……其實他這病要治起來甚為殘忍,卻都是要殘害深愛之人。一種辦法就是像你這般,用牽情蕨定期浸泡,千日之後心中充滿情毒,再剖出心來施救。第二種辦法,便是如俊秀哥所說,找一個深愛他的人,情願為他去死,剖心研粉也一樣可以救得。但我既不願看你慘死也不願連累俊秀哥……」  
「泡了牽情蕨便會動情麼?」  
「是的,若是浸了那牽情蕨水,不管愛的是誰,只要愛了,心中藏滿感情,就可以的。但不用那牽情蕨卻須是深愛那生病之人。所以,沈莊主曾經派了一個少年去取爹爹深愛娘親的心,來給娘親醫病。這些東西,我也是聽奶娘後來講給我的。」  
在中慘慘地一笑,點頭道:「我懂了,他愛上我,卻原來只是這毒藥的作用啊……那這絕情芊呢?」  
「絕情芊是牽情蕨的解藥,我曾經用那水為你浸過身子。浸泡藥性很慢,但若服了,不論心裡想得是誰,可都能忘得一乾二淨。我幾次想找機會跟你說清楚,卻一直都來不及說。」想到此時,在中身上的情毒已經無藥可解,昌?一陣難過。  
「哪有那麼神了?那豈不是和傳說中的忘情水差不多麼?」在中不屑道。  
「真的很神啊,牽情蕨生長之地,不出十步,必有絕情芊。這兩種生物,一為蕨菜,一為芊草,相生相剋,一毒一解。」  
「你說這可怪了,讓人動情的是毒藥,讓人忘記的是良藥,可能這世間的感情也是如此罷。」在中微笑了一下,「若這東西是真的,我走後,你須讓允浩服了,他可就沒那麼難受了。」  
「你……你怎麼也這樣傻?你為什麼不想自己服了?你為什麼不活下去?」昌?氣得喊了起來。  
「因為我不想忘了他。我在浸泡那毒藥之前,就愛上他了,可是他呢,他之前心裡有別人,浸泡了毒藥之後才愛上我。他並不是甘願愛上的,他會願意忘了我,重新開始生活的。可是他對於我,是唯一的記憶,我並不想忘記他,那樣,我的人生就什麼都沒有了。」  
「你說的不對!他若不愛你,又怎麼會甘願泡那毒藥了?在中哥,你和俊秀哥為什麼都那麼傻!」昌?生氣地看著在中的眼睛,「你們為什麼會覺得自己的愛是卑微的呢?你們又憑什麼認定你們的愛人願意抹去這段人生最美最深刻的記憶呢?你們失去這段記憶,人生會變成空白,那麼他們呢?大幫主呢?我哥哥呢?沒有了你們,他們的人生會變成什麼樣的呢?沒有誰的感情是卑微的,你們好不容易才要到的愛,為什麼要放棄?」  
在中的眼睛亮了起來,他詫異地看著昌?。

62
昌?扶住在中的肩膀:「哥,不要放棄好嗎?即使走到最後的最後,也不要放棄。而且我告訴你一個秘密,服過絕情芊,這一世就再也不會動情了,你們忍心讓你們愛的人,從此過著絕情絕愛的冷血日子麼?不會愛人,感受不到被愛,這樣活著還有什麼意思?你們真的忍心這樣折磨他們嗎?哥,就算只剩下一天,也要好好愛下去,好麼?」  
在中的心被深深地震撼了,他現在的作為,和當初的允浩有什麼兩樣?他又憑什麼為允浩安排人生?愛中所包含的意義,有堅貞,也有理解,甚至包括放棄。在中看著昌?的眼睛,重重地點了點頭。  
「那我會不會忘了他啊?為什麼我開始忘事了呢?」在中擔心地問。  
「情到深處,忘情忘愛,但不知道會忘多少。你愛的那麼深,也許不會忘的。」昌?安慰在中道,雖然他心裡也沒有底。  
「昌?,你是不是玉帝爺爺派來救我的呢?」在中歪著腦袋看著昌?。  
「是啊哥,我是玉帝爺爺派來的。」昌?知道在中的頭腦不是很清醒,所以很多事就由著他說。  
「那你可不可以讓我不死啊……我真的不想死,我很想好好地愛允浩……」在中喃喃地說,「可是,我也想救有天,可不可以不死,我們都不死……行嗎?」  
昌?看著在中空茫的大眼睛,哽咽地說:「哥,我要真的是玉帝爺爺派來的,該有多好……」  

解決完茶莊的事,安排了可靠的人接受茶莊的經營,允浩就帶著一大家子人從蜀中回了姑蘇。俊秀雖然家在蘇州,卻從小就被擄到了蜀地,看著什麼都新鮮,又因為和有天甜蜜相守,心裡快樂,問題也就多了起來。  
「為什麼蘇州要叫姑蘇?蘇州是個姑娘嗎?」  
「哈哈!你怎麼這麼可愛啊?不是姑娘!姑蘇是因大禹治水時期一位封將得名,說起來這姑字還是英雄氣概呢。」  
「你可懂得真多,蘇州有什麼好玩的嗎?」  
「上有天堂,下有蘇杭啊,蘇州好玩的當然多,對了俊秀,你不是說過鴛鴦錦嗎?蘇繡名揚天下,回頭我們成親的時候,我去請最好的繡坊給你秀一塊鴛鴦錦子來!」  
「成親?」俊秀驚得從有天懷裡坐了起來,窗外的繁華景致全沒心看了,單單的眼皮讓有天喜歡得不得了,不禁在他眼皮上啄了啄。  
「是啊,成親,我們回家後,我就跟你成親,好麼?」有天玩味地看著俊秀滿臉的驚訝。俊秀的神情瞬息萬變,驚訝,欣喜,感動,最後甚至還有一點點哀傷……  
「你不想麼?」有天柔聲問。  
「想啊……做夢都想……」他只是沒有想到真的會有這麼一個婚禮。  
「我也很想要這樣的一個婚禮啊,秀,我們回家就成親,你就名正言順地是我的人了……」有天將俊秀攬在懷裡。  
俊秀閉上眼睛,他薄薄的嘴唇輕輕勾起,有天,我果然沒有愛錯你,為你做什麼都是值得的……  

五月的蘇州山河秀麗,繁華如夢。  
蘇州最大的幫派飛鴻幫二幫主要成親的事幾乎驚動了半個蘇州城,很多富商貴冑都趁這個機會來巴結有天,也只聽說是重複了當年樸二幫主的故事,娶的又是蜀中美人,卻無人知道俊秀是男兒之身。  
允浩也知道有天和俊秀相愛頗難,相守不易,也想遂了他們心願,雖然婉拒了很多不相干的人的參與,卻還是說在幫派內部大排家宴,為有天和俊秀賀喜。  
從蜀中回來之後,在中的精神越發不濟了。他清醒的時候少,迷糊的時候多,很多時候,他認不出人,他一遍遍地問允浩是誰,允浩就一遍遍地告訴他自己是允浩,是他心裡最愛的人,也是最愛他的人。當終有一天,在中懵懂地問允浩:你是我最愛的人,為什麼我一點印象也沒有時,允浩哭了,他知道也許不久的將來,在中將徹底地忘記他,忘記他們的愛。  
知道有天要和俊秀成親,在中很高興,他忙忙亂亂地說要給有天備一份大禮,可是腦子糊塗,想不出送什麼。允浩看了心疼,就說隨便送他們些,在中又不答應,只說一定要送個最好的,讓有天和俊秀以後看了那東西,就能想得起他。  
有天已經數次心臟痙攣,他只想撐著給俊秀一個交代。什麼金銀珠寶又有什麼用呢?蘇州最好的繡坊就是紅衣繡坊了,他到絲綢店買了最好的紅錦緞,想到紅衣繡坊去繡個大紅被面交給俊秀。  

63
有天到紅衣繡坊的時候,淺痕一眼就認出了他。在中的事繡坊的姑娘們多多少少是瞭解的,因為在中,淺痕心中記恨有天,所以她親自來接待有天。  
「姑娘,我要成親了,拜託姑娘給我繡個鴛鴦錦被吧。要最好的花樣子,一定會多給姑娘們花紅的。」有天微笑道。  
淺痕抬頭看著眼前的男子,他溫柔清秀,端方如玉,一縷微笑彷彿能將人融化,想到在中的狼狽,淺痕一陣心疼,在中的哀傷失落又怎麼能和眼前這個氣宇軒昂的男子相比呢?想到這裡,淺痕冷笑一聲:「公子,這生意我們不接。」  
「怎麼?我一定會多多打點姑娘們的……」有天感覺有些莫名其妙。  
「公子啊,不是錢的問題,你的生意,我們紅衣繡坊不做……」淺痕本來還想再刺有天幾句,但見他煞白了臉,心又有些軟了,只想將他打發走就完了。  
有天抱著紅錦緞回來,卻在後山口碰到在中。  
「哥!」結拜之後,有天和在中一直以兄弟相稱。  
在中微笑道:「買了紅緞子麼?可曾繡了?」  
有天垮下臉來:「繡坊的姑娘們不知為什麼,竟不接我的活。」在中頭腦一轉,就明白姐妹們為他的事錯怪了有天,他上前來拍拍有天的肩膀:「交給我吧,我能給你們要來繡活,這就當是哥送你們的一個禮物。」  
「哥認識那繡坊的姑娘?淺痕姑娘的繡活可是全城聞名的,我不求她親自動手,只要是紅衣繡坊做出來的東西,有天就萬分感謝哥了!」  
  
