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江喻捷遇上了一點麻煩--
或許是因為長相俊秀,待人溫和又有禮,歪著頭思考事情時頗可愛……不論原因是什麼,反正他被顧客纏上了,而且這並不是他樂意的。
就是那種走在路上常常看到的,長得挺漂亮的,穿著頗流行涼快、化著一點妝、蹬著好幾公分厚底鞋、成群結隊,即使在公共場合也能忘我的大笑、不留給其他人安寧空間的女孩子。
她常常和朋友一起來,每次看見江喻捷都一定會找話和他聊,不管是在點餐中還是在用餐區遇到江喻捷正在做清潔工作時。甚至去打聽江喻捷排班的時間、在店裡等著江喻捷上下班。
江喻捷剛開始沒想太多,只是笑著用幾句簡單的話就撥掉了。高中時讀的是男校,上了大學後因為是理科,繫上的女同學也很少,他對這種事情非常遲鈍。一直到後來同事調侃他時,他才發現到原來這個女孩的行為已經清楚到讓旁人也明明白白的了……心裡不舒服的感覺愈來愈重。
那個女孩自己也說過,她很喜歡江喻捷,希望能和他做個朋友……
我不想。
--江喻捷聽到她這麼說時,腦子裡馬上反射的脫出了這句話。不過他只是笑著,嘴裡什麼也沒說。
他愈來愈能腦子裡想的和嘴上講的不一樣了,這可以算是成長吧?
從來就沒想過要交女朋友。江喻捷認為他的生活裡,目前還沒必要多加入這一項。現在只要把工作做好、把書讀好、生活裡有著謝子覺一起過日子,這樣就夠了。
而且那個女孩沒有謝子覺討人愛,讓自己有一種想要為他努力做著什麼事的衝動。
突地驚覺自己有這種念頭實在很奇怪,他怎麼會拿女孩子和謝子覺比可愛呢?
謝子覺是爽快俐落、硬線條的男性,自己居然覺得那個女孩沒有謝子覺來的討人愛?
害怕地拍拍自己的胸口,把自己剛剛想的亂七八糟事通通拍掉。
因為這件事,回到家時一臉疲憊的樣子讓謝子覺心生疑惑。
「喂,你打工還好吧?」
謝子覺看江喻捷一進門就歎氣,有點放不下心的問他。
說不定是小白兔遇到什麼爛同事還是爛客人,向他借錢糾纏之類的?小白兔涉世未深、不太懂得怎麼拒絕人,說不定現在麻煩纏身了!
謝子覺馬上一下子就聯想到這裡,更放心不下了,起身去倒了杯水給江喻捷。
「謝謝。」接過水,江喻捷一口氣喝完,然後又長歎了口氣。
「你打工出了什麼問題嗎?」看著小白兔歎氣的樣子,他也想歎氣了。
「嗯……被一個女客人糾纏。」
坐在謝子覺跟學長用極便宜的價格買來的小沙發上,江喻捷慢慢的,輕描淡寫的說了一句話而已。
其實不只這樣,江喻捷隱瞞了太多沒說。
像是,他前天已經對那個女孩言明了不喜歡她、請她別再這樣,她聽了後當場就哭了,讓江喻捷手足無措,長那麼大第一次把女生弄哭……
可是今天下班時同事約他一起去吃燒烤,那個女孩好像忘了前天江喻捷對她說過的話,還在店門口鬧著他強要一起跟著去,結果那群同事還在一旁鼓噪說「就交個朋友嘛!」--讓江喻捷很頭痛。
同事們的鼓噪讓他心煩,惹得他當場就沉下臉,一句話都沒說的甩頭騎了自己的機車就走,留下一臉錯愕的同事和那女孩。
麻煩,麻煩一堆。想到明天下午去上班時,不知道要怎麼笑著跟同事解釋今天臭著臉走人的事,江喻捷又歎了一口氣。
可是他不想向謝子覺訴苦。不過只是小事而已,他不想讓謝子覺認為自己抗壓性這麼低。
「被女客人糾纏啊……」
謝子覺鬆了口氣,原來是這樣,不是惹上了什麼難纏的人哪!他都已經想好如果小白兔遇上麻煩,要怎麼幫小白兔出頭了呢。
看看江喻捷,謝子覺點點頭拍拍他的肩膀,看起來有點感動的說:「有女孩子喜歡啦?真的高興……」
「一點都不高興!」
江喻捷丟了個白眼給謝子覺,搞不懂他到底在感動什麼。
謝子覺看著對方沒什麼耐性的煩躁舉動,安靜了兩秒不說話。
小白兔怎麼對別人,謝子覺不是很清楚,但是他知道,小白兔絕對不敢隨便對自己翻白眼,他對自己總是很有禮貌的。會有這樣的舉動,想必他心裡的鬱悶指數已經到達極限了吧?
謝子覺伸手輕輕地摸摸江喻捷的頭,算是小小的安慰他一下。
柔順地稍低著頭乖乖的讓謝子覺撫著頭髮,江喻捷又輕歎了一口氣,謝子覺看著小白兔這樣鬱悶,不放心地又再問了他一遍--
「怎麼了,真的覺得很煩嗎?」
「嗯……」恍惚於謝子覺輕柔的手指,江喻捷呆了幾秒後才回聲。
「因為我不喜歡這樣啊,好煩……」
話講得不清不楚沒頭沒尾的,只知道江喻捷心裡很煩而已。謝子覺聽了真想歎氣。
「好啦,不要想太多了,有女生愛很好啊,我可沒有呢!」謝子覺這麼安慰他。
「那是因為你很少去參加學校辦的一些活動,而且社團也常常蹺掉,沒什麼機會認識女孩子吧!」
江喻捷馬上就很不客氣的吐槽,讓謝子覺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閉嘴,我剛剛是在安慰你,做人要懂得感激!」
「我是說真的,不然的話你人這麼好,一定很多女生喜歡的……」江喻捷有點不服氣,還想接著說什麼,卻被打斷了--
「管你蒸的還是煮的,少吐了我槽後再誇獎我,我剛剛是在安慰你,快點說謝謝!」
被謝子覺捶了一下,江喻捷乖乖的說了句「謝謝」。但還有點不服氣地想著剛剛心裡想的事……
謝子覺要真是不這麼拚命打工、不理學校的活動,他現在一定會是個很出風頭、很吸引人注意,讓人仰慕的人。
他根本就不清楚自己的魅力。
他有一種會讓人忍不住跟隨其後、乖乖服從他的領袖氣質,還有體貼入微的心思,而且他也沒有時下年輕人常有的眼高手低的通病。
雖然謝子覺眼睛稍稍往上吊時看起來會有點凶狠,而且他本身就散發著一種好鬥的氣息……但是平常時看來,這算是有朝氣、衝勁十足,還不至於會嚇到人。
謝子覺雖然不善言詞,但有時還算滿幽默的,而且體貼,綜合以上的優點,一定很多女孩子會很喜歡他的吧?
想到謝子覺或許會被很多女孩喜歡著,或許以後會交個女朋友、還會帶回來讓他看看, 江喻捷莫名其妙的心情變得非常不好。
腦子裡浮現著謝子覺笑著摟著或牽著一個女孩子的手,溫柔體貼地為她做著一些事情的樣子--
令人火大!
