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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都市] 《誰主沉浮》作者:千觴【完結】

《誰主沉浮》作者:千觴【完結】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lilywong1028 您是第27572個瀏覽者
谁主沉浮       作 者:千觞   


一次昧心的辩护,带给雷海城灭顶之灾。他被受害者炸得粉身碎骨,灵魂穿越到诸国混战的异世古国,睁眼便已沦为宫廷倾轧的牺牲品,从此踏上复仇路。
刀光剑影,斩不断红尘爱恨参商。血雨腥风,画不尽江山雄图风流。
恩怨情仇本无定数,功过成败徘徊一念。逆天命、破轮回,只问世间情为何物,且看天下谁主沈浮。



谁主沉浮 第一部 第1章
章节字数:4617 更新时间:07-11-03 01:17
    二十八岁前,我不信鬼神。

    我,雷海城,孤儿。十八岁以全优的成绩考入特种刑警组,四年中接受过种种苛刻甚至接近残酷的特种训练,成为Z国国际重案组绝密任务的顶尖执行者。缉毒、暗杀……成为我生活的全部内容。

    一条条鲜活的生命从我手底消失,一枚枚冰冷的政府勋章不断挂上我胸前。

    二十五岁的时候,我厌倦了继续做杀人机器。

    退伍,转行。

    我花了一年时间,考到律师牌照,从此西装革履,晋身白领。

    漂白的日子很平静,也很空闷,直到我遇到婷。

    一个温柔内向善解人意的好女孩,值得我用一辈子去呵护。

    二十八岁那年,我决定跟她结婚。

    我急需大笔钱。买市区最好的房子,把我的奇瑞换成现在最抢眼的敞蓬跑车。她从不问我的过去,也从不向我要求什麽,但我决心要把世上最好的东西给她。

    於是我接下了一单棘手的案子。

    案情其实并不复杂。连环强奸,受害者多达两位数,证据也充分。不简单的是嫌疑犯的背景。

    我在看守所里像看蟑螂一样看著我将要做无罪辩护的嚣张家夥。这混蛋,即使被阉几十次也活该,可是收了委托人填著惊人数字的支票,我没有立场捍卫正义。

    我需要钱。正义和道德,不能当饭吃。

    法官宣读无罪释放的刹那,法庭上像炸开了锅。我摘下金丝边眼镜,夹起公文包就走。後面有个女孩不顾亲人拉扯,声嘶力竭地追著我咒骂。

    “姓雷的,你的良心被狗吃了,你不是人!你一定会遭报应,你不得好死──”

    我知道她也是受害人之一,而且,她的未婚夫,因为目睹暴行上去救她,被群殴致死。

    我的神经早已被特种训练锻炼得坚韧如钢铁,根本就不理睬她。

    诅咒有什麽用?从开枪击毙第一个人开始,我就不信鬼神,只相信我自己。

    再说了,有空诅咒我,不如去诅咒那个强奸犯。

    当晚,我买了枚钻戒开车回到我和婷租住的小公寓,正式向她求婚。

    看著婷一脸幸福地戴上钻戒躺在我怀里撒娇,我觉得为她做什麽都值得。

    翌日清晨,我起床打理好一切,在还赖床的婷额头落了个告别吻,出门上班。

    今天的天气,好象有点阴沈。我把车钥匙插进启动时,突然有种久违的危机感袭上脖子,浑身肌肉绷紧。

    倒後镜里有个人影闪动,是法庭上那个女孩。她正阴森地从远处望著我,一脸疯狂笑意。

    危险!我的脑细胞意识到这点时,一股强劲的热浪在汽车狭小的空间里爆炸。碎片插入眼睛前,我看到自己的身体被炸得支离破碎……

    第一章

    满眼血光……

    一盆盐水泼来,雷海城睁开被鲜血染红的眼睫,凝聚起视力。惊愕地发现面前竟是间布置得古色古香,雕梁画栋的巨大宫殿。牛油巨烛粗如儿臂,烧得滋滋流泪,分不清白昼还是黑夜。

    一双鞋面绣有金龙腾云,鞋头镶嵌浑圆东珠的靴子,在雷海城面前停住。

    “终於醒了吗?本皇还以为你有多硬气呢!才十五个男人,你就挺不过去想咬舌自尽了?”

    低沈的男中音,说的是雷海城能听懂的中文。如果剔除言语里令人不寒而栗的歹毒讥讽,男人的声音相当悦耳。

    雷海城大脑有数秒停滞。满脸盐水还在往下淌,流经带伤的肌肤,牵出蜂蛰般的刺痛,最後滴上他身下那片冰冷坚硬的白玉石。

    砖面光可鉴人,倒映出一个纤瘦苍白的赤裸身躯,双手被绳索紧捆反绑著。周身上下,连同披散的长发上,都沾满了鲜血和体液。空气里充满肮脏淫靡的气味。

    这绝不是他的身体,可他确实清清楚楚感受到发生在这个身躯上的所有痛楚。

    雷海城瞬间冷静,想到了一个以前从来都不会相信的名词──借尸还魂。

    除了这,还有什麽能解释他现在的情况?

    “你好象还很享受,要不要本皇再多叫些侍卫来干你?”

    声音的主人冷笑著用鞭柄抬起雷海城下巴。

    跟从前的他一样英俊冷酷的男人。雷海城看到男人轮廓俊朗的脸後下了这结论。绣著五爪金龙图案的华服和头顶珠光耀目的青玉冠都在昭示男人的王者身份。锐利逼人的眸子正带著鄙夷打量狼狈不堪的雷海城,慢慢地,男人目光越变越冷──

    这个肮脏的贱人,怎会露出如此冷静的眼神?

    雷海城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中镇定下来。他无法理解为什麽身体被炸得粉碎後会将他的灵魂送到这个地方,不过他很清楚自己目前的情况糟糕透顶。

    自己究竟身在何处,又为什麽会遭遇这种“礼遇”。

    想开口问,才发觉自己满嘴血腥,舌头痛得像不存在。

    看来,这身体原来的主人真的咬舌自尽解脱了,却留下他顶罪。

    “肯招供了?”男人看出雷海城想说话,森然笑,“如果你早点想通,也不用受这个罪。可惜现在本皇的侍卫还等著上你呢!”

    一人上前,将雷海城翻转身,拉开他双腿,挺身进入。胡乱顶弄著他的内部,像要将他的内脏都捣烂。

    身後那个难以启齿的地方传来撕裂的剧痛,雷海城选择了忽略。在特种训练营中,有比这更惨烈的拷问训练,就当被疯狗咬了罢。

    由於这个姿势,他看清了周围还站著不少男人,个个赤身裸体,抚弄著各自高耸的***。男人们饥渴地看著那个侍卫在雷海城身上起伏。每个人的脸上,都挂著诡异恍惚的猥亵笑容。

    雷海城厌恶地避开那些人野兽般的目光。

    “不喜欢麽?尘烟,为了让你爽个够,本皇叫来的可都是宫里最身强力壮的侍卫,还给他们都服了最烈性的催情药……”

    果然是因为药性的缘故!雷海城释然。他才不相信世界上有那麽多的GAY!换成要他去干个和自己有同样生理结构的男人,光想就会起鸡皮疙瘩。

    看这个自称皇帝的男人仿佛很欣赏这荒唐的场面,雷海城在放任自己晕厥前给他加了三字评语──性变态。

    两天後,雷海城再度醒来。

    白色的帐子,白色的墙壁。这种颜色让他想起了原来生活那个时代的医院病房。

    不过,他大概永远也回不去了,再也看不到自己温柔的未婚妻婷。

    他挣扎著起了床,光著身子走到妆台前,端详铜镜里的人。

    修长的四肢配上纤细柔韧的腰身,告诉他这还是具介於少年与成熟男子之间的躯体。一条条触目惊心的伤疤,布满了全身。雷海城很快就分辨出有烫伤、鞭伤、刺伤、割伤……还有些形状怪异的创口,连他也辨别不出是用什麽刑具造成的。

    舌头还肿胀疼痛,但伤口愈合得挺快,显然是昏睡时有人给他上了药。

    “尘烟……”他记得那男人是这样称呼自己现在这身体的主人的,用还残留著明显绳索勒痕的手抚过周身伤疤。

    这身体的主人,究竟犯了什麽十恶不赦的滔天大罪,以致堂堂一国之君竟要用如此卑劣的手段来折磨个年轻人。

    想到昏迷前那数十双血红的兽性眼睛,雷海城不禁打个寒战,苦笑。

    他看过寻秦记,也看过未来战士。里面穿越时空的主人公个个威风八面,呼风唤雨,怎麽轮到他,就落到个有变态嗜好的皇帝手里。

    一定要逃离这里!但不是现在。

    全身的骨头,像被人拆开过又拼拢,使不出半点力气,连弯动手指都费力。以雷海城对自己原本体力的了解,要完全恢复体能,至少得半个月。他不确定这个新的躯壳,能不能跟上他的意志。

    不打没把握的仗。雷海城慢慢挪回床边,慢慢披起件单薄的长衫,然後坐下来,看著房门被推开。

    一个模样乖巧的侍女端著饭菜站在午後阳光里,似乎没想到雷海城已经起床,呆了一下。

    门外,天穹辽阔高蓝,院落里,半黄的梧桐叶子落了一地,宁静得如同另一个世界。

    这里是秋天……倏闪而过眼角的兵刃反光告诉雷海城院子里侍卫四伏,绝不是表面看到的那样毫不设防。

    他了然地在心里冷哼,抬头对那侍女微笑,咬字还不很清楚地问候:“你好。”

    阳光照进屋子,落在他苍白脸上,染上丝淡淡红润。跟乌木般的头发一样黑亮的眼睛里,是侍女飘音从未见过的温柔平易。

    “啊?”她微张著嘴,脸随即红了。

    “能告诉我,我是谁吗?”雷海城微笑更浓,“我醒来後觉得头很痛,不太记得从前的事情了。”

    雷海城是个二十八岁的男人。即使如今的新身躯还属於少年,但并不影响他在女孩子面前发挥成熟男人的魅力。慢慢扒完一碗饭,他已经从飘音口中知道了自己想了解的事情。

    那变态男人的确是皇帝。天靖皇帝冷玄。一个在雷海城古代史记忆里根本不存在的名字。

    这个时代,有点类似历史课本上的五胡十六国。诸国混战,烽火不断。其中以天靖、西岐、风陵三国势力最为强大,颇有鼎足之势。其它十多个大大小小的国家散落於三强国周围,分别沦为三强国的属国。

    冷玄是天靖老皇帝苍皇妃嫔庶出的王子。苍皇在去年攻打西岐的战役中积劳成疾,回朝不久後便崩於病榻。

    任何朝代的权力更迭都伴随著血雨腥风。天靖亦不例外。冷玄与嫡系太子的皇位争夺战里,朝中重臣几乎被诛杀过半。最後还是冷玄一派稳占上风,将太子和另五个王子或暗杀或流放先後铲除。冷玄身登大宝,时年三十。

    尘烟,本名武言,是天靖武丞相的小儿子。武丞相很不幸地把宝押在了太子那边,结果输得一败涂地,被登基後的冷玄满门抄斩。只有武言逃出,忍辱负重遁入烟花之地,以尘烟的艺名结交官场中人,在冷玄寿辰时被送进宫,以献舞为名意图行刺。

    当然还是失败了。随後一个月就遭受了无数严刑拷打。

    飘音说完,用同情的眼光看著雷海城。说实话,当她第一天被派来服侍这个奄奄一息的要犯时,被那些鲜血淋漓的伤口吓得手脚发软。好几次,少年上完刑被拖回屋後,她都以为少年会死,可天靖皇帝显然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尘烟,每回事後都派了御医来救治,等尘烟稍微恢复点意识,又再拖去拷打。

    雷海城不动声色地听完这段老套的宫廷斗争戏,对於冷玄的残酷手段并没有什麽抵触。这世界,本来就是弱肉强食,成王败寇。技不如人愿赌服输,一向是他认同的处世信条。只不过,在他二十八年生涯里,他始终都是赢的那一方。

    除了这次……

    “姓雷的,你的良心被狗吃了,你不是人!你一定会遭报应,你不得好死──”

    不知道为什麽,女孩充满恨意的诅咒突然在雷海城脑海响起。

    这算不算是冥冥中的惩罚?因为他违背良知替那个强奸魔脱了罪,所以死後还被送到这鬼地方来受那些被害的女孩子曾经遭过的罪?……

    雷海城素来不信鬼神的内心有了丝动摇,目光略显黯淡。

    “你怎麽了?”飘音俨然已把自己当成了这可怜少年的保护者,看见雷海城发呆,轻轻一推他。

    痛!雷海城几乎跳起来,却只是缩了缩,靠在椅背上喘气。

    飘音手足无措,愧疚地道:“对不起。”

    “不关你的事。”雷海城咬咬牙,把这笔帐算到冷玄头上。

    冷玄怎麽处置尘烟,与他无关。但既然现在他成了这躯壳的主人,就不能再任冷玄恣意凌辱。

    疼痛刚消退点,脚步声来到门口。两个带刀侍卫了进来。

    “皇上有令,提钦犯尘烟。”

    飘音的脸瞬时发白,眼睁睁看著那两个侍卫上来拉雷海城,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我自己走。”

    无视侍卫的惊讶,雷海城撑著椅子扶手,慢慢地站起身,颤抖著一步步走出门。



谁主沉浮 第一部 第2章
章节字数:2675 更新时间:07-11-03 01:18
    路通向繁花似锦的御花园。明净的秋天上空有列大雁南飞。风中,落叶盘旋飘飞,舞出萧瑟凉意。

    冷玄就坐在园中的六角琉璃凉亭里,好整以暇品著刚从属国洛水进贡来的上等美酒,目注雷海城在侍卫左右监视下,缓慢朝凉亭走来。

    少年纤长的身体因为连月的拷打折磨显得越发单薄瘦削,细窄的腰仿佛稍稍大力一握,就会被折断。然而冷玄略皱了下眉,感觉有点怪异。

    说不上原因,但他就是觉得这少年似乎与上次有些不同。

    拖著因疼痛不停轻颤的双腿,雷海城终於走到凉亭石阶下,挺直了脊梁,正视面前锦服玉冠的男人。凉亭周围,侍立著十多个侍卫,都用鄙夷不屑的目光看著雷海城。

    雷海城不知道,在他昏睡的两天里,他被几十名侍卫轮暴的事情早被当成笑料传遍宫中。他自然也注意到了来自周围人的蔑视,却漠然置之。

    比起眉眼阴鸷的冷玄,那些侍卫根本不值得他去应付。

    “尘烟,看来你的身体恢复得不错,果然是天生做小倌的料。”冷玄被雷海城眼眸里的平静激怒了,故意把小倌两个字念得很重,薄削的嘴角扯开丝冷酷微笑,等著欣赏雷海城羞愤欲绝的表情。

    可雷海城并没有露出他预料中的难堪。“我不是尘烟。”

    冷玄敛了笑,盯著他。

    雷海城长长吸口气,直视冷玄,“尘烟确实已经咬舌自尽。我叫雷海城,我被人所害,魂魄正巧进了尘烟的身躯。信不信由你,但我的确不是尘烟。”

    移魂之说在雷海城原来生活的时代都属科研死角,对於古人而言,更是匪夷所思。所以雷海城说完,侍卫都面面相觑。

    冷玄紧盯著雷海城,目光凌厉如刀,在雷海城脸上来回逡巡,如同一头随时会扑出狩猎的猎豹。

    “你的意思是……尘烟已死,而你借他的身体活下来了?”

    “没错。”雷海城微笑。

    “那……”冷玄放下酒杯,缓步踱出凉亭,站到比他矮了半个头的少年跟前,伸手摸著雷海城面孔,眼中充满嘲讽。“你不就成了借尸还魂的──妖、孽!”

    雷海城没有被同性抚摸的习惯,下意识皱了眉头,正想转过脸,冷玄反手重重抽了他一个耳光。

    身体本就虚弱无比,根本经不起打,雷海城鼻血长流,天旋地转间摔到地上,随即被冷玄一脚踩住胸口,几乎闭气晕厥。

    “尘烟,本皇该说你聪明呢还是愚蠢?居然想出用这种说辞来唬弄本皇,以为这样本皇就不会再对你用刑了?”

    冷玄加重了脚上的力量,看著雷海城脸色越来越惨白,他冷笑,叫侍卫拿过酒杯,慢条斯理饮了一口。

    “本皇还以为你经过上次的特别招待会老实供出你的同谋。看来,你还没有学乖。今天本皇会让人再好好教你的。”

    说著轻柔得令人毛骨悚然的话,脚底用力一踩──

    “喀!”难以描述的巨痛中,雷海城清楚地听到了自己肋骨折断的声音。

    半个月的体能恢复期,要延长了。

    他咬紧嘴唇苦笑,傲气和尊严不允许自己在敌人面前吐出呻吟。

    就知道,这个冷玄刚愎自用,怎麽可能轻易相信借尸还魂这种惊世骇俗的事情。想他雷海城,如果不是自己亲身遭遇,都会将之斥为无稽之谈。

    今天,会是什麽刑罚呢?

    望见一群侍卫朝自己围上来,雷海城在心底叹气──古人实在没创意。

    难道他死而复生,真的只是为了应那个女孩的诅咒给人上?

    衣服被剥了下来。服了催情药的侍卫合力摁住他四肢,一个接一个,轮番侵犯。

    说这种行为不痛绝对是骗人的。雷海城的嘴唇已经被自己咬得血肉模糊,指甲也深深掐进了掌心,努力克制住想狂叫的冲动。

    冷玄,你给我记住!

    他用力瞪著悠闲坐在凉亭里欣赏的男人,只有凭借对冷玄的恨意才能支持自己不晕过去。虽然他知道在这种折磨下,像上次那样晕厥无疑是最好的逃避,但不想再在冷玄面前示弱。

    暮色渐渐降临,云端里残阳半落,红得就像他布满下身的血。

    气息也逐渐微弱了,身上寒气越来越浓。看见又一队侍卫走进视线,雷海城啐了口血痰,挑衅地望向冷玄。

    “姓冷的,你就这麽喜欢看男人干男人吗?你是不是有什麽阳痿不举的毛病,非要看著才能竖起来?”

    冷玄俊朗的面容像天空一样阴沈下来,慢慢走到雷海城身前,示意侍卫架起雷海城,居高临下盯著狼狈万分的少年。

    少年的脸流满冷汗,已痛得变了形。“冷玄,我再说一次,我是雷海城,不是尘烟。你怎麽逼我,我也供不出任何人。你给我个痛快吧!”

    雷海城是真的想死了。如果还魂就是来承受这种无休止的可笑报应,那他宁愿放弃这次重生的机会。

    反正已经死过一回,没什麽大不了。

    可惜,冷玄再度把他的话当成耳边风,黑眸微眯,笑容寒酷,“等你供出所有跟你策划寿辰行刺的同党之後,本皇自然会给你痛快的。还有,本皇不喜欢男人。不过对付你这种下贱东西,找男人来压你是最好的方法。你那死鬼父亲生前总是一派道貌岸然的样子,口口声声要维护什麽狗屁正统,拥护那个草包太子来跟本皇作对。本皇就让他的小儿子被男人上个够,让他做鬼都没脸见人。”

    这算什麽狗屁理由?!雷海城眼里如要喷出火焰。“你枉为一国之君,心胸如此狭窄!”

    “你的精神还很不错嘛!”冷玄像猫逗弄耗子,拍了拍雷海城的脸颊,手掌移到雷海城肋骨断裂处大力按下去。

    “!……”雷海城死命咬唇,封住痛叫。

    “还真是倔强,不过跟本皇斗,你选错人了。”

    冷玄冷冷地收回手掌,拿出洁白的丝巾擦了擦扔掉。对早等候在旁的那队侍卫道:“继续!看这贱人还有没有力气骂人!”

    雷海城痛到死去活来,可长期锻炼出来的敏锐听觉还是一字不漏地把冷玄的话收进耳里,怒不可遏。“你们这群衣冠禽兽!”

    “那你就是只配给禽兽泄欲的下贱东西。”冷玄面不改色,泰然自若。

    “呃──”雷海城还想再骂个痛快,两个侍卫已走过来,一拳打得他差点晕过去。昏昏沈沈间,双腿被举了起来向身体两边打开到不能再开的角度。

    雷海城的神智其实已经很模糊,仅靠一股绝不屈服的毅力在支撑。他知道,冷玄还在那边欣赏著他的狼狈模样。

    二十八年来,没试过被人这麽往死里整。他生平第一次真正尝到了痛恨一个人的滋味。

    总有一天,他会把这一切加倍还给冷玄!一定会!!!

    凶器先後顶进,非人类所能承受的痛楚终於突破了雷海城此刻忍耐的极限。

    “啊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久久回荡在宫城上方。



谁主沉浮 第一部 第3章
章节字数:3781 更新时间:07-11-03 01:19
    冬意渐渐浓了。院中的梧桐叶子一片片凋零,飘落。飘音觉得屋子里那个少年的生命也好象梧桐叶,一天天地在她眼前枯萎。

    少年每一次被提去受刑的间隔越来越短,而每一次受的伤都比上次更叫人惨不忍睹。看到少年每回都满身是血地晕死著被抬回来,飘音总在害怕,会不会永远都看不到少年向她睁开眼睛微笑了。

    可少年还活著。会对醒来第一眼见到的她露出个让她流泪不止的微笑。

    其它时候,少年都在沈默,不再跟任何人说话,包括她。

    少年的身体,日益消瘦,脸色也苍白得可怕。

    她听说,那都是被侍卫们折磨的。宫里不少侍卫,都在少年身上发泄过兽欲。

    她不愿相信,可她亲眼看到,好几次,看守这院子的侍卫会冲进来,把她赶到门外,然後就有奇怪的声音从屋里传出。

    等侍卫走後,少年总是赤裸的,像个被揉坏的布偶瘫在床上。

    她想帮他,却无能为力。

    看著又在床前哭得睡过去的飘音,雷海城无奈地伸手,轻抚她头发。

    女人真是水做的,总有这麽多眼泪。

    说起来,该哭的人是他才对。原定半个月的恢复期早变成了过去式。冷玄对他的折磨变本加厉,换了其他任何一个人,也许早就无法支持下去。雷海城是例外。

    有仇必报!他吃力地抬起胳膊,上面密密麻麻,布满针扎痕迹。昨天新添的伤。

    冷玄,似乎开始厌烦那种单调的“体罚”。最近几次都没叫侍卫来凌辱他,反而搬出了传统的审讯工具,鞭笞火烧上夹棍……次次弄得他像个血人。好在雷海城对这些传统刑具的适应性极强,伤势看起来很重,恢复的速度却快多了。

    尘烟的体质,也非常出乎他意料。虽然消瘦得厉害,但底子厚。雷海城感觉得到,尘烟生前应该练过武功,身体跟他的思维配合度十分默契,而且毕竟是年轻小夥子,什麽骨折之类的,愈合得快。

    年轻也有年轻的好处。捡了个比原来年轻十岁的躯壳,也算对他这些天来饱受非人待遇的一点补偿吧。就不知道,这段日子被侍卫们滥上,会不会染上什麽梅毒、爱滋病……

    以前就算跟婷做爱,他也都戴安全套,主要是不想让婷未婚先孕,破坏了婚礼的纯洁神圣。其次嘛,在那个性病泛滥的时代,多做点防御措施总没错。没想到在这里,居然沦为一群禽兽的泄欲工具。

    雷海城自嘲地笑了笑,更坚定了逃离的决心。如果他不尽快逃出宫,迟早会惹来杀身之祸。

    他绝不是傻瓜,也不会以为冷玄养著他真的仅是为了羞辱他。精明如冷玄,自然深知养虎为患的後果,当从雷海城嘴里再也掏不出什麽时,留著雷海城这个饵,无非是想用他钓出背後的大鱼。

    雷海城这麽肯定,是有理由的。最近的刑讯中,冷玄已经不再希冀他会招供出谁,而是拿了好几个名字来试探雷海城。

    那些人,一定对冷玄的皇位大有威胁。

    正如冷玄所想,雷海城也深信尘烟从获救到入宫行刺,幕後势必有人策划操纵。冷玄大张旗鼓地对雷海城拷打逼问,大概是认定了总会有同党来营救雷海城,好让他顺藤摸瓜,将政敌一网打尽。

    院子里日夜潜伏的侍卫,也是为了捉拿同党而设。

    不过……雷海城眼神逐渐转寒。已经几个月了,尘烟背後的人还没有动静,是准备弃卒还是另有所动?冷玄也肯定感到了挫败,才会开始沈不住气,对他用刑越来越频繁。

    当冷玄失去了钓鱼的耐心,必然恼羞成怒。那时,尘烟绝无生路。

    要逃!尽快!

    雷海城慢慢握紧了拳头。

    接连两天,格外平静,冷玄竟然没叫侍卫来提他。雷海城抓紧了这段空隙积聚体能。吃过午饭,看著外面阳光灿烂,他裹起条薄毯,出了屋子,坐在软软的草地上晒太阳。

    院子的围墙很高。如果在从前,雷海城有把握在三秒锺内翻过去,但以目前的身体状况,行不通。

    唯一通往外界的铁门加上两重铁索,钥匙由门内外的侍卫分别掌管,只有当冷玄来提人时才打开。

    纵然抢到了钥匙,雷海城也不认为自己这个元气大伤的身体能大摇大摆地走出宫去。何况,他身边没有任何武器装备。

    雷海城轻轻呼吸著新鲜空气,阖起眼帘。他突然强烈怀念起在特种训练营的日子,怀念起他的变色镭射幻影服、袖珍迫击炮、催泪弹、雪茄导弹……拥有哪一件,应该都能让他顺利逃脱……

    FUCK!即使他前世杀过不少人,在强奸魔那宗案子上无良了一把,可被炸得四分五裂也够还债了吧!为什麽还要把他的灵魂丢到这与现代科技文明完全脱节的古国来受罪?

    那些穿越故事里的主人公,回到古代,不是左拥右抱,就是身负拯救民众、改变世界的大使命。他倒好,任人鱼肉蹂躏。

    不过,不管他为什麽会来到这个鬼地方,雷海城现在已经不想再去探究原因了。

    既来之则安之!一缕孤魂,无牵无挂,正好让他放开手脚去报复冷玄。

    拂到脸上的风向忽然有点变。特有的警觉性让雷海城从冥思中醒来,睁开了双眼。

    一双黑琉璃珠般的眼睛正好奇地看著他。十二三岁的青涩少年,身穿华贵的纯白雪狐袍子,发束银冠。

    少年的轮廓,令雷海城想起了冷玄。

    “你就是尘烟?”少年开口,颐指气使惯了的口吻。

    雷海城笑了,他想他已经猜到了少年的身份──冷玄目前唯一的儿子,太子明周。

    只是飘音没说过明周的年龄,所以雷海城还是有点意外,那个年纪跟从前的他相仿的变态男人,居然有这麽大个儿子。

    少年呆呆望著浸润在金黄阳光里的雷海城。他知道,这就是近来宫中传得沸沸扬扬被他父皇严刑折磨的主角。本著好奇,他才心血来潮想来看一看。

    淡雅秀气的脸确实跟他想象中一样,苍白得没有半分血色。可那双眼睛里的微笑,却异常明亮。没有畏缩、没有恐惧、没有悲哀、没有卑微……平静如无波的海洋。

    一个身受无尽凌虐的人,不应该有这种目光。

    看到少年呆愣的表情,雷海城轻轻地笑了,迎著阳光,出尘的俊美。

    “我不是。”

    “啊?”明周还沈浸在雷海城的笑容里,没听明白。

    “雷海城,我的名字。雷霆的雷,大海的海,长城的城。”

    “长城?是什麽?”

    雷海城一怔,随後想起这个时代已经不是他以前所处的世界,充其量算个平行空间,压根儿没有长城存在,於是笑一笑,“是一种砌得很长的城墙。”他没打算跟小孩子多解释不存在的东西。

    明周也不再追问,上下打量著雷海城。“你说你叫雷海城,可我听人说,你是尘烟,还是来行刺我父……唔,皇帝的。”

    雷海城淡淡道:“尘烟已死在皇帝的酷刑下。我是个冤死鬼,借了他的尸体活下去。”一瞥明周惊愕後转白的面色,突然起了恶作剧念头,龇牙道:“你还不快跑,小心我喝你的血。”

    明周退了一步,脸色阴晴变幻,忽地笑了,“骗人,你要真的是鬼,早就从这里逃出去了。”

    呵,不错的小鬼,有点胆量。雷海城闭目养神,不再搭理明周。过了一会,没听到脚步离去,他疑惑地睁眼。

    明周还站在原地,看著他。

    “你是个很奇怪的人。我听说你好多次都快被打死了,为什麽你眼睛里没有害怕?”

    他哪次执行任务时,不是面对敌死我亡的局面?生死对於雷海城而言,本就平淡。不过倒有些惊诧於明周小小年纪,观察力却不弱。

    “害怕是死,不怕也是死。那害不害怕有什麽区别?太子,你说是麽?”雷海城笑著抱起了双臂。

    “你怎么知道我是太子?”小孩子家到底沈不住气,明周的表情顿时阴下来。

    刚才是谁差点把父皇说出口呢?雷海城好笑地在心里摇头,脸上却非常严肃,“我是鬼,当然无所不知。”

    明周愣了半天,指著雷海城,蓦然大笑,“尘……雷海城,你实在很有意思。本太子喜欢。”

    身份被揭穿,他立刻不客气地摆出太子架子。年纪虽小,倒也有几分皇家气势。只有雷海城哭笑不得,他一个二十八岁的大男人,谁要这小屁孩来喜欢?

    明周就此天天来院子报到,缠著雷海城问长问短。雷海城实在没心情跟个小鬼罗嗦,对他爱理不理。明周也不生气,每次都叫仆役搬了不少山珍海味过来与雷海城一起吃,又找了许多宫里珍藏的伤药给雷海城。

    高营养的食物和灵丹妙药,都是雷海城急需的,他没有拒绝。

    院里监守的侍卫当然不是瞎子,看到太子对这少年囚犯青眼有加,众人也跟著见风转舵,对雷海城的态度明显改善。显见明周尽管还是太子,在宫中已极有权势地位。一连十多天都来雷海城这里聊天,竟无人敢置喙。

    最让雷海城困惑不解的是,这些时日冷玄似已将他遗忘。

    “奇怪,你父皇居然放我逍遥了十多天,难得啊!”他咽下块炖得熟烂的黑熊掌,又舀起碗燕窝鱼翅。

    生前都没来得及享受的高价美食,在死後品尝到了。还真讽刺!

    明周饭量小,已经饱了,正剥著玫瑰松子,闻言笑道:“吴苏和密华的使臣来上贡,父皇忙著接待,没空理你。再过段日子,风陵国的使臣也要来访,父皇就更忙了。你别急──”

    “噗!”刚喝下去的鱼翅全喷了出来,雷海城猛呛。

    什么叫别急?说得他像个受虐狂,SHIT!

    明周挂著满脸的鱼翅汤水,不知道该发怒还是该忍耐。转眼一思索,也发现了自己的语病,噗嗤笑出声,火气烟消云散。



谁主沉浮 第一部 第4章
章节字数:3611 更新时间:07-11-03 01:19
    又安逸了数日,雷海城托了明周的福,伤势几近痊愈,体力也恢复了大半。趁著夜晚在房里抓紧练习自己熟悉的自由搏击、空手道、有氧格斗等,为逃跑做准备。

    尘烟的身体虽比不上他以前的身躯强壮有力,胜在肢体柔韧性和爆发力都很强,甚至因为曾练过轻功,十分轻灵敏捷,算是给了雷海城一个意外惊喜。

    他把潜逃的日期暂定在十天之後,也就是风陵国使臣到京,冷玄於宫内宴请的日子。

    按常理,遇到国事访问,天靖皇朝自冷玄以下必定将注意力都放在接待使臣上面,不会再来留意他这小小犯人。那晚的侍卫兵力也将集中在宴会现场和周边戒备,对宫中其它地方的巡视会相对松懈。

    他决定赌一把。

    这几天,明周也没有再来。飘音说是被冷玄叫了去陪同接洽属国使节。雷海城点点头,心想这天靖皇朝对子弟的执政能力培养倒是从娃娃抓走,难怪能成为三大强国之一。

    其时已过了冬至,院中草地枯黄,早晨地面都结上白霜。明周忒是有心,记著雷海城身上只有件单衣,不足御寒,便叫太子殿的侍女送了几件厚实冬衣过来。

    “太子看样子好象挺喜欢你的。”

    飘音照顾雷海城久了,也知道他不太会穿这种式样复杂的衣服,挑了件青黑色的为他换上,抿著嘴打趣。

    雷海城脸皮抽搐,明周那小鬼看他的眼神确实带点超越年龄的暧昧。本来十三岁的孩子在古代已可算是半个大人,明周又生於帝王家,比同龄人更早熟,十二岁後就收了几个美人。而且就雷海城对古代史的了解,古时有龙阳之好的皇族大有人在。

    问题是,他没兴趣跟男人交往,更没有恋童癖。

    “我最多当他是儿子。”雷海城说得恶毒,给冷玄带顶虚假的绿帽子出口恶气也好。

    飘音闷笑,“你呀,明明自己还是个孩子,还要装大人样。”相处日久,她越来越把这少年当成自己弟弟看待,打好衣结,又替雷海城梳理起一头乌木般的长发。

    雷海城喜欢简洁爽利的短发,最初曾要飘音帮他剪了这头长发,结果飘音说什麽身体发肤受诸父母,怎麽也不肯为他剪。雷海城想到这毕竟是尘烟的身体,也就作罢。

    “好了。”飘音站在雷海城身後,看著他镜中倒影,不禁被这眉宇间日益焕发出男性英气的俊美少年迷住,脸红了红,忽然有点迟疑地轻问:“海城,如果你哪天离开了这院子,还会不会想我?”

    雷海城内心大为震动,回头紧盯飘音,“你说我能离开这里?”

    “嘘!”飘音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跑去门口看了没人在附近,这才闩上房门,咬咬嘴唇,对雷海城低声道:“反正动手的时间也快到了,你知道也没关系。海城,我其实是太後那边的人,奉命来救你的。”

    太後?那不是冷玄的老娘?怎麽会来救行刺自己儿子的要犯?雷海城没有露出喜色,只沈静地用眼神要求飘音解释。

    “皇上的生母卢慧妃,多年前已经逝世。当今太後是先皇皇後。”飘音顿一顿,“太後的亲生儿子原太子冷麈,被皇上毒杀。”

    雷海城顿时明白,略一沈吟,微笑道:“太後必定恨皇上入骨,所以才暗中指使人利用一切机会刺杀皇上。不幸,我就成了颗棋子。”

    飘音点头,“你行刺失败,太後他们一直在想办法救你,苦於不能做得太明显,让你受了许多苦。後来,皇上实在太过分,太後也忍不下去,暗示皇上别用那种手段对付你,会影响皇室颜面,幸好皇上听了……”想到雷海城遭受的那些非人凌虐,飘音眼圈微红。

    雷海城眸光一闪,以冷玄精明,肯定知道太後对他置之死地而後快,这种情况下,冷玄还能隐忍不发,太後背後撑腰的人必然大有来头,让冷玄也有所顾忌。所以,冷玄才会千方百计要自己招供,想借自己的口名正言顺除去心目中的大敌。

    果然滥像电视里的宫廷戏桥段。

    “那,什麽时候救我走?”

    有人营救好过他自己一个人赌命。雷海城倒并不担心出去後会被杀人灭口。如果太後那边想灭口,飘音早有多次机会可以杀他,也不必向他暴露身份。

    “後天。密华的使节先离京,皇上他们会在殿前宴行。宫内看守没那麽严,到时会有人来院子带你走。”

    雷海城微微一笑,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起身摸了摸飘音发丝,“谢谢你。”

    飘音张大了嘴,半天没声音。等雷海城想起这个动作不适合用在古代女孩子身上时,飘音的脸已经羞成块大红布,声音似蚊子叫,“不用谢……”

    约定的日子转眼已到。

    正午侍卫换班,飘音在他们茶水里放了迷药,那几个侍卫半点没对个小宫女起疑,不出半柱香便尽数昏倒不醒人事。飘音在北墙边学了两声斑鸠叫,便有个三十来岁侍卫打扮的人跳进院子,朝雷海城恭敬地行了个跪礼。

    “小人韩山见过武公子,请公子随小人出宫。”

    飘音已经从个昏迷的侍卫身上剥下外衣配刀,同韩山一起,利索地帮雷海城穿戴起来,再戴上侍卫头盔,活灵活现是个年轻俊秀的侍卫郎。

    “拿上腰牌马上走,千万得小心,别再给抓回来了。”她红著眼叮嘱。

    雷海城点点头。韩山一记手刀斩昏了飘音,叫声得罪了,夹起雷海城跃过墙头。雷海城不想随便显露身手,倒乐得轻松。

    院门外的四名侍卫也早被韩山打昏。韩山领著雷海城,大摇大摆在宫内穿行,不多时就来到了御花园前。

    今天宫内的侍卫大多调去了殿前仪仗戒备,为密华使节送行。路上偶尔有侍卫巡逻,见到同样装束的韩山和雷海城也没留意。只有一人对雷海城看了几眼,雷海城微低头,又戴著头盔,那人还没瞧出端倪,雷海城两人已从他们身边走过。

    “那小子,怎麽看著眼熟呢?”那人对著雷海城没入花园的背景咕哝了一句。

    “绕过这个湖,出了御花园,就是东宣门。接应我们的马车就在门外等候。”

    韩山侧耳听了听风中隐约乐声,“宴行快结束了,咱们得快走。”带著雷海城加快了脚步,沿波光潋滟的碧湖疾走。突然身後有个声音大叫──

    “雷海城!”

    在这里,只有两个人会叫他的本名。飘音已经被韩山打昏了,雷海城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在叫他。

    麻烦,还是来了!

    他回头,看著朝自己急奔过来的少年。

    “明周太子。”韩山变了脸色,他不知道明周在叫谁,但知道两人行踪已露。

    明周已奔到跟前,气喘不停,指著雷海城怒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瞒著我逃走,快跟我回院子去。”

    雷海城头痛地看著这个满脸占有欲的小鬼,还没说话,明周已等不及,上来抓住他的手就拖。

    “还不走?我今天想著好多天没见过你,特意跟父皇告了假,去你那里给你送好吃的东西。你居然逃跑!万一被父皇知道了,他抓到你,一定会治你死罪的。”

    “太子不说,不就没人知道了?”韩山阴恻恻地冒出一句,拔出雪亮腰刀。眼里杀气毕露,向明周砍去。

    明周吓得呆如木鸡,雷海城及时揽住他後退,避开了刀锋,眉间染上薄怒。

    “他只是个小孩子。”前面执行任务杀的人固然不少,但都是大奸大恶。韩山这刀,犯了雷海城不杀弱小的原则。更何况,明周这小鬼前些日子待他总算不错。

    “武公子,现在不是妇人之仁的时候,你让开!”韩山红了眼,明周已经看清了他的面目,不杀明周,他将再也无法在宫中继续潜伏。况且杀了太子,无疑替太後立一大功。

    想到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他兴奋得周身发抖,连挽几个刀花,砍向两人。

    明周这时才大叫一声,意识到眼前人要置他於死地,挣开了雷海城的手转身就跑,忘了自己本来便站在湖边,扑通摔进湖里。

    “救、救命──”

    他在水里拼命扑腾求救,竟是只旱鸭子。雷海城吃了一惊,不假思索就要跳下去救人。

    韩山杀心已起,哪肯让雷海城去救明周,发力扣住雷海城手腕,横刀架上雷海城脖子,狞笑道:“武公子,这是天赐良机让我立大功,你别坏了我好事。”

    “你做什麽我不管。只是,我不喜欢人拿刀架我脖子上说话。你死定了……”

    雷海城冷冷眯起眼,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气让韩山猛打个哆嗦,色厉内荏地把刀往前一送。“你说什麽?啊──”

    迅雷不及掩耳地,雷海城右腿飞弹,膝盖狠猛而准确地顶上韩山肚子。

    伴随著肋骨爆裂的可怕声音,韩山立时像只虾米蜷曲起来,眼前仿佛有白光闪过,原本架在雷海城脖子上的刀已被夺走,刺进了韩山胸口,“突”地从背後穿出半截刀身。

    “四秒锺,退步了……”雷海城对自己的节奏不是很满意,如果在体能巅峰状态,他确信自己可以将这一连串动作在眨眼间一气呵成。

    他摇著头松开了刀,韩山尸体瘫然倒地,血才开始汩汩流出。

    摸了摸脖子上被割出的血,还好,伤口很浅。他丢掉笨重的头盔和腰刀,蹬掉皮靴,扎入水中。

    就这一会功夫,明周已经沈了下去。

    雷海城在水里搜寻著明周身影,苦笑,好好一个逃跑的机会,偏让这小鬼耽搁了。



谁主沉浮 第一部 第5章
章节字数:3466 更新时间:07-11-03 01:19
    拖著喝饱了水的明周,雷海城湿淋淋地爬上岸。

    把明周倒转身放在膝头,力拍後背。明周呕出滩湖水,仍没有呼吸心跳。

    多年前学的人工呼吸和心脏复苏急救术,终於可以派上用场了。可是盯著少年苍白的嘴唇,雷海城实在不想和个小鬼接吻。

    算了,当明周是个橡皮人好了。雷海城闭闭眼,本著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想法凑了上去。

    渡气、掌压……交替做了好几轮,终於奏效。

    明周悠悠地吐出口气,还了魂。黑琉璃般的眼睛由呆滞慢慢转动,看到血泊里的韩山时,明周浑身一颤。

    “他死了,不用怕。”

    雷海城想站起来,却被明周死抓著衣袖不放。“雷、雷海城,是你救了我?”

    废话!雷海城懒得回答,甩脱明周──时间紧迫,得赶快穿戴好,混出东宣门。

    正往脚上套著皮靴,明周猛地搂住他脖子,“海城,我喜欢你,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好了好了,你放开我,让我离开这鬼地方就算报答我了。”雷海城推开他,去拿头盔腰刀。明周眼快,抱起头盔,微怒道:“我不是开玩笑的!”

    他眼神无比灼热,看著雷海城。“你这样逃走,父皇绝对会把你抓回来的,到时你就真的死定了。我不许你冒险!我会想办法跟父皇把你讨下来。海城,跟我在一起好不好?我以後都会保护你,不让你再被人欺负。”

    刚才还在水里拼命喊救命的小鬼,居然大言不惭要保护他这大男人!雷海城啼笑皆非。不过看到明周火辣辣的眼神,他觉得不该再让明周陷下去。

    “我对小孩子没兴趣。”

    明周咬著嘴唇,一脸不妥协地瞪著他。“我不是小孩子。我都已经有了自己的美人了。”

    突然丢开头盔,勾下雷海城脖子,吻住了他。“我还知道,怎麽跟男人做……海城,跟著我,我不会让你觉得难受的。”

    雷海城思维当机了好几秒,才弄明白自己竟然给个小鬼强吻了。听到明周在他耳边低声呢喃,他直泛胃酸,全身鸡皮疙瘩集体起立。

    荒谬!“我不会喜欢你的!别胡闹!”

    板下脸抓过明周双手,正要把这八爪鱼从身上拖开。明周望著他背後,惊叫一声。

    “父皇!”

    遽然回头,对上冷玄居高临下的阴冷目光,雷海城有种世界末日即将来临的预感。

    第一次,t在冷玄眼里看到轻蔑鄙夷以外的情绪──无法抑制的滔天狂怒。

    双臂被涌上来的两名侍卫擒住扭转身後,雷海城皱紧眉。要躲开这两个侍卫轻而易举,但望望冷玄身後的大队侍卫随从,他放弃做无谓挣扎。

    一记钩拳,重如铁锤,击中他下颚。浓重的血腥味道立刻弥漫口腔。

    冷玄慢慢收回拳头,笑声冰冷。“尘烟,你真的很大胆,潜逃不算,还敢对太子无礼。你说,本皇该怎麽教训你呢?”

    雷海城唯有苦笑。这世界,原来好人的确难做。

    明周见血丝自雷海城嘴角滴落,大著胆子向冷玄道:“父皇,您错怪他了。是孩儿失足落水,多亏雷海城救了孩儿,求父皇开恩,免了他潜逃之罪。”

    “你叫他雷海城?”冷玄不可思议竖起双眉。

    “父皇,尘烟已经死了,这人是雷海城。孩儿相信他说的是都是真的。”明周急於替雷海城开脱,没注意到冷玄目光越来越寒。他素来对冷玄又敬又怕,今天情急之下说了这许多,已是鼓足了勇气,声音渐小,颤声道:“父皇,不如将他赐给孩儿。孩儿会好好看管他,不让他再乱跑的……”

    冷玄冷厉地盯著明周,直看得明周背脊冷汗涔涔,再也说不下去。他才转移视线,托起雷海城下巴,森然笑。“尘烟,本皇现在有些相信你是妖孽了。短短时日,太子居然就被你迷惑住,听信你一派胡言。”

    “父皇,我没有!”明周想分辨,却被冷玄抽了一巴掌,两眼含泪,颤抖著不敢再出声。

    “来人,送太子回去!”

    叫人送走了一步三回首的明周,冷玄用力捏住雷海城下颌,几乎像要将之捏碎。

    “贱人,敢勾引太子,本皇要你生不如死。”

    雷海城想过,倘若时光倒流,他还会去救溺水的明周吗?他不确定答案。接踵而来的一连串酷刑也让他无法再思考任何事情。

    他匍匐在已被他自己的血染红的玉砖上。发黑的眼睛看出去,只有模糊的人影在他周围走来走去。那些人说什麽,笑什麽,他也听不清楚。他甚至无法保持神智,分不清距离逃跑那天过了多久,只知道晕了醒,醒了再晕。

    四肢被很多双手肆意拉扯著,摆弄出各种常人难以想象的姿势。浑身刺鼻的血腥和***味道令雷海城错觉自己在地狱里浮沈,但每当他堕入无边黑暗,立即就会被撕心裂肺的痛楚再次弄醒。

    已经完全化身野兽的男人们不给他任何休息的机会,用蜡烛烧烫他,用尖刀割开他的皮肉,用混著辣椒油的盐水灌进他的伤口,在他无意识的惨叫呻吟中哄堂大笑。

    血溅满了四周耸立的大理柱和雪白宫纱幔帐。

    明周在囚禁雷海城的殿外求了两天,终於被冷玄叫侍卫带了进来。

    他颤抖地看著被大堆人围住的雷海城。那张俊秀的脸染满血污,漂亮的眼睛还睁著,目光却是呆滞空洞的,没有映出任何东西。

    两个侍卫正一前一後,同时侵犯雷海城身体两端。

    景象之恐怖,完全脱离了明周从男色春宫图里所了解的范畴。

    心里像有什麽柔软的地方被切开了,他扑向端坐一旁的冷玄,声泪俱下。“父皇,你别再折磨他了。海城他会死的啊……父皇……”

    “你是太子,怎麽可以随便为人哭?”冷玄微笑,替明周抹著眼泪,无动於衷地看著雷海城像个毫无生气的破烂布偶,被男人们拎到半空中玩弄。心头仍觉不解气──他一直引以为傲的儿子竟然为了个下贱东西在他面前痛哭。

    “哭什麽?他不是说自己是鬼魂吗?既然是妖孽,当然不会死了,呵。”

    “不是……父皇,求你饶了他……”明周止不住眼泪,出生至今从来没有如此刻伤心过。

    “无论如何,他都救过孩儿。父皇,求求你……”如果知道雷海城救了他,会遭到这种折磨,他情愿雷海城不要救他……

    冷玄的微笑消失了,阴沈著脸。“周儿你太不懂事,以为他真会好心救你麽?这分明是他故意安排,你别被他蒙骗了。”

    这个卑贱的东西,居然如此工於心计,懂得引诱利用他的儿子,可恶。

    “父皇……”明周还在哀求,冷玄吸口气,扬眉道:“周儿,你若喜欢男孩子,父皇明天就著人送几个比他漂亮十倍的男孩给你。至於他,不知道被多少人上过,会把你也弄脏的。”

    “我不要别人,只要海城啊,父皇……”

    “周儿!”

    冷玄一声怒喝,扳转明周身子面向雷海城。“你好好看清楚,这贱人有多肮脏?”

    先前的两人已经逞足兽欲,现在换了另两个人贯穿了雷海城的身体。明周就茫然睁著哭红肿的眼睛,看著男人不断地轮换……

    几头高大凶猛的狼犬被拖进殿,带到已陷入半痴呆状态的雷海城身边。

    “周儿,你看,这人实在太脏了,只配给畜生上。”冷玄按住明周剧烈抖动的双肩,不让他转身。

    当狼犬在侍卫的牵引下,扑上雷海城时,明周深深闭起双目。

    风很清爽,带点淡淡的青草香味,像婷常用的洗发香波的气味……

    雷海城睁眼,还是晕死前那个宫殿。地面和柱子的血迹已经被冲刷干净,雪白的轻纱依然随风悠扬飘舞。

    纱後,夕阳暗红。

    一切宁静安详得似乎什麽也没有发生过……

    雷海城就静静地仰躺在冰冷的地上,静静地望著宫殿天花。

    少年轻手轻脚地走近,半蹲下身,伸手抚摸雷海城头发。

    “……海城,对不起……”明周低头,捏著手心里还残存血腥味的长发。“海城……海城……”

    他低唤了许多遍,雷海城都没有回答,连眼珠也没有转动,仍旧静静地躺著。

    “周儿,他该上路了。”冷玄走到明周身後,拉起了明周。

    乌黑的发丝一条条从指缝滑落。明周木然看两个侍卫胡乱将囚衣套上雷海城伤痕斑驳的身子,又上了镣铐,架起他就走。

    血丝沿修长的腿流下,在雷海城身後留下两道血痕,蜿蜒著通向殿外……

    残阳似血。

    “过几天,等父皇接待完风陵的使臣,就会下旨将尘烟处以火刑,烧死这妖孽。”

    听著父皇不带丝毫感情的冷酷宣告,明周只觉那落日余辉,红得似刀刃染血,扎痛了他眼睛。

    “谢父皇……”

    这结果,是他以绝食相要挟,向父皇苦苦哀求来的。他救不了雷海城,所以只有帮他彻底解脱,不让他再承受无穷无尽的凌辱折磨。

[ 本帖最後由 yunwinni 於 2014-10-19 14:46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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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主沉浮 第一部 第6章
章节字数:3881 更新时间:07-11-03 01:20
    沈重的镣铐拖过斜长地道,停在牢门前。狱卒开了门,侍卫像扔木偶般,将雷海城用力往里一丢。

    身体撞上坚硬的石墙,几乎散了架。切入神经的尖锐痛楚令雷海城逐渐凝聚起意识,咬紧唇,靠墙慢慢坐在散发霉味的草堆上。

    多处伤口还在渗血,闻著飘到鼻端的血腥气,雷海城知道自己还活著。最後昏厥前那一幕幕情形在脑海里闪过。他喘著气,低声笑了起来──

    身经各类特种训练,意志坚韧如他,竟然也要靠自我催眠,半封闭起自己的意识才熬过了那几天几夜。

    在被狼犬奸辱的时候,他真的有了再度咬舌自尽的念头。可那时,他看到冷玄正用满含鄙夷讥诮的目光不屑地瞅著他。

    即使死,也要先杀了冷玄!

    他突然觉得,他的灵魂来这里,才不是因为那个女孩的诅咒,而是为了杀冷玄!

    不错,刺杀皇帝,改变这个时代的历史,才比较符合穿越剧情吧。如果他是编剧,也会这样写剧本。如果命运没有替他做这安排,那就由他自己来决定。

    从此刻起,他再也不信什麽因果报应。一念之仁救了明周,却换来噩梦般的凌辱。什麽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全是狗屁!

    “我命由我不由天!呵……”他笑得咳出血丝。

    “疯子,进了死牢还笑得出来!”送饭的看守嘀咕著,将一盆米饭从牢门下面的小孔递了进来。

    原来蜷缩在阴暗墙角里的十几个囚犯全都冲了上去,用手争抢著盆里米饭,拼命往嘴里塞,像极饥饿的狼群。

    雷海城好几天水米未进,早饿得饥肠辘辘,可惜走不动,只能眼睁睁看著那盆饭很快被人分光,无奈地咽著口水。

    “吃吧!”铁链声响,一只黝黑粗大的手掌捧著些米饭,蓦然伸到他嘴边。

    雷海城愕然望著面前的男人。按他目测,男人至少比他高出一个头,身材魁梧,脸廓线条极深,虽然囚衣褴褛,头发蓬松胡子邋遢,仍有种令人敬畏不已的气势,仿佛头被囚的雄狮,散发著无形威严。

    这样的人,怎麽看,都应该是个沙场点兵叱吒风云的狠角色,为何身陷囹圄?

    见雷海城出神,男人低沈地笑了笑,“这里一天才给一顿饭,你不吃,就得饿到明天这时候。”

    难怪那些囚犯见到饭,个个像饿鬼出闸。

    对男人褐棕色的眸子审视了几秒,确定那里除了带点调侃的友善外并无恶意,雷海城虚弱地用手抄起男人掌心的饭,狼吞虎咽,一口吃急了噎住喉咙,猛咳。

    男人递过水碗,喂雷海城喝了大半碗水,等他缓过气,才又笑笑。“慢点吃,噎死了不划算。”

    “谢谢!”雷海城靠著墙喘息。

    那些囚犯吃完了,都陆续躺回原来的地方。有一个打量雷海城片刻後,露出淫猥笑容。

    “大个子,你今天怎麽这麽好心,照顾起人来了?不过,这新来的小子长得是不错,尤其是脸,够标致,嘿嘿。小子,要不要陪哥哥们乐一乐?”

    妈的!要不是浑身伤痛,雷海城绝对会跳起来,一拳将这满嘴黄段子的家夥打进墙壁里。

    “快刀王,你的皮又痒了,是不是?”男人轻描淡写地捏起拳头,发出轻微爆裂声,那人顿时噤若寒蝉,其余人也不敢吭声。

    看来牢里的人都在这魁梧男人手底吃过苦头。雷海城决定跟这监狱大佬打好关系──在能自行走动前,他还需要这男人帮他抢饭。

    这算不算靠男人吃饭呢?雷海城苦笑,仰头望著他。“我叫雷海城,请问阁下怎麽称呼?”

    男人目中精光微闪。“齐大。”

    还齐天大圣呢!起假名也不要起得这麽敷衍好不好?雷海城暗中翻个白眼,但还是笑著点了点头。“原来是齐大哥,久仰久仰。”

    自从来到这个鬼朝代,他还没真正试过如何跟这里的人正常沟通。想著电视和小说里古人结交寒暄,都会说些“久仰大名、如雷贯耳”之类酸不溜秋的客套话,也不知道是否适用於这个时空。

    “啊?”听到少年对自己随口起的名字说久仰,齐大一愣後大笑,“好说好说,哈哈哈……小兄弟,你很有意思。早点睡吧。”拍了拍雷海城肩膀,含笑走到一边倚墙而睡。

    那一掌正拍到雷海城肩头刀伤,他痛得倒抽一口凉气,但知道齐大是无心之过,也就没出声。见众人都各自闭上了眼睛,他勉强将身体调整到一个还算舒适的姿势,强迫自己入睡。

    几个昼夜没能合眼,他体力已接近崩溃,很快就陷入梦乡。

    睡到半夜,身上各处伤口传来的疼痛越来越明显,雷海城痛醒了。

    这次受刑後,他只是被简单地泼了几盆水,冲去身上血污,根本没有上药。一阵阵刺痛不断袭来,特别是後面被过度肆虐的地方,仿佛有无数根蘸了辣椒水的尖针在扎,灼烧的剧痛。

    “……嗯……”低碎呻吟从雷海城嘴里逸出。他已经尽量压抑住声音,可睡在对面的齐大眼光一亮,走了过来。

    “你发烧了。”粗大的手掌摸上雷海城布满冷汗的额头,烫得惊人。齐大皱眉,忽然去扯雷海城的囚衣。

    “干什麽?”雷海城大惊。一挣扎没能推开齐大的手,反而牵动了周身伤口,痛得直喘气。

    齐大将雷海城的囚衣褪到腰间,笑看雷海城眼中怒色。“帮你看看伤口而已,放心,我对男人没兴趣。”

    雷海城以前在学校军营跟男同学一起冲凉也从来没觉得别扭,可自从受了侍卫们的凌虐,他对来自同性的碰触变得特别警觉起来。见齐大褐棕色的瞳孔里漾起调侃,他有些讪讪地转过了头,觉得自己太大惊小怪。

    借著牢门外的火把,齐大看清了雷海城身上各种新旧伤痕,不禁震惊。喃喃道:“天靖人果然阴狠毒辣,想得出这麽多刑罚。”两根长指按住雷海城胸口一道血肉外翻的伤口,用力压──

    “唔!”雷海城痛白了嘴唇。

    “不把脓血挤出来,伤势永远好不了。”

    齐大冷静地把手移向另一处伤口。掠过雷海城乳尖上明显的牙印,手停了一停,联想到雷海城下身衣服上都是血迹,有点了然,怜悯地看向雷海城,叹口气,没说什麽。

    雷海城双手紧揪著身下稻草,等齐大帮他处理完了上身伤口,两人都已出了身大汗。

    “你下面……”齐大顺著雷海城腰肢往下探,上身那麽多伤,下面也铁定好不到哪里去。

    雷海城一惊,抓住齐大已伸进他裤腰的手。“不用了,我自己来。”开玩笑!要他清醒著向人展示被男人蹂躏的痕迹,简直是奇耻大辱。

    齐大缩回手,却说了一句。“你喜欢自己弄?”

    放屁!雷海城几乎就要挥拳而上,但想想自己现在根本不是齐大对手,只好忍住动手的冲动,用沈黑眼眸警告著对方。

    “你的眼神很特别……”齐大凝望他。明明还是个纤长瘦弱的少年,目光却蕴含著完全超乎年龄阅历的强悍、坚忍和隐藏得很深,几乎难以被人察觉的杀气……就是这双眼睛,让他嗅到了同类的气息,破天荒地主动去接近个陌生少年。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不过,你想活著逃出去,就得先把伤养好。”他微笑著替雷海城拉上囚衣,往雷海城身边一坐,不再言语。

    雷海城动容,这个齐大,相识不过几个时辰,竟然已将他的内心看透!

    幸好,齐大不是他的敌人。

    松木火把劈啪轻响。听到齐大半晌後发出均匀鼻息,雷海城精神也终於松懈下来,被睡梦召了去。

    这里虽然叫天牢,其实深处地下,阴森潮湿,暗无天日。只有从送饭的次数中,雷海城推算出他已经被关了四天。

    伤口基本已停止流血,雷海城坚持不让齐大碰他下身的伤口,自己咬著牙草草挤了脓血,但终究够不著那内里深处,高烧持续不退。

    齐大瞧得心焦,无奈手头无药,也帮不上忙,只能撕了幅衣服蘸水帮雷海城敷下额头降温。

    那快刀王等人未见过齐大对人如此热心,雷海城又生得俊俏,不免越发往邪路上想,忌惮齐大的拳头不敢当面调笑,只在暗地里挤眉弄眼。雷海城清醒时全看在眼里,心想等筋骨好些定要将这帮龌龊家夥饱揍一顿。

    “现在最要紧是尽快养好伤,出了天牢海阔天空。”齐大似乎看出雷海城心心里想什麽,在给雷海城喂饭的时候低声劝告。

    这几天下来,雷海城也大概知道了牢友身份。快刀王是天靖边界一响马头子,劫了属国贡品被弟兄出卖送了进来。另外的人有朝有野,有些同太子叛党余孽有牵连,或被指犯了私通敌国的大罪。只有齐大是数个月前新来的,听说是来宫中偷盗,结果失手被擒进了天牢,等过完年後一并问斩。

    雷海城根本不信,就凭齐大的气势,也不像个梁上君子。他也旁敲侧击试探过,却探不出半点口风。此刻盯著齐大好一阵,突然问:“你到底是什麽人?”

    齐大还是那个略带调侃的笑容。“等出了天牢你自然知道。”

    你够拽!雷海城看齐大笑得笃定,似乎对出狱稳操胜券,心里实在好奇,但知道再问也是枉然,闭上了嘴。

    众人还在咽著饭,牢外火光耀眼,涌进来不少侍卫,吆喝著叫看守开了牢门,将囚犯都拖了出来,引起一阵惊嚷骚动。

    “要带我们去哪里?”

    “不是要拖去处决吧?……”

    “别吵!谁再罗嗦就割了他舌头。”侍卫头领拿著连鞘腰刀狠狠抽了几个人,压下了喧闹,指挥手下押著囚犯,鱼贯向通往地面的地道走去。

    雷海城低著头走在囚犯队伍里,看了眼紧跟身後的齐大,对方也正好望向他,彼此交换一个疑惑的眼神。

    出了天牢,众人被押著穿过宫中回廊,继续向前走。不明的恐怖越来越浓重,积压在众人胸口。

    夜色浓黑,远处灯火通明的大殿巍峨矗立,在视线中逐渐放大。风里依稀飘来觥筹交错的喧哗,丝竹悠扬,鼓乐动天,华靡得如同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雷海城突然想起,今天是风陵国使臣到访之日。



谁主沉浮 第一部 第7章
章节字数:4020 更新时间:07-11-03 01:21
    时天下纷乱,烽烟四起,群雄逐鹿,诸国争霸。几十年的战火铁蹄洗礼下,以东边的风陵、西边的西岐及中间的天靖三足鼎立,分庭抗礼。其余十多个小国邦弱民嬴,只能分别依附这三大国,称臣岁贡,仰其鼻息,以求生存。

    三大国的当权者均是枭雄人物,野心勃勃,无不梦想开疆辟土,吞并其它两大强国,一统天下,成就帝王不世霸业。然三大国间兵力相仿彼此牵制,谁亦不敢轻举妄动,维持著微妙的平衡局面。多年来,尽管暗中波涛汹涌,表面仍风平浪静。

    直至天靖七十四年,冷玄之父苍皇好大喜功,罔顾朝臣劝阻,一意孤行发兵攻打西岐,打破了三大国之间的平衡。

    交战经年,苍皇病逝。众皇子夺位,朝中大乱,最终冷玄凭著铁血手腕镇压异己坐上皇位,但天靖朝廷元气已伤,不得已割西疆两城与西岐,停战休养。

    与此同时,远离烽火纷飞的风陵却借此良机操兵练马,国力隐隐然凌驾天靖之上。根据天靖潜伏风陵的密探传报,风陵正图谋攻打天靖。

    在这个危机破冰的时候,风陵派使臣出访天靖,用意非常耐人寻味……

    恢弘华丽的大殿中,冷玄高踞主位,龙袍珠冠,蟒龙玉带缠腰,尽显皇气逼人。右手边的白玉台阶下,以太子明周为首,天靖朝臣按官职高低依次就坐案几後。

    冷玄一手握杯,面色平和,还微带笑意,然而自宴会开始,各种猜测就在他头脑里盘旋。风陵使臣此行,是为刺探天靖虚实?以友好的假象麻痹天靖君臣?或是示威?……

    但有一点毋庸置疑──刚经历过朝堂动荡的天靖,绝不宜贸然开战,而这也是天靖朝中有识之士的共识。

    是以尽管殿上歌舞曼妙,天靖朝臣这边的气氛仍有些沈重压抑。

    反观大殿另一侧的风陵使臣一行,神态却轻松得多。

    一曲羽衣霓裳舞罢,千娇百媚的舞姬翩然退场,清脆的掌声从风陵使臣中响起。

    “好曲,好舞,好佳人。”

    为首的贵公子鼓著掌,身穿风陵贵族最喜爱的月白色服饰,面如冠玉,眉眼轻盈风流,双手举杯起身向冷玄遥敬。“冷陛下,传闻贵国专以美人名闻天下,符青凤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谨以杯酒谢过陛下款待之恩。”

    他态度恭敬,神情语气间却十分轻佻,尤其说美人两字,一双桃花眼更微微挑起,流露出几分轻蔑,显是讥笑天靖只以美人出名,不足称道。

    天靖的朝臣中不少人都面现薄怒。冷玄神色如常,淡然道:“符丞相过誉了。”暗中却心头一紧。风陵此次派出了四相之首的符青凤率众来访,看符青凤如此张扬,风陵摆明了是为挑衅而来。

    符青凤坐回案後,扫视天靖群臣表情,兀自不紧不慢笑道:“冷陛下,小臣说的乃是真心话。想西岐今次得贵国相赠两百佳丽,豔福无边。敝国臣民都羡慕得紧。”

    此言一出,天靖群臣尽皆色变。

    为与西岐休战,天靖皇朝除了割让与西岐接壤的边境两座城池,还自民间征了两百名貌美处子当附礼才换来西岐退兵。说起来还是天靖国史上首次割地求和,朝中上下都引以为耻闭口不谈。符青凤却偏偏挑开了众人心里的伤疤。

    一时间,自冷玄以下,众人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却有一人满不在乎地笑道:“我朝多得是美人。符丞相若喜欢,小王我回头就在府里挑几名最上等的送给你,哈哈哈……”

    说话的男子就坐在明周旁边,三十来岁,穿著红黑相间的锦缎华服,黑发高挽,束紫金王侯冠,面目俊美中透著股懒散颓废。

    群臣认得他是苍皇最小的弟弟澜王冷寿,素来纵情声色犬马,不爱过问政事,但手握天靖三分之一兵权,举足轻重。苍皇众子争夺皇位时,都竞相拉拢冷寿,结果还是冷玄赢得他暗中支持,因而登基後大加封赏这皇叔,赐天子袍,供双俸禄,地位之尊崇,朝中无人出其右。

    “那就先谢过澜王了。”符青凤一时也吃不准这澜王是真的尚未听懂他话里讥讽还是深藏不露,只得朝澜王拱手称谢。

    澜王笑道:“好说好说。”

    三言两语,倒把原先一触即发的尴尬气氛冲淡了。

    符青凤挑衅未成,清了清喉咙道:“冷陛下,小臣今次奉命前来,还有件薄礼进献陛下。”

    冷玄目光微凛。符青凤入城时,已献上了几大车的风陵特产作觐见礼,却是什麽特别的礼物要在此刻才拿出来。

    符青凤微笑著拍了下手掌,一直坐在他身後的一名颀长男子立时起身出殿。

    天靖群臣伸长了脖子,等著看那男子拿什麽礼物进来。不多时,突听一声惊天狂吼,震得殿上灯火微暗。乐师们都停下了手里丝竹。

    众人面面相觑间,那颀长男子领著八名风陵侍从返回。八人肩头各挎著条碗口粗的铁链子,吃力地将一个硕大铁笼拖进殿里。

    笼中,便是刚才巨吼的来源。

    一头体态庞大的白虎全身虎毛倒竖,利爪张舞。眼睛大如铜铃,血红可怖,似要随时冲出笼外扑噬。

    “吼──”又一声虎啸惊天动地。不少已呈僵硬状态的天靖朝臣被吓醒,文官们个个腿脚发软,连些武将也变了面色。

    明周唬得浑身一颤,刚想叫,望了望冷玄,又勉强把惊呼压了下去。

    冷玄目光阴沈,从自家臣子脸上一一掠过,十之八九都是副惶恐模样,丢尽颜面。

    符青凤拿起手边泥金扇,笑容可掬地指著白虎道:“此虎产自我风陵大行山,乃虎中之王,气盖万兽。我皇上月狩猎时,围捕七天七夜,终於擒获。听闻冷陛下也喜欢狩猎,特吩咐小臣带来献给陛下。”

    对颀长男子使个眼色。“打开给冷陛下过目。”

    没等众人反应,那颀长男子已“哗啦啦”抽掉了锁住笼门的铁链。白虎一声狂吼,快如闪电,窜出铁笼。

    “护驾!快杀了白虎!”一个须发半白的武将大喝,拔刀而起,盖住了群臣惊慌失措的叫喊。

    金殿走廊两侧侍立的侍卫如梦初醒,纷纷冲上前,手持长矛银铛,将白虎围在了殿中央,却谁也不敢接近白虎三丈之内。

    一头白虎,百名侍卫,僵持不下。

    众人屏息凝神,殿上静得连根针掉地也能听见,只听符青凤“豁啦”打开扇子,潇洒地摇了几下,轻笑道:“冷陛下,你的侍卫怎麽见了白虎怕成这样,连动都不敢动?”

    “放肆!”最先起身的那武将卢长义,官拜天靖左军都统,正是冷玄的亲娘舅,瞪视符青凤,怒道:“你放出猛虎,究竟是何居心?”

    符青凤仍在笑,却暗藏锋芒。“我皇费了不少心血,才为贵陛下准备了这份礼物。大人这麽说,是指责我皇麽?”

    “你──”

    “卢都统,你退下。”

    冷玄终於发话,自己娘舅出身行伍,向来有勇无谋,若论逞口舌之利,哪是符青凤对手?况且白虎是风陵皇所赠,万万杀不得,否则正中符青凤之计,授了风陵把柄,让风陵有借口对天靖宣战。

    这个暗亏,吃定了。

    他遏制著怒气,沈声喝令侍卫将白虎赶回笼中。转头对符青凤道:“还请符丞相回国後转告风陵皇,他的礼物,本皇喜欢得很,日後必当好好回谢。”

    “还是陛下明理,小臣定当转告。”

    两人言来语去,针锋相对。突然白虎一声咆哮,紧跟著侍卫中有人爆出惨叫,惊心动魄。

    原来就在两人说话当口,侍卫们逐渐缩小了包围,用兵刃指著白虎想将它逼回笼子。有个侍卫求功心切,离白虎稍近了些,长矛还没碰到白虎皮毛,白虎已被激怒,尾巴力甩,抽掉了长矛,随後扑到那已吓呆的侍卫身上,张口咬碎了他喉骨。

    符青凤等人来天靖途中,将近都城的几天内,故意不给白虎喂食。白虎早已饿得凶性大发,尝到血肉味道更一发不可收拾,虎身微挫,又扑倒了两个离它最近的侍卫,尖利的虎爪扒开胸膛,嚼食起内脏。

    在场的武将和一干侍卫虽有一身武艺,但几曾亲眼见过老虎吃人?都吓软了手脚。有几个文官更当场呕了起来。明周终究是孩子,叫了声父皇投进冷玄怀里,不敢再看。

    连符青凤这边的人也露出些许畏惧,只有那颀长男子神色不变,径自走回座位上喝酒吃肉。

    不消片刻,白虎已将几人内脏吃得一干二净,抬起沾满血肉碎沫的巨大头颅,冲著周围一阵狂吼,凶暴异常,似乎想物色下一个扑杀的猎物。

    “这畜生也著实太凶狠了。”澜王仿佛也被面前的惨相震住,半天才呼出口长气。

    天靖群臣的惊骇表情落在符青凤眼里,他嘴角终於扬起个得意笑容。与那颀长男子对望一眼,回头对天靖群臣皱眉道:“这白虎被勾起了兽性,倒是麻烦。此兽性格比同类更为残暴,一旦尝了血味,如不饱餐人肉,绝不罢休。当日捕捉它,敝国也损失了十数条勇士性命,才将它诱入陷阱擒获。”

    像是印证他的话,白虎仰首又发出阵吼啸,将侍卫们吓得各自後退几步。

    渗著血腥的恐惧弥漫开来,谁也不怀疑符青凤所言,都在想著如何才能擒住白虎归笼。十数条勇士性命……

    “冷陛下,看来贵国竟无一人有敝国人的勇气,敢与白虎对峙啊,呵呵!”符青凤清笑著打破殿中死寂,面带不屑。

    冷玄摸著怀里明周仍在微颤的身躯,抬头,冷冷望住符青凤,让符青凤不太自然地收了笑。

    “我天靖皇朝素来开化,爱护臣民,岂会为了捕猎逼自己的臣子以身做饵?”冷玄淡淡地反驳了回去。

    符青凤当然听出冷玄是在含沙射影,讽刺风陵国君野蛮凶暴,不爱惜臣子,他僵著脸正要回击,冷玄已寒声吩咐护卫,去天牢将在押人犯都提上金殿。

    白虎势必要擒住,又不能让群臣和侍卫上去送死,就用天牢的死囚来喂饱白虎罢。

    他心目中,那些待处决的死囚自然已算不得人。

    略带嘲讽地看著众人听到他的命令後,或惊、或呆、或兴奋,冷玄命乐师重新奏起丝竹,自己举起了酒杯。

    “今天是两国会晤的大好日子,众卿,别让头畜生坏了兴致。”

    “皇上说的是。”在冷玄威严洪亮的声线下,天靖群臣的胆气也壮了起来,纷纷举杯敬酒。

    丝竹靡靡,酒香飘溢。白玉石砖上,肠穿肚烂的尸体还流淌著暗黑色的血,合著白虎咆哮,烛影摇红。一切,荒诞诡异不似人间。



谁主沉浮 第一部 第8章
章节字数:3212 更新时间:07-11-03 01:22
    雷海城一行被赶进大殿,映入眼帘的就是这副令人头皮发麻的地狱场景。

    看著白虎身边的断肢残骸,雷海城还以为自己来到了古罗马的人兽竞技场。

    冷玄轻描淡写地叫侍卫把囚犯扔进包围圈喂虎。命令一下,十多名囚犯中有几个竟然当场吓得尿湿了裤子。

    侍卫毫不怜悯地抓起囚犯队伍前面的两人丢近白虎。几声惨叫功夫,那两人已被白虎撕成碎片。

    人性的阴暗暴虐嗜血也在此刻显露无疑。天靖群臣自身无了性命之忧,便都恢复了神气,见到囚犯被白虎撕食,非但没有露出同情,反而围观指点,甚至有人拍掌嬉笑叫好。

    “那个头缺了半边的不就是原来五皇子的太傅吗?看,脑浆都流出来了……”

    “哈哈,那边那个死囚的心还在跳呢……”

    形形色色的声音在雷海城耳边飞来飞去,他想起受刑的时候,那些侍卫也是同样围观著,议论著,哄笑著……

    因高烧而潮红的脸变得越来越苍白,雷海城用尽全身力气,紧紧地握起双拳。

    “怎麽了?”站在他身後的齐大轻声问。他看不到雷海城的表情,只见雷海城的背脊不停在发抖。仿佛有种被压抑了很久的强大情绪就将从雷海城体内炸开。

    又几个囚犯哭喊著被侍卫扔到白虎利爪边。众人正等著那刺激一刻,听到一个即使饱含愤慨怒气却依旧清朗好听的声音大吼一声。

    “禽兽!”

    这声音如此突兀,以至满殿俱静,只有数声凄惨叫声,几个囚犯亦遭虎吻。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一人身上。

    一个纤瘦修长的少年,满是干涸血迹的囚衣和手脚上的粗重镣铐表明了他的身份,但少年漆黑眼睛里发出的光芒,锐利得让大家都忘记了他是个囚犯。

    侍卫中响起窃窃私语和不怀好意的淫亵笑声,不少人都认出了这少年曾经被他们肆意玩弄过。

    “海城……”明周从冷玄怀里抬头,看到雷海城转身面向他,想到雷海城也将要葬身虎腹,他胸口涨痛,叫了一声就再也发不出声音。

    雷海城的视线根本没落在明周身上,只冷然盯著高高在上的冷玄,再转向众人,一字一句,清晰得传遍整座大殿。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如果囚犯中有人是你们的至亲之人,譬如你们的父母、妻子、儿女,你们能忍心看著他们被拿来喂虎,还能笑得出来吗?你们自己想一想!”

    他声音年轻,可几年律师好歹不是白当的,抛开口才,言语抑扬顿挫间,已经自然而然有股令人全神贯注聆听的魔力。群臣中有些人平日还算敦厚,闻言不由面露愧色。

    符青凤一直笑吟吟地在旁边看热闹,此刻不禁一收折扇,惊奇地打量起这胆气不凡的少年囚犯。

    冷玄冷哼道:“一群死囚而已,死何足惜?”

    “那请问,天靖国可有哪条律法规定用老虎来处死犯人的?即使死囚,或斩或剐,也应当按律法处置!不能随心所欲,滥用私刑。否则法之不法,跟一纸空文有什麽区别?天下若法令不行,上位者又将如何取信於民?又将用什麽为准绳让百姓遵从?”

    雷海城侃侃而谈,毫不退缩。他很清楚跟帝王谈论现代的法治概念不啻对牛弹琴,只是面对观众,律师的职业习惯根深蒂固,忍不住就开始辩论起来。考虑到听者是群古人,他尽量把现代严谨的法理知识浓缩简化,还说得文绉绉的好让众人容易听懂。

    对於这个皇权至上,皇命凌驾法令的“人治”时代,雷海城所说的法治理论,众人前所未闻,但不少文臣毕生都在研究治国之道,听後大点其头。

    连那形容慵懒的澜王也在玉案後慢慢坐直了身子,眼中若有所思。

    “说得好!”符青凤爽朗地大赞,目光炯炯,毫不掩藏欣赏。“想不到天靖皇朝居然还有如此人物,青凤见识了。”

    呵!难道古人真跟那些穿越电视小说里所描写的一样,很容易唬?几句话就震住了?雷海城有点难以置信,把还没说出口的长篇大论收了回去。

    风陵使臣一行中那颀长男子在符青凤耳际极小声地说了几句,符青凤点头,起身朝冷玄揖道:“冷陛下,这位少年颇有学识,想来不会是作奸犯科之徒,不知陛下可否赏我风陵一个薄面,免了他的死命?”他既动了爱才之心,又见雷海城年轻文秀,料想犯的多半是文字狱,仗著风陵国势为雷海城求起情来。

    冷玄冷冷一笑,“符丞相,他是行刺本皇的要犯,绝无赦免之理。”

    “啊?”符青凤没想到雷海城犯了弑君大罪,不禁愕然,行刺皇帝放在哪国都是死路一条。他惋惜地看了雷海城一眼,摇摇头坐了回去。

    见符青凤不再出头,冷玄厉声喝道:“来人,将这妖言惑众的钦犯拖下去喂虎。”这个下贱东西,勾引他儿子还不够,竟然还敢在群臣和风陵使臣面前出言顶撞他,实在猖狂绝顶。

    “父皇!”明周抓紧冷玄衣袖,见冷玄神色冷峻,毫无圜转余地,心知再如何哀求也是枉然,他背转身,不让人发现他眼里泪光。

    数名侍卫围将上来,雷海城冷冷地站著。身後齐大却低声骂了一句,声音极轻,只有雷海城听清楚。“混帐东西!”

    齐大褐棕色的眸子微微收缩,双手暗中握紧了手镣。

    “且慢!”

    侍卫正要伸手去抓雷海城胳膊,被澜王大声喝止。

    “这麽漂亮聪明的人儿,拿去喂虎,暴殄天物啊!”丝毫不理会周围人诧异的目光,澜王像评价珠宝古董似地对雷海城左看右看,啧啧叹息。

    天靖群臣中有人相互望了眼,笑容暧昧,彼此心照不宣──澜王好色,据说还男女不忌,在节骨眼上出言阻拦,八成是看上这美少年了。

    冷玄缓缓提醒道:“寿皇叔,他图谋弑君,罪无可恕。”

    他并不想惹位高权重的澜王不快,倘若冷寿看中的是其他任何一个囚犯,他都愿意顺水推舟,卖个人情给冷寿,但雷海城绝对不在此列。

    说不清为什麽,面对今天语惊四座的雷海城,冷玄心中的不适感越来越重。虽然雷海城还是他的阶下囚,他却已经隐约感到了来自雷海城身上的强烈威胁。他还没有理清自己究竟在担心什麽,可杀机既起,再无迟疑。

    似乎料不到冷玄会回绝如此斩钉截铁,澜王一时间竟有些错愕,对冷玄不容置疑的强硬表情审视片刻,脸色数变,最终长长叹了口气。

    “可惜啊可惜!”他恢复了最初的慵懒,朝雷海城摇著头,一脸爱莫能助。“好好一个美人,待会变成堆碎肉,实在叫本王我心疼。”

    眼珠转了转,忽然指著站在雷海城身边的侍卫道:“你,把腰刀给他。左右是个死,自己抹脖子总好过被老虎撕来吃了。”

    他这番话,表面好象是怜惜雷海城的容色,想留个全尸,但明眼人都看出澜王摆明了在跟冷玄抬杠。非但冷玄竖起双眉,符青凤也嗅到了天靖皇朝两个最有权势的男人之间的火药味,眉眼浮上层几乎不为人察觉的喜色。

    殿上,最吃惊的人自然是雷海城。他并不认识澜王,听到冷玄称呼此人为寿皇叔,这麽个身份显赫的皇室中人,与他非亲非故,为何要来袒护他?

    凝视澜王,忖度著对方用意。澜王也正用同样的目光打量雷海城。唯一不同的是,澜王眼里除了探究,更多怜悯。

    怜悯……雷海城蓦然觉得太好笑。在前世,当他向即将成为他手下亡魂的人扣下扳机时,他一般都会施舍给那些人一个怜悯的冰冷微笑,然後在那些人惊恐绝望中结束他们的生命。未曾想到,灵魂进入尘烟躯体後,他却数度成了被怜悯的对象。

    他雷海城,绝不是任人宰割的弱者,也不需要旁人居高临下来可怜他。

    骨子里的骄傲如潮水,喷涨而出。雷海城冷冷仰起头,“多谢阁下好意。只是生有何欢,死亦何惧?雷某不是懦夫,即便死,也要同白虎一搏,绝不会束手待毙,更不会自杀。”

    他还要留著命,杀冷玄!

    “好!好!”碰了个大钉子,澜王竟不气恼,反而掌击玉案,“好一个生有何欢,死亦何惧!好气魄!当浮一大白!”

    真个替自己斟了杯酒一饮而尽,朗声笑看雷海城。“本王倒想见识下你如何同白虎相搏。来人啊,快给他把刀,让他跟白虎斗上一斗,看看哪个厉害,哈哈……”



谁主沉浮 第一部 第9章
章节字数:3510 更新时间:07-11-03 01:22
    之前被澜王指到的那侍卫摸著自己的腰刀,皇叔的命令不敢违,可皇帝冷玄面色森冷,叫他左右为难,不知道该不该把刀递给雷海城。

    风陵国那颀长男子一直注视著雷海城,这时自怀里摸出把匕首递给符青凤,低声说了一句,众人隔得远都听不真切,却见符青凤拿了匕首向雷海城走去。

    “这位兄弟,这匕首送给你。”

    雷海城大感意外。符青凤笑道:“我那随从对阁下的胸襟胆略钦佩得很,阁下就收下吧。”

    “那就多谢了。”雷海城朝颀长男子遥遥道谢。既然对方如此有诚意,他再推辞倒显得矫情了。

    那男子微微颔首当回礼。他似是生性十分沈默寡言,除了偶尔会跟符青凤说上几句,整个宴会都没跟人交谈。样貌也平淡无奇,只有与雷海城对视时,细长的眼睛神采飞扬,衬得他平凡的容貌也出色起来。

    从符青凤手里接过黑黝黝看似不起眼的匕首,刀鞘一除,一股寒气即刻自刀锋散开。雷海城接触过各种杀人武器,匕首也是其中一种,微一凝眸,已知道是柄上好的匕首。他目注符青凤,道:“你不怕我真的拿它杀了贵国白虎?”

    “白虎终究是牲畜,怎比人命珍贵?何况是阁下这样的少年才俊?”符青凤说得甚是真诚,下一刻却打开折扇,潇洒地扇了两下,瞟了眼主位,耸耸肩。“再说,现在白虎已经送给了冷陛下,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了,哈哈。”

    雷海城也笑了笑,这姓符的家夥够有个性,他喜欢。

    高处冷玄终於按捺不住,冷笑道:“尘烟,你以为,就凭你那身体,能杀得了白虎?”

    这个自称雷海城的妖孽,究竟有何魔力,让他的爱子、皇叔都为之动心?现在居然连风陵国的使臣都无视他的存在,当著他的面跟这妖孽结交起来。

    什麽事情,仿佛只要牵涉到雷海城,就会逐渐变得脱离他的控制,这绝对是他不能容忍的。

    “把他拖下去!”冷玄大喝,藉以掩饰自己都觉察到的心浮气躁。

    雷海城猛然回头,目光明锐,亮得令人不敢攫其锋芒,将两个正打算把他押进包围圈的侍卫震住,手足无措。

    视线越过众人,牢牢钉住冷玄。“如果我杀了白虎又如何?”

    冷玄被他气势所撼,原本的轻蔑也不禁开始动摇,又见群臣和风陵使臣等人上百双眼睛都瞧著他等他作答,骑虎难下,只得道:“你若能杀得白虎,本皇就赦你无罪。”

    “还有这里剩下的七个人,全部要放。”雷海城一指齐大等人。

    冷玄呆了呆才意识到雷海城竟然得寸进尺地在跟他谈条件,他还真没见过如此胆大妄为的家夥,敢跟皇帝讨价还价,不禁俊脸铁青。

    “你不敢跟我赌麽?”雷海城没放过嘲笑冷玄的好机会,在满殿灯火烛影中放声长笑,执意挑衅冷玄极限。

    明明只是个少年人,众人眼里却看到了充满成熟男性强大自信和致命诱惑的笑容,宛如深夜恣意盛放的魔魅之花,放肆张扬,让人完全忘却了雷海城的死囚身份。

    即便冷玄,面对雷海城如此笑容,思绪也不由有刹那迷惘,但触及雷海城嘴角的嘲弄,他很快清醒,十指重重握住了龙椅把手。

    可恶,竟敢当面挑战他的威严。不过,如果想用激将法来跟他周旋,就失算了。能在皇位争夺中铲除异己,最後登上宝座,冷玄本身并不是个会轻易被人激怒牵著鼻子走的人。

    他恢复了属於帝王的沈静,冷然道:“尘烟,你只是个卑贱死囚,根本没有资格跟本皇谈条件。不过──”

    目光落在雷海城身上,包裹在沾满血迹的囚衣里的纤瘦身体一直轻微颤抖著,苍白的脸颊也透著病态嫣红……

    他很清楚,施加给雷海城的酷刑,绝非三天两头就能治愈的,更何况天牢里不会给死囚提供任何药物。雷海城没因重伤病死天牢,今天还能强撑著站到这里,已经算是个奇迹了。

    只怕叫个三岁小儿上去轻轻一拳,都能把雷海城打趴。想杀白虎?哼,痴人说梦!虚张声势!