「你放心,我會讓淺痕姐姐給繡個最好的……」在中接過紅緞子,自信地說。  

有天的回來的時候,竟看見俊秀在玩鴿子,幾隻雪白的鴿子正棲在俊秀肩上,俊秀手裡拿了苞谷粒餵那鴿子。  
「還會馴信鴿呢?」有天過來環住俊秀,幾隻鴿子呼啦都飛走了,「呦,這麼不喜歡我呢,怎麼看我來都飛了?」有天有些鬱悶地皺起眉頭。俊秀笑了起來:「你說你可有多可怕,連鴿子見了你都躲著走……」  
「我可怕?看來我得做些可怕的事情,別擔了這虛名……」有天把俊秀抱在懷裡一陣揉搓,只折磨得俊秀笑也笑不出來,臉憋得發紅,眼角都流出淚來。  
「樸有天,你欺負我……」俊秀擦掉溢出的眼淚,撒嬌道。  
「這就叫欺負了麼?」有天箍住他,抬起他的臉蛋,「還沒開始呢……」有天閉起眼睛,吻上俊秀的唇,俊秀不自覺地張開嘴,有天的舌探了進來。幾番糾纏之後,兩人唇舌分開的時候,一道曖昧的銀絲從口中牽扯出來。  
「回屋去吧……」有天深深地看著俊秀的眼睛。  
俊秀點點頭,頭頂盤旋的鴿子呱呱地打著呼哨。  

俊秀躺在床上,窗外透進來的光線讓他害羞:「大白天的……我們還是等晚上……」  
「你等得了麼?你等得了,我也等不了啊……」  
「還說自己身子不好,怎麼什麼時候都像個老虎似的?」  
「不是什麼時候,而是看見你的時候。」有天微笑道。他不再讓俊秀絮叨,張口封住了他還想說什麼的嘴巴。  
解開他的衣服,一寸寸地吻著他細緻的肌膚,曾經的傷痛在有天的精心照料下都已經痊癒,有些地方遺憾地留下了傷疤,但有天並不覺得難看,只是更多地疼惜他而已。  
張口將椒粒似的的小乳含了,用唇舌一輕一重地揉磨著,俊秀挺起身體,享受著有天的愛撫。  
「真可愛,小小的,會舒服麼?」有天逗他道。  
「你來試試!」俊秀說著一骨碌爬起來,湊到有天胸前,吮吸起來。  
「秀……你真好,我們要是可以永遠這樣在一起該有多好……」有天漸漸地淪陷了,他的聲音開始加了濃濃的鼻息。  
俊秀心頭一疼:「有天,我也想啊,永遠在一起……」

64
有天回抱住俊秀:「不想了,至少我們現在在一起呢,那麼快樂那麼幸福,而且還有更幸福的事呢……」俊秀知道他想要了,就順從地依偎在有天懷裡,任他貼緊自己,有天用長指慢慢地在幫俊秀放鬆身體,然後慢慢地挺了進來。  
「疼嗎?」  
「不疼……你從沒有讓我疼過……」俊秀配合著有天,分開了雙腿。  
和你在一起真的很好,這個世界上從來沒有人愛惜過我,就連我的親生母親也選擇犧牲我來成全所謂的道義……只有你把我當成寶貝,不僅沒有看輕過我,而且尊重我,把我當成一個乾淨的,值得珍惜的人來對待,有天……  
俊秀側過頭,一顆淚珠滾進發跡,有天沉浸在情慾中,沒有發現他在哭泣……  
  
  
五月十五一早,昌?就來找在中和允浩:「哥,找你有事呢!」  
因為有天在準備成親,所以允浩已經漸漸地把很多事情交給昌?來處理,他發現這孩子聰明得讓人驚訝,很快就掌握了很多管理幫派的技能,在一些方面,他不僅超過了有天,比允浩處理事情還要周全。  
昌?來找他們的時候,在中還睡著沒醒,允浩本來心疼他,想讓他多睡一會兒的,昌?一叫,在中也就醒了。允浩看他比較清醒,就幫他穿好衣服,領他來見昌?。  
「哥今天怎樣?」昌?擔憂地看著在中。  
「你有什麼事就說吧,他一會兒明白一會兒糊塗的。」允浩領著他手,寵溺地看著在中。  
「不要再讓哥浸那牽情蕨了……」昌?憂傷地看著在中。  
「昌?,我有話對你講。」允浩拍拍昌?的肩膀,然後回頭對在中道,「你乖啊,不要亂跑,坐在這裡等我回來。」  
在中點點頭,乖乖地坐在椅子上,昌?望向在中,眼睛裡滿是難過。  
允浩帶昌?出了屋子:「端午一過,茶莊那邊也就忙起來,漕運也是好時候,今年我確實沒有心思理這些事,你都要盯住了。」  
「你幹嗎還讓他浸那藥!」昌?急了起來,「你看看他現在多麼可憐……各人有各人的命數,我不想因為我哥而連累那麼多人的生命和幸福!你們這樣做讓我哥怎麼活著?你們有沒有為他想過!」  
「我想過了。今夜,我還要給在中過血……」允浩的眼神飄渺起來,「我對不起在中的地方太多了,縱是不為有天,我也不能讓在中就這樣走了……」  
「允浩哥!」昌?一把抓住允浩的衣領,「過血給我,好嗎?」  
「你說什麼?你在開玩笑吧……」允浩揮開他的手,「你以為小孩子在過家家嗎?會要你命的!」  
「他沒了你還能活嗎?你看他那個眼神!現在只有這個辦法,你聽我說,把在中的血過給我,用我的心去救我哥,在中不用死,你不用死,俊秀哥不用死,我哥不用死。這是最合算的一個辦法,只要我一個人,就可以救你們大家!」昌?的眼睛裡閃著星星。  
「絕對不行……」允浩轉身不再聽他講。  
「允浩哥!你理智些,這是損失最小的一個辦法,你們兩對是不能沒有彼此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我離開是最好的辦法,你也是做大生意的人,這你難道不懂嗎?」  
「生意?」允浩回過頭來,「昌?哪,這不是生意,是感情啊……沒錯,我們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那你呢?你以為你在我們心裡可有可無嗎?有天、俊秀、在中,還有我,你以為我們失去你還可以當作什麼也沒發生嗎?不是那樣的!我們也愛你啊……收起你那些想法吧。我還要去陪在中,先走了。」  
允浩剛一轉身,昌?一個手刀朝他脖頸切去,允浩沒有防備,一下被砍暈在地上。  
「允浩哥,對不起……」昌?背起允浩,將他放在床上捆住手腳,「我給在中過血之後就來放你……」  

在中一個人坐在椅子上等允浩,昌?進來的時候,他不知道正在想什麼,嘴角掛著甜甜的微笑。昌?走過去,拉起他的手:「在中哥,今天我來陪你浸藥,好麼?」  
在中驚訝地睜大眼睛:「允浩呢?」  
「他臨時有事,所以由我來。」昌?騙在中道,「以前,我也陪過你的啊……」  
「哦……」在中悶悶地低下頭。  
昌?叫人抬進了藥桶,在中卻道:「昌?啊,你先出去吧,我自己就可以的。」  
「我陪你一起,可以麼?」昌?說著就來拉在中的手,在中搖頭道:「我自己就可以了……有點不好意思……」他此時並不糊塗,他身上還有昨夜的痕跡,被弟弟看見,可沒法做人。  
「在中哥,得罪了……」昌?說著,長指一伸,已經點中了在中的睡穴,在中一下軟倒下去。昌?抱住他,解開了他的衣衫。雖然早已料到,但看到在中身上的點點吻痕,昌?還是恍惚了一下。他的手有些抖,慢慢地拉開在中的褲子……  
「沈昌?,住手!」  
昌?嚇了一跳,允浩衝進來從他懷裡抱過在中,掩上了在中的懷。  
「你給我出去!」允浩明顯地發怒了。  
昌?還站在原地,允浩解開在中的穴道,在中朦朧地睜開眼睛:「允浩……」  
「我在這呢,不怕……」允浩把在中抱到懷裡,輕輕拍著他的背。  
  
  
  
昌?的眼神複雜而糾結,允浩回過頭來:「昌?,以後你要是再做這樣的事情,我不會原諒你的,你記住,你沒有資格替別人做決定,懂嗎?」  
昌?憤憤地一甩頭,走了出去。  
「他想給我過血吧?」看著昌?的背影,在中喃喃道。  
「是啊,這傻孩子……」允浩拍著在中的背。  
「藥快要涼了,抱我進去……」  
「我跟你一起……」