霍地從沙發上站起身,江喻捷轉頭瞪了謝子覺一眼,一句話都沒說的就進了自己的房間。
留下一臉茫然的謝子覺,錯愕的看著江喻捷瞪了自己一眼後轉身進房的背影。
「幹嘛啊,吃錯藥噢?我又不是一直糾纏著你的女客人……」
謝子覺坐在小沙發上,想著江喻捷剛剛莫名其妙的舉動,無幸的對著眼前房東給的二手電視自言自語。
他知道自己失態了。
莫名其妙的自己妄想了一堆事、莫名其妙的對謝子覺生氣……
或許一切的原因都可以歸咎於那個女孩讓他心浮氣躁連連行為失常,但是……
但是他為什麼一想到謝子覺以後會交女朋友,心裡就很生氣?
這根本就不合理啊!
他為什麼要生氣?為什麼要為了謝子覺可能交女朋友而生氣?不是應該為他感到高興嗎?終於有一個人可以照顧他了,不是應該為他感到高興嗎?
可是,一想到謝子覺身旁有別人,不是自己……江喻捷一想到就火大。
真是莫名其妙。
自己會有這樣的情緒真是莫名其妙啊,連自己都無法理解。
帶著這麼奇怪又有火氣的情緒去上班,同事見平常總是笑臉迎人的江喻捷臉色比平常還冷硬平板,不敢多問他昨天為什麼一句話都沒說就丟著同事跟那女孩走人了。
就這樣跟同事沒有額外交談地結束今天的打工時,謝子覺突然出現在江喻捷面前。
「我要一杯中可。」
謝子覺笑著站在櫃檯前對江喻捷點了他要的東西,江喻捷還傻傻的無法反應。
怎麼突然來了?他這個時間不是應該在會計事務所裡打工的嗎?
「你怎麼現在在這裡?」
忘了上班時間不能和客人閒聊,江喻捷脫口就問謝子覺這句話。
「老闆去見客戶,提早放我們下班了。我就順路來看一下你打工的樣子。」謝子覺笑著這麼回答。
江喻捷點點頭「噢」了一聲,快速的轉身倒了一杯中杯可樂回來,本來不想收謝子覺的錢,就當是請他喝的,但他堅持要江喻捷收下結帳。
「你還沒吃晚飯吧?我等一下就下班了,一起去吃好不好?」
點點頭,謝子覺笑著指指不遠處一個可以看得到櫃檯的坐位給江喻捷看後,自己就往那裡走去坐下了。
看著不遠處喝著可樂、等著自己下班的謝子覺,一股莫名的感覺從胸腔間湧出,讓江喻捷一掃從昨晚開始的郁氣,非常輕快的做著工作,高興的等著下班。
小覺在等著自己下班一起回家呢!
沉浸在這種快樂的情緒中,江喻捷沒注意到衝著自己來的危險氣息。
下了班換回了自己的衣服,和謝子覺一起走出大門。謝子覺隨口問他打工的狀況如何?江喻捷就很快樂的說著工作時的一些趣事,完全把之前遇到的心煩事都忘記了。
兩個人走著說說笑笑的,出了店的大門口要再走一段路去牽機車,謝子覺卻突然停了下來。
眼前擋著一群人,就算單純如江喻捷一看也知道絕非善類。
「你就是江喻捷?」
還沒回話,謝子覺就擋在他身前,回頭用眼神示意他什麼都別說。
「找江喻捷做什麼?」謝子覺對著那群人這麼說。
沒想到他們居然是衝著江喻捷來的。帶頭的人滿口難聽的話,「拎北」、「拎北」的自稱令謝子覺火氣直升,他說江喻捷沒眼光,把他的「乾妹」弄哭了,他要為她討個公道。
被弄哭的「乾妹」指的大概是纏著江喻捷的客人吧?莫名其妙!
不論是說話裡夾雜著謝子覺向來很厭惡聽到的「拎北」,或是那種囂張的氣勢,對方這種行為都徹底惹怒了他。就為了這種事?為了這種蠢事帶著一群人像要討債一樣的在路上攔人?
「你妹就是之前一直纏著他的那個女孩子嗎?真是有眼光啊,看上他這麼可愛的人,可是他已經說了他不喜歡。你還要再來丟臉一次嗎?蠢!」
「你說什麼」
一群人全因為謝子覺說的話而火大了,剛剛帶頭的人馬上撲上來就要給謝子覺一舉,被他很快的以手格開接著狠狠地反擊,蹲在地上痛得站不起身來。
一旁從剛剛就閃得遠遠的路人看到兩方真的打起架來了,尖叫連連。
「再囂張一點啊。」
狠狠揍倒撲上來的兩個人後,謝子覺又回頭去踹了剛剛那人一腳,讓原本想起身的人真的倒地不起了。以他的脾氣和自尊來說,真的很厭惡聽到別人對他說「拎北」這個詞,沒本事還想踩在他頭上當老子?
江喻捷擔心著謝子覺會被打傷,更擔心這麼容易被挑釁的他會嚴重打傷那群人、說不定會吃上官司,呆站在一旁只能無措地站著看謝子覺一人對著五個人幹架,完全插不上手,就好像電視裡那個女主角一樣,只能無用地站在一旁說著「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焦急著、又一邊澡澡的討厭自己如此沒用……
謝子覺一下子就俐落地解決了五個人,轉身看看臉色極差的小白兔,呼出了一口氣,向他走了過來。
「你啊,老是被不良份子糾纏,第一次遇到你時也是這樣……」
「小覺--」
江喻捷淒厲的對著向他走來的人尖叫了一聲,但是太遲了……
太遲了。謝子覺被後頭一個躍起的人影,拿著機車大鎖狠狠的擊中了頭部,昏厥。
逞英雄想幫別人擋掉麻煩的下場就是被機車大鎖打到腦震盪,頭部縫了兩針,在醫院裡住了好幾天。
幸好這次的事件有路人報警了,謝子覺住院的費用,就由那個從後頭偷襲他的人全部負責了。
江喻捷好恨。恨自己這麼無能。為什麼只會給謝子覺找麻煩,為什麼不能讓對方依靠他……
想著什麼「我可以當你的哥哥哦」、「希望有一天能換你讓我依靠」--
結果,他依然是一直帶給謝子覺麻煩的那個笨蛋。一無是處。
深深的自我厭惡著,對他覺得好愧疚。謝子覺卻只是撇撇嘴說:「又不是你的錯。是拿大鎖打我的那頭豬不對好嗎?不對,叫他豬還真對不起豬了……反正你別想太多啦!」
安慰著江喻捷說這並不是他的錯,這種話從在醫院裡清醒開始、一直說到現在他可以出院了還在說。這隻小白兔的死腦筋就是打了死結解不開,任謝子覺怎麼安慰他就是聽不進去。算了,他放棄。
絲毫不知自己在對方心裡化身成垂著耳朵、精神頹喪的小白兔,江喻捷手裡替謝子覺拿著住院期間的衣物和領的藥,慢慢的跟在他身後一起走出了醫院大門。
站在醫院大門前的人行道上,謝子覺長長呼了一口氣,快樂的說:「哇哈哈哈--終於出來了!」
忍不住仰天長笑,終於可以離開這裡了!這幾天在醫院裡因為治療的關係,被打針強迫睡得真難過,還要早晚定時看著晚娘臉孔的凶巴巴護士……醫院,果然是能不來就不要來的地方啊!