    转念间,冷玄反而笑了,轻蔑地挑起眉,“难得你有这胆量,嘿,本皇便给你个机会。你若能杀了白虎,本皇就放你们八个人出宫。”

    有文武百官和风陵使臣在,他乐得做个高姿态,显示一下帝王的泱泱大气。

    “君无戏言!”终於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雷海城毅然回头,迈著不是很大的步子,一步,一步,缓慢却很坚定地朝著被侍卫们包围的白虎走去。

    “雷海城!”经过齐大诸人身边时,他听见齐大在喊他,雷海城没有停下,只用微笑阻止了齐大似要跨出的脚步。

    这是他和冷玄之间的赌约,不需要任何人插手。

    “海城……”另一个声音迟疑著,轻呼,他知道那是明周发出的,但依然头都不回,按著自己的节奏往前走。

    所有侍卫就怔怔地看著少年带著周身伤痕,拖著沈重的镣铐慢慢走来。

    少年的腰背,挺直如标枪。神态不像个死囚,反似个驰骋疆场的大元帅,来检阅他的千军万马。

    有一个人的脚步悄然後退了,无言的敬畏很快传染开去,侍卫们不知不觉地向两边後退,空出中间一条路。

    殿上众人鸦雀无声,只有压抑的呼吸此起彼伏。雷海城的脚镣声因而响得分外刺耳,令众人紧张得无法移开目光。

    在距离白虎丈余的地方,雷海城停了下来。

    匕首从囚衣上割了副布条,将匕首横咬口中,雷海城双手拢起满头长及背心的黑发,用布条在头顶束成一把。

    他每个动作都十分缓慢,但又流畅得无懈可击。黑眸始终牢盯白虎,用气势压制住它的蠢蠢欲动。

    斗兽,不光要靠技巧和实力,还要拼气魄。

    越是凶猛的野兽,对人的心理变化也越敏感。人如果在猛兽面前流露出胆怯,下场就是被猛兽扑杀。只有表现出比猛兽更强大更不可战胜的气势,才能让猛兽不敢轻举妄动。

    这是雷海城从前训练最凶残的狼犬,一条拥有一半野狼血统的巨型犬时,从资深教官处得到的告诫。後来,他也用自己的血和伤疤证实了这条真理。

    现在的他,更需要最大限度地运用气势来削弱白虎的暴戾再一举搏杀。因为雷海城知道,凭自己目前的身体状况,绝不适宜跟白虎缠斗。

    撇开身上数不清的大小伤口不提,光是持续数日不退的高烧,已经让他虚弱到两眼时不时发黑,後背流满冷汗。

    即使最简单的站立,他都几乎花了所有的力气来维持身板笔挺,不给人发现他其实随时都有可能会晕过去。

    任何微小的疏漏,他都将葬身虎腹。

    一人,一虎,就在数百人的屏息注视中,无声对峙。

    忽然,又一阵昏眩袭来,SHIT!他暗中咒骂。

    白虎在雷海城强大的无形压力下不敢动弹,一直虎目圆睁,挫著虎身在等待时机。

    倏地,雷海城身体微微抖了下,原本坚若金汤的气势出现丝裂缝。身为万兽之王,白虎狂吼著,抓住猎物的空隙凌空飞扑上去。

    雷海城仿佛被白虎凌厉的攻势吓呆了,动也不动。

    “雷海城!”明周完全不顾冷玄正瞪著他,尖叫起来。

    眼看白虎的前爪就要碰上雷海城,许多胆小的官员都闭上眼睛。雷海城陡然往後一仰,柔软的腰肢弯到不可思议的程度,整个人几乎跟地面成一直线。白虎庞大的身躯就从雷海城身上掠了过去。

    白虎落地,没扑中猎物更加凶性狂发,掉转虎身,咆哮著又扑向雷海城。

    飞快站直腰,雷海城在众人惊呼中不退反进,迎著白虎的血盆大口冲上前。瞄准白虎咬落的瞬间,把手上铁链送进白虎嘴里,翻身一跃骑跨在白虎身上。双臂一缠,竟用手镣将虎嘴勒住,似给白虎上了副口嚼子。双脚也奋力下压,以脚镣把白虎上半身牢牢按在地面。

    一副妨碍他正常行动的粗重镣铐,居然被他变成了绝好的武器。

    白虎後肢狂跳,想将骑在它背上的人掀落,突然间迸发出惊天动地的嘶吼。围观的侍卫们和人群却欢声雷动──

    黑黝黝的匕首,已有大半插入白虎颅颈衔接处。

    雷海城双腿狠命夹紧了虎身,一手揪住虎头皮毛,匕首沿著白虎脖颈一路用力切,割下了虎头才跳下虎背。

    无头的虎身脖子中鲜血狂涌,还向前冲出几步方轰然倒地。

    四肢抽搐了数下,腹部自胸口至肚脐也开始渗出血,“哗啦”爆开条长长的口子,流出了肠子。

    侍卫们的喝彩声转瞬被惊恐替代,他们都记起来了,白虎最初从雷海城身上飞过那一扑──

    原来那弹指间,雷海城已用匕首划过了虎腹,给予白虎致命一击。

    这过程中,需要多大胆略、多精确的计算和速度,才能当机立断,将白虎的突袭转变成自己最有利的进攻契机?

    没有人知道。

    但所有侍卫看向雷海城的眼神已经变了。震惊、钦佩、惭愧……各种表情都有,最多的还是後怕。毕竟他们中不少人都曾在少年纤瘦的身子上发泄过欲望。



谁主沉浮 第一部 第10章
章节字数:2335 更新时间:07-11-03 01:22
    雷海城根本没看他们,一手握匕首,一手提虎头,昂首走向冷玄。

    原本就血迹斑驳的囚衣溅满虎血,几成血衣。连脸颊和头发上也沾了几点,他也不擦拭,噙著笑穿过两边畏惧退缩的人群,笔直前进。

    周身浴血的英姿,比血光更耀眼的笑容,令殿上灯火黯淡,众人寂然,也让冷玄失去了思索的能力,只能端坐著看雷海城的身影越走越近,走过整个金殿,走上通往他宝座的白玉丹犀台阶……

    很久很长的岁月里,那一个张狂笑容就清晰地映在了冷玄脑海中,怎麽也磨灭不掉……

    明周看著雷海城,他想扑到雷海城身上大叫大笑,可雷海城浑身上下散逸出来的狂烈气息令他几乎透不过气来──这,完全不像他认识的雷海城!

    “……大,大胆!”

    当雷海城已经挺立在冷玄面前,天靖群臣中终於有人回过神来,意识到这个曾经意图谋刺皇帝的少年竟已堂而皇之地走上主位,距冷玄不足半尺,不由面如土色。

    侍卫们疾奔过来,围在台阶下,却谁也不敢再踏上半步,没有人愿意跟白虎一样下场。

    “……你……不是尘烟……”

    跟雷海城对视良久,冷玄艰难地开口。无论他怎麽不愿意承认借尸还魂这种荒诞不经的事,他都无法再将雷海城和尘烟视为同一人。

    “你现在,终於肯相信了?”雷海城笑了,笑容背後的恨意强烈得令冷玄如坐针毡。

    “太迟了,冷玄。”将还在滴血的虎头扔到冷玄脚边,雷海城用只有冷玄父子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冷玄,你记住,你给我的耻辱,我一定会跟你讨回来。”

    不过不是此时此地。虽然现在一刀就可以宰了冷玄,但以他的伤势,逃不出侍卫包围。

    他才不会为了冷玄把自己的命赔上!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雷海城冷笑一声,转身走下台阶。

    冷玄的脸色由铁青变苍白。现在,雷海城说什麽,他都不会怀疑。

    望著雷海城背影,冷玄眼中蓦然闪过丝阴狠,抬起了手──只要一声令下让侍卫将雷海城乱刀砍死,就可以高枕无忧。

    他已经顾不上理会之前的赌约,纵然被群臣笑话他身为帝王言而无信,也总比留个心腹大患强上百倍。

    刚要下令,一个清朗的笑声及时响起,“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天靖有如此人物,青凤不枉此行。”

    符青凤夸著雷海城,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儿却直望冷玄,折扇轻摇,嘴角含著不屑冷笑,显然已看破了冷玄杀机。

    冷玄一窒,倒想到了被杀的白虎。他原是认定雷海城无法杀死白虎才放心与雷海城打赌,不想雷海城竟真的取了白虎性命,却要他如何向风陵交代?

    瞧见符青凤眼里满是得色算计,冷玄连苦笑也笑不出。真不该一时冲动,跟雷海城打那个该死的赌。

    长吐了口气,看到雷海城和其他七个死囚走向殿外,他打个手势,示意侍卫放行。

    他现在该做的,是如何应对符青凤,阻止风陵和天靖之间可能爆发的战事。至於雷海城,已无暇顾及。

    何况,他看看澜王,後者正对雷海城的背影望得入神。如果他现在下令截杀雷海城,别说金殿上文武百官会腹诽他出尔反尔,单是澜王就不会让他如愿。

    登基以来第一次,冷玄尝到了挫败的滋味……

    雷海城一行人在一名侍卫带领下绕过鳞次栉比的宫殿,走了大半时辰,终於出得宫城。

    此时已是深夜,万籁俱寂。天空繁星万点,寒风呼啸,刮得宫城脚门哨楼上悬挂的风灯乱晃,火光忽明忽暗。

    众人身上只有单薄囚衣蔽体,被冬夜里寒气一袭,著实打了几个哆嗦。

    雷海城却敞开了衣襟,仰天深呼吸。

    凉爽、干净的空气,真舒服……

    自从灵魂来到这异世时空,无时无刻不在痛苦和屈辱中挣扎求生。直至眼下,才得以摆脱冷玄的桎梏,可以呼吸到一口自由空气,也才觉得自己是真正重新活了过来,再世为人。

    再度深深吸气,他睁开双眼。漫天星光下,对面的齐大正了然地含笑看著他,两人对望片刻,不约而同放声大笑,声飘四野。

    另几个犯人始终惊魂未定,出了宫才意识到自己从白虎口中捡回性命,对雷海城感激万分,在雷海城脚边跪了一圈叩谢他救命大恩。

    “各位快起来吧!”雷海城忙著拉他们起身。本来只不过打算救齐大一个而已,但想想一个是救,七个也是救,不如一起救。反正天牢里的都是跟冷玄作对的钦犯,放走他们也能让冷玄头疼上好一阵子。

    快刀王站在最外面,对雷海城打量了半天,忽然走上前也扑通一跪,双手左右开弓,扇了自己几个嘴巴,两边脸颊顿时肿得老高。

    “雷少侠,我王如峰的嘴巴向来贱,喜欢胡说八道,之前有得罪的地方,请你大人不计小人过。”

    雷海城一呆,心想这人倒是条爽直汉子,微笑著去扶王如峰,“只是几句玩笑,又不会掉块肉,王兄不必介意。”

    王如峰却又连磕三个响头,谢过救命之恩,才肯起身,道:“雷少侠只管叫我名字就是,千万别再叫我什麽王兄,折煞小人了。姓王的这条贱命都是你救的,上刀山,下油锅,但凭少侠吩咐。”

    真像武侠剧里的情节对白,雷海城有点好笑。齐大在旁咳嗽一声道:“大家有什麽以後再说吧。咱们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换掉囚衣,把手脚上的镣铐除掉。不然走到哪里,都会被当成刚越狱的江洋大盗。”

    “说得是。”经齐大一提醒,雷海城也觉衣服上血腥刺鼻,呛了几下,忽然间天旋地转,晕眩连波侵袭。

    身体强自支撑到现在,早已超负荷,他眼前骤黑,终於昏厥倒地。

    “小心!”众人都叫了起来。

    齐大反应最快,抢在王如峰之前托住了雷海城。摸摸他热炭似的额头,皱起了眉头。“烧得太厉害了,得找大夫。”

    将雷海城轻松地打横抱起,他抬头,望著夜空星辰辨了方向,迈开大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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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主沉浮 第一部 第11章
章节字数:2829 更新时间:07-11-03 01:24
    清幽的花香在微风中流动……耳畔叽叽喳喳,鸟雀啁啾……

    雷海城翻了个身,从睡梦中醒来。

    很雅致的房间,阳光将古味十足的木制家私罩上层柔和的淡红色。书桌上陈列文房四宝,墙面挂著几幅泼墨山水字画还有柄长剑。透过半卷的细竹窗帘望出去,屋外是花园半角,假山绿荫,曲径流水,十分幽静。

    雷海城收回巡视的目光,摸了摸自己额头,烧已经退了许多。手脚镣铐也不见了。囚衣换成了宽松的袍子,质地很柔软,袖子只到手肘以下,估计是这个时代的睡衣。

    长发披在雪白的枕头上,闻著有皂角香味。雷海城并不打算浪费无谓的脑细胞去想是谁在他昏迷时候帮他洗澡洗头换衣服的,只是打个呵欠,裹紧了棉被闭起眼。

    很久,没这麽舒服地睡个好觉了……

    再次睁眼,是被明显的饥饿感唤醒的。他一把掀开棉被坐起身,低头在床脚边找鞋子。

    “找什麽?”耳边突然响起人声。

    雷海城全身肌肉猛地绷紧,顷刻又放松,是齐大的嗓音。

    “我鞋子到哪里去了?”他笑著抬头问齐大,倏地愣住──

    面前人一身天青色织锦衫子,外罩墨黑滚金边长袍,腰系金色缎带,将高大的身躯衬托得越发伟岸。头发黑如檀木,在头顶梳了个发髻,束著同样的金色缎带,极是飘逸潇洒。

    男人的脸线条英俊硬朗,剑眉飞扬,鼻挺唇薄。如果披下头发,把衣服换成西装,再拿副墨镜,像极了雷海城以前看的男士时尚杂志上那些封面西方男模,放到黄金档电视剧场,绝对能当上偶像明星。

    雷海城知道齐大不丑,可是也不要刮掉胡子後帅成这个样子,叫他忍不住嫉妒。

    从前的他当然不会有这种情绪,因为他也有著跟齐大相似的身高和充满成熟男人味的阳刚长相,但偏偏进了尘烟的躯壳,足足比他原来矮了近一个头。

    尘烟的容貌,以雷海城的标准来衡量,也过於俊美,不够MAN!

    幸好尘烟的身体够年轻,四肢修长,应该还有长高的趋势,而且雷海城前世看某本健康杂志上也说过男性的骨胳发育会持续到三十岁,他下定决心,说什麽也要练出副跟以前一样的好体魄来。

    “不认识我了?”齐大好笑地看著发呆的雷海城,递了双崭新的软布鞋给他。

    “你要是把个头缩小个几寸,也许我真的认不出来了。”

    雷海城揶揄著穿上鞋,肚子已经开始大声抗议。看到书桌上摆著热气腾腾的粥点酱菜,当是他睡觉时齐大端来的,便不客气地坐下大吃起来。

    “你睡了两天,多吃点。”齐大坐在雷海城对面,笑看他狼吞虎咽。“本来想叫厨子准备些鸡鸭鱼肉,不过大夫说你如今还只能吃清淡点的东西,等你身体调理得差不多了再开荤吧。”

    雷海城没意见,喝完最後一口粥,抬头问:“这里是什麽地方?”

    “还在京城。我的别院。”

    “哦?”雷海城挑高一边眉毛。

    齐大笑了笑,端过手边的清茶给雷海城漱口用,缓缓道:“既然已经出了天牢,我也不再瞒你。我叫湛飞阳,飞翔的飞,太阳的阳,是西岐人,官拜西岐狼营主帅。天牢里人多耳杂,不便明说,雷兄弟莫见怪。”

    雷海城早料到齐大非池中物,听他吐露身份,并不觉得如何惊讶。他也不知道狼营主帅到底在西岐算什麽官职有多大权势,只点点头,笑道:“我就觉得你长相不太像天靖国的人,原来是西岐人。”

    也怪不得齐大一直对越狱胸有成竹,想必暗中早安排了人手择时机进天牢营救,只不过冷玄突然将众死囚提出去喂老虎,打破了齐大的原定计划。

    湛飞阳原以为表明身份後,雷海城多少会露出敌意,毕竟两国刚交过战,不料雷海城毫不在意,他反而愣了下,随即朗声大笑,“雷兄弟,你果真非常人。我是西岐大帅,潜入天靖京城,你就不问我来意,不怕我对天靖不利吗?”

    “我不是天靖人。”雷海城淡淡道:“天靖存亡,根本与我无关。”

    湛飞阳只当雷海城是因为在冷玄手底受尽折磨才这麽说,微微颔首,“不错,天靖皇帝对雷兄弟你肆意折辱,这种国君,不值得雷兄弟为他尽忠。”

    他瞧了雷海城一眼,诚恳之至地道:“雷兄弟,湛某虽与你相识无多,但也算同生死共患难,想跟你结为金兰兄弟,雷兄弟意下如何?”

    雷海城微愕,吃不透湛飞阳用心,不知道该不该应承。正在踌躇间,便见一抹失望神情从湛飞阳眼底掠过,确是装作不来的难受。

    想起湛飞阳在天牢里对他照顾周到,关怀发乎内心,雷海城不禁为自己揣测湛飞阳的用意汗颜。学著古装剧里的古人抱拳道:“湛大哥见爱,海城求之不得。”

    说实话,一个人掉到这乱七八糟举目无亲的异世,多个朋友也不坏。

    湛飞阳转忧为喜,一伸长臂,捶在雷海城胸口,“这才是好兄弟。”见雷海城皱眉,忙道:“我高兴糊涂了,忘了你身上有伤。”

    “无妨!”雷海城早习惯了湛飞阳的粗犷性子,一笑置之。

    两个都是豪爽之人,说要结拜,也不讲究什麽采办三牲烧香祷告的繁文缛节,斟上两杯茶水敬过天地,便算礼成,叙起年岁,湛飞阳刚刚二十有六。

    “那我二十八,快叫我雷大哥。”

    湛飞阳刚端起茶盅喝了口,闻言喷了自己一袖子,上下端详雷海城,笑道:“雷兄弟你莫开玩笑,你若有二十八岁,我岂非要变成半老头子了,哈哈……”

    “我说的全是事实。我其实是生活在另一个时代的人,死後灵魂不灭,进入现在这个身体。而这身体原来的主人尘烟,已经死了。”

    既已跟湛飞阳义结金兰,雷海城不打算隐瞒自己的真实来历,当下将自己灵魂穿越到天靖宫中後发生的事情都说给了湛飞阳听。

    至於自己前世种种,很难跟古人解释清楚,他干脆一言带过。

    湛飞阳原本还当雷海城说笑,但越听越心惊,呆了半晌,方吁出口长气,“难怪你有时举止神情,与年岁不太相符,果然是事出有因。”

    雷海城双眉一扬,“你相信?”移魂之说惊世骇俗,湛飞阳信得如此快,倒出乎他意料。

    “雷兄弟说的,我自然信。”湛飞阳毫不迟疑,又对雷海城看了好几眼,拍拍脑门道:“这可有点麻烦了,按理该叫你声大哥,不过你现在的模样这麽年轻,我实在叫不出口。”

    见个大男人为了个称呼烦恼,雷海城不觉好笑,“你我以姓名相称不就行了?”

    窗外天色已近黄昏,薄暮夕阳自竹帘缝隙里斜斜照落,在他微笑的侧脸洒上淡红余辉,面容之俊美,令人怦然心动。

    湛飞阳瞧得目不转睛,想到眼前人曾身陷天靖宫中,受到无数非人凌虐,心头没来由一阵痛。毅然道:“海城,你放心,有朝一日,我定将攻下天靖,帮你报仇雪耻。”

    “我的仇,我自己来报。”雷海城甚是感激湛飞阳义气,但自己的恩怨不欲假手他人。“冷玄是我的,你可别跟我争。”

    湛飞阳也知道雷海城虽然外表看上去是个少年,脾性却绝傲,当下笑道:“好,倘若他日我西岐大军攻破天靖,我会留冷玄一条狗命给你出气。”

    两人谈笑风生,竟将天靖视若无物。



谁主沉浮 第一部 第12章
章节字数:3479 更新时间:07-11-03 01:24
    又聊了阵,天色全黑。湛飞阳点起灯烛,不久便有两个家丁装束的精悍男子送来饭菜,收拾起之前雷海城吃过的碗筷,随即告退,动作十分利落。

    “我几年前就在京城买下这块地,开了个绸缎庄落脚用。每年会来住上些时日。这里的仆役均是我帐下兵士,驻扎在京城当耳目。海城你有什麽需要,只管吩咐他们去办。”

    湛飞阳已全然当雷海城自己人,对他毫无避忌。陪著雷海城吃完饭,刚要告辞却一拍自己大腿,“我居然忘了把药给你。”

    浅绿色的药膏盛在小木瓶里。雷海城接过闻了闻,气味类似云南白药。

    “这是用来擦那里面的,我想你不喜欢别人替你那里上药,就叫大夫把药膏留下。”湛飞阳说得吞吞吐吐。

    雷海城咳一声,“知道了。”

    他等著湛飞阳离去後再自己上药,谁知湛飞阳在门口逗留了片刻,仍没走。

    “还有什麽事?”很少见湛飞阳这麽婆妈。

    湛飞阳听到雷海城问,反而把拉开的房门关上,走回雷海城身边道:“这个,我想你自己可能不太方便上药,我来帮你?”

    “……”雷海城大窘,不过想想湛飞阳说得也有道理,况且那羞於启齿的伤处内里一直肿痛得厉害,不宜再拖延医治。

    再则,两人已经结为金兰兄弟,自当肝胆相照光明磊落。他若再一味扭捏,不免将对方看轻了,便把本来拒绝的话吞回肚子里,往床上一趴。

    “那就劳烦你了。”

    他闭起眼睛,任由湛飞阳帮他褪下贴身衣裳。後面微凉,一根手指蘸了药膏在入口处涂抹一番後,慢慢伸了进来,旋转著将药膏抹上内壁,退出後又蘸了些药膏再度探入。

    雷海城忍受著那根手指在他红肿甬道里进出的怪异感觉,极力想转移注意力,但被侍卫们侵犯的恶心感已经深印脑海,稍被碰触,就不受控制地泛上胸口,面颊不知不觉间已发青。他双手抓紧了枕头,低声道:“你出去!我自己来。”

    在他体内滑动的手指停了停,然後缓慢往外抽。

    雷海城刚松了口气,忽然屏住呼吸──

    指尖不知道摩擦到哪一处,带起股令他脊髓酥麻的快感。

    “啊……”他简直不敢相信这叫床声是他嘴里发出的,可後面已自动收缩,夹住了湛飞阳的手指。

    “你夹这麽紧,我怎麽出去?”很无辜的声音,雷海城却想象得到,湛飞阳脸上一定有笑谑。

    X的!雷海城涨红了脸,回头就想臭骂。湛飞阳手指在刚才引起快感的地方又轻柔按摸了几下,顿时把他没出口的喝骂全变成了呻吟,甚至连前面蛰伏的欲望也因为後庭的刺激半抬起头。

    雷海城是个成年人,理所当然看过成人光盘,也曾经出於猎奇的心理,租过GAY片。不过看到屏幕上两个男人上演肉搏大战,毫无美感,他就倒尽了胃口,从此对这类玩意敬谢不敏。印象中也对GAY没什麽好感,以为GAY片里男零号那种如痴如醉的表情全是装出来的。

    等到了天靖,受侵犯时只有屈辱和疼痛,自然更谈不上会从中享受到什麽。

    所以当他现在发现原来男性体内被碰触同样可以引发快感时,所受的冲击绝对不亚於一颗重磅炸弹在身边爆炸。

    难道他,已经被冷玄折磨成性变态了?……

    眼神呆滞了好几秒,下身蜂拥涌起的剧烈快意让他无法再思索其它,恨恨咬起牙。“FUCK!”

    被忽略许多的欲望根本就不听大脑指挥地发硬发烫,他难耐地紧挨住床单,借床缎子的凉滑来让自己降温。

    记得婷曾笑话说,男人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这话真他妈没错!

    “你说什麽?”湛飞阳听不懂英文,但望见雷海城染红的眼角,他褐棕色的瞳孔也浮起层深沈光泽,倾低身子伏在了雷海城背上。

    罪魁祸首的手指终於从还在蠕动的地方抽离,整只宽厚粗大的手掌却伸了过来,缓慢抚摸起雷海城越来越肿胀的欲望,直到扬起骄傲的弧度。

    “你这话儿,比起同龄少年,倒也雄伟。”

    湛飞阳凑在雷海城已经发烫的耳根子後轻笑调侃,他的嗓音也起了沙。长有薄茧的指腹在有著丝绒质感的头部不停轻柔打转,激得雷海城大腿内侧肌肉一阵阵痉挛,腰都快化了。

    “你,你不是说自己对男人没兴趣的吗?”挣扎著从牙缝里挤出质问,雷海城觉得自己上了大当。

    “我要不这麽说,你在天牢时根本就不会容我近身吧?”凝视雷海城似乎气得快要吐血的表情,湛飞阳终是低笑。“海城,我没有恶意,只是想让你享受点,别老记著那些不舒服的经历。”

    “那,那还真是多谢了……”雷海城喘著气,欲望前端已开始流下欢愉的眼泪。

    老实说,灵魂到了这里好几个月来,他还没有处理过自己的生理需要,是该宣泄一下。而且湛飞阳的指技确实不错,弄得他快要爆发。

    可要他在个男人手里爽到泄出来,实在丢脸。

    要死,不如就一块死!

    已经被雄性荷尔蒙和男人幼稚的好胜心冲昏了头脑,他瞪著身上的湛飞阳。“既然你这麽好心,做大哥的也得关照你。”手一伸,钻进湛飞阳裤腰,擒住了同样火热涨大的器官。

    呵,早已一柱擎天!这让雷海城多少消了点怒气──起码不是他一个人在唱独角戏。

    出其不意被掌握了要害,湛飞阳诧然抽口气,看到雷海城满脸报复得逞,他暗哑地笑了起来。

    “海城你这个样子,真会叫人忍不住……”用力将下身压近雷海城,磨蹭著。

    “唔……”汗水和浓郁的男性体味在两人耳鬓厮磨间交换。被本能俘虏的两个男人彻底抛开了理智这多余物,相互套弄著对方的昂扬,追逐起原始的快感。

    濒临喷发的刹那,湛飞阳突然放开雷海城的欲望,转而张开双臂,将雷海城紧紧锁进怀里。

    炽热的体液染湿了两人衣服。谁也没有说话,只大口呼吸著充满麝香味的火辣空气。

    半天,雷海城的呼吸终於平缓下来,一拳把还紧抱著他的人打到里床。

    “你好狠!”湛飞阳摸著发黑的左眼圈苦笑。“你分明也很舒服的。”

    “想不想我把你的右眼也打肿?”雷海城威胁,不过明显戏谑的成分居多。

    欲望得到释放,心情其实还挺舒畅。以往他会点根烟,然後把婷搂在胸前,亲她的头发说爱她,但对湛飞阳就免了。

    看在湛飞阳的确很卖力地取悦他的份上,雷海城决定不再跟他计较。

    “呵呵,心情好了许多吧?”

    同样是男人,湛飞阳非常明白雷海城现在心里在想什麽,摸了下雷海城汗湿的头发没再遭拳击,他笑了笑,脱下自己的黑色长袍将两人身上粘到的体液擦拭干净。

    一件昂贵的袍子就此报废。

    “海城……”他双手往脑後一枕,躺到雷海城身边,语气低沈,出奇地认真。“不瞒你说,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被你吸引了。不管你以前遭遇过什麽,我只想让你知道,男人之间也有快乐,绝不是你记忆里那麽恐怖。”

    “……”雷海城觉得自己嘴角在抽筋,前世怎麽也是个冷俊杀手,律师界精英,虽然也曾有同性受他出众的外貌气质吸引向他暗示过,但被他冷冷一瞪就吓退半条街,没试过碰到像湛飞阳表白得这麽淋漓尽致、直白露骨的。

    谁说古人保守?绝对误导!

    “我喜欢女人。”他干脆地回答。这种场合下,快刀斩乱麻是最好的方法。

    湛飞阳失落地叹息:“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又悠悠叹了口长气,不再说话。

    房间里寂静下来,气氛甚至显得沈重。雷海城胸口不自觉有点闷,忍不住侧头看向枕边──

    红烛颤动的火光里,湛飞阳褐棕色的眸子正瞬息不眨凝望著他,看情形已经注视了他很长时间。

    “你……”四周的空气变得暧昧起来,雷海城也不知道说什麽好。

    “别说话。”似乎不想再从雷海城口中听到拒绝,湛飞阳整条胳膊伸过来,揽住他脖子,把头埋进雷海城肩窝处,深呼吸。

    呼出的气,热度惊人。身为男人,雷海城清楚那意味著什麽。

    “海城,海城……海城……”湛飞阳反复低唤,嗅著雷海城肩窝、锁骨、脖子,让雷海城错觉身边人是头野狼,正在研究该从哪里咬开猎物。

    也对,狼营主帅嘛!他哈哈一笑,弓起肩膀。

    湛飞阳抬头,看著雷海城笑容,用力一闭双目再睁开,终於把内心深处的欲望压了下去。

    握住雷海城手腕,他恢复了平素调侃,眼神却认真得不容置疑。“雷海城,你既然不喜欢男人,我不会强求。不过我还是喜欢你,当然,你也不用来理我。”

    “……湛飞阳,你还真是牛脾气。”

    “雷兄你过奖了。”

    两人就并排躺在床上,面对面僵持著对望半晌,突然觉得这情形实在滑稽,忍俊不禁齐声大笑,将先前的尴尬一扫而空。



谁主沉浮 第一部 第13章
章节字数:2759 更新时间:07-11-03 01:25
    湛飞阳果然说到做到,之後数日都对雷海城以礼相待,只尽手足情义,再没有什麽逾距举动。等雷海城高烧褪尽,两人商量起行程,湛飞阳力邀雷海城同返西岐。

    “我离开西岐也有段时日了,得回去复命。天靖人向来阴险毒辣,冷玄虽说在金殿上赦免了你死罪,但有你这个隐患,他必定寝食难安,千方百计要将你除去才安心。京城不宜久留,海城你就跟我去西岐,彻底养好了伤,再找冷玄报仇不迟。”

    雷海城点头,不用湛飞阳提醒,他也知道冷玄定会不择手段置他於死地。就算冷玄碍於百官议论不明刀明枪地遣兵搜捕,暗箭是决计少不了的。

    他的体能还远未复原,一个人留在危机四伏的京城绝非明智之举。本来便打算过几天离开京城找个僻静的地方躲起来调理锻炼,见湛飞阳盛意拳拳,欣然应允。

    他在这异世本就是无根浮萍,来去随心。

    湛飞阳听他答应,立即著手安排起程。他手下人效率极高,不出个把时辰已在庄子大门外备好了车马,老板夥计一齐将两人送出门口。

    绸缎庄对外的老板是个外表殷实富相大腹便便的员外,自称刘富。雷海城料想多半也是假名,但湛飞阳既没多介绍,雷海城也不过问。

    见湛飞阳正向刘富等人低声交代事宜,他淡淡一笑,背负双手走到路边,仰望万里长空。

    各人有各人的隐私空间,这是他奉行的生活原则。

    快刀王如峰和那些囚犯赫然也在人群中。众人那晚随著湛飞阳回到绸缎庄,几天住下来好吃好睡,都恢复了点气色。

    见雷海城两人即将远行,众人也纷纷告辞。大家死里逃生,只想从此远离京城隐姓埋名过安稳日子。

    湛飞阳也不勉强,叫刘富准备些盘缠分给众人上路。众人千恩万谢,陆续走了。

    王如峰留到最後一个,谢过湛飞阳後跑到雷海城面前,一揖到地。“雷少侠,大恩不言谢,姓王的本该跟随少侠听候你差遣,不过挂著寨子里老婆孩子,就此别过。雷少侠日後如有吩咐,我云潼关连环寨上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雷海城对这直肠子的山寨大王倒有几分喜欢,笑道:“他日若有闲暇,海城也会去拜访王寨主。”

    王如峰听雷海城这麽说,显然已将他当做朋友,不由大喜,又拜了一拜,跨上刘富准备的马匹绝尘而去。

    送走众人,湛飞阳和雷海城才坐上马车,出了绸缎庄後径直西行。

    赶车的两人就是几天来送餐的仆役。雷海城後来得知两人是堂兄弟,均为湛飞阳的近卫,一个叫呼延傲雪,一个叫呼延惊霜。

    两个三大五粗的汉子,取的名字却端得风雅。他好奇之余问多一句,才知道是湛飞阳替两兄弟改的名。

    西岐人好战尚武,素来瞧不起天靖的弱质文人,对天靖的文学诗赋却十分推崇。湛飞阳亦不例外,读到首好诗兴之所至,便将自己手下的名字大改特改,也不管名字跟那人是否相衬。

    呼延兄弟赶车的手势极稳,雷海城在车厢里半点不觉得颠簸,兼之第一次体验这种古代交通工具,倍觉新鲜。掀开了车厢侧边的布帘,欣赏起沿途街市景色。

    他对古人的了解除却书本外,无非就是些古装戏剧影视,这回算是亲眼目睹了古代百姓的市井生活、吆喝叫卖,不禁看得津津有味。

    看了半天,觉得始终有道火热的视线粘在他身上,他皱起了眉头。除了同坐一车的湛飞阳,还会有谁?

    真是个固执的家夥!雷海城干脆闭起眼睛。不多久,湛飞阳的呼吸越来越靠近他耳朵。他无奈睁眼,面前自然就是湛飞阳放大的脸容。

    “湛飞阳──”他瞅著男人还残留淤青的左眼,拖长了声音警告。他没理由阻止人家爱慕他,可并不代表允许对方得寸进尺。

    湛飞阳嘻嘻一笑,正想说话,车轮蓦地缓了,原来已到西城脚。

    “齐大爷!”呼延傲雪隔著车帘低声叫湛飞阳的化名。“城门官要来搜查。”

    “你们之前不是打探过,京城这几天并没有张贴告示,悬赏缉拿什麽人犯的吗?”湛飞阳不悦地蹙起浓眉,但事已至此,再责备那两人也无济於事。

    数人脚步声接近马车开始盘问。雷海城慢慢捏起了拳头。

    觉察到从雷海城身上逸出的杀机,湛飞阳忙抓住他的手低声道:“别冲动,你伤势还没痊愈。让我来应付。”

    这时车外城门官声音大了起来,“让开,上头最近要捉查要犯,所有出城的人都得过了军爷这关才能走。”推开呼延两兄弟,就来掀车帘。

    湛飞阳眼一眯,突然揽过雷海城腰肢,伸手拔下雷海城绾发银簪,黑发立时披落两颊。

    对不明所以的雷海城笑了笑,湛飞阳低头亲了下去。

    车帘掀起,城门官就看到幅叫人面红耳赤的画面。一个英俊男子正和个美少年亲得如胶似漆……

    男风在天靖并不罕见,京城里有些富户也喜欢蓄养几个小倌卖弄风月,但像这样大白天里旁若无人地亲热的,城门官还是首次碰到。他尴尬地假咳两声,那英俊男子总算抬起头来,面带薄怒,似乎怪他扰了好事。

    “什麽事?”湛飞阳明知故问,他本来已气势逼人,沈下脸更显威严。

    那城门官何等势利眼,见湛飞阳气度非凡,非富即贵,堆笑道:“这位公子爷,本官也是奉命行事检查出城的人,还望公子爷见谅。”

    湛飞阳做戏做全套,仍将雷海城牢牢按在胸前,摸著雷海城的长发,对城门官斥道:“看完了就快走,别吓坏了我的宝贝儿……”

    唔!大腿被雷海城发狠拧了一把,他苦笑。就知道雷海城会气他用这招来蒙混过关。不过,刚才偷到一吻,赚到了。

    “是,是。”城门官点头哈腰,眼睛却忍不住朝男子怀里那美少年直瞧。少年的脸被披散的长发遮住了大半,看不真切,可总觉得跟他手头画像里的人有些相似。待要叫那少年转过头来给他看个清楚,却又忌惮湛飞阳气度,嗫嚅著不敢开口。

    正在犹豫,城楼上又下来个年过半百的武将,领著队兵士走近马车。

    “查这麽久,出了什麽事?”

    城门官见是自己顶头上司,不敢怠慢,指著画像悄声道:“袁大人,你看这要犯,可跟车里的少年有点像?”

    “哦?”那袁大人抓过画像,对雷海城仔细打量起来。

    湛飞阳表面镇定自若,手却已慢慢伸向身後坐垫下去拿兵器。万一混不过去,也只好硬闯了。忽然听那姓袁的武将对城门官道:“哪里像?你看花眼了。放行!”将画像扔还给城门官,走回城楼。

    城门官张大了嘴,眼睁睁看著马车出了城门。

    那袁武将伫立城楼上,等马车驶远才吩咐身後近侍道:“你们两个立即去禀告主公,他要找的人已经出现了,请主公定夺。其余人改换便服去追那辆马车,跟住它,等主公下一步命令行事,切莫打草惊蛇。”

    “是!”

    片刻间,数骑已冲出城门,沿著马车留下的车轮碾痕前行,扬起阵黄土。

    延伸到远处的地平线上,长草半掩落日,鸟雀掠翅归巢,又一个萧飒冬夜即将来临。



谁主沉浮 第一部 第14章
章节字数:2626 更新时间:07-11-03 01:25
    “湛飞阳,你给我说清楚,谁是你的宝贝儿?”

    确定马车已驶出西城门兵士的视线,雷海城才坐直身,咬牙切齿。要是早知道湛飞阳所谓的解决方法是这种馊主意,他宁可与兵士放手厮杀。

    “海城,你别这麽恐怖地看著我好不好?虽然我们四个人凭本事也能硬闯过关,但泄露了行踪以後更麻烦。”湛飞阳忍住想大笑的冲动,一本正经解释。

    雷海城当然也知道这层厉害,所以之前才一直忍著不出声,任湛飞阳去跟城门官周旋。问题关键是。“你居然用这麽恶心的字眼来称呼我一个大男人?”害他周身起了鸡皮疙瘩。

    “你皮痒了不成?”他学著湛飞阳在天牢里恐吓快刀王等人的语气将指关节捏得劈啪轻响。

    湛飞阳却“噗嗤”一笑,“我也不想的。只不过如果换成海城你来亲我,叫我宝贝儿的话,也太假了,骗不过那城门官。试想哪家公子会搂著个比自己还高一个头的魁梧男人当小倌疼爱呢?哎呀──”

    一记老拳飞来,他左眼再次变黑。

    “算你能说。”拳头揍了出去,雷海城怒气也终於消了大半,哼道:“等我个子高过你了,有你好看。”

    “你说什麽?”湛飞阳耳朵尖,抓到雷海城随口发泄的话头,满脸调侃。“不用等你长高,我现在就可以任你摆布,哈哈哈……”

    雷海城瞪他一眼,决定不再跟这越来越油腔滑调的家夥做口舌之争,扭过脖子去看车外风景,心里却微微起了波澜。

    瞧湛飞阳的样子,根本就未曾对他死心。他似乎,不该答应这趟西岐之行……

    路上雷海城不再说话,闭目养神。湛飞阳也就敛了嬉笑,只叫呼延兄弟俩快些驾车。赶在日头下沈前,马车到达个小镇林和,四人找了家干净客栈落脚投宿。

    从天靖京城出发前往西岐,若走最快的路线,必经林和镇。原是个繁荣市集,但自年前天靖与西岐大战後,虽停了兵,两国间局势依然紧张,往来经商游历的人大不如前,林和镇也日渐萧条。眼下又近年关,更少客人路过。

    雷海城和湛飞阳各自洗了风尘才叫上呼延兄弟去客栈前堂用餐。正等著厨子上菜,客栈外传来马嘶,几匹马停了下来。小二欢天喜地迎上去,带著三个男子入店。

    “那些人,路上一直跟著我们。”雷海城压低嗓子,不动声色,唯有嘴角带上丝难以觉察的冷笑。

    拜冷玄连番折磨所赐,他现在对危机的直觉敏锐度比起在特种营中更上一层楼。即使欣赏沿途风光,也没有忽略任何风吹草动和可疑人影,更别提三匹时紧时慢跟随车後的高头大马。

    这麽滥的跟踪技术,居然还敢大摇大摆地跟著他们进客栈。雷海城倒起了兴趣,想看看这几个笨蛋到底玩什麽花样。

    湛飞阳微惊後立即镇静,仅用眼角余光一扫那三人。夹起筷跑堂刚端上的牛肉送入口中细嚼慢咽。

    “你看他们是什麽来路?”

    “这三个人不足成事,应该只是通风报信的小喽罗。”雷海城也轻描淡写地夹了块红烧猪肚,他对自己评价对手的眼光向来自信。

    “哦?那目的呢?”

    “一是受冷玄暗中指使。二嘛,就是剪径的强盗,大概看中你齐大爷潇洒多金,想绑了卖个好价钱,或是捉回去给女大王做压寨郎君。”

    雷海城最後不忘调侃,看湛飞阳差点被刚吞到一半的食物噎个半死,他大笑,总算报了一吻之仇。

    湛飞阳直到此刻,也终於醒悟,眼前人虽外表如少年,骨子里,却恶劣起来比他有过之无不及。

    翌日天方破晓,呼延兄弟就驾起马车,迎著鲜红旭日,踏上通往下一站的官道。

    雷海城掀开侧面窗帘,闻著灌进车厢里的冬日冰冷空气,半天收回目光,淡淡道:“那三人在後面。”

    “要不要我去解决?”湛飞阳拿起长剑。

    “不用,我想看他们究竟有何用心?”雷海城悠闲地靠在车厢背板上,把玩旋转著那柄黑黝黝的匕首。

    没估错的话,後面那三个人从他们出城时就跟上了,多半是冷玄派来的,但既然当时已经发现了他的身份,为什麽不在西城门就把他拦下来?

    冷玄,又在耍什麽花招?

    他冷冷笑,锋利的匕首在十指间盘旋自如,刃身雪亮,映出他隐藏在眼眸深处的深沈寒酷和男性与生俱来的好胜……

    几个小角色暂时不忙解决,就当给枯燥的长途跋涉做调剂好了。他倒很好奇,冷玄会布下什麽陷阱来对付他?

    找个强大的对手来斗智斗力,才有意思。

    雷海城觉得,自从他转行律师漂白双手後,心里蛰伏数年的嗜血猛兽,终於要在这异世,从沈睡中苏醒了……

    将近中午,四人也不停下打尖,就在车上随便吃了些干粮清水,继续赶路。又驶出大半个时辰,沿途景致越来越荒凉,丘陵连绵,人烟稀少,官道渐到尽头,一条水流湍急的大江横呈眼前。

    江面辽阔,有鸬鹚水鸟剪翅斜飞。芦苇荡绵延两岸,似无尽头。大风吹得水面涌起一个接一个浪尖,满天芦花飘扬如雪。

    “渡过子元江,再走上半月,就可到达西岐东边国境。如果不从这里抄近路,绕道经天靖属国吴苏再入西岐,又得多上半个月行程。”

    湛飞阳边解释,边取了长剑和随身细软,跟雷海城下了马车。略一张望,见前方有个摆渡亭,拴著条乌篷木船,便朝前走去。

    呼延兄弟掉转缰绳,驾著空马车原路驶回。

    “他们不跟你我回西岐?”雷海城有点意外。

    湛飞阳笑道:“过了江,京城的势力会相对弱些,我们无需马车,到前边镇上买两匹马赶路比坐车快多了。”

    雷海城点头,心想湛飞阳熟悉路途,听他安排应当没错。

    回望身後,却见不到那跟踪的三人形迹。他皱了皱眉,隐约觉得不妥,待要与湛飞阳商量,後者已经走到江边。

    摆渡亭里两个艄夫正蹲著抽水烟闲聊,见湛飞阳抛下一块碎银,两个艄夫眼都直了,忙不迭解开系船的绳子,等湛雷两人上了船,吆喝著将船撑离岸。

    两根竹篙此起彼落,木船片刻已到江心。江中无阻挡,波浪更大。船身被江浪拍打著左右摇晃。

    雷海城盯著那两个分立船头船尾的艄夫,突然一拍身边湛飞阳肩膀,“喂,你有没有看出什麽不对?咦,你的脸怎麽青得像鬼?”

    湛飞阳嘴唇蠕动两下,呕吐起来。

    “你,你晕船?”雷海城一跳避开,看到湛飞阳虚弱地点了点头,雷海城几乎气昏,粗口都爆了出来。

    “妈的!你不能坐船还走什麽水路?老子这次非给你害死不可!”

    那两个艄夫,面对江上风浪,马步扎得文风不动。牙齿也很白,不像经常抽水烟的。

    中计了!



谁主沉浮 第一部 第15章
章节字数:2396 更新时间:07-11-03 01:25
    “我想可以让你快点离开天靖,呃……”

    湛飞阳还在吐,望著雷海城背後蓦地惊叫:“小心!”

    不用他示警,雷海城已拎起湛飞阳衣襟,在身後劲风袭来前跳入江中。

    两声落水轻响紧随,那两个艄夫也追著雷海城跃落水里,各自从裤腿里抽出兵刃,身法轻灵如两尾大鱼,向雷海城快速游来。

    若只有雷海城一人,他相信凭自己的水性要逃脱绝不成问题,但偏生手里还拖了个湛飞阳。

    怎麽也想不通,这威风凛凛的魁梧男人居然也是只旱鸭子!吃了几口水後半昏半醒,只知道紧抓住雷海城不放,让雷海城游也游不快。

    雷海城狼狈不堪地躲过袭来的分水刺,却躲不过後面的一记铁鞭偷袭。背上火辣作疼,周围的江水立即变红。

    他忍痛,用力蹬水,托著湛飞阳的脑袋浮出水面,奋力游动,江面劈开条血线,直冲对岸。

    那两个艄夫似乎想不到雷海城受了伤,还有如此爆发力,竟被他落在身後。

    眼看江岸在即,雷海城将湛飞阳用力抛上岸,自己正要爬上去,脚上猛然一紧,被什麽东西缠住了,整个人沈了下去。

    “海城!”湛飞阳大喊著伸手去抓,却抓了空。

    下一刻,雷海城已被卷到江心,乌黑的长发在水面散了开来,很快又被江水吞没。

    一缕血红,从湛飞阳眼前,急遽随迅疾的江水消失下游,只剩那只无人驾驭的乌篷木船,随波逐流。

    脑海瞬间空白,他死死盯著奔流不息的大江,褐棕色的眼珠仿佛快渗出血来,浑身颤栗。

    “雷──海──城──”

    狂嚎,撕裂了长天。

    纵使隔著江水,雷海城依然听到了湛飞阳那声大吼。如果可能,他很想扯住湛飞阳的衣领对吼回去──

    他落在现在这地步,还不都是湛飞阳一手造成的?要不是看见湛飞阳真的快淹死了不像在使苦肉计,他简直以为湛飞阳跟人串通起来谋害他。

    不谙水性,还敢渡江,这匹笨狼是怎麽当上主帅的?还是这异世的人都没有练习游泳的概念?

    上次是明周,这回是湛飞阳。雷海城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命里五行犯水,为什麽每次能脱围时,总会为了要救身边的旱鸭子把自己赔了进去?

    倘若能逃出生天,他决定,以後见到江河湖泊绝对退避三舍。

    不过眼下的情况已极不乐观。

    缠住他足踝的皮索很牢固,握在一个浑身穿紧身水靠的人手里,拖著他不住往下。另一个同样打扮的人也手持皮索,套住了他的腰。

    真正伏击他的,其实是这两个一早就潜入江中的家夥。两个艄夫只是引他和湛飞阳上钩的饵。

    胸口被水压得越来越闷,求生的本能却在生死关头特别强烈。雷海城扯住腰间的皮索猛力拽,将那人拖近身边,匕首飞快插进那人心口。

    那人压根儿没料到雷海城强弩之末,还有力气反击,哼也没哼便已一命呜呼。

    雷海城拔出匕首,血大量涌出,眼前猩红一片。他凭著之前判断的方位割断了腰间和脚上的皮索,双足一踩水,想冒出水面换气。头顶刚露出江面,大腿一沈,被人紧紧抱住又拖了下去。

    透过血红的江水,他勉强看清是那两个艄夫之一。

    阴魂不散!他拼著最後丝力气劲贯右臂,匕首朝那人脊背猛插下去,直至没柄。

    憋到现在的一口长气再也守不住,江水从口鼻冲入,冰凉彻骨,意识逐渐模糊消失……

    冬风阴冷如刀锋,刺割著肌肤。阵阵寒意终於让雷海城缓缓地睁开了酸涩的眼皮。

    他还活著。

    身下是片泥泞松软的浅滩,一半斜伸入江中。显然他是被江水冲上这小浅滩,捡回条性命。

    抹了抹口鼻沾染的泥沙,他试著站起,才发现那艄夫的尸体仍紧抱住他大腿,也被冲了上岸。

    真是个尽忠敬业的好杀手!雷海城啐掉满嘴沙,拔下还插在尸体背上的匕首,蹬掉了那具尸体,坐在浅滩上喘息,顺便理下头绪。

    面前白茫茫,只有大江奔腾。按照这水流的速度和天色来看,他少说也被冲了几十里。

    雷海城不以为凭自己目前的体力能支持双腿走回那摆渡亭,而且湛飞阳是否还在原地逗留也是个未知数,遇到那三个跟踪者的概率倒相对大很多。他回去无疑自投罗网。

    但留在这里也不安全,如果他是那两个杀手,一定会循著下游找到尸体才罢休。

    得尽快离开江边,他收起匕首,将艄夫尸体上的杂碎东西都掏了出来,然後把尸体推进江中,免得搁在浅滩上让人起疑。

    搜出来的东西有几块金锭碎银、一个类似发射袖箭的圆筒,不过最引起雷海城注意的是块椭圆腰牌。

    黄金质地,是个有钱的主。腰牌正中镌刻著三个字,虽然字体跟雷海城熟悉的港台繁体字有些许出入,但详了下,应该是“澜王府”。

    澜王冷寿?雷海城捏著腰牌,有点错愕。在绸缎庄的几天里,他也向湛飞阳大致问过那晚金殿上的人员情况,得知那个寿皇叔是天靖皇帝冷玄之下最有权势的澜王。

    他一直以为追踪的人和杀手是冷玄派来的。眼下看来,却想错了方向。怪不得那几个杀手只用皮索来对付他,显然志在生擒。若换了冷玄的手下,恐怕一上来就是杀招。

    只是澜王捉他,究竟有何企图?

    雷海城愣了片刻,知道暂时找不出答案,不再浪费时间,收起那些东西。举目四望,远处十来间低矮茅舍映入眼帘,隐约听到犬吠。

    他背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疼,衣服也得借火烤干,如果再有碗热乎乎的米饭祭下五脏庙,就更好。

    暮色降落时,雷海城走到那个小村庄路口,敲开了一户农户半掩的柴扉。

    应门的是个稚龄童子,头扎冲天辫,怯生生地转动眼珠,望著一身拖泥带水的陌生少年。

    “小弟弟,我不是坏人。“雷海城露出最温柔的笑容,“我乘的船在江里翻了,能让我借个火烤下衣服吗?”

    童子还没开口,身後一个老妪颤悠悠地念了声阿弥陀佛,“进来吧,小哥,冻坏了身子骨就麻烦了。”

    “谢谢大娘。”



谁主沉浮 第一部 第16章
章节字数:2248 更新时间:07-11-03 01:28
    老妪姓温,老伴早已过世,儿子也在年前被征了兵攻打西岐,战死疆场。儿媳迫於生计改嫁异乡,只剩老妪与孙儿相依为命,靠同村人接济,过著有一餐没一餐的日子。

    村子里还有几户人家与温大娘家处境相似。雷海城几天下来,已跟村民很熟,从村民口中得知,此地位於子元江下游,离他落水的地方相距有百里之遥。这里虽有大江流过,奈何土质贫瘠,庄稼收成向来不好。村子原有几百户人家,渐渐都迁移别处谋生,剩下些孤老不愿背井离乡,还守著这片土地。

    他将从尸体上搜来的金银都给了村民,让他们拿去市镇兑换成铜钱分到每户人家帮补生计。腰牌上刻有字样,就没有给村民以免为他们惹来是非。

    村人民风淳朴,受了他的财物个个感激,均对他十分恭敬。

    雷海城见这里山高皇帝远,正好安心在温大娘家住了下来养伤调养。

    他背上被铁鞭抽的伤口只是皮肉伤,很快结起疤。一天洗完澡後心血来潮脱光了衣服数伤疤,新旧重叠,长短深浅,没一千少说也有八百。

    雷海城对自己的身体并没有自恋的癖好,以前训练过程也曾受过不少伤。套用教官鼓励他们的名言──伤疤,就是男子汉的勋章。他一直以来都觉得伤疤能增添男人阳刚之气。然而如今这些纵横交错的伤疤无一不提醒著他在天靖宫中所受的凌虐,他边数,边在肚中狂骂冷玄。

    这笔债,他一定要冷玄加倍偿还!

    小村庄的日子单调而平淡。平时除了帮温大娘祖孙劈柴火,捕鱼打些野鸭做口粮,雷海城几乎将所有的时间都用来锻炼身体恢复体能。

    为了在最短的时间里把体力提升到巅峰状态,他参照从前在特种营的训练课程再加以调整,给自己订了份堪称魔鬼式训练的详细计划。每天去村边的山林里练习马拉松长跑,爬树攀岩,跳远跳高……风雪无阻。临睡前还要做上五百个俯卧撑。

    遗憾的是没有枪支可以练习射击,雷海城只能制了弓箭练射箭。他还将搜来的袖箭筒拆了开来细加研究改造。每日里忙著锻炼,研制防身武器,光阴过得飞快,不经意间竟已在这小村落住了两个多月。

    日夜挥汗苦练果然立竿见影,原来略嫌瘦弱的四肢身躯日渐现出健美流畅的肌肉曲线,肩背胸腔厚实了许多,光滑的小腹也多出了雷海城满意的六块腹肌。美中不足的是个头仅高了几公分,离雷海城的目标还差得远,不过想想才两个月时间,人毕竟不是庄稼,没可能疯长。

    这段时日虽然锻炼得辛苦,对雷海城而言,却算得上是他来到这异世後过得最宁静充实的时光。夜晚躺在床上时,他不止一次地想起未婚妻婷,想到婷或许仍沈浸在他遇害的悲恸中,难免伤感,但也改变不了他原本的肉身已毁灭的事实,雷海城唯有暗中祝福婷能尽快找到个值得托付的新男友。

    他自然也有想过湛飞阳,但并未兴起去西岐寻找湛飞阳的念头。内心深处,其实对湛飞阳的示爱有些别扭,现在分隔两地,雷海城反而如释重负。

    湛飞阳是他在异世结识的第一个好朋友。也正因此,雷海城不想让两人之间搀上太多复杂的情感,坏了两人的朋友情谊。

    严格说,雷海城是个能将自己真实情感收敛得极深的人。孤儿院的经历使他养成了冷漠性格,绝不轻易允许人踏进他的领域。而後特种营的训练更要求他练就钢铁般的神经,随时随地对周围一切人,一切事物保持戒心。

    即使退了役,转了行,与人接触沟通的机会大大增加,雷海城也已经习惯了跟人微笑握手的同时,跟对方拉开距离,只因在那个物欲横流的社会,戴上面具明哲保身,才是生存之道。

    君子之交淡如水。他始终觉得,只要他和湛飞阳彼此心里还当对方是朋友,见不见面并没有多大的区别。

    爆竹一声辞旧岁,鞭炮碎屑纷飞飘落,铺了满地,豔如红雪。

    雷海城在村子浓郁的火药和腊肉香味里,迎来了他在异世的首个新年。

    初四的清晨,他收拾起简单的行囊,告别了温大娘祖孙,披著零星飘舞的雪花,踏上返回京城的道路。

    春节这种一年到头最喜庆的日子里,人的精神总会轻松许多,也意味著警觉性相对麻痹。对雷海城来说,正是出击的好时机。

    在猎物欢快的时候给予致命一击,才比较过瘾。

    他噙著冷笑,迎风雪疾奔。雪势起初甚弱,渐渐随著寒风越下越猛,大如鹅毛。

    这里到京城大约百余里路,春节时分又逢下雪,一路上都见不到人迹。正方便了雷海城一个人霸占了整条官道,奔走无忌。

    他这两个多月来,每天都会跑上两圈马拉松。此刻跑了廿几里路,筋骨毛孔舒张开来,酣畅之极。奔得性起,索性扯下束发的布带,任寒风扬起满头长发。

    风雪咆哮,刮过他双耳,如有千军万马在身後呐喊。放眼望去,白山黑水,巍峨沈寂,天地苍莽,大道无情,唯他一人昂然独行。

    整个世界,仿佛只为他一人存在。

    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气自雷海城胸中澎湃升腾。这瞬间,他几乎忘记了自己是一缕来自现代社会的孤独灵魂,竟觉得自己本来就是属於这异世的古人。

    风萧萧,易水寒。燕赵气概,侠骨风流。白雪连山鸟尽飞,虽万千人吾往矣!也不外此时意气!

    “哈哈哈……”满腔热血沸腾汹涌,雷海城纵声长啸,全力发足狂奔。

    啸声清亮如龙吟,在寒风暴雪中破空飞出,回旋於云霄苍穹,绵延不绝。

    官道岔路口,一队车马正踏雪踯躅前行。听到雷海城这声豪气冲天的磅礴长啸,马上骑士尽皆动容。

    为首那人脱口高赞一句,“好气势!”策马朝著前方风雪中飞奔的矫健身影追去。

    其余人也都紧随其後,均想见识这豪迈人物。



谁主沉浮 第一部 第17章
章节字数:3185 更新时间:07-11-03 01:28
    “侠士请留步!侠士──”

    听那声音喊到第二句,雷海城才意识到所谓的“侠士”是在叫他,也立即发现自己怎麽学起武侠故事里的人来,边走边叫,不由好笑。止了啸声,就在官道中央遽然停步,转身,注视著数骑骏马向他驰近。

    “侠……”

    骏马停在雷海城身前,为首那人刚叫了半声,便惊讶地微张嘴,没了下文。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那令人血脉贲张,想随之拔剑与天地风雪同舞的长啸,竟出自一个比他还年轻的少年。

    乌黑长发如有生命,飞扬脑後。少年鬓似刀裁,眉宇悠然如远山,任风雪扑面,负手伫立凝望著他。

    一双沈静得叫他完全忘记眼前人年龄的眼睛,无悲、无喜、无惧……只映著飞雪飘摇,静静地等待他开口。

    四周突然间仿佛万籁俱寂,落雪、天地……都被消融湮灭进了这双眼里……

    他和身後的骑士均缄默著忘了言语。

    无聊!雷海城目光一掠,已打量完这个冒冒失失追上来叫住他又不说话的人。二十出头的青年,裹在雪帽下的容貌温文尔雅,身上锦衣玉饰,价格不菲,再看青年身後一群随从和七八辆大马车,多半是个世家子弟。

    不过,这些人的衣服样式却跟他见惯的天靖人装束有些不同……

    双眉微扬,他转身,没必要为群不相干的人耽搁行程。

    “这,这位兄弟,请慢走。”

    看到雷海城迈开步伐,青年倒记起了自己追上来的目的,跃下马背,牵著坐骑跟在了雷海城身侧继续攀谈。称呼却从侠士变成了兄弟,实在是难以把侠士这粗豪形象跟个俊美少年搭上边。

    “在下纪悠,是洛水国人,不知道该怎麽称呼兄弟?”

    “雷海城。”简短得不能再简短的回答,摆明了不想跟人多罗嗦。

    纪悠却半点也不泄气,笑道:“原来是雷兄弟,在下是洛水的生意人,正准备前往天靖京城做些买卖。瞧雷兄弟你的装束该是天靖人,你如果也要去京城,那咱们刚好顺路,不如同行可好?”

    “没兴趣。”相对纪悠热情的长篇大论,雷海城依然只吐出三个字。漠然的态度令跟在纪悠身後的随从骑士都有点色变。

    “公子……”一人凑到纪悠耳後轻声嘀咕。

    雷海城根本不用听就猜得出那人会说些什麽,无非是说他来路不明,不宜接近。

    纪悠没等那人讲完就竖起眉毛,“去,去,公子我交朋友,什麽时候轮到你来管?”转头对雷海城绽开笑脸。“雷兄弟,我绝对没恶意。你我结伴同行,有说有笑,总好过雷兄弟你一个人走。”

    真是个热情过头的家夥!雷海城再度微蹙眉,虽然他可以自顾自继续奔行,但瞧纪悠一副不达目的誓不休的架势,八成会骑著马跟在他後面唠叨不停。

    幻想著那滑稽画面,他忍不住心底暗笑,略一思量,对纪悠颔首道:“那也好。”

    在不确定京城有没有撤消对他的缉捕前,跟在纪悠的商队里进城,是个不错的掩护,不用等半夜三更再去冒险攀越城楼。

    纪悠听他答应,大喜过望,忙叫随从去车队後挑匹马给雷海城。

    这种走远途的商队,通常都会多带几匹马以备替换途中病死或走失的马匹。那随从很快牵了匹黑马过来,雷海城也不客气,翻上鞍背力夹马肚,纵马而行。

    骑术也是他以前训练的内容之一,要驾驭的都是性子极为狂烈暴躁的野马,远非这种已被驯服的脚力所比。黑马初时尚不乐意被个陌生人骑坐,跳了两跳,但被雷海城几下拨弄,便乖乖听命。

    纪悠策马跟在雷海城身边,也不管雷海城爱不爱听,一个人天南海北聊得起劲。雷海城见纪悠确实没有特别企图,纯粹是想他和他结交,也就不似先前冷漠。

    跟著商队车马累赘,速度反而比雷海城原先预计的慢了,天色全黑只走完大半路程,离京城还有几十里路。

    入夜时,风雪已停息。路面积雪数寸,马车无法再行,商队便把车马拖到路边,扫清了片空地,搭起帐篷过夜,又架起篝火,烹水煮食。严寒空气里不多时飘出食物香味。

    雷海城独自坐开一边,自己生了堆火取暖。他看得出这商队其余人都对他怀有戒心,只是忌惮著纪悠不敢造次,他乐得清净。

    “雷兄弟,你怎麽不吃东西?”纪悠一屁股坐到雷海城边上,硬将条烤羊腿塞进雷海城手里。自己手里将个刚烤熟的红薯翻来覆去,吁吁呼烫。“好烫啊!烫死了!”

    雷海城冷眼旁观,见纪悠大呼小叫,倒不禁想起刚跟婷认识的那个冬季,两人并肩坐在结了冰的河边长凳上吃烤红薯。婷怕烫,也是捧著红薯又叫又笑……

    “呵……”他无意识地笑了起来。

    纪悠吃惊地看著一个温柔无比的笑容从雷海城淡漠脸上漾开,简直比看到铁树开花还稀奇,忽然大叫一声,把那边的随从都吓了一大跳。

    红薯飞上半天高,纪悠龇牙咧嘴,连连挥手。光顾著看雷海城笑,居然忘了自己还拿著个烫手红薯。

    正要把烫红的手指伸进嘴里吮,却被雷海城抓住。

    “怎麽这麽粗心?”雷海城笑著摇头,婷喜欢吃烤红薯,却经常被烫伤手指。他低头朝手指轻轻吹著气。

    “……那个,雷兄弟……”纪悠呆了片刻,才试探著问:“你没事吧?”

    雷海城一怔,猛然从幻觉里回到现实,发现周围人都用怪异的眼神看著他。

    往日已矣不可追。拾起前世与婷的记忆只是给自己徒添麻烦惆怅。或许,应该试著将前世情感尘封……

    冷冷注视眼前跳跃的火焰,雷海城蓦然放开纪悠的手,钻进自己的小帐篷里。

    帐篷外一阵静默後,众人又恢复了谈笑。慢慢地,声音低了,篝火也暗淡熄灭。

    雷海城在黑暗里睁著眼睛,却无睡意。听众人鼾声起伏,竟有种难言的寂寥泛上心头。

    长久来,他一直将报仇当成了支持自己在这异世活下去的动力,没深入地想过其它事情。可适才回忆破碎的一刹那,他却茫然若失。

    报仇之後呢?他这缕孤魂又当如何?该何去何从?……

    “谁?”他霍然弹起,隔著帐篷扣住了外面黑影手腕。

    “是我!”

    纪悠?雷海城松手,看纪悠挥著被捏痛的手腕钻进帐篷,手里还捧了食物。

    “我想起你之前什麽都没吃,饿坏了肠胃,等年纪大了就有苦头吃了。”

    纪悠掀起半角帐篷门帘,透进些雪光当蜡烛,絮絮叨叨地把食物一样样放到雷海城面前,笑眯眯地望著少年黑夜里越发光亮的眼睛。“快吃吧!羊腿、牛肉、馒头,随你挑……”

    他算是败给这热心又罗嗦的家夥了。雷海城颇觉无力地摇摇头,拿了个馒头吃起来──很热,应该是重新烤热的。

    雷海城眼里的冰略有融化。

    纪悠很好耐心地坐对面看著雷海城将食物吃完,才起身告辞,临出帐篷时突然回头,对雷海城神秘兮兮地笑道:“雷兄弟,你老实说,先前你是不是想到了心上人,才帮我吹手指的?”

    就凭雷海城当时那一脸温柔得能溺死人的笑容,他敢打赌少年绝对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

    “是又怎样?”

    雷海城好笑,是不是都与纪悠无关吧?不过被纪悠一搅和,他之前的沮丧失落情绪倒消失了,打个呵欠赶客。“我要睡了,你回去吧。”

    纪悠呆了片刻,然後露出满脸惊喜。“你居然一连说了十二个字!我还以为你只会说三字经呢。”

    三字经?!雷海城愣了愣,随即醒悟到纪悠指的是白天他一直用三个字来应对,不禁莞尔──这纪悠,有点意思。

    “雷兄弟?”纪悠看著雷海城一笑再笑,完全不像白天冷漠,有些意外。

    “叫我雷海城就行。”既然无法拒绝这小鬼的热情,雷海城决定不再拒纪悠千里之外。

    瞬息间,也想通了。除了报仇,他也同样可以在异世认识新的朋友,开始新的生活。

    若生命是一局棋。他已经下完了前世那一局,无论结局好坏,都没有必要再为那结局执著。

    现在应该重新开局,轰轰烈烈地为自己下一局比前世更精彩的棋。



谁主沉浮 第一部 第18章
章节字数:2794 更新时间:07-11-03 01:28
    一夜冬风,百里冰雪。

    翌日,朝阳洒遍沿途凝结著冰棱雪珠的树木草丛。商队收拾起帐篷,取出随车的干草喂饱了马匹,络绎启程。

    阳光完全跃出云翳时,西城门已清晰在望。

    将近京城,进出城门的人也开始多了些。雷海城凝眸望去,不见有兵士逐个盘问过客。想是当初捉拿他的人听了生还者禀报,以为他已葬身江中,便撤了缉拿令。

    商队车马众多,极为惹眼。近城脚就有兵士走来问话。纪悠那些随从中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下了马,他向来负责打点杂务,跟那兵士报了人数货品,又往兵士手里塞了锭雪花银。那兵士草草看过几辆马车,便挥手放行。

    雷海城看在眼里不动声色,过了城门,才问纪悠:“你正常营商,为什麽入城还要孝敬银子?是不是因为你是洛水商队?”

    纪悠耸了耸肩,“洛水当天靖属国当了十几年,孝敬的何止这些?这也不是专对洛水一国,凡属国商人要在天靖国内做买卖,入境前就已经先交足了赋税。这些看门的,无非顺便揩油罢了。”

    “这些看门狗,也就是看准我们属国好欺负,才敢明目张胆勒索。”那中年男子跟在後面,忍不住悻悻插话。

    “老唐,算了,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纪悠安抚中年男子,眼珠一转,透著股子精明的商人相。“反正被敲诈多少,我们狠狠地从天靖再赚回来就是了。海城,你说是不是?”

    雷海城淡淡一笑,“没错,羊毛出在羊身上。”

    “羊毛出在羊身上?”纪悠低声重复著这句话,不住点头。“对,对,就是这个意思。海城,听你这麽说,你对做买卖也挺在行的吧?”

    “我不会。”雷海城回答得干脆。

    纪悠笑了两声,明显不信,不过也没有再追问下去。

    商队入城後,又行进了半个时辰,停在座气派不凡的青瓦大宅前卸货。

    纪悠跟雷海城介绍道:“这是我洛水国在天靖京城设的舍馆,专用来招待庇护洛水在天靖的商人旅者。我们会在这里住上几天,等交割完这批货物,采办新货後再去天靖下个城池交易。”

    这大概就是现代使领馆、驻外办事处之类的雏形了。雷海城略略看了下,跃下马,却没有跟纪悠往里走,将缰绳交给纪悠。“既已到京城,我还有要事待办,就此别过。”

    “你要走?”纪悠大感意外,见雷海城嘴角微翘,他也意识到自己问了句废话,脸一热,道:“那你住哪家客栈?我晚些去找你。”

    雷海城一口回绝,“不必。你我只是萍水相逢,若有缘自会再见,不用强求。”

    他心底已经将纪悠视为朋友,因此不想再跟商队待在一起,以免商队将来受到牵连。

    纪悠知道雷海城说得不错,但终究不舍得与这少年就此作别,还想挽留。“海城,你要办什麽事?我在京城也认识些人,说不定可以帮到你……”

    “杀人。”冰冷简短的两个字,截断纪悠的喋喋不休。

    “啊?”纪悠看著雷海城脸上的表情,绝不像在开玩笑。他嘴张了几张,说不出话来。

    “我来,就是为了杀人。”雷海城轻笑转身,踩著冰雪走出了纪悠的视线。

    标枪一样挺直的背影彻底消失。纪悠仍然呆立风中。脑海里,还晃动著雷海城转头那一瞬间的眸光──

    冷静异常,深不可测,闪著势在必得的冷冽……

    离开了洛水舍馆,雷海城在覆盖白雪残冰的街道上慢慢走著。

    还在春节里,大多数铺子都未开门。路上行人稀疏,只有数名衣衫单薄的货郎摇著鼓穿巷吆喝。这时候就出来讨生计的,也大多是这些穷困潦倒的小贩。

    雷海城用身上不多的铜板跟小贩买顶竹笠,又买了几个热气腾腾的馒头。

    食物落肚,他也已经远远绕著宫城走了一圈。

    上次杀虎脱困後,夜色已深,没能好好观察地形。眼下兜完个大圈子,他发现天靖宫城的布局跟从历史知识里了解到的差不多,四方工整,高墙将数十座大小宫殿围住,外面环绕护城河。高墙四面各有一道城门,通过护城河上的吊桥与外界连通。

    现在是白天,铁铸的吊桥横亘河面。雷海城老远望去,海碗般粗的铁索和巡逻侍卫的盔甲长矛在冰雪反光下濯濯发亮。

    夜晚吊桥就会收起。他眯起眼,度量了一下护城河的宽度,不过五丈,泅水过去易如反掌。

    在曾攻克摄像监控、红外线警报网、IC智能辨认等科技防御手段执行过各类暗杀任务的雷海城看来,这种程度的防御措施根本连起步水平也算不上。

    古人的军事防御工程果然太过简陋。他微笑著压低竹笠帽檐,迈著悠闲的步伐离去。

    以他的经验,午夜至黎明之间,绝大多数人的睡眠都达到最深程度,警卫人员的警觉性也最低迷。他喜欢选择这偷袭的最佳时段出击,但不是今夜。

    找冷玄报仇之前,他要先解开自己心里一个疑团。

    深夜。月亮半隐云层中,天净星疏。

    雕梁飞檐的府邸,如头猛兽蹲伏黑暗中。仅有“澜王府”的牌匾在雪光下反射出冰冷的金属光泽。

    一条人影伏卧墙头,屏息注视著庭院里巡行的侍卫。

    这个姿势一直维持了半柱香,确认了侍卫行走的路线和交叉空隙後,雷海城才凑准两队侍卫交错走开的瞬间,像只轻灵的狸猫跃落庭院,落地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猫著腰在花丛假山里灵活穿行,直到慢慢接近前方那座建筑最气派,还透出灯火的屋子,雷海城停下脚步。

    视线顺著大理石的台阶而上,华丽精致的雕花木门半敞著,可以看见里面人走动时衣摆波动,却听不到屋里人在说什麽。

    门边的亭柱下,一个侍卫正手握腰刀站得笔直。两眼却有点惺忪无神,显然已值了半夜犯悃,伸手捂嘴打著呵欠。

    就在侍卫仰头眯眼打呵欠的时候,雷海城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猛扑上去,狠狠一记手刀砍上侍卫後颈──

    轻微的,动听的颈骨折断的声音。

    侍卫哼都没哼一声便瘫软如泥,被雷海城拖进台阶下的树丛里。

    这里只安排一个人站岗,守卫似乎太薄弱了点。雷海城觉得有些不合常理,但也没时间想太多,潜身入屋,闪电般躲入一大片垂地纱帐後。

    悄然从纱帐缝隙里望出去,屋子四角青铜兽炉里香烟缭绕,中央地面铺著大片雪白的柔软毛毯,上面摆了张长条汉白玉茶几,点著烛台。

    一把玉壶,两只酒杯。一只比玉壶更白、纤若无骨的手正缓缓往银杯里斟著琥珀色透明的酒水。

    也只能看到一只手,因为斟酒的女子跪坐茶几边,全身裹在黑色长袍里,面上也蒙著层黑纱,仅露出一双波光潋滟的秋水明眸。

    雷海城懂得鉴赏美丽的事物,也包括美人。就凭这一只手,一双眼,他已可以想象这女子若摘下面纱,必定风华绝代,豔惊四座。

    不过,他今夜潜入澜王府,只是为了一个男人。

    澜王冷寿!为什麽要派人在子元江擒拿他?这曾在金殿上出言袒护他的男人究竟是敌是友?雷海城决意要弄个水落石出。

    他不想让任何枝节阻碍他进行刺杀冷玄的计划。



谁主沉浮 第一部 第19章
章节字数:2413 更新时间:07-11-03 01:29
    终於,那不住走动的身影停在茶几前,烦躁地接过女子刚斟的那杯酒一饮而尽,低声长叹。

    此时的冷寿身穿软袍便服,完全不似雷海城在金殿上所见那样意态风流,反而眉心紧锁,透著疲惫。

    “你该回去了。”他柔声劝那女子。

    女子没有回答他,慢慢地又斟了一杯酒。

    “回去吧!”冷寿的声音高了些。

    几点酒水溅出银杯,那女子放下玉壶,泪珠忽然簌簌滚落。

    “连你也不要我了吗?”和雷海城想象中一样清美如珠玉的嗓音哽咽著,女子抬头望冷寿,珠泪婆娑,一副柔弱惹怜的模样,说出的话却带著股狠劲。

    “把他还给我,我就从此不再踏入澜王府半步!”

    雷海城在纱帐後微挑起眉,看那两人情形暧昧,他来的好象不是时候。耐著性子收回目光,准备等那女子离去後再对付冷寿。

    听到冷寿开始低声下气相劝,雷海城把注意力转到屋外,凝神听有无异常动静,突地耳朵里隐约飘来冷寿一句。“……江水太急……找不到他的尸体,或许还活著……”

    雷海城眸光霍亮──是在说他?还是另有他人?

    陡然间,屋外由远及近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侍卫大喊道:“王爷,皇上来了!”

    冷寿脸色大变,拉起女子想从门口走,却已看到黑夜里冷玄的头冠金光闪闪,朝屋这边走近,他将女子往纱帐後一推,低声警告:“躲後面,千万别出声!”

    温香软玉的身躯跌进怀中,雷海城顺势一扶,捉住她两只手扭到背後,在女子发出惊呼前,捂紧了她的嘴。

    女子想不到纱帐後竟然已经有人躲藏,惊慌失措,还想挣扎,扭头间看清了雷海城面容,那双秋水明眸里的恐惶转瞬被难以置信的惊喜代替。

    觉察到女子扭动得更厉害,雷海城擒著她双腕的那只手狠狠收紧,终於让女子痛得流下泪,不敢再乱动。

    对付敌人的时候,雷海城从来都不会怜香惜玉。

    无视那女子的眼泪,他透过纱帐看著拨开侍卫大步踏入屋内的男人,眼里精光迸射──

    即使男人卸下了宫中的朝服龙冠,只穿著织工精巧的杏黄缎衫,外披墨绿裘衣,但那张脸,雷海城是永远也不会认错的。

    冷玄,居然自动送上门来了!

    “皇上深夜驾临,不知有何要事?”

    冷寿已从冷玄突然造访的震惊中恢复,迎了上去,脸上难得收起了朝堂上一贯的慵懒笑容。究竟发生了什麽紧要事情,要皇帝连召他进宫面谈都来不及,就这麽三更半夜地闯进府来?

    “寿皇叔不必多礼。”冷玄摒退跟到门口的侍卫,关起门,朝茶几旁一坐,才重重吐出口长气,劈头就问:“我天靖与西岐兵力相比如何?”

    “若论实战,双方原本势均力敌。但我天靖之前对将领人选变动过多,影响了兵力,才会稍落下风。”冷寿也在茶几对面坐了下来,分析军情,他怕冷玄颜面挂不住,已尽量说得委婉。

    冷玄一摆手,摇头道:“寿皇叔,你不用替我粉饰。没错,当初庙堂之争,是我将不少倾向於其他皇子的将士尽数削职治罪,换上了自己亲信,致使军中人心动荡,这兵力确实大不如前。若与西岐再度开战,寿皇叔,你看我朝有几分胜算?”

    冷寿诧然扬眉,“皇上想收复失地固然是鼓舞军民的好事,不过我天靖现今国力尚未复原,贸然出战恐怕……”

    他没有再继续说,但冷玄已经明白他言外之意,叹道:“寿皇叔,这厉害我自然懂得,可惜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之前刚接到密报,西岐国君已决意十五之後,发兵三十万,攻打天靖。”

    “当真?”冷寿倏地站起,变色道:“我天靖与西岐议和时,西岐已答应两年内不犯天靖,为何变卦?”

    冷玄苦笑,“听说是西岐狼营主帅鼓动一班好战大臣日夜游说,让西岐国君改变了主意。”

    他凝视茶几上的酒杯,沈声缓缓道:“寿皇叔,你我都知道,西岐疆土虽广,但地贫又多大漠荒原,生活艰辛,早就觊觎我天靖的富庶水土。这场仗,不过是提前开战罢了。”

    冷寿点头,心知这场战事已无法避免,他负著手在屋内兜了半圈,毅然道:“既然如此,不如先发制人,抢在西岐之前出兵,打它个措手不及。”

    冷玄一拍茶几,“正是我心中所想。”

    “但有一事棘手。”冷寿回到茶几边,点著酒水在桌面草草比划。“若我军大举西伐,东边兵力势必薄弱,正给了风陵国进攻良机。万一风陵举兵,皇上不可不防。”

    那晚金殿上,风陵使臣咄咄逼人的架势两人至今未忘,虽然後来冷玄一番软中带硬的应答和十车丰厚回赠令符青凤不再追究白虎被杀之事,可明眼人都看得出风陵绝不会就此罢休。之所以按兵不动,无非是在等待更合适的机会。

    冷玄微蹙漆黑眉毛,闭目道:“若西岐与风陵联手进攻,我天靖会如何?”

    “皇上,西岐和风陵素有夙仇,应当不会联手来犯。臣刚才只是多虑了,皇上不必──”

    “不,战场之上风云莫测,什麽事都有可能发生。西岐和风陵可以为敌,也可以变盟友。寿皇叔,我要听实话。”

    冷寿沈默了片刻,烛光照著他俊美面目,阴沈得可怕。

    “天靖,必亡。”缓慢吐出的四个字声音不大,却重逾千钧。

    屋内死寂。连雷海城也感觉到怀里那女子浑身一震後僵硬如石。

    “……哈哈哈……”

    冷玄居然大笑,睁眸寒光似剑,一改之前的重重忧虑,终是现出几分绝不服输的气魄。“所以,我天靖绝不能给西岐与风陵和好结盟的机会,务必抢在他们联手前分别击破。我会让潜伏风陵的死士伺机刺杀风陵皇,嫁祸给西岐。寿皇叔,二十万大军任你调拨攻打西岐。”

    雷海城藏身在纱帐後听了半天军事局势,也情不自禁跟著两人思路分析起来。冷玄的办法固然冒险,但无疑是最直接最有效的。换成是他,也会赌上这一把。

    战争和暗杀一样,有时候,除了清醒估计双方实力,更需要孤注一掷的莫大勇气和决心。

    这个冷玄,能当上皇帝,还算有其过人之处……雷海城心头冷笑著暗忖。



谁主沉浮 第一部 第20章
章节字数:2631 更新时间:07-11-03 01:30
    “皇上是要臣领兵出征?”忽然被令西伐,冷寿似乎有些错愕。

    “我思前想後,此次出兵,事关我天靖存亡,我冷家的命运也就在此一战。朝中武将都不堪此重任,只有靠寿皇叔你了。”

    “可是……”

    冷寿依然在犹豫。冷玄瞅著他,倏地冷笑一声:“寿皇叔莫非是惦记著她,不舍得离开京城?”

    冷寿脸色遽变,低声道:“皇上多心了,绝无此事。”

    “皇叔你何必自欺欺人?本皇来澜王府之前还去她那里看过,却不见人影,听宫女说是又偷偷出了宫。”冷玄之前一直与冷寿你我相称,甚是客气,此刻却自称本皇端出了皇帝身份,拿起只酒杯轻轻转著。慢条斯理说完,冷寿面色已越来越难看。

    冷玄面色冷峻,黑眸深沈,逼视冷寿双眼,哼道:“寿皇叔,你也真好兴致,大半夜的,一个人独饮还要用两个酒杯。嘿!”

    雷海城初时不知道冷玄口中的是“她”还是“他”,听到後来显然是在说那蒙面女子。

    听冷玄口气,那女子大概是宫中妃嫔,又与冷寿有染,被冷玄抓住了把柄。

    他看过的宫廷豪门戏不算多,可像这种三角、四角的男女关系随便哪部片子里都能抓出一大把,所谓“戏不够,情来凑”早成了用滥的套路,他丝毫没觉得奇怪。心想冷寿与冷玄虽为叔侄,但年龄相差不大,兼之容貌俊美,位高权重,就算真的跟宫中哪个寂寞难耐的妃子互通款曲,也稀松平常。

    是以难怪先前只有一个侍卫在屋外值守,想必冷寿不愿别人发现那女子在此才尽量支开人手,还故意将屋门半开,方便随时观察屋外情况……

    却听冷寿压抑著嗓门,竟对皇帝低吼起来,“事关妇道人家声誉,皇上请勿乱言。”

    “本皇有说错麽?”

    冷玄也恼了,一摔银杯,霍然起身甩开大步,走向那片低垂的纱帐。

    “皇上──”

    见冷寿失措惊叫,冷玄知道自己没有猜错,讥笑著拉开纱帐。“以为躲这里就可以瞒过本皇吗?啊?……”

    纷飞飘扬的白纱後,一双沈静的眼睛正淡淡地,冷冷地,看著他。

    少年的嘴角,翘著令人心惊胆战的弧度。带点讥诮,带点残忍,仿佛猎人在看一只自动跳入陷阱的猎物……

    “雷海城!”冷寿抢在冷玄之前惊醒,飞快拔下挂在墙头装饰的宝剑冲过来,虚晃一剑大喊道:“快放开她!”

    雷海城瞳孔猛缩,他已经听到了侍卫忙乱的脚步声因为冷寿这声响亮的大叫从四面八方涌来。

    狙杀的时间只有一瞬,稍纵即逝!但还是值得一试!

    电光火石的刹那,雷海城已做出了决定。猛将女子推向冷寿,身如离弦箭矢,直撞冷玄──

    “!啷啷”两个人影撞翻了茶几,酒水泼洒一地。

    利用冲力将冷玄压倒在地,雷海城左手疾伸,扼住了冷玄咽喉。

    “雷海城……”冷玄俊脸发紫,勉力吐出一句,眼里流露出恐惧之色,似乎未想到复仇者来得如此之快。

    “冷玄,你太叫我失望了。”雷海城张狂轻笑,右手微沈,匕首已经陷入冷玄胸口,血顿时渗透衣裳。

    只要再轻轻一拉,身下的男人就会像那头白虎一样开膛破肚……

    “言儿,言儿,真的是你回来了?!”

    就在这时,那女子惊喜若狂地大叫起来,用力想挣脱冷寿的扶持冲上来。

    是在叫他麽?雷海城微微一愣。

    也只是白驹过隙的瞬息,右肩陡然传来一阵剧痛──

    冷玄手里握著支短箭,箭头已深深没入雷海城肩膀。

    就这麽个短距离的动作,也让冷玄惨白失血的脸渗出冷汗,目光却森冷如昔,紧盯住雷海城。

    “胜负未分,你未免笑得太早。”

    “你有种!”雷海城双眼也终於露出野兽噬血的狂热,他居然被冷玄适才流露的怯懦惊恐给骗了。

    “皇上,保护皇上!”

    大群侍卫撞开木门冲进屋。雷海城知道,刺杀冷玄的机会已经消失了。

    匕首还插在冷玄胸口,虽然只要轻轻一送就可以解决冷玄,但冷玄一死,侍卫们必定会拼死与他搏斗。

    “杀了我,你也得死!”冷玄胸口血流不止,脸色越发苍白,却还在笑。

    “不用你提醒!”雷海城冷笑,一拳,将冷玄的脸打歪,嘴角渗血。

    功亏一篑!他拖起冷玄,拔出匕首架上冷玄脖子。“退开!”

    侍卫们见皇帝在他手上,个个投鼠忌器不敢靠近,也不肯撤退,包围著堵住雷海城所有出路。

    “全都退开!”

    雷海城缓缓重复了一遍,匕首一用力,在冷玄脖子上割出条血痕。

    冷寿在侍卫冲进来的时候,将那女子轻轻打晕藏入纱帐背後,此时才沈声喝令侍卫全部让开,让雷海城走出屋子。

    雷海城拖著冷玄,一步步倒退著走,双眼散发出冰寒骇人的杀气,令每个想扑上来偷袭立功的侍卫都唬软了腿脚,踟躇不前。

    “你不会想带著我一起走吧?”退到庭院中间时,冷玄问。气息因胸口失血过多已变得十分虚弱。

    “闭嘴!”雷海城讨厌罗嗦的猎物,正想再把冷玄另半边脸也打肿,眼前蓦然一阵发黑。

    箭头有毒!

    难怪冷玄一直在引他说话,目的就是想让他分散注意力,忽略到自己已经中毒的事实。

    他低估了冷玄!

    紧盯冷玄完全失去血色的脸,雷海城猛地飞起一脚,将冷玄踢得口中狂吐鲜血,整个人凌空飞起──

    “快接住皇上!!!”侍卫们争先恐後地伸手去接,乱哄哄地挤做一堆。

    雷海城趁乱奔到围墙下,双脚在墙身交错两踩,已纵上墙头,翻出了澜王府。

    很想一脚直接送冷玄上西天的,但他还是不得不留了分寸。他需要利用冷玄的伤势将冷寿和侍卫们拖住,为自己争取逃跑的时间。

    双脚踏到实地,他立即拔下肩头的箭,毫不迟疑把嘴凑上伤口,用力吸出几大口黑血吐到地上,直到伤口血液颜色变红才按住伤口狂奔。

    头脑仍旧有点晕眩,箭头上的毒素应该已有部分流进血液。这种情况下狂奔无疑会加速毒血流动,不过雷海城已经没有选择余地。

    一定要尽快找个安全的地方把余毒清除掉。

    月亮渐渐挣出云团,照著街上积雪,发出青幽幽的光。

    青瓦粉墙的大宅越来越近。雷海城全力一跃,十指搭住了墙头翻进洛水舍馆。

    他途中有经过湛飞阳的绸缎庄,犹豫一下最终没有进去。

    那绸缎庄是湛飞阳花了不少心血经营起来的情报站,雷海城不想因为他的缘故让绸缎庄暴露了底细前功尽弃。

    现在,唯一可以帮他的人或许只有纪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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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主沉浮 第一部 第21章
章节字数:2502 更新时间:07-11-03 01:30
    舍馆里错落有致,分布著十几间屋舍,均黑漆漆的,屋里人都已进梦乡。只有东边一间屋子的窗纸还透出光。

    屋外马栏里,正拴著纪悠和雷海城来时的坐骑。

    雷海城轻灵地潜近屋子,推门而入。

    “谁?”

    正坐在书桌边低声交谈的人惊然转头。一个是纪悠,另一个青年比纪悠大四五岁光景,眉清目秀,倒与纪悠依稀有几分相似,只是双颊凹陷,神情憔悴,全身缩在件厚厚的棉布袍子里,显得十分畏寒萎靡。

    见到半身染满血迹的雷海城,那青年蓦地睁大了眼睛,张嘴似乎要喊救命,被雷海城飞步上前一把捂住。

    “海城,你出了什麽事?”

