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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言情] 決明 -【蝕心劍之五青冥】癡兒

第九章

  經由千翡手中所取下的青冥劍,化成了幻劍,然而青冥變成水劍之後,她卻沒有任何神妖之力來驅使它,終使水劍盡散,回歸冷泉,再靜靜地攏湊成劍,依舊佇立在原地,肉眼所見,只不過是一處澄澈不過的汩泉。

  蝕心劍蝕心、噬神靈,終蛻凡劍形體,化為專屬執劍者之幻劍。

  而青冥,屬水。

  若非癡兒無心點醒,終其一生他也不會發覺青冥劍近在咫尺,因任誰也料測不著,劍與水,竟是同體。

  掛在水湅臂膀間的癡兒愣愣地看著那柄澄清無瑕卻又緩緩漾蕩著波紋的青冥劍,帶著些許的好奇作祟,她伸出了手……

  「別看這柄劍無害,它鋒利得很,癡兒。」水湅喚住她的輕舉妄動。

  「是水……」看起來並不危險呀。

  「是劍。」

  一柄能解開他身上封印的劍。

  一柄能讓他恢復成龍的劍。

  水湅五指一鬆,成形的青冥劍又碎成點點水珠,如隕星般墜入泉中。他摟抱著癡兒,走回暗室石階。

  「水湅,那把劍又是怎麼回事?!」秦隨雁摸不清眼下的狀況,只能追問水湅。

  「如你所見,青冥的幻劍。」

  「幻劍?」

  「說太多你也不明白。」水湅的口氣很敷衍。

  「青冥劍怎麼會變成那模樣?又為什麼在你鬆手之後消失不見?這是什麼把戲?」秦隨雁可不放他隨意過關。

  「很有趣,是不?」水涑瞇眼一笑,將臂上的癡兒給放下石階,讓她自己穩穩立足。「這套戲法……」他伸手拿起淨淨手裡捧著的溫茗,隨手往泉池一傾,香茗似流泉溢洩,另只手卻握住了傾倒中的茶液,與方才青冥水劍成形的樣子如出一轍。「只要有水,就能變得出來。」

  青冥劍,沒有固定形狀,因水而生,因水而滅。放眼望去,只要有水,便能喚出水劍。

  長指再松,水劍又進裂無蹤,看呆了水湅之外的其餘三人。

  「水家莊以後就交給你了。」水湅輕挽著癡兒,走過秦隨雁身畔時笑意盈盈地拍拍他的肩胛,說得突然。

  秦隨雁先是一怔,「拜託!水家莊從多早之前就全由我在發落?!你管過哪一件小事了?!別說得好像在托孤似的好不好!」

  「是是,就是因為這樣,我才安心將一切丟給你呵。」

  「這我早就知道,你幹啥又用這怪語氣提醒我?!」

  可惜秦隨雁的狂吠叫嚷聲,被水湅遠遠拋在腦後。

  他牽著癡兒離開了暗室冷泉,直直朝他的院邸而去。

  水湅沿途難掩好心情。

  「有了青冥劍,我就毋需強逼自己待在這軀殼裡,我就可以不再是『水湅』,我就可以……」

  就可以拋下現在所有的一切一切,快快樂樂地回去當他的戲水蛟龍。

  一個好大好大的疑惑也在瞬間劈進他的腦門,將他方纔那句話給打上一記遲疑。

  就可以拋下現在所有的一切一切,快快樂樂地回去當他的戲水蛟龍?

  似彼此心有靈犀,他回過頭,正巧對上她注視著他的目光。

  龍,有屬於龍的生活方式,與人是大不相同的。

  他若能當回水底蛟龍,自是要捨棄現下所有,他知道,他一直都是知道的,所以他沒有與任何人建構起感情,就怕要走時,會走得不甘願。

  腳步突地有些沉重,走沒兩步,他停了下來,險些害癡兒撞上他的背脊。

  「癡兒,若我離開了水家莊,你會不會捨不得我?」他的口氣很輕。

  她靜默好久,幾乎要讓水湅誤以為她聽不懂他的話,才想再以更簡單的方式詢問她,癡兒卻先開了口。

  「你要去哪裡?」

  沒給答案,卻再提了個疑問。

  他的指,落在廣闊似海的湖面。

  「要去很久嗎?」

  「很久。」

  「那……那,我會想你的。」久久,她才咬著唇道。

  聽聽!這種話真讓人喪氣,好似有他沒他都不會有太大不同。

  有些氣惱,卻也有些釋懷。

  氣惱著她的無所謂,也釋懷著她的無所謂。

  想與不想又有何差別,想了,徒讓自己傷神;不想,也只不過是將生命中曾有的過客給驅逐出記憶之外--對於他而言,兩者都是無關痛癢。

  「不用了,想不想都無所謂。」他繼續邁步。

  既是無所謂,他又為什麼要問及捨不捨得的蠢問題?她捨得也好,捨不得也罷,都無法左右他,無法左右他非人的事實。

  然而他卻清楚,自己多希望能從她口中聽到「捨不得」三字。

  騙得了別人卻騙不了自己,他該死的希望!

  或許……只是或許……

  她說出「捨不得」,他便會為她留下。

  但她終究沒說,只是憨柔地任他牽著,隨著他的步履而行。

  螓首低垂地瞅著地面,原本落在眼簾的鳳頭繡花鞋開始模糊,連同小跑步時飛騰的輕紗榴裙也朦朧成一片薄濫。

  空騰出來的小手抹抹眼,沾了纖手濕滑,拭去了阻礙視線的薄霧,下一瞬間又滿滿湧上。

  鼻頭好酸、好酸。

  她輕揉鼻頭,那股酸澀卻不減反增,甚至於酸酸的不適已經逐漸霸佔她順暢的呼吸。

  想開口詢問他這股奇怪又不舒服的感覺,喉間竟乾啞哽咽,再也吐不出一字一句……

  好難受。

  眼睛難受、鼻子難受、咽喉難受,渾身都好難受--

  水湅再度回首,這回無關靈犀互不互通,而是來自身後那道捂起雙耳仍能聽聞清楚的啜泣聲。

  花兒凝露的臉頰哭得淒慘,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摧毀了她艷俏無雙的容貌。

  「哭什麼?」他停步,掬起她的臉蛋。

  她不斷搖頭、搖頭,活像是要硬生生將腦袋瓜子自頸上給甩下來。

  「不……不知道……不、不知道……好難受……」破破碎碎的字眼好不容易才逸出喉頭,緊接著便是毫無節制的放縱大哭。

  她不懂,不懂突來的傷悲,單純的心裡承載著她不明瞭的失落,傾巢而出。

  他卻懂,懂她突來的傷悲,為他而生的傷悲,不禁爬梳著額際劉海輕歎。

  「癡兒,我等這天等了好久,我不可能因為你而放棄。我不是水湅,我也不要是水湅,我有屬於我自己的生命,我要回去那具屬於自己的身軀。」他身為「水湅」十數年的目的就是為了這個,自始至終……都不該改變。

  一旦回歸龍軀,也就等於斷了所有與「人」的牽繫。

  聽到他的話,她細眉攬得更緊,淚水也奔竄得更凶,索性發起娃兒脾氣蹲坐在原地,曲膝哭泣。

  「別這麼哭,會教下人看笑話。」

  「嗚……」她踢跺著雙腿。

  「再哭下去,我都快能從你氾濫成災的淚水中喚出青冥水劍了。」他打趣道,卻換來更響更亮的號哭。

  水湅頭一回感到無能為力,衣擺一攏也跟著席地而坐,無視兩人正佔據著廊道的正中央。

  原是恁般愉悅的心情,在不曾止歇的嬌泣聲中瓦解崩潰。

  L  L  乙

  如果她仍是以前的千翡,他必能定得毫無顧忌。

  並不以為癡兒在他心目中佔有多大地位,並不以為她足以改變他的決定。

  他的身軀被困在湖底長達數千年之久,直至十多年前他才藉由水湅之軀再度踏上陸岸,為的也不過是尋到青冥,並以己身之力破除封印。

  如今,青冥在手,解除封印已是勢在必行。

  可是心頭煩煩躁躁的,即使那道哭到打嗝的哀淒泣吟已然消失,整間空蕩蕩的屋子裡只剩他一人--因為癡兒同他生氣,揪著自個兒的繡枕衾被往淨淨房裡鑽,留他一個怨男獨守空閨。

  也好,讓彼此都冷靜冷靜。

  但還是煩。

  水湅把玩著桌上一壺茶水,將它倒到杯裡,斟滿,又從杯裡將茶再倒回壺中,反覆再反覆,懶散的眼眸直勾勾覷望著長條狀的傾洩溫茗。

  「我要走,一定要走,從我進到水湅身體的頭一天開始,我就很確定這個念頭,即使她哭得再慘、再可憐,都不該干擾到我的決定。反正撲通一聲跳到湖裡,解開了封印,我就可以悠遊自在地飛龍升天,做回我的閒雲野龍,至於這具皮囊會在數日後自個兒浮出水面,到時,誰還有心思去管我這皮囊之下的龍魂?」他的自言自語,好似在說服自己一般。

  可是……

  這種走法,好像在逃避似的--逃避著她的哭功攻擊。

  好吧,他承認他不願見到她哭,那會讓他的腳步變得沉重,沉重到無法邁步前行。

  窩囊呀,他怎麼會有這般窩囊的人性反應咧?