65
「不要!」在中激動地拒絕道,「你不要再泡這個藥了!」  
「怎麼了?不是說好一起的麼?」如果不泡那還怎麼過血給他?允浩一陣著急。  
「不要……我不要你因為這個毒藥而愛上我,我要你的真心,不許進來……」在中抓起桌上的小刀,飛快地割開手腳,浸到藥桶中,「你敢跟進來,我再不理你,再不理你了……」  
「在中啊……」允浩心疼地看著在中,眼睛慢慢濕潤。  
「我不要你因為這個藥而愛我……你懂嗎?」  
「我是真心愛你的,不是因為這個藥……」  
「所以不要來陪我泡這個藥了,那會讓我覺得你的愛摻了假,允浩,我要你的真感情……」在中依在桶壁上,慢慢地閉上了眼睛,允浩趴在桶沿上,什麼辦法也沒有。  
「是真的,在中,我的心,是真的……」  

一炷香慢慢燃盡,允浩的心沉入深淵。在中真的一點辦法也沒有了,他錯過了過血的時辰,注定救不回來了。知道了結果,允浩反倒安靜下來,他抱出虛弱的在中,輕輕幫他擦乾身上的水,輕柔地給他的手腕腳腕上了藥。  
這一次,在中因為怕允浩給他過血而強撐到最後,終於支持不住昏迷過去,直到入夜才醒過來,允浩則一直默默地守在他的床前。  
「允浩,你沒有強行給我過血,我很開心。」在中緩了一會兒,說道。  
「你沒救了知道麼?我也沒救了。」  
「那你好好對我啊,陪我最後的日子。」  
「沒讓昌?給你過血,我是不是做錯了?他的辦法似乎真的是損失最小的呢……」  
「後悔了?如果我們真的把毒血過給他,我們倆這輩子都會背上沉重的負擔,再也不會開心了。既然是我們倆選擇的結果,為什麼要斷送其他人呢?就由我們倆來承擔,不是很好嗎?我們倆在一起,我很幸福,真的……」  
「對啊……真的很幸福……」允浩回身去擦掉湧出的眼淚。  
「哭什麼……很幸福還要哭麼……」在中強撐著身體坐起來,伸手撫摩著允浩的臉。  
「想睡麼?」允浩在他背後放了個枕頭。  
「不想睡呢,睡了很久了……對了,你把我那塤拿來。」  
允浩依言拿來了在中的塤,在中鼓起嘴巴,卻因為氣力不足而曲不成調。  
「連這個都不成了……」在中沮喪地扔下塤。  
「這費氣力的東西,咱們不吹了。」允浩看著難過,拿走了那塤。  
見在中鼓著嘴巴,允浩逗他道:「你若再吹,引來什麼野物……」話一出口,就有些後悔,因為他想起雪狼和小雪都是在中的傷心之事,但卻已經收不回來。  
在中卻眼前一亮:「對了,我把那個歌唱給你聽吧……本來早就想唱給你聽的……」  
「好啊,在中的嗓音那麼好聽,唱歌一定很好。」允浩見在中墊了枕頭依然坐得辛苦,就坐到他身後,讓他靠在自己溫暖的懷裡。  
「哦,那我唱了啊……」在中清了清嗓子,悠悠地唱了起來:「出鞘劍,殺氣蕩,風起無月的戰場……千軍萬馬獨身闖,一身是膽好兒郎。兒女情,前世賬,你的笑活著怎麼忘?美人淚,斷人腸,這能取人性命是胭脂燙……  
訣別詩,兩三行,寫在三月春雨的路上,若還能打著傘走在你的身旁……  
訣別詩,兩三行,誰來為我黃泉路上唱,若我能死在你身旁,也不枉來人世走這趟……  
訣別詩,兩三行,寫在三月春雨的路上,若還能打著傘走在你的身旁……  
訣別詩,兩三行,誰來為我黃泉路上唱,若我能死在你身旁,也不枉來人世走這趟……」  
允浩的淚慢慢地爬過嘴角,懷中人時斷時續的歌聲彷彿是向他哭訴著衷腸。當一切來臨,什麼都來不及了,他原來只有這麼一點點夢想,只想在他身旁死去……  
允浩輕輕地收緊了懷抱:「放心吧在中,我不會讓你再失望了,不會……」  
回復:回復:藥  
八月初八,丹桂飄香。  
清晨,在中先醒過來:「允浩,快起來快起來,今天是有天和俊秀的好日子,我們倆可不能遲到了。」  
幾乎凌晨才躺下的允浩被在中催得一激靈,也坐起身來。  
「我幫你穿啊?」看著在中有些僵硬的動作,允浩習慣地幫他把衣服拉好,然後扣好扣子。  
「手可笨了現在,扣子都扣不上……」在中說著,撓了撓頭。

66
「手不好用了,我就是你的手,腳不好用了,我就是你的腳。」允浩說著為在中扣好了最後一個扣子。  
「你跟有天說我沒事了麼?」在大家都很興奮的時候忽然昏倒,有天嚇壞了,允浩卻說在中只是休息得不好,身子有些弱。  
「說了。能拖一天是一天吧。」允浩已經平靜地接受了現實,他盡量多地陪在在中身邊,享受他們生命裡最後的時光。  
「允浩,我也想結婚。」在中勾住了允浩的脖子。  
「行。咱們下個月。」  
在中下床來,一個踉蹌幾乎栽倒在地上。  
「在中啊,怎麼樣?」允浩急忙扶住他。  
「沒事,你剛才說的我可都記住了,咱倆拉勾,下個月跟我結婚!」  
允浩勾住在中的小指。  
「來,蓋章!」  
允浩順從地與在中的拇指扣在一起。  
「第二次跟我拉勾。」在中的腦子卻很好用。  
「走吧,晚了有天會怪我們的。」允浩拉著在中的手,向廳堂走去。  

有天是從一個半月前開始頻繁發病的。先是胸口悶悶地疼,很快就變成了絞痛和痙攣,他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肌在大面積地梗塞,很久很久都恢復不過來。  
三天前,在中來看過他一次。進了門就道著恭喜,伸後跟著的人抱著一床被子。  
「我去跟繡坊的姐妹求了這個樣子來,你們看看喜歡不。」在中說著讓人把被子攤到床上,難為他一片心思,被上繡的竟是兩隻鴛鳥,「一對鴛鳥更漂亮,鴦鳥卻也沒什麼看頭。」  
俊秀細細撫摩著美麗的鴛鳥,良久,才感動地道謝道:「在中哥,俊秀多謝哥一片心意。」  
在中去拉了他手道:「以後好生對有天吧,照顧好他。我辜負有天甚多,今生希望能報答他青睞之情,你照顧好他,也算是替哥盡一份心。」  
俊秀見在中如此坦率,也微笑起來。  
「有天哪,哥有話和你說。」在中說著,招了有天出來。  
有天隨在中走到門口,在中看了看有天,微笑道:「我可怎麼也沒想到,你心裡曾喜歡著我的,以前的事,是我不對,我開罪你太多了。俊秀是真心待你的,只要你以後過得好,哥也就放心了。」  
「哥,以後我……以後還求你和允浩哥好好照顧昌?和俊秀,把他們當自己弟弟一樣,我就知足了。」  
「說什麼傻話,我當然會好好疼愛你們。那鴛鳥你喜歡嗎?我看俊秀滿喜歡的……」  
「哥,多謝哥哥一番美意!」有天對在中施了一禮。  
「你還忙著婚禮呢,一定很多事的,我先回去了。」在中感覺身體有些不支,急忙向有天告辭。  
「哥!你也不要太過操勞,你的臉色很不好,多多休養些日子吧。」有天有些擔憂。  
「知道了。你回吧,我也該回去了。」看著在中的背影,有天這才發現,喜歡在中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他甚至以為那件事從沒發生過……  

67
就知道新婚大喜的日子,允浩和在中一定會最早就到。本來就是兩個男子,也沒有那麼多的繁文縟節,有天和俊秀只是每人穿了一身紅衣,還依著老例分開睡了一天,雖然早就在一起了,但這個日子,兩個人見到彼此時還都有些害羞。  
雖然只是家宴,允浩也擺了挺大的排場,俊秀來的日子也比較久了,幫眾也都很喜歡他,剛開始時有些接受不了,後來也就習慣了,幫派難得有這麼熱鬧的事,大家也都想借此機會高興一下,所以酒肉流水席擺了也有幾十桌,允浩還特意從山下請了個司儀來,為有天和俊秀主持了婚典。  
看著有天和俊秀拜天拜地,在中的眼睛裡流露出羨慕的神色。允浩把手扶上他的腰:「眼熱啦?我會給你更好的。」  
在中回頭笑了一下:「你就是嘴巧。」允浩趁人不注意,偷偷在在中臉上啄了一下:「巧麼?晚上回去讓你看更巧的……」  
在中打開他,這時,有天和俊秀已經拜完堂了,在中惋惜了一回,竟沒看到弟弟拜堂,他責怪地在允浩頭上敲了一下。  
  
  
  