「我如果能再有用一點就好了……」
無視著他的快樂模樣,江喻捷低著頭憂鬱的說。
「什麼叫做「有用」啊?會打架並不就叫「有用」好嗎?你別想太多啦!」謝子覺對這番話不以為然,用手拍拍他的肩安慰他一下。
他知道江喻捷覺得愧疚,而且自責。或許他覺得因自己而牽連到別人、甚至害這個人被打得腦震盪而自責著,或許他會覺得自己太無能,無法在打架時幫什麼忙而愧疚著……
但這根本就不是江喻捷的錯,他實在無須如此鬱悶。
偏偏江喻捷的優點也是缺點,就是固執。他堅持認為是自己太糟糕,深深的自我厭惡著。
「拜託你不要想太多好不好?」
謝子覺看江喻捷沉默著好久不說話,輕歎了一口氣,又拍拍他的肩再安慰他。
搞什麼啊!明明比較慘的就是自己,為什麼還要安慰這隻小白兔啊……
謝子覺在心裡大叫著。
江喻捷把工作辭了。
在謝子覺住進醫院時的那晚就辭了。只要還待在那個工作場所,就會想起那個女孩、還有他連累謝子覺的事……心裡會不舒服,所以就辭了。
他沒告訴謝子覺真正的原因,只說快開學了該收心了。不過謝子覺大概猜得到,所以也沒說什麼,只是哦了一聲,然後默默地拍拍他的背,好像要他別再在意了的樣子。
過了幾天後,江喻捷陪謝子覺到醫院裡拆掉縫在頭皮的那兩針線。
謝子覺看起來快樂的不得了,像脫韁野馬似的一直興奮的甩著頭,還在踏出醫院門口時又像之前出院那樣,大笑了好幾聲。
江喻捷不知道,原來謝子覺也有這麼孩子氣的一面?
看他那麼快樂,他卻高興不起來。要不是因為自己,謝子覺根本就不會這麼慘。
要是能在一開始就把事情處理得很好,很完美的婉拒那個女孩,就不會招來一群痞子找麻煩。
若沒有辦法一開始就處理好,但起碼在面對那群人時,如果他能應變能力強一點,就可以擺脫那群麻煩了。或者是他強大到有能力像謝子覺那樣,流暢的擊倒那些人,那麼謝子覺也就不會被--
反正,總之就是自己不好。
他到底要拖累謝子覺到什麼時候?到底要麻煩他到什麼時候?到底還會給他帶來多少困擾?除了在課業上能教他,還有在謝子覺心情低落時能稍稍安慰他一下之外,他到底還能給謝子覺什麼?
不知道。全部都不知道。
他討厭這樣的自己。
開學後,江喻捷退了之前加入的天文社,改參加了跆舉道社。
謝子覺好像很驚訝的樣子,在聽到江喻捷這麼對他說時,嚇得手上拿的包子差點掉到地上……
「你想不開噢?沒事幹嘛去跆拳道社?那種社團會操死你耶!」謝子覺抓著剛剛差點掉下去的包子、表情很怪異地對江喻捷說著。
「嗯,可以想像啊,我也這麼聽說……」
江喻捷聳聳肩,也坐在小沙發上拿了個謝子覺買回來的肉包子吃著。
「你到底在想什麼啊?我愈來愈不瞭解你了。」謝子覺偏著頭,把小白兔從頭到尾掃瞄一遍,好像懷疑他是外星人假扮的。
江喻捷只是發著含糊的音不回答,假裝很認真的在吃包子。
「你啊……」謝子覺歎了一口氣。他不是不知道小白兔心裡在想什麼--
「你去練跆拳也好啦,可以強壯身體。不過要是想用在打架這種事上那就大可不必,因為打架是要看實戰經驗的。」
他不是在掃江喻捷的興,只是很實際的對他的心態下個評語而已。
「而且啊……」謝子覺又說:「真正強的人不是靠拳頭而是靠腦袋的。你這麼聰明,應該好好訓練的是你的頭腦才對吧?」
江喻捷聽不懂,很疑惑地轉過頭看著謝子覺。
他從來就不覺得自己聰明。
如果謝子覺指的「聰明」是說能把學業應付得很好的話,那他的確是如此沒錯。可是他認為自己並不是真正聰明的人。
他不懂的事太多了,除了把書讀好之外,他不知道自己到底真正懂得了什麼?
他知道謝子覺一直很「崇拜」著自己的讀書能力,他不太明白為什麼謝子覺在於讀書上總是有點自卑的、用一種很尊敬的眼神看著自己?其實充其量也不過是自己生來就對於「把課本上的東西塞進腦袋裡」比較擅長而已啊。
謝子覺一直稱讚自己很聰明,實在覺得非常不好意思。但是不能反駁他,也不想讓他對自己失望,可是……
他不懂,謝子覺說的「真正強的人不是靠拳頭而是靠腦袋的。」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說,如果他夠厲害,就能憑他的腦袋讓謝子覺在那天不至於被機車大鎖打到腦震盪嗎?
「你真的不懂啊?」
謝子覺看著小白兔一臉茫然的樣子,歎了口氣。
「算了。反正啊……你要練跆拳就去吧!可以把身體練壯一點也挺不錯的。可是要小心不要受傷了。」
摸摸江喻捷的頭,謝子覺起身往自己的房間走去,這場對話算是結束了。
呆呆的看著謝子覺的背影,江喻捷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謝子覺剛才說「打架是要靠實戰經驗的」,難道說……這麼凶狠的謝子覺,從來沒學過任何武術,而是從小到大無數的經驗累積?
江喻捷執意要練跆拳,毫不猶豫地加入了跆拳道社。謝子覺本來以為他只是一時衝動而已,過不久後嘗到可怕的訓練後就會知難而退了,但是江喻捷並沒有。
每次社團活動江喻捷都準時報到,下了課後還會請老師跟學長繼續指導,回家後基本的柔軟操和運動也每天持續的做著。
本來讓團裡的學長不怎麼搭理江喻捷,以為他就像那些興致勃勃的新生一樣,來一兩次就因為勞累的訓練而嚇到了、要退社的那種……可是在開學這一批收進來的學生幾乎都退社光了後,江喻捷還是留下來了。
渡過了剛開始那段非常無法適應的艱苦日子,雖然現在還是頗辛苦的,但是已經很能適應了。指導老師還會額外的教他一些在可以自己訓練體能與肌耐力的方法,他還因此養成了晨跑的習慣。
謝子覺看他沒被辛苦的訓練嚇到還能堅持下去好像非常高興的樣子。每次他上完社團活動回來,謝子覺都會煮一桌豐盛的菜等著他。
「不錯不錯,你這樣很好,要繼續加油喔!」
謝子覺這麼笑著對他說,讓江喻捷心裡很高興。被稱讚了當然很高興,尤其這還是謝子覺說的呢!