  擱下杯子,不管滿桌面散灑的茗液,他和衣上榻,雙掌支於腦後。

  「明日一早就下湖除去封印吧,這事能越早做是最好。」未了,他還是決定以逃避的方式來離開水家莊。

  夜漸深沉,水湅似睡似醒,著實不安。

  耳畔的哭聲忽遠忽近、忽大忽小、忽高亢忽暗斂,迫使水湅睜開眼,接著便是扎扎實實的大受驚嚇。

  他的床沿坐著一尊披頭散髮的白衣女鬼!

  定晴一凝,他才瞧清楚。

  「癡兒?」水湅坐起身子。

  「水、水湅……」口氣慘淒淒的,軟軟的身子趴伏在他身上。

  「你不是到淨淨房裡睡嗎?」

  「沒、沒睡……我……去問淨淨……」一個哭嗝截斷了她的句子,「問一個,問題……」

  「問什麼?」

  「問她……我可不可以……以後都把糖呀糕的,全讓給你……」一顆顆豆大的淚水順著不知婉蜒多久的舊淚痕淌溢,她沒伸手抹去,任它們在顎緣彙集、滴落。

  「為什麼?」

  「全讓給你,你就不會走了……」哭音斷斷續續。

  「全讓給我,我還是會走。」他又不是因為分不到糖吃才負氣離開。

  低泣轉為嚎啕,聲聲指責著他的狼心兼狗肺。

  水湅下了床,將她微微掙扎的身子帶到窗欞邊,共同注視月華輕灑的美麗湖面。「還記不記得湖底的囚龍?」

  「龍……記得。」

  「我若不走,它就沒辨法出湖。」

  她似懂非懂,只是搖頭。

  「天底下沒有一舉兩得的事,『水湅』本來就是個死人,早在十多年前就已死之人,如今,我只是讓脫了軌的一切回歸原點。」

  該活的、該死的,命中已注定,誰也無力扭轉定數。

  誰也無力扭轉……包括她。

  「不然……我跟你,一塊走。」她仰起螓首,淚花洗滌過的雙眸又紅又腫。

  「為什麼?一塊走就不能再見到淨淨,這樣你也甘願?」

  「叫淨淨,也一塊……」她異想天開。

  「淨淨一塊,是不是順便連隨雁也一起?隨雁一算進來,縛繫在他身上的人事物就像串粽子一樣,一扯便沒完沒了。」到頭來,全水家莊的人不全得跟上?

  牽繫這玩意兒著實驚人,牽一髮而動全身,一個人身上都束縛著太多太多的包袱,教人無法灑脫。

  但他不是人,是只龍,不該會同人一樣。

  「那怎麼辦……」

  「不要再哭。你明早可以坐在這裡望著湖,我……龍會自這方向破水而出,那時,別忘了朝它招招手,讓它定得無慮些。」他故意說得輕鬆,卻掩不住低歎的口吻,「你待在水家莊裡,隨雁自會替你做出最好的安排,他不會在意以前千翡的所作所為,我不擔心他是否會欺陵你,有淨淨在,他也沒這熊心豹子膽。」他放柔了嗓,「我想,我欠你一句道歉,是我害你變成這模樣,現下又讓你哭得淒慘。」

  那時青冥劍碎,他以為自己無望再做回龍,他真的曾放縱自己去寵她、放縱她逐步侵蝕他的心,但……他還不愛她吧?否則他為何能狠下心腸,說走就定……

  他想,他仍不愛她吧……

  「水湅……我聽不懂……可是你不要走,好不?」她慌道。

  就只差一點,他幾乎要在水靈靈的眼眸懇求下脫口應「好」。

  「不行。」非走不可。

  他半斂眼瞼,強迫自己不去理會她可憐兮兮的哀求。

  「水湅……」她的小臉又苦垮了。

  「不要哭,你會影響我……」水涑苦笑,她卻哭得更慘。

  「水湅……」她變本加厲。

  水湅撫額沉歎,「癡兒,你不要再--」

  「水湅……水湅……」她撲入他懷裡,她沒有夠多的字彙來表達她的慌亂,只能無肋地喚著他的名,「水湅……水湅……」

  「你再哭,我的意志真的會崩潰。」

  「水湅……水湅……水湅……」她恍若未聞,就連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因他要離開很久很久而哭。

  水湅俯下首,吻住她喃喃嘀咕的唇瓣,也吻上她頰畔鹼澀的濕意。拇指抆揩粉色眼眶淌落的晶瑩淚水。

  L  L  L

  她影響不了他。

  傾倒完整壇的淚水,水湅只是一點一滴吮盡,而不給她任何留下來的承諾。

  他要走,要走了……

  癡兒揪著裙擺,心神不寧地左右扯擰著綢紗,伏蜷在水廊雕欄邊。

  她不要他走,但他還是要走;即使她一直哭、一直喊、一直哀求,他還是要走。

  淚水滴入湖心所激起的微小漣漪,輕而易舉地掩沒在晨曦未明的薄霧湖面上。

  而不遠處的湖中巨漪仍圈圈晃蕩,那裡,是水湅跳下蓄龍湖的地方--帶著青冥水劍,一躍而下。

  然後他說,他會再從這圈漣漪中出來……以她不甚熟識的模樣,破湖而出,他要她帶著笑,與他揮手道別。

  她做不到……這太強人所難了,超乎她所能理解的程度,她明明好難受、明明哭得好慘好慘,為什麼還要她笑呢?笑不是在開心之際才有的反應嗎?

  「水湅……我不要笑……我難受,不笑……」

  淚如雨下,點點滴滴盡墜湖心。

  她強撐起身,扶著欄杆,傾身向前。「水湅……不要走……」

  久跪的雙腳發麻刺疼,舉步維艱,但阻止不了那抹纖影越來越傾近湖面,終於,她失了平衡,整個人跌入蓄龍湖裡,任冰冷的湖水將她吞沒。

  隨波展揚的輕軟衣襦,像極了一株嬌羞的月下美人,瞬間吐蕊,卻又在日芒灑落的同時,殞滅……隨著沒溺的身影,墜入湖底深淵。

  有些魚兒圍繞在她週身,以為她是食物,甚至張口吮吸她的肌膚、衣裳及披散的青絲。

  她雙臂胡亂舞動,揮開妄動的魚群,身於仍繼續被推向未知的境界。

  肺腔空氣逐漸稀薄,她的生命力也隨著自口中吐出的小小氣泡竄升消失。

  聽覺在湖中變成模糊,沉沉的水壓讓她越來越痛苦。

  黑暗即將襲來。

  在昏沉的墨色中,她隱約看到了--

  宛如佇立在水中的水湅,黑髮在腦後自成一陣波潮,翻騰揚舞,好似要飛起來一般……

  靜謐的側顏幾乎要教他臉上的青龍烙所霸佔,讀不出一絲一毫的神情,那模樣猶似一尊栩栩如生的石雕。

  但他朝前方伸出了手,溫柔地撫觸著他眼前的東西……

  她順著大掌平伸的方向瞥去--

  龍!與丹青墨繪上如出一轍的龍!

  巨大的龍首及不知婉蜒盤踞蓄龍湖底多長的龍軀,映入她矇矓的眼。

  不行……不行……水湅要走了,要走了……

  他要跟著那條龍一塊走了……

  癡兒用盡肺葉最後一口氣,只為挽回他。

  「水湅,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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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待癡兒再清醒,卻已置身於水湅的房中,眼前一切景色皆是她再熟悉不過的。

  帷簾之外,傳來熱鬧交談聲。

  「你給我喝乾淨!」

  「哎哎,這可不是一碗,這是一桶耶。」

  「你有本事清晨跳下湖裡去戲水,就要有本事將薑湯全給灌下肚裡去!」

  「別吼別吼,你吼得我耳朵直髮疼,我喝便是。」

  水湅痞痞的聲音,近在耳畔。她側首,正對上水湅與秦隨雁在推托著一桶熱辣薑湯的畫面,卻因淺色帷帳的阻隔而顯得迷濛。

  水湅擰著鼻,大灌數口辛辣的熱湯,神情痛苦難當,活似他灌下的是砒霜毒藥。

  「我喝了好多水,這薑湯意思意思喝兩口就算。」

  「不行!」

  「我是莊主,我說了算。」這種時候水湅才會端出莊主的架子,只為逃避某些麻煩事。

  大總管與莊主之爭,永遠都是莊主更勝一籌。

  「再多喝兩口。」秦隨雁一改原先的凶狠,放軟了聲音,給足水湅這莊主面子。

  「一口也不要。」他得寸進尺得很。

  「相信我,你自己多喝幾口才是最好的選擇,否則……」秦隨雁咧嘴一笑,「被一大群奴僕架住強灌的滋味不會比較好受。」

  比地位,他秦隨雁是不及水湅來得高,但論人緣,水湅只能追在他後頭喘,讓他想想……恐怕只要探個頭,嚷嚷聲「誰要來灌莊主喝湯」,八成水家莊的奴僕便蜂擁而上,有仇報仇,沒仇練身體。