    纪悠定下心神,忙过去关上房门。见那青年还在呜呜挣扎,他拉著雷海城胳膊道:“这是我哥哥公子雪,你别吓坏他。”

    “别乱叫,我就放开你。”雷海城视线牢牢攫住那公子雪双眼,慢慢松开了手。他目光中自有股无言力量,让人不得不信服。

    公子雪胡乱点头,身体在椅子里又缩了缩,果然不再吭声。

    雷海城这才往床沿一坐,撕开右边半身的衣服,忍痛向纪悠道:“给我盆清水、纱布、止血药,还有解毒药剂。”

    长途跋涉的商队,随行必然携带伤药和医治蛇虫咬伤的解毒药物以备救急。这也是雷海城第一时间想到找纪悠的最重要原因。他并不清楚自己中的究竟是什麽毒,但想在这远没有化学知识的异世,多半都是直接萃取动植物的毒液来涂抹兵器,只要有解毒药先镇住毒性蔓延,应该够时间再找大夫治疗。

    纪悠见了他肩头血肉外翻的伤口,倒抽口凉气,手脚利索地将雷海城要的东西都拿了来。

    雷海城抓紧时间,匆匆洗涤包扎好伤口,就跟纪悠告辞。今夜出了皇帝被刺这等大事,澜王府的侍卫必然会连夜搜捕他,说不定天一亮就会到各城门拦截,他一定要赶在天亮前离开京城。

    纪悠联想到雷海城白天说的话,看来真是去杀人了,他反而出奇镇静。见雷海城衣服都是血,便从自己衣服包裹里找了件干净的袍子递给他。“雷海城,你不妨先躲我这里。这儿毕竟是洛水舍馆,要找你的人不会随便来这里搜。”

    “我惹的,不是普通人。”雷海城望著纪悠满眼的担忧,微微一笑,穿上了纪悠的袍子。“不过还是谢谢你。”

    那公子雪一直畏缩在椅子里,注视著两人,此刻忽然嗫嚅道:“悠,你的朋友叫雷海城?”

    “是啊,怎麽了?”纪悠奇怪地问。

    得他证实,公子雪瞧向雷海城的眼神更加充满惧意,又似混杂点厌恶。“你,你就是那个传说杀了风陵国白虎的死囚吧?听说你是欢梦亭的小倌,怎麽会跟我弟弟认识的?”

    雷海城搭上门扇的手猛然停顿,回头,冷冷地望著公子雪。

    想不到只是杀了头白虎而已,他雷海城的名字和来历,竟然已在京城如此出名,呵……

    寂静的街道中,远远传来纷乱的马蹄声,还有犬只狂吠,在深夜显得格外刺耳,令人头皮发麻。

    目光落在零星延伸到房内的血迹,雷海城变了面色──他奔跑中已经尽量捂紧了伤口,可即使途中只洒落几滴血,也足够让嗅觉灵敏的犬只跟踪而至。

    纪悠也看到了地面血迹,抬起头,与雷海城视线交错的瞬间,两人都明白事态严重。

    “一起走!”雷海城不是询问而是命令。现在不是懊悔自己给纪悠带来麻烦的时候,如果不带纪悠一起逃离,纪悠绝对会被跟踪到此的侍卫当成同犯抓回去。

    他不信,纪悠能经得起天靖那些酷刑折磨。

    纪悠一咬嘴唇,“好!”

    雷海城不再拖延,直奔马栏,解开黑马缰绳,一跃而上。纪悠灭了蜡烛,拉著公子雪奔出屋。

    “悠,你别傻乎乎跟著他,他会连累你的。”公子雪裹在那件又厚又重的棉袍里,走路跌跌撞撞,还在不停挣扎想摆脱纪悠。“听我说,别跟他走,不然你我和洛水都会有麻烦的……”

    纪悠突出一拳,正中公子雪肚腹,终於让他安静下来。

    甩掉公子雪身上碍事的厚棉袍,纪悠扶著公子雪跨上自己坐骑,一振缰绳,“驾──”

    两匹骏马,八蹄翻飞,疾似飞箭冲出洛水舍馆,溅开半天冰雪残渣。

    “人在前面!快抓住他们!”

    数十骑兵纵声齐呼,高举火把,扬鞭策马紧追不放。

    马蹄密集如骤雨奔雷,彻底踏破了京城长夜。

    雷海城一马当先,疾转两个大弯,已将追兵甩开几十丈後,奔上通往城东的大道。

    纪悠紧贴在他马边,骑术精湛,居然不比雷海城逊色多少。两人来京城途中跟著商队,并没有真正施展马上功夫。此时雷海城看纪悠驾驭马匹的姿势,若没有专业苦练,绝做不到如此得心应手。

    “你不是普通商人。”他在疾驰中平心静气地问纪悠。早知道,一个普通人不可能面对个凶手还像纪悠这样镇定,更不会当机立断地抛下随行的大批货物和随从,跟他一起逃命。

    “我不是。”纪悠双眸反射著雪光,异常明亮。“我是洛水国主的第九个儿子公子悠。这次乔装商人潜入天靖,专为刺探天靖国势。”

    和心中预料的答案虽不中亦不远矣,雷海城朝公子悠怀里一瞥,公子雪仍昏迷未醒。“那他呢?”

    “他的确是我哥哥,洛水国大公子,十几年前就被送来天靖京城当质子。”公子悠声音掩不住酸楚和悲愤。“他本是闻名洛水的神童,四岁能赋诗,五岁通音律,父王在众多子女中最宠爱他。可这些混帐的天靖官吏,个个不把属国的质子当回事,任意欺负。海城你看我哥哥现在懦弱无用的样子,说出去谁会相信他是当年的洛水国神童公子雪?”

    雷海城长长吐出口气,“寄人篱下,仰人鼻息十多年,再有雄心壮志也都给毁了。”

    “没错!所以我洛水绝不能再继续窝囊下去。天靖如今国力不比往日,正是我洛水摆脱奴役的大好时机,是以我向父王请缨来天靖查探虚实。”

    公子悠越说越激昂,目光热切地盯著雷海城,“我知道你也不满天靖,对不对?海城,你不如跟我回洛水共商大计,胜过你单枪匹马──”

    “以後再说!先甩掉追兵!”雷海城突然截断公子悠话头,用力一夹马肚,全速冲刺。

    公子悠一凛,转望前方百余丈外,城楼巍峨高耸,楼顶旗帜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原来已近东城门。



谁主沉浮 第一部 第22章
章节字数:2866 更新时间:07-11-03 01:31
    这时天色接近黎明。守门兵士见两匹骏马风驰电掣而来,早就觉醒,抽出腰刀奔上前拦截。

    “什麽人?快停下!”

    雷海城非但不停,反向那兵士策马直冲,没等那吓呆的兵士反应过来,他在马上微弯腰,劈手夺过兵士手里的腰刀,一个手肘将兵士撞飞路边。

    其余将士大惊失色,纷纷拔出兵器朝黑马围冲上来。

    雷海城手腕一翻,掏出澜王府的腰牌高举过头,马不停蹄,气贯丹田大喝道:“奉澜王之命出城办理要事,拦者杀无赦!”

    月光下,腰牌金光闪耀。

    京城中的将士无人不知澜王,那守门将领见到腰牌已是一惊,更见雷海城气势若虹地直冲而来,周身傲气,有恃无恐,当下再无半点怀疑,立即命兵士打开城门放行。

    厚重无比的灌铁城门在兵士合力推动缓缓向两边打开了。

    雷海城收起腰牌,跟公子悠纵马疾驰,眼看只有十来丈距离便到城门,蓦然身後响起千蹄纷沓。

    “关上城门,切勿放走要犯!”

    这声音……雷海城回头,黑压压的大队追兵正迅疾地逼近。

    为首白马上的赫然是冷寿。身披黄金锁子战甲,手提三尺青锋已出鞘,大喊道:“雷海城,快下马就擒,本王担保绝不伤你分毫。”

    傻瓜才信!雷海城不屑一顾地扭过脖子。

    守门将士认得澜王,听澜王叫关门,心知必有蹊跷,合力推门,准备将刚打开的城门关上。

    如果不能在城门完全闭合之前冲出去,就只有死路一条!

    雷海城深吸口气,决定再拿命来赌一把。不过这次,赌的是三个人的命!

    他望向公子悠,对方也正看著他,眼里同样写满誓不退缩。

    雷海城会心一笑,腰刀凌空虚劈,虎虎生风,黑马像支标枪,飞快射向正慢慢合上的城门──

    “挡我者死!”

    刀光快若电闪雷鸣,从拦在道路前方的一个兵士腰间拦腰劈过。

    鲜血如飞雨,挥洒半空。兵士上下两半身体立时分了家,上半身带著血淋淋的肠子飞出老远才掉落路边草丛。

    雷海城高举还在不断滴下血珠的腰刀,脸上也溅著几点鲜血,冷俊似来自地狱的修罗,携锐不可挡的强烈杀气从已经惊恐呆滞的守门侍卫间策马穿越。

    公子悠清叱一声,搂紧了怀里人,紧跟在黑马後穿过了城门。

    两骑绝尘。仅余云层中乍露的第一线曙光,照著满地鲜血和兵士分成两截的尸体。

    东方朝霞翻滚,天已微白。

    白马昂首一声嘶鸣,冷寿和他的大队侍卫追到那滩鲜血前,勒住了缰绳。

    守门将士这才从震骇中回过魂来,尽皆跪地请罪。“属下等无能,请王爷降罪。”

    “算了,凭你们,原也拦不住他。”冷寿抬手示意众人起身。他脸上,也跟众人一样,挂著惊骇神色。

    如果雷海城那石破天惊的一刀是劈向自己,能不能躲得过?这是盘旋於在场每个人心里的疑问。

    莫名的恐惧感像大石压得诸人胸口都沈甸甸地几乎无法透气。

    片刻死寂後,冷寿身後有个统领模样的武将才迟疑著问冷寿道:“王爷,要不要属下带领弓箭队去追他们?谅他们再大本事也逃不过千箭齐发。”

    “不必!”冷寿长剑归鞘,沈声道:“平副将,你率领众人回营,由风云十三骑随本王去追逃犯。”

    那姓平的武将大吃一惊,“逃犯如此凶悍,王爷万金之躯,不宜涉险。”

    “你怀疑本王的能耐?”冷寿一个威严眼神,让平副将不敢再谏,只能焦急地看著冷寿率领他的亲卫风云十三骑出了城门。

    “平将军,你看王爷他是不是对那少年动了心,所以不肯放箭拦截?”一个侍卫凑在平副将耳边支吾。

    平副将沈下脸,斥道:“休乱嚼舌根!你不知道吗?那少年就是年前杀了风陵白虎大扬我天靖国威的雷海城。如此豪杰人物,王爷爱才,也是情理中事。”

    “可听闻,雷海城原本只是个坊间男娼,还中了邪去行刺皇上──”

    “多嘴!”平将军怒视那侍卫,“王爷帐下,要的是能冲锋杀敌的勇士,不是搬弄口舌的是非之徒。”

    那侍卫讨个没趣,悻悻退後,神情间却极不服气将军居然替个男娼说话而训斥他。

    平副将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掠过,见不少侍卫或多或少都有点不以为然。他喟叹道:“英雄莫问出处。倘若我天靖的兵将们对敌时,都有那少年一半的勇猛,我天靖又何至於向西岐割地求和?”

    败北的耻辱一经提醒,众人顿时均面露愧色,默然陷入沈思。

    雷海城和公子悠冲出城门後,更无滞留,为免惊扰路人,尽拣偏僻无人的地方走,一口气狂驰出七八十里,回头不见追兵,紧绷的神经才略放松。

    公子悠的坐骑载了两人,负重过多,前蹄突然打个蹶,跪倒路边,口吐白沫。公子悠猝不及防,和公子雪从马背跌落,还好落地处是草丛,只手掌擦破了点皮。

    他忙著检查仍昏迷不醒的公子雪,见并无摔伤,放了心,抬头望向已停下黑马的雷海城,苦笑道:“先歇会吧,这马看来是跑不动了。啊,你的肩膀?”

    雷海城右肩衣服一片猩红,血还在慢慢渗出。

    “伤口裂了。”雷海城的脸苍白得吓人。劈杀那兵士的全力一刀,令他伤口再度破裂,可为了甩开追兵,根本就没有空暇停下来包扎。

    头昏眼花的感觉也越来越严重,胸口血气翻涌,想呕却又像被什麽梗住了喉咙……大概是解毒剂的药效快过了,无法再镇住体内毒性发作。

    这次,他太轻敌了……

    “海城,小心!”看雷海城在马背摇摇欲坠,公子悠忙将他扶到路边坐下,从衣襟内掏出几个药瓶。

    金创膏、解毒药,一样没少,全是公子悠从洛水舍馆出发前匆匆带上的。

    “谢谢。”失血太多连手都开始发软,雷海城只好让公子悠替他把伤口重新上药包扎起来,忍不住暗赞公子悠细心周到。

    两人忙碌完,依著雷海城就要立即赶路去最近的市镇找大夫治疗,但两匹马都已经累到筋疲力尽。雷海城无奈,望见路边不远处有条小溪,便牵起马匹去溪边,让马匹饮些水好快点恢复体力上路。

    公子悠一手抱公子雪,一手好不容易拖起自己的坐骑也过来饮水。

    阳光透过疏密错落的树枝洒在水面,形成深浅不一的光斑。头顶,有鸟雀传出几声婉转鸣叫,马儿悠然饮水……先前的血腥打斗,恍如隔世。

    雷海城静静望著正拨起溪水洗脸的公子悠,如果没有公子悠相助,或许他已因毒发落入侍卫手中……

    “你会不会游泳?”他突然问。

    “会啊!”公子悠抬起头,狐疑地看著雷海城微翘的嘴角。“怎麽忽然问这个?”

    “没什麽。”雷海城笑容更深,当然没打算告诉公子悠原因──这一次,应该不会再命中犯水,走衰运了吧?

    “啧,你的三字经又来了。”公子悠半真半假埋怨。

    雷海城刚想说话,猛然间敛笑,侧耳凝神聆听──

    “後面有人追上来了,快走!”

    见他表情凝重,公子悠急忙抱起公子雪,翻身上马。两匹马奔出不过几百米,後面马蹄声越来越响,伴著冷寿洪亮的声音。

    “雷海城,你们的坐骑已经快脱力,不用再逃了。”



谁主沉浮 第一部 第23章
章节字数:3319 更新时间:07-11-03 01:31
    雷海城叹息,他比冷寿更清楚自己这方情况,勒住缰绳,掉转黑马,注视著迎面而来的追兵。

    只有十几个青年侍卫跟在冷寿身後。冷寿是认定他中了毒已是强弩之末不堪一击,才带著这麽少人追来?……

    在相距数丈时,冷寿一个手势让风云十三骑留在原地,自己驾著白马慢慢向前,直到两个马头快碰到一起才停下。

    见冷寿摆出这个架势,雷海城知道冷寿并没有动手的意思,心底疑惑更深。这澜王葫芦里究竟卖什麽药?

    “雷海城,你放心,本王不会为难你。”像是看出了雷海城的疑虑,冷寿淡淡一笑,又道:“你想问什麽尽管问吧!他们隔得远,听不到。”

    雷海城沈默著,脑海里却飞快地转,在整理很多片段。

    “怎麽不说话?”冷寿扬起剑眉。“你昨夜潜入王府,本意应该是来找本王的吧?”

    雷海城紧盯他,心底疑团一个接一个地浮上水面。“为什麽要派人来抓我?还有,那个蒙面女人当时是不是在叫我?”

    “是不是,其实有什麽关系呢?即使是,她叫的也是你这个身体原来的主人,不是你。”

    冷寿语出惊人,公子悠在旁直听得满头雾水,雷海城心头也剧烈一震,脱口道:“你怎麽知道我不是尘烟?”

    “在金殿上看到你的时候,本王就知道了。因为你看本王的眼神根本就不像他,说话语气更差得远。事後再问皇上,他说你是借尸还魂,错不了。”

    雷海城听冷寿说得轻描淡写,似乎与尘烟早就相识,心想尘烟本是武丞相的小儿子,跟著父亲结识朝中官员也很平常。可转念间,就立刻推翻了自己这个猜测。

    如果尘烟经常跟武丞相官场应酬,没理由那晚金殿之上,天靖群臣中无一人认出他是武丞相的儿子。

    从飘音口中得到的有关尘烟的讯息,看来跟事实有出入。

    目光捕捉到冷寿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雷海城面色有点发青──他怎麽忘了,尘烟曾混迹风月场所,莫非因此而结识了冷寿?

    想到自己现在这身体可能同眼前的男人有过某种特殊关系,雷海城登时周身不舒服起来。

    “哈哈哈……”看到雷海城刹那间面色变了好几下,冷寿大笑,将坐骑又向前赶了几步,朝雷海城凝视一阵,忽然伸手来摸雷海城的脸。

    “你干什麽?”雷海城“啪”地打开冷寿的手,怒目而视。

    冷寿似乎很失望地叹了口气,“若是尘烟,绝不会这麽无情地对待本王。”

    “我本来就不是他,你再无礼,我便将你的手砍下来。”面对冷寿的挑逗,雷海城反而沈静下来,冷冷道:“你还没有回答我之前的问题,为什麽要派人抓我?”

    冷寿朝公子悠瞥了眼,道:“有外人在不便说。雷海城,你真想知道,就随本王回府。”

    公子悠忍不住腾出一只手,抓住雷海城胳膊。“他分明是诱你自投罗网,别上当。”

    冷寿缓缓把脸转向公子悠,冷笑道:“你是什麽人?竟敢劫持洛水国质子,与我天靖为敌。”

    “洛水国九公子悠。”他的随从还留在洛水舍馆,即使现在不表露身份,迟早冷寿也能用酷刑从他随从口中掏出想要的东西,公子悠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根本无意隐瞒。

    冷寿微微动容,似乎没料到依附天靖十几年的属国会突然劫回质子,眼光阴沈下来。“洛水想谋反了?”

    “洛水从来都不是天靖国土,何来谋反之说?”

    眼看冷寿和公子悠两人间的火药味越来越浓,雷海城皱眉,牵起公子悠的坐骑缰绳。“走吧。”

    冷寿愕然,顾不上再和公子悠做口舌之争,“你不想知道答案了?”

    雷海城回头,目光淬亮澄澈,同他的声音一样清冷,令人无法不聚精会神去看,去听。

    “尘烟的过往,其实与我毫不相干。你如果想利用他的过去来束缚我就打错主意了。那个答案,你愿意便说,不愿意,我也没兴趣再去追究。不过你最好记住,现在,我雷海城是这个身体真正的主人,谁再想加害尘烟的身体,得先问过我。”

    冷寿脸色一路在变,最终低笑:“雷海城,看来这世上,没什麽能打动你。”

    雷海城扬眉不语。本就是一缕坠落异世的魂魄,孤单来去,身无羁绊。难道冷寿还以为能用尘烟的身份来牵制他麽?

    冷笑著正要放马奔行,冷寿扬手,将个精致木盒抛了过来。“接住!”

    雷海城眼明手快,一刀又将木盒弹回冷寿怀中。

    “怎麽不接?”冷寿没好气地问。

    废话!谁知道木盒里装的是不是炸药毒粉之类的!雷海城撇嘴。

    “里面是箭毒的解药,每晚服一粒,三天後可驱尽毒性。”冷寿大概也发现了自己送东西的方式有点问题,解释之後笑看雷海城审视的神情。“不用怀疑,本王若要杀你,在城门前一声令下,就可以让你三人死於乱箭之下。”

    再度将木盒丢过来。这次,雷海城接住了,收进怀里。

    冷寿又笑了笑,俊美面容带上几分暧昧邪气。“再说,这始终还是尘烟的身体,本王哪舍得让他受伤?”

    雷海城瞪他一眼,一振缰绳,和公子悠纵马飞驰而去。尘土飞扬,遮住了冷寿和风云十三骑的视线。

    烟尘中,冷寿收敛起邪魅神气,目光变得异常温柔。良久,摇了摇头,长叹一声继而苦笑。

    日落时分,雷海城和公子悠抵达天靖京城东面的第一个大城鱼丰。

    “今晚就在这里住宿吧。”他下了马。

    此处距离京城约有两百里路,他按冷寿的言行判断,暂时应该不会再有追兵。见公子悠虽然不说,神色已透著十二分疲倦,自己也有些体力不支,便决定找客栈投宿。

    他身无分文,幸好公子悠临走带了些银两,在僻静路段找到家小客栈住下後,公子悠买了几件天靖款式的新衣裳,换掉三人身上旧衣。

    匆匆吃过点食物果腹,雷海城跟掌柜问明鱼丰最有名的大夫住所,带了那木盒中的解药前去求医。

    他相信冷寿没有骗他,不过吃了冷玄一堑後,再不敢大意,到了那大夫处请大夫看看解药有否问题。那大夫倒也认真,验了雷海城伤势,又从丹丸上碾落少许粉末研究半天,确是货真价实的解药。

    雷海城放下心,回去客栈服过药休息到半夜,突然听到隔壁公子悠房内传来说话声,越说越响。他走到隔壁房门前聆听,原来是公子雪醒了,见自己已经被带离京城,心中害怕便跟公子悠争执起来,要公子悠送他回去。

    “哥哥,你这麽多年在天靖受得气还不够吗?非要再回去看人脸色过日子?”

    公子悠心疼大哥,又恨他怯懦无骨气,口气不觉重了些。公子雪见他发怒,缩起了身体不敢再出声。

    他两兄弟争执,雷海城不便进去劝,听公子悠开始柔声安慰起公子雪,不久安静下来,再无异状,他也就回去自己客房睡觉。

    第二天清晨,三人离开客栈。经过集市时,公子悠买了匹马给公子雪乘坐,期待地看著雷海城,道:“我和哥哥已经决定了回洛水跟父王商议对策。海城,你跟不跟我们回去?”

    雷海城略一沈吟:“我跟你们一起走,不过送你们安全抵达洛水後,我还是要回天靖。”

    质子潜逃是极严重的事情。以他对冷玄的了解,冷玄当会派兵沿途盘查拦截,公子悠两兄弟返洛水之行绝不轻松。

    麻烦由他引起,他不能任公子悠两人独自去面对途中险情。

    见公子悠失望地张了张嘴,雷海城笑道:“我知道你想说什麽。没错,如果有你洛水国助我报仇,当然胜过我一个人冒险。只是,我不想再给你们惹麻烦。”

    他说著,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兼无奈。那晚在澜王府听到西岐狼营主帅力劝西岐国君发兵天靖,已吃惊不小,若再将洛水也卷入这场战事中,他会怀疑自己是不是成了根引发战争的导火索。

    雷海城杀过人,但只是为了以暴制暴,他本身绝没有当战争狂人的嗜好。相反,看过海湾战争、阿富汗战役、伊拉克战役等一系列战事报道後,他对战争充满了厌恶情绪。

    几个寡头之间争权夺利,却用平民和军队的鲜血和尸骨来铺路。

    仇是一定要报的。他也并不关心杀了冷玄後,是否会令天靖政局大变,可没想过要波及太多无辜百姓,至少不想让自己个人成为战事的源头。

    几天相处下来,公子悠也算摸熟了雷海城的脾性,见他笑得温和,笑容下却一片淡漠沈静,知道再说也无法劝动雷海城,只好笑道:“那路上就辛苦你了。”



谁主沉浮 第一部 第24章
章节字数:3167 更新时间:07-11-03 01:32
    洛水国在诸国中面积最小,位於天靖与风陵交界之处,被两国疆土包围著,向来是天靖和风陵兵家必争要地。两大国曾为争夺洛水发动过大小战役数十次,最後一次是在十三年前,天靖获胜,从此将洛水纳入属国之列。

    雷海城等人为了逃避追兵,尽量避开人口稠密的城池,只挑偏僻山路行走,但途中终究难免要经过关卡盘查。为防万一,雷海城毒性全解後便拿出以前学过的化装技巧,将三人乔装成年老的商人模样。

    他生性不喜鬼祟,所以当初在训练营中,科科训练的成绩都出类拔萃,唯有化装课程的得分全组倒数第一。而且在异世也没有胶质假面、假发套等道具给他发挥,只能剪些三人自己的头发当假胡须贴起来,又挖了些湿泥巴掺和面粉涂脸上、手上改变肤色,再往腰腹间塞些破布弄出个臃肿大腹。自己看了水中倒影都不满意,公子悠更笑到打跌。

    公子雪路上都沈默寡言,此刻也不禁微微一笑。

    他自逃离京城後,在公子悠日夜鼓励下,胆子似乎大了些。刚开始骑马还战战兢兢摔过几次,现在已经十分娴熟。虽依然不多话,但原本畏缩的眼里逐渐有了神采,佝偻的背脊也比原先挺直多了,倒成了三人中最高的。

    “不要笑,胡子掉下来就穿绷了。”

    雷海城摸著自己的山羊胡子叹息。记得自己学生时代看《天龙八部》,书里有个叫阿朱的女孩是易容高手,随便弄点棉花泥巴塞塞抹抹就能从娇小玲珑的少女摇身变成大汉、和尚。实践证明,不可能。

    他只希望,三人的假胡子在经过关卡时不掉下来便算成功了。

    一路上竟意外顺利。除了最初经过的几个城镇有守门兵士拿著三人画像略看一眼就放了行,接下去所经城池均不见有挂出三人的悬赏画像。

    “也许天靖朝廷估计不到我们能逃得这麽快,画像还没传遍国内。”公子悠极是乐观。

    雷海城却没他乐天,更加倍小心起来。又走了几天,将近一半路途时,终於听到了天靖大军攻打西岐的消息。

    雷海城释然。战火既起,天靖定然将全副精神都扑在跟西岐作战上,无暇再来理会几个逃犯,看来之後的行程可以稍微安宁点,起码不用再顶著那拙劣的乔装打扮赶路。

    不过三人的轻松心情没持续多久,就被另一个惊变打破。

    天靖与西岐开战第四天,风陵向天靖正式宣战。

    雷海城不知道冷玄是尚未来得及执行那个离间计划,或是计划失败,引来风陵在此节骨眼上发兵。

    天靖的精壮大军几乎都在西线作战。风陵从天靖东边入境进攻,沿途的天靖驻兵根本抵挡不住,溃不成军。

    短短几天内,天靖数座边境城池相继失陷,被风陵军队洗劫一空。

    雷海城三人东行途中,尽见天靖百姓拖老携幼,赶在风陵大军攻来前向京城方向逃命。

    这日天色阴霾,中午时分更下起雨来。三人也赶了半天路,适逢路边有间荒败无人的破庙,便下马小憩。

    三人正席地取出清水干粮分食,外面人声嘈杂,涌进数十个男女老幼避雨,瞧装束都是逃难的天靖贫苦百姓。

    雷海城三人为了不与行西北路线推进的风陵大军撞上,从昨天起已特意折向南行,宁愿兜远些路程去洛水。想不到即使风陵大军不经此处,这里的百姓依然怕被战乱波及,仓皇逃离家园。

    有孩童烧著高烧,哭叫不停,又有老年人路上扭痛了腿脚,躺地上长呼短吁,混乱不堪。

    公子悠瞧不过,便拿了些面饼过去分给几个孩童吃。

    雷海城吃著干粮,直觉有道视线落在他身上,回眸望去,却是公子雪。

    这十来天路赶下来,公子悠考虑到公子雪身体弱,一味让他吃大鱼大肉进补。公子雪原先凹瘦的双颊丰满了些,他面容本就清秀,肌肤添上几分红润後,更增风华。

    见雷海城发现了,公子雪竟毫不慌乱,反而又凝视了雷海城好一阵,才淡淡说了句“谢谢。”语气轻缓从容,浑不似当初的畏缩。

    “谢什麽?”雷海城愕然,“我给你们惹了麻烦,害你们跟著逃亡,你不怪我就行了。”

    “我谢你,是因为你自己都有一身麻烦,还能替我兄弟俩著想,护送我们回洛水。以你小小年纪,也算有担当。”

    什麽话?雷海城啼笑皆非。他自认是三人中最年长的,因此途中对公子雪兄弟照顾得十分细致周到,不想现在居然听到明明比他真实年龄年轻的公子雪老气横秋地夸他年少有担当,叫他郁闷之极,狠狠摸著自己嘴唇和下巴──

    还是没有长胡须的迹象,少年的肌肤光滑细腻得叫他火大。想他前世十八九岁的时候,多少有几根绒毛冒出来展示男人魅力了。

    公子雪缓缓说完就不再看雷海城,把头转向庙外。

    越下越大的早春初雨,绵密如纱幕,将天地间连成一片……

    “至於逃亡,是迟早的事。即便没有你的出现,以悠的性格,也会带我离开京城。”

    他声音也像雨丝,冷冷的,不带情感。“悠是个好弟弟,可他太冲动,容易感情用事。这性格,不是上位治国者该有的。我身为质子,擅自离开天靖,正让天靖有借口出兵讨伐,灭了洛水国,将洛水彻底变成天靖国土的一部分。”

    雷海城第一次听公子雪跟他说这麽多话,而且冷静得叫人无法将眼前的公子雪和洛水舍馆里那个懦弱青年联系起来。

    公子雪的目光,也沈静深敛,波澜不兴。

    这个,才是在看似怯懦的身躯里隐藏了十多年,真正的洛水国神童罢……

    雷海城仿佛从公子雪身上看到了数个月前的自己。“天靖眼下自顾不暇,洛水难道没信心趁此机会摆脱天靖桎梏?”

    “摆脱天靖又如何?”公子雪终於把目光投向雷海城,“洛水国小民弱,注定要依附大国才能求生存。不是天靖,就是风陵,甚或西岐。既然改变不了当属国的命运,就没必要与天靖翻脸,给洛水国民带来无穷战祸。”

    他冷冷一笑,“我十二岁时,请求父王答应由我来天靖当质子,到如今整整十三年,要的并不是洛水被灭亡的结果。”

    雷海城肃然。他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没资格去评价公子雪的想法是不是真的有益於洛水长远国运,但更无理由去反驳。

    即使他前世的时代,像洛水这样唯某几个超级大国马首是瞻的小国家比比皆是。文明社会尚且强国横行,流行霸权政治,何况是在古代。

    他沈吟了一会,才问公子雪:“你为什麽要告诉我这些?”

    “你同意我的说法了?”

    公子雪似乎能看透雷海城心底,微微笑了。“悠认定我胆小无能,我已经无法说服他。雷海城,你既然懂我的心,帮我劝他。”

    “要我替你当说客?”雷海城挑高眉毛。

    他对自己的口才有信心,但不喜欢公子雪一副命令口吻。懒懒露出个笑容,伸个懒腰,悠闲地舒展开四肢。“我自己也有一堆麻烦要解决,送你们回洛水後就离开。你的事,恕我帮不上忙。”

    公子雪的微笑凝结在嘴边,倒不是因为听到意料之中的拒绝,而是因为第一次看到雷海城绽开充满成熟男性诱惑魅力的慵懒笑容,配著少年人的容颜,显得分外奇异又协调。

    “……你,很特别。”公子雪眼里闪动著些许好奇和探究。“听悠说,你是借尸还魂?你原本,是什麽人?”

    “是啊,海城,你杀人的时候好有气势,前世是不是什麽剑客侠士还是,嘻嘻,江洋大盗?”公子悠照顾那几个孩童吃完了饼,走过来正好听到公子雪最後那句话,笑著起哄,心里著实痒痒的。

    那天听了冷寿跟雷海城一番对话,他如坠云里雾端,就听清楚了借尸还魂。说当时没被吓一跳是假的,但相信雷海城绝不会害他,便强自将疑惑压在了心底。

    见两兄弟四只眼睛齐齐看著他,雷海城暗笑,脸上却一本正经。

    “是杀猪的。”

    公子悠一愣後捧腹大笑。公子雪倒没有笑,只淡然瞄了眼雷海城,靠上墙闭目假寐。

    两兄弟都是玲珑心肝,知道所谓杀猪云云必是推搪之言,既然雷海城不愿多说,他们也就打消继续追问的念头。



谁主沉浮 第一部 第25章
章节字数:3392 更新时间:07-11-03 01:32
    暴雨来得猛,去得也快。不多久便云收雨散,天色重现光亮。

    那群男女老幼一见雨停就收拾起逃难的细软包裹,也不顾地面坑洼泥泞匆匆上路。

    雷海城三人上了马继续南行。刚经过大雨洗涤的天空碧绿如翡翠,空气里流动著新鲜的泥土青草味道,路边的树叶子也被雨水冲洗得青翠欲滴。

    公子雪突然伸手,从拂过他身侧的枝头摘了两片绿叶,稍作折叠轻轻吹了起来,几个单音後渐转流畅,十分清脆动听。

    “大哥他离开天靖京城後,心情是越来越好了。”

    公子悠听出那旋律正是洛水家喻户晓的童谣,欣慰地跟雷海城低语。拍马赶上两步,与公子雪并肩而行,双手轻打节拍,合著公子雪的吹奏,放声高歌。

    两兄弟一吹一唱,配合默契,落在雷海城眼里,他是孤儿出身,见到这等手足情深颇觉羡慕。

    公子悠将那首童谣反复唱了好几遍才停,勾起了幼时跟大哥一起玩耍的回忆,不由红了眼圈,见雷海城正含笑望著他们,他脸一红。“海城,你别光看,也来唱一首吧。”

    雷海城双手一摊:“我不会。”不是谦虚,而是天生没什麽音乐细胞,前世偶尔被人拖去KTV消遣,都把话筒丢给别人,自己全场做听众。

    公子悠不依,“哪有人不会唱歌的?你都听了我唱的,礼尚往来,随便哼两声给我听都不行?”

    “那是你自己要唱,我没有说过要听吧?”雷海城好笑地看著公子悠,不过这小鬼生起气来还真的叫人难以拒绝。同行多日,他内心无意间已将公子悠当成弟弟看待,不忍拂他意,“唱就唱吧,不过别笑我。”

    清了清喉咙,清朗的嗓音在风中响起──

    出鞘剑杀气荡

    风起无月的战场

    千军万马独身闯

    一身是胆好儿郎

    儿女情前世帐

    你的笑活著怎麽忘

    美人泪断人肠

    这能取人性命是胭脂烫

    绝别诗两三行

    写在三月春雨的路上

    若还能打著伞走在你的身旁

    绝别诗两三行

    谁来为我黄泉路上唱

    若我能死在你身旁

    也不枉来人世走这趟

    这首胡彦斌的《诀别诗》是雷海城为数不多能唱齐全的歌曲之一。因为婷最爱听“若我能死在你身旁也不枉来人世走这趟”这句,雷海城於是买了CD苦练歌喉,总算练出几分原唱味道,常在枕边轻轻地唱给婷听。一时要找首歌来唱,他自然而然就想到了这首。

    他边唱边听著最熟悉的旋律在耳边流转,缠绵悱恻,荡气回肠。思绪飘渺飞翔,仿佛又回到了和婷相依偎的温馨时刻……

    伤感的歌声中,慢慢多了个轻柔悦耳的声音。是公子雪。他的记忆力非常惊人,只听了一遍便记住歌词。雷海城唱第二遍的时候,公子雪就跟著他一起唱了起来。

    最後一句的尾音消失良久,雷海城和公子雪依然沈浸在自己的意境里久久未能自拔。

    公子悠也听得如痴如醉,咀嚼著歌词里的情意,不胜唏嘘。望见雷海城眼角水光隐现,他低声道:“海城,你又想起心上人了吧?”

    “……是啊,可惜我永远都见不到我的未婚妻了……”

    雷海城仰头,对著辽阔无边的碧色长天呢喃。

    白云苍狗,沧海桑田,这已经不再是他原本生活的时代……

    从身体最深处吐出口气後,他调整好心情,低下头,见公子雪正看著他。

    一双清秀的眼睛仍是波澜不兴,却多了点看不清说不明的东西。

    “好了,歌也唱完了,抓紧时间赶路吧!”雷海城最先发出声轻笑,驱散了萦绕在空气里的淡淡忧伤,迎风策马扬鞭。

    身後两骑紧随,急促的马蹄声外,雷海城还听到了歌声。

    是公子雪,仍在轻轻哼唱著刚学的那首诀别诗。

    漆黑夜色笼罩树林。不久,亮起了火光。

    “我去河边喂马,你们准备过夜烧的柴禾。”

    雷海城安顿好两兄弟,牵起三匹马去小河边吃草饮水。自己也在河水里洗了把脸。

    白天的暴雨耽搁了行程,他们三人之後抓紧赶路,在傍晚时经过座城池,眼看夜色全黑,才在野外找了片靠近水流的树林歇脚过夜。

    河中有鱼悠然游动,雷海城自然不会错过送上门的粮食,折了段树枝作鱼叉捕得数尾鱼,回到火堆边杀剥干净,烤得香味四溢。三人就著干粮清水吃了烤鱼,公子悠之前已收集干草在地上打好地铺,三人定了明天的行走路线,便合衣就寝。

    听到公子雪兄弟鼻息微微,雷海城悄然起身,走到离两人远点的地方开始做俯卧撑。自从离开温大娘那村子後,他一直疲於奔命没空锻炼。好多天没舒展过筋骨实在憋得难受,今夜说什麽也要运动一下。

    接连做了数百个俯卧撑,汗流浃背,浑身毛孔舒张酣畅淋漓。他一跃而起,替火势渐弱的火堆添上几段树枝後,拿了换洗衣服去旁边小河里洗澡。

    山林里,初春的夜晚还是十分寒冷的,不过对雷海城来说这点冷根本不算什麽,脱光了往冷水里一浸,权当做SPA。

    正洗得快活,河边数丈外,地上枯枝忽然劈啪爆出声轻响。

    雷海城顿时警觉,他挑这地方过夜时已检查过周围没野兽足迹,但难免意外,迅速游至岸边,看到一个高瘦身影慢慢从树木後走出,竟是公子雪。

    “你怎麽醒了?”雷海城拧干头发跨上岸,稍稍擦了擦身上水珠便穿起衣服。

    公子雪没回答,反而打量起雷海城满身伤疤,神色复杂。

    “你在天靖皇帝手里一定吃了不少苦头吧?”他低头看著自己投在地面的阴影,缓声道:“我在京城里也听说过不少关於你的传闻。一般人,如果被那样虐待恐怕早崩溃了,雷海城,我很佩服你。”

    “被群疯狗乱咬有什麽值得佩服的!”雷海城系好腰带,皱眉走向公子雪。他的神经再坚韧,也实在不想提醒自己再回忆起那段噩梦般的经历,也想不通公子雪半夜找他难道就是为了他讨论这种话题?

    “我记得,大公子你好象看不起我这副躯壳,你深夜找我,究竟有什麽事?”

    公子雪微愣,随即领悟,“那次是我唐突了。我当时那麽说,是想点破你的来历,让悠远离你而已。”

    他凝眸观察著雷海城脸上的表情变化,娓娓道:“如果我言语有冒犯你的地方,我向你赔罪。雷海城,我公子雪不是没见识的鄙陋之人,不会肤浅地因为你受过那种污辱就蔑视你。肮脏的是那些折磨你的人,不是你。”

    这公子雪跟著弟弟,真是变得越来越罗嗦了。雷海城眉头皱得更深,但毕竟公子雪诚心诚意在跟他道歉,他也不好意思打断。等公子雪说完略一点头,算是接受了公子雪的歉意。

    “要没什麽事,回去睡觉吧。”

    “雷海城……”公子雪叫住他,冷冷的双眼在星辰下闪著光。“我们能不能做朋友?”

    雷海城有些意外,他与公子雪接触时间虽不长,已觉此人与公子悠是两个极端,看似淡漠,有时候却冷静深沈得接近冷酷。说起来,和他性格中的某些方面倒略有相似。

    这种性格的人,并不是热衷於交朋友的……

    “你不信我?”

    公子雪垂首,声音里浮起些许惆怅,“这许多年,我还是第一次想认识朋友。”

    雷海城听他说得酸涩,心想公子雪自幼有神童之名,又是洛水大公子,必然鲜有同龄孩童敢与他结交,之後在天靖当了十三年质子,更不可能交上什麽朋友。一时对公子雪生出几分同情。

    无亲无友,孤独无助的滋味,他在孤儿院时早已深有体会。

    “我没说过不相信。”被眼前孤寂的身影触动了心底深处某根弦,雷海城微笑,揉了揉公子雪的头发。

    “雷海城?”公子雪抬头,突地抓住了雷海城的手腕,目光中隐隐泛上层异样神采。

    雷海城怔住。他摸公子雪的头发只是单纯出於安慰,完全没有其它的意思,可公子雪的眼神,却令他有些心悸。

    像以前某个对他有那方面想法的同性追求者……

    这个,该不会是摸头发在洛水国的风俗里,有什麽特别的含义,让公子雪误会了吧?

    他尴尬地笑了笑,假装打喷嚏抽回了手。

    “睡觉,睡觉!”

    一溜烟跑回火堆边,往干草上一躺,闭起了眼睛,摸著刚才被捏住的那只手腕──

    看不出公子雪高瘦文弱,十指纤长,手劲居然不小……

    隔了片刻,才听到公子雪慢慢走回来。脚步停在雷海城身边,似乎看了他半天才又走回公子悠那边躺下休憩。

    雷海城在心里叹口气,觉得自己好象又惹了麻烦。



谁主沉浮 第一部 第26章
章节字数:2578 更新时间:07-11-03 01:32
    迷糊迷糊地睡到清晨光景,树林外马蹄声响,踏破了林中寂静。

    “救命啊!有强盗!……”

    雷海城立刻弹起身,公子雪兄弟也睁开了眼睛,三人互换了个眼神,雷海城打个手势──走!

    兵荒马乱,趁火打劫,是最寻常不过的事情。他们三人自己都在逃命,没空去当见义勇为的英雄。

    牵起了马匹正准备从林子另一边走,十几个盗贼已追著几辆骡车冲进树林,包围住去路。

    一个喽罗纵马上前,数刀砍死了最大那辆车的骡子,从车厢里拖出个脑满肠肥的中年大胖子。

    “大王,饶命啊!”胖子见到架上脖子的刀,吓得屁滚尿流,没口子求饶。

    後面的车也被截停,里面好几个女人,周身绫罗绸缎,打扮得珠光宝气,瞧模样都是那胖子的姬妾,还有些丫鬟仆从,抱头蹲在地上尖叫哭喊。

    几个喽罗被吵得心烦,吼道:“不许乱叫,打劫呢,别吵……”

    呵,怎麽听著像《天下无贼》里的台词?!雷海城忍俊不禁,“哈哈”笑出声来。

    这一笑,让盗贼和哭叫的人都安静下来,眼神怪异地看向那俊美少年──没见过强盗当前还能乐得出来的!

    喽罗後面一人也诧异地转过视线,突然双眼发亮,拍马朝雷海城冲去,惊喜大叫:“雷少侠!你怎麽在这里?”

    “王寨主?”冲到身前的马上骑士,满脸络腮胡子,煞是神气,居然是昔日的牢友快刀王。

    王如峰跳下马,爽朗大笑道:“雷少侠,今天真是好日子,不但逮著只肥羊,还撞上你这大恩人。”回头朝其他人一挥手。“你们这帮浑小子还愣著干嘛?快过来见过我的救命恩人雷少侠,就是我常提的那位杀白虎的少年英雄。”

    那些喽罗果然都露出敬畏和钦佩之色,一窝蜂围住雷海城七嘴八舌说起客套话,倒似把打劫的正经事给忘了。

    如此热情的盗贼却也少见,雷海城忍笑道:“王寨主,你的弟兄们很不错。”

    王如峰得意地拍著胸脯,“那当然!老子回来後就整顿山寨,收拾了出卖老子的叛徒,现在的弟兄都是好哥们。”

    瞥见那大胖子正趁众人不注意,偷偷向树丛里爬,他冲上去一脚踩住,骂道:“你这胖乌龟,没胆打仗,只会逃命。老子今天非替陈关的百姓宰了你这临阵脱逃的狗屁守将出口气。”

    “他是个将军?”雷海城横竖看,那胖子都像个养尊处优的地主,哪有半点将军风范。

    “千真万确,他姓邵,是天靖派驻陈关的守将,整个窝囊废,风陵大军还没打到陈关,他就卷了细软带上大小老婆连夜逃命,将陈关送进了风陵大军手里。这种废物,留著有屁用?”

    王如峰越说越是愤慨,手起刀落,那邵胖子才叫了一半“饶命”,肥大的脑袋就掉了地,脖子里汩汩喷血。

    他的姬妾下人们吓得个个面无人色,反而叫不出声来。

    王如峰倒也不赶尽杀绝,只叫喽罗将那些姬妾身上值钱的首饰剥了,放众人一条生路。转身用力一拍雷海城肩膀,“雷少侠,既然来了,我王如峰一定要请你回寨子里坐一坐,让其他弟兄也见识下真正的英雄。”

    雷海城微微一笑,指著身边公子雪两兄弟道:“王寨主好意心领了,不过海城有要事在身,不便耽搁。我要护送这两位朋友去洛水──”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王如峰打断,“去洛水还不容易?雷少侠,你就去我山寨喝杯水酒,让姓王的尽下地主之谊。大不了你们走的时候,我叫几个能干的兄弟带上七八匹最好的马,给你们路上换乘,绝不会耽误你的行程。”

    “这……”面对王如峰和一班喽罗热情期待的目光,雷海城觉得盛情难却,略一踌躇。

    公子悠在旁,见王如峰等人豪迈,洛水正值用人之际,动了念头想结交招纳这班草莽汉子,笑道:“寨主这麽有诚意,我们自然要去叨扰。洛水之行暂缓一两天也无妨。”

    王如峰大喜道:“这位小兄弟够朋友。雷少侠,你的朋友都答应了,你就别再推辞了吧?”

    雷海城当然明白公子悠用意,深深看了公子悠一眼,朝王如峰微笑,“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一群人赶著劫来的骡车,簇拥著雷海城三人,有说有笑返山寨。

    崎岖蜿蜒的山路上,车马鱼贯而行。

    王如峰走在最前边,扬起马鞭子指著前方建在半山腰的大片屋舍跟雷海城介绍。“雷少侠,前面就是连环寨了。这锁云山是天靖境内最高的,起名锁云,是说它高得连天上的云都能拦下来。这当然是吹牛皮,不过它确实地势险要,用来对敌是个天生的好屏风,我才拣了这里做山大王,哈哈……”

    鞭子指向山脉北端的那座城池,“那云潼关的守将是老子回寨子後才新上任的,前不久还来攻打过寨子,被弟兄们杀了他几十个亲兵,就吓得逃回去做了缩头乌龟。听探子说,那守将还不知羞耻地向上边报称已经顺利剿了连环寨,呸!”

    雷海城眯起眼,遥望远处城池,却便是他三人昨天傍晚时分匆匆经过的。回想起守门兵士萎靡不振的样子,不由连连摇头。这天靖的边远城池,从普通兵士到守讲均如此脓包,难怪风陵大军能一路长驱直入,也难怪冷玄对本国兵力忧心忡忡。

    众人来到山寨门口,站在哨楼把风的小喽罗先前已看到王如峰等人满载而归,通知了寨里人手接应。

    王如峰当即把雷海城介绍给众人认识。那些人早听王如峰将雷海城杀虎的英勇夸得举世无双,虽见雷海城年少俊俏,仍然对他十分敬服。

    中午寨子里杀猪宰鸡,盛情款待雷海城三人。两百多个喽罗围住了雷海城,连连举杯敬酒,热闹得似过年一样。

    这些人放在现代就是不折不扣的大型抢劫团夥黑社会,也属雷海城有时协助地方警方打击的目标之一。没想到自己眼下居然成了犯罪团夥崇拜的偶像,还混在一块喝酒吃肉,雷海城好笑之余又觉讽刺。但见众人如此看重他,敬他如上宾,也就放开胸怀,与众人畅饮起来。

    他在训练营中练得一副好酒量,起初还担心尘烟这个身体能不能经受得住酒精考验,一连饮了十几杯烈酒竟依然面不改色。那些喽罗都是爽直汉子,轰然叫起好来。

    王如峰也惊奇地竖起大麽指,赞道:“雷少侠,原来你的酒量也厉害得很。来,来,今天我一定要跟雷少侠你好好喝它一场。”

    扔掉了酒杯,叫喽罗拿来两个大碗斟上酒,就与雷海城对饮起来。

    雷海城正饮到渐入佳境,目光所及,满座尽是古人衣冠,一时间觉得自己就是武侠故事里那些以酒会友的主人公,豪气顿生,笑道:“没错,今日不醉不休。”



谁主沉浮 第一部 第27章
章节字数:3015 更新时间:07-11-03 01:33
    公子悠不知雷海城有如此好酒量,初时还看得有趣,待见两人拿大碗拼起酒,不禁有些担忧。

    这般饮法,就算不醉死,也要涨死了。

    等雷海城和王如峰饮到第三巡,公子悠终於坐不住,端起杯走到王如峰身前道:“王寨主,我也来敬你一杯。”

    “好!”王如峰对公子悠颇有好感,笑著拿碗与他一碰,一饮而尽。

    他此刻已有几分醉意,朝雷海城笑道:“雷少侠,你这个朋友也很够意思,不知是怎麽认识的?对了,雷少侠,你之前不是跟齐大个子同行的吗?他现在人呢?”

    “他?”湛飞阳的音容笑貌突然在雷海城脑海浮起。虽然子元江一别後就未曾再见,雷海城却觉得对湛飞阳的记忆反深刻起来,微笑道:“他和我,各有各的路要走,几个月前就道别了。”

    王如峰却会错了意,自作聪明地点头,“也是,那齐大个子为人强横霸道,雷少侠你跟他在一起,早晚会吃亏。”

    雷海城大笑。心想王如峰自己就是强盗头子,居然指责起别人强横霸道,可见在天牢时必定吃足湛飞阳的苦头。

    那个强横霸道的男人,却被他接连两次打黑了眼圈,呵呵……

    他的双颊,已因酒力微现酡红,宛如敷粉。星眸水光流动,再映上满脸笑容,更增风致。

    公子雪从盛宴开始就一直端坐著,冷冷旁观。看到雷海城酒越喝越多,他目光也越来越深沈。

    忽地拿了个大碗斟得满满的,来到雷海城和王如峰面前,冷静无波地道:“我敬两位。”

    “哥哥?”公子悠还没来得及阻止,公子雪已一口气干完碗中烈酒,神情仍旧平静得跟之前没任何分别,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公子悠张大了嘴,他都不知道自己哥哥这麽能喝,难道是在天靖当质子那十几年日日借酒浇愁练出来的?

    王如峰也惊讶地打量起公子雪,怎麽都看不出这高瘦文弱的青年竟也是酒中好手!大著舌头问雷海城:“雷少侠,你这位朋友是谁?了,了不起!”

    “公子雪,洛水国大公子。”

    雷海城还在考虑该不该说的时候,公子雪已经冷冷地说了出来。他声音不大,可很慢,足以让周围不少人听清楚。说完後就不再理会众人,慢慢走回自己座位。

    王如峰和一些人的面色顿时变了。众人均知洛水是天靖属国,也知道洛水国王族向来以公子称呼王子。听说眼前高瘦的青年竟是洛水王族,自古官贼两立,这群盗贼不免周身不自在起来。

    “嘿嘿……”王如峰干笑两声,尴尬地不知该说什麽。

    公子悠在旁笑了笑打圆场,“王寨主,大家都是海城的朋友,不必客气。说起来,我还有事想跟王寨主商量呢。”

    “什麽事?”

    “我洛水多年来受尽天靖欺压奴役,实在忍无可忍。我想王寨主和你的弟兄们也是因为生活所逼,不满天靖朝廷才在这里占山为王。我见王寨主是个豪爽人,不如你带领弟兄们为我洛水国效力,一起对付天靖那些贪官污吏。我洛水也必定重用王寨主,将来高官厚禄,封妻萌子,不知王寨主意下如何?”知道对这帮粗人说话不宜绕圈子,公子悠很干脆地把意图合盘托出。

    王如峰面色一路在变,最後哈哈一笑,“你说话够爽快!不过,我生为天靖人,即使朝廷无能,我也不会投入别国,去跟天靖为敌。”

    “没错!我们生是天靖人,死也是天靖鬼!”

    “天靖的官没用,我们就杀贪官,绝不会为了要升官发财跑去别的国家!”

    “就是……”

    其余人也跟在王如峰後面议论,群情激昂。

    公子悠碰了个大钉子,颜面无光,走回座位不出声。

    雷海城听众人慷慨陈词,再想想自己前世那时代,多少人因对社会现实不满纷纷移民海外,感慨之余也不禁对这帮热血汉子生出好感,含笑道:“人各有志,来,大家继续喝酒!”

    “好!”众人再度举杯畅饮。几杯落肚後,眼热耳酣,都把适才一场小小风波抛到了脑後。

    “呃!”雷海城打著酒嗝,在公子雪两兄弟的搀扶下,踉跄进了客房,倒在床上就睡。

    这场酒直饮到王如峰烂醉如泥才结束。不过雷海城也好不到哪里去,看出去满天金星乱舞,屋子里的东西都在旋转。

    自从跟婷恋爱後,他就基本戒了酒,好多没这麽喝过,酒量退步了……他在彻底昏睡前迷糊地想。

    再有意识时,只觉有样冰凉的东西在他的额头、脖子、胸口抚过,带起清凉惬意。想睁开眼睛看是什麽,眼皮却重得像坠了铅,怎麽也睁不开。头又涨又痛,仿佛要裂开……

    “唔……”他下意识地去揉脑门。

    公子雪就坐在床边,拿湿手巾替雷海城抹汗。见雷海城头痛,他伸出十指,为雷海城按揉著两边太阳穴。

    少年皱紧的眉心逐渐舒展,形状漂亮的红润嘴唇也微微翕张一线,轻轻逸出几声叹息般的吟哦……

    公子雪默然注视,目光越发复杂,冰冷神色却在一点点融化……缓缓地,低下头──

    柔软熟悉的触感在嘴唇上不停积累。半晕半醒间,雷海城没有去进一步判断,只是很自然地张开嘴,迎接那个温软的物体。

    本能的纠缠,津液在狭小的空间里传递,发出令人心跳加快的暧昧音色。

    当发觉对方柔软的舌头在嘴里越来越深入,充满不言而喻的掠夺意味,雷海城终於难耐地摇了摇头,用力撑开沈重的眼皮。

    婷的吻,什麽时候变得这麽热烈?

    焦距凝聚的刹那,所有的激情突然像被一桶冰水当头浇灭,雷海城石化。

    “……你?……”他瞪眼指著慢慢直起身的公子雪,後者的眼神还是冷静如常,根本不似刚经历过热吻的人。

    雷海城忽地一笑,摸著脑袋喃喃道:“莫非我真的喝醉了眼花?”

    “你没有醉。”

    “那就是你喝醉了。”雷海城继续笑,想把方才那一吻当成两人酒後乱性打发掉。

    “我也没有醉。”

    公子雪淡然的声音简直不给雷海城任何躲避空间,他盯著雷海城,直看到雷海城无法再将假笑保持下去,才冷冷道:“我从来都很清醒,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没办法再装傻,雷海城无奈地翻眼望著头顶的帐子,“为什麽会喜欢我?”

    公子雪沈默了良久,才反问:“喜欢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雷海城已经没心思为这句《大话西游》里的经典台词发笑,长长地,深深地呼吸,直视公子雪,“我喜欢女人。”

    公子雪不再说话,又一阵沈默後,“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就在雷海城目瞪口呆中,转身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门外,斜阳残照,已是黄昏。

    雷海城无心欣赏落日余晖的美景,拉过被子蒙住了头呻吟。

    酒精仍在肆虐,头痛欲裂。

    冷月如钩,高挂锁云山巅。

    半山腰的连环寨安静地躺在银白的月色里。寨中人好梦正酣,哨楼上守夜的喽罗也因为中午饮多了酒,背靠柱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打著瞌睡。

    王如峰睡到大半夜,终於酒醒,肚子涨得慌,便摇晃著起了床,摸去屋後草丛里解手。

    释放後浑身轻松,他低低哼著小调转过身,被无声无息站在他身後的人吓了一大跳。

    “呃──”他刚想叫,一只手已经锁上了他的喉头。

    手的主人背著月光,他看不太清那人的容颜,只见到双比黑夜更没有温度的眼睛。

    那人眼底,隐隐然蒙著层极淡血气。

    被这样一双眼睛盯著,王如峰几乎已失去了所有反抗的勇气。

    “那齐大个子,是怎麽回事?”手的主人问,稍微放松了扼住他的手,让他可以发出声音。



谁主沉浮 第一部 第28章
章节字数:2564 更新时间:07-11-03 01:34
    “!!!──”

    清早,急促的敲门声将雷海城从睡梦中吵醒。

    捧著还略有宿醉的脑袋打开房门,雷海城就看到公子雪两兄弟站在门外,两人脸色都有点发白。

    不远处空地上聚集了大群喽罗,似在围观争论著什么。

    “王寨主他……”

    公子悠没说完,雷海城已经快步走了过去,挤进人群。

    王如峰就躺在血泊中,双目圆睁气绝多时。脖子上有五个小孔,已凝了血迹。胸口赫然开了个大洞,暴露出心脏。

    昨天还跟他大碗饮酒大块吃肉,生龙活虎的一条汉子,居然变成了尸体。雷海城顿时酒意全消,当场愣住。

    喽罗们都被王如峰奇特的死状吓住,窃窃私语。

    “这是怎麽回事?”雷海城定了定神,问身边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昨天饮酒时,他记得这男人叫岳小川,是连环寨的二当家。

    “刚才弟兄们经过这里,就发现了大哥的尸体。大家都不知道怎麽会这样……”岳小川忽然把布满血丝的眼睛移向雷海城身边的公子悠。“是不是你干的?”

    公子悠险些跳起来,“胡说八道!”

    “我没有胡说!”岳小川大吼,“昨天你劝大哥替你洛水卖命,大哥不干,你就怀恨在心杀了他,对不对?山寨里除了你们三个,没有外人,不是你是谁?”

    “我没──”公子悠急得额头青筋凸出,待要辩解,喽罗们都跟著岳小川鼓噪起来,有些人干脆掏出了家夥。

    眼看就要酿成一场打斗,雷海城气沈丹田,大喝一声,压过了众人的喧哗,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

    “大家听我说一句!我们与王寨主无怨无仇。王寨主一心向国,我们只有敬佩的份,绝不会为了小小事由就对王寨主下毒手。诸位信不过洛水,也请相信我雷海城。”

    接触到他眼光里的坦荡,众人动摇起来,纷纷把眼光转向二当家岳小川。

    岳小川红著眼道:“雷少侠,你是王寨主的大恩人,大夥儿自然相信你,可你的朋友就──”

    “岳二当家,如果我们真是凶手,杀了人早就连夜逃跑了,又何必站在这里跟你们解释呢?”

    雷海城平心静气一句,岳小川已经举起的刀僵在半空,停了半天,砍进泥土里,低头不再出声。

    这时,王如峰的妻子得了消息,领著三个儿女冲进人群,扑在王如峰尸身上嚎啕大哭。

    雷海城轻轻一拉两兄弟衣袖,两兄弟即刻会意不宜再逗留这种场合,当下悄悄退出了人群。

    回到雷海城的房间,三人掩上房门,都沈默著不说话。最终公子悠先忍不住,烦躁地往椅子上一坐,怒气冲冲地道:“盗贼就是盗贼,毫不讲理。早知道就不上山,免得惹这麻烦。”

    雷海城经过昨天一番斗酒,颇是欣赏这帮粗豪的热血汉子,听公子悠言语轻蔑,微觉不快。“首领被杀,他们气急了乱来,也很正常。他们只不过是群盗贼,当然不比有些人知书达礼。”

    公子悠自然听出了雷海城的弦外之音,换成别人这麽说,他早就勃然大怒,但对雷海城却不好发作,咕哝道:“我也算倒霉,莫名其妙被人当凶手。不过也真奇怪,那凶手到底是怎麽潜进寨子的?又为什麽要杀个强盗头子?”

    他昨天还叫王如峰王寨主,现在就不客气地改口叫起强盗头子来。身为王族,骨子里始终还是瞧不起这些草莽之流。

    雷海城皱眉思索,“凶手极有可能是寨子里的人,可我想不通他的动机。除非他是之前叛徒中的漏网之鱼,本就在找机会除掉王寨主,趁昨夜王寨主醉酒下了毒手。不过这人能隐藏得这麽好,也太不简单。而且──”

    他缓缓道:“我刚才观察过伤口,脖子上的五个小孔类似用手指插进去造成的,胸口也像是被人用手撕开的。山寨里恐怕没有这样厉害的杀手吧?”

    “那到底会是什麽人干的?”公子悠现在倒起了好奇心。

    雷海城摇头,瞧了眼公子雪,依然一副冷淡的样子,仿佛天下发生任何事都跟他没关系。

    他慢慢走近公子雪,陡然抓住公子雪双手用力一拗。

    “喀”,手骨脱臼。

    “雷海城,你疯啦?”

    公子悠从椅子里猛地跳起,推开雷海城,将脸色惨白的公子雪扶到床沿,替公子雪还原了关节,才怒视罪魁祸首。“你干什麽欺负我哥哥?”

    雷海城表情怪异。他自怀疑王如峰的伤口是手指造成後,一团疑云一直在脑海挥之不去。从五个小孔的大小看,那人应该有双纤细却有力的手。

    公子雪的手指,也是细长的,而且还很大力气……

    他也觉得这瞬间兴起的揣测非常荒唐,但直觉却驱使他去求证。所以才突然向公子雪出手试探。

    可没想到,公子雪根本躲都躲不开,丝毫不像个会武功的人。

    “我是有点怀疑想试一下……”

    “你怀疑我哥?”

    公子悠不笨,见雷海城苦笑著点了点头,他气红了脸,几乎想把桌上的茶壶砸向雷海城。“你的酒还没醒吧?我哥哥要是那麽厉害,还用得著在天靖京城受那些官吏的欺负?再说,我哥哥为什麽要杀他?”

    雷海城叹气,“公子雪,对不起。”

    公子雪额头还挂著冷汗,抬头看了雷海城一眼,目光冷冷的,倒也没有责备之色,别过脸对公子雪淡淡道:“这算不了什麽,我的手又没断。”

    他本来清柔的声音因为疼痛带上点沙哑,语气却骄傲,跟在洛水舍馆时简直判若两人。公子悠既心疼,见到哥哥日益恢复昔日傲气,又忍不住替他高兴。

    雷海城有些过意不去,斟了杯水正要递给公子雪,门外由远及近响起阵脚步。

    “雷少侠!”是岳小川的声音。

    他跨进屋,跟公子悠两兄弟对视了一阵,才向雷海城抱拳道:“雷少侠,刚才如果有得罪,请你别介意。不过,小川还想请三位马上离开连环寨。”

    雷海城诧异地扬了扬眉,“我以为二当家是来叫我们别走,等找出了真凶才能离开。”

    “大夥儿确实是这麽想的!还有人起哄要拿少侠的朋友来祭奠王大哥。”

    看到雷海城沈下脸,岳小川苦笑,“我相信雷少侠,也愿意相信你的朋友。可外面两百多个弟兄并不都和我想的一样。只好委屈少侠带你的朋友尽早离开这里。现在他们还只是怀疑,等他们一起闹起来,我也阻止不了,只怕雷少侠想走也走不成了。”

    当公众集体盲目时,他们三个人的确百口莫辨。雷海城也知道事态恐怕比他想象中更严重,当下谢过岳小川,收拾起行囊,跟著岳小川去马房取坐骑。



谁主沉浮 第一部 第29章
章节字数:3062 更新时间:07-11-03 01:35
    山道上,三人策马而行。雷海城手里还牵著另两匹骏马,是离开山寨时岳小川所赠,让他们路上换乘。

    三人以往途中都会交谈,但今天雷海城伤了公子雪的手之後,三人间多少起了隔阂。从连环寨出来至今行了几个时辰,谁都没有带头说话,气氛显得很沈闷。

    “咳,停下吃点东西,休息一阵吧!”

    雷海城在马背上想了半天,仍然对王如峰之死理不出头绪,决定不再在这件怪事上浪费脑细胞。离洛水也还有好几天路要走,总不能大家都一直当哑巴。

    三人在道边树阴下找了片干净草地坐定。趁著公子悠拿皮囊去附近河里汲水,雷海城取出干粮送到公子雪面前。

    “你的手……还痛不痛?”他很清楚自己的力量,而且先前偷袭的时候并没有留情。

    “很痛。不过干粮还是拿得动的。”

    公子雪仍是那副波澜不兴的冷淡语气,接过干粮,看著雷海城愧疚表情,他竟微微一笑。“如果我的手断了,你是不是会喂我吃?”

    雷海城瞪著他,公子雪也毫不退让地紧盯他双眸,似乎非要他说出个答案。

    头痛!雷海城无力地咬著干粮,只当没听到。

    同样是追求者,湛飞阳直爽豪放,容易应对多了。公子雪却只照自己的思路走,完全不理会他的想法,不知道是神童天生的毛病还是当了十几年质子形成的怪僻脾气。

    他真的不晓得该怎麽应付这个性格跟湛飞阳完全南辕北辙的公子雪,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快把人送到洛水,从此眼不见为净。

    刚咽下几口食物。路上蹄声急响,两个男子风尘仆仆骑马经过。公子悠取完水正从对面走过来,那两人竟不避让,直向公子悠撞上来。

    “让开,别挡道!”

    公子悠大惊,急忙避开马匹,手里皮囊却被撞飞,刚打的清水泼得满地都是。

    “不长眼睛的东西!”他捧著撞痛的手肘,朝那两人背影啐了一口。

    那两个男子已经驰出数丈远,听到骂声,竟又折回公子悠面前,一人气焰嚣张地扬起马鞭。“小子,连军爷的路也敢挡!要不是看你细皮嫩肉的,军爷一鞭子抽死你。”

    公子悠倒是呆了呆,这两人自称军爷,神情骄横,穿的却是天靖寻常百姓服饰。

    那人见他不说话,以为公子悠怕了自己,嘿嘿一笑正要掉转马头,他的同伴看到雷海城拴树下的马匹,眼一亮,指著雷海城大声道:“喂,你们三个人要五匹马干什麽?快将多余的马给军爷换乘赶路用。”

    “凭什麽给你?”雷海城讥笑。

    “死小子,军爷征用你的马还不快牵过来?”之前那人骂骂咧咧地驾马走近树阴,鞭子虎虎带风,朝雷海城劈头盖脸直抽下来。

    下一刻,鞭梢已经到了雷海城手里。他顺势一拖,将那人从马背拉下,摔个四脚朝天。没等那人挣扎起身,一脚踩中那人胸口。

    他冷笑著朝另一人道:“你们这种脓包,也配参军?简直辱没军人的名字。”

    马上人面孔涨成猪肝色。被雷海城踩在脚下的那个还在虚张声势。“混帐!军爷奉命送军情去下个关卡。你是天靖百姓,把马献出来就是为国效力,快放开军爷!”雷海城三人为免招惹麻烦,未到洛水前都效仿天靖百姓装束。这两人也正是以为他们是天靖人,才胆大妄为。

    “什麽军情?”雷海城眸中精光一闪,弯腰在脚下那人衣襟里搜抄。

    传送军情,不容耽搁。另一人见同伴被擒却不逃离,可见军情文书一定是在被他擒获的人身上。

    他摸了两下,果然在那人贴身衣服内找到封信笺。

    封口以火漆封缄,边角还微微烧焦一小块。

    “这是极紧急的军情文书。”公子悠走近,他担心文书中是否会有对洛水不利的消息,拿过来就拆。

    那两人全吓白了脸,“大胆!你们竟敢私拆官家文书,不要命了!”

    “哼,你们两个自己快逃命去吧,还叫什麽?”雷海城抬脚放开了脚下那人。他并不是很清楚这异世的军事规矩,但想也想得到,军情文书被拆导致情报泄露,绝对是杀头的罪。这两个家夥只怕从此得潜藏起来以逃避军法追究,决计不敢去军营报告他们的行踪。

    那两人低声商量了一下,纵马朝岔路狼狈而逃,走的速度比来时快多了。

    公子悠看著信,突然叫了起来,“天靖皇帝居然要御驾亲征与风陵大军作战。”

    任何与冷玄有关的消息,雷海城都不会错过,忙凑过去看。对信上那些文字连猜带听公子悠解释,总算知道了个大概。

    原来风陵大军已连续攻克了天靖东边五座城池。天靖二十万精兵良将由澜王率领著在西线同西岐陷入苦战。朝中再无大将可带兵抵御风陵大军,冷玄便亲自披挂上阵,以激励东线将士军心。

    文书中还附了冷玄部署的行军路线。他打算先将风陵大军诱退到云潼关处,同时天靖东南边境各城池军队由石塘关守将为首,汇合成另一队兵力从风陵大军後面包抄上去,截断风陵的粮草补给,将风陵大军两面夹攻围困在云潼关,借锁云山的天险一举歼灭敌军。

    这封信,正是要送去给石塘关守将的。

    只是,如此紧要的文书,却交由那两个脓包送递,实在叫雷海城怀疑起冷玄调兵遣将的眼光。还是说,天靖军中精锐尽赴西岐,只剩些酒囊饭袋供差遣?他耸了耸肩,不得其解。

    旁边公子悠看完信,手都在轻抖。

    “哥哥,这真是天助我洛水!”

    “眼前看来,的确是。”

    公子雪慢条斯理吃著干粮,眼皮都没抬。“截下此信,冷玄的计划就落空了一半。只有他那支军队在云潼关跟风陵大军对峙,没了东南军队的支持,胜算大打折扣。而且风陵国内粮草源源不断,没有後顾之忧。天靖两边同时开战,腹背受敌,粮草供应不足,冷玄跟风陵打不了持久战。这场仗,冷玄迟早要输,说不定会命丧疆场。而输了此役,天靖离亡国也不远了。”

    他慢慢咽下最後一口,才正视满脸兴奋的公子悠,脸上没有半点欢喜。“天靖如亡,我洛水固然不用再对天靖俯首称臣,但势必将沦为风陵属国。呵,到那时,我这质子又可以派上用场了。”

    “哥哥,我绝不会再让你当质子的。”

    公子悠的声音忽然大了起来,撕碎了文书,黑眸中满是狂热。“三大国交战,正是我们这些小国自立扩张的时候。哥哥,我洛水如果也出兵攻打天靖,不但可以摆脱奴役,还能借机开辟疆土,分一杯羹。”

    雷海城在旁微微吃了一惊,他一直以为公子悠只是不堪天靖奴役压榨才想让洛水脱离天靖控制,想不到公子悠的目标远不止此。

    公子雪也似乎有些被公子悠的野心所震撼,凝眸重新审视起这九王弟。

    公子悠望向雷海城,他始终没有放弃说服雷海城襄助洛水的念头。“海城,以你的身手,不该埋没民间。到洛水後,你跟我们回宫见我父王,到时一起发兵天靖。攻下天靖多少土地,我都让父王封入你的名下,当你的封邑──”

    雷海城抱起双臂,用微笑阻住公子悠继续游说。

    “悠,我重生到这个世界,并不是为了被人利用。我可以在你危难的时候帮你,救你,只因为我当你是朋友。”

    公子悠默然,眼里忍不住闪过抹愧色,片刻後终於点点头,正色道:“海城,无论将来如何,你也永远是我的朋友。到洛水後,我一定要拿洛水最上等的美酒跟你喝一回。”

    雷海城笑著拍了拍公子悠肩膀,“酒肯定有机会喝,不过我送你们到达後,马上要赶回云潼关。”

    军情文书上,冷玄把对阵云潼关的日子定在十五天後。雷海城决定要在那一天前回到云潼关埋伏。

    “冷玄是我的猎物,我可不能让他死在别人手里,呵呵。”

    仿佛已经嗅到鲜血的味道,血液开始为之兴奋沸腾。他在日光下笑得恣意张狂。



谁主沉浮 第一部 第30章
章节字数:2889 更新时间:07-11-03 01:35
    洛水之畔,绿柳垂拂。行人衣著均多绫罗,处处洋溢著富庶气象,比起天靖百姓背井离乡的逃难情形,判若云泥。

    途中没再遇到意外,又有五匹马轮换接力,雷海城三人在第六天下午抵达了洛水边境。

    驿站官员见公子悠归来,无不簇拥在周围殷勤伺候,又急传使者快马加鞭赶赴下一驿站提前打点。

    三人沐浴後稍作休憩,雷海城就要动身回天靖。公子悠叫人准备了大包洛水特产的糕点蜜饯给雷海城路上当干粮。

    “海城,你既然要赶回去,那我和哥哥也不留你盘桓了,路上多保重。”

    “谢了。”雷海城跨上黑马,又牵了匹马做替备脚力,朝两兄弟微笑道别。

    刚奔出两步,公子悠突然叫住他。“海城,我差点忘了,八月初八是我大婚的日子,你千万要记得来喝喜酒啊!”

    雷海城笑道:“那是一定。”排行第九的公子悠竟然已经有了婚约,看来洛水也崇尚早婚。估计洛水诸公子中只有公子雪因为留天靖做质子尚未成亲。

    想到公子雪自被他伤了手後,路上两人就极少交谈。即便现在他要走,公子雪仍一言不发,他临行前不禁回头想再看一眼那高瘦身影。

    回眸,也就一刹那。

    佛经云,刹那是弹指的六十分之一。然而如此飞快即逝的时间里,那双冷冷的光亮的眼睛依然闯进了雷海城心里。

    刹那似乎变成了无限长远。公子雪的双眼,便在无限长远中静静凝视。

    还是那麽的冷淡,目空一切的骄傲,可又有著雷海城看不透也不愿去深究的东西……

    心湖蓦然被什麽捣乱了,雷海城用力扬鞭,黑马如箭飙射。

    他不喜欢心情失控的感觉。於是,落荒而逃。

    云潼关凭依锁云山北而建,地势险峻,易守难攻,是天靖在东边国境中段的一道屏障。

    风陵大军正因攻打云潼关费时费力,才特意绕开此处,从以北的城池入侵。

    冷玄的战术就是将敌军逼退到云潼关,再和从南边包抄到敌军後方的另一支兵马形成合围,剿灭敌军。

    如果那封军情文书没有在半路遭劫,这计划可说还是能顺利实施的。可惜当天靖众将领发现事态不对再加急通知石塘关守将速来援战时,为时已晚。

    冷玄亲率的五万将士在计划的第十四天上已经把风陵七万大军逼退云潼关外,然石塘关守将召集带领的天靖东南诸城三万兵马尚在数百里外,即使日夜行军,到达云潼关也需两天。

    天靖将士中,没有人知道能否在云潼关坚守数日,等到後援兵马。他们无法後退撤回京城,一旦撤退,军心大乱,必然兵败如山倒,挡不住风陵大军的追击。唯一能做的,只有在城楼居高临下,用火箭、滚石、檑木抵挡风陵大军一轮接一轮的攻势。

    激烈的混战中,天靖兵士也被风陵的弓箭手射中,接二连三倒下。

    杀伐震天,战马嘶鸣。从日出到日落,攻守双方都换过好几拨人手。期间歇战时,双方各自派出一队长矛手,来到两军之间的草地上,将己方还在苟延残喘的负伤将士刺死。

    战场上,重伤或被俘就意味著死亡。杀死失去战斗力的兵士,成为这异世各国争战时的默契。

    风中弥漫著血腥和尸身焚烧发出的焦臭,血光将天边晚霞染得更红。

    长草猎猎劲飞,旌旗下铁甲铿锵,刀枪映日,腾腾肃杀之气冲破云霄。

    雷海城伏在山麓离地数十米高的一处草丛中,这个位置正好可以清晰俯瞰战场。

    他昨晚深夜已提前到达云潼关,将两匹马放入山中,自己拿了些干粮和水囊,在草丛里伺伏。一早就被两军号角吹醒,亲眼目睹了古人大军作战的壮烈画面。

    这种真实强烈的视觉冲击绝非影视里的模拟镜头可比拟。雷海城也被千军万马对垒的场面震慑了。

    没有任何高科技的战争辅助手段,仅靠血肉之躯和极有限的武器装备厮杀。风陵大军的铁蹄踏著将士尸体一寸寸逼近云潼关城楼。

    一寸河山一寸血。

    雷海城完全沈浸在残阳泣血的古战场里,唯有脑海深处还有个声音提醒著他此行目的。

    冷玄!全天战事中,他都没有见到冷玄现身。

    绣著皇帝名号的“烈”字巨幅皇旗却在城楼最高处迎风狂舞,向两军宣告天靖皇帝的存在,让天靖将士奋勇御敌。

    也让风陵大军的攻势越发猛烈──生擒或斩杀天靖皇帝,无疑是彻底攻陷天靖的最快途径。

    雷海城相信,如果不是局势严峻到无法再拖延,冷玄绝不会御驾亲征,将自己置入危险处境。

    就以他目前看到的战况来分析,风陵大军的兵力远胜於天靖,天靖只能靠云潼关勉力支持,形成僵持局面。但倘若风陵大军加快攻势,云潼关难以久守。

    天靖将士显然也很明白形势不利,一面免战白色旗帜挂出城楼。

    然而风陵大军似乎并没有暂停战事让将士埋锅造饭的打算,反而全军鼓噪起来。大军中间的月白旌盖慢慢向前移动,大批弓箭手和盾牌兵簇拥著辆十六马拖曳的金甲战车来到大军最前方。

    雷海城隔得较远,看到车上站著两个人,应该就是风陵大军的主帅,但瞧不清具体长相。只见其中一人举起佩剑,风陵将士立刻停了鼓噪,全军寂然。

    “冷陛下,大局已为我风陵所定,不如开城投降,免得再让天靖的将士白白送死。”

    这人声音洪亮无比,传遍两军。话音甫落,他抓过弓箭一箭直射城楼,射断了免战旗的绳索。

    白旗颓然垂落。这人无视天靖将士的怒吼,纵声大笑。“冷陛下,还不出来迎战?”

    云潼关城楼上众将士一阵骚动,一个苍老的声音大骂道:“东神箭,你欺人太甚!”

    那被叫做东神箭的男人哦了一声,“我就是要欺负你天靖又如何?邰将军你有本事尽管放马过来,哈哈……”

    又是连珠三箭,从“烈”字皇旗对穿而过。

    城楼上,天靖的弓箭手纷纷朝战车放箭,都被战车边的护卫以铁盾挡落。

    眼看再三挑衅也逼不出冷玄,东神箭笑道:“冷陛下果然好耐心。不过,我这里有几个人急著想跟冷陛下相见。”

    数匹骏马从风陵大军後方冲出,驰到阵前,马上骑士手里各劫持著一人。

    此时暮色已浓,雷海城凝聚目力也看不清那些人容貌。却听天靖将士尽皆哗然。

    “冷陛下,你的太子、刚满月的小皇子、小公主,还有你最宠爱的妃子,都在我风陵大军手里。冷陛下,就请出来吧。”东神箭用足丹田气,让每个天靖将士都一字不漏地听到了他的话。

    “陛下,陛下救我和孩子啊!”像要证实他的威胁,女子的哭叫和婴儿啼哭声相继响起。

    一阵骇人的沈寂过後,天靖军中鼓噪声几乎淹没了一切。

    军心已乱。

    雷海城看著这一幕,也不禁挑起眉。冷玄亲征不可能还拖著家眷,相反会布下重兵守护京城和皇宫。但如今既然宠妃和子女都被风陵大军劫持,是否意味著天靖京城已然失守或是?……

    刺耳的声浪突然平息,四下异常安静。

    云潼关的城门缓缓开启了。数百盾牌兵迅速涌出,整齐地在前方和左右两侧围成阵列,随後是弓箭队、长矛队……

    昂然踏入阵中的,是冷玄的坐骑。通体雪白,四蹄如墨。

    马背上,冷玄坐得挺拔。黄金战甲,在夕阳最後一丝余晖里闪著耀眼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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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主沉浮 第一部 第31章
章节字数:2527 更新时间:07-11-03 01:40
    “冷陛下,你一定想不到他们会落入我风陵手中吧?告诉你,是你留驻京城的亲舅父将他们绑出宫城送来我军中做人质的。”

    东神箭狂妄大笑,执意挑起对方的怒气。

    “本皇确实没想到。”

    冷玄终於开口,声音低沈如常,并没有流露出众人想象中的气急败坏。“本皇只想知道,风陵究竟许了他什麽好处,让他胆敢背叛出卖天靖!”

    东神箭嘿嘿笑道:“卢长义虽是你舅父,陛下却只封他至左军都统,当然满足不了卢都统。我风陵可比冷陛下大方多了,并吞天靖後,卢长义就是我风陵派驻天靖北方十七城的王,世代袭爵。陛下,你说,他能不反麽?”

    冷玄长叹一声,“他是本皇的亲舅父,本皇难道还不清楚他的能力?有勇无谋,难成大事,如何能再授以高职?恐怕也只有他那种蠢人,才会相信你们的承诺,呵──”

    用人不唯亲,这冷玄,也算难得了。雷海城暗忖,眼看天越来越暗,他借著暮色和杂草掩护悄然向前爬行,好看清事态发展。

    东神箭显然被冷玄的冷静激怒,哼道:“冷陛下,多说无益。若不投降,我就将他们杀了。我数三下,你不下马就擒,便叫你宠妃人头落地。”

    “陛下!”女子一直在哭,此时更凄惨大叫。

    “一、二──”

    万人无声,空气里只有东神箭和女子的声音回荡。

    “三!”

    冷玄的身影仍稳若磐石,没有丝毫动摇。

    众人就看著马上骑士举高的腰刀无情挥落。女子的头颅顿时从纤细的脖子上断裂,骨碌碌在草地上滚出老远,飞洒的鲜血将所经之处的草地尽数染红。

    “冷陛下,你最心爱的妃子死在面前,都不皱下眉头。看来陛下的心和血果然都是冷的,难怪连自己的同胞兄弟也不放过,为当皇帝毒杀原太子。”东神箭大声嘲笑。

    轼亲夺位,毕竟不是什麽光彩事。天靖将士因此起了番小小骚动。

    冷玄却面不改色,只沈声道:“东神箭,两军对阵,本皇也不来追究你胡言乱语。如果你以为本皇会为了个妃子投降,让手下数万大军都成为你们的俘虏任由宰割,让天靖所有臣民沦为亡国之奴,你这风陵武相也太天真了。别说本皇不能为一己之私这麽做,身後天靖的千军万马都不会如你愿。”

    他长吸一口气,大喝:“天靖的将士,是不是?回答本皇!”

    “是!”万人回应,整齐利落,震得群山回音不绝。

    东神箭脸色一变,原以为杀了皇帝宠妃再加上言语挑拨能让天靖将士兔死狐悲,无心再战,没想到冷玄口舌忒地犀利,三言两语反而令天靖将士的士气变得更激昂。

    恼羞成怒地拿过火把照向剩下那几个人质。“冷陛下既然这麽说,想必也不会怜惜自己骨肉。你看清楚了,我再数三下,杀了你的小皇子。”

    那是个肥肥白白的小家夥,脖子上挂著小小的长命锁。之前哭个不停,看到冷玄後竟慢慢止了啼哭,咯咯笑起来,在骑士怀里挥动著小手,似乎想要冷玄抱他。

    双方靠近前沿的将士中,都有不少人面上浮现不忍。

    雷海城已经爬到离地十多米高的一个斜坡处,借著火光看到那不知死亡将至的小婴儿,也不由屏住了呼吸。却听东神箭数到“三”字,冷玄仍不为所动。

    刀尖从婴儿背後刺透了身体,稚嫩的声音只发出一声惨叫便断了气。骑士为了示威,居然还将穿在刀身上的婴儿尸体高举空中。

    雷海城紧紧捏起了指关节,这时的风陵兵士在他眼里简直成了侵华日军的翻版。要知道,还在他读书的时代参观过南京大屠杀纪念馆後,就恨不得早出世几十年,可以痛快地杀日本兵。

    火把移向明周,照亮了他苍白的脸。

    他浑身上下包括嘴唇,都在颤抖,却什麽也没说,只望著对面的冷玄。

    东神箭改变了主意,“冷陛下,我知道你最疼这位明周太子了。这麽好的人质,一刀杀了是不是太可惜呢?不如先砍下他一只手,再砍另一只,然後再从脚板慢慢地一点点砍上去,陛下你觉得呢?”

    “父皇──”明周终於颤声求救。

    “周儿!你记住,你是我天靖的太子,不许叫!”

    冷玄声音之冷酷令人难以置信。伸臂取了鞍边弓箭,弓开满月。

    箭头指的,竟是明周。

    “周儿,父皇送你上路吧。”

    语调终究微微有了颤抖,一咬牙,就要将箭射出。

    “轰!”

    山麓猛地发出巨响,众人目光不由自主都转向响声来源。

    一块几人合抱的岩石正携著烟尘滚滚,从斜坡滚落。那岩石本身就有十来吨重,再加上惯性,越滚越快,直向风陵大军阵前撞过来。

    这麽块大石头压上来,任谁都会变成块肉饼。风陵前沿的将士无不面露惧色往後闪退。後边的兵士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麽事,一时混乱起来。

    天降良机!冷玄狂喜,放下弓箭。“快刀手,快去救太子!”

    天靖阵列中数百名快刀手应声疾冲向风陵阵前,人人都想救下太子,在皇帝面前立大功。

    东神箭见势头不对,厉声道:“不许再後退,违者斩!”

    这时,巨石碾过地上数具死去兵士的尸身,来势渐缓。有人眼尖,看到巨石後露出半角衣服,大叫:“石头後有人!”

    东神箭变了面色,无缘无故山麓上滚下块巨石,必定有人暗中捣鬼!

    眼看巨石已经滚到战车前两丈处,终於势尽,停止了滚动。一条人影从石头後窜出,身上穿著天靖普通兵士的衣服。

    “放箭!”

    随著东神箭大声命令,上百支箭流蝗般飞向那人影。东神箭自己也一连两箭,射中那人眉心。

    那人周身除了盔甲保护的地方,都插满了箭,几乎成了个箭靶子,竟依旧不倒,兀自冲向众人,吓得那些弓箭手瞠目结舌。

    等众人借火光看清那人面目时,才发现那人面孔被巨石碾得血肉模糊,原来早已是具尸体。

    中计!东神箭刚想通,尸体扑通倒地。

    後面的人终是现身,著地一滚,滚近劫持明周的骑士马前,匕首飞快削断了马匹的一只前肢。

    马匹吃痛,狂嘶著跪倒。马背上两人都摔了下来。那骑士还未起身,便被匕首切断了气管,鲜血泉喷。

    匕首,握在一个俊美少年手中。

    长发凛然飘飞,少年眼中迸发的强悍杀气在火光照耀下淬亮慑人,令身边的兵士为之悚然,竟忘了上前攻击。



谁主沉浮 第一部 第32章
章节字数:3262 更新时间:07-11-03 01:40
    “……雷……雷海城!”

    震惊、不可思议、死里逃生的狂喜……太多太多的情感都在大叫中像山洪一样爆发。捆著双手的绳索一被割断,明周就牢牢抱住了雷海城双脚。“还,还好,你还活著……”

    他从澜王口中得知,雷海城年初在澜王府行刺父王,也被父王毒箭刺伤。说也奇怪,看到病榻上父王比雪白绸枕还惨白的脸庞,他心里竟然找不到悲伤的感觉。

    他的担忧和挂念,都已经给了另一个人……

    看著明周像条找到主人的可怜小狗般缠在脚边又哭又叫,雷海城虽在乱军之中,还是忍不住好笑。

    算起来,是第二次救这小鬼了。

    再怎麽憎恨冷玄,他也不想见到这昔日待他不错的小鬼被分尸。

    “杀了他们!”

    东神箭铁青著脸下令,终於惊醒雷海城周围的将士。由於距离太近,用弓箭会误伤自己人,将士们都呐喊著挥舞兵器围杀过来。

    雷海城冷静地环望四周。天靖那数百名快刀手被风陵兵士拦在外围厮杀,离他和明周少说也有十几米远,他还没狂妄到以为自己可以带著明周在成百上千人的包围中杀出条十几米的血路去跟天靖兵士会合。

    如果是在以前,凭借全身先进科技装备,或许还有可能成功。

    擒贼先擒王!要突围,得靠东神箭!