可是當他要邀謝子覺也一起去晨跑時,對方就開始一臉難色了--
「款款款……拜託饒了我吧……」
「可是晨跑真的很好啊!」
「對啊,很好……可是我想多睡一下啊……你去跑就好了,我會幫你做早餐等你回來!」謝子覺開始打哈哈,臉上冷汗滑下。
「小覺,你這樣不行哦,你之前還說那些不早起的年輕人真是沒前途的……」
「什麼?我有說過這種話嗎?」裝傻。
「有啊,我之前跟你說我要每天晨跑時,你是這麼鼓勵我的,說我很好,還說那些不早起的年輕人真是沒前途……」
「嗯……羅、囉嗦!反正你去就好了,不要找我,我想多睡一下!」
謝子覺只要說不過江喻捷,就會開始裝凶。不過他愈來愈不怕這一招了--
「好啦,一起去跑嘛!對身體很好呢!」
歪著頭,可愛的對著謝子覺笑著,江喻捷毫不放棄持續遊說著。
然後,謝子覺就莫名其妙地點頭答應了。
真是見鬼了……
每次只要小白兔一歪著頭、對他很可愛的笑著,他就什麼事都想不起來、什麼事都乖乖的照著小白兔想要的方向走去了……
跟著江喻捷一起沿著住家附近的小公園周邊慢跑著,謝子覺在心裡痛罵了自己無數遍。
小白兔又不是女孩子,眼睛也沒很大,也不是那種可愛的、圓潤的臉,更沒有酒窩,但是為什麼他會覺得小白兔很……可愛?
救命啊--他為什麼老是敗在小白兔的可愛笑臉下呢?只要小白兔很可愛的對他笑著,他就什麼事都說好、什麼事都順他的意了……
謝子覺,你真是笨蛋!
在心裡罵著自己,謝子覺很無奈的跟著江喻捷持續的沿著小公園的周邊慢跑著。
「我以前也覺得啊……晨跑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跑在自己身旁的江喻捷開口說話了:「可是跑習慣以後覺得這種感覺好好噢!早上人不多,空氣又好……」
江喻捷有點靦腆的對著身旁的人笑著,又說:「我知道你想多睡一點,可是晨跑對身體很好,所以我才強迫你來的啊。」
你也有自知之明,是「強迫」我啊--謝子覺在心裡哼了一聲。
「我總覺得你是那種顧著做事,然後不太注意就會搞壞自己身體的人,所以才會拉你來跑步的,這樣對身體比較好嘛!」江喻捷笑著這麼說。
所以說小白兔是為自己著想?
心裡一股暖流滑過,暫時忘了剛剛心裡的些許不滿,謝子覺有點感動……
可是對於小白兔這麼大方的表達自己想法的方式覺得有點難為情,他不像他能這麼坦率、毫不扭捏的就能說出自己心裡話,也不習慣接受別人對自己的好意與關懷,所以--
「會把自己身體搞壞的人是你吧?明明不會懂得自己生活的人就是你……」
非常難為情地撇過頭這麼說,可是謝子覺清醒地在心裡暗暗悔恨自己為什麼說出這種話?這樣好像自己不懂得感謝又難以取悅的樣子……
「是啊,所以我們一起互相照顧吧!」
江喻捷笑著這麼說,毫不在意謝子覺剛剛說的話。知道對方剛才說的話沒什麼意思的,純粹是因為害羞才脫口而出,自己無須在意。
撇過頭去,臉上明顯的不好意思、有點羞赧表情的謝子覺……真是可愛。
江喻捷笑著看著前方路口的盡頭,心裡這麼想著。
第六章
就這樣,夏秋冬春,又過了快一年的時間。
每天每天地、從沒間斷過晨跑。
在寒流來時還是一樣的沿著小公園的周邊跑著,只是偶爾起床出門的時間會延後。然後跑步完後,在寒風裡他們會去買熱飲或熱湯一起喝著。
那種感覺很好,江喻捷很喜歡看著謝子覺跑步完後熱紅紅的臉,還有把買來的熱飲熱湯遞給自己時,手掌和謝子覺的觸擦過的感覺……
在夏天裡,他們就會提早起床出門。然後在跑步完後滿身大汗的去買冷飲痛快地喝著。江喻捷也喜歡謝子覺豪爽地灌著冷飲時的樣子;謝子覺仰著頭時,下巴與喉部的流線總讓他失神的望著移不開眼……
江喻捷覺得自己這樣很奇怪。他總能看著謝子覺,看著看著就傻了眼。
覺得謝子覺好可愛,再也沒有人比他更可愛了。
知道自己有這樣的想法真的很奇怪,可是他總是清醒不過來。
謝子覺到底哪裡可愛?他明明就是爽快俐落的男性,他的臉看起來一點也不柔和,事實上還有一點兇惡……
他找不出謝子覺到底是哪一點讓自己覺得可愛,可是每次看到他的臉、他的言行舉止……江喻捷就會覺得,謝子覺真的好可愛。
不過他並沒有對於自己的這種念頭太在意。只認為謝子覺真的是頗有特色與魅力的人,會這麼吸引自己的目光也不是什麼很奇怪的事吧?
壞事總是會有,而且每次發生在謝子覺身上的總是特別慘痛的血光之災--
大二下學期,系裡的期末考考完了,雖然還沒休業式但也等於是放暑假了。謝子覺騎著機車回家,心裡盤算著等一下要打電話回高雄,告訴媽媽今年因為打工的關係,所以還是要留在台北過暑假不回家了……
結果不知怎麼搞的,等自己再度有意識時,竟然已經跌坐在地上,心愛的機車飛到離自己頗遠的地方了。
--被撞了。
他傻了幾秒後才曉得,自己破一輛急著綠燈右轉的車撞了!
痛斃了!