  「又威脅我?」

  「為了你好,我只好這麼做。」

  「那另外一桶咧?」水湅指著桌上那桶與他懷中同等大小的熱薑汁。

  「給小白癡喝的。」小倆口有雅興一塊鴛鴦戲水,就得同樣有本事一塊當對「灌湯鴛鴦」。

  「噢——那待會兒可有好戲看羅。」水湅幸災樂禍。

  「你先將自己的這齣好戲給演完。」秦隨雁言下之意就是要他先灌完薑湯。

  「好好好。」他拎起調羹,小口小口地舀起熱湯,吹涼再入嘴。

  癡兒聽得迷糊,卻隱約知道如果外頭兩個男人知道她醒了,絕對不容許她太好過,嗚……

  她動也不敢動,繼續裝睡。

  帷帳外又傳來閒聊的聲音,由秦隨雁起頭。

  「水湅,婚事也該辦一辦了吧?」

  「什麼婚事,你和淨淨嗎?秦大總管難耐深閨孤寂,思春啦?」

  「誰在說我?!是你和小白癡!」秦隨雁臉上一陣紅一陣青。

  「咦?當初秦大總管您不是千叮嚀萬囑咐,堅決反對我迎娶她進水家大門,言猶在耳,你自個兒就自打嘴巴啦?」

  「那個『她』是指千翡。」

  「千翡和癡兒,一樣。」肩一聳,擺明挑釁。

  「一樣?若真一樣,你待她的態度會有這般明顯的差別?少唬弄我,方才大夫診脈時,你也在場,別想裝傻。小白癡肚裡的種是誰的,你我心知肚明。」

  都妊娠月餘了,這段時間小白癡只接觸過兩個人,一是淨淨,一是水湅,誰是孩子的爹,毋庸置疑。

  「是我的。」男子漢敢作敢當。

  「很好,那胎兒是水家莊未來的主子,咱們可不能怠慢他,更不能害他受人指指點點,趁著小白癡肚子還沒大,趕緊迎她過門。接著就是滿月酒、抓周——等他長大成人,再由我親自教導他水家莊莊主應盡之責,然後我就可以卸下重責去養老,享受悠閒幸福的美滿晚年……」秦隨雁越想越樂,到後來幾乎沉淪在自己編織的完美遠景裡。

  他原以為自己會肩負著水家莊的重責,直至老死,說不定待他魂歸西天,還得半夜點著鬼火回來替水家莊看帳咧!

  現在有個小主子在她肚裡孕育,他可憐悲慘的未來極有扭轉的可能!

  他絕對不會再養出第二個「水湅」!

  水湅見他如此高興,也就沒出言打擊秦隨雁的幻想。

  「你不反對吧?」秦隨雁轟然回頭,一臉戒慎,換來水湅含笑點頭。

  「我不反對。」

  「那好,我現下立刻著手去辦場隆重婚禮,水家莊頭一回辦喜事,馬虎不得,還有那些賓客名單、菜色、佈置……」秦隨雁邊說邊算也邊走出水湅的房門,反正這些「小事」,莊王是不會去管的,自然又得落在大總管肩上,所以他很認命也很甘願地退場張羅。

  水湅撥開帷幔,右手貼在癡兒肚上,輕喃道:「你還沒出世,做爹的我先教你一件事,要嘛,你就聰明得像我一樣:要不,就癡得像你娘一樣,否則瞧見方才碎碎念出門的伯伯沒?你的未來就會變成那副模樣,你怕是不怕?」他停頓片刻,又咯咯直笑,「好傢伙,聰明噢。」他隔著肚皮與未成形的胎兒對話。

  一個像他一樣聰明的好孩子,就等於奠定了未來秦大總管的悲慘生活將繼續綿延。

  「癡兒,別裝睡。」擱在她腹上的大掌戲要出力揉搓她,力道似羽輕淺。

  「唔……」顫抖的眼睫透露著她的清醒,卻怎麼也不願睜開。

  「我知道你是怕喝那一大桶的薑湯,對不?不過這樣不行噢,乖孩子要好好喝完,這樣才不會染上風寒。」這番話,由水湅嘴裡說出來,真是沒有說服力。

  「水湅……」

  「嗯?」

  她長睫輕掀,許久之後才緩緩定晴在他面容上,指尖落在他的右頰,似輕撫似確認,坑凹凸痕的鐵烙是如此貨真價實。

  「你沒走?」

  水湅伸手捶捶自己的後頸,再扭扭脖子,一副老大爺模樣。

  「有個癡兒差點溺斃,我能見死不救嗎?再晚一步,你就成了蓄龍湖第二條冤魂,明年的今日我就得為你添上三炷清香。」

  「我……不小心,摔下去了。」

  「哎哎,害我還感動得亂七八糟,以為你投湖殉情咧,原來是失足墜湖罷了。」浪費他一顆珍貴男兒淚。

  「我看到,好大的龍……」

  「喔?你有瞧清楚呀?」他還當她那時已經陷入昏迷了呢。

  「嗯,好大好大。」

  「而且還玉樹臨風、瀟灑俊逸是不?」那條龍可是他的本尊,自然多扣了些讚美詞彙。

  她搖頭。「好恐怖……」那龍的一顆利齒幾乎要與水湅一般大小了。「它壞,它要帶走你……」

  「不會了,我不會同它一塊走了。」水湅的笑臉凝結,眉峰雖不曾攬擰,然而眸間的陰霾卻又鮮明清晰。

  「真的?」

  「它走不了了,再也走不了了。」

  乍聞他不走的喜悅卻在下一瞬間被他臉上的神情所沖淡。「水湅,不走很好呀,你怎麼……不歡喜?」

  「我的不歡喜有一部分來自於我太歡喜了。」他又說著她不懂的話。

  是的,他不走了,不能走了,他竟然沒有感到嚴重的打擊及失望!

  他該捶胸頓足的!該咬牙切齒的!該咆哮失控的!

  但他沒有!只是乖乖坐在房裡喝著他最討厭的熱薑湯!

  「我帶著青冥劍到湖底想解開封印時,卻發覺……它死了,那具屬於我的龍軀死了……」水湅緩緩說著,訴說著「自己」的死亡,「聰明一世,糊塗一時,我竟然會犯下致命錯誤,一具失了魂魄的身軀怎麼有能力維持肉身不滅?我簡直是蠢到極點——」

  最蠢的是,他竟然沒有很難過!

  難道是因為在之前誤以為青冥劍碎時,他已經承受過一回打擊,所以這回他才會覺得無關痛癢?!

  還是因為他原先非走不可的理由破滅之後,他竟覺得鬆了口氣?!

  兩難的抉擇變成了再簡單不過的單一選擇,他進無路退無步,卻換來最釋懷的喜悅?!

  即使擁有了青冥劍,他也變不回龍,只能委屈地成為水湅——成為一個周圍牽繫著好多好多人的「水湅」。

  更蠢的是,他竟然覺得甘心——甘心窩在水湅的身體裡,繼續充當水湅!

  成為水湅,他便會失去蛟龍千年長壽,他甘心。

  成為水湅,他必須學會去接納身旁來來往往的人,他甘心。

  成為水湅,他將面臨到屬於他的家累——除了她之外,還有數個月之後才來報到的娃兒,也許接連數年內,新添的人數會超乎他想像,他甘心。

  成為水湅……

  「你怎麼,一句話也不說,光會笑?」方才明明說著好像挺嚴肅的話,此刻唇畔卻揚著好真實的淺笑。

  她的軟嗓,打斷他的思忖。目光攏聚處,有張無邪且專注的花顏觀望著他,那雙曾因為他要離去而哭得狼狽的眼,如今仍舊清澄。

  他是個極度自私的人,說走便走,要留便留,一切都是以自己為優先。

  世人之中,有多少人能做到先捨己而為人?少之又少吧,連人都是如此了,何況他是條龍……

  至今他仍萬分肯定,倘若湖底的龍軀沒死,他仍是會走……至少在將她救回湖岸後,或許是待她生完娃娃後,抑或……直到她壽終正寢之後,他一定會走,生要為龍,死亦要為龍魂。

  這已經是他最大的讓步。

  只不過,他已經沒有選擇的權利。

  現在,成為水湅,仍是將所有的過程真實演練一回——他救她回岸,並且在不久的將來能抱抱屬於他的孩子,然後他會同她一塊變老,或許她會先他一步辭世,也或許這具屬於水湅的軀殼會先死……

  他所喪失的,「只是」最後變回蛟龍的權利,「只是」無法再以騰龍之姿現世——只是?他竟然會用這般雲淡風輕的兩字來形容他龍軀的死亡?!

  「水湅不走,真好:水湅笑了,真好;能在一塊,真好。」在他獨自思索之時,她再度打破沉默,簡簡單單一個滿足的笑靨,點亮了那張不見胭脂水粉濃妝淡抹的芙容。

  他望著她,望著如此在乎他離去或留下的神情。

  仔細想想——或許,成為水湅,並沒有他想像中的差勁咧。

  「癡兒,我問你。倘若有天我和淨淨一塊落水,你是救我還是救她?」即使他知道自己現下的口吻帶著吃醋的酸味,他仍想問。

  「救淨淨。」她沒多花任何時間思索,答得理所當然,也理所當然的令人火大。

  水湅深吸口氣,想掐死她又下不了手,索性端過一桶熱薑湯塞進她懷裡。

  「喝完!」灌!灌死她!

  水湅很無恥地抱過另外一桶,準備將這桶湯汁也灌進她嘴裡,在達成處罰她的同時,也讓自己脫離活受罪之苦。

  癡兒咕嚕咕嚕地嚥下最後一口薑汁,大吁口氣。「熱熱的,好暖噢。」

  「別急,還有一桶。」

  「噢,好。」繼續奮戰。

  看著癡娃娃認真且認命地灌完屬於他的那桶薑湯,不滿也消了大半。

  不甚閨淑的飽嗝自她粉唇間逸出,帶著濃濃的姜味。

  水湅揮揮袖,拂去鼻前的恐怖味道,她卻越貼越靠近他。

  「水湅,不會救淨淨,可是會救我,所以我救淨淨,水湅就會來救我和淨淨,嘻。」她笑容燦爛地將方纔未說完的話接續完全。

  這小白癡到底是真癡還是假癡,怎麼心機比他還要重?!