    他在山麓上挖松巨石周边泥土时,已经考虑到救了明周後多半会陷入重围,所以很仔细地计算了巨石倾斜的角度,让巨石按照他需要的路线滚落,尽量靠近战车,以便袭击。

    另一个原因,就是他真的很想好好教训一下这个让他勾起了对侵华日军无限愤恨的滚蛋!

    所有的念头都在瞬间飞转,他忽出一拳,打昏了还在不停叫喊的明周,免得这小鬼拖他後腿。左手抱紧明周,右手在左腕轻轻一按──

    一条细长的半透明绳索飞出雷海城左袖,袭向丈许外的战车。“叮”的脆响,绳索那端的小巧铁爪勾住了插放旌盖的旗杆顶端。

    雷海城拉紧绳索借力纵身跃起,就在天靖和风陵大军数万双眼睛的惊异注视下,带著明周从包围他的风陵将士头顶飞过,天神降落般踏上金甲战车。

    这条钩索,是他在小村子养伤锻炼之余,利用从艄夫身上搜来的那个袖箭筒换上鱼网丝改装的。他没办法复制前世用惯的枪支弹药,但做这种小玩意还是很轻松。有必要的话,他甚至能用段树枝布置出杀人陷阱。

    双脚踏实,他匆匆一瞥,看清那混蛋东神箭居然甚是年轻英武,反应也算快,最早从惊愕中回过神,不假思索地往战车上另一人身前一站。

    一个身材极高的男人,长发披肩,面戴一个冰冷闪著寒光的银面具。

    这身形,有点眼熟……雷海城来不及细想,双腿连环凌空飞踢,正中东神箭面门。

    东神箭整个人被踢得飞起,跌出战车,幸好被下面那群弓箭手接住。面青眼肿,鼻血长流。

    天靖将士震天价的欢呼声中,雷海城已把匕首架上面具人颈中的大动脉。

    刚才东神箭下意识那一站,等於告诉了雷海城,这戴银面具的男人才是风陵大军真正的主帅。

    看到数万风陵将士顷刻鸦雀无声,他知道,自己这一注,押对了。

    “呵呵……”男人在银面具後轻笑,声线也像银子的质感般冷硬而优雅。说的话却让雷海城一惊。

    “雷海城,你什麽时候为冷玄效命了?冷玄怎麽折磨你的,你都忘了?”

    “你认识我?”听这人熟稔的口气,仿佛两人早已相识,但雷海城敢担保自己从来没听过这个银子般的声音,再看一眼男人身形,“你是不是……”

    “想起来了?”

    男人优雅地取下了银面具,露出张平淡无奇的面容,在战车四周无数火把光焰里微笑。

    “雷海城,我送你匕首,可不是要你来刺杀我的,呵!”

    “真是你!”雷海城收起匕首,掩不住惊喜。“我一直都想多谢你,要不是你的匕首,我绝没那麽容易杀得白虎。”

    男人也在笑,望向雷海城的目光里满是欣赏,“那是我贴身的兵器,若非是你,我也不会随便送人。”

    “陛下!”东神箭已挣扎著走过来,跪伏战车下。“东神无能,累陛下受惊了,请陛下处置。”

    “你是风陵国君?”虽然从东神箭的举动中雷海城已猜到男人身份极为尊贵,可亲耳听到东神箭口称陛下,他仍是吃惊不小。

    “对,风陵皇御焰燎。”男人细长的眼睛里,是睥睨一切的豪气。

    啊!雷海城早就发现那把匕首的刀柄握手处刻有个小小的“燎”字,原来竟是风陵皇的名讳。

    怎麽穿越的人都这麽容易遇到皇帝?他想笑,看看场合,还是忍住了。“陛下,刚才恕我冒犯。不过还请陛下让我把这孩子送回对面。”

    看见男人眼里精光掠过,他微微一笑,“冤有头债有主。我会找正主儿报仇。”

    御焰燎微眯眼,似在斟酌雷海城的话有几分可信。雷海城也坦然回望。

    两人目光对峙片刻,御焰燎重新戴上了银面具。

    “好,我信你。可你别再妨碍我攻打天靖!”

    雷海城哈哈笑道:“陛下多虑了。天靖存亡,与我毫不相干。”挟著明周纵身一跃,跳上车边一个弓箭手的骏马,将那人打落马背,策马奔向云潼关。

    未得风陵皇命令,风陵大军无人敢拦阻,眼睁睁看著雷海城一骑远去。

    城门前的天靖将士见雷海城带著太子驶来,无不欢声雷动。

    雷海城却只冷冷地盯著阵列中央的冷玄。後者也正瞪著他,目光中满是审视和惊疑──

    雷海城突然出现云潼关已属意外,会闯入风陵大军中救下明周就更加出乎冷玄意料。可看到雷海城嘴边的冷酷讥笑越来越放大,冷玄蓦然醒悟。

    雷海城是为杀他而来。

    “杀了他!”冷玄厉吼。

    天靖将士正对雷海城一人勇闯敌军的英勇佩服得五体投地,听到皇帝命令後,众人面面相觑,迟疑著谁也不愿动手。

    冷玄震怒,“你们敢不听本皇号令?”

    将士们再度相互望望,还是无人动手。黑压压的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倏地高喊道:“他就是去年杀了风陵白虎,替我们天靖扬眉吐气的雷海城。现在又杀入千军万马救了我们的太子。这是老天爷赐给我们天靖的保护神、大英雄,陛下不能杀他!”

    “对,就是……”

    那人一番话说中了几乎所有天靖将士心中想法,引来一片附和。

    “你们全中了邪?忘记他是行刺本皇的要犯了吗?”冷玄双眉怒立。

    雷海城冷笑一声:“说得没错!”

    力踢马肚子直冲阵列中央,将昏迷的明周抛向众将士。众人一窝蜂去接太子,冷玄的视线也被明周引了过去。

    趁著他分神的须臾,雷海城全力一扑,跃上了冷玄的坐骑。手里的细钩索已飞快绕上冷玄脖子,用力勒紧。

    “雷海城,你不能……杀我……”

    冷玄脖子已有血渗出,双手拉扯著脖子上的束缚,嘶声道:“你想跟我同归於尽吗?”

    “你不配。”

    冷笑著将冷玄双手扭转背後,也用钩索捆紧。雷海城一振缰绳,驾著白马向锁云山中飞驰。

    阵前的天靖将士全体愣住,半晌才省悟到皇帝被人劫走了,个个六神无主,直到城楼上那邰将军苍老的声音怒吼“还不快去追?”,众人才像从梦游里醒来,冷玄的亲卫兵士忙纵马追去。

    风陵皇双目在面具後闪闪发亮,“顾东神,你也领兵马去追,不论雷海城有没有杀冷玄,你都替我将冷玄的首级带回来。”顿了顿,又道:“带上冷玄的小公主一起去,逼他出来。”

    “是。那雷海城呢?”

    御焰燎微一沈吟,才道:“暂且由他去。”

    御驾亲征的天靖皇帝忽然被人在阵前劫持,风陵大军当然不会错过这进攻的大好时机。嘹亮的号角声中,风陵兵士发起又一波攻势。

    天靖将士最初略有慌乱,但适才人人见识了雷海城孤身一人潇洒来去风陵大军之中,将士们均被他豪气所激,斗志昂扬,满腔热血沸腾,正想再与敌军放手搏杀。见风陵进攻,天靖将士们在副帅邰将军指挥下,高声呐喊,迎头冲上前截杀敌军。

    夜幕已完全降落。冷月清辉,毫不偏倚地洒向大地每一个方向,无声见证著云潼关前火光冲天,血肉横飞。



谁主沉浮 第一部 第33章
章节字数:2441 更新时间:07-11-03 01:41
    马蹄急促如暴雨,踏破锁云山中浓黑夜色。

    冷玄的坐骑是万里挑一的良骥,倒方便了雷海城,将追兵队伍远远甩在身後。山中岔路极多,他接连拐了数条路,冲上半山,低头再看,许多火把微弱如萤火虫,散落在山间,胡乱移动。

    他冷笑著拽下冷玄,取了挂在马鞍边的弓和箭筒,往马背上绑了几段树根加重分量,匕首力扎马臀,白马吃痛,悲鸣著撒蹄乱奔下山。

    让那些人追著白马的行踪慢慢去找吧。

    雷海城拖起冷玄沿山壁又走了段路,前方出现个洞穴,洞口不高,长著密密麻麻的藤蔓,十分隐蔽,是个藏身的好地方。

    他取出火折子点著了伸进洞里晃动几下,并未熄灭,也没听到有兽类发出叫声,於是推著冷玄进了山洞。

    洞中十分宽敞,洞顶垂下不少形状各异的石锺乳,山水滴到地面,长月累月已溶蚀出个小水池。月光斜斜漏进洞内,照在水池里。

    将冷玄踹倒地上,雷海城在小水池里用冰凉的山水洗掉杀那骑士时溅到的几点血迹,才抬起头,对正艰难坐起身的冷玄一笑。瞧在冷玄眼里,却是毛骨悚然。

    他被反绑身後的双手还在挣扎,想挣断捆缚,但发现越挣就令缠绕在脖子上的钩索勒得越紧,几乎要切进喉结,终於放弃。冷冷盯著雷海城:“你想怎麽样?”

    “还用问?当然是取你的狗命!”雷海城觉得很好笑,“不过嘛,我还没有想好用什麽方法杀你,不如我们来商量一下。”

    一刀杀了冷玄,未免太便宜了这个男人。他有的是时间,将冷玄曾经强加给他的耻辱凌虐,一样样慢慢算回来。

    真的在冷玄对面盘膝坐下,复仇的快感令雷海城俊美的面孔带上几分邪气。

    “把你像那头白虎一样剖开肚子?还是学东神箭的办法,把你切成一块块的,再丢到山里喂野兽?或者冷玄你喜欢怎麽死,说来听听,你既然能想出那麽多刑罚来折磨我,应该有比我更好的主意,哈哈……”

    冷玄脸色惨白,只有眼神还傲气十足。“雷海城,你不能杀我。我是天靖皇帝,我一死,太子年幼无力处理朝政,更抵抗不了敌军入侵,天靖必亡。”

    “那跟我又有什麽关系?”雷海城转动著匕首,冷笑道:“你忘了我是借尸还魂的妖孽麽?老实告诉你,我是几千年後的人。你天靖兴也好,灭也好,对我没有丝毫意义。你别想利用什麽国家大义来打动我!”

    冷玄震惊後默然,显然正在消化雷海城是个几千後的鬼魂的讯息,忽地问:“你既是来自数千年後,我天靖那时是否还存在?”

    雷海城嗤之以鼻,这冷玄人在砧板上,居然还有心情惦记著几千年後的基业,果真把皇权江山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我那个时代的历史中,根本就没有天靖皇朝的名字。天下分合,前後出现的国家多如牛毛,谁记得那些短命的小国?”

    他毫不留情地打击男人满腔期待,如期看到冷玄热切的眼神转黯淡,喃喃道:“难道我天靖真的无法保住江山社稷?”

    冷玄茫然看住面前唇含讥诮的雷海城。少年目光最深处,闪动著超乎年龄的深沈、坚忍、冷酷和霸气……

    自从金殿上雷海城提著白虎首级走到他宝座前那一刻起,冷玄已经深深地记住了雷海城的目光。也是那时起,他完全相信了雷海城之前所说的一切,相信他绝对已不再是尘烟。

    也领悟到自己犯了个多麽致命的错误,错到足以令自己付出生命的代价、让天靖因此灭亡。

    所以,那晚以後,他再也没有睡过一个安稳的觉。

    他知道,雷海城一定会来找他。不知道何时、何地,但一定会来。

    於是,随身携带毒箭;不顾将士的反对不满下令格杀,只想把那种致命的威胁从生命里彻底拔除,却无济於事,还一次比一次输得更惨重。

    瞬息间,他有预感,他永远也无法摆脱雷海城的追索。命运,早在雷海城在异世睁眼的那刻,就将他和雷海城纠结。

    他是雷海城在这世界见到的第一个人,也是雷海城最憎恨的一个人。

    过往既定,他无法改变。

    “雷海城……”冷玄慢慢平静下来,声音里有种认命的疲倦,“我欠你的,一定还。不过我还不能死,不能叫天靖为我陪葬。雷海城,你想怎麽报复我,随你便,只要留我一条命回去主持战局。”

    雷海城嘴角始终噙著讥笑,此刻逐渐隐去。他自然听得出冷玄这番话完全发乎内心,想到冷玄之前坚不投降,宁愿亲眼看著自己的宠妃和幼子惨死面前,他不信,冷玄心里真能无动於衷,必定是咬紧牙关才死忍住悲痛,不在敌军和自己将士面前流露出任何动摇。

    这个男人,眼里没有自我。为了天靖,可以不惜一切。倒不像雷海城熟悉的历史上许多皇帝,一旦爆发战争就仓皇迁都或干脆投降做亡国之君,只求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不理国家存亡。

    如果冷玄没有那麽恶毒地叫人来轮暴污辱他,看在冷玄刚经历丧子之痛的份上,雷海城此时确实有点同情冷玄。

    可惜,没有如果。

    “随我处置摆布麽?冷玄,你不後悔?”他故意轻佻地用匕首顶住冷玄下颌,逼冷玄不得不艰难地仰起头。

    这种姿势,让他想起了灵魂刚进入尘烟躯体时,眼前的男人也是如此傲慢地用鞭柄抬起他的下巴,目光鄙夷,像在看一堆天下最肮脏的垃圾。

    “操你妈!”掩藏到记忆最底的愤怒终於如火山喷发,他狠狠一拳,打得冷玄半边脸颊高高肿起,黄金头盔也滚掉了。

    “老子前世活了二十八年,还没人敢这麽欺负我!你他妈的居然叫人轮奸我,还让狗来上我!你个变态、人渣……”

    拳头雨点般落下,几乎把所有能想得到的脏话都骂过一遍,雷海城停下手喘气。

    冷玄已经被打得趴倒在地,束发的玉簪也折断了,披头散发,鼻血流了满脸。伏在地上轻轻咳著血。

    自始自终,他都没有说过一个字,也没有闪避。

    这副逆来顺受的样子反而让雷海城更愤怒。幻想中抓到冷玄後,要好好折磨冷玄,让这个高高在上的傲慢男人最终抛弃所有皇帝的尊严跪到他脚下哀求,看冷玄还能不能再用那种高傲鄙夷的眼光来看他。

    他没兴趣杀一个死阳怪气的窝囊废。



谁主沉浮 第一部 第34章
章节字数:2857 更新时间:07-11-03 01:41
    提脚踩住冷玄头颅,冷笑著用力碾踏。

    这一脚,有多少力道,雷海城自己最清楚不过。

    他等著冷玄求饶,几乎已听见冷玄牙关紧咬发出的摩擦声,却始终不听男人开口。

    算你有种!雷海城飞脚,将冷玄踢得撞上一旁石壁,再弹落倒地。

    不给冷玄喘息的空暇,他上前揪住冷玄头发,拖起身,按到石壁上。

    男人脸颊沾满血迹尘土,狼狈到了极点,目光却依然骄傲。像头落入陷阱的负伤猛兽,已知逃生无望,至死也要保持昔日雄风。

    雷海城怒极反笑。他倒要看看,等他把冷玄身上的肉割下个十片八片,冷玄还能不能再傲得起来?

    主意打定,他动手剥起冷玄周身黄金战甲。

    冷玄出人意料地开始挣扎,嘶声低吼:“你干什麽?”

    没料到冷玄的反应如此剧烈,雷海城一呆,微眯起眼──

    男人眼睛里,第一次多了点雷海城不曾见过的慌乱。

    “你想我干什麽呢?冷玄!”雷海城有点了然地钳住冷玄下巴,贴近男人耳根,故意压低了嗓音,恶意地朝男人耳孔里慢慢吹著热气。

    冷玄的呼吸如他预料变得急促起来,被他牢牢压在石壁上的躯体也挣扎得更激烈。

    “哈哈哈……原来你是在期待被我干,对不对?”

    雷海城狂笑。冷玄怒吼著想用膝盖去顶雷海城下体,却被雷海城一拳正中下巴,痛得几乎昏厥。

    看到冷玄高傲的心理防线终於出现裂缝,雷海城知道自己已经找到了冷玄的死穴。

    堂堂一国之君,如果也像个女人一样被人压在身下蹂躏,那种羞辱,应该比死更难接受。

    要给敌人致命的打击,就得挑敌人心理最脆弱的地方下手!

    他加快了动作,不顾冷玄那点无效的反抗挣扎,剥掉冷玄战甲,露出包裹在薄薄丝绸衣衫里的胸膛,正随呼吸急剧起伏颤栗著。

    虽然是养尊处优的皇帝,身体却没有半分赘肉,反锻炼出一副令雷海城也为之赞叹的精壮体魄。漂亮的胸肌轮廓即使隔著衣衫仍清晰可见,因为紧张而隆起,充满男性的爆发力和阳刚美态。

    让雷海城羡慕不已的有著成年男子宽度的肩背宽厚有力,线条从两肋下逐渐收窄,紧实的腰肢往下凸起两瓣同样紧绷的小丘……

    “雷海城!不要──!”

    发现雷海城的手掌越摸越下,最後竟滑进亵裤,手指嵌入凹缝里探索,冷玄前所未有地猛烈扭动著想逃避那骇人的触摸。

    本来,到目前为止,雷海城做的所有动作仍是羞辱的意图多,也很享受冷玄在他面前惊恐挣扎的样子,但自己并不确定是否真能去上个男人。

    至少现在,他还没有性欲来临的冲动。

    毕竟,他喜欢的一直是香滑柔软的女人。要抱一个同样硬帮帮的男性身体,光是想象那画面就比较恐怖,再考虑到要用到对方的排泄器官,实在觉得肮脏。

    报复是一回事,做爱又是一回事。恨一个人,还要跟这个人发生最亲密的肉体关系,以他看来,这种报复手段很幼稚,也无聊。

    雷海城不是没想过等抓到冷玄後,找堆男人甚至几条狗来干冷玄,让冷玄也尝尝他所经历的痛苦滋味,不过这个阴暗的想法只在心底浮了一下,就被他否决。

    他自认虽不是善男信女,可是也还没心理扭曲变态到跟冷玄同样的地步。真要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进行报复的话,估计冷玄还没崩溃,他就会因为看不下去呕吐到虚脱。

    所以,他的手指最多也只是达到这个程度,并未打算再进一步深入。

    可冷玄就在这时奋力挣扎扭动。

    两人的身体原来就几乎毫无缝隙地紧贴在一起。一阵剧烈的肢体摩擦足以让任何一个正常的男人冲动。

    觉察到雷海城那个地方明显变大,发热。冷玄才意识到自己做了蠢事,僵硬著不敢再动。

    雷海城也在喘息,盯著冷玄,眼神里布满危险和侵略气息。突然用匕首飞快划破了冷玄的裤子,在冷玄惊叫前,将冷玄翻转身,脸朝石壁紧紧压住。

    欲望来了,他也挡不住。

    “啊────!!!”

    身体被撕裂开来,冷玄惨叫,全身肌肉收缩。

    “放松!”隐含著痛苦的低哑呵斥。匕首擦过冷玄的面颊钉在石壁上,警告冷玄别再乱动。

    雷海城觉得自己快要被冷玄紧绷的束缚逼疯了。

    从来不知道,男人的体内可以带给他如此强烈的压迫快感。那是和婷在一起时未曾体验过的。

    他就是不想承认自己在跟个男人做爱,所以才用了这个姿势,可以不用看见冷玄跟他一样的男性特征。当冷玄是个女人,就应该不会让自己太恶心。

    可现在看来,这些顾虑完全多余,他甚至没有时间去思考性别的问题,只想用力将自己埋进火热紧窄的最深处。

    堕落原来如此简单。

    他不理冷玄痛得全身都在哆嗦,狠狠扣住男人颤栗的腰身,猛力一冲。

    冷玄第二声惨叫已嘶哑。“不要……”

    “你不是说,只要留你一条命回去,就随我怎麽处置吗?”

    雷海城就著血液的润滑开始缓缓律动,每一下艰涩的进出都让冷玄喉咙深处溢出声痛苦呻吟。

    “放心吧,这点痛死不了人。”他冷笑,紧压住冷玄,让两人下身贴得更近,听著肌肤摩擦的淫靡声响,更加重了力道撞击。

    血丝顺著冷玄修长的大腿内侧慢慢滑落,沿地势流进那个小水池。一泓清水很快染红。

    冷玄似乎已经认识到任何哀求也阻止不了雷海城的侵犯,他放弃了挣扎,闷哼著承受雷海城越来越狠的抽插。

    不断地在紧到令人窒息的甬道里追逐绝顶快感,欲望快到出口时,雷海城蓦地停下,将冷玄的脸扳转。

    冰冷青白的月光拂上男人血迹凝结的面孔,下嘴唇已被咬到皮开肉绽。

    没想到雷海城会突然转过他的脸,冷玄眼眸里尽是来不及掩饰藏匿的屈辱……

    冷玄,你也会露出这种眼神!报复的快感油然而生,雷海城退出冷玄,将冷玄翻成背靠石壁站立,抬高冷玄一条腿,缓慢地插入。

    故意把速度放得很慢很慢,他要看清楚冷玄脸上每一个表情变化。

    一点点挤进下身的凶器让痛觉神经变得更敏感,不过比起雷海城眼里的嘲笑讥讽和蔑视,冷玄觉得後者更像无形的刀,将他的自尊寸寸凌迟。

    他闭起了双眼。

    雷海城不允许他逃避,“女人到极乐的时候才会舒服得不愿睁开眼睛,原来皇上你也有这习惯。”

    他特意加重皇上两字的语气,冷玄果然睁开眼,愤懑地低吼:“你羞辱够了没有?”

    “怎麽可能?”雷海城冷酷地用力一顶,全部没入。

    内脏仿佛都要被突来的撞击顶出,冷玄吐出声压抑闷哼,冷汗涔涔。贯穿体内的硬物温度惊人,还似在不断涨大,像要将他从含著男人性器的地方撑裂。

    “你以为这样就可以偿还我受的罪了?冷玄,你倒想得轻松。要我不杀你,没问题。反正我有的是时间,等我想起你的时候,我就会去找你,干你。”

    或许这是个不错的复仇方案,让冷玄永远提心吊胆生活在会被他侵犯侮辱的阴影里,生不如死。雷海城哈哈大笑,拔下匕首,轻轻两挥,已将冷玄贴身的上衣割开,飘落地面。



谁主沉浮 第一部 第35章
章节字数:3184 更新时间:07-11-03 01:42
    肌理匀称健美的胸膛在月光下发出陶瓷般的光泽。胸口却有条嫩红的疤痕破坏了完美,正是冷玄在澜王府遇刺时留下的伤疤。

    雷海城打量著这道刀疤,恶意地挺腰,将已经深埋入内的性器再顶深几分,一语双关,笑得轻浮。“我是不是第一个在皇帝陛下身上留下标记的人呢?”

    “……”冷玄瞠目怒视,全身都在轻抖。

    冷气森森的刀尖若即若离从锁骨一路缓慢移下,令肌肤激起层寒粒,最终停在了右胸的粉樱上。

    “你想做什麽?”乳尖因寒气慢慢起立,冷玄在刀尖划过乳头时屏住了呼吸。想起曾经指使侍卫们用蜡烛、尖针等烧过扎过雷海城同样的部位,他咬紧嘴唇。

    “唔……”

    两道血线流下胸膛。

    “给你的身体再多做点标记而已。你在我身上留了千百条伤疤,我讨回一两条不过分。”雷海城冷冷道,下身却因冷玄刚才骤然的缩紧深受刺激,忍不住快感,他开始抽动起来。

    匕首移至冷玄胸膛左侧,依样划了个交叉十字。

    冷玄周身剧震,却也硬气,咬住牙不再吭声。

    匕首还在冷玄身上游走,每一刀,就让冷玄身体一个抽紧,两人衔接的地方更一阵收缩蠕动。雷海城尝到了销魂蚀骨的滋味,更不舍得停止这游戏。

    不多时,冷玄上身已经添了数十道伤口,皮肉外翻,血流满身。

    雷海城把匕首伸到冷玄胯间──

    从两人结合到现在,冷玄的***一直软绵绵的没有动静。

    雷海城用刀锋贴住男人最脆弱的地方轻轻磨蹭,看著冷玄脸色惨变,他嗤笑道:“要不要干脆阉了你,让你更像个女人,如何?”

    “雷、海、城!”

    一字一句,从冷玄牙关挤出。

    冷玄,你也尝到被人肆意羞辱是什麽滋味了吧!雷海城不屑地哼了声,忽然眉毛一扬,收起匕首,疾伸手,捂住冷玄的嘴。

    洞外,有人走动。

    听脚步声,应该有两个人,正向山洞的方向走近。

    紧紧包裹他的地方倏地勒得更紧,雷海城没有防备之下,几乎当场爆发。

    男人在性事上总喜欢占领主导地位,他自然也不例外,恼怒地用力顶了一下那个害他差点失控提早宣泄的地方以作惩罚。

    冷玄浑身都在微微颤栗,每一丝肌肉都似上了弦的箭绷到极限,屏气敛息,目光紧张地望向洞穴口。

    雷海城突然明白,冷玄是在害怕有人走进山洞,看到两人不堪入目的场面。

    手慢慢地从冷玄嘴上移开,雷海城一边留神聆听脚步动向,一边律动。缓慢却大力,次次插进最高热狭窄的尽头。

    他知道冷玄绝不会发出声响,所以肆意驰骋,还故意变化著角度去狠很顶撞碾磨脆弱的黏膜,讥诮地看冷玄满脸扭曲,却还要紧咬牙关忍受他侵犯。

    那两人脚步不停,经过了洞穴口继续前行,还在低声交谈著什麽。雷海城凝神听了一下,依稀捕捉到“寨子”、“二当家”、“云潼关”几个字眼,心想连环寨也在锁云山中,两人或许是寨里喽罗出来办事,只是路经此处。

    等两人走远,冷玄终是呼出一口气,神情松懈下来。雷海城冷冷哼道:“还没结束呢!”

    欲望在刚才一路抽动中越发高昂攀升,也该是解决的时候。他一改适才慢条斯理的节奏,开始发起凶猛的撞击。

    汗水和血腥的气味交织,肉体在狭小滚烫的空间里摩擦纠缠,男人屈辱忍耐的表情在眼前晃动,禁忌的极乐和报复的快意……

    所有一切都强烈冲击著雷海城的神经,令他兴奋到有种时空混乱、血液逆流的错觉。

    他一定是疯了,居然真的跟一个男人做爱,还竟能从这种违反自然生理规律的行为中享受从来没体验过的窒息般的快感。

    明明是自己最憎恨的人,可现在,他却毫无保留地进占到那个人身体最深处,感受那人在他每一次攻击下颤抖、蠕动……

    现在的他已经不再考虑这种复仇方式是不是无聊,只知道自己想用力贯穿男人的身体,在男人体内也烙上印记,彻底征服自己最憎恨的人。

    尚保留著冷静的眼睛终於抛开了最後一丝理智,代以原始兽性的狂热。

    雷海城低吼,猛地抄起冷玄另一条腿,双臂穿过男人膝盖内弯抵住石壁,支撑著冷玄全身重量,腰肢疯狂扭摆进行最後的冲刺。

    喘息、呻吟、嘶喊……欲望倾巢喷发的刹那,心脏狂烈跳动,仿佛要冲破胸腔。脑海也一片空白,却似乎有无数耀眼的白光划过眼前。

    快感,如海潮灭顶。

    撞击声消失了,只有粗重的呼吸久久未能平息。

    这是雷海城有生以来,第一回体会到超越以往任何一次做爱经验的最高潮。

    汗珠渐渐冷却,他终於控制住了自己的呼吸、心跳。

    他突然想看看冷玄此刻的神情,可冷玄低著头,头发凌乱地披在脸庞两侧,形成片阴影。

    他其实可以轻易地抬起冷玄的脸,但不知道为什麽,没这麽做。

    心里陡然间变得很不舒服。两人现在的姿势让雷海城感觉十分诡异。

    初尝禁忌滋味,的确令他一时疯狂失去自控。但随著欲望释放,理智也回来了。他多少有点难以接受自己竟然真的跟最痛恨的人发生了关系。

    这样的报复手段,本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虽然比起冷玄施加在他身上的诸般酷刑凌虐,他即使再强奸冷玄一百遍都不嫌多。

    雷海城沈默了一阵。

    两人密实连接的地方,有黏滑的液体渗出、淌落……

    嗅到散布在周围空气里的***气味和血腥味,雷海城瞬间忆起了许多自己不愿再去回忆的零乱片段。胃酸开始泛滥──

    恶心!他忍著作呕的感觉,放下冷玄双腿,退出了男人身体。

    他到底还是受不了这种变态荒唐的报复方式!连做好几个深呼吸才把胸口的强烈不适驱散,雷海城确信自己根本无法去执行之前一时兴起幻想出来的复仇方案。

    他决定,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失去了他的支撑,冷玄就背靠著石壁慢慢滑,慢慢坐在了地上。

    石壁上留著几条血痕。冷玄的背部、胳膊在挣扎磨蹭时皮破血流。

    雷海城捡起冷玄的衣服碎片擦拭干净身体,束好衣服,又在石锺乳下接了些水一解干渴,顺便洗了把脸。山水冰凉,令心情彻底冷静。

    他没必要为这种意外乱了方寸。

    回头,冷玄还是那个姿势,似乎只有靠著背後坚硬的石壁,才能让他感到安全。

    月光照著他赤裸的身体,苍白中近乎发青。胸前伤口凝结的血迹暗红交错,跟下身的血迹一样刺眼。

    雷海城看了一会,走过去托起冷玄下颌。

    冷玄双眸紧闭,仿佛知道睁眼,看到的必定是雷海城的嘲笑。

    “你的身体还不错,里面又软又热,还紧紧地夹著我不肯放。”都已经做过了,雷海城很自然地用下流话羞辱起冷玄,“说实话,你才是天生做小倌的料。哈哈……”

    冷玄终於缓缓张开眼帘,目光不复以往锐利傲气,却也没有之前的屈辱、羞愤……空白得找不到丝毫情绪波动。

    他就直直看著雷海城,声音沙哑无起伏,“我已经任你处置了,请你也遵守诺言,让我回去。”

    雷海城收敛起讥笑,不得不重新评估起冷玄的忍耐度。这个男人,绝非他想象中容易屈服。

    一个值得继续的好对手。留著冷玄一条命,慢慢地报复折磨,尽情享受征服的乐趣,远比现在一刀了结更有意思。

    “我可以让你走,不过你以为凭你现在的样子,能一个人从这里走回云潼关麽?”他淡淡阐述著事实,抱起了双臂。“等明天你自己可以走路了,我送你回去。”

    “你要送我回云潼关?”冷玄掩饰得极度平静的目光里忍不住泄露几分错愕,雷海城肯依约放他走已算奇迹,还会好心地护送他?

    “你没听错。”

    雷海城微带嘲讽地勾起嘴角,“我还没玩够,当然不能让你一个人上路,万一碰到什麽野兽或是风陵伏兵之类的,就没趣了。告诉你,冷玄,就算死,你也只能死在我手里。”

    冷玄默然。



谁主沉浮 第一部 第36章
章节字数:2613 更新时间:07-11-03 01:42
    折腾了半天,已是夜半。雷海城也略有些倦意,踢开地上的盔甲衣服,清出块干净地方准备睡觉。想了想,过去替冷玄解钩索。

    勒了好几个时辰,也该让血脉畅流一下,免得麻痹过头,影响肢体行动。否则明天他就得拖个手软脚软的人下山,给自己添麻烦。

    翻过冷玄身体的时候,他忽地怔住。

    冷玄的背部,赫然刺著一株桃花。

    桃枝从尾椎骨开始,向上张开不少细枝,数十朵桃花在枝叶衬托下盛开绽放,十分豔丽夺目。

    雷海城知道刺青不算什麽稀罕事,古代贵族为了显示身份地位,在身上刺头老虎、老鹰什麽的也很多。但像冷玄这样身为一国之君,却刺上桃花,跟皇帝的威武雄风沾不上半点边,不免出奇。

    真正让雷海城惊愕的,是几道深深的烙痕。交错著,破坏了那副美丽近乎妖豔的桃花刺青。

    这画面,令他想起了很早以前看过的一部战争影片《红樱桃》。

    具体情节已经记不太清,只记得里面的女主人公是个小女孩,被德军抓到後,德军的变态司令在女孩背後纹上了一只纳粹老鹰。

    影片最後,获救的女孩用烧红的木炭按上自己後背,想毁掉那耻辱的印记……

    他愣了片刻,才记起自己的目的,将钩索从冷玄双腕和脖子上解开。脱下自己最外面的长衫,丢给冷玄。

    “你背後,究竟是怎麽回事?”闭目假寐良久,烙痕和刺青始终在头脑里盘旋,雷海城睁眼。

    “……那跟你没关系。”

    冷玄披著雷海城的外衣,靠坐在对面石壁,正望著洞穴外的月光出神。

    他已洗干净全身血污,半边脸仍肿著,低沈悦耳的男中音也依旧带点沙哑,神情间却已经恢复了属於帝王的傲气。“你的目的不就是报复我麽?其他的,你没必要知道。”

    “你是不是嫌被我干得还不够?”雷海城冷笑警告冷玄,居然还敢用这麽傲慢的口气跟他说话。

    冷玄沈默著不出声。

    “你还没有回答我。”

    雷海城挑起眉毛,其实他并非好奇心旺盛的人,而且也知道冷玄说得没错。他的目的只是尽情折辱冷玄,至於冷玄身上有什麽刺青,确实跟他的报复无关。可说不上为什麽,他就是对烙痕下的桃花刺青起了探索之意。

    冷玄猛然转过头,一字一句,“无、可、奉、告。”

    雷海城霍地坐起身,火星在两人虎虎对视间飞迸。

    冷玄黑眸里,除了决不退让,更有强烈得叫人无法忽略的厌恶。

    雷海城忽然间安静──

    他清楚记得冷玄注视他的每一个眼神。自从杀死白虎後,冷玄已经承认了他不是尘烟。之後在澜王府,在云潼关前,冷玄看向他的目光里有过恐惧、有过算计、有过除之而後快的决心……但并没有再出现最初的鄙夷厌恶。

    即使刚才他对冷玄做了一个男人最不能忍受的事情,冷玄的眼神中,仍旧不带厌恶。

    然而眼下,这种厌恶已经到了深恶痛绝的地步。

    冷玄,看的不是他雷海城,而是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

    “我知道了”他紧盯住冷玄,“你背後的伤,跟尘烟脱不了关系吧?”

    “是和不是,有什麽分别?”冷玄似乎觉察到自己失态,冷冷一笑,“雷海城,你替我松了绑,就不怕睡梦中遭我暗算?”

    “你有胆,尽管试试看!”雷海城同样冷笑著回敬他,重新躺下睡觉。

    既然冷玄故意转移了话题,他也不再希冀能从冷玄口里追问出什麽。

    旭日东升,山洞里迎来了清晨第一缕阳光。

    雷海城起身时,冷玄已经漱洗妥当,黑发也用手指整齐地梳向脑後,拿布条扎起,露出俊朗轮廓。脸上好几处淤伤并无损他冷峻的帝王之气。

    他坐在雷海城对面,手里,正摆弄著自己的长弓。

    看到雷海城醒来,他虚拉弓弦瞄准了雷海城。“在敌人身边,你居然还能睡得安稳?雷海城,你信不信?从半夜到清晨,我有无数个机会可以杀了你。”

    “你以为我会给你动手的机会麽?”

    雷海城根本不理会他的挑衅,走去石锺乳下接水梳洗完毕,转身一把夺下了长弓。“算了吧,别在我面前虚张声势!你也不是蠢人,就算真能杀了我,凭你如今的体力,一个人也无法走回云潼关。”

    冷玄缄默无语。突然,黑黝黝的匕首递到他面前。

    “拿著!”雷海城讥诮地看著冷玄面露惊疑,“我出去找些食物,吃完才有力气下山。匕首借给你防身用,我可不想回来时看到你被野兽吃了。”

    冷冷地望了他好一阵,冷玄接过匕首。见到刀柄处刻著个极小的“燎”字,脸色微变。

    他记得这把匕首是风陵使臣来访时,符青凤随从中一个颀长男子送给雷海城的。

    当时他就对那男子的身份产生了怀疑,一个普通随从不可能面对出闸白虎还能淡定自如地自酌自饮。只是後来政事繁多,也就把这事淡忘了。

    “燎”,正是风陵国君的名讳。

    “原来送你匕首的人就是风陵皇!”他喃喃道,不知道是敬佩还是愤怒。“一国之君竟然甘愿假冒自己臣子的随从潜入我天靖,御焰燎,你好大的胆量,也不怕被我识破,沦为我天靖阶下囚。”

    雷海城在箭筒里挑著箭,淡淡道:“那不算什麽。昨天云潼关前,你看不到东神箭身边那人就是风陵皇本人麽?”

    冷玄震惊地半天说不出话来,两军对峙时,他自然发现对方的主帅战车上除了风陵四相之一的顾东神,另外还有一人。但相隔既远,看不清那人面目,而且开战以来,都是顾东神在指挥一切,他以为那人是与顾东神地位相仿的风陵重臣,不料竟是风陵皇亲临阵前。

    风陵此次出兵天靖,势在必得!

    他用力握著匕首,捏到指节发白。

    这男人,一定又在为天靖皇朝的命运担忧了。雷海城耸耸肩,拨开藤蔓走出洞穴。

    清晨的空气新鲜而凉爽,远处山涧里,还有淡白雾气氤氲飘拂。隔著山涧,对面半山腰的连环寨在晨雾里若隐若现。

    不知道岳小川他们有没有找到杀死王如峰的凶手?

    雷海城叹口气,沿著半山的羊肠小道往前走,在草丛中搜寻著猎物踪迹。

    天空时而有鸟雀飞过,雷海城却没有动手。万一放箭射飞鸟惊动了风陵将士,麻烦就大了。

    运气还算不错,他走出几十米远,就听前方草丛里悉索轻响,蹦出只野兔。

    一箭,即中。

    拎起野兔,又在草丛里找到些野生蘑菇,形状跟他以前在书本上学到的各种食用野菌略有差别,但看到有的蘑菇边缘留有齿啮痕迹,既然动物能吃,应该无毒性,便摘了不少。



谁主沉浮 第一部 第37章
章节字数:2358 更新时间:07-11-03 01:44
    山洞里火焰跳跃,树枝经燃烧发出果木清香味。火堆上架著冷玄的黄金头盔,里面装了清水,切成小块的兔肉和蘑菇在汤里翻滚。

    雷海城本想简单点,直接烧烤了事,就担心烟火味太大,容易引来敌人,正好看到冷玄的头盔,当即拿来做锅子。

    冷玄一直靠著石壁苦苦思索战局,见状只蹙了下眉头。身为阶下囚,性命都在雷海城掌握之中,实在没功夫也没资格再去为皇帝头盔的尊严跟雷海城争执。

    肉香逐渐飘开。雷海城悠闲地添上几段树枝,拨著火,抬眼,正对上冷玄视线。

    深沈幽邃……

    “看什麽?”他挑眉。

    冷玄转过了脸,冷冷道:“没什麽。”

    切!雷海城瞪他一眼,冷玄却又望住他,半天才道:“雷海城,跟我一起回京城。”

    每个字,他都仿佛经过再三斟酌,说得很慢。

    雷海城正用匕首挑起块兔肉想尝尝看有没有煮熟,闻言慢慢地把刚放到嘴边的兔肉放了下来。

    “理由呢?”他斜睨冷玄,讥笑中透著邪气。“你不会是被我干得很爽,喜欢上我了,想要每天都能被我上吧?”

    冷玄不理会他的嘲讽,沈声缓缓道:“你不必再用这种话来恐吓我。以你的性子,若是真想再凌辱我,你早就做了。雷海城,我知道你不是等闲之辈,天靖如今腹背受敌风雨动荡,需要你这样的人来为天靖效力。”

    雷海城冷笑,“你要我替你打仗?好笑!我又不是天靖人,为什麽要趟这浑水?”

    “你的魂魄不是,但你的身体始终是我天靖子民。尘烟若还活著,绝不会愿意见到天靖覆灭。雷海城,既然尘烟的身体给了你重生机会,你也该替他为天靖尽忠。”

    “你别枉费心机,想借个死人来利用我!”雷海城嗤之以鼻,目光凶狠地看著冷玄。

    “这个身体确实让我重生,可也让我受尽折磨。冷玄,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我现在留你的狗命,是因为还没折磨够你。没错,我是不想再碰你了,因为昨晚干完你这种贱货,我就恶心得想吐。你最好不要再激怒我,否则我打断你手脚,毒哑你,把你卖进京城最低级的男娼馆里,让你天天被男人骑。我雷海城说到做到!”

    清晨到现在的一点好心情荡然无存,他挑了几块兔肉和蘑菇,往冷玄脚边一扔。“都给我吃完,我不想你饿得手脚无力,没力气下山。除非你想要我抱著你回云潼关。”

    冷玄脸色铁青,片刻後一言不发,抓起地上的食物就往嘴里塞。

    雷海城嚼著兔肉,冷眼看冷玄满脸想呕吐的表情,可仍然强逼自己把食物都咽了下去。

    尊贵的皇帝陛下当然没吃过这种没加任何调味品烹饪的粗砺食物,更别提还沾了满地泥土灰尘。雷海成冷笑著收回视线──

    不管怎麽说,他还是挺欣赏冷玄的坚忍。

    山路绕著半山腰迤俪盘旋,云气间或从深涧飘上来,令周围景物变得模糊不清。

    “哗──”冷玄再一次脚底发软,踩中了小路靠外的松动岩土,几块石头滚下山涧。

    一只手及时抓住他胳膊,将他拖回安全地方。

    “你的体力好象没我想象中恢复得快嘛!”雷海城放开手,眼底尽是讥讽。“还是你第一次受那种伤,不习惯吧?呵!”

    冷玄紧抿嘴唇,继续慢慢移动脚步,扶著山壁向前挪。

    他身上只穿著雷海城给他的一件单薄长衫,已经被汗水湿透,贴住了前胸後背。脸色苍白得可怕,鬓角头发也全被冷汗浸湿。周身上下都在不停地轻微颤抖。

    从山洞出来走了不足一个时辰,他脚底打滑已不下十次。如果不是雷海城一直在他身後留意,他早跌落山涧。

    冷玄经过的地面,渐渐出现几滴血迹。

    “你那里真是娇嫩,走几步路居然又裂开了。”雷海城突然发现自己的毒舌越来越厉害,不过谁叫冷玄一路上死不吭声,让他怒气上升。

    冷玄肩膀明显僵了僵,却最终什麽也没反驳,仍以那种缓慢的速度前行。

    远处斜坡上,十来匹骏马正来回奔走。

    “顾丞相,你看对面山腰有两个人!”一个兵士忽然兴奋大喊。

    顾东神眯眼望去,虽然瞧不清两人面孔,但其中一人穿的,正是昨天将他踢下战车那少年的衣服。

    那个如神兵天降的雷海城,害他在数万兵将面前丢尽了颜面。那身装束,烧成灰他都认得。

    另外一人,不用说,自然就是他奉命截杀的天靖皇帝冷玄。

    “追!”他暴喝,率先策马飞纵。

    雨点般的马蹄声在空山间回响,分外急促响亮。

    雷海城回头,遥遥看清马上骑士均穿著风陵兵士的服饰,眼神一沈。

    就知道劫走了冷玄,风陵定会派兵进山搜寻截杀,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了。

    目前的位置对他很不利。这段山路尽管狭窄,但尚能容马身通过,对方很快就会追上来。他虽拿了冷玄的弓箭,可只有三四支箭,无法将追兵全歼。

    “快走!是风陵追兵!”他拉起冷玄疾奔。

    没跑两步,冷玄双腿一软跪倒在地,知道风陵兵士一旦追来,他必死无疑,咬著牙又摇摇晃晃爬起身。

    雷海城没空去嘲笑冷玄的狼狈样,皱了皱眉头。

    “算了!”他将长弓反转背在胸前,一把背起冷玄。

    “雷海城?”冷玄愕然。

    “勾紧我脖子,少说废话!”雷海城放开步伐飞奔,冷冷道:“你不用得意,今天我背你,日後会跟你讨回来的。”

    他一边说话,脚下已绕过个弯。山路旁又多了条岔路,斜斜向下延伸。

    走哪条路倒是无关紧要,但他背著个人,无法像以往那样全速奔跑,迟早要被马匹追上。

    再一看靠著深涧的那边山壁横空伸出几株树木,山体向内倾斜直下,距他脚下二十来米低处又突起片岩石平台。

    就是这里了!

    “搂紧我别松手,不许叫!”他再次叮嘱冷玄。

    钩索绕上树干,试过牢固度,雷海城深吸口气,背著冷玄纵身跃下山涧。



谁主沉浮 第一部 第38章
章节字数:3264 更新时间:07-11-03 01:45
    凌空荡了几下後他瞄准石壁上有两块岩石距离较近,用力一荡,抓住了岩石一角,脚掌踏上另一块岩石。

    还好,攀岩的技术尚未生疏。

    他收回钩索,贴住山壁不再动弹。

    此刻两人身处半空,上不著天,下不著地,只有云雾从腰间飘过。

    身後冷玄没出声。但从紧紧勒住他脖子的双臂判断,雷海城估计冷玄还没冒过这种险。

    他自己在前世,也没试过背著个人玩这样的高难度动作。

    够刺激!他低笑。

    “这里够安全,从上面看不到我们!”

    “……雷海城……”他以为吓到无法说话的人忽地开口,气息吹到雷海城耳朵上,和著迎面吹来的山风,显得低沈而遥远。

    “你为什麽要这样搏命救我?”

    “谁救你?我只是不想你在我玩厌之前先被别人宰了。”雷海城嗤笑,紧跟著嘘了声。

    头顶马蹄急踏,追兵已近。

    正如雷海城所预料,风陵兵士并没有在他头顶位置多耽搁,而是聚在岔路口商议起来该往哪条路追。

    议论声中有个声音耳熟,他想了想,记起是那个什麽东神箭。听东神箭最後喝止众人争吵,带兵士从岔路追了下去。

    直到马蹄声完全消失,雷海城和冷玄同时呼出口长气。

    现在该上去继续赶路。雷海城踏了踏脚下的岩石试过载重,慢慢倾斜身体,踩住边上的岩石缝隙往上爬。

    才爬上半身高,马蹄声越来越响,去而复返停在了头顶。雷海城变了面色。

    “冷陛下,我知道你躲在附近,出来吧!”顾东神洪亮的声音在山中回响不绝。“血迹到这里就没有了,陛下,别再躲了。”

    SHIT!这东神箭观察力还蛮强的嘛!雷海城暗自咒骂著,更将全身紧贴山壁。

    纵然东神箭猜到他们在附近,应该也想不到他能躲在这个危险的位置。

    顾东神又高呼了几遍,仍不见周围有动静,他沈吟著往山涧方向看了看,下面云气散开,是个岩石平台一览无遗,平台到山路之间的山体内凹,十分陡险,莫说藏身,要爬下去都难。

    眉头皱起又展开,他还有杀手!。

    头顶蓦然响起一阵婴儿啼哭。雷海城一怔,发现背後冷玄呼吸骤停。

    “冷陛下,你听到没有?你的小公主在这里。我皇知道陛下一定挂念小公主,特意叫我带上小公主来跟陛下见面。冷陛下,你听,你的小公主哭得很厉害啊!”

    顾东神一边高声说话,目光在四周搜索,依然看不到人影,他冷哼道:“冷陛下,你当真不出来?可别怪我动手了!”

    雷海城想起这人的残酷手段,不禁替那小公主心惊。感觉背後冷玄也在颤栗,抱住他脖子的手一片冰凉。

    紧张窒息的气氛中,只听婴儿大声啼哭,倏地转成撕心裂肺的惨叫。

    “冷陛下,你真的这麽忍心,看著你金枝玉叶的小公主给我风陵兵士糟蹋?”顾东神纵声狂笑。

    雷海城足足愣了半分锺,才反应过来风陵兵士竟在奸淫那个刚满月的女婴!

    这群灭绝人性的畜生!!!

    他绝非不清楚两人目前的处境,然而面对突破了自己容忍底线的兽行,一股狂怒几乎要将胸口涨破。

    雷海城红了双眼,身形刚动,脖子上的手蓦地收紧。

    “别冲动。”冷玄紧贴在他耳边,声音暗哑。

    那是你的亲骨肉啊!雷海城几乎想一巴掌打过去,可几滴湿热的液体滴在颈後,飘起淡淡血腥──

    冷玄,咬破了嘴唇……

    男人横在他面前的手指也已经捏到苍白泛青,骨节尽凸。

    雷海城慢慢放松了全身肌肉,从无一刻像现在这样,可以深刻感受到身後男人的悲哀。

    时间在这时,慢得似已停顿。就当雷海城觉得自己的神经已麻木时,婴儿的惨叫声终於微弱。

    顾东神皱紧眉头,难道他估计错了?冷冷看了眼山涧,他从兵士手里抓过出气多进气少的女婴抛了下去。

    小小的身体掉在突出的岩石平台上,从高处望落,只是滩血花。

    “看来人不是躲在这里,再去别处找!”他一踢马肚,带著兵士离去。

    半空中,洋溢著死一样的沈寂。

    雷海城和冷玄就盯著鲜血里女婴的尸体,谁也没有说话。

    “……下去吧……”雷海城低声问,听不到冷玄回答。他沈默片刻後,缓慢攀落平台。

    女婴身上贵重的丝绸衣裳浸透了鲜血,甚至还沾著些白色的脑浆。

    雷海城闭起了眼睛。

    他不是没有见过比这更恐怖的凶杀场面。自己执行任务的时候,通常也喜欢打人的脑门,一枪毙命干净利索。那时看著鲜血和脑浆同时流出,并无特别的感觉。

    可这,只不过是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婴儿……

    “她和我的小皇子,是对龙凤胎。我出征那天,他们刚好满月……”冷玄声音随风飘来,低得几不可闻。

    雷海城睁眸,见冷玄已走到血泊边,蹲下身伸手替女婴慢慢合上眼皮。

    他低著头,雷海城无法看清他脸上神情,唯见血泊里突然出现几个小水圈──

    雷海城震惊。

    冷玄双手捂面,不再言语。好一阵,终於站起,放下了双手。

    雷海城以为冷玄眼睛里会有泪光,但一点也没有。

    他默然。对於掌权者,感情或许只是奢侈品。

    “我帮你葬了她?”他询问著冷玄的意见,手底已开始搬来几块石头,围著女婴尸体搭了个简单的小石冢。

    他们不可能带著女婴的尸体逃亡,他相信冷玄也只能同意这样的安葬方式。

    冷玄一直默默看著,等雷海城忙碌完,才低声说了句“谢谢。”

    “不用。昨天我也许该试著一起救她。”雷海城笑得有点苦。

    “当时情况危机四伏,你能救回周儿已经尽了力。雷海城,无论如何,我都多谢你救了他。”

    “这次,你不说我是故意安排,要勾引你的太子了?”

    雷海城永远都忘不了当初他救回溺水的明周,冷玄却用不分昼夜的凌虐来“报答”他。被冷玄一提醒,脸上顿时阴云密布。

    冷玄全身一僵,知道怎麽道歉都於事无补,消除不了雷海城对他的刻骨憎恨,他选择了缄默。

    雷海城本来还想再狠狠嘲讽冷玄几句,但见他苍白著脸,再看看那小石冢,也就把话吞了回去。

    刚准备背起冷玄攀回山路,听到上方骏马嘶鸣──

    顾东神大笑著勒住了坐骑,一跃下马走到路边,俯视石台上两人,得意之极。“冷陛下,我就知道你们一定躲在附近,总算把你们等出来了。”

    抓过弓,一箭呼啸射下。

    丧心病狂的衣冠禽兽!

    看到顾东神人影出现在头顶上方,雷海城再也压抑不住怒火,一掌将冷玄推到山壁凹陷处,提弓向天,朝著顾东神的箭射去。

    两支箭带起尖锐的破风声,在空中对上,箭头相互碰撞出几点火星後坠落平台。

    顾东神绰号“东神箭”,素来以箭术称雄风陵,见雷海城如此箭术不禁激起好胜之心,大喝一声:“再来!”

    三箭齐发,穿云破雾,直射雷海城。

    同样三支箭从雷海城手中射出,分别撞落了顾东神的三箭。

    观战的风陵兵士无不动容,齐声惊叹。顾东神眼中精光暴涨,他始终不忿昨天被雷海城踢下战车,认为雷海城全靠暗算取胜,此刻领教了少年几乎与他不相上下的箭术,倒对雷海城多了分服气。

    “雷海城,难怪我皇会垂青於你,你果然有点本事。再接我一箭!”

    说是一箭,却是五箭连珠,首尾相连,迅如流星。

    雷海城这次没有回击,反而躲入岩石凹陷处,等五箭射空落地才扬声道:“你人在高处,这样比试没意思。东神箭,你敢不敢等我上去,你我真正在弓箭上一决胜负?”

    “正合我意!”顾东神明知雷海城在激将,但首次棋逢对手,誓要与雷海城分出个高下,当下喝令身边兵士均不得动手,自己也勒马退後两步,等雷海城上来。

    “东神箭顾东神,位列风陵四丞相,箭术卓绝不可小觑。他还有不少厉害招数没使出来,你千万不能大意。”冷玄脸色凝重,低声叮嘱雷海城。

    雷海城冷冷横他一眼,径自将地上的箭都拣了起来放入箭筒,才过去背起冷玄,慢慢向高处攀去。



谁主沉浮 第一部 第39章
章节字数:2971 更新时间:07-11-03 01:46
    两人攀上山腰,风陵兵士见到冷玄,不禁都手握刀柄。

    冷玄将众人异样神情瞧在眼里,心知自己满脸淤伤,模样要多狼狈要多狼狈,苍白著脸扭过头。

    雷海城见他在众人面前尽露窘态,一阵快意,冷笑两声,转头对顾东神道:“东神箭,平地上较量显不出真功夫,你我马背上决输赢如何?”

    “你不是想乘机逃跑吧?”顾东神攒起眉头,箭指冷玄,“冷陛下,我皇有令,要我带你的人头回去,得罪了。”

    “且慢!”雷海城也拉开长弓,笑道:“东神箭,冷玄是我的俘虏。你要他的人头,总得先过我这关。你若赢得了我,冷玄任你宰割。”

    顾东神见这架势,知道雷海城绝不会任自己对冷玄出手,他挥手叫兵士让出匹马牵到雷海城跟前。“好,一言为定!”

    “那你我各退二十步,免得你手下人趁乱上来围攻我。”

    雷海城上了马,牵著马缓缓往後倒退,冷玄跟在马边也一起後退。

    顾东神目光紧锁雷海城,也同兵士们往後退。他自恃箭术了得,自信即使雷海城使诈,他也能一箭取冷玄性命,因此执意在手下兵士面前与雷海城再比试一番。

    待两人间距离已隔开一大截,雷海城微微一笑,举弓拉弦,却朝著天空放了支空箭。

    顾东神和兵士不明所以,下意识地抬头去看。就在众人走神的当口,雷海城突然将冷玄拎上马,往自己身前一放,勒转了马头。

    “你来驾马,我断後!”

    简短地下著命令的同时,他已经扭转腰,一箭将一名风陵兵士射落马。

    马匹在冷玄驾驭下,撒开四蹄狂奔。雷海城靠著冷玄脊背,更不停手,嗖嗖数箭,均中风陵兵士面门要害,瞬间又解决了好几人。

    还多亏顾东神之前送了他那些箭,不然光凭他自己的三四支箭,可不够用来处理这群禽兽。他再抽出一把箭,哈哈大笑。

    “雷海城,你敢耍花招!”顾东神怒吼,策马急追,接连几箭射出。他昨日在阵前已看出风陵皇对雷海城青眼有加,心存顾虑,不敢真正对雷海城下杀手,几箭都奔马匹而去。

    冷玄骑术之精,远出顾东神意料。那马匹本是风陵兵士的坐骑,到了冷玄手底居然服服帖帖,载著两人,在狭窄凶险的山路上高低纵跃,奔跑自如。

    顾东神箭箭落空,反让雷海城利用空隙,又射落数名兵士。

    山路前方出现一个大弯,侧边有座山坡突兀耸立,中间隔著深涧,约有两丈来宽。

    马匹奔近弯路口时,蓦然被冷玄拉转方向,直冲深涧对面的山坡。

    “雷海城,抱紧我!”冷玄沈声低喝,全身伏低紧贴马背。

    想不到冷玄竟然也有胆量玩命,雷海城转身搂紧冷玄腰身,也伏低了身体。

    劲风刮面,割肤生寒。马匹长鸣嘶叫著凌空跃起,飞过了深涧,稳稳落在对面山坡。

    顾东神的坐骑追到深涧边便一声惊鸣,任顾东神鞭打脚踢,都不敢跃过深涧。

    雷海城暗中嗤笑,马匹急行间,再射一箭,正中顾东神身边最後一名兵士眉心。

    眼看雷海城两人的坐骑越奔越远,顾东神终於面现暴戾,眉宇间隐约竟透出股诡异青气。

    一支通体血红,比普通箭身粗了足有两倍有余,布满蜂尾般尖锐倒钩的箭架上弓弦,尖啸著射向雷海城。

    完全不同与之前箭矢的惊人速度令空气都发出类似战栗撕裂的声响。这一箭,锋芒锐不可挡。

    雷海城眼瞳剧烈收缩,根本无暇多想,举起长弓一拦。

    “啪”!血箭被撞偏,擦著雷海城鬓角头发飞过。弓弦连同长弓都被震断,雷海城的胳膊更一阵酸麻,几乎抬不起来。

    这时,第二支血箭已接踵而至。

    已无物可遮挡!

    生死刹那间,雷海城猛地抛掉断弓,反手抓过冷玄挡在了自己面前──

    血光和血腥味立刻充满了雷海城的感官世界。

    他没有听见冷玄发出任何声音,可从冷玄右背肩胛骨穿出的箭头清楚地告诉他,这箭已将他身前的男人射穿了肩膀。

    腥热刺鼻的血豔如桃花,溅满了两人衣裳。

    这一箭余势不竭,带得冷玄整个人都向後倒去,连雷海城一起跌下了马背,沿著山坡斜路滚落。

    马匹无了驾驭,转眼就奔得不知去向。

    顾东神隔著深涧见天靖皇帝中了箭落马,他有心再补上一箭,但那两人一路翻滚,让他无法瞄准。他拉起缰绳,打量著周围,正在琢磨该如何绕过深涧走到对面山坡,身後突然响起震天呐喊。

    “是风陵的狗贼!弟兄们,上啊!”

    山腰里,冒出大群青壮汉子,挥舞著兵刃向顾东神冲来。

    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高举大刀,纵马冲在最前面。

    雷海城已滚到平坦处,撑起身遥望,相距虽远,他依然听出了那人声音。

    是岳小川。

    “你们究竟是什麽人?”顾东神见数百人冲向自己,也不免心惊。又见众人穿的都是天靖寻常百姓服饰,一时吃不准众人来路。

    “我们是天靖的百姓,你这个狗贼侵犯我国,快来受死!”岳小川大喊,“弟兄们,看他的装束,多半是风陵的高官,杀了他,咱们再去云潼关帮天靖军队跟风陵的大军拼命!”

    他身後,数百人齐声应和,群山回响,气势雄壮。

    顾东神纵然箭术通神,也知道凭他一人根本无法与几百个情绪高涨的汉子对阵,用力两鞭,驾马飞逃。

    岳小川一马当先,带领著连环寨的喽罗紧追不舍。

    雷海城在对面山坡上,见连环寨众人如此热血为国,敬意油生。回想到昨晚在山洞里,听到外面那两人一鳞半爪的交谈,想必就是在议论连环寨准备去云潼关杀敌的事情。

    确是群峥嵘男儿。

    等众人出离了视线,他才想起冷玄。

    男人身上沾满血迹沙土,就侧躺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背对著他一动不动。

    死了?虽然箭射中的部位不足以致命,不过那血红色的箭或许喂了毒药……

    茫然的感觉不知不觉,慢慢爬上了雷海城心头。

    是他将冷玄拖到身前做了挡箭牌、替死鬼,可他丝毫也没有大仇得报的喜悦,反而空虚得没了方向。

    大概是这仇报得太快、太容易了吧?让他一下子竟无所适从。

    妖豔的桃花刺青还残留在他脑海里引诱著他想去探究,报复也才刚开了个头而已。

    他不要这一切结束得如此迅速……

    他就怔忪地看著冷玄的背影,错觉自己已经看了千年般漫长,而事实上,时间只停顿了极短暂的瞬息。

    蓦地,冷玄背脊微微动弹了一下。雷海城遽然跳起,扑了过去,翻过冷玄身体。

    男人的脸虽白得像张纸,胸膛还有力地起伏著。

    雷海城浑身登时松懈下来,坐倒冷玄身边。他理不清自己心里究竟在紧张些什麽,但唯一肯定的是,他绝不想冷玄就此死去。

    “你欠我的,还没有还够呢!”他喃喃自言自语,看了看伤口流出的血,色泽殷红,不是中毒的迹象,冷玄应该只是失血过多晕了过去。

    匕首削断了露出冷玄背後的箭头,雷海城抓住箭尾用力一旋──

    “啊!”箭杆上无数细小倒钩撕扯著皮肉经络,冷玄痛醒,猛烈抽搐,却被雷海城牢牢按住。

    “这点痛你就受不了?哼,你上次刺我那箭,还抹了剧毒。这箭上没毒,算便宜你了。”

    雷海城无视冷玄满脸肌肉都痛得扭曲,慢慢地将箭杆一分分从伤口向外抽,还边拔边转,刻意延长痛楚的时间。

    他受过的罪,也要冷玄尝个遍。



谁主沉浮 第一部 第40章
章节字数:2941 更新时间:07-11-03 01:46
    冷玄全身都在无声颤抖,雷海城慢吞吞的动作让他错觉自己右肩所有的神经和筋肉似乎都被箭上倒钩拖出了伤口,然而皇帝的骄傲绝不允许他在对手面前流露哀求神色。他死命咬著牙关,瞪著正带给他无尽痛苦折磨的人。

    雷海城眼睛里,闪烁著猫戏弄耗子的残酷嘲笑。

    ……“冷玄,你记住,你给我的耻辱,我一定会跟你讨回来。”……他记得,金殿上,少年周身浴血,傲然挺立他面前,就是用此刻这种冰冷的笑容对他下了复仇的宣言。

    强大的压迫感像座无形高山,压得他无法自由呼吸,无处可逃。

    他逃不了……

    先前被雷海城突然扯到前面挡箭的那刻,他震惊、愤怒,内心深处却竟然有点自己也不愿承认的轻松──死亡,是否代表著他终於可以自雷海城的阴影中逃脱了?

    可现在,他从雷海城的眼神中明白地读懂,无论如何,雷海城都不会让他轻易解脱。

    “不用这样看著我,如果易地而处,你也同样会拿我来挡箭罢。”雷海城笑得冰寒彻骨。

    冷玄无奈地合上了眼帘。

    “你看来还很舒服,是不是嫌我动作太轻了?”

    雷海城皱眉,他不喜欢冷玄默默隐忍,让他感受不到征服猎物的兴奋。狠狠拧转搅动著还留在伤口里的半截箭身,再大力一拔。

    冷玄终於如他所愿低声惨叫,血随著箭身抽离再度喷出。雷海城闪身避开,好整以暇抱起了双臂。

    “箭我替你拔了,伤口就得靠你自己处理。能走的话,自己站起来。马已经跑掉了,想在天黑前走回云潼关,就别再耽搁。当然了──”他恶意地笑笑,“如果你实在走不动,可以求我抱你回去,只要你不介意自己的将士们看到尊贵的皇帝陛下像个女人一样被我抱在怀里,哈哈!”

    血顺著肩头蜿蜒流下,染红了泥土。右半身从肩膀开始,痛到麻痹,已完全失去了知觉。冷玄抿紧唇,用左臂支撑著全身重量,缓慢地站起身。

    撕下右手的袖子团成一团,用力堵住还在冒血的伤口,步履蹒跚走向雷海城。“走吧。”

    他脸孔和脖子都流满了冷汗,声音微弱得似乎立刻便会昏厥,可神情里仍是那种令雷海城深恶痛绝的傲气。

    雷海城冷笑,迈开大步,看冷玄到底能坚持到什麽地步?

    两个时辰後,雷海城和冷玄已绕过深涧,再翻过座古木葱郁参天的小山就可走出锁云山。

    冷玄路途上也不知摔了多少跤,步子越来越慢,最终扶著株树干坐在草地上,挣扎数次,再也站不起来。

    他喘息著抬头,视力已开始变得模糊,依稀看到雷海城就站在他身前。

    他知道,雷海城在等他出声哀求。

    “呵……”冷玄靠著树身轻笑,疲倦地闭起双目。“雷海城,你不用等。我确实走不动了,可我不会来求你,永远都不会。”

    雷海城冷著脸,慢慢走到冷玄对面的一棵大树底下,坐下休憩。

    早就明白冷玄绝不会向他哀求。一路上的冷嘲热讽无非只是为了排遣自己心头的挫败。

    他无法让冷玄真正屈服。

    这个原本跟他处於两个全然不同的时空,与他本该毫无交集的男人,骨子里的骄傲坚忍,跟他不相上下。

    他可以杀了冷玄,也可以用一千一万种比冷玄更恶劣的手段来折辱冷玄,彻底弄脏这个高傲的男人,但他很清楚,再怎麽将这个男人踩在脚底践踏,冷玄的心依然不会向他低头。

    正如他一样,他也永远不会向折磨凌辱自己的敌人屈服。

    如果天靖宫中那噩梦似的一切未曾发生过,冷玄还真的是他欣赏的类型。然而命运,注定要他憎恨到底。

    雷海城漠然将视线从冷玄身上移开,转望头顶朗朗天穹。

    云彩舒卷翻涌,变幻万千,日光悄然偏移,一阵纷乱的马蹄声从远处驶近。

    他没有动,因为已经看到马上骑士穿著天靖将士的盔甲。最前面的那匹白马无人骑坐,四蹄如墨,赫然是冷玄的坐骑。

    冷玄听到动静也张开了眼睛,面露喜色。

    “雷海城!”被骑士簇拥正中的少年一眼发现了树下的熟悉人影,欢呼著纵马奔来。一副小小的亮银锁甲头盔,将明周衬出几分青涩英气。

    他转眼看到另一边的冷玄,忙下马过去搀扶。“父皇,你的肩膀怎麽了?”

    白马见到主人,绕在冷玄身旁不停地低鸣。

    明周身後数十个天靖将士纷纷跃下马背,跪地参拜。找到皇帝,人人喜形於色,但见皇帝周身负伤的狼狈光景,都恐触犯冷玄,垂低目光不敢多看。

    “是被顾东神射伤的。”冷玄勉力披上明周递过来的披风,裹紧了身体,皱眉道:“云潼关战况如何?你怎麽贸然进山,万一再被风陵的兵士抓到──”

    “父皇不必担心,风陵大军已经与我们约定暂时停战,等三日後再战。孩儿也是今天才进山来找父皇,可巧先找到了父皇的坐骑。”

    明周兴奋地转头对雷海城道:“海城,多亏你昨天孤身闯入风陵军中还将对方打得落花流水,我军的将士都士气高涨,後来接连打退了风陵两次进攻呢!”

    他昨天被雷海城打晕过去,其实根本没看见雷海城後来怎麽突围的。只是醒来後听天靖将士加油添酱地夸赞雷海城英雄了得,如何从天而降将对方主帅踢落战车,直听得他十二万分钦佩。此时雷海城人在眼前,他更是崇拜到极点,若非碍著父皇在身边,他早就冲过去抱住雷海城了。

    “是麽?”雷海城坐在树底懒得动,皮笑肉不笑。X的!他不过是看不惯风陵虐杀婴儿的残暴才出手,倒帮了天靖的大忙。

    “当然是真的!海城,你又救了我一次,不,是救了我天靖大军。有这三天时间,我们就可以等到援兵,将风陵大军一网打尽。”

    明周没发现雷海城眼底戾气,兀自兴高采烈说个不停,捉住冷玄的手,道:“父皇,雷海城这次帮了我们,是天靖的大功臣。父皇,你说是不是?”

    他也听说昨天冷玄曾下令将士格杀雷海城,後来冷玄被雷海城劫走,他还担心雷海城会不会杀了父皇报仇雪恨,眼下见两人似乎相安无事,不觉放下了心头大石,逼著父皇开口承认。

    只要父皇在将士面前认可了雷海城,应该就不会再随便加害雷海城了。

    冷玄对明周注视片刻,他自然知道自己儿子心里打什麽主意,涩然笑。“对!”

    耳朵里如期听到雷海城一声嗤笑,他思量再三,还是没有放弃收罗的意图,缓缓道:“雷海城,跟我回京的事,你不妨再考虑一下。只要你肯为天靖效力,高官厚禄任你开口。你对我的不敬……我可以不再追究。”

    “哈哈,你还真是宽宏大量!可惜你不追究,我还是要跟你算旧帐。”雷海城霍地站起。

    周围将士听他言语不逊,昨天又都见识过雷海城的英勇,怕他对皇帝不利,忙在冷玄父子身边围成一圈,严阵以待。

    明周听冷玄口气,竟是肯重用雷海城,不禁大喜,正幻想著雷海城如入了仕,他便可以经常与雷海城见面。不料雷海城断然拒绝,他大失所望,但想到雷海城当时所受的种种凌虐,连他这个旁观者都不忍卒睹,雷海城本人又怎麽可能轻易放下仇恨?嘴巴张了两张,想劝的话终究说不出口。

    雷海城冷冷环视众人如临大敌的紧张神情,哼了声,转身扬长而去。

    “海城……”明周仍是忍不住叫,可雷海城头也未回。

    冷玄目光深幽,缄默著,直到再也看不见那个修长挺拔的背影,才面无表情地回头。

    “回云潼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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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主沉浮 第一部 第41章
章节字数:2393 更新时间:07-11-03 02:01
    天边月明如镜,风起,云涌。群山绵延耸峙,宛如卧龙盘旋大地。

    雷海城枕著双臂,躺在山谷草丛里,叼著根草,遥望高远夜空。

    枝头夜隼间或啼叫,和著草丛中虫声呢喃,更显山中静谧。白天的逃亡仿佛已经成了很久以前的回忆。

    他慢慢阖上眼皮,漆黑一片里,却浮起点点桃花,妖豔绽放著。每一朵,都像冷玄被箭射穿身体时溅落的血迹……

    烙痕、苍白发青的身躯、强忍屈辱透著傲气的眼神在脑海中不停交错浮现,叫他无法集中精神再去思考其他任何事情。

    可恶!他翻身坐起,一拳狠狠砸在地面。

    不就是幅刺青嘛!即使真的如他所想象的,那刺青是尘烟加在冷玄身上的耻辱,才导致冷玄近乎疯狂地叫侍卫轮暴尘烟,也不值得他同情冷玄!

    但是为什麽,他思绪里如今充斥的尽是冷玄受伤时的情形?

    心已乱,从日落开始,他就一直躺在这里,等著天黑,等著月出,等著迷茫消散。可时间一寸寸流逝去,却没有带走他心底的惘然,反而将之冲刷堆积到了心里面某个更深的地方。

    “啊啊────”他仰天大叫,待回音徐徐平息,才觉得压在胸口的烦躁随著大喊发泄了。

    手指用力一拉,扯断了嘴里衔著的草。眼瞳映著月华,流转出毫无温度的冰冷气息。

    忍受非人的凌辱,强迫自己活下来,就是为了报复冷玄。所以,无论尘烟做过什麽,他都不会原谅冷玄,绝对不!

    云潼关前的草地上分布著深浅不一的血迹,泥土里焦味尚存,向人宣告著这里不久前刚经历过激烈杀伐。

    豔阳当空,直照城楼,白色免战旗帜高高飘扬。仅有几名兵士手执矛枪在城楼上巡回放哨。

    距城楼半里,风陵大军的军帐一座紧挨一座,整齐排列著,肃穆宁静。最前排的军帐前同样竖起面免战旗。

    雷海城站在小山丘上,看这形势,双方果然休了战。等天靖大军的援兵到达,风陵大军腹背受敌,恐怕逃不了全军覆没的厄运。

    那些禽兽不如的风陵兵士,死不足惜。雷海城耸了耸肩,虽然受过风陵皇赠刀的恩惠,但他对顾东神以下的风陵兵士实在没好感。

    这里的战局已与他无关。他知道冷玄应该在云潼关内,暂时却没兴趣去找。

    要继续报复,也得等冷玄将伤养好点,否则折腾三两下就挂了,跟他的初衷不符。

    只是如何打发这段空虚时间,倒让雷海城颇伤脑筋。他在异世结识到的朋友其实也就寥寥几人。公子悠婚期尚远,现在就去洛水为时太早,而且雷海城实在不大想跟公子雪见面。

    总觉得,那双波澜不兴的冷淡眼眸,叫他无从退避。

    或许,去西岐探望下久未见面的湛飞阳?比起性格阴沈的公子雪,雷海城自觉同湛飞阳那种豪爽之人相处起来容易多了。

    反正他在这时空是闲云野鹤,没有家国羁绊拖累,就当游历,去西岐见识下总强过无所事事,顺便也看看西岐和天靖之间的战事进行到什麽程度。

    不过眼下得先去最近的城池买身干净衣裳,把自己身上染血的衣服换掉,还得买匹脚力代步。

    好在离开洛水时,公子悠除了大包干粮,还送了些银两给他做盘缠。他嫌重,只拿了一小锭放身上,买马买衣服应该绰绰有余。

    舒展下筋骨,他跳下小山丘,没走出几步,一个从未听过的女子声音钻进耳里,脆若银铃,却又细如游丝。

    “雷海城,你终於来了。”

    “谁?”雷海城四顾,不见人影。

    那声音轻笑,“想知道我是谁,来找我啊!我就在你背後。”

    一口如兰香气吹上他颈後,雷海城寒毛直竖──没试过被人无声无息欺近身後。他更不回首,一脚迅速向後倒踢。

    落脚处,是个柔软的身体。

    “啊!”女子惊叫,身子被踢得飞出数米,摔倒草丛里。她挣扎著刚坐起上半身,额头一冷,一把寒光四溢的匕首已抵住她印堂。

    “你是什麽人?”雷海城匕首微微向前一送,逼女子抬高头。

    跟一双弯如月弦的眼睛对上,他愣住。

    眼波潋滟,未语先含笑……

    “婷?”

    不,不是!尽管那眉眼像极了他的未婚妻婷,可女子周身的狡黠气息与婷截然不同。

    刹那恍惚没有逃过女子灵慧目光,她嫣然一笑,竟不闪避,反伸手抱住了雷海城的腰,整个身子柔若无骨地贴了上来。

    雷海城倒被这古代女子的大胆作风吓一跳,正要推开她,身後劲风突起──

    “姓雷的,接箭!”

    一箭挟雷霆万钧之势,厉啸破空,急射雷海城後脑。

    顾东神!

    雷海城昨日见过血箭的威力,对东神箭再无心存轻视,听这箭来势惊人,要他再像昨天一样,拿女子去挡箭是决计做不到的。

    那双跟婷相似的眼睛……

    他猛地扑倒地面,森冷箭气从上方呼啸而过。几根发丝竟被箭气绞断,四散飞扬。

    那女子被他压在身下,媚眼如丝嘤咛一声,“你欺负人家。”扬起左手就朝雷海城脖子上抓。

    阳光折射下,女子指甲发出暗蓝的淡淡荧光,如果不是细心看,根本不易觉察。

    雷海城眼角杀气大盛,匕首挥过,女子左手食中两根手指顿时断落。

    断指处居然没有半点鲜血冒出,女子也依然笑吟吟,似乎丝毫不觉痛楚。

    雷海城真正大吃一惊,就在失神瞬间,脖子微凉,被女子小指指甲划破了皮肤。

    不痛,像被毒蜂蜇了口,从伤口到耳根後迅速麻痹。

    背後同时传来阵剧痛,中了顾东神一箭。

    “雷海城,你跑不了了!”那女子和顾东神齐声大笑。银玲似的声音笑到一半忽变痛呼。“我的手──”

    清脆的一声骨折,女子左臂被齐肘折断。

    雷海城匕首已经架在她颈中,但眼前天旋地转,手脚酥麻发软,再也使不出半分力气。

    指甲和箭头,一定都涂了烈性麻药……

    意识彻底陷入黑暗前,听到女子恨声道:“顾东神,你滚开!我要杀了他……”



谁主沉浮 第一部 第42章
章节字数:3811 更新时间:07-11-03 02:01
    半睡半醒之间,身体仿佛躺在水床上,不断轻缓摇晃著。隐约有说话声在周围响起,雷海城却听不清楚,只觉得喉咙又干又痒,忍不住伸手捏住了自己脖子。

    “醒了?”银子般优雅冷硬的询问令雷海城完全清醒。

    映入眼帘的,是宽敞得几能容纳十来二十个人的巨大车厢。四壁和车顶都包著月白色绣金色花纹的锦锻,车帘低垂密不透光,看不出车外是白天还是黑夜。顶壁梅红流苏随车轮行进左右晃动,从幅度判断,马车的速度很快。

    他身下,枕著张黄黑相间的厚实虎皮褥子,和车厢里其它摆设一样,流溢著不言而喻的贵族气息。

    车厢角落里,点了四方形的羊皮罩烛灯。

    御焰燎就坐在雷海城对面,烛光将他原本就颀长的身影拉得更高大,几乎将雷海城整个人罩进了阴影中。

    他身披月白长袍,长发未束,随意散在肩头,屈起条长腿,一手撑著下巴,另一只手里,轻松地转动把玩著他送给雷海城的那把匕首。

    脚边堆放著不少零碎东西:发射钩索的小圆筒、几枚鸽蛋大小的圆球、澜王府的腰牌……甚至连雷海城藏在头发束里救急用的两根自制铁刺也在里面。

    雷海城苦笑,替他搜身的人真是尽职,把他全部家当都抖了出来。

    身上的旧衣服换成了跟御焰燎同样的月白长衫,箭伤处缠著绷带,还透著股药膏清凉味,脖子上也涂了药膏。雷海城支起身,找了个不压到伤口的姿势靠车壁坐著。

    无论御焰燎派人偷袭他的目的是什麽,对方既然为他包扎了伤口,也就表明暂时不打算取他性命。

    “你中的麻药是我研制的各种麻药里最烈性的。普通人至少得昏睡上一天一夜。你不错,六个时辰就醒了。”

    御焰燎终於抬眼,笑容淡然,隐藏凌厉锋芒,扫过雷海城镇定神情,“雷海城,你应承过不来妨碍我,却射杀了我派去追杀天靖皇帝的兵士,你是决意要为冷玄卖命了?”

    就知道东神箭在连环寨众人追击下脱困回营後,一定会跟御焰燎报告,雷海城颔首道:“陛下,我确实杀了你风陵兵士。第一,冷玄是我的仇人,要死也得死在我手里。第二,陛下的兵士对小小婴儿也手段残忍,雷某看不过。”

    御焰燎脸色一冷,还没开口,车厢外有个银铃似的声音不屑地哼道:“妇人之仁!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都是杀人,手段残不残忍又有什麽分别?”

    车帘掀起,声音的主人入内,对御焰燎跪拜。“瑶光见过陛下。”

    当时情况危急,雷海城只看到女子眉眼与婷相似就已乱了思绪,并没有怎麽仔细端详。此刻,才看清那女子约莫二十来岁,身著鹅黄色百褶凤尾裙,纤腰盈握,风韵动人。

    她的左臂绑著层层绷带,吊在颈中,行完礼後狠瞪雷海城一眼。雷海城的心神却全被她露在外面的左手吸引过去──

    素手莹白似玉,五指纤纤,毫发无伤。可他明明记得,昏迷前确实削断了女子两根手指……

    “你怕了?”瑶光看著雷海城匪夷所思的表情反而抿唇轻笑,右手抓住左手大力一抖,整只左手竟从腕骨处脱落,不见半点血花。

    左腕凸出光秃秃一截腕骨,从陈旧的创口看,她的左手很早前就已经被齐腕斩断。先前被她扯掉的,是一只形状逼真的假手。不但肌理肤色似极真人,而且每个手指关节都能自由活动。

    这时代,居然已经有如此精妙的整形术?雷海城著实愣了好一阵才收起惊愕。

    “十年前,风陵与天靖边境的一些将士因小小龃龉争斗,瑶光的父母都是我风陵边境平民,在混战中被天靖兵士所杀。她的左手,也是被天靖人砍断的。”御焰燎缓缓拉过瑶光,让她坐在自己身边,轻抚瑶光头顶,细长的眼眸里带上点罕有的温柔。“瑶光那时,只有十三岁。”

    “那些禽兽想污辱我,我死都不从,他们就砍掉了我的手。若非陛下当时正好在附近狩猎,救了我,恐怕我早被天靖的禽兽剁碎了。”

    瑶光接回了假手,语气平淡得像在叙述跟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

    雷海城心一沈,他完全听得出瑶光平静背後的怨恨。他不了解这个异世,更不清楚风陵与天靖之间究竟有过多少过节,确实无立场去指责风陵兵士的兽行。

    御焰燎仿佛已看穿雷海城心底一闪而过的懊悔,淡淡道:“两军交战,本来就没有什麽道义仁慈可谈。要获胜,有时必须不择手段。雷海城,你也是聪明人,不会不明白这道理吧?”

    雷海城深呼吸,御焰燎所说的他自然深有体会。真要他上战场杀起敌来,也照样不会眨一下眼睛。但身为现代社会的文明人,对於古人作战时某些超出他底线的残暴做法,终究难以接受。

    别说屠杀手无寸铁的平民和婴儿,就算战俘,在他前世的时代也受到国际条约保护。

    不过他可以想象,如果去跟古代的帝王宣扬什麽人道主义,多半会被御焰燎从车厢里丢出去。

    他跟御焰燎仅是第三次见面。御焰燎给他的感觉一次比一次强硬。他确信,这个外表平淡无奇的男人,绝非任何人能轻易左右。

    最让雷海城心惊的是,直到现在,他仍然不确定御焰燎生擒他的用意。

    一个冷玄已令他心烦意乱,实在不想再去招惹个皇帝。

    他笑了笑,道:“陛下,雷某只是一介小民,不懂战场上的是非,若有得罪的地方,还请陛下见谅,放雷某回去。”

    “回哪里去?”御焰燎嘴角蓦然扬起丝玩味,呼地拉开了车厢侧面的厚重布帘。“这里已经是我风陵国土。你想,我还会放你回天靖吗?”

    “什麽?”雷海城一凛,也掀开了自己身边的窗帘,目光所及车厢前後,一队队将士正井然有序地行进,辎重车马首尾绵延数里,无数火把连接成一条长龙,照红了夜空。

    车轮经过的,是片陌生的土壤。沿途道路旁的村庄布局、屋宇建筑样式全然不同於天靖。

    “你撤军了?”震撼过後,雷海城迅速冷静下来。

    御焰燎喝著瑶光斟来的茶水,轻笑,“天靖要求暂时停战,不过是在拖延时间等石塘守将搬救兵,我怎麽可能让他如愿?就让他到时跟我军留下的空帐篷去作战吧,呵!”

    “帐篷里面的地上都撒著有毒的铁钉子,包管天靖的禽兽东西不死也变残废。”瑶光在旁笑得很甜,眼儿弯成两轮月牙,叫雷海城心头一阵微痛。

    听这与婷眉眼相似的女孩说出如此歹毒的话,毕竟很难适应。

    他不再看瑶光,凝视御焰燎,“陛下,你劫持我,究竟想怎麽样?”

    “错了,不是劫持,而是请。”御焰燎微笑著站起身,拿了自己的茶杯,走向雷海城。

    “所谓良禽择木而栖,雷海城,天靖有你这样的少年英雄却不知重用,还肆意折辱,可见气数将尽。你不如留在风陵助我成就霸业,他日踏破天靖京城,我可以留冷玄一命,送给你为奴。你爱如何报复他,只管动手就是,岂不爽快?”

    他淡然道来,仿佛天靖皇朝已是他囊中之物,唾手可得,仰头饮尽自己杯中茶水,示意瑶光另拿个玉杯斟满茶递到雷海城面前。

    喝下这杯茶,就等於应允为风陵效力了罢。雷海城虽然嗓子渴得快冒烟,但还明白个中利害,深吸一口气,道:“雷某不过是个普通人,当不起陛下错爱。”

    “你不必妄自菲薄。”御焰燎脸上笑容不减,目光却逐渐凛冽起来。

    瑶光在旁冷冷哼了声,“姓雷的,陛下赏识你是你的福气,你别不识抬举。”

    “言重了。雷某没什麽本事,可就是不喜欢做人手中的棋子。”

    “姓雷的,你太放肆!”瑶光娇叱,一杯热茶泼到雷海城脸上。

    雷海城居然没有闪避,水珠就顺著头发往下滴。瑶光怔住。

    缓缓用袖子抹干净了脸,雷海城才冷淡地瞥了她一眼。

    瑶光不由自主地打个寒噤,忽然对雷海城生出无穷敬畏恐惧──

    白天,她被雷海城用匕首抵住喉咙时,雷海城也露出跟此刻相同的冰寒目光,令她当时浑身血液为之冻结。如果不是麻药及时发作,她相信自己早已身首异处……

    “女人,我的忍耐有限,别再挑衅我。”雷海城终於移开了视线。瑶光这才周身如释重负。

    要不是瑶光有双跟婷相似的眼睛,雷海城绝对有把握让她血溅当场。不过……看看边上的御焰燎,他暂时还不想拖著背上的箭伤贸然出手。

    “雷海城,你是执意要与我作对了?”

    御焰燎笑容隐隐笼上层寒气,轻旋匕首,在车厢里带起低啸风声。“不能为我所用的人,就等同无用。雷海城,你想不想知道,我怎麽处置没用的东西?”