宴會在中強打著精神吃了兩口,有天和俊秀給他敬酒,允浩給他倒了點白水,他代酒喝了。眼前雖然是美酒佳餚,但他身子已經承受不住,吃了沒一刻功夫就說飽了。其實他是心裡難受,吃不下了,也只裝作吃好,回了後山。允浩見了,交代昌?照顧大家,也陪了在中回來。  
在中回來後就倒在床上,躺了一會兒,竟哭了起來。允浩問他怎麼,他說身上疼得慌,然後又很洩氣地說怕是等不到結婚,允浩沒有辦法,只好抱著在中,輕輕為他揉著疼的地方,告訴他要堅強些。  
「允浩,我疼……」在中的神智慢慢渙散。  
「在中啊……在中,不要放棄好嗎,我們還沒有愛夠呢……還有兩個月呢,不是還有兩個月嗎?」允浩把在中抱在懷裡,他捨不得看在中慢慢失去神采的眼睛。之所以定在下個月成親,他也是想用這個勾住在中的命,讓他心裡有個想頭,不至於糊里糊塗地就這麼走了。  
「可是好疼啊……」在中的手指抓緊了床單,「允浩,我想走了……」  
「不想愛我了嗎?我的愛也不想要了嗎?」  
「很疼……其實說實話……我不想再活了,可是……我不想死得這麼沒意義,我想救有天……」  
允浩抱緊在中:「睡會兒吧,我想讓你活下去,但是我自己捨不得你,並不是強迫你留下來想要救誰。你如果能堅持,就留下來再陪我一段時間,如果太痛苦了,撐不住了,就……」  
在中伸出枯樹枝一樣的手,抓住允浩:「你要怎麼辦呢,允浩,你要怎麼辦……」  
「我沒事的……傻瓜,撐不住就走,不用想我……」雖然話是這麼說,但允浩的淚還是流了下來。  
「你……要怎麼辦呢……」在中喃喃地念叨著……  

新婚之夜,俊秀和有天就蓋上了在中送的紅被子。被子很薄,又輕又軟,蓋著很是舒服。合巹之後,情慾初歇,兩個人抱在一起,喁喁地說了幾句。有天身子不成,說著說著就睡了過去,俊秀見他身子竟差成這樣,心裡也一陣難過。  
他心裡早有了個打算,此刻雖然剛剛行房渾身酸疼,可是也不敢怠慢片刻,還是撐著酸酸的腰骨爬起來。  
來到院心,俊秀打了個呼哨,一群鴿子棲落下來,在俊秀手中啄著苞谷。  
「快要用上你們了呢,到時候可得給我爭臉。」俊秀伸手撫摸著鴿子的毛,鴿子呱呱叫著,似乎聽明白了。  
「他真的不成了,我很心疼,我也捨不得他啊,總想著多留一天也是好的。可是他每夜偷偷地喘,還怕我聽到,我都聽到了呢……」俊秀兀自跟幾隻鴿子說著話,眼睛已經濕潤了,「我這麼做我覺得挺值的,你說除了他,還有誰真心對我好了?我娘都不疼我,但他疼我,我要能救他是不是挺值?畢竟也才認識幾個月,他又帥心眼又好,以後找什麼樣的找不著啊,我也不是乾淨身子,陪他玩玩還行,哪能真的拖累他一輩子?可是他居然還跟我成親了呢……太值了吧……羨慕我吧?」俊秀抬起袖子擦了擦眼睛。  
「俊秀……」有天的聲音從屋裡傳來,俊秀急忙應了一聲,放下鴿子:「你們自己玩去,到時候別誤我的大事……」說著,俊秀已經進了屋。

68
「跑哪去了?醒了發現你不在,嚇我一大跳。」  
「都拜過天地了,還怕我跑了麼?」  
「那也怕,我得緊緊地抓著你。」有天說著,捉了俊秀按進懷裡。  
「抓著我幹嗎呀,我不在你可以找更好的。」俊秀半真半假地說道。  
「說什麼哪!我們可都在天地面前發了誓了的,可不敢亂講,我這輩子就只要你,別的什麼人再好我都不要,再說,也沒有比你好的了……」有天說著將下巴抵在俊秀肩窩,「你就別亂想了,乖乖給我當老婆就行了。」  
俊秀微笑了一下:「太晚了,睡吧。」有天卻還不肯鬆開他,又怕俊秀被抱著,難受得睡不著,終於還是抱了俊秀的一支胳膊,呼呼地睡了過去。俊秀看著他滿足的樣子,湊過去吻了吻他。  

發現訓練了很久的信鴿竟被咬死時,俊秀幾乎哭了出來。要救有天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這些鴿子身上,怎麼會就這樣……  
他捧起被咬死的一隻鴿屍,鴿腹上被掏了個大洞,內臟已經不見了,俊秀抬頭望著天空大喊著:「誰啊!誰幹的!」  
正朝天空看著,一隻隼朝俊秀飛來,準確地叼起他手中的鴿屍,一閃就不見了。  
「鷹隼?矛隼啊!海冬青?不可能……這裡是江南,怎麼會有海冬青哪?」俊秀望著那個小黑點消失在天空中,似乎失去信鴿的難過也被消減了大半。  
  
有天回來的時候,就朝俊秀叫嚷:「俊秀,看我給你帶什麼了!」俊秀正坐在屋裡,兀自想著那海冬青,卻聽到有天的呼喚,迎了出來。  
「你看,海棠糕!這可是我們姑蘇特產,嘗嘗吧!」  
俊秀捏起一個海棠糕,放在掌心看了看,這糕餅又軟又糯,咬上一口,糯米粉的香氣和餡料的美味混在一起,俊秀閉了閉眼睛:「很好吃啊……」  
有天也夾了一個放在口裡:「還湊合,不過沒有在中哥做的好吃。我印象中,也只有在中哥做這個,味道最棒。很小的時候,我也吃過這個東西,特別特別好,長大就不覺得了。」  
「這個還沒有我娘做得好。」俊秀淡淡地笑了笑。小時候,娘若做了海棠糕梅花糕,總是昌?吃剩下了,才輪到他,卻也一樣覺得好吃。  
「你娘也會做這個?那你會不會?」  
「會啊,怎麼,你想吃麼?外面買的,總不如自己動手做得有趣,你若想著,我就給你做。」俊秀說著挽起袖子。  
「啊,總覺得你唯一不如在中哥的就是不會做飯……」  
「我是不怎麼會做飯,但這個還可以。」  

小兩口說著,一起來到廚房,東西也都是現成,不過糯米粉、老酵、豆沙、豬油之類,俊秀指揮有天做些輕活,自己打了米粉漿,又將豬油炒成糖丁,切了些青絲紅絲的。  
因為姑蘇人家都做著糕點,飛鴻幫自然有這現成的模子,俊秀將米粉漿和餡料放到模子裡,用文火烤了,然後撒上一層果料。  
「挺像那回事的嘛!」有天在旁邊看著,也不禁讚歎起來。  
「好吃得你頭髮都捲起來!」俊秀被有天誇了,也不禁得意。  
烤了一陣,糯米 香氣已經飄散出來。俊秀看鐵板上已經溢出了糖漿,知道烤得了,就小心地將鐵板翻開,再把一個個海棠花樣的糕餅取出,放在案板上涼著。  
「看起來很不錯哎!」有天說著伸手去抓。  

69
「我餓著你了麼?看你急的,小心燙!」俊秀打開有天的爪子,兩個人相視笑了起來。  
待醬紅色的糕點慢慢涼下來,有天捏起一個,放在口中:「好吃!啊!真的太好吃了!呀……我小時候,金娘娘做的海棠糕就這麼香的……」  
「金娘娘?」  
「對啊,金娘娘……是我的奶娘,她……」有天頓住了,他見俊秀變了臉色,也反映過來。他拉過俊秀的手,「你是金娘娘的孩子?你……我記得你的,你是不是被允浩哥叫丫頭秀的……」  
俊秀垂下頭來,淚水從膠結的睫毛中落下,丫頭秀,有多少年沒有人這麼叫過他了。  
「秀……」有天走過來,牽起俊秀的手,「原來我們那麼小就認識了呢,也算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什麼青梅竹馬啊,你們老欺負我……」三四歲時零落的片段早已忘卻,只有有天兒時的微笑還在腦中有個模糊的印象。  
「我都是保護你的好不好……是允浩哥欺負你啦!過家家你不都當我小媳婦的麼?如今真成我媳婦了……」  
俊秀笑了出來,有天伸手攬住他:「丫頭秀……原來你是丫頭秀……」  
俊秀依偎在有天懷裡,臉上的笑容漸漸轉為淒涼,丫頭秀,我從來也不是主子……  
「這麼一說,我可想起好多事來,你小時候有一次,不知怎麼就上了後山,金娘娘以為你丟了,後來你又回來了,說是個什麼大鳥……」  
「大鳥……」俊秀一激靈,大鳥……海冬青……怪不得那麼眼熟,它的藍色眼睛讓俊秀恢復了記憶。  
「好像是只隼子呢,我還見過一次,也算個神物了,不知是它把你勾走的,還是它把你救回來的,反正它來看過你好幾次呢,後來你被抓走了,我們都以為你不在了,那大鳥也就不再來了。」  
「哦……」俊秀的心在飛快地轉著,那就是說,那只隼子已經知道他回來了,它還認識他呢……  
小時候的允浩就十分勇猛,他曾經用彈弓打過一隻隼,那隼翅膀受傷後,沒飛多遠就掉了下來,允浩卻沒有繼續追它。  
好心的金娘娘把隼子帶回去治傷,小俊秀倒不懂得害怕,很快就和它混熟了,天天拿牛肉餵它……  
「大藍……」因為那隼的眼睛是金色,夜裡的光下就發出一道道藍光,俊秀剛認識了藍色,就指著它的眼睛叫「藍、藍……」  
阿媽和他就叫那隼子大藍,俊秀還能依稀記起他害怕允浩會再傷害它,而藏起大藍,偷偷給它肉吃的情景……  
大藍傷好後阿媽要把它放飛,俊秀狠狠地哭了一場……  
後來,他曾經險些被山外的拍花子用迷藥拐走,關鍵時刻,是大藍飛來啄走了壞人……  
海冬青,真的是海冬青嗎?在江南也有海冬青嗎?十幾年了,它還認識我嗎?  
「俊秀……在想什麼?」有天從身後抱住俊秀。  
「沒有什麼。」俊秀側過頭,剛好吻住有天的臉頰。大藍,我可以相信你嗎?  