  敢情她是將自己視為餌,專司用來釣他這條龍上勾?還是她已經摸透了他的心思,知道如何整治他?

  不過她該死地猜對了!

  看來這丫頭,癡得有些小聰明。

  雖然她的答案並非代表著他與淨淨孰輕孰重,但他就是忍不住為這種小小的排名吃起乾醋。

  「有朝一日,我定要聽到你將我擱放在淨淨之前的答案。」

  至少在她肚裡的娃兒落地之前,他在她心目中的地位絕對要遠遠超過淨淨——那個分明姓「水」,與「水湅」有著濃密血緣關係,卻嫻靜溫柔到被錯認為女婢十數年不曾吭聲——不對,她原本就是個啞兒,怎麼為自己辯駁?況且他瞧淨淨還對女婢之職挺樂在其中的。

  因為他不是真正的水湅,所以對這個血緣之親的「妹妹」沒有一絲一毫特殊的親情,也懶得向秦隨雁解釋一字一句,所以秦隨雁至今仍以為淨淨是名比他更早進入水家莊為奴的小孤女……

  真想看看哪一天秦隨雁知道真相時的蠢模樣,不過,不急於一時,他成為水湅後,便有漫長的未來足以享受這等樂趣。

  「慘了,我對自己身軀死亡一事,越來越感覺不到傷悲了……」

  「不傷悲,快快樂樂的,一塊。」她接著他的話尾。

  「你想跟誰快快樂樂生活在一塊?」

  「淨淨、水湅和凶巴巴的秦隨雁。」

  水涑長指在她面前搖了搖,「是水湅、淨淨和凶巴巴的秦隨雁。」順序可不能有錯。

  她皺著細眉,「對呀,三個人,再加上我。」她左算右算人數是相同的,可是不甚明白水湅在糾正她什麼。

  「以後水湅一定要擱在最前頭。」他認真教導。

  「噢,好。」她應了他的任性。順序上的先後對她不具任何特殊意義,她只知道,在她所囊括的人名中,全都是她重視的人。

  「還有,你千萬不准變回千翡,否則我一定會休妻。」狠話撂在前頭,免得到時有人說他薄情寡意。

  千翡?休妻?聽不懂耶……但她還是笑著應允了。

  「然後,你要晚點變聰明,這樣我才可以欺負你久點。」小癡娃總有一天會長大,長大了就變得精明,一精明就會反過來吃定他。

  「好。」

  「最好一輩子當我的癡兒。」他擰上她粉嫩嫩的雙頰。

  「好呀,當你的癡兒,一輩子。」她開開心心地將自己終生幸福出賣給他。

  水湅笑得又賊又樂,眼眸像彎彎月兒一般。若他瞧見自己現下的笑靨,八成認不出那是屬於他的。

  嘿嘿,他突然覺得……

  留下來當「水湅」,也挺不賴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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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篇之一

  情,隨雁


  鏘鎯輕響震回了我曝曬在烈陽底下數時辰的迷離神智。

  熠熠日芒反照間,一隻指甲般大小的純金蜘蛛落在我伏跪的草蓆前,澄黃而刺眼。

  金色的蜘蛛……而且,是活的!

  修長的八隻腳僵硬而遲緩地移動著,證明著它的生命存在。

  這是怎麼回事?

  我抬頭,正巧迎上一柄抵在我垂汗顎緣的扇骨,乍見之下好似我是因那柄礙眼紙扇而屈服抬頭,瞬間轟入腦海的是股揮之不去的厭惡。

  「賣身葬父?」

  好聽的稚幼男嗓成功地擷取了我對那柄破扇的瞪視,眼光移上開口說話的持扇男孩,他是個十來歲的小毛頭。

  未發育的身材顯得比同齡男孩來得嬌小可愛,黑白分明的雙眼澄澈清亮,笑起來有絲甜香,彎彎長睫襯著墨石般的眸,異常合適。唯一詭異之處是他右頰上面積頗駭人的青龍烙印,讓原先該是張素潔雅秀的容顏毀得徹底。

  「小少爺!那只純金蜘蛛是咱們水家唯一的財產呀!咱們還得靠它典當,撐過個把月咧!」一個瘦弱到僅存皮包骨的龍鍾老人慌張且忙亂地撥開重重圍觀人群,撲倒在草蓆上,才搶下那隻金得發亮的小蜘蛛,接著卻是一聲慘叫:「哎喲,這怎麼會咬人?!」

  清亮笑聲響起,「水伯,你又被騙了,真的純金蜘蛛在這咧。」被喚為小少爺的男孩由袖裡掏出純金煉鑄的八爪蜘蛛,隨手拋向老人。

  「小少爺!你又捉府裡的活蜘蛛來上彩墨了!」

  「呵呵,水府裡什麼都沒有,就是結網的蜘蛛最多。」所以為了打發無聊光陰,他便三不五時抓些蜘蛛來玩。小少爺又轉向我,臉上笑意未減,「你,要賣身葬父?」

  我點頭,目光瞥向身畔那張書寫得歪斜的四個大字。

  「多少銀兩可以買下你?」

  「小少爺!咱們水家沒有多餘的銀兩養閒雜人等!」老人率先搶話。水家已經窮到只剩遮風擋雨的屋舍,遑論養人了,還養條狗都難上加難!

  「把金蜘蛛給當了就有銀兩啦。」富家小少爺雙臂一攤,說得簡單。

  「典當的銀兩是要用來養家的!」老人快手將金蜘蛛藏在身後,不容富家小少爺將水家最後一點家產敗光散盡。

  「就是因為要用來養家,所以我才想買下他呀。你將金蜘蛛送到鋪裡去當,所有的銀兩拿來,我、要、贖、他。」

  紙扇唰聲一起,破損殘缺的扇面看來淒涼無比,富家小少爺毫無所覺,還相當暢快地搖搖破扇,一派閒逸。

  「一隻金蜘蛛換一個下人,不值得……」老人試圖做最後掙扎。

  「一隻像指甲般渺小的金蜘蛛換一個這麼大叢的人,值得。」富家小少爺意志堅定。

  被人評頭論足的我,比擬一隻純金打造的蜘蛛,竟然在值與不值之間拉扯討論。

  誰說錢不是萬能的?!

  說出這種話的人必定不曾面臨到被錢層層逼壓的痛苦!

  錢,可以買下一個人、買下尊嚴、買下華裳美食、買下任何物質上的享受,甚至是一個人的喜怒哀樂——

  尊嚴值幾兩?!喜怒哀樂又值幾文?!

  全是個屁!

  尊嚴比得上我一家七口,上有祖奶奶,下有稚妹幼弟的全家溫飽嗎?

  喜怒哀樂比得上我那臉色枯黃、骨瘦如柴的弟弟妹妹捧著一碗白米飯時漾開的小小滿足嗎?

  沒有銀兩,尊嚴是屁!喜怒哀樂也是屁!

  我需要銀兩,為爹買具棺木,讓他入上為安。

  我需要銀兩,擔下全家生活重擔,盡我長兄如父之責。

  我需要銀兩,讓我的家人不挨餓、不受凍。

  銀兩呀銀兩,世間人盡為你折腰屈膝——

  結果,三十兩,買斷了我的未來。

  這價碼,稱得上天價了,我對門的鄰人阿志被賣到鹽場做長工,也不過區區十五兩,我還有什麼好不低頭的?

  我不在乎買下我的主子是誰、順眼不,我只在乎他給的「賣身錢」夠不夠多——至少能讓我家人多幾頓的好飯好菜能填腹就好。

  「你叫什麼名字?」

  「阿授。」

  「禽獸的獸嗎?」富家小少爺咯咯直笑,比我略小數歲的臉龐帶著令人討厭的笑容——明明賤嘴說著惡毒的嘲諷,表情竟然還天真無邪外加燦爛無比。

  我不加理會,他卻又問:「姓什麼?」

  「秦……」我咬牙,知道我的回答絕對又少不了一陣奚落,

  「禽獸的禽嗎?」他越笑越樂。

  我瞪了他一眼,心中萬分肯定一件事——我討厭這個富家小少爺!

  「我喜歡你的名字。」他下了結論。

  喜歡?是因為我的名字能帶給他嘲笑的快感吧!

  「我叫水湅,水湅的水,水湅的湅。」

  哼!我沒興趣知道你的名字。

  隨著富家小少爺——水湅,及那個老到行動遲緩的老頭——水管伯,姓水名管,伯是對他的尊稱——一塊步行許久,沒有馬車、沒有隨行奴僕,那兩人閒閒走著、慢慢逛著,緩緩定向蓄龍湖畔,走向那處將囚禁我一輩子的「水家莊」。

  我目瞪口呆、神情遲滯,很蠢很蠢地瞪著湖上的荒涼府邸。

  水家莊……一棟廢墟?

  驀然,所有神智回籠——水湅、水家莊……水家莊、水涑……那個傳言中鼎鼎大名的「敗家子」?!那個在短短不到一年內就將水家莊敗到破產的水家少莊主?!

  我猛回首,對上笑容可掬的水湅,一陣惡寒自腳底竄起,轟入我混沌腦門——我竟然被這個不長進的傢伙給買下來當長工?不長進的主子怎麼帶給底下奴僕多好的生活環境及美好遠景?!