    瑶光猛抬头,眼带惧色。

    匕首自御焰燎手上飞出,紧挨著雷海城颈中血管“笃”地钉进他背靠的车厢板壁。

    雷海城文风不动,泰然自若,连眼皮也没稍眨,似乎擦著脖子飞过的只是片落叶飘花,而非致命利器。

    御焰燎目光冷厉如电,不离雷海城淡定微笑,也不禁佩服他的胆气,一连说了几个好字,甩开车帘,竟飘然出了车厢。

    瑶光表情复杂,对雷海城看了好一会,才转身离去。

    雷海城等车帘放落,终於长长吐气。藏在袖子里的双手满是冷汗,背心衣裳也已微湿。

    拔下匕首,他笑了──御焰燎会花心机来抓他,就应该不会轻易杀他。

    这一把,赌赢了。雷海城希望自己的好运气可以延续到顺利逃脱的那天。

    不过现在他最需要的,是水和食物。

    在车厢里翻找一圈,搜罗到不少糕点干肉,雷海城也不客气,就著御焰燎喝过的那壶香茶饱餐一顿,倒头就睡。

    车厢外有数万大军前呼後拥,箭伤痊愈之前,他脱围的机会微乎其微,与其铤而走险,不如先养足精神再做打算。



谁主沉浮 第一部 第43章
章节字数:2889 更新时间:07-11-03 02:02
    风陵大军行军的速度之快,雷海城在护送公子雪兄弟返洛水途中已有听闻,这回亲眼目睹大军撤退,果然神速。

    一日之中,大军只休憩两三个时辰,其余时间全用来赶路。虽有数万人之众,但沿途秩序丝毫不乱,连私下多余的交谈都没听到一句,足见军纪严明。

    几天後,大军距风陵都城临渊城仅剩三百里路。

    雷海城的日子过得还算太平。说是软禁,御焰燎并没有限制他的人身自由,大军停下休息进食时,御焰燎也任由雷海城离开驾辇散心。反正雷海城有伤在身,御焰燎料他也不会在众目睽睽下冒险逃跑,只是坚持要雷海城寝食同车。

    跟个全身充满压迫感的皇帝同吃同睡,雷海城最初固然不太自在,但既然御焰燎都不介意,他也就乐得逍遥。每天吃香喝辣,洗脸换药都有瑶光伺候,倒著实过了一把帝王瘾。

    御焰燎途中没有再提要雷海城投身风陵,却对雷海城自制的武器十分感兴趣,一件件向他细问制作方法。雷海城心想即便他不解释,以御焰燎的才智自行研究,迟早也能发现其中窍门,况且这些武器只适合暗杀防身之用,对大规模的行军打仗并无多大真正用处,他干脆大大方方地将东西都拆了开来,再边解说边拼装回去。御焰燎看得不住点头,偶尔还想到一两处改进的地方。

    两人在车内埋头钻研武器,竟也有说有笑。

    说实话,如果御焰燎没有利用他的念头,雷海城对御焰燎的印象还不错,至少御焰燎跟他交谈时不会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一口一个本皇地惹他反感。

    御焰燎惊异於雷海城对武器的造诣,深信雷海城必然还有许多巧妙玩意不曾透露,旁敲侧击问了数次,雷海城都装傻搪塞过去。

    他不讨厌御焰燎,可是绝不会帮御焰燎去改良军队装备。

    御焰燎这时倒显出了帝王气度,只意味深长地望了雷海城一眼,没有继续追问。

    晌午,大军在山阴处歇脚造饭。日头当空,照著将士盔甲,折出刺目银光。

    雷海城跨下驾辇,找了块有树阴遮挡的草地,刚坐定,便见对面不远处,枝叶繁密如盖。瑶光独自倚树而坐,右手正拿梳子慢慢梳著头发,又取出片染了凤仙花汁的胭脂纸用嘴唇轻抿。

    终究是女孩子,纵使行军途中,依然不改爱美天性……雷海城看在眼里,无声微笑。

    似乎觉察到有人注视,瑶光抬头,对上雷海城目光,她一愣後飞快转过头,拍了拍裙子上沾到的草屑泥土,起身就走。

    自从那天泼过雷海城满脸茶水後,她就变得异常沈默,不再对雷海城出言讥诮,服侍他起居时也中规中距。雷海城反而有点不舒坦,有次故意跟瑶光说话,瑶光也不接话,雷海城只好作罢。

    他知道瑶光跟婷根本是两种不同类型的人,可潜意识里,多少对瑶光有种特殊的感觉,尤其是看到那双月牙般的弯弯眼眸……

    倘若瑶光没有出现,他确实已经强迫自己将对婷的思念锁进记忆箱底。但就当快成功遗忘时,偏让他见到了酷似婷的眉眼。往日的亲热旖旎便再也藏不住,几天功夫里,化作一幅幅陈旧染黄的画面,在他眼前回放。

    婷怎麽样了?有没有找到新的男友?有没有再为他哭泣?……

    “再看,我就把你眼睛挖出来!”

    男人狠毒地在他头顶警告。雷海城终於把目光从瑶光嫋娜的背影上收回,抬头瞅著顾东神,“我看她,关你什麽事!”

    一路上,会用这种毫不客气的口气跟他说话的,只有顾东神。其他的风陵将士既敬畏雷海城那日独闯大军的气魄,又见风陵皇对雷海城青眼有加,都对雷海城敬而远之,唯有顾东神不时来找茬。

    起初雷海城还以为顾东神是因为在他手里栽了几次跟斗心存愤恨,可有次无意中发现顾东神望向瑶光的眼神里满怀柔情,总算明白这没人性的混蛋居然是对瑶光动了心,所以但凡他多看两眼瑶光,顾东神立即会冒出来大呷干醋。

    可惜,凭他几天观察下来,瑶光根本就不知道顾东神在为她犯单相思。

    有本事,就去追啊!对他耍什麽威风?雷海城只觉好笑,想不到这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东神箭竟然在感情上如此忸怩。

    顾东神眼露凶光,一把扯起雷海城衣襟,压低了嗓子狠狠道:“姓雷的,你别以为我皇现在纵容你,你就得意忘形了。告诉你,我皇不过是还爱惜你的才华,才留你多活段时日而已。等他没了耐心,你等著被剥皮抽筋剁碎喂狗吧!”

    雷海城笑容微僵,亲眼见识过风陵将士的残暴,他丝毫不怀疑顾东神所说的真实性。

    中外历史上,将人犯剥皮处死的例子并不少见。

    顾东神见雷海城发愣,以为他被吓到,啐了一口,放开雷海城衣襟走了。

    掸著胸口衣服,雷海城另一只手伸到背後去抚箭伤。

    当日顾东神那箭志在生擒,用的只是普通箭矢,射得也不深,经过几日休养伤口已经结起疤痕。可动作稍猛,还是牵扯得生疼,创口也火辣辣的,有再度绽裂的趋势。

    现在,他还没有足够能力从御焰燎眼皮底下逃跑,而且周围除了光秃秃的一座山丘,都是一望无际的平原,难以藏身。

    雷海城拿著根树枝在泥地上比划著,不知过了多久,一个苗条的影子从背後投到身前地面,他微怔停了手。

    “你找我?”他问转到跟前的瑶光,对於瑶光飘忽的轻功身法已见怪不怪。

    瑶光一双妙目对雷海城画在地上的山势地形看了半晌,伸脚将地形擦去才低声道:“以後别再乱画,被人知道你想偷跑就完了。”

    “你不去告密麽?”雷海城丢掉了树枝,伸著懒腰站起身。

    瑶光瞪著他,既然雷海城知道她一直在监视他,为何还若无其事地朝她微笑,仿佛认定了她不会去向风陵皇禀告。

    她咬著嘴唇,见雷海城已转身走向风陵皇的驾辇,忍不住叫住他。“雷海城……”

    雷海城回过头,等著瑶光说话。

    大气悠远的眉宇,似身後千里辽阔平原,融进了苍穹。乌黑长发和月白衣裳在春风中翩然飞舞,潇洒俊美,令人不舍得移开目光。

    眼眸却温和若春水,就那样静静地微笑著,等待著,让她怎麽也无法将之与那个用冰冷的匕首抵在她颈中的人联系起来。

    “我……”她忽然发现自己不知道想说什麽。

    “你脸红了。”看著红晕染上瑶光双颊,雷海城终是被瑶光的小女儿态逗乐了。这才像个青春无忧的女孩子。

    仇恨,只会让那双与婷相似的眼睛失去快乐。

    他走回瑶光身边,看到瑶光几乎真假难辨的左手,出於好奇,伸手捏了捏那几根手指。

    柔软,但没有温度,类似羊胰黏膜的材质里面灌注了一些填充物,再稍微用力,摸到手指中间有软骨般的硬物……

    要不是亲眼所见,雷海城真的难以相信古人能做出如此精巧的义肢,不过心想御焰燎身为国君,倾全国之力替瑶光找个巧手工匠做假手也非难事。

    “这里还痛不痛?”他放开了瑶光左手,用再自然也不过的动作轻轻试探著摸了一下她还包扎严实的手肘关节。

    瑶光脸上突地腾起惊恐,连退两步,转身狂奔。

    雷海城愕然,难得心里的温柔被唤醒,想关心下瑶光,权当寄托对婷的思念,不料瑶光居然像见了鬼似的落荒而逃。

    他缓缓转过头,身後,御焰燎正踏立驾辇上,环抱双臂,似笑非笑望著他。



谁主沉浮 第一部 第44章
章节字数:2989 更新时间:07-11-03 02:02
    “雷海城,你竟然将我的手下勾得春心荡漾。你说,我该怎麽处罚你?”

    大军启程不久,御焰燎跟雷海城在车厢里用膳,倏忽冒出这一句,害雷海城一口银耳红枣羹险些呛进气管,连忙抓过水壶猛灌。

    瑶光一直跪坐虎皮上,伺候两人进食,闻言不由煞白了脸,垂首道:“陛下,瑶光绝无此心。”

    “男欢女爱是人之天性,又何必掩饰?瑶光,你是我栽培所成,你心里想什麽,我怎会不清楚?”御焰燎笑笑,瑶光不敢再出声,却连嘴唇都白了。

    雷海城连喝几大口水,好不容易缓过气,“陛下说笑了,我对瑶光姑娘从无非分之想。”

    他至今仍不知瑶光究竟是什麽身份,途中但见众将士都对瑶光十分恭敬畏惧,无人敢近她身边。心想一个女子跟随大军出征,又伺候皇帝起居,十之八九是御焰燎的妃嫔。否则,顾东神也不至於独自一头热,不敢向瑶光表露心意。

    他可不能让御焰燎误会,给瑶光带来杀身之祸。

    “瑶光姑娘只是长得像我一个故人,我才会跟她多说几句话,陛下请别介意。”

    瑶光遽然抬起头,望著雷海城,脸色红了红,又变苍白。

    御焰燎哦了声,喝完最後一口汤水,拿巾子抹著唇上油腻,不置评论。神色揶揄,摆明了不信。

    雷海城微微苦笑,“我说的都是实话。瑶光姑娘的眉眼确实跟我未婚妻长得相似。我在云潼关前第一次见到她时,就是因为她的容貌像我未婚妻,没及时杀她,才会著了她和顾东神的暗算。”

    御焰燎抛下巾子,眉毛一扬,“那你未婚妻人呢?”

    “她和我……已经阴阳两隔。”雷海城怅然。

    这句话听在御焰燎和瑶光耳朵里,自然而然理解成雷海城的未婚妻已去世。御焰燎微颔首,不再说什麽。

    瑶光默默收拾起食盒器皿,只在出车厢前,眼光流转,似有幽怨,瞟了雷海城一眼。

    任谁都不喜欢被人当成替身看待吧!雷海城暗叹,却也庆幸一场小风波就此平息。

    余下的路途,雷海城越发小心与御焰燎周旋,怕御焰燎再起疑心,他跟瑶光见面时索性一语不发。

    瑶光也恢复了之前的沈默寡言,只有御焰燎谈笑如常,眼里时不时闪过丝高深莫测的笑意,叫雷海城暗自心惊。

    就在微妙压抑的气氛中,驾辇随著风陵大军抵达都城。

    临渊城背靠群山,矗立翠绿平野上。白色巨石砌就的护城墙蜿蜒百余里,老远望去,如条白色巨蟒横亘天地之间。

    两丈高的城门大开,旌盖旗帐迎风飘飞。前来迎接的文武百官肃然跪伏满地。

    为首的男子身著月白朝服,左胸和两边袖口都用亮银丝线绣有头神态威武的麒麟。面如冠玉,周身贵气浑成,越众来到御焰燎的驾辇前,单腿跪下,将手里一个锦缎轴卷高举过头。

    “臣等恭迎陛下归来。符青凤幸不辱命,已平定属国凉尹叛乱,处决了凉尹王,另立新王。这是新王亲笔写下的丹书,愿世代臣服我风陵,永无贰心。”

    每一字,都清朗地随风传遍平野。风陵大军均放声欢呼起来,声势惊人。

    雷海城早跟著御焰燎下了驾辇,见状心头倒是一动。风陵大军如此披星戴月地紧急撤回都城,固然为了避开天靖兵马的前後夹攻,恐怕更重要的原因是属国叛乱,後院起火,御焰燎才急著回来救火吧?

    “符丞相,你又为风陵立一大功。”

    御焰燎接过丹书,顺手扶起了符青凤,微笑道:“留你在都城替我摄政,果然没错。凉尹以为我大军西征,就可以乘机作乱,太不自量力,敢小瞧我风陵。嘿,我朝一个符丞相,便叫他有来无回。”

    “那全靠都城及附近城池的将士们奋勇杀敌,将敌军节节击退,兼之陛下又率大军回朝,凉尹叛军收到风声已吓破了胆,忙著投诚。青凤不敢居功。”

    符青凤对御焰燎的褒奖似乎司空见惯,轻描淡写地将功劳往将士们头上一送,满脸笑容地朝雷海城点了点头。“雷兄弟,咱们又见面了。”

    雷海城在天靖金殿上与符青凤交谈过,觉得此人机敏风趣,感觉不坏,笑了笑算回礼。

    大军被令驻扎城外等候调遣。一行出征将领和留守都城的百官簇拥著御焰燎浩浩荡荡返宫。

    瑶光默默无言走在雷海城身边。穿过宫门时,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只有雷海城勉强能听到。

    “到了宫里,万事谨慎,千万别触怒陛下。”

    其实不用她提醒,雷海城也知道前途吉凶未卜,步步凶险不容疏忽。但瑶光简短一句,还是让雷海城心底微暖,正待低声谢她,瑶光目不斜视已从他身边越过,紧跟上前面御焰燎颀长身影。

    风陵贵族向来视月白色为最高雅尊贵之色,整座皇宫也以此色为基调,处处都是玉石建筑,饰物均多月白色。跟天靖皇宫的金碧辉煌相比,色彩略显单调,却多了份不落俗套的贵气。

    御焰燎议事的大殿,纵深开阔,一条绣著各种珍禽异兽图案的月白长毯从门口延伸至皇帝宝座之下。

    此刻,御焰燎正坐在白玉雕就的巨大座椅里,大宴群臣,庆祝风陵平定凉尹叛乱,还攻破天靖边境五座城池,掠回无数财物。

    凉尹王和数名叛军首领的头颅被剜空脑髓,用药物浸泡後再晒干,制成盛酒的器皿,灌满了烈酒呈上大殿。

    御焰燎先饮一口,随即叫侍卫拿下去给群臣传酒共饮。

    瞧众人谈笑风生,显然对拿敌人的首级当酒器习以为常。雷海城胆量再大,面对这种原始人般的野蛮做法,心头终究有点发毛。

    然而让他震惊的远不至此。

    风陵的庙堂制度似乎并没有天靖那麽等级森严,群臣大多无分尊卑,团团围坐在御焰燎皇座下。御焰燎和群臣之间,尚左右相对,放置著四张长桌。

    那是专为风陵皇帝以下地位最尊崇的四位丞相设置的座席。

    符青凤贵为四相之首,自然高踞最靠近御焰燎的左手第一张桌後。他下首,坐著顾东神。

    雷海城很尴尬地被御焰燎安排坐在符青凤旁边。他不时听到群臣中有人对自己的存在交头接耳,却无暇理会他们在议论什麽。

    他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到对面──

    跟符青凤遥对而坐的,赫然竟是瑶光。

    她左臂绷带依旧,换上了与符青凤和顾东神两人款式相似的朝服,惟有衣服上刺绣的图案不同。青丝高挽,额戴菡萏花纹的玉璎珞,妩媚中带著落落英气。

    符青凤注意到雷海城惊愕的模样,低笑道:“雷兄弟,瑶光没告诉你她的身份麽?她是我风陵四相之一,掌管风陵境内所有的交易及货币。我们现在这场盛宴花费的银两,还得向她要呢,呵呵。”

    那大致相当於现代的国家商务财政部长吧!一个女孩子能担负起这样的重任绝非易事,而敢重用一个女子来担当如此要职的人,更不简单。

    他留了心,再细看群臣,发现果然还有不少女官夹杂其中。

    雷海城终於忍不住露出钦佩之色。想在他前世的文明社会,照样有国度存在严重的性别歧视,对参政的女性肆意迫害。

    他一直认为风陵国人不够开化,但就凭任用女官这一点,风陵的官僚选拔机制可说相当开明。

    只是,瑶光下首的位子还空著。

    四丞相中,雷海城前後已见过三人。他跟符青凤相处时间虽然最短,不过符青凤既能率领使团出使天靖,与冷玄周旋朝堂之上,御焰燎亲征期间又留符青凤驻守都城摄政,其才能必然傲视同僚。瑶光的狡黠也早已领教。即便他眼里的侵华日军古代版顾东神,那手箭术出神入化,也令他憎恶之余不得不佩服。

    却不知道缺席的,又是如何一个人物?



谁主沉浮 第一部 第45章
章节字数:2921 更新时间:07-11-03 02:03
    雷海城想得入神,也就没怎麽留意周围动静,突然间听到御焰燎提起自己的名字,不由一凛,停止了胡思乱想。

    御焰燎正向群臣介绍雷海城来历。其中不少人未随风陵皇出征,不识雷海城,本就对这坐在符青凤身边的陌生少年私下议论纷纷,听到竟是去年杀了风陵进献天靖白虎的雷海城,均悚然动容。

    他们中有人曾随御焰燎一起出猎,对那头白虎兀自心有余悸,见雷海城年少俊美,惊讶中难免现出怀疑神气。

    坐在顾东神下首的一个中年武将朝雷海城打量了半天,迈开大步走上前,朝御焰燎躬身行礼。

    “陛下,乔行之想跟这位少年英雄比试一下,请陛下恩准。”

    这人一张国字脸不怒自威,身材魁梧,肩宽背厚,说话声更嘹亮若洪锺,震得大厅里回音不绝。群臣一怔後,脸色都变得甚是奇特。

    雷海城蹙眉,他不清楚符青凤等人出使天靖归国後,早将他杀虎的事迹绘声绘色传遍朝堂,但眼下身份微妙,跟风陵的臣子争斗起来没什麽好处。

    输了,固然令御焰燎颜面无光,御焰燎恼羞成怒之下说不定立刻会取他性命。赢了,又无疑会得罪风陵重臣,惹来是非。

    却听御焰燎竟一口应允,“乔将军,那你要小心为上,他可不是好对付的。”一双细长的眼眸若有意又似无意瞟向雷海城,似笑非笑。

    雷海城郁闷之极,知道这一架是非打不可了,叹口气起身。

    符青凤在旁边压低了声音,“雷兄弟,你不必有所顾虑,尽管放开手脚施展便是。”对面瑶光未出声,秀目流露出的担忧却全然落入雷海城眼里。

    这两人确实是在关心他的安危。

    心情瞬间舒畅了许多,他微笑著给了瑶光一个安慰眼神,朝那武将乔行之走去,尚有数步距离时,他停下脚步。

    背部箭伤尚未痊愈,不宜缠斗。速战速决是最好的方法。

    “乔将军,你我点到为止,如何?”他取出匕首。

    “好──”乔行之刚点了下头,手指搭上腰间佩剑,还没来得及拔剑,眼前白影倏忽晃过。

    咽喉一凉,锋利的刀锋已贴住他脖子,他浑身上下炸开了寒粒。

    四周寂静无声,众人都被雷海城的速度震住,忘了惊呼。

    雷海城轻笑,“你已经输了。”

    乔行之这时才回过神,脸红脖子粗地大喝道:“不算,你使诈。我还没准备好出手。”

    “兵不厌诈,当然要趁对手不备及时出手,不然也没有偷袭的说法了。”

    雷海城好笑地缓缓撤回匕首。行军打仗,他或许不及这些常年浸淫沙场的武将,但若论单打独斗,伏击暗杀,像乔行之这样的人根本不堪一击。

    乔行之面皮涨得通红,忽然猛声一吼,佩剑出鞘,他臂力惊人,竟将轻灵长剑当大刀来使,虎虎生风向雷海城当头直劈。

    学得还挺快的!雷海城微挫身,已从乔行之腋下钻过,脚下顺势使绊。

    乔行之魁梧的身形一个趑趄向前跌倒,他反应还算灵敏,长剑往地面一撑稳住身影,可左右膝盖内弯几乎同时挨了重重一踢,扑通跪倒。

    冰冷的刀锋再次架上了脖子。这回,刀尖顶在脑後玉枕穴。

    “还要再比试吗?”雷海城依然挂著微笑,背上伤口却已开始隐隐作疼,他加重了一点力气,刀锋下的肌肤表皮顿时开裂。

    “雷公子,我皇说得没错,你果然英雄了得,行之佩服。”乔行之心悦诚服地抛下长剑。

    匕首也离开了他脖子。

    乔行之起身,拾起剑举过头顶,就往雷海城脚边一跪,大声道:“雷公子,行之既然战败,从今往後就是公子的奴仆,全凭公子差遣。”

    “啊?”形势急转直下,雷海城目瞪口呆。

    皇座上,御焰燎好整以暇注视著一切,终於大笑。

    他好象,又被御焰燎算计了……这是雷海城瞪著御焰燎,脑海里浮现出来的第一个念头。

    庭院幽深,流萤星星点点,似极夜空闪烁的星光。

    池塘边青竹搭建而成的亭子中,两条人影正围著石桌品茗。

    “挑战失败,就得当赢者的奴隶,向来是我风陵不成文的规矩。雷兄弟,恭喜你,刚来风陵,便收了我朝的威远将军为奴。”

    符青凤褪下了朝服,一袭宽松柔软的便服更将他的贵公子气度烘托得十足十,扇著泥金扇,朝对面满脸乌云密布的雷海城笑道:“威远将军一向眼高过顶,除了我皇对谁都不服膺,没想到雷兄弟两下子就把他收得服服帖贴。”

    “你怎麽不早点告诉我这种臭规矩?”雷海城磨著牙,开什麽玩笑?他一个现代文明人,没兴趣做奴隶主。

    回想到白天大殿上,他才回绝了一句不需要仆役,乔行之的面色立即难看到极点,仿佛被雷海城拒绝是比战败更大的耻辱,紧跟著举剑就要抹脖子,还好雷海城反应快拦住乔行之。

    符青凤赶紧将他拉到边上解释,如果他不接收战败者为奴,也就意味著战败者毫无用处,那战败者将来无论走到哪里都将遭人嘲笑。难怪乔行之脸上表情,像受了天大侮辱。

    看到当时在场不少官员都对他怒目而视,明显是在指责他藐视他们的威远大将军,雷海城只好硬著头皮笑纳了这个来得莫名其妙的奴仆。

    他犯不著为了个乔行之犯众怒,给自己将来逃跑制造麻烦。

    “我也不知道威远将军会突然向你挑战啊!再说,我皇既然已经答应了他的请求,我说也没用,只能提醒你全力以赴,别把自己输给了威远将军。”

    符青凤举杯啜了口茶,随即收敛起嬉笑,正色道:“雷兄弟,我跟你也算旧识,你若信得过我,请听我一言。无论你愿不愿意为我皇效命,千万别再像来风陵路途上那样,在我皇面前直言顶撞。”

    雷海城挑高眉毛,“你跟瑶光打听过?”

    符青凤微晒,眉眼风流倜傥。“是我皇向我抱怨的。呵,雷兄弟,我知道以你的才华性情,必不肯为人所用。但切记凡事若无绝对把握,切勿轻举妄动。我皇,可没白虎好相处。”

    雷海城反而笑了。盛宴散後,符青凤极力邀他到自己的丞相府叙旧,他本以为符青凤会替御焰燎做说客,劝他投效风陵,没想到居然猜错了。

    “你这麽做,不怕御焰燎责怪你?”

    “这个嘛,雷兄弟就不用为我担心了。”

    符青凤打个哈哈,从小泥炉上拎起茶壶,替雷海城斟著茶水。

    “来,试试我亲手烹的雪梅茶。这水是冬季时从雪後梅花花瓣上采集的积雪,封入坛子深埋地下,香味特别得很。要不是雷兄弟,我还舍不得挖出来献宝。”

    “好!”雷海城含笑接过了杯子。符青凤既有心岔开话题,他也就不再多问。不管符青凤的动机是什麽,至少他听得出那些劝告确实发自肺腑。

    以雷海城的物理常识,雪花其实凝结著大量空气尘埃,绝非外表看上去那麽洁白无暇,不过符青凤一番盛情,他也不好意思去打击人家的兴致。浅饮一口,入喉茶气淡郁,又带点奇特的津甜,估计是这异世没有工业污染,以致水质比他想象中洁净多了。

    两人品著香茗,天南海北聊到月上中天,丞相府的下人终於来禀告说那威远大将军还在府里等候雷海城。

    符青凤笑嘻嘻一敲扇子,“乔将军果然尽职,雷兄弟,我就不留你了,免得乔将军以为我对你别有用心,哈哈。”起身送雷海城出了相府。

    乔行之早命人在府外备好了车马,等雷海城入了车厢,他亲自坐上驾座,载著雷海城回将军府。



谁主沉浮 第一部 第46章
章节字数:2584 更新时间:07-11-03 02:03
    雷海城已从符青凤处了解到乔行之官拜大将军,镇守风陵都城,是朝中数一数二的武将,心底对威远将军府的豪华气派早有准备,但当真下了马车,看到黑压压一片迎接的男女仆从,仍是吃了一惊。

    仆役们似乎早收到训示,知道雷海城现在是这将军府真正的主人,纷纷对他公子长公子短叫得殷勤,雷海城好气又好笑。

    乔行之察言观色,将众人都轰回房,才让雷海城耳根得以清净。

    “乔将军,没什麽事的话,你也去休息吧。”

    雷海城踏进乔行之为他准备的上房後就下起逐客令。他不喜欢别人一脸奴才样地围著他转悠。况且,看之前大殿上御焰燎的算计神色,这一切多半都是御焰燎蓄意安排,名正言顺地在他身边安插上一大堆耳目。

    乔行之恭敬地告退。雷海城刚脱掉上衣,对著铜镜检查背部创口有无破裂,轻巧的脚步声来到房门外。

    “谁?”他披上衣服。

    “雷公子,奴婢奉命来伺候公子盥洗。”

    两个跟声音一样甜美的女孩子吃力地抬著个热气腾腾的木盆进了房。身穿款式相同的藕荷色窄袖衣裙,面容身高也一般无二,竟是对孪生姐妹花。唯一可以区分的,是左边女孩嘴角有颗小巧黑痣。

    “凝墨、含香见过公子。”女孩行礼的动作也整齐一致,四只手伸过来就要帮雷海城宽衣解带。

    雷海城看到热水,也想起来途中日夜兼程,还没好好洗过澡,顿觉全身都痒了起来。

    “我自己洗!”他拦下两个女孩子。有美人伺候入浴固然不错,可两个女孩不过十五六岁光景,犹带稚气,这年纪放在他前世的时代,应该还在学校里啃书本。真让她们来服侍,雷海城会错觉自己成了夜总会里玩弄幼女的色痞。

    凝墨跟含香对望一眼,都露出惶恐,恳求道:“公子,让奴婢来吧!不然奴婢一定会被主人责罚的。”

    “我说不用就不用。”雷海城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她们出去。凝墨、含香却仍犹豫著不肯走。

    雷海城心中微动,“你们,不是乔将军派来的?”

    两个女孩为之一震,还是嘴角有颗黑痣的妹妹含香大方些,点了点头道:“不瞒公子,我跟姐姐本在宫里做事,是陛下让我们来将军府伺候公子起居的,以後公子就是我姐妹俩的主人了。”

    雷海城大皱眉头,却不便对两个女孩太严厉。拗不过她们,他也就任两姐妹替他沐浴。

    要是将这两个女孩子打了退票,没准两姐妹就会被御焰燎当成没用的东西处理掉。御焰燎用这招来对付他,大概也是看他在云潼关前救明周,摸准了他会同情弱小。

    看来,他有必要改掉自己这个弱点……雷海城坐在木盆里苦笑。

    水不多,才浸过他腰间。凝墨和含香很乖巧地拿著搓澡的巾子,一前一後站在木盆边,替他擦身。两人动作十分轻柔娴熟,对雷海城周身伤痕视若无睹,想必在宫中受过极严格的训练,绝不过问主人的隐私,面对男性身体也没露出少女该有的羞怯腼腆,显然做惯这工作。

    反而雷海城极不自在,等搓完了上身,他抢过两姐妹的巾子,“还是我自己来洗吧,你们回房睡觉去。”

    凝墨掩著嘴儿笑,“公子,我们是你的贴身婢女,哪有自己的房间?”含香也在边上笑,两人脸颊却都浮起点红云,眼带羞涩瞧著雷海城。

    “你们是说,以後都要跟我睡同一间房?”雷海城有不好的预感,看到两姐妹一齐点头,他啼笑皆非──

    这摆明了是奉命来侍寝。御焰燎不会以为找两个小女孩来施展美人计就能笼络他吧?再怎麽欲求不满,他也不至於饥渴到要向未成年少女出手。

    拿浴巾裹住下身,他打开房门,大声叫来个院外值夜的侍卫,吩咐那人去将乔行之请来。

    不多时,乔行之就匆匆赶来。雷海城一指凝墨和含香,让乔行之在他房间隔壁再收拾间厢房给两姐妹入住。

    将两姐妹请出房间後,他闩上了门,跨入木盆继续那个没洗完的澡,背靠著木盆边缘,在渐渐变冷消散的雾气里闭上双眼。

    刚才趁著打开房门叫人的瞬间,他已经注意到院落的多个暗处刀光隐约闪动,四周高墙外有脚步来回走动。戒备之森严,跟他想象中一样。可想而知,将军府外围必定也有重兵把守。

    逃跑的计划,一定要慎之又慎。无论如何,他也不想重蹈上次天靖宫中的覆辙。

    箭伤完全愈合脱痂时,雷海城已经在威远将军府住了将近一个月。

    凝墨和含香两姐妹年纪虽小,心思却端的玲珑,将雷海城服侍得无微不至。雷海城是现代人,十几年的学校和社会教育早将绅士观念深植脑海,更何况凝墨含香在他眼里,都还是小女孩,他对两姐妹始终客客气气,半点没拿出主子的架势。

    两个女孩子起初受宠若惊,时间一长,慢慢便习惯了,也跟雷海城无拘无束起来,有时还会跟他开几句玩笑。

    除却软禁的滋味让雷海城不能苟同,休养的日子相当舒坦。府里自乔行之以下,人人对他毕恭毕敬。每天吃著山珍海味,空余时间就用来锻炼身体。那几件自制的防身武器之前都被御焰燎拿了去,他趁这段空暇又重新设计制作了几款。

    养尊处优了二十多天,他终究觉得无聊,试过想出府走动,才踏出院落半步,乔行之立即收到侍卫通风报信,带上大队人马说是要随行保护,雷海城只好牙痒痒地打消了念头。

    他有信心在夜间潜出将军府,但要安全出临渊城却无十足把握,在没有想出周全的脱身之计前,他还不想太快跟御焰燎翻脸。

    又百无聊赖地过了几日,一场暖春细雨随夜淅沥而至,直下到第二天正午才放晴。雷海城吃过午饭,到院子里散步,凝墨含香两姐妹正在大呼小叫地玩打秋千。

    他抱著胳膊,见凝墨将秋千越推越高,含香在空中频频尖叫,忍不住微笑提醒。“太高了,小心别摔下来。”

    “就是,摔坏了,你们还怎麽服侍主人?”一个清朗男声突然响起。

    院子门口,符青凤正笑吟吟地手摇泥金扇,身後御焰燎也是一身便服。

    “陛下,符丞相!”两姐妹吓得不轻,忙过来行礼。

    雷海城微微一怔,月余来御焰燎都没有动静,不意今天竟和符青凤一起亲自登门造访,“陛下,找我有什麽事?”

    “雷兄弟,看你说的,没事就不能找你聊聊天吗?”符青凤抢在御焰燎前面说,边冲雷海城眨了眨眼睛,示意他不用多虑。

    御焰燎这才笑一笑,“我先前听乔将军说你想出去散心,不如去城外走走?”

    “好!”雷海城喜出望外,再不出去活动下,他都快闷到发霉了。



谁主沉浮 第一部 第47章
章节字数:2530 更新时间:07-11-03 02:06
    临渊城外,翠绿平野一望无际。春风过处,燕草碧丝起伏不停。三匹骏马并驾齐驱,在长草间马蹄翻飞,快如流星。

    驰近一片连绵山峦脚下,三骑中间的御焰燎才勒紧辔头,停下坐骑,笑问身边雷海城,“这是我临渊附近最高之处,上去看看风景如何?”

    雷海城也勒停马匹,一番畅快淋漓的驰骋後早抛开了多日沈闷,心情极好,听御焰燎建议登山,他欣然下马。

    三人将马匹拴在山脚,说笑著往山顶攀去。

    这山不及锁云山高耸险峻,满山覆盖草木,苍郁青翠,不时有小兽出没。三人走走停停,沿路欣赏风光,花了个把时辰,终於登上了顶峰。

    山顶反而是大片嶙峋坚硬的岩石,寸草不生。

    放目远眺,碧野千里直通天际。山峦左边河网密布,农田阡陌纵横如棋盘。右边则是绵延起伏的丘陵地形,均开垦成梯田,面积之广竟比雷海城前世跟婷游玩过的广西龙脊梯田有过之而无不及。

    红日映照下,农田绿浪滚滚,壮丽磅礴。

    雷海城装做观赏景色,暗中将临渊城周围的地形默记於胸,听到御焰燎正和符青凤议论今年的庄稼收成。

    符青凤指点著远处碧油油的稻海,面露得色。“这一茬分给百姓耕种的种子,就是臣去年试验成功的新品种,如不出意外,今秋国库应该能多收上两成稻谷。”

    “你试验的?”雷海城惊奇地插嘴,怎麽看符青凤都该是个锺鸣鼎食的公子哥儿,想象著符青凤头顶烈日,在农田插秧的情景不免滑稽。

    御焰燎笑道:“我风陵境内万顷农田和水利,都归符丞相掌管,你想不到吧!民以食为天,符丞相可是一手掌控我风陵国运命脉的要人。”

    雷海城注意到,御焰燎对瑶光和顾东神都是直呼其名,惟独对符青凤始终以官衔相称,显得极是尊重,但也似乎刻意与符青凤拉开君臣距离。可此刻御焰燎瞧向符青凤的目光,又充满赞赏。

    “陛下过奖了。”符青凤轻摇折扇,淡淡笑。

    “得你辅佐,何愁天下不定?”御焰燎扬手,遥指西方。山风猛劲,将他脑後长发吹得笔直。长眸神采飞扬,尽是睥睨风云的豪情壮志。

    “再等十天,粮草马匹配给充足,将士们也休养得差不多了。我风陵大军将再征天靖。这一次,誓取天靖京城。”

    他转身面对雷海城,微笑道:“雷海城,你可有兴趣与我一同出征?”

    终於切入正题了,这才是御焰燎今天来找他的主要目的罢。雷海城同样回以淡淡笑容,“陛下,我确实不懂行军打仗,帮不了陛下。”

    符青凤使劲向他打眼色,“雷兄弟,你曾在天靖皇帝手底吃过那麽多苦头,跟随御焰陛下西征,正可以看看冷玄国破人亡的悲惨模样,岂不解恨?你──”

    “符丞相,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不必再劝他了。”

    御焰燎打断符青凤,语气中除了遗憾,竟听不出怒气,反对符青凤轻笑,“出宫前,我就说他不会答应,你偏要和我打赌,呵!”

    雷海城略觉意外,原以为自己一再拒绝,会让御焰燎勃然大怒,没料到对方居然没生气。

    符青凤清咳两声笑道:“雷兄弟,陛下跟我说,你这人软硬不吃,威逼恐吓不管用,送你豪宅奴婢你也不动心,估计是没什麽希望留你在风陵为官了,害得陛下为此烦恼了好多天。”

    雷海城摇头,“钱财权势都是身外物,美色也敌不过岁月流逝,总有一天会红颜老去。雷某不在乎。”

    前世的他还是很执著於物质诱惑,否则也不会为了贪图不义之财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但经历过死生轮回,早把许多东西看淡。

    富贵荣华、声色犬马……再显赫辉煌,终归尘土。繁华落尽,只有沧桑,不值得他用有限的生命去追求。

    符青凤惊异地对雷海城连看了好几眼,实难相信雷海城年纪轻轻的,竟仿佛已堪破了红尘。

    御焰燎面色微沈,“雷海城,我曾经说过,不能为我所用的东西,就是无用之物。尤其是像你这样的危险人物,无法收为己用,就该及早处置掉。”

    他言辞间毫不掩饰杀机,可下一刻就敛起杀气,有些无可奈何地看著雷海城,道:“只是难得遇到个我欣赏之人,杀了未免可惜。”

    雷海城轻抒一口气。御焰燎肯如此开诚布公地跟他表态,这份胸襟气度确实不同凡响,多少颠覆了荧幕里众多阴险虚伪的帝王形象。

    他想了想,坦然道:“陛下,雷某生性懒散,无意官场,也更不想卷入国家纷争,只能辜负陛下美意了。但陛下请放心,我不帮风陵,也绝不会为其它任何国家效力。”

    他清楚,御焰燎既已摊牌,无非就想逼他表明立场。

    果然御焰燎听完他那番话後容色稍霁,似笑非笑地道:“如此最好!不过雷海城,你可千万记得自己的承诺,倘若再像云潼关前那样坏我大事,休怪我无情。”

    一脚踏上靠近崖边一块突出岩石,豪气干云。“就这麽定了!符丞相,回宫後你我再仔细商议行军部署。十天後大军拔营,你依然留守临渊为我摄政,看还有哪个属国敢再犯上作乱!”

    “凉尹叛乱,多半是天靖在暗中唆使捣鬼。臣那日宴会之後,已命使臣将凉尹王等人首级传首周边属国,谅他们也不敢再轻举妄动,陛下尽管放心西征。西岐与天靖尚争战不休,这是我风陵进攻的绝好机会,决不能拖延。”符青凤微笑,一副胸有成竹的笃定。

    眼看君臣俩踌躇满志,雷海城移目,遥望天地尽头。

    有西岐和风陵两国夹击,任冷玄再怎麽挣扎,天靖也最终逃脱不了覆灭的命运。

    那个把江山社稷看得重过一切的男人,会以身殉国麽?……

    “……陛下,那我──”

    “你还得留在风陵!”御焰燎似乎能未卜先知,还没等雷海城说完就一口回绝。“等我大军班师回朝,那时,你要走,我定不阻拦。”

    “陛下不相信我?”雷海城脸色微变。

    御焰燎笑而不答,符青凤在旁打圆场道:“雷兄弟,你毕竟是天靖人。国难当头,难免会忍不住改变初衷吧?陛下留你,也是迫不得已。雷兄弟别介意。”

    雷海城默然,他的躯壳属於天靖子民是个不争事实,也难怪御焰燎对他始终不放心。而他,绝不想去跟两人解释自己是借尸还魂。

    御焰燎这只狐狸,如果知道了他是来自数千年後的鬼魂,更会千方百计留下他,利用他。

    就再忍耐十天吧!等御焰燎率领大军出征後,他有的是机会逃跑。



谁主沉浮 第一部 第48章
章节字数:3771 更新时间:07-11-03 02:06
    踏青之後,雷海城在威远将军府的日子又复平静。闲了两天,风和日丽,高墙外升起不少纸鹞。凝墨含香两姐妹瞧得羡慕,雷海城左右无所事事,便带了两姐妹出外放风筝。

    乔行之自从两天前雷海城和御焰燎外出後,对雷海城盯得已没先前紧,唯唯诺诺地送雷海城与两姐妹出了将军府。

    三人也不坐马车,信步而行,找片空地放了阵纸鹞,又在街市闲逛。

    雷海城来临渊城後,还是初次细看风陵都城气象。处处车水马龙,商业之繁荣,毫不输於天靖京城。

    这,大半是瑶光的功劳吧?他忽然想起了那双许久未见的眼睛,弯如月牙……

    “公子,天色不早,我们该回去了。”含香吃著糖葫芦,边扯雷海城衣袖小声提醒。

    凝墨走在雷海城另一侧,也轻声道:“公子,好象有人一直在跟著我们。”

    “我知道,是乔将军的人,我们出府的时候就跟上了。”雷海城不动声色,这种小儿科的跟踪者根本没必要去理会。

    “对了,你们知不知道瑶光丞相的府邸在哪里?”

    怀念一旦腾起,就如同藤蔓悄然抽长,缠绕住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叫他冲动地想去见一见那与婷相似的人。

    既然瑶光并非御焰燎的妃嫔,那他也没必要顾忌太多。

    瑶光的丞相府建在西城区,不及符青凤的府邸气派十足。门前宅後种了许多美人蕉,粉墙黛瓦,别有番秀丽风情。

    雷海城和两姐妹在花厅等候管家通报。不一会,那管家回来,恭敬地将雷海城一行带去府後小花园。

    西斜阳光在园中水面撒上一层金箔般的灿烂光影,也将坐在水边石凳上的娟秀身影笼罩金色光芒中。

    瑶光的发丝被夕阳照耀著,反射出淡淡红铜色。

    很像婷染的发色……那颜色,还是他为婷精心挑选的,最衬婷的肤色……

    雷海城就静静观望著,直到瑶光缓慢转过了身。

    瑶光脚边摊著长短不一的细竹签,手里还握著一把。左臂的绷带已经拆掉了。

    雷海城欣慰地笑笑,却不知道该跟瑶光说什麽。面前的女孩,并不是婷。他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幼稚可笑,但就是控制不了心里的渴望。

    或许,是在这异世太孤独了……

    “你找我,有事麽?”

    瑶光转眼,看到雷海城身後的凝墨含香两姐妹,骤然色变,刹那间又恢复,叫过垂手侍立一旁的管家,“带那两个姑娘去花厅等候,我跟雷公子有事商量。”

    “公子!”凝墨和含香不愿走,都瞅著雷海城。雷海城心知瑶光必有深意,微笑著叫两姐妹跟那管家下去。

    直等两个女孩子背影出了视野,瑶光才对雷海城凝视半晌,又坐回石凳上,平淡如水地道:“你要小心,那两个小女孩,碰不得。”

    雷海城哭笑不得,“你觉得我会对小女孩感兴趣?”

    “你自己不也就十八九岁?”瑶光嘴角微微含笑,“我皇会命她们两姐妹来伺候你,就是看你们年纪相差不多。不然我皇身边多的是妖娆妃妾,随便一个都胜过那两个女孩。”

    她拨弄著竹签,缓缓道:“她们是我皇蓄养多年的药人,或者该说是毒人。你若收了她们,便会中她们体内剧毒,今後每隔一段时日,就必须再跟她们行房,从此再也摆脱不了两姐妹,只能对她们俯首听命。”

    “御焰燎常用这手段来控制别人?”

    雷海城心神大震,原来不知不觉他已差点著了御焰燎的道。

    他早在暗中观察过,凝墨含香两姐妹的确不谙武功,所以才放任她们留在身边伺候,而且平日的饭菜茶水他也仔细检查过无异状才落肚。他就一直纳闷御焰燎为什麽会派两个成不了气候的小女孩来监视她,没想到竟是如此毒计。

    “每个药人都需精心调养,定期服用各种珍贵无比的药物。如果不是我皇特别看重的人,我皇才不会糟蹋他的药人。”

    瑶光停下手里的活,神情严肃,“那两个小女孩绝非你想象中那麽简单,千万别在她们面前露马脚,否则我皇知道你有了防备,又会用新的法子来对付你。”

    “我会小心。”面对瑶光一脸关心,雷海城不愿再让她担忧,微笑道:“其实两天前我已跟御焰燎见过面,他答应攻克天靖後就任我离开,应当不会再想其它手段来害我。”

    “什麽?”瑶光霍然起身,踢乱了脚边竹签,妙目圆睁,“我皇又要征伐天靖?!”

    “你还不知道?”雷海城也大为错愕。皇帝亲征这等大事,瑶光身为丞相,居然毫不知情?

    “他们果然瞒著我……”瑶光用力咬住红润的唇瓣,脸色阴晴不定。

    雷海城双眉微扬,隐隐感觉有些不太对劲,又想不出什麽话劝慰。低头看地上那些竹签。

    “这是用来记数的?”他记得历史上学过,古人曾用打绳结、数木条的方法来计算。

    瑶光顿时从恍惚中清醒,懊悔地跺脚,“都乱了数目。”蹲下身子就去重新摆弄。

    雷海城看了一阵,发现竹签是以不同长度和颜色来区分不同数值进位,虽然没他想象中原始复杂,却非常耗人记忆能力。瑶光越急,思考计算的速度反而越慢,蹙著秀眉,那副为难的神态越发似极了婷……

    “用竹签太麻烦,试下别的工具吧。”他弯腰拿掉了瑶光手里的竹签。“我帮你做个算盘。”

    细木棍、丝线、中间穿孔的木珠子……

    那管家办事效率极快,接到瑶光吩咐後,不久便把雷海城要的东西准备齐全。

    “这是?”瑶光和雷海城并肩坐在石凳上,好奇地打量著著雷海城刚做好的简易算盘,

    “一个简单的计算工具,相当於你用来记数的竹签,不过比竹签方便多了。”

    雷海城拨了下算珠,用惯了电脑、计算器,再来使用算盘,他自己都觉得有点生疏,还好没忘记珠算口诀。他一句句教著瑶光,边做示范。

    瑶光悟性极高,看雷海城演示过两三遍已经记熟,动容道:“天靖什麽时候有了这工具?”

    雷海城本不想多说,突然却忆起跟婷同居时,有天见婷拿著本漫画书在生气。问起才知道那册日本漫画书里宣称算盘和九九算术口诀都是日本人发明的,难怪婷不快。当下道:“是我老家中国那边的人发明的。”

    见天色已晚,薄暮也无声降临,是时候打道回府。“我该走了。”

    瑶光点了点头,送雷海城走到花园口,倏地轻声问:“这麽巧妙的演算之术,你为什麽肯传给风陵?你明知道,我皇想利用你──”

    雷海城笑道:“不是教给风陵,只是教给你一个人。”

    瑶光浑身轻震,低头摸著算盘。昏黄朦胧的夜色下,她的眼睛也似乎蒙上层雾气。

    良久,她才幽幽地道:“你对你未婚妻真好。她纵然不能跟你厮守终生,也该知足了。”

    抬头,话语里已找不到惆怅,反而轻松地弯眸一笑。

    “你只不过是因为我跟你未婚妻长得相似,才会爱屋及乌。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可我还是要谢谢你,雷海城,这麽多年来,你是唯一不为了利用我才对我好的人。”

    雷海城惘然,扪心自问,他亲近瑶光,无非是想把对婷的牵挂转移到瑶光身上。

    他,一样在利用眼前的女子,利用她来抚慰自己灵魂深处的孤寂失落。

    陡然间,瑶光的笑容刺得他心脏有点痛。他什麽也没说,匆匆走出花园,带上凝墨含香离了丞相府。

    回到威远将军府,一夜辗转翻覆,难以入眠,直至天明,才熬不过困倦打起瞌睡。不知睡了多久,被院落里人声吵醒。

    “那姓雷的小子呢?快叫他给我滚出来!”男人大吼。

    是顾东神!雷海城睡意立时不翼而飞,刚披衣从床上坐起身,房门就被人一脚大力踹开。

    顾东神黑著张脸,身上朝服未换,怒火冲天地直闯进来。

    “雷公子,顾丞相他──”乔行之和凝墨含香两姐妹都跟在他後面,拦也拦不住。

    “堂堂丞相,不知道进人家屋子要先敲门的吗?”雷海城沈下脸。

    “臭小子!老子没跟功夫跟你耍嘴皮子,今天非揍死你不可!”顾东神撩起双臂袖子,就朝雷海城扑来。

    莫名其妙!雷海城隔著被子一脚正中顾东神胸口,再一记钩拳,打得顾东神鼻血长流。

    “臭小子你──”顾东神捂著血流不止的鼻子,还想再动手,雷海城跳下床,对准顾东神背心就是重重一个手肘,将顾东神打趴在地。没等他爬起身,左脚踩住顾东神脑袋,用力一碾。

    所识的风陵国人中,雷海城最讨厌的便是这人面兽心的家夥,因此丝毫不给顾东神留颜面。

    “你的狂犬病发完没有?”他抱起胳膊冷笑,脚底再狠狠压了压。

    顾东神不知道什麽是狂犬病,那个“犬”字还是听得懂的,猜也猜得到雷海城在骂他,他怒吼著去掰雷海城的脚板,却如蚍蜉撼树。

    “只会勾引女人的小白脸,王八蛋……”一连串的脏话爆出。

    “你活得不耐烦了?”雷海城对无关痛痒的咒骂向来免疫,情绪根本没什麽变化,只挑了挑眉毛,问乔行之:“这条疯狗到底怎麽回事?见人就乱叫乱咬?”

    乔行之唬一跳,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跟著雷海城叫顾东神疯狗,尴尬地道:“刚才早朝上,我皇说要将瑶光丞相许配给雷公子,婚期定在三天後,结果顾丞相就……”

    雷海城恍然大悟,怪不得顾东神一脸妒夫相地找上门来寻衅,而且出手全无章法,想是气疯了。

    莫说顾东神,他都无法接受这消息。

    御焰燎葫芦里,究竟在卖什麽药?

    他抓起椅背上的长衫。“乔将军,立即准备马匹,我要进宫。”



谁主沉浮 第一部 第49章
章节字数:2468 更新时间:07-11-03 02:07
    白色宫殿在阳光里发出淡金光辉,雷海城跟在两个侍卫後面走向宫苑深处。

    入宫面圣竟顺利得出乎他意料,到得宫门刚下马,已经有侍卫在门口守侯,说是奉风陵皇之命,带他去清心阁觐见。

    御焰燎还真算准了他的性格,知道他一旦得知婚讯,必定会入宫理论。要不是心情不爽,雷海城真想给御焰燎颁个神机妙算的奖。

    他在心头冷冷一笑,便让侍卫在前面带路。不管御焰燎布下什麽阴谋诡计,他也要当面问个究竟。

    一路上行来,十分平静。遥遥地,一座式样古朴的白石小楼凭水而建,映入眼帘。小楼周围花团锦簇,数对蝴蝶在花丛中翩迁起舞。

    “雷公子,请。”两个侍卫将雷海城带到小楼下,躬身告退。

    雷海城审视四周,并无伏兵,他略一沈吟,走进小楼。

    镶嵌著白玉饰环的大门虚掩著,推开门,迎面是条深长的走廊,尽头全幅白色高墙前,明烛高烧。书案上堆放著厚厚奏折。

    御焰燎正席地而坐,专心致志批阅奏折。他左手的符青凤也正聚精会神浏览著大堆文书,从中挑选出重要的才另外放开,等御焰燎细阅。

    瑶光坐在御焰燎右手边,垂眉敛目,专心整理著御焰燎批示过的折子。

    雷海城本是兴师问罪而来,见到君臣三人都沈浸国事之中,一时竟开不了口。还是御焰燎耳目灵敏,微笑著搁下朱笔,“雷海城,过来吧。”

    走近书桌,昨天为瑶光做的算盘赫然也在桌面。

    他和瑶光的视线在空中纠结。後者目光清澈如月华,却又带著几分令人探究的深沈,但当雷海城想看个通透时,瑶光已低下了头。

    “哈哈哈……雷兄弟,好歹陛下和我在这里,你们要眉目传情也不忙在一时!”

    符青凤半真半假地责怪,笑容可掬:“来,坐,坐!瑶光可是风陵最出色的女子,雷兄弟你果然有眼光,这麽快就向她求亲了,真有你的!你可知道,今早陛下在朝堂上一说这喜讯,多少瑶光的仰慕者都失望得很。”

    他几时向瑶光求亲了?!雷海城瞪著瑶光。隐隐然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是瑶光暗中做的手脚!

    “瑶光昨夜入宫来找我,说你向她提亲,并愿意留在风陵,将许多巧妙学识与我风陵臣民分享。”御焰燎长指轻敲算盘,心情十分好。

    “雷海城,你也是个英雄男儿,这事上却未免太腼腆,竟然要你的心上人来告诉我。你若早点说出来属意瑶光,我也不会替你物色那两个小丫头做侍人了,结果让你的心上人喝醋,呵呵……”

    雷海城强自一笑,窝了满肚子火。居然被个女人算计了!

    他很想当面拆穿瑶光的谎言,但瑶光始终低垂著头,状似不胜娇羞,然而雷海城清楚看到她纤细的脖子上青筋毕露。

    她在害怕。

    胸口那点愠怒消散了,他眼神冷静下来。

    聪慧如瑶光,在御焰燎身边侍奉了十多年,岂会不知道欺骗御焰燎的後果。这麽做,总有她的理由。

    无论是什麽原因,他也不忍心一句话将这个眉眼酷似婷的女子送上黄泉路。瑶光必然也是摸清了他的心态,才敢冒险欺君。

    轻轻吐出口气,雷海城目光渐转柔和,坐下来,听符青凤兴高采烈地说著婚礼该如何筹备。

    “陛下跟我商量过,这婚礼定得风光大办,当我风陵大军西征的好意头。雷兄弟,你需要买什麽,只管叫乔将军去采办。”

    雷海城只是笑笑,“我也不懂这里的婚礼该如何操办,说不定要劳烦符丞相了。”

    符青凤拍著胸脯道:“你放心,包我身上。”

    剩下的时间,便只有御焰燎和符青凤两人在商议婚礼细节,雷海城和瑶光反而成了听众。

    直至晌午,才算商定大体安排。御焰燎留三人一同进膳,瑶光却婉言谢绝,说要与雷海城回府用饭。

    御焰燎心想两人必定有许多体己话要私下交谈,淡淡一笑,也就不再挽留。

    出了清心阁,两人沿鹅卵彩石铺就的小路默默走了半天,宫门在望,雷海城在株杨柳树下停了脚步。

    “这里很安全,四边都藏不住人,不必担心有人偷听。”他懒懒靠上树身,“说吧,你这麽做,有什麽目的?”

    瑶光终於抬起一直低垂的头,眼里充满感激之色。“雷海城,多谢你没有揭穿我。”

    “下不为例。而且,我要个好的理由,我可不想稀里糊涂跟人进洞房。”

    被人玩弄股掌之上的滋味并不舒服,雷海城虽然还挂著职业化的绅士笑容,眼底的森冷却让瑶光接连打了几个寒战。“我很奇怪,为什麽我昨天去丞相府的时候你不先跟我通气?难道是因为……风陵将要出征?”

    看到瑶光俏脸倏地泛白,雷海城知道自己猜对了。毕竟瑶光昨天听到出征消息时的反应太激烈。

    瑶光咬著唇,内心似乎挣扎得很厉害,片刻低声道:“昨晚你走後,我也是考虑了许久才想到这下下策。至於原因,此刻我真的不能告诉你。不过你相信我,我绝对没有加害你的意思。”

    她抬头,毅然道:“给我三天时间,雷海城,我会给你个解释。”

    雷海城深沈地望著瑶光。他并不满意这样的回答,但直觉已经让他嗅到了空气里的阴谋味道。

    看似风平浪静的风陵宫中,仿佛正有什麽在悄然滋生、蔓延著……

    他笑了,时局越乱,他越能为自己找到更多机会脱身。没有知道御焰燎在他身边安插药人前,雷海城还是愿意相信御焰燎会在攻下天靖後放他离去,经瑶光点破,他已对御焰燎起了极大戒心。

    那个男人,比他想象中心机更深。

    在风陵越久,风险越大。三天後的婚礼,或许是个不错的契机。

    “好!”他注意到他和瑶光两人在树下逗留时间过长,远处已经有几个侍卫向这边张望打量,他忽然伸手,将瑶光揽入怀中,引来她低声惊叫。

    “亲密点,才像情人吧?”雷海城揶揄地抚摸著瑶光头发,算是对瑶光之前算计他的一点小小惩戒。装做漫不经心地游目四顾──

    隔著湖泊的石桥上,颀长的身影正朝他的方向点头示意,然後与身後的符青凤步入树阴深处,自然得像是无意间经过。

    雷海城嘴角扬起个不易觉察的冷笑,御焰燎这只老奸巨滑的狐狸,果然还是对他和瑶光心存疑虑。



谁主沉浮 第一部 第50章
章节字数:2367 更新时间:07-11-03 02:07
    雷海城始终认为,结婚是人生最重要的一桩大事,所以前世他坚持要给婷和自己一个最美丽最难忘的婚礼,可惜这个愿望还没来得及实现,他就被抛到了现在的时空。

    前世未能圆的梦,竟在一个陌生的世界延续了。站在高过人的巨大铜镜前,看著镜子里长身玉立,月白色华丽丝质长袍飘逸垂地,发束白玉云龙冠的俊美少年,雷海城自己也恍惚了。

    “成亲不应该穿红色的喜服吗?”衣服是几天前符青凤叫了宫中的御织衣师上门替他量身定做的,送到手才发现仍是一贯的月白色,宽大的袖口与领口处以暗银丝线精心绣著栩栩如生的飞龙花纹,数了数,共有九条。

    凝墨替他系上银光闪闪的镶玉腰带,笑道:“公子,月白色的喜服可不是普通人想穿就能穿的。除了王族,也没人敢在婚礼上穿绣龙的衣服,而且还是九龙齐飞,肯定是我皇特别嘱咐绣上的。”

    雷海城正在整理领口的手停了停,随即一晒,“是吗?那真是天大的荣耀。”

    做到这个份上,御焰燎还真使出了浑身解数来招揽拉拢他。

    乔行之在房外恭敬提醒道:“雷公子,出门的吉时快到了,车马已经备好,请公子移步相府。”

    婚礼定在瑶光的丞相府内举行。这是瑶光的提议,雷海城没意见。

    披上含香递过来的纯白披风,他微笑著走出门。

    高墙外,天色渐暗,斜阳半沈云端,将临渊城的天空抹上层令人心悸的血样豔红。

    黑夜完全降临,瑶光的丞相府里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直达云霄。

    素来对任何爱慕者不假辞色的瑶光丞相终於名花有主,害不少单恋者暗中捶胸顿足,恨自己怎麽不早点表白,结果叫个天靖人拣了便宜。几天来,已有好几人效仿顾东神上威远将军府挑衅,都被雷海城轻描淡写制伏。

    那几人倒也服气,此刻都出现在喜堂上,对雷海城连说恭喜。

    顾东神面如锅底,独自躲在角落里,咬牙切齿瞪著雷海城。看样子,如果不是忌惮端坐主位的风陵皇,早就冲上去跟雷海城撕打。

    御焰燎这次来参加婚礼,给瑶光和雷海城做主婚人,算是给足了一对新人面子。皇帝都出席,临渊城里的文武官员谁敢不来?喜堂上人头涌涌,活像将整个朝堂搬了过来。

    雷海城一边跟众人周旋,一边暗自留意,除了四丞相里未曾露过面的那一人,那天在大殿上见过的臣子尽皆道贺。

    红烛吐著明亮的火焰,烧得热烈。空气里酒香四溢,熏人欲醉。

    这种大喜日子,人人欢欣松懈,最适合偷袭……吉时的鞭炮响起须臾,雷海城脑海闪过的,竟是不合时宜的危机感。

    瑶光在百官的拍掌叫好声中,由喜娘搀扶著款款走近。

    同样月白飘逸的拖地长裙,黑发上左右对称的凤头珠钗随著她的脚步轻颤。每一步,摇出叫人心动的韵律。

    她的脸,隐在薄如蝉翼的面纱後,云鬓花颜,梦幻般的美丽……

    看著一双俊美出众的新人并肩站到面前,御焰燎微笑著从座椅里站起,举起了酒杯。“诸位,饮了这一杯,祝新人白头偕老,也祝我风陵大军再征天靖,旗开得胜。”

    “陛下说的是,此次西征,我军定能攻克天靖,建千秋伟业。”符青凤率群臣齐齐举杯。

    府外,放起了一早准备好的各色烟花,呼啸著冲上天空,撒落万点绚丽。

    雷海城拿著杯子,冷冷看众人将酒一饮而尽,身边突地响起清脆的瓷器破碎声。

    瑶光的酒杯,掉地四碎。

    众人霎时间都陷入了沈默。婚礼上新娘跌碎了酒杯,绝不是吉兆。连司仪也微微变了脸色,刚想说几句冲淡下不祥气氛,府外猛地发出一阵沈闷的爆炸。

    声音宛如从地底响起,雷海城估计爆炸源离丞相府至少有里半路程,来自东南方向……

    终於行动了?他透过瑶光的面纱,捕捉到瑶光目中瞬间腾起的狂喜。

    “顾东神!速去看看出了什麽事?乔行之,你即刻领兵封锁全城,搜寻可疑之人。”御焰燎最先从震惊中清醒,迅速指挥著尚在发呆的群臣。

    “陛下,这定是天靖人的诡计。”瑶光扯掉了面纱,面色雪白。

    御焰燎的注意力仍集中在接二连三的爆炸声上,随口问道:“你怎麽知道?”

    瑶光蓦然展颜一笑,左臂疾伸,一把仅有手指粗细的锋利短剑从宽大的袖子里轻鸣弹出,“噗”地刺穿了御焰燎胸膛。

    一切来得太突然,眼见剑尖带血,自风陵皇背後穿出,群臣张大了嘴巴,竟震骇到发不出任何声音。

    御焰燎瞧著自己胸口的短剑,脸上神气也跟众人一样惊愕,似乎还不相信自己已经中了暗算。

    “……为什麽?……”他定定盯住瑶光。

    “因为这一切都是我安排的。”瑶光面不改色地猛力一抽左臂,拔出了短剑。

    血箭顿时从御焰燎的创口喷出,颀长的身体仰天向後摔了下去──

    “快救陛下!”离御焰燎最近的符青凤终於找回了神智,大吼著扶住御焰燎,用手死命捂住还在飙血的伤口。

    喜堂上,一片混乱。

    “跟我逃!”瑶光抓起雷海城的手,直冲门外。

    有几个靠近门口的官员想阻拦她,可瑶光身法轻灵无比,虽穿著喜服仍丝毫不显累赘,快如魅影从那些人缝隙里穿过,夺门而出。

    几匹全副披挂的骏马就拴在喜堂外的廊柱上。

    “出了门,一直往西,从西城门走。”

    瑶光边交代,边已利索地撕下身上长裙,里面是紧身短打的装束。左手的假手不见了,代以用来刺杀御焰燎的短剑,剑尖仍在滴血。

    雷海城只是略微一瞥,解开马匹,跟瑶光一起冲出了相府。

    早预料到婚礼上会有变故,不过瑶光的目标,竟是行刺御焰燎,还是让他有些吃惊。

    又要开始新的逃亡了。他好笑地看著身边跟他并驾齐驱的瑶光,不知道这次能不能顺利脱身……夜色里,他双眸发出耀眼光华。

    在将军府的华丽牢笼里困了多日,该是时候让自己彻底活动下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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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主沉浮 第一部 第51章
章节字数:2535 更新时间:07-11-03 02:07
    追兵并没有雷海城预想中来得那麽快,两人不消片刻便已驰近西城脚。瑶光一声令下,守门人赶紧打开城门放行。

    两人策马,在月色下一路奔驰。辽阔的原野非常平坦,没有阻碍,马匹跑得飞快,但就是因为一览无遗,也太容易暴露行踪。

    离开临渊城大概二十余里路,後面蹄声如骤雨,追兵终於跟了上来。

    原野上月色特别明亮,不需火把照明,雷海城就将对方看得清楚。约有两百人之多,前後分成了好几拨。

    遥遥领头的男人,面目英俊中带著狰狞,又是顾东神。

    他和瑶光的坐骑,奔跑速度却逐渐慢了下来,与顾东神的距离越变越近。三十丈、二十丈……

    再度用力一踢马肚子,那马哀鸣一声,口中竟吐出黑血。雷海城变色。

    “马被人下了毒!”

    “不可能!”瑶光也用惊疑的眼光盯著他,“难道是?──”话没说完,她的坐骑四肢发软倒在地上,将瑶光抛下马背。

    雷海城跳下自己那匹也快瘫软的马,略一观望,拉起瑶光向左边半人高的草丛飞奔。

    那天和御焰燎符青凤两人踏青登山时,他大致记下了临渊城外的地形。记得这附近有条沟壑可以藏身。

    没奔出多远,身後马蹄声更响,顾东神领著七八名轻骑,将其他兵士抛得远远的,先追上两人。

    一箭尖啸破空,力道十足,射进雷海城脚边草地里。

    “再不停,我就将你两人射成透明窟窿!”顾东神将血箭搭上弓弦,厉声大喝。

    雷海城深知血箭的威力,瞳孔微收,停下脚步缓缓转过了身,面对男人满脸不加掩饰的嫉妒。

    得想办法抢匹坐骑……他一言不发,眼睛却急速分析著那队轻骑的分布方位,看该向哪个人出手把握最大。

    “顾东神!放过他,我随你回去。”瑶光陡然拦在雷海城身前,语气平静得异乎寻常。

    “瑶光,你可知道,背叛陛下是什麽下场?”顾东神瞪著她,每个字似乎都是从牙缝里硬挤出的。

    瑶光黯然一笑,“我当然知──”

    她最後的“道”字还没有说出口,顾东神猛地松弦,血箭飞射。

    谁也想不到他会在这时候动手,大家齐声低叫,眼看著血箭没入瑶光小腹。

    雷海城一把搂住瑶光,几箭劲风凛冽,直奔面门。他扑倒在地,在草丛里连著几个滚,两人身影突然从顾东神等人面前消失。

    “顾丞相,我去搜!”一个兵士自告奋勇向顾东神请缨,却被顾东神眼里的冰冷吓得不敢动弹。

    “他们已经中了箭,必死无疑。我们回去复命。”顾东神冷冷牵转了马头。

    “可是顾丞相,那雷海城分明没中箭啊!”

    顾东神猛地回头,戾气激扬骇人,弓弦扫过那多嘴兵士的脖子,已割开了兵士喉管。

    兵士发出半声惨叫,跌落马背。

    “你们谁还想跟他一样?”他冷笑著问那些面无人色的兵士,一挥手,“全给我回去。”

    没人再敢发出任何异议,兵士们拼命鞭打著马匹,转身去跟後面的大队人马会合。谁也不想走得慢,被改变主意的顾东神取了性命。

    顾东神看著草地上的一滩血迹,那是瑶光中箭时流下的……

    “那小子对你真的那麽重要?你死都要护著他?”他握著弓的手指捏得劈啪作响,最终松开。

    “这次,我听你的,放过他。可如果再遇上他,我一定会送他去阴间与你做伴,免得你寂寞。”

    再次深深看了眼那片起伏草丛,顾东神用力挥鞭,策马奔离。

    “瑶光……”藏身在一人高的沟壑里,等马蹄和人声全然隐去,雷海城才轻轻地呼唤蜷缩在他怀里的人。

    血箭大半箭身都射进了瑶光腹部。他知道,只要一拔,箭上的倒钩便会将瑶光的肠子扯得稀烂。

    他救不了这个女子。

    “我,会死吧……”在他数遍低唤後,本已晕死过去的瑶光居然慢慢张开了眼睛。

    还是那双与婷相似的眼眸,似乎有些找不准焦距地在雷海城脸上逡巡。她的脸色,白得像雷海城记忆里跟婷共度圣诞节那天街上的雪。

    “顾东神他,他竟然肯帮我……呵……”瑶光摸著露在外面的箭尾,笑得苦涩。

    雷海城默然。死在箭下,要强过被生擒回去接受难以想象的极刑处置。顾东神分明是不想让瑶光受太多折磨,才射出这一箭。

    “你还有什麽心愿没了?也许,我可以帮你。”他静静问。

    “我?”瑶光气息微弱地摇著头,“能做的我都已经做到了。炸了临渊的粮库,杀,杀了御焰燎。我,我可以帮冷陛下的,也只有这些……”

    “你是冷玄的人?”雷海城突然觉得指尖有点发寒,想推开瑶光,却被她右手紧紧抱住。

    那力气之大,根本不像个垂死的人。

    “没错,我其实是天靖子民,在风陵潜伏多年,还,还深得御焰燎的欢心,当上了丞相。”

    发现雷海城的脸色越来越阴沈,瑶光更死死抱住他的腰。“我知道你在冷陛下手里受过很多罪,想报复他。可是,他也,也是个可怜人。你能不能,放过他?……”

    她知道这样的请求对於雷海城而言,一定很荒唐可笑。果然,雷海城用冷笑回答了她。

    她失望地松开了手。

    头顶,月亮冷冷闪著青光,像多年前,她第一次在天靖宫中见到冷玄的那个夜晚。

    “……他那时,只有十九岁,还是宫里最没有势力最不受人尊重的大皇子……”

    “我没兴趣听他的陈年旧帐。想多活一会的话,你就别再浪费力气说话。”雷海城冷然截断瑶光的低语。他居然被冷玄的人利用了,这事实令他心头对瑶光的些许爱怜化成厌恶,语气也全无往日温和。

    她还能活多久呢?瑶光恍惚地笑。觉得身体越来越冷,重得像绑了块大石头不停往无底的深渊坠落……

    喉咙里却似火烧一样烫,依稀有些粘稠的液体涌出口腔。她忍不住伸手擦了擦嘴。

    血,是诡异的青黑色。

    她和风陵百官都知道顾东神对自己的箭术非常骄傲,除了上次奉御焰燎之命,用涂上麻药的箭暗算雷海城外,从不屑在箭上喂毒。而这次,顾东神居然破天荒在箭上涂了剧毒。

    是谁让顾东神这样做的?事情,似乎有哪里不对了……她想提醒雷海城,可张开了嘴巴,才发现自己的舌根已经麻痹,无法再说出一个完整的字。

    那轮冰冷的月亮,也仿佛变得更加遥远不可碰触……



谁主沉浮 第一部 第52章
章节字数:2601 更新时间:07-11-03 02:08
    她喜欢看月亮。儿时跟父母住在天靖和风陵边境接壤的一个小村子里,她就常爱在夜晚趴在自家窗子前看星月交辉。

    一个明媚的月夜,恶魔一样的风陵兵士偷袭了村子,烧杀、奸淫、掳掠……

    十二岁的她,被父母藏在稻草堆里,眼睁睁看那些男人包围住母亲,撕破了母亲的衣服。父亲冲过来拼命,被一刀劈掉半边脑袋。

    红白相间的血和脑浆一下子充满了她全部感官。

    那些男人在母亲瘦小的身体上发泄过後,也没有放过母亲,几刀捅得母亲的肠子都流出体腔。

    然後,在屠杀了全村人回风陵前,放火焚村。

    她本能地从稻草堆里逃出来,却立即被浓烟熏昏。

    如果没有遇到得知风陵袭境赶来救援的天靖戍边将士,她早葬身火海。

    领兵的校尉姓平,是个很威武的中年人,对她却格外疼惜。她後来知道,平大人有个女儿未满周岁就病死了,若还活著,与她同年。

    可是再怎麽疼爱她,戍边军营里,终究不适合留个女孩长住。平大人辗转托人将她送到天靖京城,入了宫中当侍女。

    她被分到太子冷麈的宸宫。太子是个十五岁的骄横少年,她进宸宫不过半个月,就看到好几个侍人因为点芝麻绿豆的小事触犯了太子,被拖下去活活乱棍打死。

    宫墙里,他们这样地位卑微如草芥的人,死了也根本不会有人在意。更何况处死他们的,是权势炙手可热的太子。

    她却很珍惜这生活,心头依然对平大人满怀感激。对於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而言,能在宫中食皇家俸禄,远离杀戮的阴影,平大人已经尽力了。

    她小心翼翼地尽著自己本分。日子平淡而飞快,转眼到了落叶飘摇的清秋。宫里反热闹得找不到丝毫秋日萧索,因为太子的生辰就在秋天。

    大贺之後,太子仍在自己的宫内整天玩乐。每天,都有不同的侍女被召进宸宫侍寝。

    有个叫可人的侍女,梨涡浅笑,丰润玲珑,似乎最得太子欢心,连著被留宿了好几晚。可最後不知道怎麽回事触怒了太子,太子狠狠打了她几个嘴巴,将她光著身子从床上踹下地,可人哭哭啼啼走了。

    事後,有些侍人在私下嘲笑议论,说可人不是普通侍女,而是什麽大皇子的侍妾,因为大皇子不得宠,所以想来攀附太子,梦想麻雀飞上枝头当凤凰。

    类似的事情,每天都在宫中发生著,被人当作茶余饭後的笑料咀嚼到无味後,就遭人淡忘。

    太子依然夜夜笙歌,直到一天,有个七岁的男孩住进宸宫,给太子伴读。

    对人骄横霸道的太子,对那男孩却异常地和颜悦色,总是言儿言儿地叫他。那亲密的情形,亲眼见到的人都会以为太子跟男孩是最要好的兄弟俩。

    她听说,男孩是武丞相的小儿子。而武丞相,一贯都是太子党的支柱。她还听说,连苍皇陛下都很喜欢这漂亮的小男孩。

    只有她和宸宫里的侍人,才知道在男孩漂亮天真的面孔背後,藏著跟太子同样恶劣的灵魂。

    用火烧焦了一个侍女的头发,只因为侍女打来的洗澡水稍微烫了点。拿筷子戳瞎了厨子的眼睛,因为厨子做的糕点里掉了只小飞虫……

    她想不通,七岁的孩童怎麽会有如此歹毒的心肠。

    短短几天光景,宸宫的侍人都对一大一小两个主子害怕到极点。而那两人也似乎玩厌了处罚下人的游戏,开始把目标转向宸宫的高墙外,但没有一个遭殃的人敢冒著杀头的风险去皇帝面前进言。

    这天,太子不知道叫人从哪里抱来个才一两岁大的男童,拿绳拴住脖子,像对待小狗一样牵著玩。

    男童的小脸,被言儿用毛笔画得乱七八槽,不住在哭著叫爹爹和娘亲。

    整整两天,他们都不准人给男童喂食。男童的哭声,在月色清冷的夜晚,终於微弱了。

    那晚上,孩子的父亲闯进宸宫,来到太子面前。

    十九岁的大皇子冷玄,有著远比真实年龄沧桑的眼神。侍女出身的生母早逝,地位低微的娘家也无法给他任何帮助,苍皇更一早遗忘了这个年轻时贪欢留下的儿子。

    冷玄身上,穿著骑马装,风尘满面,似乎刚从很远的地方赶回来。

    “太子,周儿年幼不懂事,请你开恩放了他。”

    那是她听到冷玄说的第一句话。他的嗓音低而悦耳,文雅温和。她虽然并不了解冷玄,可比起凶暴的太子,她一下子就喜欢上了眼前的大皇子。

    太子却像见到了可口的猎物,笑得更开心,抬脚把冷玄踢到地上。“想求本宫开恩,就得拿出点样子来啊!”

    被踢倒的大皇子没有再说什麽,只是默默地抹掉嘴边血迹,跪直了身体。

    她在一旁忽然为这个大皇子担心起来,不知道太子和言儿会想出什麽恶毒的法子来折磨他。趁著太子吩咐人去叫侍卫拿鞭子,她把侍卫带到了门口,就再也不敢进去。

    她怕看到自己不想看到的东西。跟几个侍女缩在外间的角落里侯命,可鞭子抽打在肉体上的声音还是无孔不入。

    大皇子却始终没发出声音,她在想他是不是已经痛昏过去的时候,内室传出大皇子短促的惨叫,而太子和言儿哄笑起来。

    感觉过了很久很久,里面各种奇怪声响终於消失。

    太子懒洋洋地让人拿件外衣进去。她想知道大皇子的生死,於是捧著衣服战战兢兢去了。

    鞭子沾满了血,丢在地上。旁边是大皇子被撕烂的衣服。几个侍卫正系上裤子,表情十分满足。

    赤裸的大皇子像个被人随意扭弄过的布偶趴在血污里,毫无生气。

    “晕过去了,一点也不好玩。”言儿撅著嘴,跳下榻,拿起挑灯花芯子用的银签子就朝大王子布满鞭伤的背上扎了好几下。

    昏迷中的人痛醒,牵搐著,吐出微弱呻吟。

    “言儿,别闹了。弄死了他,以後可没法玩了。”

    太子拉过言儿,让侍卫去把椅子上已经睡著的男童带过来,对正从地上艰难爬起身的大皇子冷笑道:“滚!你要是敢去父皇面前告状,我就叫人把你儿子也玩一遍,不过父皇也没空听你罗嗦。”

    她深垂著头,不敢去看大皇子此刻脸上的表情,只见到一只清瘦修长的手掌慢慢伸来拿了衣服。

    慢慢穿起衣服,抱过男童,慢慢走出了书房。

    一种说不出什麽滋味的情绪堵在她喉头,令她难受得不知道该怎麽办才好。

    伺候太子他们就寝後,她茫然抱膝坐在偏殿旁的小房内,同屋的侍女早睡得死沈,她却没有倦意。

    她怔怔看著漏进窗子的青白月光,想起了父母,想起了那个血淋淋的夜晚,想起了大皇子临走时的背影,突然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滚出眼眶。



谁主沉浮 第一部 第53章
章节字数:2769 更新时间:07-11-03 02:08
    她悄然离开屋子,走到离宸宫很远的碧湖边,坐在岸边草地上低声哭泣。她也不清楚自己究竟在为什麽伤心,只是想让眼泪把积压在心口的苦闷和酸楚带走。

    哭了很久,直到再也流不出眼泪,她抽噎著抬头,才发现身侧不远处一块假山石上,有个人影。

    大皇子抱著男童,静静地坐著。单薄的衣角和头发被夜晚的凉风吹起,他的人却似樽石像,一动不动。她想他一定在她来湖边以前已经坐了很长时间,因为男童脸上的墨迹已被洗去。

    月光照著大皇子的脸,苍白得找不出血色,甚至还泛出种濒临死亡的惨淡青气。幽黑的双眼里也无法找到任何情绪,只木然望著前方某个不确定的地方,仿佛想看穿什麽东西。

    若非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打破了周围死一样的沈寂,她相信自己会一直默默看著大皇子坐到天明。

    来的是可人与另一个侍女。

    她有些羞愧地走到大王子跟前,从他手里抱过男童,亲了亲孩子的小脸,然後交给边上那侍女,让她带孩子回去休息。

    大皇子只是木然注视著一切。可人红著眼圈坐上他大腿,偎入他怀中,凑在他耳边轻声细语。

    她听不到可人说什麽,就见大皇子终於有了动静,对可人端详半天,轻轻将她推开。

    “你不需要道歉。是我无权无势,给不了你想要的生活。你走吧,去找其他皇子和太子吧,以後也不要再来找我和孩子。”他的声音沙哑,低缓平静得没有起伏。

    可人手足无措地绞著衣角,颤声哀求,“我是周儿的娘亲,玄,你就看孩子份上,原谅我这次。”

    “……我已经原谅过你太多次了……”有浮云飘过,遮住了月华。大皇子的脸也蒙上层阴影,嘴角微微翘起,可瑶光觉得他的表情似乎就快要哭出来。

    他慢慢地站起来,指了指心脏的部位,轻声道:“可人,你是我第一个喜欢的人。我这里,曾经为你痛过,痛得想杀了自己。”

    可人呆住,见大皇子转身欲行,她才惊醒,上前紧紧搂住大皇子。“玄,以後我一定不会再去跟别人好的。玄,你相信我!我,我们第一次好的时候,你说过这辈子除了我,不会再爱上其他人,你也说过不管以後发生什麽事,你都会喜欢我的,你忘了吗?玄!”

    大王子木然挺立,唯有唇角扭曲得厉害。

    听不到他拒绝呵斥,可人露出点惊喜,顾不得边上还有瑶光在看,她伸臂勾住了大王子的脖子,用丰满的胸脯轻蹭他,轻舔他的耳垂。

    “玄,原谅我好不好?”

    “……你从前,绝不是这样的。”大皇子的目光还木然凝望著远方,伸手拔下了可人发髻上一支金钗。

    打造得极其精美的蝴蝶形钗头衔垂著一串浑圆珍珠,颗颗都有龙眼大,宝光四射。

    “这又是哪个皇子送你的呢?跟著我,你永远也戴不到这麽珍贵的首饰。可人,你一直都是这样想的……”他涩然笑,将金钗递过去。

    可人面露愧色,手却自然而然地伸过去想拿回金钗。大皇子的手忽然一翻,锋利如长针的金钗尾端深深刺进了可人喉咙。

    瑶光捂紧嘴,堵住惊呼。看著可人瞪大了美丽的眼睛,缓缓地从大皇子身上往下滑。

    抱住气绝的可人,大王子坐在假山石上,摸著可人锁骨处的点点吻痕,闭起了眸子。

    “你刚才,又去过谁那里?可人,可人……我说过的那些话,从来都没忘记。忘的人,是你……你还要我的心为你痛多久?”

    他紧紧把可人的头按在自己心口,温柔地抚摸著她的头发,她的脸庞。

    月色下,他眼角依稀有水光。

    瑶光撩起了裙角,跌跌撞撞跑回宸宫。她无法忍受看大皇子脸上分明伤心欲绝却还在微笑的表情。

    第二天,宫内流传起大皇子从前的侍妾刺喉自尽。在皇宫这个冷漠无人情的地方,一个小小宫女的死讯很快就被湮没。

    太子对折磨大皇子的游戏却正兴致高昂。隔三岔五地用孩子作威胁,把大皇子叫来宸宫。

    虐待人的法子也层出不穷。瑶光不知道大皇子是如何次次挺直著脊梁走进宸宫,再走出去的。她只看到,即使裹在厚厚秋衣下,大皇子的体形也日渐消瘦。

    然而那个晚上,大皇子终究没能自己站起来,被侍卫抬出来丢在了宸宫外面的草地上。

    她听说,在几轮暴力侵犯後,言儿突发奇想,叫人抓了数条活蛇来往大皇子体内塞。蛇才钻进一半,大王子就晕死过去,多半里面被蛇咬了。

    她看著大王子流著冷汗,辛苦挣扎,想爬起身,终於忍不住冲过去,用瘦小的身子架起他走回他自己的住所。

    就算会被太子碎尸万段,她也不後悔帮他,不後悔自己的决定。

    大皇子住的地方名为开元宫,四壁萧然,跟荒废的冷宫相差无几。她流著泪把他放到床上,那只比前段时间更清瘦的手摸上她的脸,为她拭去泪水。

    大皇子就定定地凝视打量著她,良久,虚弱地问:“你扶我回来,已经没办法再回去宸宫了。愿意跟我,帮我吗?”

    他脸色惨白,目光却明锐得让一切都无所遁形,语气更令人无从抗拒。

    她点头。其实纵使大皇子不问,她也心甘情愿为他做任何事。

    就在当晚,她被大皇子叫来的几个陌生侍卫几经易手,藏在柜子里送出了皇宫。

    柜子盖打开时,一个二十来岁衣著华贵的俊美男人惊奇地看著她,然後笑了。“冷玄他居然连这麽个小女娃也收罗来当死士了。”

    她听得出男人笑声里的轻视,咬紧了嘴唇。她绝不会让大皇子失望。

    男人叫冷寿,是苍皇最小的同胞弟弟,所以才得以在京城居留,没像其他异母兄长那样,在苍皇即位後被分封外地。

    她讨厌这个男人,既然他是大皇子的朋友,为什麽不帮大皇子对付太子?

    “我帮他,只不过是因为其他几个皇子包括太子都不成气候,难以继承天靖基业。只有他性子够隐忍,或许能成帝王之才。但究竟是不是,还得看将来。所以,宫外的事,我可以帮他。可宫内,就得靠他自己。如果他连几个皇子都斗不过,将来又怎麽跟他们争皇位?”

    冷寿轻描淡写笑著,拍了拍她的头。“两条路,任你选。一是留在我这里,学好武艺,日後帮冷玄行事。二是去风陵做内应,上个月刚传来消息,我们潜伏风陵的死士露了底,被风陵人处置掉了。你一个小女孩,应当不会惹人怀疑。至於西岐,已经有人去了,用不著你。”

    她毫不犹豫选择了第二条路,她要那些杀害她父母,烧毁她家园的禽兽付出代价。

    在冷寿府上住了段时日,学习些必须的知识。期间她听冷寿说,大皇子不知道用了什麽手段,让极少涉足宸宫的苍皇看到了太子等人肆意折磨他的情形,结果苍皇狠狠训斥了太子,言儿也被送回家,不准再踏足皇宫。

    甚至,苍皇还下令将大皇子早已逝世多年的生母卢氏追封慧妃。冷玄在宫中的地位,总算是得到了苍皇的承认。

    她眼睛发出了光,她坚信,大皇子一定能成为天靖下一任的皇帝。而她,也要为他将来一统天下扫清障碍。



谁主沉浮 第一部 第54章
章节字数:3337 更新时间:07-11-03 02:09
    不久後,她在冷寿精心安排下,来到风陵边境。

    随行还有十多人,都伪装成风陵的边民,有对夫妇冒充是她的父母。他们在边境处垦了片田地,搭屋定居下来等待著机会。

    大半年後,附近的风陵兵士打算去天靖边境的村庄掠夺财物,她将这消息告诉了天靖的驻军,让他们先发制人,偷袭风陵军营。

    她和随行的人也加入到混战中,利用风陵兵士对本国边民的疏忽心理,暗杀了不少风陵兵士。最终风陵领兵的头目起了警觉,下令兵士放手屠杀。

    等战火停息,风陵兵士固然全歼,可跟她从天靖来到风陵的那十多人也尽数成为风陵刀下亡魂。

    一个凶悍无比的风陵人在被飞箭射穿身体时,仍挥起刀砍断了她的左手,将她一脚踢落山沟。

    她以为自己会死,结果苏醒後才发现自己竟然被恰巧在左近打猎的风陵皇手下救起。

    当时,她脑海里浮起的唯一念头就是要牢牢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遇,留在风陵皇身边。

    也许是她残缺的肢体和灵慧的眼神打动了那高高在上的皇者,风陵皇相信了她编造的谎言,将她带回了临渊城,送进宫内藏书院做杂役。

    那几乎是个与世隔绝的职位。她知道,想要更接近风陵皇,刺探更多国事机密,就必须让风陵皇注意她、提擢她。她已经失去了一只手,所以得比普通人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能博得皇者重视。

    时间对於她总显得不够用,她日以夜继地翻阅著书院里万千藏书,如饥似渴地汲取著各种知识。两年光阴飞快而过,她终於让风陵皇发现了她的存在。

    她在风陵皇的大力栽培下学会了武艺,慢慢开始接触朝政,在宫中有了一定地位。临渊的官员渐渐也都知道宫中有个聪明的女官瑶光。

    但这些,距离她心目中的目标依然遥远。她仍然无法踏进风陵皇处理国事的清心阁。

    十八岁那年,她在清心阁小楼外的花丛中徘徊。柔媚的月光下,人比花娇。

    刚踏出小楼的风陵皇,也有刹那惊豔。看到风陵皇目光里一闪即逝的异样神采,她忽然明白了自己该怎麽做。

    她向风陵皇献出了一个女人最宝贵的童贞,换取了他的信任,被准许随侍风陵皇身边。

    而後的一切都按她计划进行。她用越来越耀眼的才华为自己争到了丞相的乌纱帽,成为风陵开国以来第一个女丞相。

    风陵皇对她恩宠备至,为她悬榜找来巧匠打造义肢,然而两人床第厮磨的次数反而慢慢少了,最後不再召她侍寝。

    风陵皇并非沈溺美色之徒,也不会将私人情感带到朝政中来。当初月夜下的情动,也许只是为了试探她的忠诚。想通了这点,她如释重负。

    她尽心尽力地整顿风陵境内的商业财币,事事谨慎,不让风陵皇看出破绽。暗中,她已经开始在临渊的百官里物色可以利用之人。即使做到丞相,她一个人终究孤掌难鸣,她需要培植起自己在风陵的势力,在冷玄最需要的时候帮他。

    事态一直进行得非常顺利,直到数年前,风陵皇外出游历带回了那个面如冠玉眼若桃花的符青凤,并一纸诏书封为四相之首。

    那个总是笑吟吟的男人,长袖善舞,折扇轻摇,对谁都笑容可掬。可她却觉得,初次见面的瞬间,符青凤的眼睛已经看破了她心底秘密。

    风陵皇对她的态度并没有什麽特别变化,但她直觉自己有种被逐渐疏远的迹象。

    年前,她被派往属国景征收新开赋税。这种小事本来应该是税吏做的,风陵皇却说景国国主不明新税,要她去详加解释。

    她只得去了。回临渊後,风陵皇已扮做符青凤随从,随之出使天靖。起程的日子是符青凤定的,只比她去景国迟了一天。

    她缄默无言,寻思著该做点什麽来改变自己的处境。过了年,还是没想出个周全的计策,冷玄手下死士却潜来临渊城为她带来了冷玄的口谕,要她设法行刺风陵皇,嫁祸西岐,阻止两国结盟。

    要不是情况危急,她笃信冷玄不会让她行这险棋,过早暴露身份。然而筹谋未定,景国国主呈给风陵皇的一封信,又将她请去了传授通商知识。

    这次,她确定是符青凤在暗里捣鬼,但皇命难违,她只能匆匆赶去景国。再回朝时,只见到符青凤代皇摄政,风陵七万大军已挥军西伐。最新传回的军情文书称风陵将在云潼关与御驾亲征的天靖皇帝对垒。

    她的心都为冷玄吊到了嗓眼,没空听符青凤笑容满面跟她一大通解释,快马加鞭赶去云潼关。

    抵达时两军已相约停战。听风陵皇说起冷玄在阵前被雷海城劫走,她险些失去理智。幸好不久後顾东神一脸悻悻地归营请罪,说雷海城不许任何人动自己的猎物,害他无法提冷玄人头回来复命。

    雷海城!她心里反复念著这个名字,恨意丛生。居然把比她性命还重要的冷玄当猎物,她一定要为冷玄除掉他!