夜裡,有天忽然呻吟起來,俊秀調亮了燈,卻意外地發現有天滿臉是血……  
俊秀想餵他喝一點水,可是他已經喝不下了,一口水噴出來,全是粉紅色的。有天一隻手死死地按著胸口,另一隻手死死地抓著俊秀。  
心肌已經大面積地停止工作了,有天逐漸窒息,臉也越變越白,俊秀被有天抓著的手已經青了,可是他一點也沒有感覺到疼。  
後半夜,有天終於緩了上來。以前雖然也發作過,但這樣強度的發作卻還是第一回。緩過來的有天像從水裡撈出來的一樣,漂亮的眼睛也沒有了神采。  
「俊秀,是我耽誤你了……」知道命運已經開始旋轉,有天疼惜地拉著俊秀的手。  
「如果你好好的,還會這樣喜歡我麼?」俊秀把臉貼在他手臂上,輕聲問。  
「當然,如果沒有病多好,我們倆好好在一起……」  
「你會不會看漂亮姑娘?」  
「會。」  
「你會不會動心?」  
「會……」  
「你……」  
「但只要看到你,就不會了……有你在,誰我也看不上了……」  
「油嘴!」俊秀說著,去有天嘴巴上親了一口。  
「你不就喜歡我這樣?」有天說著微笑了一下。  
「有天,你會忘了我嗎?」  
「不會,我不喝那孟婆茶,我偷偷倒掉它……」有天的聲音越來越低。  
俊秀坐起來,看著油燈下有天的臉,他伸手在有天臉上摸了摸,又低頭吻了下去:「有天哪,我愛你……」  
俊秀爬起來,打開箱子,從箱子裡拿出一株芊草。  
將那草藥拿到廚房,俊秀本想將整株都放進去煎,但猶豫了一下,還是自私地希望他不要全部忘掉吧,這樣想著,俊秀歎了口氣,將半株芊草放進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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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
「有天,有天哪……起來喝藥吧。」俊秀托起有天的頭,讓他依進自己懷裡。  
有天睜開眼睛,俊秀有些想哭:「有天哪,愛我麼?」  
「傻子,丫頭秀……」  
「別貧嘴,快說,愛我麼?」  
「愛你……」  
「不會忘了我?」  
「化成灰都不忘你。」  
俊秀眨了眨眼睛,一滴眼淚落在有天鼻尖。  
「秀,不哭了。真的,不哭了,如果我這麼難受,走了也是解脫,畢竟我們全心全意地愛了這一場,值了。在中哥和允浩哥會好好照顧你的,我都托付他們了……」  
「喝藥吧。」俊秀扶起有天,讓他把藥喝了下去。藥性很快就發作了,芊草護住了有天的心脈,也抹去了他的記憶。  
俊秀呆呆地望著有天的臉,良久,他掀開有天的衣服,在他肩窩上狠狠地咬了下去……  
「哦……」昏睡中的有天痛得糾起眉毛,俊秀咬了很久才鬆開口來,月牙形的新鮮傷口清晰地烙在有天細緻的鎖骨旁。  
「這下就忘不掉了,我留給你的,以後就算你有了真正的媳婦,我也給你蓋了章了……」俊秀越說心裡越酸,又心疼有天,見咬傷的地方已經見了血珠,俊秀低下頭去,在他傷口上舔了舔,慢慢地變為輕吻……  

終於,俊秀狠下心,站起身來,他向門外走了兩步,忽然像想起什麼,把有天身上蓋的一雙鴛鳥的被子拿起來,又拿了一床給他蓋好,自己把這大紅被子疊了疊,背在身上。  
「這個我帶走了,反正你又不會記得,還是給我留個念想吧……」俊秀說著走出了屋門。  

「我就知道是你,大藍!」拿出早給它準備好的牛肉,俊秀伸手在大藍的頭上摸了摸。  
「後山那個密室你知道吧,要想給他這顆心,就不能見血,若是死前出了血,心就沒有用了哦……昌?又不幫我,難道我自己能把自己悶死?算了,他幫我做這件事,以後一輩子也擺脫不了陰影,還是你幫我,等我去了以後,你把他叫上來,他自然不會浪費我的心,明白麼?」  
大藍淒厲地叫了兩聲。俊秀拿出一件衣服,放在大藍的嘴邊:「你聞聞,記住了,這個是昌?,我把信綁在你的腳上,誰讓你吃了我的鴿子來著?你可一定得給我送到了啊!」  
大藍閃著晶亮的眼睛看著俊秀。  
俊秀見大藍吃完了牛肉,就起身往後山的密室走去,他的心裡充滿了勇敢,那是他計劃了很久的事情,那個密室還是有天告訴他的,並跟他說那裡是前輩們閉關的地方,現在已經失修,石門的機關只有有天懂,只要開啟石門消息,就能令人窒息而死……  
「你說會不會變得很醜很嚇人啊?所以你得快一點,別讓我的身子壞了,嚇到昌?……」俊秀對大藍交代著,大藍在他身前身後低低地飛著。  

「到了……」俊秀看著黑洞洞的石門,大藍棲落在石門口,幽怨地看著俊秀。  
「都記住了麼?」將信綁在大藍腳上,俊秀忽然感覺很害怕,「你可一定要告訴昌?來找我,我膽子很小的,就是死了也會害怕……」俊秀沒有察覺,眼淚已經流了滿臉。  
「有天……他已經忘了我了,也好……」俊秀坐在地上,抹起了眼淚,「也好……也好……好……好你個鬼!樸有天!不要忘了我!不要……」  
大藍在俊秀頭頂盤旋,淒厲的叫聲響徹天際……  

清晨,有天感覺有人在打自己的臉,他睜開眼睛,可嚇了一跳,一隻健壯的鷹隼正站在他的床頭。  
「啊……」那只隼抬起一隻腳爪,腳上綁著一封信。  
有天疑惑地解下那信,展開一看,腦子嗡地一聲……  

昨天夜裡,他喝藥沒有多久就腸胃不合,喝進去的藥又都吐了出來,本來想叫俊秀來收拾,但連喊他的力氣都沒有,人就過去了,今天醒過來之後,竟然看到那個人的絕筆信,傻傻地說要到後山石洞裡去尋死,然後把心給他……  
有天掙扎地去告訴了允浩和昌?,昌?一聽,眼睛都瞪圓了,他一把抓住有天,責問他是怎麼照顧俊秀的,有天說他病得沒有知覺俊秀才走的,昌?的淚立刻就盈滿了眼。  
本來允浩說有天身子不成就不讓他去了,可是有天一顆心像在火上烤著似的,死活也要跟去,允浩無奈,找人用軟轎抬了他上山。  
大藍一直在忽遠忽近地盤旋,哀傷的啼鳴讓有天的心慢慢沉了下去,他心裡說不出的難受,雖然不願承認,但與心愛之人的靈犀已經讓他感覺到,俊秀很有可能已經不在了。