  「水伯,我記得那隻金蜘蛛的典當價是三十五兩,可你給他的銀兩卻只有三十兩……」

  「我硬攢下來的五兩是這些天的吃飯錢!擱在你那邊,要不了一日,你就會揮霍殆盡,我這回寧死不屈,絕不將錢交出來!」水管伯牢牢護住心窩處,為一錠碎銀冒犯頂頭主子。

  「慌什麼?我知道你是水家最忠心的人,就算你要將那五兩中飽私囊,我也不反對。我是要同你說,下回典當東西時,別老畏畏縮縮的,咱們又不偷不搶,當鋪店王一瞧見你這模樣,硬生生將價錢折了一半。」

  「沒有下回了,那隻金蜘蛛是水家莊最後一個值錢的玩意兒。」所幸金蜘蛛雕琢細膩,堪稱極品,否則光依它的重量來典當,恐怕不值十兩。「喂,小伙子!」

  咦?叫我?

  「什麼事?」

  「你可是高價買來的長工,以後水家莊上至煮飯洗衣劈柴,下至掃地除草灑水,全都得給我好好做!」水管伯先來個下馬威。

  「我知道。」我不就是買來打雜的嗎?

  「你呀,什麼都得做,只有一件事做不成。」水湅搖著破扇。

  「哪件?」我竟還傻傻反問。

  「偷懶。」

  真難笑的笑話。

  「雖然我是三十兩買下的長工,每個月應該有的薪俸呢?」做人長工的,好歹也能賺些一文兩文的小零頭,這是天經地義。

  「你這個小伙子!水家莊哪裡還有多餘的銀兩來養你你你……」水管伯激動地揪著我的衣領,十隻枯爪收攏收攏再收攏,然後,嗝屁。

  嗝屁?!

  我只聽過一文錢逼死一名好漢,今天卻眼睜睜見到一文錢氣死一名老翁。

  結果,水管伯攢下來的五兩,全都拿來為他辦了場簡單後事。

  水家莊財產,一切歸零。

  現在的我,除了長工、廚子、「婢男」的工作之外,還得擔下水管伯留下來的沉重爛攤子,而那個爛攤子還很不知人間疾苦地坐在欄杆上晃蕩著雙足。

  那爛攤子,名為水湅。

  「喂,你要不要改姓水?」懶懶依臥在長柱上的水涑叼了根草莖,讓他那股絨褲公子哥的氣質更添數分。

  掃著滿地枯葉,我不想鳥他。

  「叫水泡,還是水果,要不,水性楊花?」他自個兒接話接得可樂著。

  「我姓秦,為什麼要改姓水?!」我重重一哼。

  「可你現在是水家莊的人。」無辜的口吻搭上一張詭異且精明的笑靨。

  「我只是水家莊的長工,姓秦!」坐不改姓!

  「叫秦授不好聽。」雖然他個人挺喜歡的。

  「叫水泡又何嘗高竿?」我惡聲回嘴,掃地的勁道加重。

  水湅墨沉的黑眸閃了閃,一抹不該出現在十一歲孩童身上的深沉,在他眼底呈現。「要不,叫隨雁,秦隨雁。」

  文謅謅的,怪噁心。

  「情,隨雁而來,隨雁而去,能灑脫亦難掌握。」

  「聽起來不怎麼吉祥。」

  「我又沒打算幫你取個好名,隨雁。」

  這主子真愛自作主張,枉顧別人的意願便逕自喚起他所取的名宇,想必我即使反對,也改變不了他的決定,所以我便放任他去叫了。

  幾天下來,我竟也習慣「秦隨雁」這個名字,更習慣了扛下水家莊大大小小的雜事正事,憑藉著水家莊以往的本業——靠水吃飯,賺錢來養這另一個家。

  「城鎮居民以農為生,割稻,打穀、脫谷、碾米,皆以人力或賴牛馬,但若以水推碓,水碓足足可以節省十倍人力,不僅水碓臼碾成效極佳,就連以水推磨亦比牛力更勝三石,這方法真妙!」金主笑咧了嘴直讚賞我花了三夜繪出的水碓設計圖。

  「不敢當。」

  「若我出資在水家莊湖畔設置此種水製法的工具,絕對可以賺進大筆銀票!秦兄,這方法你可得全交給我來做。」

  「那是當然,不過……」我略頓,與金主談著交易。

  「我懂我懂,所有淨收五五對分。」

  「六四。」

  「秦兄,這…:」

  「七三。」再遲疑呀,再遲疑就八二了。

  「六四成交。」金主心一橫。

  「我六你四,成交。」

  兩隻大掌交握,奸商與奸商達成共識,他的奸,來自於想要富上加富;我的奸,卻是想要養活水家莊,目的不甚相同,卻同樣為銀兩而奸。

  談生意,是我想也不曾想過的工作,而今,我卻越來越上手,這也是所謂「環境所逼」的最佳寫照吧。

  至少,我即將成功地為水家莊賺進第一筆小財。

  交易完成,進入閒磕牙的階段。

  「秦兄,你是水家莊主特地聘用的人才嗎?」水家莊已經沉寂許久,此時卻又漸漸嶄露頭角。

  「不,我是水家莊主花錢買下的長工。」一個苦命到不行的可憐長工,偶爾還能兼兼差,充當水家莊的管事。

  氣氛一凝,金主不可思議地望著我,而我只是喝著連片茶葉也沒有的溫水。

  「哈哈哈哈,秦兄真愛說笑!」

  「我是認真的,我等會兒還得掃地兼擦桌子,後院還有髒衣裳待洗。」我可忙碌得很,沒啥空閒和他打官腔。

  「秦兄,你真有趣,說起謊來臉不紅氣不喘的,我都差點教你給騙了。」

  又是一個不信的傢伙,我也懶得多言,恭送金主出府。

  「秦兄請留步,回府去掃地呵。」金主朝我使使眼色,自以為說了個很逗趣的笑話。

  可我是真的該去掃地了。

  送給金主一抹下甚真誠的淺笑,閂上府邸大門。

  若水家莊能有收入,頭一件事就是買些小丫鬟來分擔我的雜務。

  小丫鬟——

  我腦中才這麼思索著,定睛一瞧卻瞧見一位小姑娘悠然地穿越水家莊大廳,朝右側廂房走去。

  「等等!你是誰?怎麼亂闖別人家?!」我回神,拎著竹帚衝過去。

  小姑娘被我巨嗓一嚇,掉頭就跑。

  「你給我等等!」竹帚長柄一勾,硬生生將那小姑娘自衣領後方給提了離地。

  小姑娘咿咿呀呀地掙扎,蓮足蹬蹬踢踢,像只被捕獲的小兔兒。

  「你是誰?怎麼進水家莊?!進水家莊做什麼?!若你是想偷錢,容我嘲笑你兩聲,水家莊裡什麼都有,就是沒有錢!」

  小姑娘比手畫腳,可我瞧不懂。

  「長得清清秀秀的,學人幹起偷兒?!」我逕自再道。

  她猛搖著頭手,這舉動我瞧懂了。

  「你說,你不是偷兒?」我解讀著她的手語。

  她點頭。

  「那你是誰?」

  她指了指地。

  「你……是水家莊的人?」

  她迅速頷首。

  「我來了好些天,怎麼不曾見過你?」

  她指了遠遠的廂房。

  原來都躲到偏遠廂房去了。「你不會說話?」

  點頭。

  我現下的舉動活似在欺負善良姑娘的惡徒,我放下竹帚,讓她踏回石階。

  「你該不會也是水湅買進的丫鬟吧?」我略略打量著她。一襲素淨的碎花衣孺,與尋常村姑一模沒兩樣,青絲簡單紮成麻花辮,垂落在未發育的胸脯前,年齡看來比水湅更小。「買下你這種小嫩娃能做什麼?斷奶了沒呀?」與水湅相處越久,我發覺自己的嘴越來越毒、越來越賤了。

  她臉一紅,沒出聲。

  這小姑娘的模樣有些眼熟,眉呀眼的好似在哪見過……

  「今年多大歲數了?」

  她比了個「九」。

  「掃地會不會?」

  小腦袋點了點。

  「喏。」我將竹帚遞上,她大退一步,我忍不住嚷:「怕什麼?我又不會拿它戳你,接下,掃地去。」我也好繼續思索為水家莊賺錢的其餘方法,銀兩沒人嫌少,我自然不會是例外的那一個。

  她先是遲疑,纖手緩緩伸來,怯怯地接過竹帚。

  「慢著。」我又喚回她。

  她回頭,瞠著圓溜溜大眼的模樣好不可愛。

  「叫什麼名字?」

  她原想伸手比畫,動作一頓,蹲下身子在地上以指為筆地寫了兩個字,而後指了指地,又比了比自己。

  「嗯,你下去吧。」

  她一溜煙地消失在轉角。

  我撫著下顎,聽到自己磨牙的聲音。

  「我會繪製水碓設計圖,可我不識字——」

  很好,在確保水家莊收入穩定之後,我非得找個夫子到府裡來授業傳道解惑,而地上那兩團鬼畫符就是我頭一個要學起的字!