    可风陵皇似乎十分赏识雷海城,执意生擒。她故意用热茶泼了雷海城满脸,故意出言不逊,希望激怒他,只要雷海城一气之下说错做错什麽,触犯了风陵皇,她就可以借风陵皇的手除掉他。

    她想错了,那少年远比外表成熟理智。看到雷海城投向她的冰冷目光,她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然而她万没想到,那样冰寒刺骨的目光竟然也会变得温柔若春水。

    雷海城微笑著握起她的手,问她痛不痛的时候,她茫然,沈沦了。

    纵使後来知道雷海城只不过是透过她的容颜在看另一个女子,她已经无法收回自己的心。

    被太多人世间的冷漠无情和尔虞我诈折磨到麻木的心,只要一点点的真,一点点的温柔,就义无返顾地交了出去。

    那场美丽如梦的婚礼,虽然短暂似朝雾夕露,可她已很满足。

    炸毁临渊粮库,杀了风陵皇帝,再加上她先前在喜堂上说一切出自天靖的诡计,百官必定不会相信刺客肯自报来历,反而会将怀疑的矛头指向夙敌西岐,但愿这迟来的成功还能帮上天靖……

    瑶光笑了,却觉舌头的麻痹已经扩散到脸部肌肉,仅能牵出个僵硬诡异的表情。

    她现在的样子,一定很难看,不再像雷海城的未婚妻了……

    怀里的身躯逐渐变冷僵直,瑶光原本遥远变幻的目光也越来越涣散。雷海城知道,瑶光的生命快到尽头。

    他伸手,轻轻抹去瑶光眼角缓慢滑落的泪珠。“什麽都别再想了,安心去吧。”

    听说过人死亡前,会在短短几分甚至几秒锺时间内回忆起毕生的经历,所以刚才他一直都没有动,任由瑶光一脸恍惚地沈浸在追忆里。

    他确实很不忿自己被瑶光算计,让瑶光利用婚礼破坏了风陵大军再征计划,间接帮了冷玄的忙。不过,要他把这个与婷眉眼相似的垂危女子丢在沟壑里等死,他还是做不出。

    至少,她曾让他的柔情在孤独飘零的异世暂时找到了归宿。

    毒性已经蔓延到脑部,瑶光眼前骤变昏暗,再也看不清雷海城面容,只能依稀辨出一个模糊影子

    ……什麽都别再想了……她听到雷海城这样劝她。可是,她放不下那个月色里、碧湖边,木然凝望远方的大皇子。

    那是她一生的牵挂……

    泪水像永远也擦不干似地沾湿了雷海城的手,他蹙眉。发现瑶光右手紧抠进泥土里,指甲都渗出血来,也是青黑色的,显然是毒性发作痛急了借抠抓地皮来转移疼痛。

    他不想让她再伤害自己肢体,去拎她的手,瑶光却抠得紧紧的不放手。雷海城用了很大力气才把她的手挪开。

    原先被她手掌覆盖的地方,歪歪斜斜划著两个字“冷、玄”。

    每一笔,都深深地刻进土壤里。

    瑶光反手紧握住雷海城手掌,压到那两个字上,眸子没有焦距地望著他,尽是哀求神色。

    “你要我放过他?”雷海城大致猜得出她心里的想法,摇头道:“你既然知道我在他手底受过不少罪,就该明白那不可能。”

    瑶光的目光彻底黯淡下去,泫然欲泣的表情让雷海城胸口微微刺痛。他沈默一阵後道:“其他的我无法答应你,不过,你走後,我可以送你回天靖,让你安息在自己国家的土地上。”

    “……”瑶光灰白的嘴唇轻微翕张著,发不出半点声音,但她突然变亮的眼睛已经将心中喜悦和感激泄露,紧抓著雷海城的手指却慢慢地松开了。

    听瑶光平静地呼出了最後一口气,雷海城伸手,替她合上眼皮。

    那双弯如月牙的美丽眸子将再也无法睁开了……对那白里泛灰却仍旧漂亮的容颜凝视了好一会,雷海城脱下月白色的长袍,裹起瑶光尸身,爬出沟壑。



谁主沉浮 第一部 第55章
章节字数:2211 更新时间:07-11-03 02:09
    跟平野几乎连成一线的天边已微泛鱼肚白,长草如波浪随风起伏,他却无心欣赏这自然风光,辨明方向後快步奔行。

    国君遇刺,绝对是惊天动地的大事。风陵竟只派出顾东神带领几百人追杀了事,太不合情理。还有中毒的马匹……

    种种蛛丝马迹都在提醒著他,事情绝非他表面看到那麽简单,可御焰燎被剑刺穿胸膛却是不容置疑的事实。

    除非……四下寂静的平野里猛地响起一声马嘶,声音隔得很远,但足以令雷海城悚然回首。

    身後远处微隆的土丘上,排开一溜骑士。他凝足目力,也只能认出那些人大多身著风陵兵士的服饰,约有数十人之众。

    在一马平川的原野上,对方又占据居高临下的位置,一定早就发现了他的行踪。如果对方骑马围堵,他根本无处藏匿。

    雷海城有信心歼灭那些骑士,不过,想要在格斗中带著瑶光的尸体突围,等於绑住自己一只手去跟人厮杀。

    他飞快思考著对策,一边冷然盯住那些骑士,防他们突然发难。然而那些骑士只是在土丘上看著他,并没有冲下土丘截杀的迹象。

    雷海城微微眯起眸子,倒退著踏出一步、两步……看不到骑士有丝毫动作,他遽然转身,迈开大步前行。

    不论那些人有什麽意图,至少他已知道,那些人无意与他为敌。

    土丘上,骑士队列中间的中年武将看著雷海城身影消失在地平线上,才恭敬地问身边头戴软帽,整张脸藏在阴影里的男人:“符丞相,真的就这样任他离开风陵吗?”

    “他那种人,不是你我轻易能困得住的。除掉瑶光,我的计划也算完成了一半。”

    符青凤微笑著脱下软帽,露出冠玉般的俊朗面容,嘉许地对武将点点头,“乔将军,这次你功劳不小。瑶光一定想不到,她苦心拉拢收买的人其实是我的心腹。”

    乔行之有些飘飘然,但总算记得不能在符青凤面前得意忘形。“不敢,属下无能,只知道对符丞相尽忠而已。只是,放走了雷海城,万一他日後与风陵为敌──”

    “他不会有那个机会。”符青凤笑得很冷,“我原本还想招揽他,不过这些日子看下来,他不是肯听任驱使之人,还是除掉他,以绝後患为上策。”

    “那要不要属下现在就带人去杀了他?”

    “凭你们,根本不是他对手!追上也没用。”

    符青凤毫不给乔行之留脸面,淡淡道:“他反正已逃不出我的手掌,就容他再多活几天。”

    乔行之越听越糊涂,“符丞相,雷海城这一走,将来还怎麽抓得住他?”

    “你太多话了。”符青凤望了眼乔行之,隐藏在笑容背後的森冷让乔行之不由自主打个寒战。

    他本来还想问符丞相,为什麽在他将瑶光图谋炸掉临渊城粮库的计划合盘托出後,符丞相却指使他仍依照瑶光的计划行事,将粮库炸得颗粒无存。可听懂了符青凤话里的警告意味,他闭紧嘴。

    只有真正接触过、了解过符青凤的他,才知道,这个总是笑面如春风的男人,在某些方面,比风陵皇更恐怖。

    经历过战火波及的边陲小镇,墙垣角落里还残留著天靖百姓仓皇逃亡的痕迹。适逢一场春雨绵绵,一群乡民聚集在城墙的飞檐下躲雨,议论著天靖和风陵刚结束的战事。

    一个体态修长的少年,肩头背著个小小包袱,走向城门。

    少年没有打伞,细斜飘飞的雨丝淋湿了他黑亮长发。他的粗布衣服也已半湿,贴在身上,勾勒出流畅的肌肉线条。

    他挺著笔直的腰背,眉宇间神色悠远,漠然从乡民们身边走过。

    “……大家看,就是他!”人群里,忽然有人惊喜地大叫起来,冲到少年面前,是个私塾先生模样的老人,兴奋得似乎手足无措,扑通跪倒。

    “小人给定国王爷磕头,王爷天威逼退了风陵的贼军,救我边境无数百姓。小人祝王爷长命百岁。”

    “多谢王爷救了我们……”

    “谢王爷……”

    眨眼功夫,人群全部矮了一截,跪在少年面前。人人脸上,都是发乎内心的感激。

    什麽鬼王爷?雷海城停步,看著这夥莫名其妙的乡民,刚想问,目光落在城墙上,蓦地怔住──

    装裱精致的明黄告示边角已经起了皱,略有残破,显然张贴颇有段时日。

    画像里的少年玉面朱唇,眼神深邃而悠远,赫然就是雷海城。

    肖像下面还有几行工整的文字,他连详带猜,大致看懂了意思。

    天靖皇帝亲笔批下的诏书,破天靖从不立异姓为王的祖例,封在云潼关前勇救太子、威震风陵大军的雷海城为定国王爷,通告天靖。

    冷冷看著告示,雷海城眼里的悠然全部变成了彻骨冰寒。

    月冷更深,宫阙九重,沈寂如眠兽。玄朱色的铁铸宫门外吊桥高挂,城楼上重兵巡回,铁甲长戟,黑夜里寒光耀眼。

    一片云层拦腰飘过月亮,月色微暗的刹那,城楼上的兵士只觉眼一花,仿佛有个模糊的影子从头顶飞过,再想要看清楚点,却已无迹可寻。

    雷海城全身紧贴在城楼脚的阴影里,收起钩索,凝神聆听了片刻,确定自己刚才翻越城楼没有引起兵士的怀疑,才悄无声息地潜到几座假山石後,迅速利落地脱掉身上泅水浸湿的水靠和包头巾,卷成一团塞进假山的孔隙里。

    放眼打量四周,时值夜半,大多数宫殿已经熄了灯火,仅有数座尚透著暗红烛光。

    奇怪的是,他藏身暗处静等观察了好一阵,竟只见到寥寥几个侍卫在附近巡逻,与年前戒备森严侍卫如云的情形大相径庭,未免太不寻常。

    他的手,在袖子里握紧了匕首,不管前方有什麽陷阱,都阻止不了他。



谁主沉浮 第一部 第56章
章节字数:2344 更新时间:07-11-03 02:09
    兰漏滴响敲过了三更。烛焰照在宫殿四壁的白玉石,冰凉如水。

    从宫殿屋顶垂吊下来的镂空金丝绞花香球里,不知名的薰香料正缓慢燃烧著,吐出馥郁暗香。淡白的雾气自香球小孔里嫋嫋四溢,随即散发空气中。

    雪白的轻纱幔帐用翠绿晶莹的翡翠钩子拉开两侧。轻纱後,只有一张巨大的书案,一把同样宽大的椅子。

    冷玄身穿墨绿色腾龙锦袍,发束青玉冠,正端坐书案後,执笔慢慢写著字。写几个字後就换一张纸,很快便用完了书桌上的一叠纸张。

    他对那些墨迹未干的字端详一会,摇了摇头,拿过手边一幅画卷。

    浓淡几笔水墨,勾勒出个男子的半身像,却只是背影。画上,无题词无落款。

    他凝视著画中人的背影,神情复杂。良久,伸手轻轻摩挲了一下那个背影,却立即像被火烫著,飞快缩回了手。

    “哼!”寂静中,突兀响起声嗤笑。

    冷玄并没有露出半点惊讶,抬头望向笔直洞开的殿门,平静地看雷海城噙著淡淡讥笑朝他走近。

    “你终於来了。”

    他听著自己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宫殿里回响。自从颁下那道诏书後,他就遣走了身边侍人,等著雷海城来。

    “听你的口气,是不是想我想得快疯了?居然想出用这招引我来见你。”雷海城嘲讽地走到书案前,居高临下盯著冷玄。

    先前抓了个侍卫,逼问出冷玄这段时间均夜宿御书房。一路潜来,格外地轻松。书房更是门户大开,仿佛就在等他到来。

    两个多月没见,冷玄整个人都比云潼关时瘦了一圈,脸色也苍白憔悴了许多,似乎刚大病过一场。

    他来京城途中,也听闻天靖与西岐的战事仍僵持不下,双方均损兵折将,伤亡惨重。冷玄想必也因此焦头烂额,迫不得已冒激怒他的危险颁了诏书。

    冷玄仰望雷海城,将雷海城眼底怒意瞧得一清二楚,他微微苦笑道:“不用这个法子,你大概会在风陵长住下去了。雷海城,我还是那句话,不管你是来自何方的鬼魂,你现在的身体始终都是我天靖子民。天靖有难,尘烟他绝不会坐视不理。”

    “重复的话我不想听第二遍!还有,你不觉得自己比女人还罗嗦吗?”

    雷海城冷笑著解下背後的包袱,打开层层软布,露出一个小陶罐。“这里是瑶光的骨灰。我答应过她送她回天靖,原本只想找个清净的地方让她安息。既然来了京城,就把她交给你了。”

    “瑶光?她死了?”冷玄吃惊地站起身。

    “对!为了阻止风陵再次攻打天靖,她用计炸了临渊城的粮库,还行刺风陵皇。估计临渊那边封锁了消息,所以你还不知道。”

    触及冷玄黑眸里腾起喜色,雷海城冷冷地将陶罐放到冷玄面前。“她是为你而死的,好好厚葬她。”

    低头,看到书案上那幅画,他微一怔忡,依稀觉得画中男子那背影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是谁。丢下包袱,转身就走。

    “雷海城!”冷玄从书案後绕出,急道:“天靖正值多事之秋,需要你留下来振奋军心。定国王府已为你建好,你要什麽,都可以开口。”

    “冷玄,我早说过,天靖存亡与我无关,你不用枉费心机。”

    雷海城头也不回,以为高官厚禄就可以弥补他所受的非人折磨了?也想得太天真了。他冷笑:“什麽狗屁王爷,你爱封就去封吧,别想拿这种虚名来利用我。”

    “宫中原先一千三百七十四名侍卫,已经在上月被我下令,全数……坑。”

    男人低沈的嗓音从背後传来,雷海城遽然停下身形,讥笑僵在唇边。

    中国古代史上长平之战,秦将白起一声令下,坑杀赵军降卒四十万。当时读到这段大规模屠杀的历史,他不禁为古人的残暴摇头。

    想不到,这异世国度,竟然也好这种杀人方式。

    他丝毫也不同情那些被坑杀的侍卫,虽然其中大多数未必曾侮辱过他,不过都知道他在天靖宫中那段不堪回首的经历。冷玄一定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才将千余人一并坑杀,执意替他埋葬掉灰暗的过去。

    他转身,盯住冷玄,冷然道:“最该被坑的人,应该是你自己吧?”

    男人面色变得苍白如纸,静默了一阵,沈声道:“如果你想那样报复我,我也无话可说,但不是现在。雷海城,只要你肯帮天靖皇朝度过劫难,即使你日後将我活埋,也随便你。我──”

    实在受不了冷玄一个劲的游说,雷海城扬手。

    “啪!”响亮的一巴掌,在空旷的宫殿里特别刺耳。

    冷玄被这记力道十足的耳光刮倒在地,颊上五条指印清晰可见。

    “好笑!你的命本来就是我的,凭什麽拿来跟我谈条件?”

    雷海城环抱双臂,冷眼瞅著冷玄伸手擦去嘴边血丝,支地站起身。他眼神逐渐转寒──

    自始自终,冷玄用的都是左手。冷玄的右臂从肩膀以下,一直没有动弹过。

    先前看到书案上,还堆著许多纸张。纸上写的字,也都歪歪扭扭,像个刚开始抓笔学字的孩童写的……

    “你的右手,不能用了?”他记起锁云山中顾东神那支血箭,射穿了被他拖到身前当挡箭牌的冷玄右肩。

    冷玄苦笑。“御医看过,肩膀处的筋络让箭上倒钩扯断了,使不上力气。”

    那是因为他替冷玄拔箭时,有意折磨冷玄,用箭杆在伤口里胡乱旋转捣弄……雷海城回想著当时情形,心头居然冒出点自己也说不清的失落。

    今後,是否就少了个绝佳对手?……

    再度冷冷看了眼冷玄,对方摆明了打骂不还手的姿态,反而让他意味索然,提不起征服的兴趣。

    他默然片刻,转身继续往殿外走,却被冷玄唤住。

    “雷海城,走之前,能不能先随我去见一个人?等你见过那人,要留要走,悉听尊便。”

    呵!什麽人有如此能耐,能让他留下来?雷海城微挑高一边眉毛。“那人在哪里?”

    “跟我来!”冷玄深深地望了雷海城一眼,走在前面带路。



谁主沉浮 第一部 第57章
章节字数:3379 更新时间:07-11-03 02:10
    绕过重重宫宇楼阁,冷玄带著雷海城越走越进深,穿过道半圆的月洞门,在一座黑沈沈的宫殿前驻足。

    朱红大门紧闭,门边墙壁上挂著个精致的银盘,还吊著根银如意。

    冷玄拿起如意在银盘上连击数下,丁冬悦耳的声音便在门後响了起来。原来那银盘後面另跟器乐连接,是个设计颇巧妙的古代门铃。

    不多时,细碎的脚步声来到大门後,开门的两个侍女手提粉色绢纱宫灯,迎面看见冷玄,侍女们脸上三分倦意立时无影无踪,跪下行礼。“奴婢给皇上请安。”

    “去通禀太後,本皇有要事求见。就说本皇已经带来了太後想见的人。”

    侍女们齐声应了,起身一溜小跑进去通报。

    雷海城微觉意外,他听飘音说过,太後的亲生儿子就是被冷玄毒死的,尘烟行刺冷玄也是太後在幕後襄助。眼下,冷玄居然想让太後来说服他留下为天靖效力?

    他审视著冷玄,试图从冷玄神色里找出些端倪。可冷玄面色如常,领著雷海城进了朱门,来到一间布置雅致的小厅殿里等候。

    值夜的侍女们得知皇帝驾临,早将小殿里的宫灯蜡烛都点亮了,奉上茶水後鱼贯退了出去,只留冷玄和雷海城在内。

    等了不过半刻,急匆匆的步子从小殿後传来。人未到,声音已先飘进。

    “皇上,你真的找到他了?”

    清美的嗓音纵然带著焦急,仍旧清脆动听,如珠走玉盘。

    雷海城猛回头,看著仪态万千走近身前的宫装美人。那一双波光潋滟的秋水明眸,一如他记忆里豔光四射……

    果然是他那晚在澜王府见到的蒙面女子。原来与冷寿偷情的,不是他想象中冷玄的妃嫔,竟是当朝太後。

    女子此刻脸上自然没有再蒙面纱,眼角淡淡皱纹,丝毫无损她国色天姿,反更增几分成熟妇人的风韵。

    她望著雷海城,两行眼泪潸然滑落,伸臂搂向雷海城──

    “言儿,你终於肯回来了。娘亲每天每晚都在想你,言儿……”

    玩什麽把戏?!雷海城还没消化掉那个爆炸性的字眼“娘亲”,就被太後抱个正著。他瞪视冷玄,後者却已拂袖而起,大步走出厅殿,显然并不准备介入他和太後之间。

    雷海城一晃肩,从太後怀抱脱身,坐到椅子里,用冷漠的眼神阻止了太後还想过来抱他的举动。

    “武言是你的儿子?”

    太後惊愕地睁大明眸,颤声道:“你怎麽这麽问?难道飘音那丫头说得都是真的?你真把从前的事给忘了?你是我的言儿啊!”

    “以前的事,我都不记得。”雷海城悠闲地玩著茶盏。看情形,冷玄和冷寿并没有将他借尸还魂的事情告诉太後,他也没必要去跟个不相关的女人解释自己的来历。

    既然最初借口失忆从飘音那里套出了自己想知道的讯息,现在不如顺水推舟,让这个自称武言母亲的女人以为他遗忘了过去,省得多费唇舌。

    但如果尘烟真是太後的儿子,太後明知尘烟被侍卫们恣意凌辱,居然不及时相救,这种母亲,令雷海城的背脊也泛起寒意。

    “都是冷玄,把你害得连我也不认识了。”

    太後眼圈发红,想再抱住雷海城又被他目中漠然所慑,踌躇著不敢上前,只得在雷海城对面坐下。拿丝绸帕子抹了眼泪,勉强绽开点微笑。

    “言儿,娘亲没骗你。你确实是我的小儿子,因为出生时国师替你占过卜,说你命格奇特,不该生在帝王家,只能在宫外找个僻静所在,少见人,少出门,才能长大,要是硬把你留在宫里抚养,必定夭折。你父皇和我商量过後,对外宣布刚出世的小皇子早夭,暗中把你托付给武丞相家养育。你的名字言,也是你父皇为你起的,盼望你能像国师预言那样,在宫外平安长大。”

    竟然又来这种老掉牙的电视剧情节,雷海城皱起眉头──这麽说来,上次在澜王府刺杀冷玄後,冷寿有意放他离开,之後又送来箭毒解药,都有了答案。

    子元江上,想来也是冷寿意图活捉他,送回太後身边。

    明知他不是武言,还数度救他,怕他死了惹太後伤心。这澜王倒确实对太後痴情得紧。

    不过,这样的话,冷玄跟武言不就成了异母兄弟?

    想到自己曾和与这个身体有血缘的人发生过有悖人伦的肉体关系,他的脸色多少变得难看起来。

    太後以为雷海城的阴沈表情是因她而起,绞著帕子局促不安。“言儿,我知道你一直都恨爹娘把你交给别人去养,还总不准你外出游玩,可爹娘都是为了你活得平安。从小到大,你要什麽,只要叫武丞相来跟娘亲说一声,娘亲从来没有不依你的。七岁那年,你大吵大闹了好几天,非要进宫找麈哥哥玩,娘亲也求你父皇答应了让你入宫给太子伴读。要不是你自己跟麈儿太顽皮,把冷玄折磨得死去活来,你父皇也不会──”

    “你说什麽折磨冷玄?”

    雷海城旋转著茶盏的手突然一顿。听太後絮絮叨叨地数落那些陈年烂芝麻,他已经不耐烦地想走人了,最後那句话却勾起了他的精神。

    “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你父皇那天回来後气得不得了,说,说你和麈儿两个小畜生竟然那样整自己的兄长,两个都该死。”

    虽然事隔多年,但太後忆起那日苍皇暴怒神情,仍心有余悸。“娘亲也劝不上,只能看著你被送回武家,连麈儿也给你父皇狠狠责罚了一通。”

    她美丽的眼睛泛起层憎恶,“你父皇向来最疼你们两兄弟,一定是冷玄在背地里做的手脚,害你们受罚。我早知道他是个祸害,後来几次劝你父皇杀了他,可不知道他给你父皇灌了什麽迷汤,你父皇非但不肯杀他,还对他越来越信任。结果你父皇才归天,那祸害就对麈儿下毒手,硬给你哥哥灌毒……麈,麈儿他死的时候七孔流血……”

    她全身发抖,“哧”地撕破了手里帕子,恨意使她那张绝色的面容也扭曲起来,显得有些狰狞。

    雷海城不以为然地耸耸肩。宫里的争权夺位,本来就是你死我亡,没什麽好抱怨的。何况,那太子也多半不是什麽好东西。

    “所以武丞相家被满门抄斩後,你就收留了我,要我去刺杀冷玄为你的麈儿报仇?”

    他略带讥诮地挑高眉,寻常人,如果已经死了一个儿子,断不会再叫另一个去送命。这太後却让武言去弑君。他实在怀疑,太後对武言究竟有多少母子情谊?

    “不,不是!”太後极力摇头,哀怨地看著雷海城。

    “娘亲已失去了麈儿,怎麽舍得再失去你?可你就是不听娘亲和寿皇叔的话,非要亲手杀了冷玄那祸害,替麈儿报仇,把本该属於麈儿和你的皇位抢回来。娘亲怎麽劝,你都不听。我只好瞒著澜王,物色了几个太子党的旧人为你筹划。可你後来失了手,被那祸害拷打折磨得不成样子。言儿,你不知道娘亲心里有多难受,可我若去跟冷玄求情,他那样精明,万一查出你是我的儿子,肯定会杀掉你以绝後患的。娘亲只好忍著等机会救你。”

    雷海城耐著性子,总算听太後唠叨完。明白了前因後果,忍不住想把这个女人连同那些出谋划策的人臭骂一顿!

    一群疯子!以为冷玄是那麽容易就能对付的?尤其是太後,要不是她对武言纵容惯了,武言也不会不知天高地厚地入宫行刺,也就不会害他一还魂,就受那种非人待遇!

    可是转念一想,倘若武言没有被侍卫折磨到不堪忍受咬舌自尽,他也无法利用武言的躯壳还魂。

    算了!他这无神论者,此刻也不由信服有些东西或许冥冥中早有定数。

    伸个懒腰,站起身。故事听完了,他也不想再在这看似华丽堂皇实则充满阴谋陷阱的宫中逗留。多停留一刻,弥漫在空气里的血腥就让他胸口更压抑一分。

    “言儿,你要去哪里?”

    太後见雷海城要走,愕然追上抓住他袖子,却被雷海城轻轻甩开,淡然道:“我是雷海城,不是你的儿子。”

    “娘亲说了半天,你还是什麽都想不起来?”

    太後失望之极,转眼又精神一振。“言儿,你不是一心想夺回皇位吗?现在正是最好的机会啊!冷玄已经封你为王了,澜王也说言儿你一身好本事,没人再能害得了你。不如尽快将你身份公诸天下,娘亲再想法子找大臣们向冷玄逼宫,让他退位给你。等你当了皇帝,你想怎麽宰割那个折辱你的祸害都行。”

    她越说越兴奋,眼底的怨毒也越来越浓。“他怎麽拷打你的,你一样样地还给他。也要让他尝尝被人灌毒的滋味,不,不,那样死太便宜他了。最好把他折磨到剩最後一口气再坑了他。要不……”

    雷海城不想再听她手舞足蹈地幻想种种杀人方法,径直跨出厅殿,“砰”地甩上两扇殿门,将太後的呼唤隔断身後。



谁主沉浮 第一部 第58章
章节字数:2269 更新时间:07-11-03 02:16
    一路快步离开太後寝宫,出了月洞门,他仰天深呼吸。

    东方苍溟已透出薄曦,天色干净,近乎透明,云絮轻缓飘浮变幻著。冷玄就伫立在门外的栀子花树下,目光飘渺地凝望著前方。

    露水将他的黑发打得微湿,沾著头顶上空飘零吹落的花瓣,临近暮春的颓唐。晨风拂起他鬓角发丝,耳根後的肌肤,苍白得几乎能看到淡青跳动的血管……

    雷海城静静看著,那种接近病态的白色在他眼里,竟有种莫名的情欲味道,让他情不自禁地想起月夜里,冷玄苍白泛青又沾染殷红血迹的身体……

    告诫过自己别再记住那个荒唐夜晚的!他把视线从冷玄耳颈後移开。冷冷问:“你早就知道尘烟是太後的儿子?”

    冷玄仍凝视著前方,似乎那空气里有他看不够的东西。“澜王府,听到她那样叫你言儿,我就怀疑了……”

    雷海城很想问冷玄,为什麽在云潼关被他擒获後不将这层关系说出,但想想即便冷玄说了,也动摇不了他复仇的决心,而且他也实在不愿意再将那个夜晚扯进话题。

    他背靠著墙壁抱起了双臂,讥笑道:“难怪你一直说尘烟若活著,绝不愿见天靖灭亡,因为他也是天靖的皇子。呵,不过,你知道刚才太後都说了些什麽?”

    “要你留下来,逼宫夺位,杀了我?”

    冷玄出人意料地低笑,转头,眼神清亮,似已将一切都看通透。“想报复我,就别错过这机会。有太後承认你的身份,你想将我掀下皇帝宝座也不算难事。”

    “你在教我纂位?”雷海城眯起了眸子,不无嘲讽。“你就不怕天靖的基业落入外人手里?”

    冷玄缓缓道:“冷言的身体怎麽能说是外人呢?我如果身亡,由苍皇嫡子来继任天靖皇位,要比周儿更得人望。天靖落在你手中,也总强过沦为西岐和风陵的属地。况且,我相信你若接掌天靖,自会尽力保住天靖免於亡国厄运。”

    他抬起左手慢慢摘下自己的八宝青玉腾龙冠,漆黑的长发随之散开风中。

    青玉冠托到了雷海城面前。

    “拿去吧!然後杀了我,活埋也好,凌迟也好,任你处置。我别无牵挂,只有周儿少不更事,请你念在昔日他曾善待你,无论如何都保他性命,莫让太後他们伤害周儿。”

    雷海城深沈地凝望冷玄,想从男人黑眸深处寻找出原因。他不信,冷玄真会这麽轻易向他低头,可男人脸上解脱似的微笑,让他知道,冷玄所说的都是肺腑之言。

    这场报复的游戏,竟然要由冷玄先拉下帷幕?

    这个曾带给他万般耻辱,令他恨之入骨的男人,终於在他无尽头的复仇阴影和内忧外患里选择了逃避,宁愿用死亡来为一切画上句号麽?

    他冷冷地,冷冷地看著冷玄,蓦然挥袖,打掉了冷玄手中的腾龙冠。青玉坠落地面石径,片片碎开。

    “我没兴趣。”

    他从冷玄身边擦肩而过,扬长离去。

    听著脚步声最终消失在自己的听觉世界里,冷玄依然没有动弹。

    左手也仍旧维持著伸在半空的姿势,仿佛想抓住点什麽,然而环绕在他周围的,只有清晨冰凉的空气。

    红日破晓,街市上人潮熙攘。雷海城戴著遮住了大半面孔的风帽,茫然随著自己脚步游荡。

    他说不清楚自己此刻心里,是什麽感觉。但自宫中出来後,只觉得突然失去了方向。

    冷玄到此地步,已经激不起他半点复仇的欲望。

    对著长空万里深深吸进一口气。前方一个熟稔的身影倏地闯入视野。

    大腹便便的中年员外,挂著满脸和气生财的笑容,正跟街边成衣铺子里的老板娘嗑牙。

    是湛飞阳的绸缎庄老板刘富。

    他看著圆滚滚的刘富,脑海里浮出来的却是湛飞阳,用带点调侃的褐棕色眸子望著他笑……

    雷海城嘴角不自知地微微弯起弧度。瞬间,想见湛飞阳的强烈冲动占据了全部思绪。记忆里,那家夥留给他的总是豪爽笑容,不用他费心费神去应付没完没了的阴谋诡计。

    现在的他,迫切需要找个知心朋友来畅饮一番,彻底释放心情。

    决定了,去西岐!

    黄昏的太阳向大地散发著最後的余光残照,将道路两边的树木都拖出斜长影子,泥土因为连日干燥变得松散,马蹄踏过就扬起灰蒙蒙的尘土,遮蔽了天日。

    雷海城牵著缰绳,沿山脚慢慢走。

    为了旅途方便起见,他从京城出发时,便替自己涂黑了皮肤,粘上两撇小胡子,虽然化装手法拙劣,至少不会再被人认出跟画像里的定国王是同一人。

    毕竟他要去的地方是正与天靖恶战不休的西岐,他不想还没见到湛飞阳就因冷玄硬扣给他的头衔被西岐人当大敌对付。

    不过,跟湛飞阳见面之後呢?是从此留在西岐?还是再去哪里流浪?……

    渡过子元江後,这问题就一直在雷海城心头盘旋,令他无比迷茫。

    在异界复活至今,求生和复仇几乎就是他全部的精神支柱。可当冷玄将象征著帝王无上威严的头冠递到他面前,等著他接受的刹那,他却只觉说不出的空虚。

    决不原谅冷玄!不过看冷玄当时的表情,他觉得再去报复那麽一个接近穷途末路、四面楚歌的人已没多大意义。

    他自认那是因为他不屑再在冷玄身上花费心思,但几天来,他始终无法将临走前最後一眼看到的那个孤寂僵立的背影从记忆中抹去。

    灵魂落到个少年体内,怎麽连他的心也跟著变得幼稚起来了?雷海城苦笑。

    远处,锺声隐隐在空山回响,庄严大气。倦鸟剪翅飞翔,迎著暮色掠入山林。

    青黑色的庙宇自树梢挑出一角。飞翘的檐角下,铜铃清响,和著梵音低唱,肃穆深邈如另一个世界。

    雷海城下马聆听了好一阵,牵起马匹走去那座小小庙宇,敲门投宿。



谁主沉浮 第一部 第59章
章节字数:1993 更新时间:07-11-03 02:17
    庙宇名叫浮生寺,规模不大,连住持在内不过十来个僧人。修建的年份显然十分久远,墙身斑驳剥落,爬满藤蔓。

    雷海城借宿的小院里,也长著几株老树,盘根错节,繁茂的枝叶遮住了大片夜空。

    他吃过小沙弥送来的白粥,就来到院子里,仰望头顶那轮亮如银盘的圆月。

    空山古刹,佛音轻飘,这种氛围下,再浮躁的心情也平静了。他微笑著欣赏起自从来到这时空後没有真正欣赏过的月色。

    “雷檀樾,既然来了不妨坐下喝杯清茶。”

    老树粗壮的枝干後,一个缓慢的声音向他发出邀请。

    雷海城没有惊讶,踏进院子时,他就看到寺里的住持坐在树根制成的小桌边烹水煮茶。正是因为不想打扰方外之人,他才站得远远的。

    “那就叨扰无印大师了。”他走到树根边,在住持面前坐了下来。

    无印大师并不老,那张眉目清秀柔和的脸庞甚至可以用俊雅来形容。浑身透著书卷气,倘若忽略头顶九个香疤和素白僧衣,更似个饱读诗书的大儒。

    雷海城初见无印大师,也著实吃了一惊。感觉主持都应该是个七老八十白眉低垂的老头,像无印这样风度翩翩的实在罕见。而且当雷海城拿出瑶光遗下的那对凤头珠钗要捐给寺里当香火钱时,在旁的僧人见他出手阔绰都目露喜色,无印却一句太贵重谢绝了,结果雷海城不得不费了番口舌,说是自己一位朋友逝世前交代务必捐给寺庙行善,才让无印点了头。

    瑶光的遗物,本应留给天靖。只是捐香火钱还险遭碰壁,在他原来的时代绝对不可思议。

    无印替雷海城斟了茶,自己也慢慢喝著,饮了大半杯才缓缓道:“天靖和西岐开战以来,山门前除了天靖征战的军队和粮草车马经过,再无其他。雷檀樾是几个月来唯一来投宿的客人。”

    雷海城猜不透无印跟他说这番话是什麽用意,微扬眉,没作答。

    无印对雷海城摇了摇头:“雷檀樾,西岐之行必有血光之灾,你还是回去吧。”

    “大师怎麽知道我一定是去西岐?”雷海城笑著反问,心里却极为震惊。

    无印不答,只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雷海城留心细看,才发现无印双眼的眼黑里竟各有两个瞳仁。

    “你不害怕吗?常人看到贫僧的双瞳,都会大呼小叫。”见雷海城不动声色,无印似乎很高兴地笑了笑。“这双眼睛,可以看见将来发生的事情,檀樾信不信?”

    雷海城信。自己亲身经历过借尸还魂的离奇遭遇,多荒唐离谱的事情他都能接受。

    “那大师从我身上看到了什麽?”

    “贫僧不能说太多,否则会遭天谴,只能奉劝檀樾勿再前往西岐。”

    雷海城一晒。西岐正与天靖恶战,即使沿途发生什麽血光之灾也不见得奇怪。听无印故弄玄虚,他微觉反感,但还是客气地点点头,“多谢大师提醒。”

    他将茶水一饮而尽,起身准备回房睡觉。无印静静道:“雷檀樾,你莫以为贫僧诳你。贫僧还知道,你本不属於这世界,这躯壳。”

    最後一句,像道闪电把雷海城击得全身一震,重新又坐了回去,满脸惊骇。“大师,你莫非还能看到去?”

    无印的双瞳在圆月下流转著奇异光彩。“先有因,後有果。没有过去,又哪有将来?雷檀樾,你的前世是个成年男子,死前被炸得支离破碎,灵魂进了一个刚咽气的少年体内,就是你现在的身子,贫僧说得可对?”

    雷海城已经震惊到说不出话来。先前还怀疑无印是不是别有企图,想阻拦他去西岐。但听无印说出他的死状,他确信,这僧人的双眼果真拥有异能──知道他借尸还魂的人本就寥寥无几。最关键的是,他从来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过自己前世是被炸死的。

    他好一会才理清了思路,定定神,问无印:“大师,那麽我为何偏偏会投进这少年的躯壳,还受尽折辱?”

    这是他一直以来最耿耿於怀的,命运既然要送他还魂,挑哪个死尸不好,为什麽硬把他推进尘烟体内?他承认自己前世不是什麽好人,杀过人、包庇强奸犯,可在天靖宫中受的罪实在超出他所能忍受的底线。

    那晚从太後口中,他也想象得到冷玄登基前多半在原太子和武言手里吃够苦头,所以才将他往死里凌虐。

    他可以理解冷玄的报复,唯一想不通,凭什麽尘烟闯下的祸,却要由他来承担後果?

    无印笑笑道:“个中原因贫僧就说不上来了。贫僧只知道世间事都逃不出染净因果。人死本该如灯灭,既然你的魂魄破了轮回,也要附上这少年,必有缘由。也许,你和他本来就是彼此的前世来生,因为尘缘未了才来应劫……”

    什麽染净因果,又什麽前世来生的?雷海城越听越混乱,皱眉不语。

    “贫僧多嘴,让檀樾添烦恼了。”无印轻捻沈香佛珠,离座而起,留下雷海城独对圆月当空。

    听著隐约轻缓的诵经梵唱,雷海城在老树下怔怔坐了良久。

    月光里,一只体型极大的彩蝶飞过院子围墙,远远绕在他身边翩然起舞。蝶翼上分布著奇特的淡金花纹和朱红圆斑,飞舞间梦幻迷离。



谁主沉浮 第一部 第60章
章节字数:2608 更新时间:07-11-03 02:17
    翌日天色微明,雷海城便告别了无印大师,出发前往下一个城池庆申。

    越临近西疆战线,所经之处也越发萧索。天靖百姓除了真正老弱病残又无亲人照应的还留在原地,大部分均已逃往内地避难。

    雷海城途经好几座城池,十室九空。守城的兵力也严重不足,想是稍微精壮些的将士都被抽去了西线作战。

    到了庆申城外,已过正午。坐骑连走几个时辰,打著响鼻,疲态毕露。雷海城望见附近路边有片果林,又有水源,便把马匹牵去喝水,自己在果树下休憩。

    清早在寺里吃的两碗薄粥早已消化,他摘了几枚果子,说不出名字,不过看到有些果子有虫蛀痕迹,应当无毒,清洗後慢慢咬著。

    汁水清甜,入口生津。这种纯天然的味道在滥用农药和生长激素的现代已经很难品尝到。

    将仇恨摈弃一旁,再回头仔细看这个异世,其实还是有许多东西值得欣赏。至少,这里的天空真的很蓝,空气也新鲜清爽……

    雷海城抱著膝盖,满足地叹口气,呼吸著风里的果香。

    几只蝴蝶和蜜蜂在林间飞绕。那只淡金双翼的大彩蝶赫然也在。

    雷海城唇边的微笑逐渐消失了──

    从离开京城的那天起,他每天总能看到这只彩蝶。最初他以为只是同个品种,没怎麽在意。可後来留了心,发现一直都是同一只蝴蝶跟著他飞了数日。

    他冷冷看著彩蝶盘旋一阵後,朝来路飞去。

    空旷的官道中间,一匹毛色雪白的骏马甩著马尾慢慢行近。骏马的四蹄,漆黑如墨。

    马背上,男人一身玄色缎衫,式样普通,却掩盖不住男人的皇者气势。

    白马附近的半空,也有只同样的彩蝶在上下飞舞。

    他和冷玄,就静静地望著对方。久久凝视後,冷玄终於先开口。

    “雷海城,你若去西岐,你我恰好同路。”

    雷海城漠然移开目光,吃完手头最後一个果子,一声口哨叫回自己的马匹,上了马不紧不慢往前走。

    当复仇已经变得索然无味,冷玄做什麽,也已无法引起他的兴趣。

    他不想去深究冷玄究竟在他身上动了什麽手脚,能让彩蝶来跟踪他,更不想知道冷玄是真的要去西岐,还是因为没有放弃说服他的念头,与他同行找机会继续游说。

    抛开仇恨,他跟冷玄其实并无交集,不值得他再为此人浪费光阴。也许,当冷玄是陌路人,彻底无视这个男人,才是最好的解决途径。

    他听到冷玄驾著白马跟在他身後尺许,没理会。

    冷玄似乎也知道雷海城绝不会主动理睬他,只一个人自说自话。“你不问我是怎麽找到你的?雷海城,你还记不记得,你入宫找我那晚,我书房里烧的薰香?”

    雷海城目光一闪,那种香味虽然沁人心脾,但十分淡郁……

    冷玄仰头,看著彩蝶在两人头顶上方飞来飞去,微笑道:“薰香和蝴蝶都是年前密华使节进贡的。这薰香提炼自好几种花草,闻著淡雅,却有个最大的神奇之处,只需在点燃薰香的地方停留片刻,香味便会渗进人的头发肌肤,多日都不会消失。染上这香味的人自己闻不出来,只有这种蝴蝶对这香味最是灵敏,相隔数里仍能找到香源。就算你改了装扮,也没用。”

    昆虫对某种气味有特殊辨别能力很寻常,所以听完冷玄解释,雷海城倒不惊奇,惟有眼神略转阴暗──

    难怪那晚他进入冷玄的书房如入无人之境,见不到附近有任何侍卫宫人。那些人肯定都被冷玄事先遣走,以免沾上薰香,让蝴蝶无从跟踪……

    他再一次认识到这男人的心机,心头微微颤栗。

    早明白冷玄不是那麽容易对付的,但自从云潼关擒获冷玄後,冷玄就始终落在下风,雷海城未免起了轻敌之心。然而此刻,他忽然觉得,如果两人真正争斗起来,最後的胜利未必属於他。

    冷冷回头,给了冷玄一个满含警告的眼神,他力振缰绳,坐骑撒开四蹄,奔向庆申的城门。

    白马墨蹄翻飞,紧跟不舍,前後冲过了城门,甩下正待上前盘查的年迈城官对著满天尘土干瞪眼。

    被人跟随左右的感觉并不舒坦,不过既然已经决定彻底漠视冷玄,雷海城也就将之当成空气。接下来的数日里,该吃东西的时候就吃,该锻炼身体的时候就锻炼。

    他歇脚时,冷玄也下了马不再赶路,在离开雷海城不远处自行休憩。雷海城好几次夜间一觉醒来,总看见冷玄端坐将熄灭的火堆边,左手握著树枝在灰烬中画著山形地势,大多数时间都在低头沈思。

    赶了几天路,雷海城发觉尚有十来人骑著马远远跟随在他和冷玄身後。那些人均作普通天靖百姓装束,但看得出个个身手不错,而且都是雷海城从未见过的生面孔,估计是冷玄的亲卫乔装随行护主。

    他对那些人只是淡淡一瞥,也不理会,大致已猜得到天靖与西岐的战事,定然到了凶险关头,所以冷玄才会亲自赶去坐镇。

    男人多半受那次卢长义谋反的教训,没有再拖上军队大张旗鼓地开赴西疆,只轻骑悄然前往,造成天靖皇帝仍在京城的假象,压住各种蠢蠢欲动的暗势力。

    一行人默默无言走到第六天午後,离天靖西疆最後一座大城池十方城仅有里许路程,冷玄从怀里掏出只短笛模样的哨子用力吹响。尖锐的声音顷刻响遍四野。

    道路被烈日晒得热气蒸腾,马蹄踏地发出的单调节奏里,不多时便加进了其它声响。

    前方黄土飞扬,几十匹骏马疾奔而来。

    为首的男人身披黄金锁子战甲,正是冷寿。原本保养得法的俊美面容因连月征战黝黑了许多。

    众人见到冷玄,均大喜过望,落马跪拜。

    “寿皇叔不必多礼。”冷玄跃下坐骑,扶起冷寿。

    那些随从护卫纷纷下马,向冷寿行礼,只有雷海城仍旧大咧咧地坐在马上,分外突兀,引人侧目。

    冷寿对雷海城双眼仔细一端详,又惊又喜。“你是雷海城!”

    见被识破,雷海城干脆把两撇假胡子给撕了下来。

    冷寿身後将士中有不少人认得雷海城,无不喜道:“原来定国王爷也来了!”

    “有定国王在,我们这次一定能打退西岐。”

    雷海城於云潼关前独闯风陵大军的英勇早传遍天靖,尤其曾参与云潼关一役的将士调派西线後,更在天靖军中大加吹嘘。众人见他来到,顿时士气大振,喜悦之情溢於言表。

    雷海城见此情形,倘若跟众人进城,铁定会被天靖将士当成来为天靖作战的。他勒转马匹,朝城门边的小山坡驶去。

    众将士尽皆愕然。

    冷寿也向冷玄投以询问的眼神,冷玄摇了摇头,提缰走在前方。“寿皇叔,回城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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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主沉浮 第一部 第61章
章节字数:2499 更新时间:07-11-03 02:17
    深夜,星光寥落,照著十方城。

    山脊背风处的平地上,篝火烧得正旺,不时有几点火星子随著轻爆的树枝飞出。

    雷海城转动著手里树枝,上面穿的山猪被火烤得金黄,油脂滴进火里,肉香扑鼻。他的眼睛却没看食物,反盯著夜空。

    那只双翼有朱漆斑点的彩蝶还在附近徘徊不去。

    他不耐烦地蹙起了眉头。路上已经天天洗澡洗头发,还是除不掉那股薰香味,不知道要到什麽时候才会自然褪去。

    干脆杀了蝴蝶!

    他在身边碎石里挑了块边缘有锋利切口的薄石片,紧盯蝴蝶飞行的轨迹,突地扔出石片。瞄准的却不是蝴蝶,而是身後左侧──

    “啊!”低叫响起,一人捧著被擦破皮的脑门,在雷海城冷淡的注视下狼狈地走了过来。

    是澜王冷寿,脱下了白天的战甲,身著软袍。他拿巾子抹干净额头血迹,在雷海城对面坐下才苦笑道:“你下手不能轻点麽?好歹我也救过你的命。”

    “你不是还好端端地站著?”就是在扔出石片的瞬间,雷海城看清了男人藏在阴影里的面孔,改变了手上力道。不然石片擦过的将是冷寿的咽喉。

    他用匕首将山猪切成小块,铺在之前洗干净的树叶上,淡然道:“如果你是来替冷玄做说客的,就免开尊口。”

    “你放心,是我自己想见你。”冷寿自顾自抓起块山猪肉放入口中大嚼,边赞边叹。“言儿那孩子,是永远也不会给自己弄东西吃的。”

    他吃完肉,目注雷海城,道:“我听皇上说,你之前已经跟你娘亲见过面。”

    “是武言的娘亲。”雷海城冷冷地纠正他。

    冷寿尴尬地干咳两声,“我见到你的模样,总会想到言儿,得罪了。那你也该知道我跟武言的关系了?”

    雷海城一愣,“你们不就是叔侄?”

    突然间,忆起冷寿曾对他做过的亲昵举动,当时他还以为这男人跟尘烟有什麽肉体上的特殊关系,眼下看来,完全想错了。“他其实,是你……儿子?”

    “我就猜她不会跟你说这些。算了,反正言儿人已走了,说什麽也没意思。”冷寿长长叹息,语气里虽然装得轻松,眉宇间却尽是痛楚。

    雷海城慢慢吃著肉,心底飞快转著念头。武言被冷玄凌虐而死,冷寿既然是武言生父,势必恨极冷玄,眼下来找他,莫非是想与他联手报复?

    “你想为武言报仇?”他边问边打量冷寿神色,却见冷寿竟笑了笑。

    “我若想杀冷玄,早已动手。”

    他闭目半晌,才睁眸,缓缓道:“倘若害死言儿的是其他任何一人,我必将那人碎尸万段,替言儿偿命。可那人是冷玄,我不能杀他。”

    长身而起,凝望深夜长空。“天靖诸多皇子中,只有冷玄堪当帝王之才。我别无选择。况且,以言儿往日施加给冷玄的折辱,言儿他是……咎由自取。”

    最後四个字,冷寿说得特别慢,特别沈,仿佛经过了内心无数挣扎才挤出喉咙。

    雷海城不禁动容。身为父亲,竟然说自己儿子被人折磨至死是咎由自取,那武言生前所作所为可想而知。

    冷寿缄默半晌,才回头道:“雷海城,陪我走走可好?”

    雷海城本想回绝,不过看到冷寿眼底不自知流泻而出的哀求,他点了下头。

    拴好坐骑,两人徒步登上山坡最高处,就著星月冷辉俯视大地。

    山峦形如半环,将十方城环抱在内。山峦外围是片宽广茂密的树林。再往西,两座城池南北相对,隔著山峦,与十方城呈欹角之形。

    三座城池内,都灯火犹明。

    冷寿指点著那两座城池,“那两城坎离和安若,本属我天靖国土。天靖当初攻打西岐失利,结果将两城割让给西岐求和。”

    雷海城淡淡看了眼,道:“西岐军队若从两城出发,由南北绕过山峦围攻,十方城根本抵挡不住。”

    “没错。开战最初,我军确实打了西岐一个措手不及,收复北边的坎离城,可惜没半月就被对方狼营主帅率兵夺回。之後西岐全力攻打十方,至今,我手下已经折了数万兵马,几天前刚与西岐约定暂停休养。”

    冷寿眼梢淡淡皱纹里刻满忧虑。“十方若失陷,我天靖西疆恐怕不复多久,均将落入西岐人手中。”

    狼营主帅?雷海城心头一喜,却依然不动声色。对冷寿的担忧微耸了耸肩,不以为然。

    战争本来就靠实力说话。“战端是由你们天靖先挑起的,即使落败,天靖也只能承担这後果。”

    冷寿面色倏变,明显被雷海城的话触到了痛处,但随後苦笑。“你也认定我天靖必败?”

    想套他的话?雷海城斜睨冷寿。

    冷寿摇头笑叹道:“雷海城,你无须多虑。今晚我来找你,不是想借什麽父子情分来拉拢你,只想劝你别再去西岐。实话告诉你,冷玄若留不住你这定国王爷,必杀你而後快。也许他现在还不会对你动手,但将来一定会。”

    他凝视雷海城,“我听说你在云潼关前曾擒过冷玄,或许你会觉得他不足为虑。可是我了解他,为求达到目的,冷玄比谁都能忍。他可以隐忍十多年,制造最合适的时机,让先皇注意到他,进而赏识他。甚至可以再忍十几年,才将自己痛恨的人和知道他过去的人一一铲除……”

    用力一拍雷海城肩膀,“好了,看你眉头皱的,我也不多罗嗦了。多谢你肯听我唠叨半天。言尽於此,万事你自己小心。”

    他微微一笑,沿来路飘然下山。转身前再度瞥了雷海城一眼,目光温柔,更带著令雷海城哭笑不得的慈爱。

    雷海城并不反对在异世体验一下前世没享受过的父爱究竟是什麽滋味,可被个只比他真实年龄大不了几岁的人当儿子看待,实在够尴尬。

    山风拂体。脚边,彩蝶的影子仍在婆娑起舞。

    想起冷寿临走前的忠告,雷海城冷然勾起了嘴角。

    一颗小石子划过半空,击落头顶飞舞的彩蝶,随即一脚轻轻地,碾上。

    树林里枝叶繁密,几乎看不到星月光芒。

    雷海城借著匕首刀锋反射出的微弱亮光,在林子里小心穿行。

    既然西岐大军是以那两座城池为基地与天靖打持久战,那麽主持此次战局的人也必然住在城中。

    当树林外的满天星光照落一人一马时,雷海城望著坎离城墙高高飘扬的大旗,露出了微笑。

    火光里,旗帜上巨大的狼头图案獠牙龇张,栩栩如生。



谁主沉浮 第一部 第62章
章节字数:2385 更新时间:07-11-03 02:18
    “啊……”低哑的呻吟在烛光幽暗的卧室里回荡。靠墙壁摆放的大床上,床单已经皱成一团,被子也大半掉到地上。

    一个肤色雪白的少年在男子狂猛的撞击下摇摆,双手紧紧抠著男子宽厚肩膀,少年的脸,潮红一片。

    随著身上男子加快了冲刺,少年原来勾住男子腰杆的腿经不住颠簸,滑了下来,打开在男子身体两侧,不停颤抖著。

    “呼──”男子猛地停止了律动,抽身,乳白体液喷洒在少年平坦光滑的小腹。汗水从他轮廓深刻的脸庞流下,沿下巴滴到健硕胸膛。披散肩头的黑发也已被汗水浸湿。

    卧室里,蒸腾著浓郁的情欲。

    气息平缓後,男子抓起床头衣服,随意往身上一披,将还大张双腿,半闭著眼睛喘息的少年拉下床。“去打水,帮我沐浴。”

    “主人今晚才两次就够了?”少年嬉笑著睁开眼,竟是碧荧荧的,赤裸著身子爬起来,又朝男子怀里偎去。

    “咳咳!”卧室顶梁飘下两声清咳。一条人影跳落地面,轻巧得像片树叶。

    “谁?”男子都没仔细去看那人,全身肌肉本能绷挺,飞快自枕头下抽出长剑,朝那人影当胸直刺。

    “湛飞阳,是我!”那人双肩灵巧一晃,已躲过长剑。

    一把寒光四射的匕首顺势抹过男子臂膀,架在他颈中。

    少年伸手捂住了自己嘴巴,碧绿的眼珠睁得滚圆。

    脖子肌肤瞬间炸开无数寒粒,男子却认出了声音,惊喜地抛下长剑,“海城,你怎麽来了?”

    “我来的好象不是时候。呵!”

    雷海城撤回了匕首,微笑。没好意思说自己其实已来了有段时间,正赶上卧室里两人在上演活春宫。勉为其难地观赏了半天,好不容易等到湛飞阳收兵,想不到那少年居然还要继续,他不得不出声打断。

    湛飞阳见雷海城身上穿的是西岐普通兵士的薄皮袄和麂皮裤子,呆了呆,很快反应过来这身衣服定是雷海城从哪个倒霉的西岐兵士处“借”来的,对雷海城从头到脚看了好几遍,上前用力一抱。

    “半年多没见,海城你长高了,肩膀也宽了,你的脸怎麽变这麽黑,还有那胡子,啊哈哈……害我差点认不出来。”

    “你样子却没变。”虽然被湛飞阳抱得紧紧的,有点不自然,但见湛飞阳满脸豪爽笑容,雷海城也就没将他推开。

    湛飞阳又捏又拍地笑了一阵,才放开雷海城,对那碧眼少年道:“快去拿坛酒来。”

    “是!“碧眼少年匆匆穿起衣服,畏惧地看了雷海城一眼,才走出卧室。

    “他可不可靠?”雷海城盯著少年的背影问湛飞阳。

    “不用担心,他不会乱说的。”

    雷海城见湛飞阳说得笃定,就不再多问,跟湛飞阳在桌边坐定,笑道:“对了,我刚才进城後,抓了你一个兵士问路,还跟他借了衣服,你别见怪。”

    “海城你肯来找我,我高兴都来不及,说什麽见怪,咱们兄弟何必生分?”

    湛飞阳整好衣容,想到适才被雷海城撞到他与碧眼少年欢好的场面,他再豁达,也多少有些尴尬,讪讪道:“海城,刚才没吓到你吧?那孩子已经跟了我好几年,除了他,我没有──”

    “我知道。”雷海城好笑地看著湛飞阳额头上的筋都快紧张得凸出来。见面前一直有所顾虑,担心湛飞阳再对他示爱,弄得两人之间关系别扭。那碧眼少年的存在虽让他略觉意外,心情反而轻松了许多。

    “那孩子不错。”

    “其实,我对他没有……”湛飞阳明白雷海城的心思,也解释不下去了。

    这时门上剥啄,“主人,酒水来了。”

    除了一大坛子酒,碧眼少年还端来几碟牛羊肉当下酒菜。在两只银制大海碗里斟满酒水後,他不等湛飞扬开口,就识趣地退下。

    酒水很稠,入口辛辣外带著微酸,雷海城估计是用羊奶、马奶之类的发酵而成,与湛飞阳连干三大碗,庆祝两人重逢。

    “那天你被子元江水冲走,我真的以为你死了。回西岐後就想方设法说服国君,同意让我出兵攻打天靖。我说什麽也要杀掉冷玄,为你报仇,没想到後来听说你还活著,还在云潼关大破风陵军。”

    湛飞阳又自己干了一碗酒,眉飞色舞,“海城,连我西岐的将士听了你那些传闻,都对你神往不已。”

    “传闻总是夸张的。”雷海城苦笑。

    前世执行过的任务中,有远比这更凶险的。他从来没觉得云潼关前独闯风陵千军万马有什麽了不起,靠的不过是自己的敏捷身手和一点点小聪明,当然还有运气。

    “海城你不用谦虚,看过你杀虎,我就知道你绝不简单。只是後来,你怎麽成了天靖的定国王爷了?”

    说起这个王爷的头衔,雷海城就窝了一肚子气,“还不是冷玄的计谋,无非想笼络我替他卖命罢了。害我现在只能贴著假胡子来找你。”

    湛飞阳大笑,往雷海城碗里挟著菜。“我想你也不会为那种人所用。海城,那你今後有什麽打算?不如你来我西岐,一起攻打天靖?”

    雷海城来之前已预料湛飞阳会这麽说,微笑摇头,直视湛飞阳,“不瞒你说,我前世就是政府,嗯,相当於你们的朝廷的杀人工具,那种生活我过厌了。所以这辈子,我不想再做任何国家,任何人手里的棋子。我来找你叙旧,因为你是我在这世界认识的第一个朋友,我也相信你不会拿朋友情分来逼迫我,对不对?”

    湛飞阳表情一路在变,面对雷海城坦荡如海的目光,他最终吁口长气,道:“之前的话,当我没说过。来!不提那些,我们喝酒。”

    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碗酒,一口饮尽。果然不再继续先前话题,天南海北地跟雷海城闲聊起来。

    两人都是海量,将一坛子酒喝到底朝天才微有酒意,合衣躺到了床上秉烛夜谈。直至天色发亮,湛飞阳才入睡。

    雷海城却无倦意,瞧著湛飞阳睡脸,无声笑了笑。重生以来,几乎他认识的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想利用他、算计他。不过与湛飞阳喝完这坛酒,他心头的抑郁总算释放了大半。

    至少,他愿意相信,那双褐棕色眸子里的真诚并非出自伪装。



谁主沉浮 第一部 第63章
章节字数:2383 更新时间:07-11-03 02:18
    他下了床,穿上鞋子打开卧室房门,毫不意外看见那个碧眼少年捧著梳洗用的脸盆毛巾站在门外。

    少年的目光绕过他,望向床上的湛飞阳。

    “他在睡觉。”雷海城侧身让少年进了屋,自己走进外面的院子里呼吸清晨新鲜空气。

    他如今所处的是坎离城的守将府邸。自坎离城割让给西岐,原天靖守将连同手下将士自然撤回,由西岐指派来的驻军将领接管府邸。湛飞阳此番打退天靖夺回坎离城後,便入驻了守将府。

    府邸守备不够森严,虽然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他这样轻易潜入,但雷海城觉得等湛飞阳睡醒,还是有必要提醒湛飞阳加强人手防守。

    也有可能这异世的国家之间打仗都讲究千军万马地杀来杀去,不喜欢玩暗杀?……

    “你是雷海城?”很不友善的质问,打断他思路。

    他淡然看著少年带上房门,向他走来。碧绿的眼睛闪著光,似头领地被人侵入的小兽,跟昨晚表现出来的畏惧截然不同。

    那胆小的模样大概只是为了装给湛飞阳一个人看的吧?雷海城饶有兴趣地抱起了双臂,等著少年跟他谈判。

    “你不承认也没用。我听到他昨晚叫你海城。他从天靖回来後,就经常把这名字挂嘴上。”少年阴沈著面孔,“定国王爷,你来坎离城干什麽?”

    很浓的醋味!雷海城笑了。“你可以去问他。”

    少年碧眼狠狠瞪著他,忽然又换上脸得意笑容,“要是我说出去定国王爷在坎离城内,你想你能活著走出这里吗?”

    “你不会有这个机会的。”雷海城淡淡道,眼底蓦然升起的杀气令少年周身轻颤,笑容僵在嘴边。但下一刻雷海城又恢复了揶揄。

    “如果坎离城的将士知道他们的主帅居然跟天靖的定国王爷在一起,你说他们会怎麽对付你主人?”

    “卑鄙!”少年咬牙切齿的样子让雷海城更好笑。“彼此彼此!所以,为了你的主人著想,你就别再动什麽歪脑筋。”

    少年对他怒视半天,终於阴著脸走了。

    真是个嫉妒心特重的小鬼!雷海城耸耸肩。其实少年根本就不必如此敌视他,因为等湛飞阳醒後,他就准备告辞。

    想见,只是刹那的冲动。当确信这世界上至少还有人对他真诚以待,原本积聚在心口的孤寂彷徨也就像朝阳下的露珠一样蒸发了。

    “海城,你这麽快就要走?”湛飞阳睡到中午才醒,听雷海城说要走,顿时睁大了眼睛,从床上弹起身。

    雷海城笑笑,“我留这里,迟早会给你惹来麻烦。见一面,够了。”

    湛飞阳也是聪明人,雷海城的身份尴尬,万一泄露了风声,确实会给两人都惹来祸端。虽然不舍得雷海城匆匆一来又将离别,却还是点了点头。

    “那我送你出城!”他叫来碧眼少年准备坐骑。

    少年听说雷海城要走,神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应著去张罗。

    湛飞阳回头,雷海城正对著少年背影沈思,他以为雷海城不满那少年,笑道:“绿郎见到陌生人向来胆小,不敢多说话,海城你别介意。”

    绿郎?那不是日本鬼怪神话里猫妖的名字?不过,也可能是“绿狼”……雷海城忍俊不禁,见湛飞阳奇怪地看著他,忍笑摇头道:“没什麽。只是他长相特别点,我有些好奇。”

    湛飞阳信以为真,略带得色地道:“他是我西岐国内一支小族突荻族人。那族不论男女,个个雪肤碧眼,向来是贵族最喜爱豢养的,卖的价钱也最贵……”

    什麽?雷海城这回真的皱紧了眉头。贩卖人口绝对是他这个现代人不能苟同的野蛮行径,不过想想自己所处的时空,去跟湛飞阳宣传人权也没什麽实际意义。

    嗅到雷海城身上的不悦,湛飞阳聪明地闭上嘴,梳洗干净,换上了出行衣裳。

    绿郎已经牵来了湛飞阳的坐骑和另一匹为雷海城准备的骏马,来到院中。

    两匹马都是高头长腿,剽悍矫健,比之雷海城以前见过的天靖和风陵的军队用马都要来得神骏,他忍不住赞了句:“好马!”

    “那是!诸国之中,就以我西岐所产的高原马种脚力最为持久。”湛飞阳笑看雷海城,“反正要出城,我们便从这里出发赛一程如何?”

    “好!”

    两骑绝尘,并排冲出了坎离城的城门。两人奔得性起,更扬鞭策马一路飞驰,誓要分出个快慢。

    堪堪奔近那片浓密树林,湛飞阳的坐骑终於快过了半个马身。

    “你赢了。”雷海城一跃下马。

    “呵呵,那是我的坐骑比你的好。”

    湛飞阳也跃下马背,将自己手里的缰绳递给雷海城。“海城,你如果喜欢,这匹马就送给你。”

    雷海城笑著指了指树林,“不用了,我自己的马就在林子里。”昨晚入坎离城,马匹无法跟著一起攀越城墙,他便将之拴在树林里。

    他带著湛飞阳在林中走了一小段路,那马仍安然系在原地,看到主人,高兴地甩著蹄子。

    “湛飞阳,你我就此别过,你自己多保重。”雷海城取了马,向满脸依依不舍的男人道别。

    湛飞阳满心不舍得让雷海城离去,但明白眼前的男人不是自己可以留得住的,只得叹口气道:“海城,我们好象总是没多少时间相聚。下一次,又要到什麽时候才能再见面?”

    雷海城听他语气惆怅,倒也勾起了几分离愁,笑道:“有机会,总能再见的。”转身正要翻上自己的马匹,胳膊一紧,被湛飞阳拉住。

    “你?”对上男人褐棕色眸子里不加掩饰的浓烈情意,雷海城无法再继续质问。

    这家夥,至今还是不死心啊!他看著湛飞阳的头越凑越近,无奈地咳一声,“你不想眼睛再被我打肿吧?”

    “不要这麽煞风景好不好?”湛飞阳苦笑,双手撑著株大树,将雷海城圈在自己的臂弯间,低声叫著他的名字。

    熟悉的热浪随著呼吸吹过雷海城耳朵上方,引来一阵感官颤栗。

    已经体验过男人的身体同样可以为自己带来极致快感,雷海城发现自己对来自同性的挑逗竟变得敏感起来。

    “湛飞阳!”他一拳,及时打中了湛飞阳的肚子。



谁主沉浮 第一部 第64章
章节字数:2254 更新时间:07-11-03 02:19
    “你还是这麽狠!”湛飞阳揉著肚子,半天才直起腰,脸也疼得有点变形。

    雷海城很清楚自己刚才拳头的分量,不过不打算同情湛飞阳,笑得邪气。“我不早警告过你了!”

    湛飞阳连叹几口长气,终於压下满腹绮念,望向雷海城。

    他眼里,尽是难舍,犹豫一下,道:“海城,你就真的不愿留在西岐?”

    “怎麽突然又说起这事了?”雷海城心中略觉不快。

    湛飞阳察言观色,当即打住话头,勉强笑道:“是我失言。”

    干咳几声,他硬将自己坐骑的缰绳塞到雷海城手里。“你冒大风险来看我,我粗人一个,实在没什麽好东西回敬你。身边只有这马还算能看得上眼,海城,你就别再推辞,拿去路上换乘也好。”

    “那我就不客气了。”盛情难却,雷海城接过了缰绳。

    湛飞阳张开两条长臂,抱了一抱雷海城。用力出奇的猛,雷海城刚微蹙眉头,湛飞阳却已经松开了手。

    他後退两步,轻声说了句“保重!”,

    霍地旋身,跨上出城时雷海城骑坐的那匹骏马,一夹马肚,朝坎离城的方向驰去,倒是走得十分地干脆利索。

    雷海城望著马上魁梧的背影微笑。拿得起,放得下,确是个豪爽男儿!

    等一人一骑都已渺小不可见,他骑上了湛飞阳的坐骑,一手牵著自己原来那匹马,沿著林子边缘慢慢走。

    午後的太阳最是骄烈,晒在身上,让他懒洋洋地,有种欲睡的感觉。他漫不经心地低头看著自己投在地面的影子,边考虑著自己今後该如何打发时光。

    去找个安静的地方开荒种菜,过自己前世和婷向往已久的田园休闲生活?还是继续游手好闲浪迹天涯?……

    风吹拂著他的头发,一丝丝地飘扬,一如他的心情。影子旁,蝴蝶飞舞。

    目光里的柔和不见了,雷海城抬头──

    跟昨晚被他踩死的彩蝶同样淡金流幻的双翼。这只蝴蝶,本来一直是跟在冷玄身边的……

    阴魂不散!他猛地从发束里抽出枚铁刺,扬手掷出。

    铁刺在日光下划出道黑影,穿过彩蝶将它钉在株树干上。

    看著蝶翼几下扑腾後没了动静,雷海城将视线转向路边林荫。

    黑衣白马,逆光而立,正是冷玄。

    白马的四蹄都用厚软布片包起,难怪先前等白马行到相距十来米时雷海城才听到蹄声。

    “别再跟著我。”他冷冷丢下警告,回过头,却被冷玄叫住。

    “雷海城,刚才跟你在一起那个人,是叫湛飞阳?西岐狼营主帅?”

    “你偷听得很清楚啊!既然知道,又何必再问?”雷海城没隐瞒。

    冷玄脸色微微一变,刚想说话,眼光遽然收缩──

    “快下马!”他低吼,驾著白马疾冲上前,伸出左手抓向雷海城。

    “你干什麽?”几乎是本能反应,雷海城袖子一翻,匕首已扎入冷玄胳膊。

    血迹俄顷染深了冷玄衣袖上的墨绿暗花纹,雷海城却也呆住。

    男人左手里,牢牢捏著条麽指粗细的碧绿毒蛇。

    蛇嘴里红信吞吐,涎水正从尖锐的牙尖滴落。蛇身下半截,还缩在马鞍子下面。

    如果冷玄没有及时抓住碧蛇,蛇牙现在恐怕已经扎进了雷海城身上某个地方……意识到这点,雷海城全身寒毛集体起立。

    匕首回手一削,三角形的蛇头掉地,蛇血喷了他满手。

    他飞快跳下马匹,正不知道该对面色惨白的冷玄说点什麽,冷玄又叫了起来。“别动!”弯腰一掌,重重打中雷海城肩头。

    摊开手掌,一只通体血红的大蜈蚣已被拍得稀烂。

    雷海城的眼神彻底变了──是谁如此处心积虑想置他於死地?

    不对!这马本是湛飞阳的坐骑,是湛飞阳临时起兴送了给他。放置毒物的人,想谋害的,应该是这马原来的主人才对!

    湛飞阳有危险!

    怕那马身上还藏著其他毒物,雷海城一刀割断了马匹喉咙。那马狂乱跳了两下,倒地毙命。

    马鞍和辔头里果然簌簌爬出数只色彩斑斓的蝎子、蜘蛛之类的毒虫,雷海城迅速几脚,踩死毒虫,方松了口气。

    他牵过自己的坐骑就想赶回坎离城,冷玄却忽地摇了两摇,从马背上堕地。

    雷海城略一迟疑,过去扶起冷玄上半身,才惊觉冷玄苍白的面庞隐约笼上层青气。

    冷玄整只左掌,已经青肿。那只蜈蚣被拍死前,竟已咬中冷玄。

    他握著冷玄的手,僵在那里。

    “是我一时大意罢了,你不用为难,走吧。”冷玄额头满是冷汗,看出雷海城内心的挣扎,他试图抽回自己手掌。

    手被雷海城紧紧扣住,动弹不得。

    冷然看著冷玄就快晕厥,雷海城终於撕下冷玄一幅衣角,替他扎在匕首割伤的创口上方,阻住毒血继续蔓延。

    “我不会欠你人情。”他面无表情地挑走蜈蚣,在冷玄掌心割开个十字,用力挤著毒血。但那蜈蚣毒性极为强烈,他挤了好几下,仍不见血色变红,冷玄的左臂却从手肘以下都开始发硬。

    麻烦!雷海城停止了做无用功,提起冷玄,上了白马。

    “雷海城,你从来都没有欠我什麽,不必勉强自己来救我!”微弱的声音从冷玄发青的嘴唇里吐出,依旧骄傲。

    雷海城双手穿过冷玄腋下,扯住了缰绳,“你如果不想毒性发作得更快,就闭上嘴少说话。要是你觉得自己可以骑马回十方城,也不怕耽搁了时间,让自己的左手都废掉,那也好,省得我送你。”

    冷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没再出声。

    白马似乎也知道主人遇到危险,不等雷海城扬鞭便撒开四蹄,昂首飞奔。

    雷海城自己那匹坐骑也极有灵性,一声鸣叫,紧紧跟上白马。



谁主沉浮 第一部 第65章
章节字数:3469 更新时间:07-11-03 02:19
    十方城的城楼上,将士披坚执锐,旌旗临风招展飞扬。

    冷寿全副披挂,伫立在自己的“澜”字大旗下,正对跪伏身前的一群侍卫大发雷霆。

    发怒的理由自然跟目前十方城内最重要的人──烈帝冷玄脱不了关系。

    “让你们跟著皇上出城巡查西岐敌情,你们竟然把皇上跟丢了!虽然我军如今和西岐尚在休战,可万一西岐敌军也派人出城打探,皇上落了单,碰到敌军怎麽办?”

    不用冷寿咆哮,侍卫门也都明白事态的严重性,个个垂下头,没人敢跟正在气头上的冷寿说,其实是他们走到树林附近时,皇帝陛下随身的彩蝶飞到林子那端盘旋不去,皇帝便勒令他们回城,违者斩。

    只是看眼下情形,皇帝如果再不出现,他们一样会被澜王砍了脑袋。

    “王爷,皇上回来了!”平副将一直站在城楼最外处张望,这时突然欢声大叫起来。

    众人都冲到平副将身边,看到冷玄的白马载著人疾似流星向城墙奔来,後面还跟著匹无人骑坐的骏马,不约而同放在了心头大石,却又很快悬到了嗓子眼。

    冷玄身後那人,穿著西岐兵士的装束。

    冷寿这一惊非同小可,急忙带了风云十三骑和众多侍卫冲下城楼,大开城门,率众严阵以待。

    白马脚力惊人,转眼已奔到城门下。

    见众人如临大敌,雷海城冷笑一声,扶著冷玄下了马,朝众人中间的冷寿走去。

    “雷海城?皇上他出了什麽事?”雷海城脸上还是昨天那副乔装打扮,冷寿毫不费力将他认出,想不通这两人怎麽会一起回来,更见冷玄负伤,不由惊疑不定。

    “我受了点小伤,是雷海城救了我。”

    冷玄声音虚弱,神智还很清醒,“寿皇叔,吩咐这里所有人,不得将我受伤的消息张扬出去,违者以扰乱军心处斩。”

    “这个当然。”冷寿上去扶住冷玄,对雷海城怀疑地连看几眼,著实不太相信雷海城会去救冷玄。

    人送到,剩下的就不关他的事了。雷海城转身欲行,可衣袖一紧。

    冷玄那使不出什麽力气的右手,抓住了他袖子。

    雷海城挑高眉。他可以轻易甩开冷玄的手,但冷玄比纸更白的脸让他陡然间有一点点的踌躇──

    毕竟,冷玄刚才救了他……

    手的主人也没有说片言只语,只是定定看著雷海城。直至自己下一刻昏厥,他的手,仍抓著雷海城的衣袖。

    冷玄臂膀上那一刀仅是皮肉伤,军医清理过伤口,敷上金创药膏止了血,并无大碍。然而蜈蚣毒却令几个经验丰富的大夫都一筹莫展,试过好几样解毒剂,冷玄仍然未醒。

    眼看榻上冷玄印堂间的青气越来越深,冷寿再也无法保持镇静,将军医们赶出房,瞪视站在房门口袖手旁观的雷海城。

    “皇上怎会受伤的?雷海城,你又怎麽会遇到他?”

    “你怀疑我?”雷海城嗤笑道:“我若想要他的命,何必送他回来医治?”

    冷寿语塞。

    雷海城走到榻边,俯视冷玄。

    男人已经陷入深度昏迷,脸庞几乎跟白绸缎枕头同样颜色。眉宇间的青气正逐渐地扩散著……

    再得不到及时救治,冷玄会毒发身亡吧?

    目光冷冷地望了半晌,雷海城旋身向门外走去。“叫大夫尽量延缓毒性,必要时给他放点血。”

    “你去哪里?”冷寿惊问。

    雷海城回头,双眼黑而幽深,流淌著些许冷寿无法看懂的复杂神色。

    “找能救他的人。”

    不想欠冷玄的人情。仅此而已……

    他骑著马,在落日下飞驰。

    暗红的霞光从天边狂烈地燃烧开来,将雷海城身後的十方城勾勒出鲜亮轮廓。长草逐风,狼烟冲云,景色荒凉而大气。

    夜幕笼罩边疆大地时,坎离城再次进入他的眼帘。

    像昨夜那样潜入,轻车熟路地找去守将府,辨明了湛飞阳住所的方位,雷海城借著夜色掩护小心潜行。

    跃落湛飞阳卧室所在的院落,他看到屋里点著蜡烛,窗纸上映出个魁梧高大的身影,正在来回走动。

    雷海城定了心,在湛飞阳马匹上做手脚的人看来还没有向湛飞阳进一步下手。

    走道上传来脚步声,一人匆匆自院外进来,碧绿的眼睛在夜色里濯濯发亮。

    来得正好!雷海城霍然从藏身的大树後跃出,没等绿郎回过头,他一手已紧紧扣住绿郎两条胳膊,扭转背後。

    锋利冰冷的刀锋横过咽喉,将少年所有未出口的惊叫都吓回腹中。

    “想不到我又回来了吧?”他低声冷笑,推著绿郎走去卧室前,轻起一脚,踢开了虚掩的房门。

    正背负著双手在屋里走动的男人警觉地转身,乍愣後,褐棕色的眸子里惊喜交加。“海城,你怎麽又来了?你……抓著绿郎干什麽?”

    “要不是他,我也不会这麽快又来看你,呵!”雷海城脸上露出微笑,手底却用力一拧。

    “喀嚓”两响,绿郎双肘关节顿时脱了臼。

    将痛得满脸扭曲的少年往屋里一推,雷海成才施施然收回匕首,顺手关上了房门。

    看到湛飞阳向绿郎走去,他疾声喝止。“别靠近他!”

    “究竟出了什麽事?”见雷海城表情严肃,湛飞阳知道必有蹊跷,停下了脚步。

    “问他吧!为什麽要在你的坐骑上放毒蛇、蜈蚣蝎子的?害我差点没命!”雷海城虽然是说给湛飞阳听的,眼睛却始终牢盯绿郎,只见绿郎浑身一颤,原本就雪白的脸变得更白了。

    湛飞阳大惊失色道:“那你有没有被咬伤?”抓住雷海城上下打量。

    雷海城在心底翻个白眼,“不用看了,我没事,真中了毒,还能站在你面前吗?”低头对绿郎冷冷道:“你那条蜈蚣把旁人给咬了。想活命,就把蜈蚣的解药拿出来。”

    “绿郎,是谁指使你的?”湛飞阳也瞪著少年,他身材高大,阴沈了脸越发威严逼人。

    绿郎在两人充满压迫感的目光注视下,只觉自己成了掉进虎笼的肉饵,根本没胆量抵赖,使劲咽著口水,战战兢兢道:“主人,我没恶意,只是想保护你。每次主人外出,我都会在马上放些毒物,主人穿的衣服我也都用克制毒物的药材熏过,它们绝不会爬出来咬伤主人,除非主人以外的人太接近马匹才会惊动毒物……”

    湛飞阳气黑了脸,“混帐!谁让你自作主张的?还有,你哪里来的毒蛇毒虫?”

    绿郎见他发怒,害怕地往後一缩,不敢吱声。

    雷海城原本以为绿郎意图谋害湛飞阳,不料居然是这个答案,他甚是意外,但一时间也找不出绿郎破绽。

    倘若绿郎真的有心害湛飞阳,那两人赛马时,毒物早就将湛飞阳咬死好几遍了,不会换他骑马时才发难。再想想以这小鬼强烈的嫉妒心,在湛飞阳马上做点手脚不许旁人接近也不是没可能。

    唯一的疑虑,跟湛飞阳一样──绿郎一个小小奴仆,从哪里学来这等役毒本领?

    不过现在不是逼供的时候,他一把扯过绿郎,向湛飞阳道:“人我先要带走,等他救醒中毒之人,我会放他回来。到时,你再仔细问吧!”

    绿郎瞪大了碧眼,怒道:“解药就在我袖子里,黄色瓶子那个就是。你拿去好了,我不要离开主人!”

    雷海城在绿郎两边袖子内兜里找了找,果然掏出不少小瓶小盒,其中确实有个黄色的木瓶。他往自己怀里一揣,才淡然道:“我怎麽知道你不是在骗我?毒解了,我自然会放你。”

    “我不要跟别人走,主人──”绿郎看见湛飞阳没动静,不禁大叫起来,被雷海城一记手刀斫中颈後,立时晕倒。

    湛飞阳皱著眉头,叹口气,从腰带上摘了块玉佩递给雷海城,“你这样带著他出城不方便,拿我的玉佩走,应当不会有人拦你。海城,这孩子虽然古怪,对我向来还算忠心,你手下留情。”

    “只要他不捣鬼,我一定保证他平安归来。”

    雷海城接过玉佩,忍不住微笑。“放心,我不会伤了你的心肝宝贝。”

    他夹起绿郎,快步离去。

    湛飞阳两道浓眉依然深锁,走在门口,凝望雷海城背影消失在院外。

    烛光从他身後照来,将他面目笼进阴影之中。

    寂静的卧室里,突然发出阵响声。紧挨大床摆放的大书柜缓慢向旁移开。一个影子慢慢浮现地面,从屋里走出,站到了湛飞阳的影子边。

    “你不是说过会亲自取雷海城性命麽?居然还给他玉佩放行?”

    影子的主人有著十分清朗的声音,甚至质问的同时还带著几分轻笑,然而湛飞阳的嘴角却难以抑制地抽搐了一下。

    “莫非你还舍不得?!”男人稍微提高了音量,笑声里杀机毕露。

    湛飞阳扶著门框,目光仍停驻在雷海城刚才消失的方向,尽管那里已经空无一人。手指狠狠地在门框上抓紧又放松,最终毫无起伏地吐出两个字。

    “没有。”



谁主沉浮 第一部 第66章
章节字数:3357 更新时间:07-11-03 02:33
    雷海城将绿郎带回十方城守将府内,已是月上中天。

    冷寿和军医们正聚在冷玄榻前,对冷玄的病情束手无策,个个焦急万分,见雷海城归来,连忙围上来。

    “他就是大夫?”看见被雷海城扔到地上的绿郎,冷寿一愣。

    雷海城两下替绿郎复位了肘关节,随手操起桌上一盆清水就往绿郎脸上泼,见昏迷中的人颤抖著醒转,他掏出怀里的黄色木瓶抛进冷寿手里。“这是蜈蚣毒的解药。毒虫是他放的,你们看著他救醒冷玄,别给他耍花招。”

    冷寿又惊又喜,赶紧叫那几个军医先来研究解药是否可靠。

    雷海城冷眼看众人忙成一团,抱起双臂,悄然退出门外。

    今夜的天空分外幽蓝,月光冷而明亮,银白色的光芒撒落在树梢、屋脊、地面……宛如铺上层薄雪……

    雷海城靠在墙上,出神地望著如雪月色,想起了年初潜入澜王府的那个夜晚,积雪初融,到处都泛著银白色的雪光。

    那一晚,他用匕首深深刺进冷玄胸膛,那是他第一次品尝到复仇的快感。而冷玄,也毫不手软地用一支毒箭回敬了他。

    他和冷玄,那时想的,都是如何置对方於死地。

    到底是从什麽时候开始,单纯的恨里面慢慢搀杂了越来越多他自己也理不清的东西?……

    又是从什麽时候开始,那个原本将他所有的尊严都无情践踏到脚底,给他带来非人折辱的男人竟然会让他无意继续复仇?……

    他不知道事情怎麽会演变到这个地步。就像他不清楚,自己如今,对冷玄究竟是恨,还是不恨……

    月色悄隐,黎明时分,晨风透衣生凉。

    冷玄清瘦修长的身影终於缓慢地走出屋子。毒性刚解,他的面色依然苍白,步履也有些飘浮不稳。

    挥退了想跟来搀扶的冷寿,他用目光找寻著──

    门边不远处,雷海城背靠墙根而坐,闭著双眼,尚在睡梦中。乌黑的发丝鬓角,凝著夜露。

    冷玄站到雷海城身前,静静地看了很久,单手费力地解开自己披风结扣,将披风轻轻盖上雷海城。

    阳光拂上眉峰,暖意撩人……雷海城张开了双眸,头顶喷薄的红日告诉他已经是正午。

    这一觉,居然睡得如此沈。他掩嘴打著呵欠,突然看见盖在自己身上的披风。

    上好的素色丝绸质地,绣著神态逼真的五爪金龙,在珍珠和青玉片镶缀成的云团花纹间昂然腾飞。

    他冷冷看了阵,丢开披风,起身迎风伸了个懒腰。

    房门是关著的,屋里有人声低语,依稀听到夹杂著冷玄低沈悦耳的男中音。倏地冷寿的声浪冲出房门。

    “这种东西,留著有何用?”

    门猛地被推开,冷寿一脚将绿郎从屋内踹到院中,拔出佩剑便向绿郎心口刺落。

    绿郎紧闭起眼睛,只听“当啷”一声兵器掉地,预料中的剧痛却迟迟没有降临。

    剑出其不意被雷海城踢飞,冷寿揉著发麻的手腕,愠道:“雷海城,你什麽意思?”

    刚才屋里大概就是在商量如何处置绿郎吧?雷海城走过去,拉起面无人色的绿郎,才淡淡道:“没什麽意思!我答应过这小鬼的主人,只要他救了冷玄,就放他平安回去。”

    绿郎本对雷海城十分畏惧,听他这麽一说,碧眼流露出感激,像溺水之人抓住浮木,紧扯住雷海城衣服不放。

    冷寿一怔,“可是他──”

    “寿皇叔,放了他。”冷玄低缓的命令从屋内传出,声音虽不大,却威严如旧。

    冷寿嘴唇微张,似乎还想说什麽,最後还是忍住了。目送雷海城带著绿郎头也不回地远去,他拾起自己的佩剑入鞘,回望已走至院中的冷玄,重重叹了一口气。

    “绿郎忘恩负义,当年我们从人贩手里买下他,悉心医治教导他,送他回西岐做内应。他也信誓旦旦地说从此只效忠皇上,结果几年前开始,便不再与我们联系。现在还险些用毒物害了皇上。这种恩将仇报的东西,该杀!”

    冷玄不似冷寿那般气愤,反而微微一笑,“中毒之事是阴差阳错,他本意并非针对本皇,此事不必再提。既然绿郎一心只求留在那西岐人身边,就由他去。”

    冷寿沈默片刻才道:“皇上,你就不怕绿郎在雷海城面前露了破绽,被他发现绿郎本是我们埋在西岐的眼线?到时,恐怕雷海城会以为皇上救他,是在使苦肉计。”

    “绿郎既属意那西岐人,自然会处处小心,不暴露身份,这点无需担忧。至於雷海城要怎麽想,你我也无法左右吧?”