謝子覺坐在地上起不來,感覺上右手好像斷了一樣,地上還有慢慢向外擴大的血灘,心裡不妙的感覺愈來愈強烈……
結果,不甚清醒的自己被救護車送到了醫院才知道,他的大腿被破裂的機車外殼劃破、差點就割到動脈了,右手也被撞得骨折了。
一直到滿臉慘白的江喻捷趕到醫院探視自己時,謝子覺的腦袋都還不甚清醒,搞不太清楚自己到底是出了什麼事……
撞到謝子覺的人還挺有良心的,當場就停下車來、打電話叫了救護車把他送到醫院,還留了電話住址姓名表示願意賠償全額的醫療費用和那明顯已經報銷的機車,而且隔天還帶著水果和一個大紅包來探望自己。
可是江喻捷卻一點也不領情。他站在躺在病床上的謝子覺旁,冷冷的對著那個來探望的肇事者說:「你要是眼睛睜大點、車不開得那麼快,今天他就不會躺在這裡了。」
謝子覺從來沒看過小白兔的臉那麼難看過。冷凍的像冰塊一樣,近乎猙獰的臉,就好像他想把那人狠狠地大卸八塊似的。
躺在病床上的謝子覺想要打個圓場,畢竟那人都表現的這麼有誠意而且道歉連連了……
結果江喻捷在他還沒說話前就狠狠瞪了他一眼,震得謝子覺什麼話都講不出口。
那人離開後,江喻捷才了歎口氣對他說:「你啊,只要有人對你好聲好氣的,你就會心軟、什麼都不計較。」
「你是在指責我嗎?」謝子覺沒好氣的說。他躺在床上已經夠可憐了,幹嘛還要聽一隻小白兔這樣訓話啊?而且他覺得自己剛剛因為被小白兔氣勢萬千地瞪了一眼就傻住,實在是件很可恥的事。
「這是你的弱點,我只是說給你知道而已啊。」江喻捷刻意放軟了語調,他知道對方有點不悅--「可是如果不訓訓他讓他印象深刻點,說不定他下次還會這麼開車、還是會有人倒楣啊!而且如果你太不計較,說不定那個人還會認為「我只要有錢做什麼都可以!」這樣不是很糟糕嗎?」
「是是是……你說什麼都是。」謝子覺還是沒好氣地哼了聲。
江喻捷坐了下來,看起來非常疲累的說:「不要生氣好不好?我是真的很擔心你。昨天接到電話說你出事被送醫院了,差點嚇死我……」
聽到江喻捷這麼說,謝子覺突然覺得不知道在生他什麼氣的自己實在很可笑。
他想起昨天小白兔趕到醫院出現在自己面前時,那一臉驚恐著急又面無血色的樣子--
一種酸楚疼痛湧上心頭。自己是何德何能讓他這麼掛心著?這麼彆扭又不老實、不會坦率地表達自己,只會說一些虛張聲勢的話的自己……
感動,羞愧,抱歉……在心裡這麼產生堆積著。
「嗯……對不起……」謝子覺囁嚅著。
江喻捷傻住了,沒有想到他會說出這三個字,謝子覺的自尊心其實很強,不太能允許自己道歉或低聲下氣的說著話,可是他剛剛居然說了……
「也沒什麼啦……」江喻捷也覺得不好意思了,抓抓頭有點結巴的說:「反正醫生說你情況不錯、可以出院了,兩個半月後就可以拆石膏了。我會在這裡陪你的。」
「嗯……」
感覺非常不好意思,只能含糊的發著單音,謝子覺輕輕點了點頭,心裡暖暖的……
領著消炎藥和止痛藥,還有住院期間一堆朋友送來的水果,謝子覺很快樂的出了院。照例,站在醫院門口大笑了幾聲慶祝自己出院。跟在他後頭的江喻捷因為他這舉動而無力的輕歎了口氣……
因為右手骨折了,謝子覺出了醫院後生活上很多行動都不方便,原本兩處的打工也都因此取消了,和沒有打工的江喻捷一起待在家裡。在學校的工讀工作確定是不保了,右手要兩個半月才能拆石膏,請這麼長的假,能替代他的人多的是,等到復原回去時,大概也沒什麼工讀空缺能做了。
而會計事務所那兒,本來想乾脆辭職算了。這個工作也不是只有他才做得來,老闆會等他兩個半月嗎?沒想到老闆要他好好休養,手好了再回去就好--真感動。於是他終於放心在家休養,不再擔心沒了工作生活費沒著落。
謝子覺自嘲是「呆」在家裡。暫時無法打工,生活一下子空了好多時間出來。慣用右手的他因為骨折了,行動非常不方便。
用慣了右手,左手顯得相對的無力,連撥電話號碼都非常不順手。而右手目前只能做一些極簡單的動作,連寫字都不行……所以原本兩人要一起分攤做的家事,現在全都讓江喻捷一手包辦了。
謝子覺覺得自己現在好像米蟲。整天在家裡無所事事,很多事都無力做。一群朋友好像怕他受傷待在家裡無聊,猛打電話陪他聊天。除了講電話外,就是一整天左手拿著搖控器把電視頻道從八轉到八十八,從三台看到對岸老共的CCTV……
有時候會很想什麼事都不做,可以成天吃飽了睡睡飽了吃、所有的事都有人為自己弄得好好的--但是現在真如自己所希望的一樣,凡事都讓江喻捷做了、自己只要吃飯睡覺看電視就好了,卻又開始覺得無聊了,無聊到快發瘋了。
「啊啊啊啊啊--」
鬱悶的大叫,謝子覺抓狂地踹開身前的小茶几後從沙發上跳起來。他開始生氣自己那一天為什麼會被車撞到、為什麼那個人在向他道歉時,他沒把那個人打得跟自己一樣斷一隻手……可惡!他現在右手搞成這樣,這麼無聊,無聊斃了!
「發生什麼事」
正在煮飯的江喻捷聽到謝子覺大叫的聲音,以為他出了什麼狀況,很快的從廚房裡衝出來,手裡還拿著菜刀。
謝子覺看到小白兔很緊張地拿著菜刀衝出來的樣子,實在很想笑。不過再想想,其實更可笑的是自己,無聊的鬼叫嚇到小白兔……
「沒有啦,我只是很無聊亂叫而已,你菜刀不要拿著到處晃……」
無力的又坐下,謝子覺擺擺手,然後又認命的拿起了搖控器開電視看……
江喻捷歪歪頭看著他,知道他真的很無聊,有點心疼卻又不知要為他做什麼。
「噢……那,我把香腸切一切就可以吃飯了,你先來坐著吧。」
結果只能這麼對謝子覺說著無關緊要的日常對話,告訴他可以吃午飯了。江喻捷對於自己無法安慰他而感到有點懊悔。
「我要吃整條的,香腸不要切!」
謝子覺關掉才剛打開的電視,慢慢的踱向廚房拯救刀口下的香腸。
怪怪的看了他一眼,香腸切成小片的不是比較好吃嗎?不過江喻捷也沒說什麼的走回廚房放下菜刀,為謝子覺先添碗飯、拿筷子湯匙。
「謝謝。」接過碗筷,謝子覺道了聲謝,不過聽起來好像有點無奈。
「醫生說你兩個半月就可以拆石膏了,別這樣嘛……」
把沒切片的香腸端上桌,江喻捷再出聲安慰謝子覺別這麼無力的。
「我希望我明天就可以拆石膏。」謝子覺挑挑眉,左手拿起筷子用力叉起一條香腸,面無表情的看著香腸說。
「那比較難一點……」
「不許吐我槽。」
「我沒有那個意思嘛……」
江喻捷聳聳肩,為謝子覺夾菜進他的碗裡。
看著謝子覺這幾天很努力的用左手拿著湯匙吃飯的樣子,江喻捷有一股想要餵他吃飯的衝動。不過他也知道這種話當然不能說出口,不然一定會被瞪。
而眼前謝子覺低頭把整條香腸送入口的畫面,突然讓江喻捷腦中一片空白。
心跳加速……不知道為什麼。
「幹嘛不吃飯?香腸盤子裡還有啊!」
謝子覺抬頭看小白兔對著他手中的香腸發呆,挑挑眉說他。
「呃……沒事!」
好像做了什麼壞事被發現似的,江喻捷很快的低下頭扒著自己碗中的飯。腦中還殘存著剛剛謝子覺張開口把香腸送入口中的畫面--
搞什麼東西,他居然看著謝子覺就傻了?這真是……
覺得自己很莫名其妙,無法理解自己到底在想什麼,江喻捷加快了扒飯的動作,開始自顧自地吃著飯了。
謝子覺怪怪的瞄瞄小白兔幾眼,搞不清楚對方為什麼舉止又有點反常了?不過納悶歸納悶,他也只是默默的很努力地用左手吃著飯沒說話。
莫名情愫開始漫延………
「喂,幫我開一下這個好不好?我弄了好久還是拿不開……」
謝子覺晚上時敲江喻捷的房門,想請他幫自己把刮鬍刀的套子拿開。他並不是用電動刮鬍刀,而是用那種手持柄刀片式的、古早古早的,就是在理髮店裡用來刮修後頸發線的那種刀子--當然也是因為經濟考量。
江喻捷起身幫他把刮鬍刀從塑膠套裡抽出來,不放心的瞥瞥謝子覺,他要用「左手」拿這麼利的刀片刮鬍子嗎?