  「那兩個字,念作『淨淨』,乾淨的淨。」

  水湅的聲音𨯿地由我身後傳來,一臉戲謔地覷著半蹲在地上研究鬼畫符的我。

  「淨淨……」是那小丫頭的名兒。

  水湅破紙扇一合,也在地上寫了兩字。「這兩字念作『水湅』,也就是我的名字。」

  「誰要知道你的名字怎麼寫?!」我才不屑咧。

  水湅恍若未聞,繼續揮毫。「這三字,念作『秦隨雁』,也就是你的名宇。」

  不由自主,我被他的話所吸引,目光專注地落在那三字直直橫橫又勾又撇的宇跡之上,甚至是努力想將每一筆畫給刻在腦海。

  「想學字嗎?」水湅笑問。

  半晌,我雖不甘願,但仍點頭。

  「我可以教你,不過……」水湅璀璨笑靨足以教日月為之失色,然而下一瞬間,他刻意以烙印右臉正對著我,讓我產生鬼魅獰笑的錯覺。「先簽了這份賣身契再說。」他由懷裡掏出一張寫著密麻黑字的紙,左右搖了搖。

  「賣身契?我不是已經簽過了?」早在收下三十兩的當天,我便將自己賣給了水湅。

  「那份買的是你的人,這份要買的,是你的心。」

  「你在說些什麼?」有聽沒有懂。

  「買你心甘情願在水家莊做牛做馬。」

  「心甘情願?!想都別想!」我毫不客氣地扯過那張紙,硬是撕個粉碎。

  水湅也不動怒,再掏出一張。「還要不要撕?我這還有很多呢。」

  我鼻腔噴吐著怒氣。我想撕!可我最想撕的是水湅此時臉上的賤笑!

  「你何必如此反骨咧?這賣身契簽了又不會怎樣,反正你再差也差不過現在,簽了這紙,你還能如願地多學些字,瞧我是那種欺你不識字的惡主子嗎?要不,我將賣身契一字一句都念給你聽,你聽完再簽?」

  「你若存心騙我,自是不會照實念,怎麼算都是我吃虧。」

  水灤笑得好淺,雙眸斂蘊著喜悅。「吃虧就是佔便宜呀,來來來,簽字畫押,你一蓋手印,我馬上開始教你習字。」

  我知道,若我要等到水家莊的情況穩定才去學習識字,恐怕是好些年之後的事,如果水湅願充當夫子,對我、對水家莊都是好事。

  只要蓋了手印,習了字,我在與眾家金主商談的過程中也會更加順遂。

  牙一咬。「好,拿來!」

  鮮紅指印落款。

  水湅滿意地朝末干的紙上呼拂了幾口氣,肋它乾涸。清朗的聲音緩緩朗誦起草約上的一字一句——

  「立約人甲方,就是我水湅;乙方就是你秦隨雁。乙方同意,自蓋下手印之日起,至甲方點頭同意止,願聽從甲方命令及差遣,不許有一絲一毫的埋怨和嘀咕,忠心不貳地成為甲方名義上及實質上的玩具,在甲方無聊閒暇之餘盡一切努力為甲方解悶除憂;甲方臥病,乙方隨侍在身:甲方不幸夭折,乙方陪葬——最後是甲乙雙方的簽宇及手印,即日生效。」

  「這是什麼不平等條款?!」你死我還得陪葬!

  「賣身契呀。」水湅仍舊在笑,仍舊笑得無邪,「隨雁,我忘了同你說一件事,你才到水家莊數日,所以不瞭解我的為人,我方才說『瞧我是那種欺你不識字的惡主子嗎』,這答案正解——『我是』。」他臉上絲毫不見任何禮義廉恥,小人的模樣相信在往後的歲月中也不會有所改進。

  水湅收回紙張,右手在我發愣的眼前揮舞著,我只覺眼前一黑,如同預測著我未來同等的黑暗,我逃避現實地昏了過去。

  我知道,待我醒來,我的命運絕對不會變成更好。

  我是天底下最苦命的長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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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篇之二

  我要報復!


  爬爬爬……努力爬……

  逃逃逃……用力逃……

  為什麼他又會想要玩起這十數年前的無聊遊戲呢?他家都這麼有錢了,只要他想,幾百幾千隻金蜘蛛隨雁都會為他尋來,他為什麼又想要把它抓去塗金漆呢?

  它不要當那個瘋子手下的玩具,那滴著金漆的毛筆好噁心!畫在身上的感覺一點也不好受!

  修長的八腳爬蟲,費盡心力向外求生。

  「嘿!小蜘蛛,你要上哪去呀?」卑鄙的大腳只用小小腳尖踩住它的一隻右腿,就讓它動彈不得,揚著惹人厭的賤笑,水湅看來心情愉悅。

  就是他!又是他!這次還帶了同夥來!真是夠了!

  幾年前,它就是被這個瘋子水湅抓來亂塗亂畫,搞得全身金彩,被人類當成活金追著跑也就罷了,之後還被自家兄弟姊妹、親戚朋友、上至祖宗八代、下至子侄小輩笑得不敢出來見江東父老,時至今日,它蛻了三次殼,好不容易脫離那一身金光閃閃、瑞氣千條的白癡模樣,他,水湅,水家莊莊主,居然又來了!

  不,它說什麼也不能再讓他得逞!蜘蛛也是有格的!它要逃!一定要逃!它不要再被一堆沒良心的冷血動物笑上十數年!

  奮力地揮舞八隻足,它要逃、一定要逃!

  「小蜘蛛,不要這樣嘛!怎麼說『我們』也是有交情的,你有必要興奮得一副想一死以謝天地的樣子嗎?」微一使勁,他居然踩斷了小爬蟲的右腿!「哎呀呀……就叫你別掙扎了嘛!看看,這會兒就出事了。」

  他以為,為什麼會出事?!他踩斷的可是它的腿呀!

  算了,古有壁虎斷尾求生,它也可以,那隻腳就給他吧!

  逃逃逃……快點逃!

  一心只想逃命的小蜘蛛,完全忽略惡質男所說的話中有何異狀。

  「水湅……」一旁幫忙捧著金漆的癡兒,滿臉的惶恐。「它……好痛……看……」

  小白癡!那是指「它看起來好痛」是吧?連順序都會排錯,她到底是不是人呀?連它都說得比她好。

  咦……它怎麼懸空了?它沒有吐絲吧?

  「你膽子挺大的嘛,敢瞧不起我的女人?」僅用兩指便逮著在心中恥笑人類的爬蟲,水湅放大版的劣笑,硬生生駭住蜘蛛的小小膽。

  哇啊啊啊!

  如果蜘蛛真的會慘叫,現下發出的必是驚天地泣鬼神的鬼哭神號。

  為什麼?為什麼他會知道它在想什麼?它什麼都沒做呀!它只是一隻好無辜好無辜的蜘蛛,不事生產地呆在水家莊,半點壞事也沒做,要說它懶,它可比水家莊的兩大米蟲——莊主和莊主夫人好太多了!起碼它還會偶爾吐吐絲、結結網,捕食一些小蟲小蚊小蝴蝶,幫水家莊驅除一些蚊蠅……為什麼?為什麼它要被這個傢伙盯上?為什麼?為什麼?它不要!嗚嗚嗚嗚……救命呀!誰來救救它呀!

  「來,癡兒,我教你玩我以前最常玩的遊戲。」惡質水湅將手中的小生物丟入水晶瓷瓶裡,不慌不忙的將金漆倒入。

  恐懼的小蜘蛛看著頭頂恐怖的「金漆瀑布」,已然駭個半死!

  啊啊啊啊啊!不要呀!

  再淒苦的悲鳴都只能往心裡擱,無處可逃的它只能被冰冷黏膩的油彩淋了滿身,險險沒被濃厚沉重的綿密壓死!

  游游游……游游游……我要活下去……我要活下去!

  在金漆中泅水的蜘蛛,看來已非淒慘可以形容。

  沒人性……沒人性呀!

  「水湅……」它看起來好可憐……

  「癡兒你看,蜘蛛泅水的樣子,是不是很好笑?而且還是只斷了腿的蜘蛛耶!可愛吧?」他是龍,不是人,哪來的人性?果然是只笨爬蟲。

  癡兒順著水湅的說法,再看一回。似乎……真有一些好笑……看它手忙腳亂地劃著金漆,載浮載沉,少了一隻腿又不好平衡,好不容易浮出「漆面」,剛吸了口氣又沉下去,繼續掙扎著游上來……真的……好好笑……

  「呵呵……」

  「好玩吧?」他這個夫子什麼都教不好,就使壞最行。

  「嗯嗯!」

  它……它不行了……好累……這油彩太濃厚,不似水般好游,又無浮力,如同流沙般一直把它拖下去……它真的不行了……

  真的快掛了?好吧,放你出來。

  惡質水湅將瓶身一傾,所有金漆順勢向外滑出,也連帶著將幾乎被玩掛了的小蜘蛛衝出生天。

  它要報復……一定要報復……

  「哎呀……倒……」癡兒伸手要擋住金漆,卻讓油彩染了整手。「衣裳……髒了……」

  「乖,癡兒,看你弄得髒兮兮,去找淨淨替你弄乾淨。」輕聲哄著,水湅支開她的意味明顯。

  「喔。」

  「小心,別走太快。」她現下可是懷有五個月的身孕,帶球跑的摸樣看來頭重腳輕。

  「嗯。」給了允諾,癡兒不疑有他,當真四處找人去了。

  「好啦,小蜘蛛,現下只剩我倆,把你的真面目露出來吧。」

  靠!他以為現身麼容易?說兩句話就行呀?它被嚇到膽都沒了,還喝了好幾口噁心的漆,要變回來哪這麼容易?