    冷玄盯著被雷海城扔在地上的披风苦笑一下後,摇头道:“不说这些。寿皇叔,我昨日实地看过那片树林,如能将西岐大军诱至树林附近,再用火攻,胜算极大。”

    冷寿皱眉,“臣也想过火攻。可春夏之交,这一带风势向来多变,万一纵火後转了风向,反会烧我大军。”

    冷玄缓缓道:“局势再拖延下去,只会对天靖越来越不利。虽说风陵第二次征战被瑶光用性命拖延住,迟早会再度起兵。你我说什麽也要利用这段时间先攻克西岐。”

    头顶红日如火,照得他苍白面颊也泛出异样红光。清黑的瞳孔深处,若有烈焰窜飞。

    雷海城和绿郎骑著马,出了十方城。

    看著城楼上的天靖旗帜逐渐淡出视线,绿郎终於像是卸去了千钧重担,整个表情都轻松了。“雷海城,多谢你之前救了我。”

    “不用谢我,我只是答应了你主人会让你平安回去,不想食言而已。”雷海城云淡风轻地手提缰绳,任马匹不紧不慢走著。

    另一只手里,把玩著湛飞阳昨天送他的玉佩,倏地抛进绿郎怀里。“我只送你过前边的树林。出了林,你也该认识路自己回去坎离城,玉佩给你。”

    绿郎惊讶地抬起头,“你不跟我一起进城看望主人麽?你们……不是很好的朋友吗?”

    “再好的朋友也没必要天天见面吧?”雷海城笑著反问,“莫非你喜欢看我跟你的主人在一起,嗯?”

    “不喜欢。”尽管知道雷海城是在揶揄他,绿郎还是很爽快地承认了,倒叫雷海城一愣後大笑。

    够坦白的小鬼!也难怪湛飞阳嘴上不承认,实则对绿郎紧张得很。

    他笑道:“真正的朋友贵在神交。你放心,除非知道你主人遇到什麽大麻烦,否则我以後不会轻易去找他。毕竟他是西岐要人,跟我这个挂名的天靖王爷来往会引火上身。”

    “你的确是主人的好朋友……”

    绿郎碧绿的眼睛里升起种难以言语的情绪,低垂著眼犹豫良久,最终深深呼吸,似下定了什麽决心。

    “雷海城,有件事,我想还是告诉你比较好。我在主人坐骑上藏毒物的事情,主人他……早就知道。”

    一声惊马嘶鸣,雷海城的马匹被他骤然勒停,立起半个马身长叫。

    雷海城先前的笑容完全消逝,双眸比黑夜里的大海更深沈,没有丝毫暖意。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麽?”每个字,都仿佛从牙关最深处迸出。

    绿郎也勒住了马,刹那间竟错觉,只要他答错一个字,就会被雷海城生生撕裂。但他依旧鼓足勇气挺起了胸膛。

    “我没有说谎。所有的毒物都是主人答应了,我才会放上去。不然几年来都穿著熏过药物的衣服,主人怎麽可能不起疑呢?”

    “那昨晚,你们两人只是在我面前演一场好戏?”

    雷海城说得很慢很轻,因为如果不用最强的意志力来压制住内心愤怒的话,他觉得自己下一刻便会自心脏开始向外炸开──

    他始终深信不疑地认为湛飞阳是他在这异世最好的朋友,可那个人,竟然要取他性命?!

    “为什麽?”他听见自己干涩没起伏的声音在问。

    “我也不知道为什麽主人会把他的坐骑送给你。”绿郎被雷海城森冷刺骨的目光攫住了呼吸,几乎透不过气,猛地後悔自己为何要一时冲动点破秘密。

    被最信任的朋友背叛,是什麽滋味,他很清楚。

    雷海城用力阖上了眼帘,再睁开,平静得让绿郎背心发凉。“你为什麽要告诉我这些?”

    绿郎碧色的眸子坦然回望雷海城,他知道雷海城在怀疑他的动机。“因为我不喜欢被人欺骗的感觉,即使看到别人被欺骗也一样不喜欢。”顿了顿,道:“主人虽然骗了你,他一定有苦衷。雷海城,你答应我,不要伤害我主人,否则我绝不放过你。”

    雷海城此刻根本没心情去计较绿郎的威胁,冷然衡量著绿郎话语里究竟有几分真实,蓦地狠狠一鞭,击碎了周围的空气。“你说的,是真是假,我自己来问。”

    马匹仿佛感受到了乘坐者的怒气,放蹄疾奔。



谁主沉浮 第一部 第67章
章节字数:2802 更新时间:07-11-03 02:33
    这是雷海城第三次站在湛飞阳的房外。

    不同於前两次的深夜造访。这回,是在大白天,他拿著湛飞阳的玉佩喝退一路上盘问的兵士,光明正大地走进守将府。

    也正因为白天,他察觉屋檐凹陷处、廊柱後、院子隐蔽处比前两次多了暗中潜伏的兵士。

    知道他来,所以特意增派了兵力?

    他在腹中冷笑,脸上却对开门迎上前的湛飞阳露出与平时无异的温和笑容,指著绿郎道:“人我已经送回来了,你可以放心了吧!”

    湛飞阳身上穿的,仍然是昨天那身衣服,透著股酒气。眼中微带血丝,眼圈下两团黑色阴影,像一宿没睡,见到两人归来,他还是笑了笑。

    “海城,有你保证,我当然放心。”他朝绿郎挥了挥手,“你先回自己房间去,有事我会再叫你。”

    绿郎不安地看了两人一眼,唯唯诺诺地退下了,留下两人无言对望。

    雷海城正在斟酌该不该直接开门见山质问的时候,湛飞阳先开了口。“海城,我有点话想跟你说。”

    他的语气异常地柔和,领著雷海城走进卧室。

    一股浓烈刺鼻的酒味立即迎面而来。卧室里东倒西歪放著不少已经空掉的酒坛。桌上,还有个雕刻著精致花纹的紫金酒壶。

    雷海城蹙眉,印象中,湛飞阳应该是个极能自律的人。尤其两国交战,身为主帅哪有如此酗酒的道理?

    湛飞阳苦笑道:“这里乱了点,你坐吧!”踢开桌脚边几个酒坛子,自己先往椅子里一坐。

    雷海城也慢慢在他对面入了座。

    湛飞阳的目光,就一直盯在雷海城身上,执著地像要用眼光将雷海城的身体烧出两个窟窿。

    “你不是有话要说吗?”受不了湛飞阳专注到近乎恐怖的注视,雷海城率先打破沈寂。

    湛飞阳仿佛如梦初醒地哦一声,却依旧看著雷海城,忽然道:“海城,你可不可以把假胡子拿掉,让我再看看你的本来面目?”

    雷海城皱了皱眉头,但仍是撕下两撇假胡子,满足了湛飞阳的古怪要求,连脸上涂抹的黑粉,也拿衣袖用力擦拭干净。

    望著比记忆里更增俊美英气的容颜,湛飞阳的眼神越发温柔起来,伸出手似乎想抚摸雷海城的脸,被雷海城微一偏首避开。

    反感一旦升起,便迅速占据了思绪。“湛飞阳,有话就快说!不然,我倒有事情想问你。”

    想不到雷海城居然会用这种厌烦的口气跟他说话,湛飞阳眸子里划过丝失落,“你想问什麽?”

    他取了两个酒杯,拿起紫金酒壶斟了满满一杯,送到雷海城面前,又朝自己跟前的杯子里倒酒。

    注意到湛飞阳斟酒时,手指偷偷在壶身一个微凸的部位拨转了一下,雷海城的心,瞬息间冰凉。

    生命里某样珍贵的东西仿佛蓦地被打烂了,他甚至几可听到自己胸腔里响起碎裂的声音……

    雷海城慢慢拿起酒杯,不是那晚两人共酌时喝的奶酒,而是色泽深红。紧紧握著杯子,他一字一句轻声问:“为什麽要杀我?”

    湛飞阳还在斟酒的手陡然顿在了半空,嘴唇抿成一直线,什麽也不回答。

    “你早知道自己的坐骑上藏有毒物,却把马送给我,呵!昨晚看到我没死,还出现你面前,你一定很失望吧?”雷海城兀自轻轻地一个人在说,心里的裂缝也越扩越大。

    以为湛飞阳会辩解,期盼绿郎所说的都是谎言,可是湛飞阳缄口不言,脸上的神色却已经明明白白告诉雷海城,他猜测的全是事实。

    幻想就倏忽破灭了……

    内心深处的伤楚像下了水的石头,一直往下沈,沈到雷海城自己也无法再感觉的地方,眼眸一片沈黑。“是因为我的身份?”

    “对!”湛飞阳出乎意料地开口,手恢复了动作,继续缓缓向自己的杯中注著酒水,直等酒水快溢出杯口,他才放下酒壶,抬眼望向雷海城。

    褐棕色的眸子,温柔依旧。

    “你是天靖的定国王爷,是一人震慑住风陵数万兵马的英雄,是给风陵传授演算的奇士,更是天靖和风陵两国皇帝都竞相招揽笼络的人。海城,也许你自己还不清楚,雷海城这三个字,究竟代表著什麽,那我告诉你,连我西岐国君都说,若得雷海城,当能夺天下。”

    雷海城断然否决。“天下局势绝不是凭任何一人的力量就可以扭转的。况且,那些知识只是他人的智慧,不属於我。”

    湛飞阳笑笑,“海城,我知道你不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人,可我国君不会理睬这些。他要的,是可以助西岐开疆辟土一统天下的利器。如果这柄利器不能为西岐所用,宁可毁之,也不能让它落到别国手中。”

    “所以,你就奉命游说我,不成便要杀我?”

    雷海城双眸如两点漆黑的冰晶,毫无温度地瞄著杯中酒。“湛飞阳,可惜我没能如你所愿,死在毒物吻下。那你现在想怎麽除掉我,好向你的国君交差?”

    湛飞阳面露痛苦之色,显然内心也波动得十分激烈。“海城,你一定对我这个朋友失望透顶,可我也是逼不得已。我在西岐,还有父母、亲人和上千族人,我不能让他们因为我受牵连。海城,你知不知道你来找我的时候,我一边高兴,一边有多难过?倘若你永远都不出现,我就不用逼自己做出选择。我们,还能是最好的朋友。”

    他颤抖著握紧酒壶,极力呼吸让情绪稳定下来,涩然一笑,举起了酒杯。“现在我说什麽,你大概都不会相信了。海城,看在我们结拜一场的情分上,干了这杯,我自会给你个交代。”

    仰脖将自己杯中酒一饮而尽,见雷海城面前仍是满满的一杯,未动分毫,湛飞阳长叹,靠在椅背上不再出声,眼神痛楚。

    雷海城终於拿起杯子,笑声令他自己都觉得冷酷。“湛飞阳,你有你的苦衷,我也没办法来指责你。不过事到如今,你还想利用结拜的情义来骗我喝下这杯毒酒吗?”

    用力一捏,酒杯在手里“啵”地破碎。

    “你我之间,有如此杯,从此恩断义绝。”他望著湛飞阳苍白轻颤的嘴唇,面无表情地起身,拿出匕首,大步朝房门走去。

    他知道门外处处设伏,然而此刻一股无法以笔墨形容的愤懑正在胸臆间横冲直撞,让他久经训练的神经也几近失控,只想狠狠摧毁身旁一切。

    第一次敞开心怀,愿意去接受去信任一段友情,结果却──

    “海城,外面有埋伏,别出去!”身後衣衫掠风,湛飞阳抢上来挡在雷海城面前。

    “滚!”雷海城眼皮也不抬,握著匕首的手飞快挥出。

    “唔……”压抑的叫声饱含疼痛。

    湛飞阳弯著腰,紧抓住雷海城手腕,锋利的匕首已有大半没入湛飞阳左肋。

    雷海城的手出现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动摇。“为什麽不躲开?”

    湛飞阳吃力地抬起头,微微扬起嘴角,似乎想对雷海城笑,几道细长的黑色血线却从他嘴里、鼻孔里淌了下来。

    “你?!”雷海城震惊地松开匕首,後退两步,脑海里霎时一片茫然,见湛飞阳使劲捂著伤口,挣扎著坐回椅子里。

    从指缝里渗出的血,也是暗黑色的。

    雷海城陡然间明白过来,浑身都战栗著,声音也在抖,“你喝的,才是毒酒?”



谁主沉浮 第一部 第68章
章节字数:2977 更新时间:07-11-03 02:34
    湛飞阳嘴角的弧度扬得更高了些,终於堆积出一个微笑。“我,我说过,会给你个交代的……海城,给了你那匹马之後,我就後悔得不得了……我没法再,再对你下手,只能自己死。”

    他吃力地朝雷海城伸出一只手,目光里写满乞求。“海城,能靠近点吗?我想再抱,抱一下你……咳……”

    他一直在笑,气息逐渐弱了。

    雷海城已经找不到任何言语来形容此刻心情,中了魔似地定在那里,直到发现湛飞阳的眼神越来越涣散,才猛然惊醒,拖著沈重如坠铅的双腿走到湛飞阳面前,半弯著腰,让湛飞阳等待良久的手不用费力抬高就可以摸到他的脸庞。

    在他脸上流连轻抚的手掌,冷得像从冰水里打捞上来。

    雷海城牢牢抓住湛飞阳的手,嘶声道:“为什麽要这样做?我可以替你去救你的父母亲人族人,甚至杀了西岐国君也行,不让他再来威胁你。”

    一根手指轻轻横在他嘴唇上,阻止他继续说。“海城,我跟你不一样,我是西岐人,永远,都不能背叛……有你这番话,已经足够了……”

    指尖依恋地在雷海城颤栗的唇瓣上摩挲著,湛飞阳满足地从胸腔里呼出口气,慢慢垂下了眼帘。

    “外面有伏兵,从,从书柜後的地道走……”那是他留给雷海城的最後一句话。

    冰冷的手掌从雷海城手里滑落,再无动静。

    湛飞阳的眼耳口鼻,都流出黑血。

    雷海城还维持著弯腰的姿势,死死地看著湛飞阳灰败扭曲的面庞。

    这个魁梧如雄狮,总是用调侃的、火热的、爱慕的目光追逐他的男人,就这样死了?……

    他不信。即使再也听不到湛飞阳的呼吸心跳,他仍拒绝相信。

    良久,西沈的斜阳残照透过窗纸爬上桌椅,雷海城终於直起背脊,走去床边用力一推那看似沈甸甸的大书柜。

    一个与人齐高的入口呈现眼前,地道蜿蜒伸展,通向无名幽暗。

    雷海城转身,对湛飞阳凝视半晌,拔出尚插在湛飞阳左肋下的匕首。尸身已冷却多时,匕首抽离,只带出几点血。

    他细心地用衣袖为湛飞阳抹干净脸上凝固的血迹,伸手背起了男人沈重的身躯,用腰带将尸身牢牢绑缚住。

    “我们,一起走……”

    这是他这辈子最好的朋友。湛飞阳不是抱怨说他们总是聚少离多吗?那麽这次,他绝不能再扔下湛飞阳一个人。

    地道狭窄深长,沿著平缓的坡度倾斜向上。借著火折子的光焰,两侧石壁的苔藓闪著青森森的光。

    头顶不时有水滴落,但雷海城一下也没有抬手去抹,只是机械地听著自己的脚步声,踩在地道浅浅积水里,溅起水花。

    “湛飞阳,你真傻。你明知道,我对你不是那种感情,为什麽还要为我把命赔上?你真的很傻……”

    他就一直很温柔地跟背後的湛飞阳说著话。声音在地道里回荡,嗡嗡地,像快要哭出来。

    他怎麽可能哭?在孤儿院里长大的他,就算被人用最恶毒的话辱骂,被人欺负得再狠,他也从来不哭,只用拳头为自己讨回尊严。之後苛刻的特种训练更让他将眼泪归为懦弱的标记。

    那些滑过脸庞的,都只是头顶滴下的水而已……

    地势逐渐升高,前方通道隐约透进的光线盖过了火折子的亮度,还有风挟著新鲜空气灌入地道。

    转过最後一个弯,他朝著露出初升银白月光的地道口走去,仰起脸,让风将脸上的水迹吹干。

    就快到尽头了。可失去了异世里最好的朋友,没了心灵深处那份寄托,他究竟还要在孤独寂寞里漂泊多久才是尽头?……

    雷海城深深闭上了眼睛,品尝著弥漫在周围的死寂,蓦地,停住了脚步。

    除了他自己,附近,还有呼吸声。

    声音是从出口的方向传来的。仔细辨,有好几个人。

    月色里,夹闪著刀锋般的寒芒。

    雷海城静静地拔出匕首,凝望刀刃上那抹暗黑,湛飞阳的血……就让这把沾染过朋友热血的凶器在被他抛弃前再痛快地饱饮鲜血吧。

    知道这条地道的存在,还在出口伏守的人,应该是坎离城的西岐将士,然而不管是什麽人,雷海城都已无所谓。

    他现在,只想尽情杀戮,用血腥来彻底麻醉自己。

    再次紧了紧捆缚湛飞阳的腰带,他缓慢地迈向前方。

    离出口很近,仅有几步路。距离在脚下越缩越短,一幕幕和湛飞阳相处的情形也像影音带一样,飞快在雷海城脑海里闪过。

    在天牢里,用宽大的手掌捧著饭喂他……在绸缎庄,带著他共同攀上快感的顶峰……在马车里,紧紧地揽住他,落下一个缠绵又霸气的吻……

    被打肿了眼圈的男人总是一边苦笑,一边宠溺地看著他……

    喉咙口痒痒地,仿佛有点热流就要不受控制地涌出。

    他伸手,抹去了面上未干的水痕,朝出口跨出最後一步。

    两道雪亮刀光,左右夹攻,向头颅刚钻出地道口的雷海城当头砍落。

    偷袭者脸上,似乎已幻想到雷海城身首异处的画面,泛起残忍笑容。

    笑容还没有扩散到整张脸,便已凝结──

    匕首划过了右边一人的咽喉,像水管破裂,鲜血狂喷。另一人的喉咙里,则深深扎著一枚铁刺,“咯咯”作响,吐著血沫。

    两把刀仍高悬在空中,无法再移动半分。

    雷海城双手轻轻一推,那两个偷袭者终於仰面朝天向两边分别倒下。

    薄皮短袄,麂皮裤,西岐兵士的装束。

    跨过地上流淌的血水,雷海城踏上平地。

    出口原来隐藏在一个不显眼的土丘中。月光清寒皎洁,洒遍四周平缓起伏的土丘,一条大河在身後无声奔流。

    从天上闪耀的北斗星座判断,他目前身处的位置是在坎离城的东北方向。

    在他面前,还有三四个手握兵刃的西岐兵士,正畏缩著慢慢後退。显然那两个偷袭者的下场已让他们心胆俱丧。

    雷海城的目光没有停留,越过他们望向後面一溜骑兵,人头簇簇,个个拉圆了长弓,玄铁箭头冷辉闪烁。

    箭队之後,尚有数骑。中间一人全身上下裹在件长袍中,只露出双眼睛,轻笑两声,对身边一个紫衣高冠的壮年男子道:“弃天大人,我说湛飞阳不可靠,多半会放走雷海城,没说错吧?要是我们还傻乎乎地在守将府里等著湛飞阳给暗号才动手,等到天亮也没用,呵呵!”

    那被叫做弃天的男子浓眉耸动,目中怒气暗涌,相隔既远,他竟没看出雷海城背负的湛飞阳已然气绝。嗓音浑厚雄亮,遥遥怒斥道:“湛飞阳,你竟敢违抗圣命?”

    湛飞阳大概也没想到地道外早有伏兵吧?……雷海城遥望眼前剑拔弩张的阵势。湛飞阳拂在他脸颊上的头发,冰凉得如同湛飞阳临终前的手。

    最靠近雷海城的几个兵士渐渐发觉不对劲,颤声道:“童大人,湛大帅他,他已经死了。”

    “死了?!”黑袍人目中寒光一闪,扬手断喝,“放箭!”

    他身份似乎极为崇贵,一声令下,百来支利箭呼啸破空,疾似流星,齐向雷海城飞去。

    雷海城俊美的面容在月光里染满杀气,冷冷地握紧了匕首,眼中射出嗜血狂热。

    这个逃脱的机会是湛飞阳用命为他换来的,他绝不让湛飞阳的心血白费。

    拎起先前被他割断喉管的那个兵士的尸体挡在面前,不退,反冲。

    他不会转身奔逃,因为那样等於把湛飞阳的尸身暴露在箭雨下。

    只要冲过这片箭雨,接近箭队,用於长距离攻击的弓箭也就失去了作用。他会以敌人的血肉来祭奠刚失去的朋友。



谁主沉浮 第一部 第69章
章节字数:2300 更新时间:07-11-03 02:34
    尖锐凄厉的惨叫不绝,弓箭队完全抵挡不住冲入阵中,宛如一头疯狂野兽的雷海城,往往兵器还没碰到雷海城,便被雷海城的钩索扯下马背,割开了喉咙,或是刺穿了心脏。

    尸体被混乱受惊的马匹践踏成泥,鲜血脑浆和泥土混杂著。不知成了什麽颜色的液体浸湿了土地。

    当然也有人乘隙砍中雷海城,可雷海城仿佛根本感觉不到疼痛,回手一刀就将那人的脑袋削掉半边。

    他已经记不清上一次浴血奋战是什麽时候的事情了,也不去看挡在面前的西岐兵士究竟是何面目,更不管自己身上有没有受伤,只知道用最快的速度,最直接的方式断送敌人的性命。

    脸上喷溅到的血稍干又立刻被新的血迹覆盖,身上的伤口也在不断增加。

    围在雷海城身边的西岐兵士都被他这种不要命的打法吓破了胆,连阵後督战的壮年男子弃天也变了面色,露出惊叹敬畏。

    “我本以为手下有‘百虎’之称的亲兵队足以截杀雷海城,没想到还是低估了他。”

    黑袍男子一笑,居然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弃天大人,我早提醒过你,是你自己太轻敌。”

    弃天脸色微沈,突然听到西岐兵士们发出欢呼。

    原来两人言语来去的工夫,又有一名兵士被雷海城砍掉了脑袋,但这兵士也极凶悍,脖子里鲜血直飙,双手仍死抱住雷海城一条腿。旁边一人乘机一剑,从雷海城小腿肚子对穿而过。

    激战了半天,早已筋疲力尽,这重重一剑令雷海城脚底趑趄,半跪在地。

    在旁伺机良久的几人毫不含糊,刀剑矛枪全往雷海城身上招呼。

    长枪挑起窜血珠,飞洒空中。

    血是暗黑色的。

    意识到长枪刺中的是背後湛飞阳的尸身,雷海城双眼血红,迸出声怒吼,猛地拔出插在自己腿上的剑,回手间,将围攻他的其中一人自肩到腰斜劈成两片。

    人群因眼前的惨烈景象攻势稍缓。雷海城看准身边不远正有匹骏马,马主先前做了他手下亡魂。他用力挥出钩索,勒住马匹的脖子,竭尽全身力气,借势跃上马背──

    绝不能让湛飞阳的尸身再受到半点伤害。

    匕首狠狠扎进马臀,那马嘶鸣惊天,将企图拦阻它的两个兵士踢得老远,没命地狂奔起来。

    眼看马匹驮著两人飞奔,弃天惊於雷海城的顽勇,又见遍地尸骨残骸,自己引以为傲的“百虎”亲兵几乎被宰杀殆尽,只余十来人面如土色呆立风中。他料想即使命令众人去追,也无疑送死,当下率众人掉首回营。

    黑袍男子独自面对雷海城纵马逃离的方向,目光闪动,最终轻叹道:“雷海城,我早知道你这种人,必不肯为人所用。只可惜了湛飞阳……”

    星光冷寒,照著他双眼,轻盈风流。

    马匹疾驰如腾云驾雾,两侧林木飞快倒退。

    风声刮得耳朵如要撕裂一般,雷海城眼前更是一阵阵发黑。

    周身上下,大大小小的伤口都在流血,神智越来越模糊,晕厥的前兆。

    匕首再次一扎,这回扎的却是雷海城自己的大腿。籍著疼痛暂时带来的清醒,他驾马穿过繁茂森林,继续奔向东方。

    在微微一缕挣破云层的晨曦中,十方城巍峨地矗立地平线上。

    守城将士刚换完岗,就被一阵由远及近的迅急马蹄声吸引了注意力。看到马上骑士一身血衣,兵士们警觉地上前拦截。

    “什麽人?!”

    马匹一声响鼻,停在城门前。

    “呃,是定国王爷!”一人最早看清雷海城容颜,忙不迭去通知澜王。

    余人没有一个敢过去献殷勤,扶那个伤痕累累的人下马。只因满身溅满血迹的雷海城就像刚从地狱现身的修罗,从头到脚都散溢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气。

    他双手紧握缰绳,布满血丝的双眼睁得大大的,一眨不眨。

    直到片刻後,有个兵士实在觉得情形有异,大著胆子靠近想细看,马背上的人突然没有丝毫预兆地摔了下来。

    “不好!王爷他晕倒了!”

    十方城的守城将士,再度陷入恐慌。

    身体如处洪炉,被炽热的火焰包围烧烤著,每寸血肉都因灼痛而叫嚣,转瞬又像被浸入阴寒的冰水里,寒气从指尖毛孔径直渗透到五脏六腑……

    雷海城就在冰和火的煎熬里载浮载沈,不知何处才是岸。他想找个能让自己抓住依靠的东西,可周围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与他为伴。

    被冷汗浸湿的眼帘慢慢张开,床头明亮的烛光刺得他眼睛生疼,一时看不清身边晃动的人脸,只听见几个声音低声欢呼。“醒了……”

    “雷海城,觉得如何?”冷寿就在他头顶上方俯视他,手里拿著条湿布巾轻拭他额头汗水,满脸关切。

    纷乱的意识逐渐凝聚,他现在是在十方城。

    雷海城自己也说不清缘由,但在突围逃离的那刻,大脑几乎未经太多思考,便选择了回十方城……

    “我带回的人呢?”他坐起身。各处伤口都在昏迷中由人清洗上了药,包扎妥当,一波波的隐痛肆虐著神经。他却管不了那麽多,掀开被子就下床。

    “小心!”冷寿眼明手快,及时扶住因腿伤险些摔倒的雷海城。

    被剑对穿的小腿肚伤得不轻,雷海城自觉站立有点困难,也就没有推开冷寿,扣住冷寿手腕追问:“那具尸体呢?在哪里?”

    冷寿没回答,却朝屋子里侧看去。

    雷海城顺著他视线望向略显昏暗的角落,冷玄正端坐雕花木椅中。手里托了个茶盏,慢慢啜著。瞧神情,已经在屋里坐了很久。

    “你把湛飞阳的尸体怎麽了?”雷海城觉得身上发冷,毕竟对天靖而言,湛飞阳是西岐狼营主帅。

    历史上,作践敌军尸体的例子比比皆是。

    冷玄微抬头,黑眸里蕴含著令人难以琢磨的深意,在雷海城面上流转一周後,他放下了茶盏,长身而起。

    “跟我来。”



谁主沉浮 第一部 第70章
章节字数:2693 更新时间:07-11-03 02:35
    地窖深处地面丈许以下,数尺见方,堆积著许多方方整整的冰块。白色雾气不断飘升,将冷玄、冷寿和雷海城三人的脸庞都冻得微青。

    这地方,本是十方城守将用来储藏冰块,以备夏天消暑纳凉用,如今却成了放置尸身的绝妙冰库。

    湛飞阳就仰面躺在一方巨大冰块上,头发上已经结起层薄薄白霜。

    “按我天靖军中惯例,抓到敌军主帅,向来枭首示众。”

    冷玄低沈的声音在冰窖里回响。看著雷海城挣脱了冷寿的扶持,走去尸体边,他静静道:“不过这人是你带回来的,就由你处置。”

    “他不肯听从西岐国君的命令杀我,自己服毒自尽……”

    雷海城伸手抚过湛飞阳冰冷面容,回头,对冷玄一字一句道:“你该庆幸自己还没有动他半根汗毛,否则,我会把你一寸寸割碎。”

    冷玄脸色本就因寒气有些苍白发青,闻言一僵,那不多的血色也像突然被抽干,惨淡之极,却什麽也没反驳。

    边上冷寿轻咳两声道:“雷海城,你也是天靖的王爷,你如果想厚葬此人,皇上和我自然不会来干涉。只是此人地下有知,未必想要你这样做。”

    他不理会雷海城目中腾起的杀机,径自道:“对方既然违抗了西岐国君的旨意没有杀你,倘若再由我天靖将他厚葬,等於坐实他通敌卖国的罪名。雷海城,你也不希望让西岐有理由将此人九族诛灭吧?”

    “难道你要我割下他的首级向两军展示,证明他没跟天靖勾结?”雷海城双眼血丝隐隐,瞪著冷寿。

    个中利害,他其实比冷寿更清楚。在坎离城的时候就知道不该将湛飞阳的尸体带走──

    即便湛飞阳服毒自尽,但西岐国君十之八九不会公布真相,说湛飞阳是抗旨自尽,那无疑自削皇帝颜面,还将动摇西岐军心。多半反而会安排个狼营主帅遭天靖暗算中毒身亡的假象,再来一场风光大葬,尽显天恩浩荡,收买将士人心,也更能激发西岐大军对天靖的仇恨,更奋勇征战。

    对於湛飞阳,那也许已是最好的结局。

    然而理智归理智,感情却往往脱离了羁绊,背道而驰。看到湛飞阳在自己面前停止了呼吸,雷海城什麽也不愿去想,只知道不能放手。

    一松手,就将是阴阳永隔……

    他紧紧抓住湛飞阳冰凉僵硬的手,肩头微颤。

    冷寿见这情景,只怕再多说一句,雷海城便会勃然大怒。他望著冷玄无能为力地摇了摇头。

    冷玄默然片刻後,终於沈声缓缓道:“雷海城,你若为难,便悄悄将他安葬了事。至於今天看到你带他回来的那些兵士,我可以封了他们的口,以免传出流言──”

    “不必了。”雷海城忽然打断了他的话,慢慢地放开湛飞阳的手掌,慢慢地闭上眼睛。“他是西岐的男儿。他生前,说过永远都不能背叛西岐。所以,就将他的尸体拿去示众吧……”

    永不背叛!他一定要成全湛飞阳临终的坚持。

    西岐狼营主帅被定国王爷刺杀了!

    这个惊人的消息,当晚就在冷寿刻意安排之下,迅速在驻守十方城的天靖大军间传播开来,令众将士振奋激昂,奔走相告。

    湛飞阳的尸身,被绑在十方城门外特意竖起的一根高达数丈的粗大木桩顶端,面向西方故土。

    从夜晚到翌日黎明,每一个经过木桩下的天靖兵士都士气大盛,仿佛已看到西岐兵败指日可待。

    清晨的风里携带刺骨寒凉,吹得城楼上雷海城的衣袂和长发劲飞。他的身形却仍似杆标枪,迎风站得笔挺。

    两肩衣衫和发丝,皆被露水打湿。

    整整一夜,他就站在城楼上,陪著湛飞阳。

    他没有让任何人碰湛飞阳。尸身是他亲手绑上木桩的,他还亲手为湛飞阳梳理整齐头发,擦拭干净尸体上的尘土血迹。

    他相信,那个骄傲如雄狮的男人,纵然死,也绝不容尊严受半点侮辱,更不能背负上通敌叛国的千古骂名。所以,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湛飞阳死得像个堂堂正正征战疆场的男儿,死在他这个天靖的定国王手中。

    旭日圆如红丸,将苍邈天穹染上淡色血光。雷海城漠然看著兵士们聚集在城楼下,指点著木桩上的尸身,对他欢呼。

    泥雕木塑般的脸容,找不出丝毫情绪。他的心,已经跟忍痛站立了整夜的伤腿一样麻木了。

    “雷海城,车马已准备好,随时可以将人送回西岐。”

    冷寿登上城楼,走近雷海城身边,见雷海城毫无反应,他叹口气,吩咐跟随身後的风云十三骑去解下尸体。

    照军中以往的做法,擒杀了对方将领,枭首示众後还要将尸首送回对方军营。目的当然是为耀武扬威,打击对方士气。雷海城不许毁坏湛飞阳的尸体,是以冷寿便安排了车马运送遗体。

    车轮辚辚,载著盛放湛飞阳尸身的漆黑棺木驰向远方。

    直到马车缩小成一个无法再辨认的黑点,雷海城终於转过僵直的身体,在冷寿搀扶下缓慢走下城楼。

    冷玄黑衫飘扬,伫立风中,等著雷海城向他走来。

    雷海城在冷玄身前止住了脚步,与冷玄对视良久,道:“我的伤好後,要借你一个识路的人带我去西岐都城,刺杀西岐国君。”

    冷寿和身後风云十三骑乍闻之下,俱是一震,随即面现狂喜。

    冷玄脸容却没什麽变化,目光反而更沈黑了些。“你要为他报仇?”

    “对!”雷海城放开搭在冷寿肩头借力的手,拖著伤腿,慢慢越过冷玄,独自走远,冷冷地道:“不为天靖,只为了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

    风云十三骑见他对冷玄如此无礼,无不动怒。有一人更冲雷海城的背影啐了一口,忿忿道:“这小子实在太目中无人,也不想想自己本来是什麽货色,一个男娼,给他几分颜色就──”

    “燕十二,你住嘴!”冷寿发现冷玄面色遽然大变,连忙一脚将那人踢得跪倒在地,怒喝道:“定国王爷何等身份,你竟敢胡言乱语?还不自己掌嘴?”

    燕十二铁青著脸,仍是满面不服气,手底却已左右开弓,自己掴起嘴巴。其余人见状,纷纷跪了一地,不敢出声。

    他们每个人均知雷海城就是尘烟,更知道天靖皇帝为笼络雷海城,除了封王,还将雷海城失陷宫中时的侍卫全部坑杀,甚至连朝中几个常去欢梦亭寻欢的官员,不论认不认识尘烟,都相继借因头治了死罪。

    总之,凡有可能清楚雷海城原本来历的人几乎都难逃死路。他们十三人因是冷寿亲信,得澜王在皇帝面前竭力保全才免遭牵连。如今燕十二口不择言将这忌讳捅穿,只怕性命不保。

    意外的是,冷玄并未降罪,只挥了挥手,让风云十三骑起身退到听不清他和冷寿对话的距离,才微微苦笑。

    冷寿小心翼翼揣度著冷玄心思,“皇上,是否要臣杀了他们?”

    “即使我为他杀尽天下人,雷海城也不会改变心意来助我天靖。”冷玄轻叹,终是透出几分疲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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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主沉浮 第一部 第71章
章节字数:2956 更新时间:07-11-03 02:35
    护送湛飞阳遗体前往坎离城的使者傍晚时分便赶回十方城内,为冷寿等人带来了最新打探到的军机。

    坎离城已由西岐虎营主帅童弃天接管,而且使者到时,正见西岐兵士将一车车的木材拖进城中。那些树木株株高大,应当是从坎离与十方之间的那片树林里采伐来的。

    “皇上,你看对方会玩什麽计谋?”冷寿挥退使者後,就著烛光在书案上摊开地图,指著树林位置摇头道:“纵然砍光这片林子,十方城仍有山脉围护,西岐军队若想由最短路线进攻,没了树木遮掩,反而更容易暴露行踪。眼下又将近夏季,断没理由为取暖伐木。”

    冷玄也瞧著地图,沈吟道:“莫非他们要造什麽武器?但两军已停战数日,该补给的也早该从国内运到,不至於让作战的将士自己制作兵器。不过这片树林一砍,我原想用火攻的计划却落了空。”

    他惋惜地掩上地图,与冷寿沈默半晌,终於决定与其在这里胡乱猜测敌军用意,不如今晚就从风云十三骑里找几个机灵的,命他们潜入坎离城一探虚实。

    冷寿匆匆告退自去部署夜探事宜。冷玄静坐屋里,月色空灵如水银,从窗格子里泻进,照得青石地面白若凝霜。

    他的影子,被摇曳跳跃的烛火投到素白墙壁上,挺拔孤傲。

    怔怔对著自己影子望了许久,冷玄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子。

    屋外,夜色正浓。窗前的小湖泛著粼粼水光,在寒凉的夜风里漾起层层微波涟漪。

    冷玄目光漫无目的地游移著,忽然被坐在湖畔的人影攫住了视线。

    雷海城身披著白色的单薄夏衣。残败的柳绦弱不胜风,拂过他肩膀,垂入湖中,划出一道道杂乱无章的痕印。

    他手中,握著匕首。

    眸光和刀光相辉映,交织出一片寒芒。

    雷海城眼里,有水光。

    雪亮的刀锋一次又一次提醒他是如何把匕首插进了湛飞阳身体……

    他仰头,用力做了个深呼吸,将匕首抛入湖中。

    身体里也仿佛有些东西被硬生生地拉扯出来,随著匕首一起沈到湖底。

    曾经以为在这个陌生又充满阴谋诡计的世界找到了值得信赖的一份感觉,可他最信任的朋友却亲手将载了毒物的马匹送到他手里。

    他没有怨恨湛飞阳,只因如果和湛飞阳易地而处,他想自己也许会做出与湛飞阳同样无奈的选择。

    然而他不知道,自己以後还能不能再毫无保留地去相信别人?这世上,究竟还有什麽可以供自己去守护?……

    死而复生,难道就是为了来品尝被朋友背叛的滋味和没有尽头的孤寂落寞?

    雷海城伸手捂住了脸,发觉眼睛酸涩难当的那瞬间,他猛地跃入湖水中。

    水花四溅,雷海城整个人没入水面,仅留乌黑长发在晃动不已的水面四散飘浮。

    “雷海城!”冷玄明知雷海城熟水性,但想到雷海城身上有伤,依旧吃了一惊,快步奔出屋,冲到湖岸边。

    湖面已经恢复了平静,水底的人不见动静。

    冷玄心头陡然一沈,雷海城之前满身缠绕的忧伤茫然让他觉得雷海城可能不会再上岸。他深吸口气,也跃进水里。

    鱼为什麽喜欢水?……因为周围都是水,鱼可以尽情流眼泪,不怕被人发现它在哭……

    雷海城不记得这段脑筋急转弯是什麽时候跟婷聊天无意聊到的。当时他和婷都笑著说这答案真无聊。但现在,他才真正体会到写这答案的人是何心情。

    倘若可能,他也宁愿自己化身一尾鱼……

    身边的水一阵剧烈晃荡,一只手抓住他手臂,费力将他拉出水面,拖上湖岸。

    水珠纷纷从头顶滑过眼帘,看清了面前和他同样浑身湿透的冷玄,雷海城双眸沈黑如墨夜。

    冷玄的左手,还牢牢抓著他的胳膊。

    “放开!”雷海城一把扭过冷玄手腕。月色下,冷玄掌心那十字伤痕清晰无比。

    他静默了一下,松开冷玄手腕,拖著伤腿往自己的屋子走去。胳膊却再次被拉住。

    “放──”低叱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字,冷玄的左手已经从背後绕到雷海城身前,将他紧锁在臂弯里。

    冷玄用力之大,令雷海城一甩下竟没能挣脱。

    “你想激怒我,让我杀了你吗?”雷海城钳住冷玄左腕,使上了劲道。莫说冷玄左臂被他刺伤的伤口尚未痊愈,就是铁杆,雷海城也自信能抓出个印子来。

    冷玄果然闷哼一声,喷在雷海城脖子上的气息急喘,显然痛得厉害,却始终不松开环抱。“雷海城,想哭就哭,这里没人笑话你。”

    雷海城全身都震了震,一掌将冷玄推开。“你胡说什麽?”

    冷玄缓缓道:“人到伤心处,想哭,想发泄,都很寻常,但犯不著作践自己性命。雷海城,我也曾有过伤心到想了结自己的时候,幸好这些已经过去了。”

    他神色平静如水,仿佛只是在述说一个跟自己毫无瓜葛的人。可雷海城还是被他语气里淡淡怅然定在那里,移不开脚步,只能看著冷玄慢慢朝他走来。

    冷玄抬起左手,在些许迟疑之後,揽上雷海城脑勺,将少年倦怠的脸按在自己肩窝。

    感到轻微抗拒,他轻声道:“我没有恶意……”

    雷海城没有再动弹。他想自己或许是真的累了,不愿再去思考什麽,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让自己可以真正地休憩。

    冷玄的肩膀,有著跟他前世不相上下的宽度,却比云潼关时消瘦不少,锁骨横凸。枕在冷玄肩窝,隔著湿漉漉的衣衫,雷海城听到两个人的心跳,此起彼伏……

    风清月明,湖畔柳丝低拂,本该是情侣缱绻私语的好时分,他居然靠在一个自己原本恨之入骨的男人肩头寻求安慰。雷海城突然觉得这情形何其可笑,微微牵动著嘴角。

    “冷玄。”他抬头,第一次平心静气地直视对方,“我其实真该早点杀了你,不过算了,不提那些。我那王爷的头衔,还劳你下诏免了吧。我实在厌了各国之间勾心斗角,杀了西岐国君後,我也永远不会再踏足天靖。”

    他指著自己道:“我没告诉过你我前世是什麽人吧?我曾经是个杀手,杀过许多素不相识的人,从来没有手软。可如今,我连你都不想杀了。我这样的人,已经没有什麽利用价值,你没必要再一次次地委曲求全来向我示好。”

    冷玄静静地听雷海城说完,才沈声道:“你以为,我所做的一切,只是为笼络你?”

    “那还会是什麽?”雷海城涩然笑,“我也折磨污辱过你,如果不是想利用我,你早就千方百计除掉我了。”

    冷玄什麽也没说,就定定看著雷海城,等雷海城笑完了方摇头,“即便你有通天的能耐,我也不会为要收买你,甘愿冒险被毒虫咬伤,还差点送命。”

    雷海城默然,好一阵才道:“那为什麽要在我身上染香,跟踪我?”

    他不相信,冷玄会做无用功。

    冷玄似乎叹了口气,蓦然伸手,抚上雷海城面颊。

    “干什麽?”不好的回忆登时从脑海里腾起,雷海城皱著眉头刚格开冷玄的手,冷玄轮廓俊朗的脸已经放大到填满雷海城视野。

    落在嘴唇上的触觉,轻柔得像拂动湖面的柳丝,很不真实……

    雷海城一时竟弄不清究竟发生了什麽事,直等来自对方的呼吸吹上脸面,他终於醒悟,在他唇上流连的,是冷玄的嘴唇。

    周身上下,每丝神经都颤栗起来。他怒吼,狠狠一拳,正中冷玄下颌。

    踉跄後退好几步,冷玄才稳住身影,慢慢抹著嘴角渗出的血,脸上的表情辨不清是笑还是悲伤。

    “雷海城,是你逼我的。”



谁主沉浮 第一部 第72章
章节字数:2970 更新时间:07-11-03 02:35
    雷海城死力瞪著冷玄,遽然转身,拖著伤腿,一步步走去自己在湖边的屋子。他越走越快,最後几乎是冲进去,用力摔上房门。

    颤抖著点起蜡烛,滚烫的烛油滴在手背上,他也不觉疼。

    嘴上被碰触过的地方,才如灼烧般地痛著。

    他想忘记冷玄那个表情,可睁眼闭眼,都是冷玄受伤的眼神。

    一切都乱了。

    多年锻炼出来的冷静和克制力此刻似乎完全不起作用。他狠命咬紧嘴唇,让血腥味覆盖掉所有不该存在的气息。

    他不能再跟那个人待在一起。

    飞快收拾起伤药,他决定连夜离开十方城。

    走去衣箱,准备拿套干净衣服换掉身上湿衣。经过镜台时无意一瞥,看到自己的侧影,雷海城心中倏地像被什麽轻触了一记,又走回镜台前。

    缓缓地拧转身,背对铜镜,他眼角余光却始终牢盯铜镜。

    看清了镜中人的背影,雷海城刹那间忆起那晚夜探天靖皇宫,在冷玄书案上见到的男子半身画像。

    那寥寥数笔勾勒出的男子背影,原来就是他。

    湖边风停,水已止,冷玄还站在原地,默然对著一潭无波湖水出神。仍有水珠顺著他衣角发梢往下滴。

    雷海城脸色苍白地走到冷玄身前三尺处,看著冷玄青紫微肿的下颌。

    冷玄也扭过头,一言不发,黑眸却深深凝视,让雷海城有种心脏被扎刺的错觉。

    “为什麽?”一切来得那麽突兀震撼,雷海城怎麽也无法理解。“为什麽会喜欢我?”

    冷玄嘴唇微扬,像在笑,却又像为了要掩饰什麽才刻意扯出个看似平淡的表情。“我若说得清为什麽,也就不会放任自己踏出这一步。可我知道无论做什麽,都不可能让时光回到过去。你我之间……注定没有结果。”

    他缓慢地阖上双眼,任月色洒遍惨淡容光,“雷海城,如果不是你逼我,到死,我都不会说出来。”

    仰高脖子,轻缓悠长地呼出口气,也仿佛把积压在内心的苦恼彷徨都随著呼吸抛了出去──

    为什麽会喜欢?这答案他自己也想知道,明明是一心要取他性命的心腹大患,在那个不堪的夜晚,无情地撕裂了他的身体,也将他身为帝王和男人的尊严彻底践踏到脚底。

    他承受著雷海城的泄愤报复,心里不止一次发誓脱困後,一定要杀了雷海城。然而想到自己之前施加在雷海城身上更卑劣百倍的折辱,他没有立场去憎恨。

    那个带给他极度羞辱和疼痛的人,就是他从前的影子。

    雷海城心底所有的憎恶、所有的怨怒,他都懂。即使被雷海城碎尸万段,他也无话可说。

    可他没想到,雷海城居然还会背著他逃避风陵将士的追杀。

    悬身半山腰的那一瞬,无天、无地,他眼里,只有雷海城的存在。

    从出生到坐上皇帝宝座,从来都是他一个人面对宫闱里的无边黑暗,为自己拼出条生路。再哀伤绝望,也没有人可倚靠。

    那有著甜甜笑容的侍女可人,曾经闯进了他空白的世界,让他在无穷孤寂中动了心,决意呵护她一辈子,结果她却用一次又一次的背叛将他的心踩得粉碎。

    亲手杀死可人的那夜,他也埋葬掉了自己的心。爱情对於他,变成了最奢侈无用的累赘。

    踏著鲜血和尸骨铺就的皇者之路,登上高处不胜寒的权力巅峰,冷眼俯视脚下大地苍生,他却只觉自己比任何人都孤独,离所有人的距离也越来越遥远。

    但此刻,他和雷海城相距如此之近。雷海城用肩膀,在苍茫天地间为他撑开一片安身立命之所。

    心,也就只在刹那微动,在他警觉前,某些东西已悄无声息地滋长……

    他明知雷海城救他不过为了将复仇的游戏玩得更久,可是尘封的心扉一经开启,便无法再轻易关阖。

    发现自己那颗以为早对情感麻木的心竟会随著雷海城的喜怒哀乐而动时,他知道,自己的末日到了。

    喜欢上一个永远不可能回应他的人,如同自寻死路。

    这个认知,就像根尖锐的毒刺,扎进他心脏最脆弱的地方,日渐深刺……

    冷玄仰天长喟,耳边除了他自己的叹息,仅闻夏虫呢喃。

    他睁眼,月如银钩,湖似明镜,一切均没有改变,惟独不见雷海城踪影。

    就在冷玄闭目冥思的时候,雷海城悄然离开了湖畔。

    什麽行囊都没拿,身上湿衣也没回房换,就这样出了十方城的守将府。因为他半刻也无法再待在湖边,去面对冷玄。

    他不是初涉人世未识情滋味的少年,他看得懂冷玄受伤的神情。当一切不愿去深究的东西都被捅破,他唯一能做的,只有走,远离那个不该与之有任何交集的男人。

    冷寿带著兵士刚在十方城内巡视了一圈回府,在大门口撞到雷海城,见他衣服头发都湿淋淋的,吃了一惊。“雷海城,你这是要去哪里?”

    “出去走走。”雷海城头也不回往前走。

    他脸色白得异常,面无表情。冷寿虽然担心他的伤势,也不敢贸然阻拦,叫随行兵士让出匹马。“你腿上有伤,骑马方便些。”

    雷海城没有拒绝,朝冷寿点了点头表谢意,上马,慢慢驰去城门。

    守城将士见是雷海城,只道他要出城打探敌情,都恭恭敬敬地向他行礼,打开了沈甸甸的城门。

    深夜墨蓝,雷海城一人单骑奔行月光下。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去哪里,只牵著缰绳,任坐骑随意驰骋。

    只要远远地离开十方城就好……

    尽管已是初夏,边塞夜风依然寒冷强劲。湿透的衣服被大风吹过,像冰片贴在了身上。他手脚却开始发热,脑门更昏沈沈的,隐隐涨痛。

    发烧了……雷海城摸著滚烫的额头,四下张望。刚才无意识纵马奔跑,此刻竟置身一片山岭脚下。周围林木稀疏,十分荒凉,偶尔还听到几声狼嚎。

    遥望前方,远处一条河流闪著银暗光芒,静静流淌。

    他记得,从湛飞阳卧室的地道出来後,他就是在这附近遇上西岐伏兵血战一场。难怪有几头狼在不远处巡回,估计还在寻觅西岐兵士的残骸为食。

    从这里,应该能绕过坎离城,进入西岐境内。不过如今,他最需要充分休息养伤。

    饿狼的眼睛,似碧绿鬼火,在夜色中幽幽发亮。

    雷海城忍著越来越严重的晕眩感,望见左近有片丈许高的背风岩石,赶著马匹过去。

    怀里的火折子早被浸湿,生不了火。他从附近搬了些石块在身边围成半人高的壁垒,万一饿狼来袭,也能稍事抵御。

    靠在岩石上闭目假寐。脑海里万念纷沓,哪里睡得著。

    好几处伤口之前浸泡了水,痛痒起来,周身的热度也在不断上升。他支住重得快抬不起的脑袋,微微喘息著。

    “嗷───”刺耳的狼嚎近在咫尺,令人浑身鸡皮直立。

    雷海城一凝神,已见到几点绿光在石块外围游离,雪白的狼牙滴著涎水。

    他习惯性地伸手去摸匕首,入袖却抓了个空,才想起匕首已经被他沈入湖底。雷海城反手从地上抓起把沙砾,振臂挥出,正中两头狼只眼珠。

    饿狼被打瞎了眼睛,更扑腾著尖声嚎叫,狂态大发。雷海城勉力打起精神,站起身与狼只对峙。就听车轮辘辘,一辆马车由远及近进入视线。

    这深更半夜,又是荒山野岭,会是什麽人?

    雷海城警觉地眯起眸子。驾车之人似乎也听到了四周狼嚎,点起火把。

    火焰在大风里颤巍巍跳动,照亮了驾车人清秀脸容。

    相隔还有十来步远,雷海城仍一眼认了出来,脱口道:“公子雪?!”



谁主沉浮 第一部 第73章
章节字数:2639 更新时间:07-11-03 02:36
    他稍一分神,竟没看见那两头狼只攀上了石围,等鼻端闻到股腥风,两头饿狼已一上一下朝他猛扑过来。

    钩索缠上头饿狼颈项,双手一勒,狼头扑通掉地,脖子断口里鲜血直飙。可下面受伤的那条腿却慢了一拍,被狼只锋利的前爪撕破了裤脚。

    “小心!”冷冷的声音飘近他身边。

    雷海城暗藏鞋尖的铁刺还没有踢到饿狼,一只细长手掌已横过他面前,“扑哧”插入狼腹。

    纤瘦的五指全部没入狼只皮肉,直至指根。狼只狂嚎著蹬了两下腿便气绝。

    缓缓地从狼身抽回手,鲜血就从五个深深的手指孔里喷出,溅上那人素净的衣衫下摆。那人蹙了下眉,拿丝巾抹净满手狼血,才看向雷海城的腿。

    “你的腿受了伤?”他的语调依旧没什麽太大的起伏,再关切的问候从他嘴里说出来,还是冷冷的,跟他的目光一样冷淡。

    雷海城已经呆住。在此时此地见到本该在洛水逍遥的公子雪已不可思议,再看公子雪浮光掠影般的身法……

    跟公子雪对视片刻,雷海城终於苦笑,“你果然会武功。”

    呵,又是一个刻意隐瞒欺骗的“朋友”。

    也许是看到了雷海城自己也没意识到的哀伤笑容,公子雪冷漠的双眼略微起了波澜。“雷海城,有些事,你不知道比较好,我才瞒著你。”

    “我也没有兴趣打探你的秘密。”雷海城摇著头,收起钩索,正视公子雪,“我只想问你,为什麽要杀死王寨主?他有什麽地方得罪了你,要你下那样的毒手?”

    公子雪神情有些阴郁,也盯住雷海城,半晌才冷冷地道:“他没得罪我,只怪他运气不好。至於理由,你没必要知道。”

    碰到这麽个不可理喻的人,雷海城也说不出话来。

    这时,一阵低哑的咳嗽从马车里传出来。男人的声音,咳得非常辛苦,夹杂著剧烈喘息,仿佛要把心和肺都咳出来。

    雷海城越听越惊讶,虽然咳嗽声不大,可他确信自己很熟悉这个嗓音。

    又一阵猛咳後,车厢里的男人终是止住咳嗽,喘著气。“公子雪,你怎麽离了马车?”

    声线失去了往昔银子般的冷硬质感,却仍不失优雅。

    “御焰燎!”雷海城震惊。那被瑶光一剑穿胸的风陵皇,竟然还活著。

    厚实的棉布车帘拉开,裹在毛毯里的人正用帕子缓慢擦著嘴角血丝。看到和公子雪并肩走到车前的雷海城,男人一怔後随即恢复了镇定。

    “雷海城,我们又见面了。”

    要不是御焰燎独特的嗓音和他细长眸子里不变的神采,雷海城简直不敢相信眼前骨瘦如柴双颊凹陷的男人就是原本豪气干云的风陵皇。

    御焰燎面色蜡黄,长发也枯黄得像把干草,衣领上还沾著不少掉落的头发。他见雷海城满脸错愕,不由自嘲地笑了笑,“认不出我了?呵──”

    瘦长的大手捂住嘴,又开始新一轮咳嗽。雷海城觉得他整个人就快咳到散架。

    公子雪默默从车厢角落的包裹里取出个玉瓶,倒了几粒黑色药丸递给御焰燎。和著水吞下药丸,片刻後,御焰燎风箱般的喘息声终於低缓。

    雷海城对御焰燎没有多大好感,但也说不上如何讨厌,见一个意气风发的皇帝落魄至此,倒生出几分惋惜。

    他清楚婚礼上瑶光那一剑的威力,御焰燎被洞穿胸膛还能活到现在,恐怕是天天拿人参当饭才吊住一条命,落下个终生病根也在所难免。

    只是御焰燎不好好在风陵宫中休养,抱病千里迢迢来到天靖和西岐的战场干什麽?

    还有公子雪……他默然瞥了公子雪一眼,虽然心头疑窦丛生,不过刚才碰过个钉子,他也懒得再问。

    转身缓缓走回原来休憩的地方,踢走了两条狼尸,背靠岩石坐下养神。

    搏杀饿狼让他出了身热汗,头重脚轻的昏眩感减轻不少,四肢的伤口却又有迸裂的趋势,他卷起衣服检视著伤口。

    公子雪牵著马车也走到岩石边,捡了些枯枝烧起火堆,向雷海城递过个银制的扁平小盒。“里面是专治外伤的金创药,连敷几天就能落痂。“

    雷海城抬头看著他,没接。

    公子雪顿了顿,冷冷的语气里听不出是不悦还是惭愧。“药膏没毒,你不用怀疑我骗你。”

    雷海城轻叹口气,接过银盒。药膏清凉,抹在伤处,疼痛顿时大减。

    公子雪静静地看著雷海城涂药。他面色淡漠,眼睛却在熊熊火光里亮起来,似乎很高兴雷海城信了他。

    雷海城正抹著药,御焰燎扯开车帘,边咳边盯著他道:“你怎麽会在这里?来攻打西岐吗?”

    雷海城擦药的手停了一下,他被封为天靖的异姓王,恐怕已传得各国皆知。眼下又出现在天靖边境,御焰燎自然以为他是来为天靖大军助阵。

    “我是打算去刺杀西岐国君,不过攻打西岐,不关我的事。”

    御焰燎不明个中原因,但听雷海城说要行刺西岐皇帝,他目露喜色,连咳嗽也止住了,招手让公子雪扶他下了马车,坐在雷海城面前。

    “那正好,我也正要去西岐找符青凤那个贱人。雷海城,你要杀西岐国君的话,我帮你。”他说到符青凤的名字时,一字一顿,仿佛要将这名字咬个粉碎。

    雷海城自识御焰燎,印象中御焰燎始终都是一副雍容淡定的模样,从无此刻情绪失控。他狐疑地道:“你助我杀西岐国君,不就等於帮了天靖?”

    他曾在澜王府偷听过冷玄和冷寿的对话,知道风陵和西岐素有夙仇。但以他对御焰燎的了解,御焰燎应该静观天靖和西岐鹬蚌相争,等两国都元气大伤,再坐收渔翁之利才对。即使要报世仇,也犯不著在这时候动手,白白便宜了天靖。

    公子雪在旁冷冷道:“符青凤是西岐国君的人,欺骗陛下多年。陛下今番重伤,符青凤终於露出真面目,囚禁了陛下,对外宣称陛下不治身亡,还伪造陛下要他摄政治国的遗诏,独揽风陵大权。陛下无子嗣,符青凤其实已经跟皇帝无异。用不了一年半载,他多半会名正言顺地改元称帝。”

    雷海城料不到自己离开临渊後,风陵朝政竟出现如此大的变动。回想起符青凤总是笑容可掬,对御焰燎看似忠心耿耿,却原来包藏祸心,一直在等待机会给予御焰燎最致命的一击。

    符青凤必定是事先看出了瑶光的破绽,才将计就计,在他和瑶光的婚礼上借刀杀人。

    被暗中下毒的马匹,八成也是符青凤做的手脚。

    只可惜了瑶光,舍命行刺,结果却替他人做了嫁衣裳。

    能将御焰燎也玩弄於股掌之上,他不得不佩服符青凤的心机。

    不过最厉害的,当数符青凤背後指使之人。兵不血刃,只派出一个符青凤,便将风陵国土攫入掌中。

    这西岐国君城府之深,超出了他原先的估算……



谁主沉浮 第一部 第74章
章节字数:2797 更新时间:07-11-03 02:43
    “咳,是我太相信他了。”一阵急剧的喘息打断了雷海城思绪,御焰燎抚著胸口苦笑。“他确是难得的治国人才。我本就有意若遇不测,由他来继任我风陵基业,所以出征天靖也留他摄政,得以在百官面前树威,结果反让他坐大。”

    他闭上眼睛用力吸著气,悲伤、愤怒、痛心、失落……无数种表情纠结浮现,令他脸上肌肉抽搐。“如果符青凤是为篡位,我也赏识他的野心,愿意成全他,可他居然说是为了西岐。难道我这些年来对他百般宠信,都比不上利用他的西岐狗皇帝?”

    雷海城早在临渊城时就觉察到御焰燎和符青凤之间关系甚是暧昧,听御焰燎现在的口气,嫉妒远远超过了被人背叛的愤恨。

    剥去尊贵的皇帝面具,御焰燎也不过是个因妒忌昏了头脑的普通人。

    雷海城可以理解,为什麽御焰燎肯帮他杀西岐国君了。他惟独不明白,既然符青凤已经夺得大权,为何不斩草除根杀了御焰燎,只是囚禁了事?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符青凤应该很懂这道理,更何况是对付御焰燎这样不世出的枭雄人物!

    “符青凤不杀你,是不是还有什麽阴谋?”他想了想,还是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御焰燎扭曲著嘴角,“还能有什麽,无非想向我扬威罢了,咳──”

    他弓著背脊,又是好一阵咳喘。雷海城虽仍有许多疑虑,也不忍再去问他,转望公子雪。

    跟在洛水分别时一般无二的容颜,然而见识过公子雪的狠辣出手後,雷海城再也不会把眼前高瘦的人跟文弱划上等号。

    甚至公子雪仅仅随意负手站立,雷海城都感觉有丝丝寒气从他身上逸出,使得公子雪身前的火堆也黯淡无光。

    整个人,仿佛就是一柄出鞘寒剑。

    要收敛起这等气势,公子雪在与他和公子悠逃亡途中,想必也伪装得很难受。

    “你究竟,是什麽人?”

    “洛水国大公子。”

    公子雪竟微微一笑,“也是风陵唯一一个不用上朝、不用露面的丞相。”

    风陵朝堂上,四相的座位始终有张是空著的。即便雷海城与瑶光婚礼上,皇帝亲临,百官云集,四丞相仍旧只有三人到场。

    因为公子雪并不在风陵。

    “你是洛水呈给天靖的质子,怎麽会当上风陵丞相?”雷海城忍不住好奇。

    “我到天靖京城的第一年,给那些猪猡一样的小官吏戏弄。幸亏陛下那年潜入天靖游历,替我解了围,还指点我武艺,不再受人欺负。”

    公子雪生性不喜多话,轻描淡写一言带过,一双波澜不兴的眸子凝望御焰燎,“陛下有恩於我,凡是伤害陛下的,也就是我的仇人。”

    御焰燎因剧烈咳嗽而疼痛变形的脸终於露出丝欣慰笑容,朝公子雪招了招手,示意他也坐下。“好在当初要你继续用质子的身份留在天靖做内应,我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过你的身份,连符青凤也不知。否则他除掉顾东神,必定也会对你下手。”

    雷海城一凛,“顾东神死了?”

    “被符青凤下令车裂而死,罪名是庇护行刺陛下的凶手。”

    公子雪拿著段树枝拨弄火堆,火光将他和御焰燎的面容映得明暗交替。“还有不少对陛下死讯抱疑心的臣子,也都给符青凤找借口处死。我在洛水听到风陵有变,赶去临渊时,朝中许多要职都已换上了符青凤扶植的心腹。他也许以为大局已定,居然放心地离宫前往西岐,正让我有机会救出陛下。”

    雷海城点头,算是理清了头绪。御焰燎定是咽不下这口怨气,才将自己的安危性命都抛诸脑後,不远千里也要赶来西岐。

    睿智狡诈如御焰燎,竟做出如此冒险的举动,看来果真被符青凤激得丧失了理智。

    他并无心过问御焰燎和符青凤之间的恩怨,但如果有公子雪襄助,刺杀西岐国君无疑多一份胜算。

    “雷海城,你我联手除去西岐狗皇帝,你意下如何?”御焰燎在喘息的空隙追问。

    飞快地衡量过利弊,雷海城做出了决定。“好!”

    他转头,公子雪正凝眸望著他,对他露出一个微笑。

    火堆燃烧了一宿,黎明时分奄奄熄灭。晨风凉飒,吹著地上灰烬,在车轮碾轧的痕迹後卷起轻尘。

    雷海城坐在车厢里,吃著公子雪携带的干粮清水。

    睡过一觉,他高烧已退,只是四肢还疲软乏力。本来想骑马的,公子雪却以他有伤势在身为由,硬牵走了他的坐骑,将他推进车里。

    反正跟御焰燎同坐一车也不是没试过,雷海城心里对公子雪的霸道感叹了两声,也就作罢。

    车厢内十分狭窄,装饰简陋粗鄙,跟他数月前乘坐的华丽皇辇简直天壤之别。两个修长的男人挤在一起,连腿也伸不直。

    御焰燎仍在撕心裂肺般地咳嗽,车厢的空气里飘荡起淡淡血腥味。

    “你不该急著去西岐。”雷海城终是忍不住摇头,“等养好伤,设法夺回风陵大权,再去找符青凤算账,不是把握更大?”

    御焰燎用帕子使劲堵著嘴,喘息了半天才放开,细长的眼眸疲惫不堪。“雷海城,我当然知道现在这样子去西岐绝非明智,可是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看著帕子上的点点血迹低笑。

    “我自己就是风陵最好的医师,最清楚自己的伤。现在不过是靠药物续命,除非能找到传说中起死回生的移神草,不然我活不过这个夏天。所以,我不能等……”

    他的喃喃低语最终被一阵咳喘淹没。

    雷海城无言再劝,掀开车厢侧边的棉布窗帘,让风吹走空气中的血味。

    车外,散落著黄褐色的低矮土丘。河水湍湍东流,沿河两岸的绿草随风扶摇,给荒凉野地添上几分生机。

    穿过这片土丘地带,就算真正远离天靖的边土了……

    嘘溜溜一声马匹惊嘶,将雷海城浮游的神智拉回。

    马车猛地刹住,惯性作用令御焰燎猝不及防撞到雷海城身上,满身嶙峋骨架顶得雷海城伤口作疼。他将御焰燎扶到车壁上靠坐著,钻出车厢。

    兵器相撞的破风声和战马鸣叫立即充盈双耳。

    公子雪手持缰绳,端坐驾座上,漠然注视著前方。

    二十来名西岐兵士正围住两个青年男子砍杀。那两人穿的黑色紧身衣已经被鲜血浸透,头发散乱,和血沾在脸上,狼狈万分。手中长剑也染满血,劈刺时血珠四溅。招数虽然巧妙,但绵软无力,显然已是强弩之末。

    “不关我们的事。”公子雪略一扫视,牵转马头,就准备绕过激战中的众人。

    突然,一个黑衣人发出声惨叫,原来他手底稍慢,被身旁的西岐兵士连劈几刀,堕下马背。那西岐兵士纵马在他身上来回踩了几下,那人顿时肠穿肚烂。

    另一个黑衣人见同伴惨死,怒吼一声,双眼血红,将长剑抡得飞快,一连刺死几个西岐兵士。他攻得猛,自然疏於防备。长剑刺进第四个西岐兵士胸口时,对手明晃晃的刀尖也戳入他左眼,生生挑出颗眼珠。

    “啊──”黑衣人凄厉号叫,捂著血水直流空荡荡的眼窝,长剑乱挥,倒把围攻他的西岐兵士吓退了两步。

    黑衣人身体晃了晃,从马背摔落,爬起身竟朝马车方向踉跄奔来,叫道:“王爷,救我!”



谁主沉浮 第一部 第75章
章节字数:2282 更新时间:07-11-03 02:43
    雷海城本已发觉那两个黑衣人身形颇为熟悉,听到这声音,微一思索,记起这人是冷寿贴身侍卫中的一人。

    那日下了城楼後,依稀就是这个声音在他背後辱骂……

    看到雷海城嘴角浮起淡淡讥笑,却丝毫没有出手相救的意思,那黑衣人全身剧颤,嘶声道:“雷海城,西岐密谋要攻打十方城。我家王爷待你不薄,请你救救我家王爷。”

    雷海城怔了怔,一个西岐兵士已追上来,挥刀劈中那黑衣人後背。

    黑衣人颓然跪倒,背後血雾喷出,眼看无法逃过西岐兵士再度扬起的大刀,雷海城霍然挺直了腰背。

    “我来!”公子雪自雷海城坐到驾座,目光便很快由战局转到雷海城身上,见雷海城双肩微耸,他倏地站起,足尖轻点,身法飘忽如烟,眨眼已掠到黑衣人面前,提起黑衣人手里长剑,轻轻一送,刺破了那西岐兵士的喉咙。

    “你们是什麽人?”余下的西岐兵士大骇。

    公子雪一脸不屑作答的骄傲。抖手甩开那兵士尸体,长剑幻出森冷光影,裹著他高瘦身形冲入对方阵中。

    人群里随即惨叫不断。

    雷海城看了两眼便知公子雪对付这些兵士绰绰有余,下了马车,走过去扶起黑衣人上半身。

    黑衣人满面是血,气息已孱弱之极,费力伸手从怀里掏出张纸片,上面溅著几点血迹。“西岐大军七天後想趁夜用木筏沿这条河从十方城後方进攻,这是我从坎离城守将府里偷出来的行军图,雷海城,请你千万送到我家王爷手中。跟,跟他说,燕十二没用,以後不能再侍奉王爷了。”

    他呕出一大口血,独眼定定盯住雷海城,似乎强忍住一口气,就在等雷海城点头应允。

    要他回去十方城通风报信?……雷海城看著行军图,面色阴晴变幻。

    “雷海城!答应我!”燕十二用尽全力大吼,紧抓住雷海城衣襟,“我说话口没遮拦,若那天话里得罪了你,我会以死谢罪,请王爷成全。”

    猛地松开雷海城衣襟,抓起那西岐兵士掉在他身边的刀,毫不迟疑往自己脖子上抹去。

    雷海城正在与自己的心交战,见状大吃一惊,急忙扣住燕十二手腕,但终究迟了一步。

    血自燕十二颈中直冒,喷得他胸口衣衫猩红一片。

    燕十二呼吸已停,独眼却仍瞪得浑圆。

    “燕十二,我答应你。”雷海城也不禁为之动容,从燕十二手里抽出纸图。

    抬头,前方那数十名西岐兵士已尸横遍地。

    公子雪正轻轻地自最後一个兵士心口抽回长剑。

    朝阳照上他素净衣裳,依然干净得不染纤尘。

    “他是谁?”公子雪抛下剑,走近冷漠地看著燕十二的尸体。

    “天靖澜王的侍卫。”雷海城长叹口气站起身,对掀开车帘观望已久的御焰燎道:“我要先回十方城,恐怕不能和你们同去西岐了。”

    公子雪目光暗了暗,变得更冷。

    御焰燎却盯著雷海城手里的纸片,细长的眼睛越睁越大,忽然大声喘息道:“你拿的是什麽?”

    见他神情有异,雷海城纳闷地低头看自己手里纸片。所谓行军图,只是张普通纸笺,上面潦草地画著些山峦河流的地形,有些地点上圈了朱砂,写著简略的批注,显然不过是西岐将领随手画的草图。

    这图有什麽地方值得御焰燎如此激动?

    “雷海城,把它给我!”御焰燎竟然挣扎著下了马车,抢过地图。

    错愕、惊喜、愤怒……一样样情绪从他眸子中划过,骨节凸露的大手跟声音一样颤抖起来。“这是他的笔迹,我不会认错,是符青凤。”

    雷海城微怔,“图是从坎离城守将府里偷出来的,难道符青凤就在坎离城?”

    公子雪一直都没说话,此刻走到御焰燎身侧,伸手摸过地图,冷冷道:“墨迹还没完全干透。这图,应该是新画的。”

    御焰燎脸上似喜又似怒,喃喃道:“公子雪,你这就带我去坎离城找他。”

    雷海城却在沈吟,“行军图被盗,不可能只有这几十人拦截盗图者,後面应当还有追兵──”

    他陡然止了话,三人对视著,都感觉到了来自脚下大地的轻微震动。

    前方黄尘翻滚飞扬,几乎遮蔽了云天。密集的马蹄声急骤如暴雨,听声音,不下百骑。

    雷海城苦笑,有时候真希望自己的预感不要那麽准。

    他走去马车边,今早被公子雪赶进车内後,他原来那匹坐骑就被公子雪拴在驾座的木栏上跟著马车走。他解下缰绳道:“我要回十方城。你们如果不介意,就跟我一起去,避过眼前的西岐兵再说。”

    三个人里,他跟御焰燎两个病号帮不了公子雪杀敌,尤其是御焰燎,自保都成问题。

    御焰燎变了脸色,审视著雷海城,似乎在揣测雷海城的真正用心。“你要我去天靖的城池里避难?”

    雷海城毫不意外御焰燎的反应,毕竟风陵和天靖数月前还打过场恶仗,换他是御焰燎,也会怀疑对方的动机。

    他耸耸肩,淡然道:“你们不进城也无所谓,但总要先离开这里。”

    “陛下,我相信他。”公子雪语气平缓的一句,让御焰燎表情微微松懈下来,望见前方尘土越推越近,隐约可见黑压压的大队人马。他咳喘著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雷海城的建议。

    公子雪搀扶著御焰燎上了马车,看看地图,突然将之从御焰燎手里夺过,抛到燕十二尸体旁。

    雷海城一惊,就要下马去捡,公子雪却在雷海城的坐骑臀上狠抽一鞭,回手也给了自己的坐骑一鞭,两匹马立时放蹄狂奔。

    他对雷海城淡淡笑道:“图已经在我心中,不用带走。”

    雷海城倒是记起公子雪有著惊人的记忆力,很快明白了他的用意。

    追兵见到尸体和地图,多半会以为盗图者已和先前的追兵同归於尽,拿回地图後应该就会回坎离。



谁主沉浮 第一部 第76章
章节字数:2241 更新时间:07-11-03 02:44
    正午烈日高照,季节刚入夏,边陲的阳光却已炽烈无比,几乎要将十方城楼上的旗帜都燃起火来。

    平副将正在城门巡视,远远见雷海城一骑扬尘奔近城楼,身後还有辆马车紧随,他急忙迎上去。

    “澜王是否在府里?”雷海城认得他是冷寿极倚重的副将,当下在城门口勒马停步。

    抱著伤马不停蹄地顶著日头狂奔了几个时辰,已然汗透衣衫,口干舌燥。幸运的是,路上并没有追兵尾随。

    没有带走那幅地图,看来是正确的。

    公子雪也勒停了马车。他背心衣裳亦湿了大片,但依旧气定神闲。

    平副将见雷海城风尘满面,神情凝重,忙道:“澜王爷一早去了兵营,这时候也该回府了。末将这就为王爷带路。”

    “我认得路,不用劳烦将军。”

    雷海城轻轻一踢马肚,穿过了城门。公子雪驾著马车紧随其後。

    平副将不知道这倨傲冷淡的青年究竟跟雷海城是什麽关系,虽然听到车厢里一直有人剧烈咳嗽,也不敢盘问。

    在雷海城指引下,三人走进守将府大厅,御焰燎的咳嗽才稍有平息。由公子雪扶著慢慢坐进宽大的花梨木椅子,用力喘气,就著公子雪的手吞了几颗药丸,咳得紫红的双颊终於又恢复了之前的病态蜡黄。

    “雷海城,你有什麽急事找我?”

    冷寿本在偏厅用膳,听了下人禀告,匆忙赶来。发现雷海城衣襟上血迹斑斑,不由一惊,随即望见御焰燎和公子雪,更是惊疑参半。

    他认得公子雪是年後私自逃离京城的洛水国质子。属国质子潜逃无疑大损天靖国威,天靖本决意出兵讨伐洛水,奈何与西岐、风陵战事不断,才将讨伐洛水的事束之高阁。想不到这洛水的质子也忒大胆,竟敢再度踏足天靖国土。

    至於那个满脸病容的男人,冷寿只觉那身形甚是熟悉,暂时却偏偏记不起曾在哪里与此人见过面。

    冷玄跟在冷寿身後踱进大厅,对去而复返的雷海城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後,目光便落在御焰燎身上,脑海里略一搜索,立即将眼前人同风陵使臣一行中那颀长男子的身影重叠起来。

    “原来是风陵皇,你居然还没死。”

    他刚得到京城传来的消息,称风陵国君确实遇刺不治身亡,由丞相代摄朝政。正庆幸天靖能从中得利,得以全力攻打西岐。不意御焰燎竟出现面前。

    掩饰起内心不小的震惊,冷玄在御焰燎对面的椅子坐定,黑眸凌厉,打量著御焰燎形之於外的潦倒落拓,“御焰燎,听说风陵已由你最器重的符丞相摄政,你来天靖做什麽?就不怕被我天靖拿下?”

    御焰燎最初见到冷玄也是一凛,但随即镇静,轻咳了几声,神情里仍不减睥睨天下的傲气。“冷玄,你尽可嘲笑我此刻落魄,甚至杀了我也非难事,不过西岐大军的攻城线路你就休想知道了。”

    “什麽攻城?”冷寿和冷玄相对一望。

    雷海城自见冷玄,想到前夜湖边的情形,心里百味交集,只得将目光投向窗棂外装做欣赏风景,不去看冷玄。

    听冷玄和御焰燎见面就针锋相对,心想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不唇枪舌战个半天恐怕停不了口,忍不住清了清喉咙,对冷寿道:“是燕十二打探来的军情,西岐大军打算用木筏从坎离城外顺流绕道,自十方城後方进攻。”

    他将今天清晨遇到燕十二等人被西岐兵士追杀的情景略略一提。风云十三骑诸人自孩童时便被甄选出来送到冷寿身边严加训练做亲卫,年月既长,冷寿也将诸人当成了自己子侄看待,听到燕十二两人死得惨烈,他长叹一声,连说了几个好字。

    “冯九、燕十二,本王有生之年,定将破了西岐,你们只管安心去吧!”

    冷玄一直凝神聆听,沈吟片刻才对公子雪淡淡一笑,“洛水公子,你既然将地图熟记心中,想必是要与我天靖谈交易。你和风陵皇想要什麽,直说罢。”

    “冷玄,你倒也爽快。”御焰燎低咳著伸出两个手指。“第一,符青凤那贼子不论是否会在七天後的战役中现身,若被你的将士擒获,要由我来处置。第二,我要你答应三年内不犯风陵和洛水。”

    冷玄和冷寿彼此交换了个眼色。第一个条件并不为难;而天靖纵使此役得胜,顺势大举攻入西岐,最终尚未知鹿死谁手,战火亦不知将燃烧到几时方休,就算想进犯风陵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只是御焰燎要求天靖三年内不犯洛水,吞并天靖属国之心昭然若揭。

    “御焰燎,其他的我都可以应允,不过洛水是我天靖属国,还轮不到风陵来置喙。”冷玄漆黑的双眉微竖,言笑里锋芒隐隐。御焰燎却没有露出丝毫不悦,反而捂著嘴用力咳嗽。

    空荡荡的大厅上就只有他声嘶力竭的咳喘在回响。他整个瘦长的身体已经蜷成一团,每咳一声都伴随著剧烈颤抖,似乎转眼全身的关节便会散架。

    谁都看得出,这人将不久於人世。

    良久,御焰燎勉强抑制住破风箱般的喘气声,用帕子擦拭干净嘴角和手上的血迹,才挺直腰,微笑道:“倘若洛水国的公子成为我风陵国君,洛水自然不必再对天靖俯首称臣。”

    此言一出,大厅上其余四人均为之一震。

    公子雪原本负著手,冷眼旁观,这时也失了淡定。“陛下──”

    “公子雪,我知道你向来不爱过问政事,可我心意已决,你不用再多说。”御焰燎虚弱地抬起手,将公子雪後面的话都挡了回去。“找不到移神草,我时日无多。除了你,我不放心将风陵交给朝中其他人。”

    公子雪还想再推辞,但见到御焰燎强撑笑容背後的病痛表情,他点头,不再出言。

    冷玄目光闪动,“御焰燎,既然如此,我就应承你。”

    伸手与御焰燎凌空虚虚对击一掌,算是订下盟约。



谁主沉浮 第一部 第77章
章节字数:2685 更新时间:07-11-03 02:44
    仆役送来了饭菜和笔墨。公子雪伺候御焰燎浅尝几筷,送御焰燎进了冷寿命人收拾好的厢房休憩,回到大厅落笔飞快,转眼工夫便将地图默画纸上。

    雷海城当时未曾细看,依稀记得原图上山脉河流纵横交错,十分复杂。公子雪却一气呵成,搁落笔,面无表情地背负起双手,踱到窗边眺望园中风景。

    冷玄跟冷寿并头聚在地图前商议。雷海城对公子雪的身影凝视半晌,突然起身走向窗边,拉起公子雪就往厅外走,到了冷玄两人视线难及的小湖边才放手。

    “那地图,你肯定没有记错?”他盯著公子雪的眼睛问。

    公子雪冷漠的脸上竟浮起个微笑,“你在怀疑什麽?你觉得我会故意画张假图给天靖?”

    雷海城深吸口气,公子雪既把话挑明了,他也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十方若失守,西岐便可挥军直入。如果西岐国君再让符青凤下令风陵大军从後方进攻,天靖必亡。而洛水也能乘机扩大疆土吧?”

    “我不会给符青凤这机会的。”公子雪敛了笑,随手把玩著飘过眼前的柳丝,冷冷道:“陛下的病情已经拖不过夏季。陛下若归天,我一定杀了符青凤让他去黄泉陪伴陛下。”

    手指微发力,捻断了柳丝。他看著雷海城,波澜不兴的眸子越发深沈。“雷海城,冷玄若成了亡国之君,你应该高兴才对。”

    “你画的真是假地图?”

    雷海城一把抓住公子雪胳膊,但立时觉察到自己反应过激松了手。公子雪沈黑的目光已像淬火的剑锋般发出锐利光芒。

    “雷海城,你不是借尸还魂麽?怎麽还为天靖的命运操起心了?”他眯起眸子,“还是说,你在关心冷玄?”

    “胡说。”雷海城皱眉。

    公子雪只是微微冷笑,双眼淬亮似要将雷海城整个人看穿。

    “是麽?”他蓦然转身,就朝大厅走去。

    雷海城被公子雪一席话弄得心烦意乱,正望著湖面万点碎金发呆,猛地听到大厅里飘出冷寿怒喝。

    “公子雪,你竟敢对陛下无礼!”

    声音下半截就变成了闷哼,冷寿的佩剑也被人从窗户扔了出来。在厅外值守的风云十三骑和一众侍卫忙冲进大厅,打斗风声顿时大起。

    雷海城也吃了一惊,忍著腿上伤痛快步走近大厅门口。一个侍卫踉跄跌出,与他撞了个满怀。

    他推开那侍卫,看清厅内情形,寒气直冲头顶──

    公子雪一手揪著冷玄衣襟,另一只手五指箕张,正扣在冷玄脖子上。

    这手势,让雷海城一下子想起了王如峰死时脖子上的五个小孔。

    “公子雪,住手!”他几乎不假思索地大喊。

    公子雪却也应声将手从冷玄脖子上收了回去,放开冷玄,任侍卫们迅速围上前,护住冷玄。

    刀剑争相出鞘,纷纷指著公子雪,紧张气氛一触即发。

    冷寿见冷玄已经脱了身,方松了口气,怒道:“公子雪,你这做什麽意思?”

    公子雪对众人的怒气视若无睹,更不搭理冷寿。只淡淡看著雷海城,神情里仿佛洞悉一切,却什麽也没说,飘然走向门外。

    雷海城是真的无话可说,就在公子雪收手那瞬间,他已领悟到公子雪用心,唯有对这不按常理出牌的家夥暗中苦笑。

    “那张地图,你若信我,就是真的。你若不信,当它是假的也无妨。”

    从雷海城身边擦肩而过时,公子雪的脚步稍微停顿了一下,用轻到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冷冷抛下一句,才拂袖走出大厅。

    自始自终,他脸上都没有露出喜怒之色,让人无从知晓他心底究竟在想什麽。

    雷海城缄默著,看到冷玄欲言又止,他毅然转过身,一个背影将冷玄的视线隔绝。

    他慢慢地走回自己的卧房。那晚离开时整理好的一包伤药还原封不动躺在桌子上。雷海城拿出套干净衣服,又去小湖里打了一脸盆水回房,脱下衣物,用清凉湖水擦拭身上尘土和被燕十二溅到的血迹。

    午後的阳光从窗格门缝里透进,照在他身上。

    大半年来,遍布全身的疤痕大部分都逐渐变淡,然而指尖游移过处,仍带起足以令心脏痉挛的痛楚。

    雷海城就赤裸著站在镜台前,看镜中人茫茫然地抚摸著周身深浅不一的伤痕。

    就算所有的伤疤最终都会消失,记忆依然被烙上了无法磨灭的印痕……

    他黯然移开了目光,匆匆擦干身上水珠。刚穿起一半干净衣服,忽地停下动作。

    熟悉的脚步声在门外徘徊。门并没有上闩,但脚步的主人既没敲门也没叫唤,仿佛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进来。

    雷海城对窗纸上来回走动的人影凝睇良久,不见那挺拔清臒的人影有离去迹象,他终於披起件上衣,过去拉开了房门。

    明亮得近乎刺眼的阳光瞬时从屋外泻落满地。纤尘飞舞里,冷玄的面容背光,投下一片阴影。

    似乎想不到雷海城会为他开门,冷玄寂寥的眼神里掠过丝惊喜。

    “有什麽事?”雷海城避开他的殷切注视,走回床边继续穿衣服。

    他已经将情绪尽量控制得很平静,冷玄刚泛起的那些微喜悦仍是因他语气里的冷漠暗淡下去,跨进门槛,看著雷海城穿好衣服,开始收拾简单的行囊。冷玄涩然道:“你还是要走?”

    “对。”雷海城打好个小小包裹,才抬起头看站在他面前的男人。“我回来,是因为答应了燕十二,替他把消息送到十方城,没有别的原因。今後无论何去何从,我都不会再踏入天靖半步。”

    冷玄沈默著,半晌终於挤出个自嘲的笑容。“你肯回来,我还以为──”

    “以为什麽?”雷海城不想再在没结果的事情上纠缠下去,摇头道:“冷玄,我可以理解你以前的所作所为,可是我永远都不可能忘记你曾经对我做过些什麽,更不会喜欢上你。”

    他缓慢地解开刚穿好的上衣,露出纵横交错的疤痕,静静道:“这身上所有伤痕,几乎都是拜你所赐。冷玄,如果你是我,你能原谅一个曾经百般凌辱你的人,还喜欢上这人吗?你会吗?”

    虽然是自己早就预料到的结局,但听到雷海城亲口说出,冷玄身躯还是有一瞬间僵硬了。

    他觉得自己像陷在泥淖里,被只无形的手一步步拖向窒息深处。任凭他如何挣扎,也终究逃不过覆顶的命运……

    而这一切,都是他自己亲手种下的恶果。

    “我知道了。”他闭目深深呼吸数下,睁开眼,伸出左手,用指尖轻触雷海城胸膛上的伤痕。

    雷海城蹙著眉头想拨开冷玄的手,却被冷玄拦开。

    “雷海城,我不会再让你为难。不过你得答应我等伤好了再走,否则遇到西岐将士,你未必能安然脱身。”冷玄慢慢弯下腰,嘴唇若即若离地印上雷海城胸前疤痕。

    “冷玄!”雷海城不可思议地一把抓住冷玄头发,逼冷玄不得不仰起脸,瞪著男人深黑不见底的眼眸。“你干什麽?”



谁主沉浮 第一部 第78章
章节字数:2289 更新时间:07-11-03 02:45
    冷玄薄削的唇竟微微勾起缕笑,挣脱了雷海城的手又吻上他胸口。“如果今後不会再见面,那就让我给你留点好的回忆。我不要你只记著那些不好的事情,一辈子都恨著我。”

    雷海城想说没那必要,既然两人将天各一方,回忆是痛苦还是快乐,已经没有实质性的意义,可冷玄前所未有的执拗让他无从推拒,甚至发觉此刻连言语都是多余的,只能呆立著,看冷玄头顶在他胸口移动。

    男人的嘴唇如蜻蜓点水,一点一点印在能看得到的每条伤痕上,似乎想用这温柔得出离真实的方式将雷海城身上疤痕统统抹去。

    雷海城阖上了眼睛,他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什麽就是不忍心推开冷玄,也不愿再去思索什麽。

    吻在慢慢往下移,从心口到肋骨、到小腹……

    “你?!”腰带被松开带来的骤然凉意令雷海城无法再保持沈默,他紧扣住冷玄左手,瞪视已单腿跪在他身前的男人。“够了,我不需要什麽好回忆,你出去。”

    “雷海城,我绝对没恶意,你相信我。”冷玄的手被雷海城握住了不能动,他就用牙齿咬著雷海城的裤腰,将下衣层层褪落。

    雷海城震惊地忘了呵斥,简直不敢相信高高在上的帝王会做出这麽不符合身份的举止。直到下体被含进一个温暖湿润的所在,他才确信自己眼前所见的并非幻觉。

    正努力用嘴唇和舌头取悦他的男人半闭著眼睛,轮廓英俊的脸庞开始泛起情欲的潮红,眉心微皱著,仿佛不太适应嘴里越来越硬热的存在,可他还是执意吮吸吞吐著,不让那如有生命的活物逃脱。

    晶莹透明的唾液沿唇角溢出,在下颌拖出条暧昧的银线……冷玄鼻翼渐渐渗出汗水,呼吸粗重起来,充满情色意味。

    “停,停下来……”雷海城气息也开始急促,他看过许多的成人影碟,对这并不陌生。跟婷交往时曾兴起过念头,想和婷尝试下这种欢爱滋味,可因为婷有洁癖,雷海城也就放弃了。

    这是他第一次在别人嘴里体会到快感,而且对方还是个男人。

    理智告诉他不该再度沈沦下去,揪著冷玄头发想推开冷玄,却又敌不过肉体的冲动。他绷紧了腰腹肌肉,本能地将自己往冷玄口腔里挺得更深……

    “唔……”冷玄被顶到喉咙口的异物梗到了,眼角泛红,忍著不适继续前後摆动头部。

    这隐忍的模样彻底勾起了雷海城藏到脑海深处的回忆,他忽然从冷玄嘴里抽身而出。

    冷玄诧异地抬眼,左手抱住雷海城後退的腰,沙哑著嗓子问:“你不舒服吗?”