「我幫你刮吧!」
江喻捷看看手上拿著的亮晃晃的刀片,愈看愈不放心,於是沒把刮鬍刀還給謝子覺,半強迫的要幫他刮鬍子。
「不用吧……」謝子覺往後退了一步。
你來我更不放心--事實上謝子覺心裡是這麼想的。
「我幫你啦!你左手用不太順吧?」
江喻捷可愛的歪了歪頭,成功的讓謝子覺閃神,等到他回過神來時,已經是乖乖的跟著江喻捷到浴室了。
搞什麼啊……
謝子覺在心裡啐了自己一句,和小白兔認識快三年了,居然還會看他的臉看到失神,一直都無法免疫。
江喻捷把毛巾用熱水濡濕再擰乾,覆在謝子覺的下巴上。
「等等等等!這是幹嘛?」謝子覺用左手比了個「stop」的姿勢,指指現在覆在臉上的熱毛巾,覺得這看起來有點可笑。
「熱敷一下,等一下刮時比較不傷皮膚啊。」
江喻捷有點疑惑的看著謝子覺,他不知道這種事嗎?
「不用這麼在意吧?」謝子覺有點受不了的說。
又不是女人,幹嘛這麼在意皮膚問題啊!刮破皮就刮破啊……雖然會痛。
江喻捷看著對於自己體貼為他敷熱毛巾卻感到不以為然的人,靜靜地不說話,好像在思考著什麼,沉默了幾秒。
這讓謝子覺感到不太自在。
「幹嘛不說話?」
「你知道嗎,我一直覺得你不會照顧自己。」江喻捷突然這麼說。
「什麼?」
這只嬌生慣養、本來連「湯滾了」是什麼樣子都不知道的小白兔居然這麼說自己?有沒有搞錯啊!
「你很會照顧別人,卻不懂得要怎麼對自己好一點。可是我可以對你很好,所以你不要拒絕啊。」
江喻捷稍歪著頭對謝子覺這麼說。他的表情很認真,一向溫潤的眼睛看起來好柔好柔,謝子覺突然什麼話都說不出口了。
一種熱感在胸口快速地擴散開來……
江喻捷並不是在嘲笑、或是貶低自己之類的……他明白,卻無法再更一步釐清對方說出這句話時對自己的想法。
只覺得很感動。
從來就沒有人對自己這樣過。當然一直都有人對自己很好很溫柔很照顧……家人,朋友,同學……但是還沒有人會這麼的--
似乎是這麼的瞭解自己、清楚自己的個性,而且體貼,還說著要對自己很好。
他心口湧上好熱好熱的感覺,感動到不行了。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只能呆呆的看著江喻捷。
但是謝子覺認為自己應該要說些什麼話,不然他受不了兩人這樣的沉默。可是一脫口竟是這樣的話--
「嗯……你好像有長高……」
江喻捷沒想到他竟然會說這個,傻了一下後才回話:「啊?噢……是啊,好像有吧……」
鏡子裡,江喻捷的身高幾乎和謝子覺齊頭。以前他只到謝子覺的鼻子這種高度而已。
「很好啊,二十歲了還能長高。說不定你以後會長得比我還高……」謝子覺看著鏡子裡的兩個身影這麼說。
「是嗎?」江喻捷也看著鏡子,突然高興了起來。
不知道為什麼,但一想到以後可能比謝子覺還高,就覺得很快樂。但這絕對不是因為想壓過他之類的想法……
「別高興。」
謝子覺面無表情地輕敲江喻捷的頭回擊。
「是是是……」
江喻捷聳聳肩隨口應了幾聲。拿下熱毛巾,開始準備為他刮鬍子。
謝子覺挑挑眉看著鏡子裡的江喻捷,心想他以前不會這樣應話的,怎麼最近講話也開始流里流氣起來了?
原來小白兔還是會長大的。
是因為謝子覺右手骨折的關係嗎,江喻捷總覺得謝子覺看起來弱小了許多。
明明他的個性就沒變,身高也沒縮水啊,為什麼他總覺得謝子覺變得弱小了?
是錯覺吧?
這幾天生活上大大小小的事都是江喻捷在負責,謝子覺因為手不方便,只能乖乖的坐在一旁。像是煮飯、提重物、解開打了結的袋子……這些事都由江喻捷來做,他甚至還為謝子覺洗衣服。
因為謝子覺這幾天必須仰賴他人做這些事,所以才會有一種他變得弱小了的感覺?
這種感覺好奇怪。就好像眼前的大樹突然縮水成一根小草般的怪異。可是其實江喻捷還挺喜歡這種怪異感的。
他滿足於為謝子覺做事的感覺。盛飯夾菜,提重物,貼近著他為他刮鬍子,坐在謝子覺身旁聽他一字一字地念著他拜託自己為他寫的字……有一種為他付出的高興及滿足感。
還有,謝子覺乖乖的讓他刮鬍子的那種感覺,一直揮之不去。
閉著眼睛安靜乖乖地站著,信任他、任人拿銳利的刮鬍刀對著他的臉、托著他的下巴--非常美好的感覺,不知怎的讓他心跳加速。
謝子覺閉著眼,安靜的、柔順的,沒有瞠著眼瞪人,也沒有氣勢十足的說江喻捷哪裡不好、如何如何的訓話……
他的眼閉著,睫毛並不長,但是因為江喻捷手上的動作而輕顫著,還是很……會讓江喻捷看傻了眼。
這種感覺好奇怪。
在自己掌中很乖順的謝子覺讓他心生一股憐惜感。心裡湧出疼痛,想要對他好、想要比別人對他更好;想要他一直很快樂,不要有什麼人事物再讓他心煩;想要為他擔起所有的事情……
怎麼會這樣?真是莫名其妙啊。
對於自己對謝子覺這樣的莫名心動和想要疼惜他的想法,江喻捷感到很恐懼。無比的恐懼。
他發覺自己對於謝子覺的感覺愈來愈偏離常理--
愈來愈喜歡看著謝子覺,不管他是什麼表情;想為他做任何事,不管那對於自己來說有多辛苦;想要看他仰望著自己、依靠著自己的樣子。
最後一點最可怕!當自己察覺到自己竟然有這樣的想望,真的是狠狠地被自己嚇到了。
他不是一直把謝子覺當成一個學習的、走在自己前頭、自己想要追上的對象嗎?很想有一天能換他照顧謝子覺沒錯,不過這種心情應該是那種對兄弟、朋友間的情誼照顧,而不是自己現在這種莫名的感覺啊……一種想要把他放在掌中保護的感覺。
其實仔細地想來,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謝子覺在自己心裡的份量如此大。
謝子覺不過就是兩年多前在路上為混混纏身的自己解圍,然後還因為看不順眼自己對生活的白癡程度而教了自己很多生活上的事情,還有和自己住了快兩年……如此而已。
江喻捷不懂自己為什麼一直繞在他身邊不離開。
是,一直都是自己主動去找他的。從那天謝子覺在路上為自己解了圍以後,他主動打電話找謝子覺、主動說要教他讀書;當他不想再一起讀書時,還很生氣的大罵了他幾句然後強勢的要他明天再來自己家裡報到。還有主動說著「如果以後抽不到宿舍,兩人就一起住吧!」……
--全部都是自己主動的。
搞不懂為什麼自己會這麼執著在一個人身上?