71
來到後山石洞,昌?先砸開了石門。石門很結實,昌?砸到虎口出血才砸掉了一個角。  
「哥!俊秀!」昌?邊砸邊嘶聲叫著俊秀,但裡面什麼反應都沒有。  
「昌?哪,別使蠻力,我來……」有天掙脫開扶著他的人,來到石門門口。  
他將手掌放到門邊的獅口中,左三右三,一陣旋轉,門就打開了。  
「我進去看看……」有天一下閃身進去,昌?剛要跟上,石門卻合了下來。  
石門閉嚴,昌?和允浩都驚訝地看著關閉的門,這時,有天操縱機關,門上的獅子口張了開來。  
「允浩哥!」有天的臉露出來,他的臉上帶著微笑。  
允浩聞聲來到門邊,大聲道:「有天,不要做傻事,開門哪!」  
「哥啊,俊秀不在了,我不想再在這人世上受罪了,我只有一件事放心不下,那就是昌?。他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哥好好照顧他吧……」  
「有天!開門哪!」  
「哥答應了嗎?好好照顧昌?,有天對不起哥哥,你白疼了我這麼多年,終於還是……」有天的眼睛紅了,他從窗口伸出手來,允浩拉住他的手:「有天!不要……我……我可以救你的……」  
「你可以救我?你怎麼救我?就算你能救我,你救得了俊秀嗎?俊秀不在了,你以為我還能活得下去?」  
有天和允浩握了下手,然後就慢慢地把手抽出去了。允浩呆呆地望著有天,良久,他點頭道:「昌?就交給我了,我一定教養他好生長大,將來有所成就……」  
有天搖了搖頭:「成就什麼的倒在其次,昌?哪,哥只希望你能幸福快樂地過一輩子,答應哥,把哥的那份都活出來,好麼?」  
昌?望著有天的臉,點了點頭。  
「不!有天!」看著獅子口慢慢地合上,允浩用力拍著石門。  
「允浩哥……我哥他去找他的幸福了,你不要拖累他……」昌?過來拉住允浩,石門終於完全關閉了。  
有天關上石門,朝密室裡走,他打著隨身帶著的火折子,將石洞裡的壁燈點燃。  
「秀……」不遠處,一團紅紅的東西癱倒在地上,有天走過去,把已經沒有氣息的俊秀抱了起來。  
「睡得這麼難看……」有天抱起俊秀,將他放在石床上,「昨天晚上累到了嗎?睡得這麼死,我回來了你都不知道,我要罰你……」有天說著吻上俊秀的嘴唇,不同於平時的溫暖濕潤,俊秀的唇已經冰冷僵硬。  
「你也不醒過來,我想聽你唱歌呢?梅花開似雪,紅塵如一夢,枕邊淚共階前雨,點點滴滴成心痛……俊秀,我都記得,化成灰也不會忘……」有天抱住俊秀,像每晚一樣,把他攬在懷裡,兩人身上,蓋著紅紅的鴛鴦被。  
「你以為我不心疼麼?你以為我隨便地就能忘了你?想什麼呢?我怎麼會……怎麼會忘啊……」  
壁燈燃盡了石洞裡的空氣,火苗慢慢地縮小。  
「來,你這懶東西不想唱,我來唱給你聽,可不如你唱得好,你別笑我……梅花開似雪紅塵如一夢,枕邊淚共階前雨,點點滴滴成心痛……憶當時,初相見,萬般柔情都深重,但願同展鴛鴦錦,挽住時光不許動……情如火,何時滅,海誓山盟空對月……但願同展鴛鴦錦……萬株……梅花……不許……謝……」  
壁燈最後爆起了燈花,然後就熄滅了……

72
有天和俊秀的葬禮在中沒有能參加,事實上連允浩都因為過於悲痛而失去主張,前後都是昌?操持的。  
打開石洞的時候,有天和俊秀還抱在一起,像安詳地睡著一樣,昌?命人抬過那口大棺材,將二人小心地放進去,然後讓大家都出去了一下,他撲到棺材上大哭了一場。一個是他從小一起長大的哥哥,一個是他的親生兄長,如今雙雙仙逝,昌?心痛得不能自已。他拚命地用手揪住胸口的衣服,淚水如斷線之珠灑落下來。  
哭了一陣,昌?祝道:「哥,俊秀哥,你們倆到底……還是在一起了……哥,你現在已經脫離了苦海,一切都好了吧,你可要好生照顧俊秀哥,他過得不容易……俊秀哥,你也是,要對我哥好,我哥是個癡心的人……從此以後,年年生辰逝忌,弟弟都會來看你們的,你們在天上……要保佑允浩哥和在中哥……哥,求求你了,在中哥為了你連命都要丟了,你可要多多保佑他,讓他和允浩哥快樂地活下去。你的秘密我都知道,現在你成了神仙,我的秘密你也知道了吧?所以請一定……一定要好好地……愛俊秀哥的時候,也保佑一下可憐的在中哥……」  
昌?說罷,又抱住了有天和俊秀的棺材,大哭起來。  

在中是在當天下午知道有天和俊秀出事了的,他一口氣沒上來就昏了過去。醒來後整個人都變得傻傻的,不會哭也不會說話,他甚至連表情都沒有,拳頭卻攥得死緊,指甲把手掌都刺破了。  
昌?很快就換上了重孝,允浩也更換了喪服,在中任別人給他穿上白色衣服,卻依然沒有反應。  
有天一貫待人和善,溫良敦厚,此時遭遇不幸,山寨上下一片悲聲。昌?以逝者至親的身份主持了葬禮,從接待訪客到如土為安,他一刻也沒有休息。  
允浩先發現他臉色不好,讓他歇一下,吃點東西,但昌?只是搖了搖頭:「我跟我哥哥就這麼一點點緣分,這樣的時候當然靠我。」  
允浩再勸他,他就低了頭走開,又去忙碌,允浩沒有辦法,又有在中要照看,只好吩咐人多看著點昌?。  

燒過頭七,事情算是暫時告一段落,允浩把昌?喊來,對他講他想把山寨叫給他,茶莊他本來就熟,漕運也熟悉了一段時間,以後這幫派就是他的,昌?不置可否,直到允浩說他想把剩下的時候用來多陪陪在中,不想在這些事情上浪費時間時,昌?才點了點頭。  
不再管幫派的事情,允浩悠閒了好多。天氣好的時候,他就領著在中到後山去放風箏,秋風裡,在中像個小孩子一樣開心地喊叫,允浩的眼神卻再未舒展。事實上,有天去後,在中的精神受了嚴重的刺激,再加上毒藥一日日深入身體,在中的智力退化了。他變得像個孩子一樣,過往的苦難似乎全不記得,只記得一個允浩,一個昌?。  
他知道昌?是他弟弟,卻不知道允浩是誰,但他對允浩很依賴,什麼事都要問過允浩,一天到晚粘在允浩身邊,趕都趕不走。  
他的身體已經不能承受歡愛,允浩也只抱著他,讓他在自己的懷裡安睡,也只有在允浩的懷中,在中才能睡得舒服。他時常在半夜醒來,哭鬧著他疼,失去控制的在中經常會把允浩咬傷抓傷,但允浩只是緊緊地抱著他,任他抓咬,只是不讓他傷到他自己。  
這天起來,允浩發現天氣還好,昨夜在中又不是痛得很厲害,他就把在中叫起來,問他是不是想出去玩。在中開心地點著頭說好。  
吃過早飯,允浩就拿了個風箏帶在中去玩,在中對放風箏很感興趣,雖然他跑不動了,但他喜歡看允浩拉著風箏線在後山一片平坦的草坪上跑,他就坐在樹下的蔭涼裡,靜靜地看著。允浩把風箏放得很高,然後慢慢地移到在中身邊,從身後環住他,把風箏的線軸交到在中的手裡。  
在中拉著線軸,依偎著允浩,看著天上高高飛著的風箏。  
「允浩,風箏為什麼能飛呢?」  
「因為有風。」  
「那它為什麼不飛走?」  
「因為有線。」  
看著歪著腦袋疑惑不解的在中,允浩在他耳邊輕聲道:「我給你講啊,這個風箏就是我,我們的愛就是風,你就是線。我因為我們的愛而越飛越高,但有你在,我就永遠都不會飛遠。」  
「可是我不明白啊……」  
「不明白也沒關係,你知道就是你繫著我的,我們緊緊地拴在一起,就對了。」  
「如果沒有風呢?」  
「如果沒有風,就像沒有愛,我飛不起來。」  
「如果沒有線呢?」  
「如果沒有線,就像沒有你,我會墜落,粉身碎骨。」  
「所以……」  
「所以,風箏,和風,和線,永遠都在一起。同樣,我,和你,和愛,永遠都不分離。」  
在中笑了起來,允浩微笑著在他汗津津的臉上吻了一下,這時,在中一個沒拿穩,線在左手的食指上割出一道深深的傷口,線也斷了,風箏一下被風吹走了,然後慢慢地飄落下來。  
允浩呆呆地看著那個落到山澗裡去的風箏,眼睛濕了,他恨自己為什麼要打這個不祥的比喻,現在線斷了,在中……  
在中忽然蹲在地上大聲地哭了起來,允浩蹲下去,在他背上拍了拍:「怎麼了?怎麼了在中?我說著玩的,那個線不是你……」  
「允浩,你去救救風箏吧,你不是說,線斷了它就會粉身碎骨嗎?你去救救它吧……」  
允浩愛憐地擦了擦在中臉上的淚水:「我……我騙你的……其實你沒看到嗎,風箏是帶著它的線跟著風走了,它們自由了,到一個誰都不知道的地方,一起開心地生活著。」  
「真的嗎?」  
「真的,不管在哪,只要風箏和線在一起,就是幸福的。」  
在中含著眼淚笑了起來,他把手中的線軸扔了好遠:「那就不要用這個東西管住他們!讓風箏帶著它的線飛走吧……」  
允浩看著大聲講話的在中,他想到了有天和俊秀。風箏帶著他的線,跟著風走了。和愛的人在一起,跟著愛遠行,也許也是一種幸福吧。雖然嘴角浮起微笑,但允浩還是落下淚來……  
「在中啊,回家吧,回家吃好吃的東西好麼?」  
在中依然坐在草場上,呆呆地看著遠方。  
「玩了一天了啊,天都要黑了,回家好不好?」允浩坐在他身邊,拉起他的手。  
「真美……」  
「什麼?」  
「你看,太陽快要落了呢,半邊天都是紅紅的,真美……」  
聽在中一說,允浩也抬眼望去,造化神起,不捨晝夜,滿天火燒雲簇擁著太陽在盡情地奔騰變化。在中忽然指著遠方道:「有天!我看見有天了!」  
「什麼?」允浩看看遠方又看看在中。  
「是有天啊!還有俊秀……」允浩看著歡鬧的在中咬緊了嘴唇。  
重病人看到逝去的親人不是吉兆,在中要走了嗎?這麼快……  
紅雲慢慢燃燒成灰燼,在中依然不願回家。允浩索性就坐下來陪他,陪他看完夕陽,繼續看星星。  
「那個叫什麼?」  
「哪個?」