    “我没兴趣,你走吧。”雷海城强忍住欲望的折磨,发过誓不再跟这男人有任何交集,他冷冷扳开冷玄,转身,但腰上一紧,又被冷玄牢牢拦腰揽住。

    “雷海城……”男人没有再说什麽,只一遍又一遍地低声叫他的名字。左手绕到雷海城胯下,抚弄著挺立的昂扬。

    身体最敏感亢奋的部位被不断刺激著,雷海城的克制力已接近崩溃边缘,握紧冷玄的手。“出去!我不想再犯跟那晚同样的错。你就这麽下贱,非要再被我干?”

    冷玄浑身都明显僵了僵,却始终抱著雷海城,隔了好一阵才在雷海城耳边轻轻道:“随便你怎麽想。雷海城,就让我有个机会补偿你,好不好?”

    呼出的热气从雷海城耳朵上掠过,带起灵魂尽头的战栗。

    雷海城用力咬著牙,直至尝到牙根渗透的血丝,终於狠狠将冷玄推倒床上,摘掉男人束发金冠,揪紧了满头浓黑长发,把男人的脸按进枕头里。

    “是你自找的。”

    他觉得冷玄太可笑,这样的补偿算什麽?就能掩盖深印在两人记忆中的往事?可他更笑自己,居然敌不过冷玄的引诱。

    或许,早从锁云山上那荒唐一夜开始,他已经被这个背负著桃花刺青和无数秘密的男人蛊惑了……

    帐帘放了下来,却隔不断帘内断续呻吟。

    冷玄趴卧著,牙齿紧咬,压抑著破喉高叫的冲动,竭力将双腿分开到最大角度,承受肉刃凶狠地进入他身体。

    从最羞耻的地方传来的剧痛,令他错觉整个人即将被从中一剖而二。可也正是这种痛,让他清楚感觉到此刻他与雷海城是何等接近。

    帐内,飘起淡淡血味。

    背上的热度和压力倏地消失了,他看见雷海城掀帘下了床,很快又回来。

    冰冷清凉的药膏被手指涂抹在滋血伤处,同样抹了药膏的热物再度撬开他,籍著润滑在他体内艰涩地来回驰骋。

    身体仍旧疼痛难熬,心里却有一点点的暖慢慢扩散……

    他想翻过身去看雷海城现在的表情,可雷海城的双手用力按紧他肩膀,身躯紧压著他,让他无法动弹,甚至无法回头,只能在连绵的撞击下低喘。

    浸染了汗水的桃花刺青分外妖豔,随著两人身体晃动的节奏不停在雷海城眼前飞舞……

    一切迷惘彷徨都已然被抛到了九霄云外,此时此刻,没有任何事物比身下火热的人更真实。

    他拂开冷玄湿热的长发,咬著冷玄发红的脖子、肩膀、背肌……捏开冷玄因痛楚紧握成拳的左手,十指交缠纠结。

    “啊!……”身体最深处被攻占的刹那,冷玄死力咬住枕头,周身剧烈颤栗。

    夕阳的光影逐渐从窗纸褪去,仅自缝隙间留下丝缕眩目昏黄。

    屋内高热未退,呼吸却已平稳。

    冷玄掀开了帐帘,有点蹒跚地跨下床,穿上衣袍,用手指梳理整齐头发,对床上沈睡的雷海城望了半晌,拉开门,挺直脊梁慢慢地向外走。

    他的左手,摸到怀里衣兜内剩下的两粒丹丸,轻吐了口气。

    幸好,雷海城替他脱衣服时,没发现这两粒药。

    那是药性最烈的催情药。

    本以为开始时只服一颗是不可能让自己捱到房事结束的……

    湖边柳树阴影里,公子雪负手而立,冷冷看著冷玄走远,才收回视线。



谁主沉浮 第一部 第79章
章节字数:2849 更新时间:07-11-03 02:45
    听著冷玄脚步声远去,雷海城张开了双眼。

    他根本没睡著,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冷玄,只能选择装睡。

    被褥的凹陷处余温尚存,尽管他先前发现冷玄受伤後,就用了药膏,然而一点点的殷红血迹仍然染深了素色床单。

    雷海城披衣半坐起身,默然抵著额头。

    他完全清楚这种违反生理规律的性事会给承受的人带来多大痛苦,所以直到一切结束,仍无法相信冷玄竟肯做到这份上。

    其实又何必?他和冷玄,都明知两人之间不会有任何将来……

    一阵细微的痛楚像蚕虫食桑般,慢慢咀嚼他心脏最柔软的那块地方,让他觉得照进屋子的残阳也炽热异常,似要将他从外到内灼伤。

    “你在难过什麽?”冷淡的询问没有预兆地闯进雷海城的世界,他一震抬头。

    公子雪负手站在门口,双眼直盯在雷海城身上,神情似乎带点讥笑又带点责备,“做那事,你们居然连门也不关,太心急了。”

    雷海城实在猜不透公子雪究竟是什麽意思,迅速穿起衣物。“有什麽事你就直说吧!不用转弯抹角地绕圈子。”

    公子雪仿佛对他冷漠的态度不太高兴,脸色沈了沈,但须臾恢复如初,不愠不火地道:“没什麽,我只是看不惯你把事情都藏在心里。喜欢人又不是什麽罪孽,为什麽不说出来?”

    “我的事,与你无关。”雷海城冷然回敬过去,哼道:“况且把什麽都藏在心里,欺骗旁人的那个,是你!连你弟弟公子悠都骗了。”

    “原来你一直都还记恨著?”公子雪的面色这回真正变得难看起来,“雷海城,我或许有骗过你,可绝没有害你之心。”

    雷海城皱著眉,正寻思该如何打发公子雪,後者却已转过身。

    “今晚我会去坎离城。如果回不来,请你看在陛下昔日礼遇你的情分上,善待陛下,让他平安过完最後的日子。”

    “你想凭自己一个人把符青凤抓回来?”雷海城吃了一惊,以公子雪的怪异脾气,那样做也不出奇。

    公子雪一只脚已经跨出门槛,闻言回头,淡淡道:“能带他回来固然最好。不过最重要的,是要确认西岐的偷袭计划有否改动。符青凤向来工於心计,行军图被盗,即使追回,他也多少会起疑。现在离西岐进攻之日还有七天,这期间符青凤都可能改变策略。又或者,行军图本身就是个圈套,想故布疑阵,引天靖入伏呢?”

    雷海城长长吐出口气,“原来你也想到了这一点。我本打算等伤势好些,再潜入坎离探个究竟。”

    公子雪打量著雷海城各处伤口,毫不留情面地冷笑道:“你的伤再过个十天半月也未必痊愈,就别去送死了。”

    他说得虽不中听,却是实情,雷海城也只好无奈地闭上嘴,目送公子雪扬长离去。

    就著桌子上那盆清水又擦拭完一遍身体,暮色已浓。他点起烛火,正觉有些饥肠辘辘,打开门准备出去找些食物,却见冷玄拎著个藤编食盒,沿湖边小径走来。

    他在门口与冷玄对视了片刻,最终侧过身,让冷玄进了屋,看著冷玄从食盒里取出一碟碟热气腾腾的菜肴……

    似乎全然没看到雷海城紧蹙的眉尖,冷玄摆好了碗筷,神色自若地入座,才对雷海城微微一笑。“你不饿?”

    冷玄黑发披散,发梢还带著水气。衣服鞋袜也都换了新的,衣领高高地遮住了脖子,可雷海城知道那素白的衣领下是很多牙印。

    每一个,都是他之前激情时留下的……

    他终於慢慢地坐到冷玄对面,慢慢地进食。

    红烛的火焰跳跃著,鲜豔而美丽。雷海城想起他向婷正式求婚的那个晚上,他许诺蜜月时要带婷去巴黎,在塞纳河边找间最浪漫的餐厅,吃最正宗的法式烛光晚餐……

    婷当时说过些什麽,他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只记得婷笑得很甜,赖在他怀里憧憬著两人的蜜月之旅。

    谁也没有预料到,那竟是他俩相聚的最後一个夜晚。

    伤感像锁链一样缠著他挥之不去,雷海城勉力咽下嘴里最後一口食物,放落碗筷,盯著烛焰平静地道:“你不要再来了,也不用补偿我什麽。我真的不需要。”

    冷玄也缓缓地放下筷子,事实上他都在看雷海城吃东西,自己却几乎没怎麽动筷。

    烛芯烧得滋滋轻响,不时爆出个灯花。红色的蜡烛油沈闷地流淌著,宛如要把光阴都融化进那一片红色里……

    冷玄静默了很久,才站起来,用筷子挑灭了烛火。屋里顿时陷入黑暗,惟有窗外一轮初升弯月分外亮。

    “等你伤好了,我不会再留你。所以在你离开之前,我每天、每个晚上,都会来,因为你我今後,永远都不会再相见……”

    他的嗓音在黑暗中越发低沈,一件件地解开自己衣服,用还残留著情欲吻痕的身躯贴上雷海城。

    纵使隔著衣服,雷海城仍觉冷玄周身火热异常。男人眼底,也流转著赤裸裸丝毫不加掩饰的原始欲望。

    “雷海城,我们只有现在,没有……将来……”

    男人的嘴唇,也滚烫如火,找寻著雷海城的唇。

    夜色让一切都变得混沌迷乱。雷海城看不清冷玄的表情,听不清冷玄还在说什麽,只感觉自己的心脏酸涨得快要裂开,令他怎麽也无法狠下心去推开冷玄。

    他没有再扭头闪避,慢慢揽住冷玄脖子,印上那两片火热的唇瓣。辗转、颤栗、缠绵……舌尖轻轻试探著,随後在彼此口腔里展开仿佛没有止境的追逐……

    那是他和冷玄之间,第一次的深吻……

    言语跟衣物一样,都成了多余的累赘。他们纠缠著倒在白天刚缱绻过的床上,再度沈沦汗水和欲望的沟壑里,将自己交付给最原始的冲动,用身体确认著对方的真实存在。

    冷玄依然红肿裂伤的部位,再次因为不合常理的进入而流血。他的体内,炽热像熔岩,紧紧地,深深地,束缚住雷海城……

    唯一可以动弹的左手,摸索著探向两人紧贴的腹部,抚慰起自己的欲望根源,想借此忘却身体的痛。才捋动了两下,就被雷海城的手取代。

    “唔……”从下身传来的强烈刺激令两人都想放声呐喊,可两人谁也没有放开对方的嘴唇,固执地吞咽下彼此的喘息呻吟……

    窗纸微亮泛白时,雷海城在冷玄穿衣的希索声里醒来。

    冷玄背对著他坐在床沿,已经穿好了里外衣裳,正缓慢地绑著镶玉罗锦腰带。

    雷海城静静地看著冷玄束好腰带,又开始整理头发,他坐起来取过了冷玄手里的墨绿丝带,替冷玄将黑发扎成一束。

    冷玄刹那一静,仿佛有点惊讶,但并没有出声,穿好鞋子後才回头。

    男人双眸里,仿佛还残留著些微情动的光影,比平素少了几分深沈锋锐,却多了清亮。

    他就在晨光中,凝望雷海城,淡淡地笑了。

    很单纯、干净的笑。雷海城很难想象一个年过三十的男人会露出这样的笑容,尤其这男人还是冷玄。

    心脏又开始微微刺痛,他极力维持著漠然,重新躺下闭起了眼睛假寐。听到冷玄收拾起昨夜的碗碟,拎了食盒走出屋子。

    屋子每个角落里,都还散逸著浓郁的情欲气息……

    雷海城用力攥紧了被子。

    当心和身体都脱离了理智的缰绳,他唯一能对自己解释的,就是这一切只有现在,没有将来。



谁主沉浮 第一部 第80章
章节字数:2459 更新时间:07-11-03 02:46
    千丝万缕的怅惘中,雷海城直躺到阳光洒满脸庞才起身。下床的瞬间,眼前发黑,脑海也一阵晕眩。

    像昨天那样纵欲,伤势恐怕又得拖上段时间才会痊愈。他定了定神,自嘲一笑,忽然听到屋外人声喧哗。

    推开窗,昨晚前往坎离城打探军情的公子雪竟已返回守将府,素净衣衫上溅了数点血迹,深浅不一,显然经过场酣战。他眉宇间微露疲态,神气却仍十分倨傲,手里还紧扣著一人脉门。

    那人发髻散乱,步履踉跄,华丽不菲的衣襟上更染了大片暗红血污,被公子雪推倒在湖岸边,不住喘息,吃力地抬起头,正和雷海城隔湖打了个照面。

    “符青凤!”

    闻讯赶来的冷寿也认出了这人,又惊又喜,忙叫风云十三骑取来绳索将符青凤捆个结实。符青凤受伤似乎极重,只微微挣了挣便任由众人摆布。

    冷寿兴奋之极,有了符青凤这个人质在手,与西岐再战必定胜算大增。他正想带符青凤去冷玄处细加审讯,公子雪倏地伸手,挡住了他去路。

    “这人该由我皇处置。澜王即使想审问他,也得我皇首肯才行。”

    冷寿一怔,倒是记起了冷玄与风陵皇的约定,只能看著公子雪押起符青凤,朝湖畔树丛掩映里御焰燎的居室走去。

    他转身去向冷玄禀告,临行前嘱咐风云十三骑留意风陵皇处动静。虽然昨天在大厅上听风陵皇言语里对符青凤恨之入骨,但符青凤毕竟曾为风陵重臣,难保其中有什麽蹊跷。

    风云十三骑均是伶俐之人,当下便有两人领命留在小湖边观望。

    雷海城的房间离御焰燎所居并不远,眼见公子雪将符青凤带进了御焰燎屋中。

    不多久,公子雪独自走出,反手掩上房门,连窗子也关上了,往离屋数丈远的湖岸山石上一坐,双手掌心向天捏了个手诀,闭目养神调息。

    雷海城眉头微蹙,以御焰燎此刻的病情,经不起任何人轻轻一击。公子雪居然放心任符青凤与御焰燎独处?

    沈吟片刻,他蹑手蹑脚从後窗翻出,借著草木遮掩悄然靠近御焰燎的居室,在御焰燎断续的咳嗽声中屏息凑近窗棂缝隙。

    御焰燎消瘦的背影挡住了他大部分视线。越过御焰燎肩头,雷海城看到符青凤跌坐在地,美如冠玉的脸颊上肿起五道青紫指痕,嘴角也渗著血。

    那双桃花眼却依旧光彩流动,丝毫找不到惧意。

    “怎麽不杀了我?呵,我就知道,你舍不得。”符青凤仰著头低笑,下一刻便被御焰燎又狠狠掴了记耳光。

    “你以为我会轻易放过你吗?”

    御焰燎咳得越来越剧烈,巴掌的力道也越来越重,打到符青凤面庞几乎变了形才停手。

    他直起腰喘息不已,良久才稍微平定了气息。蹲下身,捏住符青凤下颌。“为什麽要背叛我?”

    符青凤勉力睁开淤肿的眼皮,定定望著御焰燎,倏地又笑了起来,“你我在青凤楼相识的第一天,我就告诉过你我是西岐人。要怪,只能怪你自己太自大,竟然敢重用敌国人。”

    “你!”御焰燎明显被符青凤激怒,捏著符青凤下颌的手一紧,符青凤发出声痛楚闷哼,再无法出言嘲讽。

    雷海城在窗外不由吃惊,原来御焰燎早知道符青凤出身西岐仍不顾两国宿怨加以重用,再想到御焰燎对洛水的公子雪也委以重任,这份四海之内唯才是用的胸襟气度确实令人折服,但放在这个以国家宗族为重的时代,却是可惜了。

    御焰燎脊梁颤抖著,缓缓从腰间抽出柄锋利短剑。雷海城一凛,以为御焰燎终於对符青凤动了杀机,却见御焰燎剑光过处,只是割断了符青凤身上绳索束缚。

    “当啷”抛下剑,御焰燎抱住符青凤,神情涩然。

    “这些年来我御焰燎对你如何,难道你真的半点都没有放进心里?”他抹著符青凤唇边血痕,惨笑道:“你囚禁我,逼我交出玉玺,我都由得你。我已经活不过今夏,你还不肯在风陵陪我走到最後,丢下我回西岐。青凤,你想要我死不瞑目吗?”

    符青凤咬紧牙关,眼神里最初的错愕逐渐褪尽,被御焰燎越拥越紧的双臂勒到肋骨生疼,他终是无声长叹,回手轻拍了拍御焰燎瘦骨嶙峋的肩膀。

    “陛下,我若当真无情无义,也不会在你中剑後用尽宫中灵丹妙药救你,还任你活到今天。我回西岐,也是想救你性命。”

    他在御焰燎疑惑询问的目光里探手入怀,掏出个香气浓郁的暗红木盒。

    三粒蚕豆般大小的淡黄丹丸躺在黑色绸缎底垫上,散发出的强烈气味却臭不可言。不用熏香的木盒来装盛,还真掩盖不了这臭味。

    窗外的雷海城险些被这股可媲美榴莲、大树菠萝的奇臭熏到闭气,赶紧捏紧了鼻子。

    御焰燎低声惊呼:“这味道,是漠狐胆?”

    “没错。”符青凤合上了木盒,将它放入御焰燎手里。“我取了好几头漠狐的内胆,直到前天才炼成这三颗药丸,应当可以为你续命半年。但愿这半年中可以找到移神草……”

    他安慰著御焰燎,心头却知道这希望极为渺茫,脸上满是苦笑。

    御焰燎抚摸著木盒,盯住符青凤双眸,目光深沈,“漠狐和梦仙藤是西岐至宝,历来深藏西岐皇室,常人想见上一见都难如登天。你,绝非普通西岐子民。”

    似乎明白自己无法再隐瞒下去,符青凤缓缓道:“符是我母族姓氏。我姓原,原九重。”

    这个名字仿佛带著无形魔力,御焰燎浑身一震,随即露出个恍然大悟的苦笑,猛咳不止。

    “原来如此。我居然将西岐皇帝带回了风陵当丞相,真是荒天下之大唐!原陛下,这几年实在委屈你了,呵呵……”

    符青凤竟是西岐国君?!

    雷海城虽然对符青凤的真实身份已经有所准备,但乍闻之下,还是跟御焰燎一样震惊,半天才回过神,疑窦丛生。

    如果符青凤所言属实,那麽这几年来在西岐朝堂上主持国事的国君又是谁?傀儡替身麽?湛飞阳又是否知道自己效死尽忠的国君竟然只是个冒牌货呢?……

    他为湛飞阳不值,继而愤懑,再也静不下心聆听屋中对话。只觉胸口气血翻涌,闭目深呼吸,突然惊查身後有丝微弱到几乎难以辨别的气息逼近。

    危险!他本能地侧身闪避,却因为小腿伤势慢了半拍,没躲过後脑勺上一记重击,意识沈入无边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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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主沉浮 第一部 第81章
章节字数:2447 更新时间:07-11-03 02:46
    头痛,欲裂。睁开眼,却仍旧一片漆黑。

    雷海城骤惊後,发现双眼被黑布蒙得严实。暗中动了动手脚,不出所料,果然被绳索紧绑在椅子上。

    “不用白费力气。这牛筋浸了水,越动只会勒得更紧。”一个浑厚嗓音几乎在雷海城清醒的同时响起。

    手脚肌肉传来的痛感告诉雷海城这声音说得没错,他停止了无谓的挣扎。

    蒙眼的黑布被揭走,他在刺目的烛光里眯起了眸子,视线适应光亮後,瞳孔微缩。

    房间摆设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湛飞阳的卧房。

    那张不久前才沾染了湛飞阳血迹的椅子,已经易主。一个紫衣高冠的中年男人端坐著,眉浓眼利,气度巍然如松,正打量著雷海城。

    雷海城认得他,在背著湛飞阳尸体从坎离城脱围那夜,便是这男人在地道外率兵伏击他。

    “童弃天,西岐虎营主帅。”男人紧攫雷海城目光,见对方听到他自报身份後脸色倏变,但立即镇定自如,不禁对雷海城的胆色生出几分佩服。

    “你不问自己怎麽会在这里麽?”

    雷海城深吸了一口长气,脑後遭偷袭的部位还在隐隐作疼。“如果你肯告诉我西岐潜伏在十方城的奸细是谁,我就洗耳恭听,不用卖关子。”

    童弃天遭他揶揄,面色一沈。雷海城反而轻笑道:“你抓我来,是想为湛飞阳报仇,还是想拿我来威胁天靖大军?如果是後者,奉劝你放弃这念头。你也该听说过天靖与风陵云潼关那役,风陵劫了天靖皇帝的宠妃和儿女作质,结果也没从天靖讨到什麽好处。”

    也正是那一役,他看透了冷玄。那个男人眼里,没有什麽比江山社稷更重要。

    “是吗?没试过怎麽知道?我可是听说尊驾受贵国皇帝恩宠之深,天靖找不出第二人。”童弃天以为雷海城贪生怕死,顿时起了轻蔑心,冷笑两声,不屑再跟雷海城说下去,扬长离去。

    房门“喀哒”在外面上了锁,窗纸上映出刀光人影,西岐兵士将屋子围得水泻不通。头顶屋瓦上也传来几声轻响,显然屋顶亦有人手看守。

    插翅难飞麽?雷海城此刻倒彻底沈静下来,尽量舒展放松被反绑在椅背後的双臂,手指在袖口暗缝里摸索著,触手锋利,他轻抒口气。

    还好逃生的装备没被搜走。

    绳索的牢固度远远超出雷海城的估计,用小刀片割了半晌才磨出个缺口,看来绳里除却牛筋,多半还加了别的材料。

    手开始有点发酸,他停下动作,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桌上的蜡烛已经烧掉一大半,提醒他夜色已深。

    这一整天,他还未进水米。

    雷海城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事,竟又想到了冷玄。

    冷玄今天,应该也会去他的屋里送食物,见不到人,会不会以为他不辞而别?……

    他盯著颤动的烛焰怔怔发呆,一时间居然忘了身在何处。

    门轴“咿呀”转动,雷海城从浮想中怵然转头。

    绿郎周身缟素,端著碗饭菜,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快到雷海城身边时,那双碧莹莹的眼睛里猛地迸射出刻骨恨意。杀机之强烈,叫人无从忽略。

    “雷海城,你杀了主人,你该死!”少年切齿低吼,手腕一翻,匕首朝雷海城心口当胸扎落。

    这复仇者来得实在不是时候,雷海城苦笑。他并不想让打斗声引来门外看守,破坏逃跑计划,可面对绿郎满腔杀气,只能先解决眼前危机。

    全身重量往椅背一压,连人带椅倒地。

    堪堪躲过了匕首,雷海城双臂奋力一挣,硬是绷断了绑手的绳索。

    绿郎第二刀已紧随而至。

    薄如蝉翼的刀片夹在指缝间,顺著绿郎脉门轻轻一划。

    匕首落地,绿郎手上鲜血长流,神情反愈加凶悍,抱住雷海城还绑在椅脚的双腿张嘴就咬。

    肉都似乎要被咬了下来,雷海城忍痛,一个手肘砸中绿郎背心,总算将人砸晕过去。

    刚把绿郎从腿上拉开,门外看守已经被惊动,冲进屋子。看见雷海城双手得了自由,众人纷纷抽刀,围困住雷海城,却又忌惮他,不敢逼近。

    雷海城暗中叹气,知道再无脱逃的可能。

    童弃天得到兵士禀报,带了几个贴身侍卫阴沈著脸赶来,命人将昏迷的绿郎押下去暂行收监,从兵士手里取过刀,慢慢走向雷海城。

    “我果然不该小瞧你,差点就给你逃了。”

    雷海城望进童弃天眼底狠戾,苦苦一笑,顷刻咬紧了嘴唇。

    童弃天的刀,从他受伤的那条小腿对穿而过。

    才结起嫩疤的创口再度绽裂,雷海城裤脚眨眼便被染红。

    “别再妄想逃跑!若有下一次,我就断你双腿。”

    童弃天拔出刀,寒声警告。他身後数个随从中却有一人惊道:“弃天大人,你怎麽能伤他?主上再三交代过,不许任何人动他分毫。”

    “那是你的主上!”童弃天冷哼一声,那人讨了个没趣,讪讪低下头。

    那人穿著跟众兵士同样的西岐戎装,面目又故意隐在光线阴暗处,雷海城还是觉得此人身形依稀有些眼熟。

    他忍著失血的昏眩凝神细辨,终於有了印象。

    是冷寿风云十三骑之一。雷海城与风云十三骑接触不多,也不知此人姓名,但对各人的体型特征,依然记得清楚,确信自己并未看走眼。

    十方城内的西岐内应,也有了答案。如果他猜想不错的话,应当就是这人将他从十方城偷偷带出,送入童弃天手里。

    可在他背後偷袭的人,无论速度还是角度,都非这人身手可以办到……

    思路没有随著血液流失衰退,反而逐渐地清晰起来。一个名字在心底呼之欲出,也让他的笑容苦涩到了极点。

    “你的主上,是公子雪。”

    他越过童弃天,紧盯住那人眼睛,一字一句,用的不是疑问的语气,而是肯定。

    那人惊惶地抬起头,眼光闪烁,不敢接话。

    雷海城看他神情,已经知道自己猜对了。

    心霍然沈到无倚靠的地方──既然公子雪和西岐早有往来,那擒获符青凤只不过是为天靖大军和风陵皇上演一场好戏,以取信众人。

    而那封所谓的西岐行军路线图,又能有几分真实?

    六天之後,等待冷玄和十方城的,恐怕只有覆灭的命运……



谁主沉浮 第一部 第82章
章节字数:2505 更新时间:07-11-03 02:46
    童弃天尽管已重创雷海城一足,仍不敢大意,加倍增派了看守。

    命人给雷海城送来的饭菜清水里,也拌了令人手足酥软无力的麻药。童弃天每次都亲自坐在旁边,看著兵士强喂雷海城吃完食物才离开。

    雷海城的腿伤事後只被简单包扎了一下,血是止住了,翌日他就因伤口脓变发起高烧,再加上麻药的缘故,整个人昏沈沈,几乎分不清白昼黑夜。仅从送饭人来的次数,勉强算出自己在这里已经度过了两天。

    这天傍晚用餐时分,童弃天出现雷海城面前,却没有照常带来食物。反而全身披挂,胸口护心镜上刻著枚吊睛白额的虎头,神态凶猛,衬著他浓利眉眼,杀气凛冽。

    两个兵士在童弃天示意下将雷海城双脚从椅子上解开,押著他站起身。

    雷海城用尽意志挺直脊梁,耳边隐约听到外面脚步纷沓奔走,似有千人之众,却不显凌乱。

    未几,一个统领装束的精壮男子大步走进,朝童弃天行了个军礼,朗声道:“末将已召齐七分营两千精兵,向大人复命。”

    “二更後,天靖大军会趁夜偷袭我军。央回,由你率兵迎战。”

    央回震了震,刚想细问消息翔实,童弃天一摆手,下了个叫他目瞪口呆的命令。“此战许败不许胜,务必将天靖大军引入城内。切记别露了破绽让对方看出是诱敌之计。宁可折尽两千精兵,也要跟对方血战到底才许败。”

    军令如山不容违抗。央回心中纵使还有疑虑,也强自压下,肃容领命告退。

    雷海城在旁听得清清楚楚,情不自禁握紧了指节。他不知道为什麽天靖大军会突然夜袭坎离,但瞧童弃天成竹在胸地点兵部署请君入甕,天靖的这次进攻根本就在西岐算计之内。

    其中,只怕少不了符青凤和公子雪两人推波助澜,一步步将天靖诱入灭亡之路……

    指尖不受控制地发冷,蓦地胸口一紧,被童弃天揪住了衣襟。

    “定国王爷,你想不想与在下一起观战呢?”

    无数火把熊熊燃烧,照红了坎离城。

    浓烟翻滚,战马嘶鸣,掉满断刀折戟的地面分散著分不清是西岐还是天靖将士的碎肉残肢。

    殷红的血,在凄厉杀喊声中飞溅上城墙、旗帜……

    打头阵的西岐兵士个个杀红了眼,却抵挡不住天靖大军数万人马潮水般的攻势节节败退。当最後一个扛旗的兵士被削去了脑袋,天靖将士欢声雷动,铁骑踏著西岐的大旗冲进城中,与匆忙装备起来的西岐军队展开新一轮厮杀。

    搏杀之惨烈,比云潼关一役有过之而无不及。

    雷海城嗅著周围空气里弥漫飘荡的浓重血腥气息,瞅向身边。

    童弃天手扶刀柄,面带得色地观望著战局,仿佛一切都已在他掌控中。

    他们两人现在立足的,是搭建在守将府邸正门前的一座高台。

    新伐的参天树木,儿臂粗的麻绳,让这座三丈多高的木台在强风中巍峨不动。高台四角的铁鼎里烧著牛油巨烛,把上方夜空映得亮如白昼。

    高台一圈围著厚重黑布,直垂地面。

    雷海城想挥开拂到他眼帘的烟灰,却动不了。因为他周身上下都被绳索缠绕著捆在高台正中矗立的木柱上。

    身後,锋利的刀尖隔衣顶在他後心。只消童弃天一声令下,兵士就会将雷海城刺个透明窟窿。

    那风云十三骑之一此刻也侍立在童弃天身侧,似乎有点看不过童弃天招待雷海城的方式,他皱著眉头道:“弃天大人,雷公子要有什麽闪失,你如何向我家主上交代?”

    童弃天耸眉冷笑,“梁五,你休拿你家主上来压我!他又不是我西岐国君,轮不到他来对童某发号施令。”

    他抢白梁五,目光却带著挑衅,居高临下投向踩著死伤西岐将士黑压压迫近高台的天靖大军。

    跳耀的火光里,天靖将士们盔甲尽红,人人疲态毕露,难掩胜利的喜悦。

    前方阵列中一人素衣不染纤尘,双手拢袖,仿佛眼前的震天杀伐与他全然无关。但接触到童弃天的敌意注视,公子雪猛抬头,看清高台上的情形後,原本淡漠的眼神凝起寒霜。

    雷海城的心神却都叫公子雪身边那人吸引了过去。

    马如雪、蹄似墨,战甲浴血。

    一串血珠,正从那人左手闪亮的长枪枪尖滴落。

    是冷玄。居然亲自领兵夜袭。

    雷海城眸光一掠,看清符青凤也在阵前,五花大绑,脖子上架著雪亮刀刃。

    显然天靖大军是因为有符青凤这重要人质在手,是以有恃无恐。

    强烈的冲动打败了理智,雷海城几乎就想大声提醒冷玄,背後传来微微刺痛,他霍然惊醒,心脏一阵颤栗──曾几何时,他竟然变得如此沈不住气?

    童弃天给了雷海城充满警告意味的一瞥,抽出腰刀横过雷海城咽喉。“冷陛下,你可认得此人?”

    他声音不大,却足以令大军沈寂。看到心目中宛如战神般存在的定国王爷竟失陷西岐人手中,每个天靖将士都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冷玄深深地看了雷海城一眼。隔著火光,这一眼里暗藏的宽慰依然让雷海城瞬间失神。下一刻,更惊愕地听到冷玄低沈凝重的声音划破寂静。

    “童弃天,你有什麽条件?”

    没料到天靖皇帝会这麽爽快,童弃天原先准备好的一大堆说辞全没了用武之地,他愣了愣,哈哈笑道:“冷陛下快人快语,童某也不绕弯子,请陛下命令贵国将士丢下兵刃後退百步,然後还请陛下亲自带我皇御前行走符御使过来交换贵国王爷。”

    御前行走?符青凤在西岐就是用这个身份做掩饰,幕後操纵著庙堂上的傀儡皇帝?雷海城忍不住对童弃天生出几丝怜悯──又是一个跟湛飞阳一样被蒙在鼓里的人。

    战场上抛下兵器无疑任人宰割。童弃天此言一出,天靖大军尽皆哗然,喝骂声四起,却被冷玄一个手势制止。

    “童弃天,你手下兵士已死伤大半,便凭你身边几人根本无力回天。我就让你百步又何妨?”他缓缓道来,傲气十足。

    “皇上不可……”军中有人惊呼。

    “本皇号令,谁敢不从?退後!”

    冷玄厉声镇住军中骚乱。目光森冷,扫过身後万人,用属於帝王的严酷决绝让再胆大的人也不寒而栗收回了谏言。

    他回首,一甩手,抛掉了手中刚饱饮人血的长枪。

    兵刃掉地的声音在一片死寂中格外刺耳。大军默默地陆续丢下兵器,退到百步开外。



谁主沉浮 第一部 第83章
章节字数:2351 更新时间:07-11-03 02:48
    “我不是天靖将士。”公子雪始终冷眼旁观,此刻终於淡淡开了口,一跃下马,来到符青凤身边。迎著冷玄诧异的注视,手指微一用力,符青凤身上绳索已寸寸断开。

    他押著符青凤走向冷玄。“冷陛下,我陪你过去。”

    冷玄见识过公子雪的身手,有他襄助胜过自己单身涉险,当下颔首道:“好。”

    好什麽?!如果不是童弃天架在他喉间的刀刃又向肉里陷了几分,提醒他不要轻举妄动,雷海城直想破口大骂,抓住冷玄赏他几个耳光让他清醒过来。

    冷玄平时的沈静都去了哪里?难道半点都未察觉,这夜袭来得太过顺利?

    既然童弃天千方百计要将冷玄诱上高台,必定在此布下了陷阱……

    连唯一可以用来要挟童弃天的符青凤也被公子雪带离了冷玄的控制,冷玄要靠什麽跟童弃天周旋?

    他死命攥紧拳头,呼吸随著沿长长木梯一步步走近高台的人影越来越慢,几近停顿。

    看著冷玄三人登上高台,童弃天眼里飞快闪过不加遮掩的得意。扬手,一支袖箭尖啸著朝天疾射,窜上半空才势竭坠地。

    冷玄神色刚变了变,没来得及说话,围在高台四周的黑色幔布“豁啦”飘落。

    这方圆十丈的木台下,前蹲後立,整整齐齐埋伏著数百弓箭手。弓开满月,箭头寒光刺眼。

    弓箭手身後的地面上更插著百余枚尖刀,刃口向上,锐利如猛兽獠牙。

    “放箭!”伴随童弃天一声大喊,箭矢如同流星飞蝗,铺天盖地射进天靖军中。

    惨叫和怒吼顷刻连续响起。

    丢掉了兵器和盾牌,天靖将士完全无力还手,最前列的许多将士甚至没反应过来,便血溅大地,成了箭下亡魂。

    “邰化龙,撤军!”冷玄遽惊,旋即镇定下来,朝随行将领下了命令。

    那白发苍苍的邰将军身经百战,继冷玄之後也最早恢复神智,指挥著大军火速後退。这数万人马都是天靖军中精锐,微乱後便在各自兵营主将统领下稳住了阵脚,掉转马首冲向城门。

    一队亲卫兵却泯不畏死,举起死去同伴的尸体顶著漫天箭雨扑向高台护驾。

    坎离城外,隐隐然响起千军万马奔腾之声。後撤的天靖大军没走出几步,又像退潮的海水般涌了回来。

    被攻破的城墙残骸後,也冒出无数把长弓,箭头带著火苗,接连不断地划过夜空,交织成一张庞大的火网。

    寻路逃生的天靖将士这时才发现,环绕著城墙的阴影里,堆放了数以万计的木材,一经火箭射中,登时劈里啪啦烧将起来,将坎离城变成片火海。

    天地化身为刀俎洪炉,屠宰焚烧著众生血肉。

    “你早知道我军会偷袭坎离?”

    冷玄的面目背著冲天烈焰,俊朗轮廓尽隐暗色中,无从知晓他表情。但从齿间一字字吐出的质问,冷静得骇人。

    童弃天向以狂妄自负,也不禁打个寒噤,纵观战局确定冷玄已无力扭转乾坤,他方定下心,笑道:“冷陛下,你不会以为我军伐下山头树木,真的是为了制作木筏攻打十方吧?哈哈哈,符御使果然走了步妙棋。”

    想不到这个没有孙子兵法的异世,竟也深谙“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道理……雷海城只觉满嘴发苦。早就疑心,仅凭风云十三骑中的两人,怎麽可能从坎离城中轻易盗到行军图?

    那些追兵对燕十二他们紧追不舍,也无非为了将戏演得更逼真,使天靖深信行军图的重要性。雷海城相信,倘若没有他的意外出现,西岐追兵最後一定会留燕十二活口,让燕十二把这假消息带回十方城。

    他的介入,却令燕十二那条汉子送了性命。

    甚至他自己,也成了两军对弈的一枚棋子……

    紧握的掌心传来刺痛,他听见童弃天还在大笑,“至於陛下今晚的攻城大计,自然是陛下的盟友告诉童某的。”

    冷玄身形有丝不易察觉的轻震。公子雪站在他身旁,一直默不做声,此刻突然挥袖拍出一掌,正中冷玄胸口。

    一口鲜血喷得公子雪素净衣袖尽是红斑,冷玄似个断线纸鹞飞落高台,正跌进赶来援救的亲卫人堆里。

    雷海城一颗心之前跟著冷玄悬到半空,这时反而笃定。有这群死士,当能为冷玄从火海里拼杀出条生路。

    心头大石落地,才惊觉热浪炙人,扑面袭来。

    火舌,已随大风蔓延开来,顺著木梯舔向高台。台下伏击的弓箭手亦抵不住火势熏烤,纷纷逃散,加入两军混战之中。

    只眨眼工夫,高台已被烈焰包围。

    “你竟然放走冷玄?”眼看冷玄在亲卫死士簇拥下离高台越行越远,符青凤勃然色变,侧目怒视公子雪。

    童弃天也愕然不知所措,见符青凤还在公子雪挟持下,他忙道:“先离开这里再说。”

    叫了看守雷海城的兵士过去迎回符青凤。谁知那人刚近身,便被公子雪出手如电,当胸一把揪住抛下高台。

    那兵士发出声惨叫,摔得脑浆迸流。尸体亦很快著火,焦臭难当。

    公子雪面罩寒霜,冷冷地镇住童弃天,“想救人,先放了雷海城。”

    童弃天反更紧了紧手中刀柄。“我皇下了铁令必诛此人,恕童某不能从命。”

    一丝血气自公子雪瞳孔深处浮起,纤长五指蓦地锁住了符青凤喉咙,手背青筋微凸。

    “原九重,我说过,不许任何人动他。”

    他说得很轻很柔,只有符青凤能听清楚。语气之森寒,却似乎能将人五脏六腑都冻结。

    符青凤承受著喉头逐渐加重的压迫感,定睛凝望公子雪不容置疑的神情,陡然放声长笑。“原来我的好弟弟居然动了真心。呵,原千雪,你难道就不怕他知道,是谁害得他失陷天靖皇宫受尽折磨?──”

    “哗啦”一声巨响,盖住了高台上诸人惊呼。支撑著高台的木柱脚里有两根已被烈火烧断,高台轰然坍塌了大半边。

    童弃天和梁五猝不及防险些跌进台下火海,忙攀住了高处。

    捆著雷海城的那根木柱失去平衡,直向肆虐飞舞的火蛇中倒落。



谁主沉浮 第一部 第84章
章节字数:2616 更新时间:07-11-03 02:48
    公子雪大喝一声,再也顾不上跟符青凤口舌争锋,猛地推开手里的累赘,双掌提起面前一根粗长木桩奋力抛出。

    木桩一头不偏不倚地顶住了捆绑雷海城的木柱上端。公子雪紧随而至的一脚力蕴千钧,将木桩另一头直楔入地,遏住木柱倾倒之势。

    一人一柱就此斜横三丈高空。雷海城身下,火舌烧得那些尖刀渐渐转红。

    公子雪肩头微晃,就要掠上前去替雷海城解开束缚。

    耳边劲风拂过,寒气令颈後肌肤炸开无数寒粒,他遽然顿住飞掠中的身形,翩若惊鸿地向旁急滑两步,避开了符青凤点向他的泥金折扇。

    “他是我西岐吞并天靖一统天下的绊脚石,非死不可。”

    符青凤“哗”地打开折扇,拦在了雷海城和公子雪之间,微微眯起桃花眼,杀气随冷笑四溢。“想救他,就从我身上跨过去。原千雪,你想为他轼君吗?”

    公子雪眼角突跳两下,没再出声。火光映著他清秀脸容,阴晴变幻,诡异如魍魉。

    符青凤占了上风,得意一笑,对刚站稳的童弃天喝道:“你还不快动手杀了雷海城?”

    这一声带著无上威仪,童弃天想都没多想,应声举刀便朝雷海城当头劈去。

    眩目刀光从天而降。雷海城从胸腔最深处吐出口长气,竟对童弃天笑了笑。

    死到临头还能得出来?童弃天一怔,手里的刀也停了一拍。

    只是白驹过隙般的刹那,然而雷海城等待良久的就是这稍纵即逝的时机。

    被反绑木柱後的右手不可思议地从绳索里探出,食中两指夹著方薄如纸的刀片,一点微芒,在童弃天错愕惊恐的眼瞳里急遽放大──

    连受几天的麻药荼毒,雷海城怎麽还有力气出手?又是什麽时候割断绳索的?……鲜血箭一样从脖子的大动脉狂飙半空,童弃天所有的思索也就到此为止。

    他的胳膊仍维持著高举佩刀的姿势,双目圆睁,似乎至死都不服气自己会丧生在一个本该毫无威胁的俘虏手中。

    染血的刀片从指缝里滑落,雷海城垂下右手,掌心血肉模糊。

    “有时候,痛可以激发一个人的潜能。”他朝著童弃天的尸体,悠悠道。

    执行绝密任务,谁也不敢保证绝对不会失手。所以特种营培训的日子里,雷海城和同伴有相当一部分时间是在接受药物训练,培养对各种迷幻药剂的免疫力,确保万一任务失败被擒,也不会在敌人的药物作用下泄密。

    雷海城第一次接受药物注射时,教官说,让神智保持清醒的最好方法就是痛。

    即使如今这个身体不再具备前世积累的抗药性,雷海城仍记得如何对抗药物的侵袭。

    他该感谢童弃天的过於自信,在接连喂了他两天麻药後以为他已经无反抗能力,今晚竟然没有继续对他下药。

    高台上,他就一直紧攥藏匿掌心的刀片,靠钻心的痛刺激神经,悄悄积聚起丝缕微弱力气。

    在平时,这点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力气也许连个孩童也打不倒,但用来对付一个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的对手,已足够。

    从童弃天出手到气绝,其实快如电光火石。

    尸身未坠,公子雪也已形如鬼魅飘近,满脸怒色在看到童弃天颈中致命伤口时微敛,十指攻势却未停,仍然噗嗤插进了童弃天胸膛,指尖一勾,竟生生将一颗还在跳动的心脏扯了出来。

    血从碗口大的创口涌出,童弃天尸体摔下高台,穿在了刀阵上。

    雷海城见他手段如此狠毒不由心悸。

    符青凤更是面色铁青,“原千雪,你是决意要跟我作对了?”

    “我不会杀你。”公子雪扔掉心脏,撩起衣摆抹著双手血迹,眼底血气益发浓重,宛如蒙了层看不透的血雾。“除非你想逼我篡位。”

    符青凤嘿一声,森然冷笑道:“原千雪,这才是你的真心话罢。我就知道你──”

    话音倏忽顿住,因为这时高台再禁不起烈焰烧灼,发出阵摧枯拉朽的响声,彻底倒塌。

    公子雪立掌如刀,割裂了雷海城身上束缚,一声清啸,抓著雷海城飞身跃起,足尖在木柱借力一点,凌空挪出数丈,已避开了那片尖刀。

    身後一人凄惨大叫。雷海城回头,正见符青凤踩著梁五身体越过刀阵火海。

    “你的腿,又被谁伤的?”公子雪落地,便发现雷海城手脚绵软无力,看到雷海城裤脚上开始有血渗出,他声音寒到极点。

    “是童弃天。”雷海城匆匆回答,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浪费时间。背後越来越难以忍受的热浪提醒他必须尽快逃离,否则将与坎离城一同化为灰烬。

    大火几乎已经烧著了所能波及的一切东西,整座城池都被浓烟笼罩著,辨不清方向。

    雷海城知道,有一个地方必可逃生。

    他撕下片衣物捂住口鼻,拉著公子雪踉跄奔向火势渐旺的守将府。

    童弃天火烧天靖大军,断不会将自己也置之死地。既把高台搭在了守将府门前,那麽湛飞阳房内的秘道应当就是最近的生路。

    逆著烟雾冲进房内,他示意公子雪推开那已经有著火迹象的沈重书柜,遁入地道,将浓烟和热度摈弃身後。

    地道里潮湿依旧,积水在两人脚下溅起水花。沈闷的脚步声中,公子雪缓慢开口,声音不大,但经幽深地道回荡,格外清晰。

    “雷海城,你没有什麽要问我吗?”

    “你想我问什麽?原千雪……”感觉到公子雪扶著他肩膀的指尖加重了力道,雷海城苦笑。

    他并没有错漏先前公子雪和符青凤的对话,说不吃惊是假的。怎麽也猜不到洛水国的大公子、风陵四相之一,竟然也是西岐皇室中人。

    为了吞并天下的霸业,西岐皇族显然煞费苦心,策划图谋了多年。

    一个符青凤,谈笑风流间已将风陵攫入囊中,再加上公子雪,天靖还能在这城府深沈的两兄弟虎视耽耽下支撑多久?……

    肩头猛地传来阵刺痛,把他从沈思里拉回。

    他抬头,公子雪双目在黑暗里异常光亮。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面对再恐怖险恶的对手境况,雷海城也不曾害怕退缩过。可此刻眼前的公子雪,令他也为之战栗。

    公子雪眼神狂热,仿佛想用视线将他的心给剥出来。

    “雷海城,你怎麽想都没关系,我只要你明白,我不会再让任何人动你一根头发的。”

    雷海城张了张嘴,实在不知道该说什麽。地道里却突然有个清朗的声音冷笑道:“他早就被你折磨得生不如死,险些命丧天靖宫中。你还假惺惺地做什麽?”

    符青凤也逃进地道来了?!雷海城微凛,就听公子雪爆出声怒吼。

    “你闭嘴,原九重!”五指如钩抓落石壁上一块石头,朝著冷笑声的来源飞掷过去。



谁主沉浮 第一部 第85章
章节字数:2256 更新时间:07-11-03 02:49
    符青凤听风辨形,晃肩避开了飞石,点起火折子。

    他慢慢走到雷海城两人身前数步处才停下,不理会公子雪阴沈脸色,反朝雷海城笑道:“雷海城,或者该叫你尘烟,你想不想知道当初是谁出卖你,将你行刺天靖皇帝的计划泄露给冷玄的呢?”

    公子雪嘴唇抿成条刀锋般的细线,高瘦的身影绷得死紧,面容被火折子的微光照著,忽明忽暗。

    雷海城以为他即将对符青凤痛下杀手时,公子雪却又低又快地道:“原九重,你不用浪费口舌。没错,尘烟行刺的事情从头到尾,确是我暗中怂恿操纵,我不会否认。不过──”

    他缓缓转望雷海城,“不论你相信与否,我公子雪对你绝无加害之心。”

    符青凤并不知道雷海城借尸还魂的秘密,听到公子雪自相矛盾的说辞,不禁嗤笑。

    尘烟这躯体,到底还背负了多少阴谋诡计和秘密?要纠缠他到什麽时候?雷海城不愿追根问底,再去剥开自己心里那些血淋淋的回忆,唯有摇头苦笑的份。

    鼻端闻到呛人烟味,他顿时警觉。

    地道入口处已经被火光淹没,浓烟夹杂著火星灰烬,往三人席卷而来。

    “快走。”一旦地道里的氧气被烧尽,他们都逃不掉窒息的下场。

    符青凤吹灭了手里的火折子,见挑拨无用,他冷冷道:“原千雪,我早在雷海城身上下了毒,你不要解药吗?”

    雷海城心头一震,公子雪已呼地转身,飘到符青凤跟前,“什麽毒?”

    “小心!”看到一丝狡狯滑过符青凤眼瞳,雷海城高声示警却已迟了。几点蓝芒从符青凤扇柄直射公子雪,没入他小腹。

    “原千雪,你想跟我斗还嫌太早,哈哈……唔……”符青凤讥笑遽然中断。公子雪一掌挥出,看似轻飘飘毫不著力,正拍中符青凤左肋,带起细微的骨头碎裂声响。

    符青凤连退几步,砰地坐倒,大口呕血。

    公子雪的情形比他好不到哪里去,伸手捂住了小腹,额头满是冷汗,连腰也直不起。

    烟雾几已灌满了整条地道。

    脖子像被人扼住了一样呼吸艰难──缺氧休克的前兆。

    换在平时,以雷海城的脚力早奔出了地道,可现在手脚酥软,拖著条伤腿,还要带上个中了暗算的公子雪,只怕没走到一半,就会被浓烟活活熏死。

    赌一把!他一咬牙,凑近公子雪耳边道:“你还有力气吗?地道上面是河流,只要打破顶上石壁就有机会逃出去,咳咳……”

    上次走出地道後,他就发现地道的大部分走向都跟地面的河道重合。而从地道上方的潮湿度推断,地道顶部与河床的距离应该非常近。

    一股烟气在他说话的当口直冲进咽喉,雷海城呛得眼泪都快冒了出来。

    公子雪吃力地抬起头,打量头顶。长满暗青苔藓的石缝里不时有水珠滴下……

    “你让开!”他强忍伤痛,双掌用尽全力击向头顶。

    碎石四迸,地道两壁仿佛都在摇动。

    公子雪双眼血光大盛,再度推出双掌。

    掌缘青气流转,掌心却猩红胜血。

    “破!”

    双耳因类似炸弹爆破的声浪有瞬间失聪。奔腾的河水已沿头顶井盖大小的缺口倾泻而入,势如越闸猛兽。

    雷海城在公子雪发掌时已经吸足一口长气,屏住了呼吸。

    河水迅速灭顶,冲刷到身上的力道重逾千斤大锤。生死关头雷海城反而激发起求生本能,双手死死抠进岩石缝隙里顶著水压一寸寸向上攀。

    要在河水灌满地道前游出缺口,不然多半会被淹死。

    他心里咒骂著该死的麻药,脚底忽然被公子雪双手抵住,一股大力托著他往上一送,雷海城大半个身体已穿过了缺口。

    他惊喜交加,回头想去拉公子雪,却愣住了。

    公子雪的脸在幽暗的河水里更显得惨白如纸,几缕血丝溢出嘴角,跟散乱的长发飘浮水中。

    看到雷海城伸过来的手掌,公子雪嘴角牵了牵,似乎笑了一下,也举高胳膊去握雷海城的手。

    两人指尖刚碰到对方,一阵强大暗流涌来,转眼就将公子雪冲离了雷海城的视线,不知去向。

    雷海城脑海刹那间空白,直到肺部储存的氧气即将耗尽,他才被窒息般的痛苦感觉惊醒,机械地蹬腿、挥臂……

    被烈火焚烧一宿的夜空终於褪去血红,用鱼肚白迎来了黎明。

    晨风凉如水,吹得坎离城外长草伏地瑟缩,却洗不去渗透在空气中的腥浓血味。

    雷海城湿漉漉地趴在岸边草丛里,眼前不停晃动著的,竟是公子雪冷冷的、光亮的眼睛。

    那麽目空一切的骄傲,却总是静静地凝视著他……直至被河水湮没。

    继湛飞阳之後,公子雪也在他眼皮底下消逝了。

    天地间,他仍只是一缕孤魂。

    一点骇人的空虚和阴冷从空荡荡的胸口扩散到全身,他茫然听著河水拍岸,不知道自己该思考点什麽。

    隐隐震动从地底响起,他听出那是马蹄翻飞。麻木的身躯却拒绝做出任何反应,甚至连抬头观望一眼的欲望都没有。

    蹄声越奔越近。“每寸地方都仔细搜,一定要把符御使找出来……”

    这个声音……雷海城终是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拨开了面前杂草。

    河对岸,一行三十来个西岐骑兵顺流在土丘草丛间搜寻。

    为首发话那男子容颜精悍,正是雷海城昨晚见过的央回。他脸上添了数条伤疤,血迹犹新,显是昨夜激战所致。

    两岸宽不过丈许,央回目光逡巡之际正与雷海城视线碰个正著。看清雷海城面容,央回一惊後狂喜──擒获天靖的定国王,不啻立下天大军功。

    “抓住他!”他大喝下令,马鞭急甩,领著手下兵士策马涉河直冲过岸,一路溅起漫天水花。



谁主沉浮 第一部 第86章
章节字数:2749 更新时间:07-11-03 02:49
    真是冤家路窄!雷海城苦笑著强撑起身体,才跑了两步,腿脚无力,竟在个微隆的小土丘上绊了一跤,顺著斜坡滚落,挣扎几下都没爬起来。

    央回诸人已越过河流,见他摔倒无不欢呼。

    有个兵士求功心切,想抢在他人之前捡个现成便宜,便擅自拍马冲去斜坡,跳下马背拿了绳索就准备捆人。

    刚抓住雷海城一条胳膊,原本看似虚弱不堪的雷海城霍然扣住他脉门,一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踢向男人下身最脆弱的地方。

    “啊啊!!!”兵士惨叫著倒地翻滚。

    雷海城没时间同情他,用最後一点力气翻上了那兵士的坐骑,向东狂驰。

    麻药的後遗症还没有完全消失,腿伤更不容他跟敌人缠斗。他现在只祈祷前方不再遇到西岐军队。

    身後传来急骤的马蹄声,央回等人紧追不舍。

    破空声直袭身後,不似箭矢带起的劲风。雷海城勉力侧身,眼梢刚瞥到团黑影,一条长绳已当头罩落,将他肩膀紧紧套在了绳圈里。

    长绳那端,握在央回手里。

    西岐幅员广袤,多草原寒漠,耕作艰难,放牧却是极佳。西岐男儿自老及幼,也都练就身在马背上套擒牲畜的好本事。央回一击得手,顺势一拉长绳把雷海城从马上拽了下来。

    身体重重摔在地面,雷海城眼前金星乱舞。

    央回怕雷海城又如方才那般使诈,丝毫不给雷海城喘息的空暇,力夹马肚,长绳拖著雷海城疾行。

    马匹奔出十来步,雷海城全身衣服已经在拖行中被地上突起的碎石沙砾勾扯得不成模样。肌肤更磨破了多处,无数细小沙石扎嵌进肉里,刺痛钻心。

    那些用来逃生的小玩意都在游水时掉进河里,看来这次好运不会再眷顾他了……雷海城微微闭起了眼睛,突然听到央回一声怒吼。

    一箭劲道十足,呼啸著划过长空,射中了央回右腕,立时血流如注,长绳也脱了手。

    雷海城绝处逢生,也跟西岐人一样惊愕莫名,坐起身望向箭射来的地方,尘土飞扬,群马奔腾,千骑天靖将士挥舞著刀剑,呐喊冲近。

    央回没料到天靖昨夜才遭惨败,居然这麽快又兴兵来犯。见对方人多势众,他连忙发出袖箭,知会在附近其余地方搜寻符青凤下落的西岐兵士赶来援救。

    信号在旷野里传得特别快,天靖战马堪堪逼近河边,西岐将士也从四面八方涌出,迎头厮杀。

    刚经历过一场战火洗礼的苍穹,风云再起。

    纵使相隔再远,雷海城也确信自己没有看错,那被天靖兵士簇拥包围在中间的男人,是冷玄。

    黄金战甲映著初升朝阳,瞬息间竟几乎耀花了雷海城双眼。

    冷玄的黑眸,也似乎越过千人万人,在刀光剑影的缝隙里找到了他,深深地,无声凝视……

    喉咙深处,有种他自己也分不清楚的滋味滋生、蔓延……让他觉得一切恍惚如梦……

    “王爷小心!”一声焦急的呼唤在雷海城耳边响起,将他震醒。

    一名来营救雷海城的天靖儿郎刚把刀从企图砍杀雷海城的西岐骑兵腹中抽出,回手割断了雷海城身上绳结。然而就这麽一下功夫,一支流箭飞来,正中那天靖儿郎後心。那人登时断了气。

    雷海城扶著倒进他怀里的尸体,从没像此刻感觉到死亡是何其沈重。

    鲜活的生命,在战场上轻易地一条条流逝。

    征战杀伐,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究竟是为了什麽?

    他死而复活,又究竟是为了什麽?……

    “你在想什麽?”男人低沈悦耳的声音不掩焦虑,冷玄在亲卫的掩护下,边战边接近雷海城,拉起还在发呆的人。“西岐援兵太多,我们向东南撤,去和大军会合。”

    雷海城望著他。汗水打湿了盔甲下的黑发,沿俊朗硬挺的脸颊线条滑淌……

    “你昨晚,并没有真的受伤。”雷海城清楚公子雪的力量,那一掌如果打实了,冷玄现在绝不可能站在这里主持战局。

    那一掌,公子雪肯定用上了巧劲,虽然让冷玄吐了口血,看上去十分触目惊心,却没有真正伤及冷玄脏腑。

    问题是,公子雪为什麽要这样做?

    从雷海城的眼神里读懂了他的疑惑,冷玄点头道:“那是我跟他之间的约定,回头再说。”

    几声冷箭突破了亲卫围成的屏障,射向两人。亲卫奋不顾身冲上用身躯挡箭,一下子倒下好几人,本来严密的防守圈立时被打开个缺口。

    附近围攻的西岐兵士乘虚杀入,打乱了亲卫阵脚,将诸人冲散了。

    对上冷玄和雷海城的几个兵士都是从别营赶来援助央回的西岐小卒,根本不知道眼前站著天靖举国身份最尊贵的两人,只是见冷玄穿戴不凡,料想是天靖大将,图著立功,五人中倒有三人的兵刃朝冷玄身上招呼。

    冷玄忙放开了雷海城,凝神应敌。

    对付近身攻击,长枪反而累赘,他弃枪,左手抽出佩剑,“刷刷”两剑,杀退一人。

    右肩却吃了一刀,被削去了半边战甲,连里面的绸缎衣服都露了出来,所幸没伤到皮肉。

    他百忙中抽空一望边上雷海城,满心以为凭雷海城身手解决那两个无名小卒绰绰有余,却愕然见到雷海城狼狈万分地躲过当头一刀後跌倒在地,毫无还手之力。

    雷海城的伤势显然远比他估计的要严重得多!冷玄刚意识到这点,围攻雷海城的把两人再度发难,雪亮的两把大刀挟著寒光高高扬起。

    冷玄瞳孔遽缩,急冲而上。

    一剑,迅疾犀利地刺入一人胸膛,“噗”地从那人背後冒出半截染血剑身。

    然而另一柄刀已经挥向雷海城颈中。

    他看见雷海城仰起了脸,神情似在嘲讽,又仿佛带著点倦怠、还有种解脱般的轻松……

    没等他来得及深究,雷海城轻轻地阖上了眼帘。

    记忆里,那一天已经久远得发黄褪色。他怀著报复的快感站在冰冷空旷的宫殿里,看著那个他记恨了整整十一年的少年在非人的折磨下挣扎、抽搐,最终赤裸的身躯停止了痉挛。

    血从少年咬得残破的唇间滴落,眼帘轻轻地,闭起。

    就当他觉得太过便宜少年而狠狠握紧手里皮鞭时,一盆盐水却令少年紧闭的双眼再次张开。

    然後,在高蓝明净的秋天下,少年双眼神采飞扬,带著他从所未见的自信站在凉亭石阶下与他对视。少年说:“……我叫雷海城……”

    再然後的一切一切,都脱离了他的掌握。

    等他惊觉时,他的生命已被那个叫雷海城的少年镌刻上深深印痕。

    可如今,少年又在他面前闭起了眼帘。

    这次,雷海城还会再为他睁开眼睛麽?还是就这样永远地把他隔绝在视线外?……

    浑身都战栗著,他低吼,迎著刀光扑向雷海城。

    刀砍到骨头的声音,并不如想象中可怕。热血飞溅的刹那,右肩一凉,随即火辣的痛感接踵而来。

    一条胳膊从肩膀处与身体分离,飞落尘土中。豔红的血洒满碧草。

    臂矫健,指修长。

    冷玄的右臂。



谁主沉浮 第一部 第87章
章节字数:2420 更新时间:07-11-03 02:50
    意料中的剧痛并未降临,腥热的液体却洒上肌肤,灼烫如沸油。

    雷海城睁眸,满天刺眼的血光里,冷玄跌进他胸前。

    伤口喷涌而出的血俄顷将两人衣衫尽皆染红。

    雷海城震撼到无法动弹,惟独汩汩流遍他胸膛的热血告诉他眼前并非幻觉。

    看到冷玄负伤,天靖将士无不红了眼睛,拼死杀敌,围向冷玄处救驾。

    哀号狂吼、血雨腥风,交织於长天红日下。天地无情,视万物为刍狗,漠然看苍生沈浮……

    千军万马在雷海城身边纵横,他却只觉仿佛置身舞台外。眼前的,不过是粉墨浓豔一折戏。冲破云霄的杀喊声,也遥远得像来自天边……

    无天无地的空旷中,只有冷玄存在。

    男人的脸,苍白若雪。

    “……啊────”

    他听著自己发出的嘶哑吼叫,那凄厉的意味令他自己都为之绝望。他用胸膛紧紧堵住冷玄的伤口,下死力搂住,旋身,飞踢。

    他根本就感觉不到身上又添了多少道新伤,只知道用自己的身体为武器,宛如濒临癫狂的困兽,在枪林箭雨里横冲直撞,毁灭每一个敢阻挡他去路的身影。

    神色之凶悍狠绝让围攻的西岐兵士都手软脚抖,骇然失色。无人再敢靠近那个周身浴血化身修罗凶煞的人,只能眼睁睁地看著雷海城夺马越过人群,扬尘飞驰。

    天靖将士也纷纷掉转了马头,边拦截西岐追兵,边护著雷海城撤离。

    “往东南走,有大军接应……”

    冷玄微弱的叮嘱随著马背颠簸,被呼呼大风刮过雷海城耳畔,气若游丝。

    雷海城依然用胸口紧压著冷玄右肩经脉,上马後他已草草撕了衣服,简单地包扎起冷玄伤口。血流之势虽然因此稍缓,但冷玄的面庞已经因为大量失血呈现灰白,透著死亡气息。

    冷玄的头盔,也已在突围时掉落。黑发凌乱,被冷汗浸湿。

    雷海城腾出一只手,轻轻拨开粘在冷玄眼皮上的发丝,身体被一种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怜惜充满,涨痛著,似乎要将他整个人都由内向外撕裂……

    “为什麽?”冷玄不是说过,他们之间只有现在,没有将来的麽?为什麽还要为他挡下那一刀?

    “那条胳膊,早就废了,没什麽可惜。”冷玄凝望雷海城,完全失去了血色的嘴唇竟微微扬起点笑容。就像在那个靡乱之夜过後的清晨露出的微笑,干净单纯得令雷海城心脏痉挛。

    咽喉热热的,有什麽东西翻腾挣扎著想要从心底禁锢得最严实的地方冲破束缚浮出。他用最轻柔的力道抚过冷玄的眉、冷玄的眼……

    “不要再管天靖、别再过问天下。跟我走,好不好?”

    说他疯狂也无所谓,爱上同性又如何?这个男人曾是他最憎恨的人又如何?如果轮回就是要他与怀里的男人相逢,他认了。

    死生寂寞,爱恨参商,他无法再忍受永无止境的孤独和别离。

    冷玄似是被雷海城眼底的哀绝锁住了心神,瞬息不眨地凝睇雷海城,仿佛那里有他永远也看不够的东西。许久,才悠悠吐出声冰凉叹息。

    “我与你不同……”

    雷海城紧咬著牙关──早知道,会是这个答案。

    “雷海城……”男人越来越冷的左手费力从他环抱里抽出,握紧他的手。“我若不能生还天靖,周儿就交托给你了。他还什麽都不懂,也不会保护自己,只有靠你照顾……”

    “我不许你死。”雷海城从牙缝里一字字挤出声音,反手紧扣住冷玄左手,用力握到自己也疼痛的地步,却仍不肯放松。

    冷玄脸现痛楚,瞥见雷海城身後,他喘息著拉低雷海城。“小心。”

    随行的千余天靖将士经半天厮杀已伤亡大半,只剩两三百人护在雷海城坐骑後,与西岐追兵殊死搏斗。

    越来越密集的箭矢突破了天靖将士用血肉之躯筑起的人墙,带起连声惨叫。

    更有两箭直射雷海城後心,好在冷玄及时示警,雷海城搂著冷玄伏身,箭尖贴著他背心飞过,划破了衣服。

    这时,前方蹄声如沈雷,半天高的黄沙烟尘将日头遮得昏暗如红丸,犹同道移动的城墙,急速在天靖将士眼中扩大。

    伏兵?雷海城一颗心猛沈了下去,却听冷玄急促的喘气声里尽是喜悦。“救兵来了。”

    遮天黄云里逐渐现出面旌旗,金色丝线绣就的巨大“澜”字迎风舞动,让所有筋疲力尽的天靖儿郎发出阵震天价的欢呼,士气大增,转身反扑进西岐军中放手厮杀。

    西岐大军起初阵势微乱,但西岐男子大多彪悍好斗,没了主帅军法约束,央回等各分营统领见了天靖这等阵仗非但不惧,反而更激起杀性,不退反进,高喊著迎上澜王大军,誓与天靖血战分胜负。

    看清了救兵有万人之众,雷海城紧绷的神经终於有了丝松懈,也就没听到身後射来的一箭。等发现时,那箭已射中他腰间。

    狠命拔出了箭,创口奇痛,他再无力靠腰腿力量驾驭坐骑,同冷玄一起跌落马背。

    刚落地,几把刀枪就朝两人袭来。

    雷海城用身体将冷玄整个人都罩住,连滚两滚刚躲过了攻势。边上又有个西岐兵士一刀,在他背上劈了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他全身上下几乎已成了个血人,仍然紧抱著冷玄不放手。

    “放开我!你自己逃吧。”冷玄用尽全力厉声呵斥,却被身上雷海城忽然绽开的一丝笑容震住,忘了所有言语。

    脸上溅满了血迹,可雷海城笑得很温柔。

    “我说过,不许你死。”

    即使死,也得有我陪著你……

    他没有说出这句在心里回荡的话,因为觉得太娘娘腔,有失气概。但他的唇,已经在冷玄惊愕的注视下,轻轻印上了男人发白冰冷的嘴唇。

    激烈的兵器撞击声不绝於耳,他罔若未闻。

    又一刀劈来,血从额头蜿蜒流下,模糊了视线。他也没去擦,只牢牢地把冷玄围在臂弯里,用伤痕累累的背脊撑出个只属於他和冷玄的空间。

    他轻尝著从自己脸上流到冷玄嘴唇的血味,直到意识彻底消失,仍在微笑──

    此情无关风与月,更不理会爱和恨。他只是,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单纯地想跟他在一起。

    仅此而已。



谁主沉浮 第二部 第88章
章节字数:2181 更新时间:07-11-03 02:53
    雷海城做了个很长的梦。梦里,依然金戈铁马,刀光剑影。苍穹千鸟飞绝,大地狼烟冲云,白骨堆积如山。

    他在忘我厮杀的千军万马中寻找著那个挺拔身影。明明看到那人就离他咫尺,身披战甲,手持长枪,淡淡地笑著。可等他靠近,伸手去牵的时候,手掌却穿过了那人身体,摸到的只是个虚幻的影子。

    他骇然,想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想动也动不了,只能看著那人从他身边慢慢地走远,走进烈焰狂舞的战场,看著一刀过处,那人一条手臂被齐肩卸掉,远远飞了出去。

    鲜血豔若桃花,溅满他双眼。

    “不!────”

    他狂叫。

    “雷海城……”一只温和带茧的手掌摸上他额头,替他拭著涔涔冷汗。

    触感如此之真实,雷海城终是从梦魇中苏醒,睁眸,明亮的烛焰立时刺痛了眼眶。

    他闭了闭眼睛,听见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喜极而泣。“海城,你终於醒了。”

    明周?!他有点混乱地再度张开眼。面前,果然是明周挂满泪水的脸。

    少年双眼哭得红肿,眼睑却又青又黑,明显熬夜的後果。

    雷海城视线转向头顶,手掌的主人,澜王冷寿同样一脸憔悴又掩不住欢喜。

    床前,青铜瑞兽香炉里正焚著安神熏香。淡白烟雾,在华丽织锦的明黄帘帐间迂回缭绕。

    绘著腾龙花纹的幔罗轻纱直垂至白玉地面,随风微晃,和身下柔软如云絮的被褥一起提醒雷海城这绝不是他晕厥前的战场。

    只是,为什麽冷寿和明周身上,都穿著白麻衣?就连远处角落里侍立的几个侍女也全身皆素。

    “这里是天靖皇宫。”冷寿似是看出了雷海城的不安,扶著他靠坐床头,怜惜地拍了拍他的手。“从那天起,你足足昏迷了一个月。我军已经夺回了坎离与安若两城班师回朝。”

    一个月?雷海城难以置信地掀开被子,望向自己的身体。各处伤口确实接近痊愈,连小腿和腰背那几处受创最严重的地方也愈合得七七八八。

    他的体力,什麽时候开始差到这个地步?以往再重的伤势,也不至於令他昏睡月余。还有──

    “冷玄呢?”既然他获救,那冷玄也应当无虞。

    冷寿正端著碗侍女奉上的药粥,准备递给雷海城,闻言微微一颤,停了手,面露难色。

    一丝不详如同滴在清水中的墨汁,慢慢地在雷海城心底化开。目光自冷寿脸上缓缓移过,停驻床前的明周身上。

    明周早止了泪。数月不见,少年个头明显窜高了一截,双肩也比雷海城印象里宽了不少,此刻却抖得厉害。

    “你父皇他人呢?”雷海城陡然伸手,扼住了明周肩膀。

    明周吃痛却忍著没出声,只求助地望向冷寿。

    冷寿长长叹了口气,放下粥碗,将明周从雷海城掌中拖了出来,摇头道:“他死了。”

    “皇太叔!”明周急叫著想阻拦,但已迟了。

    死了?雷海城似乎无法消化这两个字眼,怔怔看著面前担忧的两人,忽然微笑道:“胡说!我既然得救,他又怎麽可能有事?我可是把他护得好好的,谁也别想伤到他。”

    冷寿看到他反常的笑容,神色更黯淡几分,柔声道:“雷海城,亲卫们赶到你们附近时,你已经昏厥,是皇上从西岐将士的包围中将你推了出来。亲卫只接住了你,却来不及救皇上……乱战之後,连尸身也未找到。”

    他越说越低,最後几近无声。殿内死寂如坟,只闻诸人沈重呼吸。

    雷海城只是呆呆地听,脸上还挂著微笑,却已僵硬。

    当冷寿和明周以为他被这噩耗惊傻时,雷海城居然又笑了笑。“找不到尸体就好,他应该还活著。”

    “雷海城你!”冷寿眼光里满含怜悯,最终咬了咬牙,对明周道:“去把它拿来吧。”

    一个漆黑描金的檀香木盒被明周捧到了床前。少年的双手,战栗著打开了盒盖。

    纯黑色的绸缎衬垫上,平摊著一片尺许见方的皮子,泛著死灰色。

    上面的桃花刺青,却越发的妖豔,与烙痕交织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

    雷海城定定地盯著这方人皮,呼吸已然停顿。

    “我军原也不信皇上遇难,谁知数日後,西岐使臣将这木盒送到了我手中。”冷寿用力闭上了眼眸,又再张开,尽是沈痛积淀。“雷海城,皇上他真的死了。”

    雷海城根本没有听冷寿在说什麽,只是伸手轻轻抚上木盒里毫无温度的人皮。

    那一天,他也是这样伸手拂开冷玄缠绕背後的汗湿长发,摸著沾满汗水的朵朵桃花刺青,轻轻咬冷玄的脖子、冷玄的肩膀、冷玄隆起的背肌……

    男人苍白的耳後,因为情欲蒙上层粉色。淡青的血管跳动著……

    他至今仍记得冷玄在他一记又一记猛烈撞击下发出的低喘、压抑著痛楚的呻吟。

    “雷海城,你我之间只有现在,没有将来……”整夜疯狂的纠缠过後,男人搂著他,在他耳边低声呢喃。

    冷玄以为他那时已经睡著了,可他一直都清醒著。

    他只不过是,不知道如何面对……

    一缕血线沿嘴角流出,滴在雪白的衣襟上。他在冷寿和明周的惊叫声里摇了摇头,“我没事。”

    从明周手中接过了木盒,很小心地抱进怀里。

    或许是他的表情太过平静温和,明周本想过来为他擦去嘴边血迹,竟犹豫著不敢靠近。

    “我没事,没事……”雷海城摸著木盒,竟又微绽笑容──

    他的命,是冷玄换回来的。好好地,长命百岁地活著,才是记住那个男人最好的方法。



谁主沉浮 第二部 第89章
章节字数:2243 更新时间:07-11-03 02:55
    天靖与西岐这一战,两国均死伤惨烈。天靖夺回年前割让给西岐的坎离、安若两座城池,虽说振奋了军心士气,但烈帝崩於疆场,朝野震惊,举国同悼。

    “西岐祸起萧墙,也好不到哪里去。”

    骄阳似火,冷寿坐在御花园的湖心水榭里,与雷海城对弈。“原九重和皇弟原千雪为皇位大动干戈,无论最後谁得胜,西岐都将元气大伤。”

    “这就是你们当初和公子雪暗中约定助他篡位的原因?”雷海城缓缓将面前的“卒”推前一步。

    离他苏醒那日已过了半月,伤势业已痊愈。今天终於被御医宣告可以出外活动。时值酷暑,冷寿便陪著他到湖中纳凉下棋。

    棋具是雷海城叫人制作的象棋,把楚汉换成了“天靖”和“西岐”。卧榻养伤期间,闲极无聊,他教会了明周和冷寿下象棋,借此打发时间。

    公子雪和符青凤未死的消息也是在休养时听冷寿告知的。乍闻之下,他为公子雪放下了心中大石,但听说公子雪召集起一班西岐重臣,与原九重公然决裂,起兵讨伐,还是皱紧了眉头。

    以公子雪狂傲孤高的脾性,应该视名利权势如烟云粪土,怎麽会执著於帝位?

    冷寿也跟著下了一步,颔首道:“西岐若生内乱,我方自然得益。所以当日在十方城,原千雪擒得符青凤归来後,夜间秘密来见我和皇上,托出了身份,愿同我军联手。我和皇上商议之後,虽然觉得事出突然,还是答应了。”

    雷海城拈著棋子的手在半空一顿,才轻轻放落棋盘。“这麽说,天靖夜袭坎离那役,你们早就知道童弃天会火烧大军?”

    “是!”冷寿落子,铿锵如裂金石。“西岐原打算利用那幅假行军图作饵,让我军以为西岐在准备木筏作战,再让原千雪鼓动我和皇上尽率精锐抢先机夜袭坎离,以几千人马诱我大军入城再围攻火烧我大军主力。一旦我军真的大举进攻坎离,十方城兵力必不足,正让安若城数万兵马去偷袭我十方城。”

    他呼了口气,道:“这计谋原本不错,可惜西岐算错一步,没料到原千雪会临阵倒戈,将计谋全盘托出,以求我天靖日後助他登上西岐皇位。我和皇上於是决定将计就计,率两万精兵攻打坎离,让西岐以为我军中计。而我率领十万大军在十方城布下了陷阱,尽歼来犯的安若将士。”

    他款款道来,云淡风轻。雷海城亲眼见证过那役惨壮,不由为那被带进火坑牺牲掉的两万天靖炮灰恻然无言,更心悸於冷玄的大胆。

    “冷玄他就不怕公子雪是假意投诚?”直到今日,他仍对公子雪重云迷雾般的身份心存疑虑。

    “我自然也有劝过皇上谨慎行事,皇上却说非常时期当走非常路,兵行险著才能克敌制胜,而且原千雪也拿出了西岐皇室信物。再说──”

    冷寿望向雷海城,微微苦笑道:“当时你又和我风云十三骑下梁五失了踪影。那原千雪说梁五是西岐内应,将你抓去了坎离城。皇上急著营救你,即使原千雪不来鼓动,皇上也会发兵。”

    雷海城再次为公子雪城府之深沈震了震。擒了他交给梁五带去坎离城,一来固然避免他留在十方城遭安若大军屠杀,二来嫁祸童弃天,让冷玄更急於攻打坎离城,三来又可以更取信符青凤……

    他深信,若非符青凤和童弃天铁了心要杀他,惹恼了公子雪,公子雪势必等待到篡位时机更成熟时才会跟符青凤翻脸。

    他凝视著棋局,“幸好公子雪的目的只是对付原九重,否则天靖和西岐之战,未知鹿死谁手。”

    凭公子雪的身手,如果真要对付天靖大军,在十方城内就可以一手一个,将冷玄和冷寿两人当胸抓个透明窟窿,天靖群龙无首,必败无疑。

    冷寿也想到了公子雪形如鬼魅的身法,点头深表同感。“这想必是天助我天靖,才让西岐皇族同室操戈。呵,西岐那死鬼老皇帝一定没想到,他生前欠下的风流债,如今惹出大麻烦了。”

    “怎麽说?”雷海城一愣。

    冷寿笑叹摇头道:“我也是前几天才从探子处得知,那原千雪的母亲并非西岐女子,而是洛水国主的妹妹镜月长公主。年轻时曾私自离开洛水到处游山玩水,跟当时的西岐皇帝结了段露水姻缘。後来西岐皇发现她非本国女子,自然不会纳她入宫乱了国统。那长公主回洛水後却已珠胎暗结,又不敢声张,偷偷诞下一子後便抑郁而终。洛水国主为了遮羞,便称那孩子是自己王妃所出。”

    想不到公子雪的身世有这许多曲折,雷海城微生同情。私生子的滋味绝不好受,公子雪这麽处心积虑想夺下西岐皇帝的宝座,多少也为了泄愤。

    他沈默半晌,起手吃掉了冷寿执的“西岐”那方一枚车,静静道:“如今有天靖三万大军暗中援助公子雪的讨皇之师,公子雪的胜算应该比原九重大些。不过,还要请澜王命令大军不必太尽力,务必将西岐内战拖得越久越好。”

    冷寿听他忽然间关心指挥起战局,不禁一怔。

    雷海城了然地笑笑,侧过头,看著水榭外盛开的荷花。

    翠盖连天,菡萏缤纷。湖对岸,有侍女采莲玩耍。

    他在扑面清风里徐徐地阖上眼帘。“天靖刚经历战乱,没有一年半载的休养生息恢复不了。那些属国十有八九会乘机作乱,天靖现在最重要的是整顿国力,攘内安外。等平定了那些属国,再等待良机成大业。”

    冷寿动容道:“你还想与西岐风陵开战?”

    “天靖纵然不战,西岐和风陵也不会罢休。”雷海城推棋而起,挺立风中,任衣袂与长发飘飞。眸子映著湖面落日夕照,光亮无比。

    “要想世间太平,再无征战,只有吞并诸国一统天下!”

    倘若天下一家,冷玄也不会战死沙场……

    他摸著胸口。贴身收藏的那片人皮仿佛也在发烫,灼痛了他的心脏。



谁主沉浮 第二部 第90章
章节字数:2850 更新时间:07-11-03 02:56
    雷海城的担忧在几天後果然就成为事实。

    密华、吴苏、清平三属国见天靖烈帝驾崩,欺天靖与西岐、风陵连番征战兵力大弱,拒绝再向天靖纳贡,并驱逐了天靖派去三属国征收赋税的官吏。

    冷寿、雷海城和明周在议事阁听完被逐回的那几个官吏汇报後,挥退众人,陷入沈默。

    议事阁里惟有盛夏午後炙热的阳光从窗缝里洒了满地,伴著阁外枝头蝉鸣长短,令人心烦意乱。

    “皇太叔,这些属国太放肆,不把天靖放在眼里,该伐!”端坐正中的明周终是年少气盛,力拍椅子扶手,激红了脸。

    少年身上,还穿著白麻孝服。

    按天靖皇室的规矩,先皇驾崩,储君要守满三月孝期才能正式登基改元。此刻离明周的继位大典尚有一个多月时间,却不料三属国公然挑衅,给了这还未正式称帝的准皇帝一个下马威,自然叫明周大怒。

    冷寿投给明周一个安抚的眼神,问对面正低头细看天靖地图的人:“雷海城,你意下如何?”

    雷海城视线抬离地图,转望满脸跃跃欲试的明周,淡然笑道:“天靖六个属国中,还有洛水、大赵、全思三国没有动静,想必是在观望天靖的反应。如果发兵讨伐密华三国,以天靖目前的国力,即使胜,也将是惨胜,得不偿失。倘若败了,另三个属国必然会趁火打劫。”

    “难道就任由他们嚣张?”明周霍地站起身,眼里尽是不服气,但在雷海城温和的目光注视下,他耳根子一红,又慢慢坐了回去。

    那种目光,总让他觉得自己在雷海城面前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他不要!

    看著明周突然正襟危坐起来,那张日趋褪去少年青稚气,轮廓与冷玄越来越相似的脸上也努力堆出大人的严肃沈重,雷海城莞尔之余,胸口又开始了针扎般的轻微刺痛。

    他干咳一声,驱散了伤感,正色道:“你登基的日子已不远。期间最重要的就是保护你的安危,让你顺利登基。这节骨眼上贸然兴兵,只会影响天靖时局。”

    明周虽然仍有点不甘心向属国示弱,却还是点了点头。“海城,我听你安排。”

    这些时日来,频频有刺客造访向他行刺,多亏澜王冷寿布下了精兵对他日夜保护才没出什麽大乱子,但宫中人都受惊不小。

    雷海城伤愈後本不愿居住在这充满不堪回忆的地方,也正因为刺客猖獗,才被明周和冷寿劝住,长住宫中。

    被明周言语神态里的讨好怔了怔,雷海城无奈地在心里摇头苦笑,抬眼却换上了淡淡揶揄。“这话可说不得,若被有心人听去了,还以为我雷海城挟天子令诸侯呢,呵──”

    长声一笑站起身,猛地抓起椅子用力抡向旁边的窗户。

    “海城,你干什麽?”明周大惑不解,听到窗外应声响起女子尖叫,他顿时变了脸色,“谁在外面偷听?”

    两扇雕花窗户被椅子砸得粉碎。

    一个侍女刚从地上爬起,惊魂初定,听见小皇帝呵斥吓得忙又跪下身,垂首颤声道:“是,是太皇太後吩咐奴婢来请定国王爷的。”

    “飘音?”雷海城认出了侍女,想起这女孩在他被囚禁宫中时对他照顾有加,容色稍霁。听说又是太後来请,他微蹙眉。

    尽管那一次在太後面前,他已经拒不承认自己是武言,但显然那个爱子心切的女人以为他失了记忆,根本没把他的话当真。

    自从雷海城此次住入宫中,她数次来探病,都被冷寿挡回。雷海城伤愈後,她又著人来请雷海城过去小聚,被雷海城冷言回绝了好几遭仍不泄气。今天居然又让飘音来请……

    如果他真的是武言,能承欢双亲膝下倒也不错,可惜他只是借用了他人的驱壳。

    算了,为免那女人继续纠缠,有些事,还是得尽早解决。

    雷海城苦笑,示意飘音带路。

    “雷海城!”冷寿焦急唤住他,有点忧心忡忡,想说什麽但瞥了眼旁边的飘音又把到嘴边的话吞回肚里。

    雷海城看明白了冷寿眼里的恳求。冷寿是怕他被太後缠得不厌其烦,把借尸还魂的事挑明,那太後必定伤心欲绝。

    “放心,我不会多说什麽。”他一笑,踏出了议事阁。

    飘音低垂著头,始终没与雷海城目光接触,默默地在前面领路。

    雷海城见她对自己变得生分起来,有些惊奇,叫了她一声。飘音身子轻颤,停步转身,仍低著头,细声道:“王爷有什麽吩咐?”

    她语气之恭敬,跟当初照顾雷海城时的态度直有天壤之别。

    雷海城略觉不快,但即刻明白过来。

    为替他湮灭那段过往,冷玄坑尽宫中侍卫。飘音身为伺候他起居的知情人却还能安然活到今天,绝对是靠了太後庇护才幸免於难。

    飘音一定被勒令不得泄露任何与他有关的事情。

    或许,装做与飘音素不相识,可以让这女孩子活得更平安长久些。

    他微笑道:“没什麽,我只是第一次见到你,觉得你的名字不错,走吧。”

    飘音一愕,随後便领会了雷海城的言外意,抬起头,灵动的眼睛流露出感激,应了声是,带著雷海城走进前方宫殿。

    太後如今已荣升太皇太後,气度比之前又雍容许多。见雷海城随飘音来到,她喜出望外,将众人都摒退了,亲手烹了茶水递给雷海城。

    她同样身著重孝,素白衣裳更显得她肤如凝脂,发似堆鸦,虽是四十许人,但保养得法,再加上妇人的成熟风韵,十分的清豔动人。只是孝期禁施脂粉,没了那些遮掩,眼角几条浅浅鱼尾纹终究道破了她的真实年岁。

    难得冷寿对她一往情深。不过以她太皇太後的身份,恐怕这辈子注定都要跟冷寿有缘无份……

    雷海城看著碧玉盏里嫋嫋旋绕的热气,一时倒发起愣来。直到她连唤了两声言儿,雷海城才回过神来,对正往他面前碗碟里夹糕点的太後道:“我说过,我是雷海城,不是你的儿子。”

    太後眼圈微红,雷海城以为她又会像上次那样上演眼泪攻势,谁知太後拿帕子抹了抹眼,便恢复了仪态,笑著又夹起块香榧枣泥糕送进他碟里。“来,言儿,这是娘亲亲手做的,你小时候最喜欢吃了,常叫武丞相进宫跟娘亲来讨。”

    雷海城头大地推开碗碟,“我不是──”话没说完,就叫太後簌簌滚落的泪珠噎在了喉咙里。

    “娘亲知道你把从前的事情都忘了,可这是你最喜欢吃的啊……”

    太後眼泪不住地往她面前的茶盏里掉,化开一圈圈小小涟漪。“言儿,是娘亲不好,害你受那麽多苦,连自己是谁也记不清楚了。娘亲不怪你,言儿……”

    雷海城虽然对这女人没有任何感觉,但见她哭得伤心,也就不忍再冷颜以对。毕竟,她是他如今这身体的母亲。

    他默然片刻,见太後还在抽噎,他缓缓道:“你若真还当我是你的儿子,就不要再派刺客去刺杀明周。”

    太後听他不再否认,欢喜得手足无措,一把抱住雷海城,摸著雷海城头发,爱怜无限。“言儿,娘亲就知道你不会不认我的。那些刺客,娘亲也是为了你才派他们去的。言儿,你不是一直想把皇位抢回来吗?现在冷玄那孽障已死了,只要杀了他儿子,天靖的一切都是你的了。”

    “真是你指使人行刺。”寒气慢慢在雷海城眼中凝聚。早发现闹刺客以来,冷寿神情不太对劲,他出言稍做试探,太後果然露了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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