他其實明白,自己對謝子覺來說,不過是全部生活的幾分之一而已。就算住在一起,他們平常的生活交集也很少,相同興趣、能聊很久的話題也不多……
他們的交情應該比普通朋友還好一點,但還不到能說有多好的地步。
就是這樣,其實江喻捷很清楚。
但是,他也很清楚,謝子覺在自己心裡,就是一個與眾不同的存在。
他很在乎謝子覺。對這個人的一舉一動都很敏感,迥異於他對於別人的遲鈍。
想要為謝子覺做任何事,任何可以讓謝子覺高興的事;想要為謝子覺成長,長成可以為他擔起一切的堅強;想要……
……難道說,自己想要對他好的感覺,和兩人的交情沒有什麼關係?而自己一開始就莫名的想和他在一起,不管他本人怎麼想都不要緊?自己對他是一廂情願?
所以這樣的結論下來是--自己喜歡他--
不不不不不不--
江喻捷用力搖頭,驚恐的想要搖掉滿腦子從剛剛到現在的胡思亂想。
但又忍不住想起了那天晚上,一年前他滿腹心煩氣躁地下班後,回家被謝子覺安慰著、卻想到以後如果謝子覺交了女朋友時的樣子,心情馬上變得很差很差的那晚--
為什麼一想到謝子覺如果有了女朋友的樣子心情就變差了,而且是非常差?
這個在當時無解、怎麼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所以很快被自己遺忘了的問題,現在又重回腦袋中了。
為什麼?因為他不想看謝子覺有女朋友?不想看他照顧著其他人?不想看他對著別人溫柔的樣子?不想看--
愈想著這些「他不想看見」的事,江喻捷心就愈慌。
以前還在打工時,下了班就想回家和他在一起,即使不說話也好;在那女孩說著想和他交朋友時心裡馬上想到謝子覺;在想到謝子覺以後會交女朋友時心裡就非常不高興:看到謝子覺對於生活而這麼努力打工、受傷在家休養還擔心生活費沒著落時就好心疼;對於謝子覺非常會照顧別人卻不知道要對自己好一點,心裡就會抽痛著想要對他好,想成為比別人還懂他、疼惜他的人;兩人一起晨跑著時,看到謝子覺跑在前頭的背影總讓他有強烈的想趕上、在他身旁和他一邊迎著風前進的念頭……
還有那時當謝子覺被機車大鎖擊昏時,對於自己無法保護他的那種自我厭惡感……
他是笨,謝子覺常常罵他是白癡,但是他並不蠢。他其實很清楚謝子覺在自己心中的份量--無人能及。
好像已經溢過友情、景仰、學習目標的那條線,潰堤了。
隱約覺得情況有點糟。
要現在抽身嗎?
只要往後再退一步,就是安全範圍。
還是要往前跳下去?
第七章
結果江喻捷並沒有自己選擇是要往後抽身、還是往前栽下去。
當謝子覺拿著刮鬍刀、有點靦腆地敲他的房門出現在他面前時,他就已經失神墜落了。
這下肯定摔得不輕。
江喻捷揶揄著自己,輕笑出聲。
「嗯?」
站著讓江喻捷刮著鬍子的謝子覺,看著他奇怪的樣子,用很疑惑的眼神問他。
「嗯……沒事。」
看著眼前的謝子覺,江喻捷更想苦笑了。
「太麻煩你了對吧?」
謝子覺看看鏡子裡的自己和他,突然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一點也不會!而且可以為你做點事的感覺很好啊。」知道所謂「麻煩」指的是為他刮鬍子這件事,江喻捷很快的這麼回答,阻斷謝子覺多想的庸人自擾。
這句話讓謝子覺心跳瞬間急了點。他轉過頭疑惑的看著江喻捷,心裡有點不明的怪感……
「頭不要亂動也不要說話,這樣才好刮……」
把謝子覺的頭輕轉回面向鏡子的角度,江喻捷可愛的對著鏡子裡的謝子覺笑著,讓他又傻眼了,乖乖的面向鏡子不說話了。
但那句話還在謝子覺的腦袋裡迴響著。
可以為你做點事的感覺很好啊……
從來沒人對自己這麼說過,家人、朋友、同學都沒有。
這句話不知怎的讓他的胸口熱了起來。就像那天,也是江喻捷在幫自己刮鬍子說的那句:「你很會照顧別人,卻不懂得要怎麼對自己好一點。可是我可以對你好,所以你不要拒絕啊!」
--因為江喻捷的這些話,好感動。
從來就沒有人這麼對他說過這些話。從來沒有。
在自身角色的認定上,向來就被認為自己應該要照顧著弟妹,什麼事都要身為大哥的自己一肩擔。於是就養成了這種凡事走在前頭、為別人擋風擋雨開荊辟棘的個性。
家庭裡沒有可以讓他倚靠的兄姐,在家庭裡養成的個性,到了學校裡對比之下,也沒有比他成熟、可以仰望的同學,所以一直就這麼的長大了。
成長的過程裡,在同儕中沒有可以庇蔭他的地方。現在,卻有個人對他說著這麼讓他感動的話、對他這麼好,真的讓他感覺到了一點蔭涼,讓他覺得……無法言喻的感動。
就是感動,還很欣喜。絲毫沒覺得同為男性的江喻捷說出這種話好像很奇怪,心裡一點排斥感都沒有。
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股竄流在胸中的熱感,謝子覺只好閉著眼,把自己的思緒抽空。
在溫柔又微熱的江喻捷的手裡,努力地試圖沉澱自己。
「電話--接啊!」
謝子覺從浴室裡爆出吼聲要正在房間裡的江喻捷去接那響了好幾聲的電話。他現在一個人在浴室裡,正用左手相刮鬍刀奮戰著,下巴塗滿了刮鬍泡沫,沒空衝出去聽電話。
「小覺,你媽打來的電話。」江喻捷敲敲浴室的門,對裡頭不知道正在幹什麼的謝子覺這麼說著。
唔……好痛!刮破皮,流血了……
「我現在不方便,你跟她說我等一下再打回去,謝謝!」謝子覺咬著牙回答。
果然,用非常不靈光的左手刮鬍子,就要付出慘痛的代價。
可是他不想再麻煩小白兔了。而且他總覺得小白兔最近愈來愈怪了,他的言行舉止變了許多,雖然這是好事,不過謝子覺不太能適應他的這種變化,和他在一起時會覺得好奇怪……
還有江喻捷前兩次幫他刮鬍子時,在鏡子裡兩人四目相接時、還有江喻捷那溫柔的手指、溫柔的動作……都讓謝子覺心跳加速。
覺得自己居然有這種反應真是太奇怪了,心裡開始有點恐懼。
小白兔長得很可愛是沒錯,但是自己居然能看著他,然後心跳就愈來愈急促,這也太可怕了點吧?更別說小白兔很會說話安慰他,讓他覺得更感動、心跳得更急了……
還是離他遠一點吧!離他遠一點,自己就不會這麼奇怪了,而且也不會麻煩到他了……
謝子覺是這麼想的,於是自己在浴室裡和刮鬍刀奮戰著。
浴室門外的江喻捷喔了一聲,轉頭離開了去回話,不一會又靠過來了--
「你在裡面幹什麼啊?」江喻捷又敲著浴室的門問他。剛才聽到謝子覺在裡頭悶哼了一聲,有點不放心。
「刮鬍子…」謝子覺從裡頭傳來糊糊的聲音。
「你用左手」
江喻捷聽了大驚,開始想要破門而入了。搞什麼啊!謝子覺的左手明明就非常不靈光,為什麼還要逞強拿著那麼銳利的刀片對著自己的臉?