  「小蜘蛛,你再不現身,等我娘子回來,我就不只是『金漆灌頂』這麼簡單了。」從鼻孔裡噴出兩管冷哼,壞人拎起另一瓶油彩,威脅意味濃厚。

  呃……不過呢……它可是只修行八百年以上的蜘蛛精,說什麼也不能讓這個人瞧扁了。它不是看在那瓶金漆的份上,也沒有接受他的威脅,絕對沒有。

  一陣輕淺的白霧自它身上飄出,不一會兒,一個黑髮黑眼、卻渾身都是金色油墨的靈巧女子就趴在地上了。

  「嗯,很『金』彩、很閃『亮』。」他呵呵直笑。原來是只黑寡婦,不是被吃的爬蟲。「你知道我是誰?」

  「知道啦,你是人面獸心、人身龍魂的變態惡質卑劣水怪。」去他的……小看她?怎麼說她也有八百年的道行好不好?「補充一點,你還是個卑鄙無恥的戀物癖神經病,專司虐待勞工、動物、爬蟲,以及任何可供你玩樂的人事物。」

  「多謝誇獎。」啊,說的真是貼切呀。除了前面那幾句,其他的隨雁以前多多少少都有罵過了。

  她這樣罵他他居然還說多謝誇獎?腦子有病!

  「你早就曉得我是只蜘蛛精?」翻身坐上桌子,她問。

  「不,我一直到前些日子才曉得。」她還真以為他閒著沒事就喜歡盯著蜘蛛看嗎?「從我發現我的龍身被毀的時候,才漸漸發現。」

  也許他的龍身會壞沒錯,可是,沒有一隻龍死的時候,會缺了一邊的龍角,還有,那白花花的骨頭上,居然會被人以金漆寫下「我要報復」、「你塗我,我塗你」之類的怪話,那不是一般人所能做到的,因為那些在水中的金漆根本沒有掉落過,分明是被有心人施過法。

  啊啊……糗了,他還是看到了。枉費她還特地把小白癡推下水去,想分散他的注意力。

  「是你做的,沒錯吧?」

  「對啦,我做的,怎樣?」她,敢作敢當!反正打死不承認他也不會信,這莊裡就只有她跟他有這種過節,也只有她這麼一隻精怪可以做到這種事……嗚嗚!想說不是也沒人信。

  「你有幾年道行?」敢動他的龍身?這小娃活得不耐煩了。

  「八百一十三年。」她掐指算了算。「又七十二天。」

  「這麼淺?我以為你起碼有千年以上。」她週身流動的法力源源不絕,比起一般百年蜘蛛精強上太多。

  「我啃了你的龍角,而且我修行向來賣力。」事實上,以前的她,只是讓自己活得健健康康、長長久久,根本懶得修行;但是,自從被他抓去塗過金漆之後,她開始賣力、開始發憤圖強,因為她要報復!她發誓,她再也不要被人抓!

  可是之後她才發現,她要鬥倒的傢伙,居然是只龍……嗚嗚!還是只惡質到極點的龍!嗚嗚嗚!因為啃食過龍角,所以不管她的法力再高,她都無法攻擊龍角的主人,也就是那個該死的卑劣人類——水湅!

  早知道她就不要貪食了,她怎麼會知道那只龍就是水湅!

  「難怪……難怪你會有這般強勁的法力。」啃了神獸的角,她至少可以少修五百年。「你可知道,動我龍身的下場?」

  「不知道,但是下場八成不會太好,我已經料到了。」反正他最多是將她打回原形嘛!還能怎樣?

  「料到了,而你卻沒有逃?」把玩瓷杯,水湅眼中閃過一抹精光。「難道,你不怕?」

  「怎麼可能不怕?要真不怕,我剛才幹嘛逃得這麼賣力?」雖說少了條腿,但化為人形後,就沒多大影響了。

  「怕,也知道會有怎樣的下場,可你卻沒有逃?」給自己倒了杯茶,水湅的表情越加詭異。「你在等什麼?或是……你在留戀什麼?」

  她臉紅了。

  她的確在等……也的確留戀……

  她在等,等那個男人注意到她,她留戀,留戀著那個男人的一切。

  可她知道,他不會是她的,因為她比不上一個能伴在他身旁的女子。

  她只是只爬蟲,只是只精怪,雖然比那個啞女早一步認識他,可卻從未以人身見過那個男人,就算喜歡他又能如何?她懂先來後到的規矩,水淨淨早已佔據他的心,不是她可以介入的。

  水湅明白了,只有一種東西才能讓他們這些非人者甘心犯險,甘心留戀凡塵俗世。「你喜歡的人……是隨雁?」

  這只龍……不對,他應該是人……哎呀!不管了!他為什麼猜得到她的心思?!真是混蛋!

  不說話?是默認嗎?「我可以讓你得到他,可是,你必須答應我一個條件。」

  她柳眉倒豎。「但是,他是你妹妹水淨淨的男人。」

  「你不是喜歡他嗎?」無辜的表情,活像是她拿刀逼著他,交出妹妹的相公似的。

  「喂!你給我搞清楚,橫刀奪愛是狐狸精的戲碼,我跟他們可不是同一掛的。免了免了!」喜歡歸喜歡,她才不要傷人心。更何況,要跟這小子談條件?她可是見過隨雁的下場了。

  「不要隨雁?那也可以,但是,你還是要答應我一個條件。」這件事不盡早辦妥,他會睡不安穩的。

  「與我何干?憑啥要我答應你一些狗屁倒灶的事?不幹不幹!」她只想賴在水家莊裡,當她的小蜘蛛,平平凡凡過日子就可以了,她才不要惹是生非,把自己害慘,又不是吃飽了沒事,在那撐著。

  「不答應?那把龍角吐出來還我。」

  吐……吐出來?

  「我吃掉龍角起碼也是十年前的事了!你現在才叫我吐出來?」她都不知道消化到哪裡去了好不好?「沒轍!」

  「不吐?也可以。」拎起茶壺,他笑得很邪。

  他……他想幹嘛?

  溫熱的茶水,流過他的手心,卻是涓滴不漏的教他握住……握住!

  「難道……」那是……上古六蝕心之一嗎?

  「乖乖讓我砍一劍,我就跟你算了。」

  屁啦!讓他砍一劍她就一命嗚呼了好不好?!蝕心劍耶!還是讓他這只道行變態高的龍握住耶!如果它還是把凡劍,也許她還擋得住,但是它現在可是把幻劍,就算吃了他的龍角,多了幾百年修行,被砍一樣會掛的!

  「不要!」

  「又不要?你很難伺候你知道嗎?」攤攤手,水涑的耐心已經快用完了。「我不管你要不要,要嘛你讓我砍一劍,要嘛答應我一個條件,沒有第三種選擇。再有意見,我就直接拿劍讓你完蛋。」

  他……這是在威脅她嗎?還是在恐嚇她?又或者……是來搶劫的?一個人類也敢欺負她這個有八百年道行的蜘蛛精!

  「喂,快點決定好不好?」一劍抵上她的喉頭,水湅猙獰的右臉是那樣的狠毒無情,爾雅的左臉又是這樣無辜可愛。

  「幫你就幫你嘛……」他他……他不是普通人類,他是拿了蝕心劍的人類,所以她窩囊一兩次也是情有可原的。

  「好乖。」她挺像隨雁的,真好對付。

  「要我幫你什麼啦?」推開凶器,她很恨自己的懦弱,但是……命在劍鋒上,不得不低頭呀!

  「你可知道蝕心劍蝕心之說?」

  「知道呀。」廢話!不然幹嘛叫蝕心劍?「六把因蝕心之訛而被束之高閣的禁忌妖劍,隨朝代遞嬗交替的戰火,由宮闈間流落四方……若劍蝕佛心,佛成邪神;劍蝕魔魄,魔亦為善。」她說著她聽來的傳言。

  「非常好。現在,伸出你的手。」他未將幻劍收起,反而直指向她。「把這把劍,取去。」

  取去?要她取蝕心劍?

  「這就是你的要求?要我取劍?」他瘋了嗎?要是她拿劍砍他怎麼辦?

  「我要你取去的還不只這把劍,未來,我還會要你取去更多。」他不要蝕心劍蝕去他的心,他要留著這顆心去愛癡兒,但一般人又無力自他這承接青冥水劍,所以,他挑上她——一個食了龍角,無法攻擊他的精怪。

  更重要的是,她太好掌握。

  「注意了。」

  「什……啊!」水劍幻化蛇形,竄入她心口!

  她以為會很疼……但,似乎……還好。

  「我……沒死?」

  「你已是青冥水劍的主人。」呼!還好,及早交出燙手山芋。要真有一天,他讓蝕心劍吃得乾乾淨淨,小白癡八成會哭死。

  不可否認,這些日子,他已經察覺到青冥水劍無形中所帶來的影響,那劍,並非浪得虛名。

  「你還真把劍給我?要是我拿劍砍你,你怎麼辦?還有,蝕心劍是會蝕人心魄的,你要害死我嗎?」雙手擦腰成壺狀,她生氣了!

  「你說過的,『劍蝕魔魄,魔亦為善』,我是在幫你呀。」滿口歪理,瞎掰成性。

  「我又不是魔!」氣死氣死!

  「就當是你住在我家的房租嘛!幫我保管這把劍。」

  「那你怎麼不去跟你家的蟑螂螞蟻老鼠壁虎要錢?!」都是屁話!

  「你說的對!我去收錢羅!」

  「水湅!你給我站住!」她順手一翻,吸了屋外的湖水成劍,熟稔異常。

  「啊!對了!」水湅當真就這樣站住,讓身後的她朝他背後狠撞,又擔心當真傷到他,硬生生被青冥水劍捅過右腹!