73
「那個那個……」在中伸手指著最亮的一顆。秋天的星空晴好無雲,閃亮的星星照著山野。  
「那是北極星啊。」  
「那個呢?」  
「那個叫仙王。」  
「那個呢?」  
「那個叫仙女。」  
「最漂亮的,那個叫什麼?」  
允浩看著仙王以南,仙女以北的一個星座,緩緩道:「那個,叫仙後。」  
「仙後?是什麼?」  
「仙後是秋天最漂亮的星星,一、二、三、四、五……由五顆組成,看到沒有?那就是仙後。」  
「五顆……」在中抬起頭,靜靜地看著天空。  
「那個是有天、俊秀、昌?,你……和我……」他笑著抬起手指,數著天上的星星。  
「對,有天、俊秀、昌?、你和我。」允浩讓在中躺在自己的腿上,輕輕道,「那就是我們兄弟五個,永遠都不分開。即使在人間分開了,回天上也可以重聚。」在中的狀況已經讓允浩心如死灰,允浩的話裡已經透出悲涼的意味。  
在中忽然回過頭來,定定地看著允浩,良久,才說:「允浩,那個風箏……它不會有事吧……」  
允浩以為他想到了什麼,開始還緊張地看著他,後來聽他這麼問,知道他是又犯了糊塗,在他頭頂上揉了揉,道:「不會的,它不是和它的線在一起嗎?」  
「不對,那個線軟綿綿的,什麼用也沒有。」在中生氣地說,「而且,線會纏在樹枝上啊,那樣風箏就被絆住了,那個線真壞,我們應該剪斷它啊!」  
「誰說的?纏在樹枝上,落在小河裡,掛在懸崖邊,飛到天涯海角,風箏都是喜歡那根線的,如果剪斷了那根線,風箏會傷心的,它會哭的。」  
在中愣愣地看著允浩的臉,好久,才伸手撫了上去:「允浩,如果我死了,你不要太傷心,可以哭,但不要每天每天沉浸在悲傷裡。你愛過我了,我很滿意,我希望你可以把我放在心裡一個深深的角落,然後開始重新生活,你還很年輕,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不要……不要為了我放棄……你也看見了,我們都是天上的星星,將來,很久以後,我和有天俊秀會在天上等你們,會在天上看著你們,所以,請好好照顧自己……」  
「在中……」在中這似乎明白又似乎糊塗的話揉碎了允浩的心,他抓住在中放在自己臉上的手。  
在中卻躺了下去,依偎在允浩懷裡:「我累了,有些瞌睡。你再講仙女、仙王、仙後的故事給我聽……」  
「好……好啊……從前有一個國王和一個王后,他們有一個女兒,王后經常向別人誇耀女兒的美麗……」允浩低聲在在中耳邊講著仙後座的故事,在中慢慢地在夜風中閉上了眼睛。

74
秋天過去,在中漸漸不能再出遠門,但他卻還可以行走。西風慢慢轉成北風,允浩就讓他在屋子裡呆著,陪著他下棋,給他唸書聽,美好的時光漸漸都化為回憶。  
這日,在中聽允浩講在有天的家鄉,每到冬天,人們就吃冰糖葫蘆,因為生病,在中吃什麼都沒有味道,聽著這個就想吃,允浩見在中終於有想要的東西,心裡高興,就說去安排人給他買去。  
在中已經隨著允浩搬到了前山,這樣照顧他能方便些,允浩也可以隨時幫昌?處理幫派的事情,見允浩出去,在中在屋中閒坐了一會兒,看著外面太陽還好,就想要出去走走。  
怕他摔倒,允浩給他做了一副枴杖,在中就拄著他的小枴杖走到院子裡。假山,池塘,經冬不凋的花樹,南方的早冬自有一番別緻風景。  
在中在迴廊裡坐下,清風吹過他的臉龐。  
忽然,一陣聲響驚動了他,在中沿著發出聲響的方向走過去……  

昌?雙手撐在石凳上,不停地嘔吐著,最後一口竟是鮮紅的血。已經不是第一次了,自從在石洞中看到哥哥和俊秀的遺體的那一次心痛開始,這病就會不時地發作。昌?擦了擦嘴巴,回過頭來,在中正呆呆地站在他身後。  
「在……在中哥……」昌?有些驚訝,有些支吾。  
「你怎麼了?」在中走過來,伸手幫他抹去嘴角的血跡。  
「我……我沒事啊。」昌?知道在中智力和精神都有問題,所以也沒有打算給他講明白。  
在中卻搖了搖頭:「你和有天生的是一種病,對嗎?」  
昌?愣住了,在中怎麼清醒得可怕呢……  
在中微笑了一下:「小?啊,我都明白的,你們不要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你……還有有天,你們的在中哥都明白的。」  
昌?覺得眼睛濕濕的,他真的明白嗎?  
在中繼續道:「我啊……還記得第一次看你,就覺得你是我的小福星呢,你總是給我帶來好運氣,對吧……我還記得你那眼睛啊,又大又亮,像天上的星星,像森林裡的小鹿崽……你看著我的時候,一眨都不眨,我很喜歡……你看著我,我就希望你能永遠地看著我來著……我是不是太貪心了啊,你看著我,有天看著我,我雖然覺得抱歉,可是還是很高興的。」在中說著側過頭,看著昌?微笑著。  
昌?坐在在中身邊,拉住他的手:「在中哥,會的,你愛的人,愛你的人,不管在哪裡都會愛著你,看著你的。我會永遠看著你,我哥哥在天上看著你,但他不能像我一樣只看你啊,他還有俊秀哥,他只能偶爾地看你一眼,但他會保佑你的。還有允浩哥,他會一直一直地陪著你……」  
在中攥住昌?的手:「不會太辛苦嗎?你為什麼不像有天一樣,告訴我呢?你為什麼要答應允浩接手幫派?昌?,你不是小孩子麼?為什麼要為我們這些大人,負擔那麼多?」  
昌?的淚終於流了下來,看著在中,他覺得所有的犧牲都是值得的。  

允浩回來的時候,不僅帶回了冰糖葫蘆,還給在中帶來一個驚喜。紅衣繡坊(知道為蝦米素紅衣麼?想想我們的顏色吧……)的姐妹們都上山來看望在中,淺痕說本來姐妹們想給在中和允浩做成親的衣服,怎奈有天和俊秀的服喪期沒滿,不能再辦喜事,等在中好了,一定給他們補上。在中微笑著聽著,不住地點頭。小櫻和淺痕諸位姐妹圍著在中說笑了一陣,見在中的精神慢慢委頓,趕忙提出告辭。  
大隊人馬出去後,一個小丫頭卻折了回來。  
在中並不認識她,就歪著腦袋疑惑地看著她。  
那姑娘抓住在中的手道:「在中哥哥,我是新到繡坊的小晴兒,從山下就總聽姐姐們說起你,說起你的美貌,說起你的傳奇,今天一見,才知道世上竟還有這樣的人物……我的活兒還不成,所以給你做成親衣服我插不上手……但……但我繡了個帕子給你,你隨身帶著吧。」  
在中低頭一看,見是一方上好的絲綢,上面水靈靈地繡了一朵蓮花,手工自比不上淺痕小櫻,但看得出下了工夫,花紋又細又密,在中點頭道:「多謝姑娘一番美意。」  
小晴走後,見在中還在把玩那個帕子,允浩欺上來,把他圈在懷裡:「怎麼就那麼多人喜歡你呢?我可要把你看牢了,別讓別人把你搶了去。」

75
「允浩啊,誰也搶不走的,他們若是來搶,我也只不跟去。」在中說著將下巴放在允浩肩膀,兩人膩膩地擁著。  
「允浩,有個事情要跟你商量,我想救小?……」  

在中的講述並不清晰,允浩更是不願意相信,他們一直對坐到深夜,允浩心痛到窒息。  
「所以,我只有拜託你了,允浩啊,你不是也答應過有天,要照顧好小?的麼?」在中抓著允浩的手,慢慢地說。  
「你讓我親手殺死你,取出你的心做藥,在中啊,你讓我……讓我怎麼答應你……」允浩的聲音有些顫抖,他別過眼睛。  
「可是只有這一個辦法了啊,允浩,你答應過有天的,你答應過他的!」  
「讓我想想……讓我想想在中……」允浩把在中抱進懷中,輕輕撫摸著他的背。  