  她……開始哀悼她的悲慘命運了……

  「哎呀呀,你幹嘛以身試劍呀?」他說得很抱歉,笑得很討厭。

  「我懷疑你是故意的……」好……痛。還好那把劍已認她為主……不會讓她有生命危險……「你想到什麼了?」

  「喔,我忘了跟你說,我這次用的金漆,比上次的黏喲!一風乾就不會褪色了。」他瞄瞄一身乾爽的她。「啊……好像說的有些晚了。」

  她身上的漆,早干了。

  她不用懷疑了。「你根本就是故意的!」

  L  乙  L

  而後,冬去春來,十年又過。

  這幾年,她洩憤似的猛練劍法,抓狂般的努力修行,早已有仙佛神將要招她位列仙班,但每一個都讓她以青冥劍轟了回去。

  她不去,她不去,在對那個變態水湅報復完以前,她絕對不會離開水家莊半步!

  「這位姊姊,你在做什麼呀?」眨巴著清靈大眼,一個可愛的小男孩闖入水廊。

  她斜瞄一眼。他是誰?沒見過。

  視線向下滑至小男孩的頸間,她看見刻著「水」字的玉牌。嘖!是水湅的兒子。

  「練劍。」口氣愛理不理。

  那傢伙說怕她帶壞他的單純兒子,從不讓她見他家的娃娃,以致於她對「房東」的兒子一點印象也無。

  「你那是什麼劍呀?很漂亮耶!」他半跑半走地往她身邊靠近,可愛單純的模樣跟某人完全不像。

  坐在雕欄上,她百般無聊的回答:「你那個惡質的爹沒跟你說嗎?這叫青冥,青冥水劍。」一把蝕人心的劍,一把……從未蝕過她的劍。

  她一直覺得奇怪,為什麼青冥水劍從不蝕她心?她依舊好好的,依舊罵不過水湅,依舊像以前一樣過日子,依舊讓水湅大罵騙子,因為她根本沒變。

  這樣的詭異她也無法解釋,找不出原因的結果,她只能告訴自己,也許,它蝕去千翡後,已然饜足,故不需蝕她心而活。

  「清明?」小小的腦袋瓜向左微偏,思索了會兒,他笑得高興。「我知道、我知道,就是那個要拜死人的日子,跟九九重陽一樣的。」

  咚!

  「姊……姊姊!」啊啊,摔下水了!

  要死了!怎麼每次見到姓水的她都要表演泅水?!

  「還沒死,別大呼小叫的。」還好,這幾年她比那尾龍還常泡進水裡,泅水功夫練得紮實,不會再發生慘案。

  「姊姊,你要不要緊呀?」伸手幫助她上岸,心急的小少爺連忙上前東摸摸西看看,抓著手絹要為她拭臉,很是擔心。「都是我不好……隨便亂說話,害姊姊你掉入水裡……」

  這娃娃……好像遺傳到小白癡,沒有遺傳到變態水湅的卑劣個性耶!嗯嗯,老天有眼。

  「沒事。」

  「真的?」小少爺抓著她的手包住自己握著手絹的手,淚眼盈眶。「姊姊,我真的好抱歉好抱歉……」

  「不要緊,我不會怪你。」唉,水湅有這種兒子,真是祖上積德。

  「你真的不會怪我嗎?你可以跟我說實話,沒關係的,我真的不會介意,看你是要我切手斷腳來償,我都不會有怨言……」他將她的手越捏越緊,看來萬般愧疚。

  「別這樣說,我真的不會有事,你不要放在心上。」真的好乖、好沒心機的孩子。

  「喔……那,我就放心了。」淚眼一收,他的表情換得比他爹還快!「從現在起,我正式宣佈,你就是我的私人財產了!」

  「啊?」什麼?發生什麼事?她做了什麼?不對,她該問的是「他」做了什麼?

  「這張就是你打下手印的賣身契,別想抵賴!」他抽出方才給她拭臉的手絹,上面赫然出現一個鮮紅的印記!

  「怎麼會……」她望著自己的右手,有一攤紅墨,八成是她剛才上岸時,他按上的。難怪他剛剛一直抓著她的手往手絹上抹!

  暍,敢情這小子還是遺傳到他那惡質爹的惡質本能了?!

  「喂!還不快背我回莊,還坐在這幹嘛?想偷懶呀?快點!」

  她的人生……

  好恨呀!她要報復……

  一定要報復!

  L  L  乙

  「這就是我要你取走的另一樣東西了……呵呵呵呵……」這樣,那個死小鬼就不會來跟他爭妻子了。用十年換接下來的十年,值得。

  怕她報復?才不怕咧!等她有辦法脫離那把青冥劍再說吧。

  她真以為蝕心劍沒有蝕去她任何東西嗎?

  蝕心劍蝕的,是她的恨,還有她報復的心,不然照他欺負她的方法,他哪還能平安活到現在?

  所以羅!為了給青冥劍補充食糧,他三不五時就會惹惹她,加深她的恨意,好讓青冥劍成長,增進她的修為,也避免蝕心劍因無恨可蝕,當真蝕去她的感情,讓他兒子沒人可黏。

  其實這樣看來,他人也是不錯的。

  斟上香茗,摟著嬌妻,欣賞著窗外兒子欺負蜘蛛精的戲碼——

  心情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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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賣友人……

  「水湅」,一個在現實生活中真的存在的人。

  我指的不是一個古代人或是某種尼斯湖大水怪(這是某小蛛專用詞),而是這種性格的人,而且,這個人還是我的朋友。

  她,姑且稱之為某F吧,是個豆蔻美少女(?),老實說,我認識她好些年,但僅限於電話聊天,終於在多年之後,我和她相約一塊見了面。明明很熟稔,兩人卻從沒見過彼此,這種友誼建築在一種頗詭異的情況之下,但我想,我們還是可以繼續這樣當朋友下去——因為話題總是源源不絕,總能讓我聊得很開心。

  猥褻,是我常常用來形容她的詞彙。(不過在見完面之後,這個詞彙之前添了一個字,「超」猥褻,呵呵。)

  她藉著自己身為白衣小護士的專業水準,三不五時在電話裡對我說著「專業」的黃色笑話。(重點是她竟然能將一個惡意打電話來騷擾的變態色魔給說到無地自容——因為那個變態色魔所說的猥褻言詞不及某F的一半,所以色魔就匆匆掛了電話,可以想見,某F的功力已達所向披靡的頂尖地步了。)

  有時我真的聽不下電話那頭的淫聲艷語時,撂下一句:「你好猥褻,讓人好想打你噢。」

  「來吧,蹂躪我、羞辱我、踐踏我、鞭打我吧。」某F如此回道,「必要時我可以提供蠟燭和皮鞭——還是有倒勾的那一種。」

  說真的,我不知道哪種皮鞭還會有倒勾,不過我知道,所有的酷刑,她都可以樂在其中吧。(笑)

  再下,就是她那句掛在嘴邊的口頭禪——先姦後殺、再奸再殺,翻過面來再幹一次……

  每每聽到這句十八禁的話,我就有股報警的衝動,想將這個社會上專司污染純潔小妹妹心靈的女色魔給剷除掉。

  某F就是這麼一個讓我印象極度深刻的朋友(因為我身邊的朋友都很清純,少見此類性格惡劣的傢伙),所以當我在擬《癡兒》的草稿時,我便決定,我的男主角一定要很像很像她,但是很可惜,水湅的惡劣似乎不及某F的千分之一,哈哈。

  某F,很多人在看完《癡兒》之後都很討厭水湅噢,你看……你要不要改改惡劣性子咧?

  嗯,我想,某F一定會說:「討厭?好呀,有沒有討厭到想拿鞭子抽我?我可以提供殺人工具噢,還是有倒勾的那一種,噢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brS。我還是好想知道,有倒勾的鞭子到底長什麼模樣……

  L  L  L

  再來出賣第二個友人——

  記得我才爬完《癡兒》第三章,將小說寄給某小蛛看,她很興奮地嚷著她要出來串場,所以為了她,我特別寫了一篇番外篇孝敬她(某小蛛:「喂喂,不是你自己迷上寫短篇的嗎?還賴我?!」),讓那隻小蜘蛛出來見世面,也許是我寫得太過火,讓小蜘蛛對水湅的恨意衝上高峰——

  「我要報復!我一定要報復!我要整死水湅!他竟敢這樣對我!」

  「說真的,我不反對啦。」打完稿子的決小明鬆了一口氣地癱死在沙發上,「奇怪,水湅這個男王角我自己還挺滿意的,為什麼你們都沒辦法瞭解他的好,以及他迷人的特性咧?」

  「好?迷人的特性?那只尼斯湖水怪有這種東西嗎?!」某小蛛的音調揚高十倍。

  決小明心想,好吧,青菜蘿蔔各有所好,誰喜歡誰討厭都沒有關係。

  終於,在某日,某小蛛恨意到達頂點時——

  「我到底在幹嘛呀……自己的小說都沒這麼賣力,嗚嗚……我好奇怪喲,球(好友專用的決小明暱稱,氣球的簡稱)……我真的好變態……都是水湅害的,我親愛的隨雁都沒出場耶!全是他的戲分……啊啊,我是瘋子!不要理我!我只用一天就打完這個番外耶……」

  「乖乖,終於發現水湅的魅力了吧?他這種性格的人會讓人越打越上癮的,對了,某小蛛,你不是說要整他嗎?可是……好像這篇番外的番外全是他在整你?」決小明試著放輕說話的口氣,生怕傷了某小蛛脆弱芳心。

  「哇哇哇哇——」某小蛛扯著頭髮,「不要再說了!蝕心劍好可怕!水湅也好可怕!水湅的兒子也好可怕!我明明要整他的,可是打著打著就變成這樣子了……嗚嗚,我要回家去啦……」

  乖,別哭。

  唉,水湅,你又整傻了一個少女。(搖頭)

  所以第二個番外是某小蛛寫的噢——謝謝你,謝謝你替我寫了完整的收尾,送上飛吻一個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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