沒有任何徵兆的,昌?在幫派議事時忽然暈厥倒地,允浩趕來的時候,昌?已經幾乎沒有了聲息。  
對於至親之人,人們彷彿總是心有靈犀,在中很快就知道了,他趕到昌?床前,看了看虛弱的昌?,又看了看同樣虛弱的允浩。  
允浩走過來,拉住在中的手,在中的手很溫暖,允浩的手卻很涼。  
「這一次,真的只剩這最後一個辦法了。」在中在允浩耳邊呢喃,「允吶,我和小?單獨呆一會兒好嗎?」  
允浩點了點頭,隨後吩咐大家出去,在中在昌?床前坐了下來,伸手摸了摸昌?的臉。  
「傻孩子,金在中何德何能,能得到這麼多的愛,讓我的心被幸福填滿……你也是,有天也是,這麼好的人,為什麼會愛我,可惜我的愛都給了允浩,無法分給你們。小?,你跟哥做個約定好不好?不管我們在哪裡,都愛著彼此,我收下你的愛,給你我的心,你帶著我的心重新開始生活,把我的幸福,你哥的幸福,俊秀的幸福都活出來,好不好?」在中低下頭,在昌?的唇上,輕輕吻了下去……  

在中躺在床上,旁邊坐著允浩。  
下人已經將油紙和匕首準備好,允浩卻連看都不敢看。  
「允浩啊,你不用內疚,這是我欠他的,是我自己想要救他。」  
「人人都愛金在中,是吧?」允浩寵溺地看著在中的臉,輕聲說。  
「可是金在中只愛鄭允浩。」在中微笑起來,抓住允浩摸著他的手。  
「允浩啊,不要跟來,照顧好昌?,好麼?」在中終於說出了這一句,這是他最後給允浩找的借口。  
「其實我離開也是解脫,活著已經成了負擔,不論是對你,還是對我……所以不要太難過了,記著我微笑的樣子,記著我愛你的樣子,如果實在忘不掉,就去吃絕情芊,我也知道這樣對你來說,是太殘忍了……」  
「可是我不能假手他人,也許是我過去辜負你太多了,這是上天對我的懲罰……在中,走吧,我送你……」允浩低下頭,吻住在中的唇,輾轉,吮吸,糾纏,在中閉上了眼睛……

76
浸透的油紙那麼輕,那麼薄,但允浩卻如舉著千斤重擔,那一張紙他根本無力舉起,顫抖的手洩露了他的悲傷。  
終於,他將第一張油紙蓋在了在中臉上,在中的手抓緊了床單,窒息的痛苦讓他開始掙扎,允浩拿起第二張紙,繼續蓋住他的臉,在中開始扭動,求生的本能讓他不斷地甩著頭,允浩就那樣愣愣地看著他,拿起了第三張油紙……  
少年時的傾心相許,後來的橫生變故,兩個人不住地彼此試探,他狠心地殘忍折磨,終於開始面對自己的心,卻已經無力回天,在中短暫的一生在允浩腦中閃過,允浩機械地拿起油紙,再機械地蓋住他的臉……  
第五張、第六張、第七張……在中終於不動了,允浩停了下來,握住在中的手,在中的手鬆開了,不再抓緊床單,允浩呆呆地坐著,靜靜地等待他僵硬。  
一更、二更、三更……在中慢慢地冷了,他的手指變得像一截樹枝,允浩依然握著他的手,一切卻無法阻止……  
允浩揭開蓋在在中臉上的油紙,在中安詳地閉著眼睛,面色如常,看不出痛苦。  
「以後也不會再痛了……」允浩喃喃地說著,終於湊近去,抱住了在中。  
「我覺得有很多話想跟你說呢……可是……我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在中啊,如果真的有下輩子,能不能從出生時就認識你,然後一起過童年,一起長大,一起過一輩子,一秒鐘都不浪費……」淚水慢慢地滴落下來,從允浩臉上滑到在中臉上,他們明明離得那麼近,卻又是那麼遠。  
只有一滴淚的距離,從一個人的眼睛裡流出時,是滾燙的,到了另一個人的臉上,已經冰冷……  
「在中啊,天亮了……」允浩鬆開在中,來到窗前,第一絲陽光透進窗子,嶄新的一天已經開始。  
允浩拿起匕首,解開了在中身上穿著的有蛟龍圖案的衣服。  
輕輕揚起刀子,卻怎麼也刺不下去,彷彿他還活著,彷彿他還疼著……  
終於,允浩閉緊了眼睛,猛地刺了下去,沒有聲音,也沒有血流出,允浩剖開在中的胸膛,一顆心安靜地睡在那裡。  
允浩割斷在中的心脈,將那顆心捧到胸前。  
允浩來到桌前,把在中的心放在鋪滿鮮花的案上,然後用刀子一刀一刀地切成薄薄的片,允浩的手不停地在抖,每一次下刀都要用盡全身的力氣。  
終於切好了心片,允浩把放著心臟的案板搬到了屋外。  
冬日的暖陽照著那顆心,允浩坐在地上,守著它,想著心事……  
心臟被風吹日曬,慢慢地萎縮變干,允浩一動也不動地等在旁邊。  

天黑的時候,允浩伸手去翻動了一下那些心片,發現它們已經乾透了,允浩端起心片回到屋中。在中的遺體依然安放在床上,允浩走到他身邊,在他額上親了一下:「我會救小?的,你不要急,等著我……」  
拿起藥缽,將心片放到缽內,細細地研磨成粉,捶、搗、碾壓……允浩盯著手裡的藥缽,生怕有一絲灑到外面。  
一夜,天將放亮時,允浩已經將在中的心磨成了細粉。  
在屋子裡支起小爐子,在藥罐子裡放好各種藥材,把粉碎的心倒進去,用小火慢慢地煎,允浩細心地照顧著那爐藥,彷彿照顧著自己的愛人……  
一天, 兩天,三天……允浩不吃不喝不睡,死死地盯著那爐藥……  
第三日一早,允浩終於把藥煎得了。他看著床上被芳香藥材圍著的在中,臉上露出了微笑。  
允浩端著藥來到昌?的房門口,幫眾們都驚訝地望著允浩,原本英俊的他是那樣憔悴,年紀輕輕頭髮竟已經斑白……  
允浩把藥放在桌上,親自抱起昌?,讓他依偎在自己的身上,把藥一點一點地灌進他口中……  

喂完藥,允浩就守在昌?床前等待,直到他睜開眼睛。  
「允浩哥……」昌?張開眼睛後環視了一下四周,然後輕聲地喚道。  
「醒了?還疼麼?」允浩微笑著問。  
「哥……你的頭髮……」看著允浩的眼神,昌?瞬間明白了事情的經過,「在中……在中……」  
「在中走了,他走得很有意義,把你換了回來……」允浩依然微笑,微笑中透露出死亡的氣息。  
「在中……」昌?看著桌子上的藥碗,哽咽得發不出聲音。  
「在中只有一份愛,給了我,他只有一顆心,給了你。所以,他不欠我們……」允浩的聲音透著無盡的蒼涼。  
「他希望你好好地活下去,帶著他的心,明白嗎?」  
「哥,那你呢?」昌?望向允浩。  
「我?我要去陪他,他心眼小,如果去看到有天和俊秀那麼恩愛,他會眼熱的。」允浩笑得很甜蜜。  
「好吧,我尊重你的選擇,也尊重他。」昌?點了點頭,他的神色已經沒有了悲傷。  
「好好照顧幫派,這是我和你哥哥的心血,好好地愛自己,這是在中的心意,你記住,我和你哥哥,在中,俊秀,我們都愛你,我們會永遠保佑你,永遠看著你的。」  
昌?像個大人一樣點了點頭。  

尾聲:  
清明一到,雨水就特別的多。  
但不管多麼泥濘,飛鴻幫幫主沈昌?都會在那一天去山上祭奠,雷打不動。  
昌?將一瓶烈酒倒在地上,緊挨著的兩座高高的墳一看就是合葬的。一隻神鳥總是在徘徊啁喳,時時竟棲息在昌?肩頭。昌?總是從日昇坐到日落,一句話也不說。  
天黑時,他就抬起頭,春日的夜空繁星閃爍,在遠遠的地方,仙後星座放出光輝,昌?總是久久地望著,直到流下眼淚……  
飛鴻幫兩位已故幫主的傳奇故事在坊間流傳,而新幫主的聰明機智和絕美容顏正成為一個新的傳奇。  
那是又一個清明,昌?祭拜完兄長,在回來的路上,一隻雪狼遠遠地注視著他,然後化為一個白衣勝雪的少年……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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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文阿
哪裡感動了 都太悲了吧XD
都死光了 我好難過阿
眼淚一顆顆的快掉下來了
心好痛阿 真是的

為了愛情 都自殺去了


感謝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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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大家殺光光就是了....
幹麻這樣阿阿阿

討厭討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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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嗚~
悲文啊~看了三天就哭了三天...
我娘親還以為我被甩了...囧
沒想到是這種結局...以為好歹有一對有情人活下來的
嗚~一想到又哭啦~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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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愛為名的奉獻跟為愛而死的犧牲~到底是自私還是無私呢?

[ 本帖最後由 若言雪 於 2009-4-18 12:20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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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阿... ...
我知道他真的事超悲的~
(一對也沒留下來,卻留下一個人一生的思念
我也是哭很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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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下來的人才是最可悲的吧……

背負著另一個人的性命,自殺是做不到的……

可是獨自一人留在世上,又會等到自己的另一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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