「對啊,所以刮破皮了……」裡頭又傳來悶悶的聲音。
這下子江喻捷真的火大了,二話不說扭開浴室門就進去,狠狠的瞪了謝子覺一眼。
不過謝子覺背著江喻捷沒看見,只是被他突然衝進來的舉動驚嚇到,又刮傷了自己的臉一道。
「你搞什麼啊,幹嘛突然衝進來?害我又刮破了……」回頭對著江喻捷沒好氣地抱怨,臉上兩道鮮紅的血跡沿著下巴的弧線滴下。
江喻捷看得怵目驚心,連忙把謝子覺手上的刮鬍刀抽走,再扭開蓮蓬頭、按著他的頭沖洗掉他臉上的泡沫和血液,抽出衛生紙壓著還持續在流血的下巴,然後把他拖出浴室要幫他擦藥。
這一連串的動作太快了,一氣呵成,讓謝子覺傻眼忘了要抗議,等到江喻捷把他拖出浴室甩在客廳的小沙發上時,他才「喂喂喂」的出聲。
右手吊在胸前的謝子覺無法平衡自己的動作,形勢上就矮了江喻捷一截,只能乖乖的讓他拖著走、然後在嘴上哇哇地叫著而已。
「閉嘴!看你把你自己弄成什麼樣子!」
江喻捷惡狠狠地訓斥謝子覺閉嘴,讓他傻眼了。
什麼?小白兔叫自己閉嘴?有沒有搞錯?
「你要幹什麼?」
「幫你擦藥啊!幫你這個左手明明就不靈光還要逞強自己刮鬍子結果劃破自己臉血流滿面的笨蛋擦藥!」
江喻捷真的生氣了,罵起人來都不加標點符號抑揚頓挫了。
謝子覺傻住了,坐在小沙發上愣愣的仰視著好像快噴出火的小白兔。
他幹嘛要這麼生氣?被劃破是自己的,又不是他的臉……
結果,謝子覺吐出了這樣的話--
「你……罵人有進步耶……」變得流利了。
這一句話一脫口,兩個人都傻住了。
謝子覺驚覺自己說的話真可笑。搞不清楚自己為什麼突然說出這種話?雖然這是他的心聲沒錯,小白兔罵起人來真的變得流利多了、眼神也挺凌厲的,整體上看來不再像以前那樣的好欺負了……
江喻捷也傻住了。剛剛心裡怒張的火氣,全都因為這句話而瞬間消失了。大概是因為仰著頭、傻傻的脫口而出這句無厘頭話語的謝子覺看起來很可愛吧。這樣子很少見啊。
看他臉上流著血,自己的心就好疼。江喻捷輕歎了一口氣說:「我幫你擦藥吧。」轉身去拿了急救箱再靠上來,拿出了裡頭的酒精……
「等等等等!我自己來就好了……」
把左手擋在身前做個stop狀,謝子覺連連後退直到身體整個貼到沙發靠背上。
江喻捷放下了手上的酒清,歪著頭靜靜的看著謝子覺。
那種眼神很專注,專注到讓謝子覺不再覺得眼前歪著頭看著他的小白兔很可愛,反而有一種好像整個人從裡到外部被他看穿的毛骨悚然感。
江喻捷靜靜的看了他幾秒後,歪著頭對他很可愛地笑了,於是謝子覺又傻眼了。然後江喻捷很快地拿起酒精、倒了點在消毒棉花上,抽掉按在謝子覺臉上的衛生紙,趁著他還沒回神時抹上他的臉。
「唔--」純度百分之七十的酒精觸到傷口,讓謝子覺吃痛地咬緊牙,從小白兔的可愛笑臉裡猛然回神。
「就一下下而已,忍耐一下好不好?」
江喻捷柔柔的對他笑著,手裡為傷口消毒的動作還持續很快的進行著。可愛的笑臉相溫軟的語調,讓謝子覺發不了脾氣罵小白兔剛才為什麼趁他閃神之際就把酒精抹上他的臉,真的是痛極了……
有點嘔氣卻反抗不了甜甜的笑著、好聲好氣地哄著他的江喻捷,謝子覺只好乖乖的坐著,讓對方為他把傷口消毒好,然後塗上優碘再貼上大塊OK繃。
「根本沒什麼,你幹嘛那麼緊張啊!」摸摸貼著大塊OK繃的右臉,謝子覺沒好氣地說。
江喻捷早知道謝子覺會說這種話,輕歎了一口氣,有點拿他沒辦法的說:「你流了好多血耶!」
覺得被人這麼關心實在是件覺得感動但很不好意思的事情,謝子覺把頭低下裝作很不以為然的樣子,說:「也沒有很多啊……」
「要刮鬍子怎麼不來找我?你明明左手就不行為什麼還要逞強?你看,結果刮破了皮吧!」
「煩死了。你怎麼那麼會碎碎念。」謝子覺很不領情地翻了個白眼。他最討厭被人這樣雜念著。
「好好好,不念你。」
江喻捷哼了聲,不再說話,默默的收著剛才散落的沾血衛生紙、綿花塊和急救箱,看來也有點生氣了的樣子。
沉默就這樣漫開,讓謝子覺感覺不自在。
摸摸鼻子,他在江喻捷面前揮揮左手,有點尷尬的開口想打破這讓他有點難受的靜默氣氛。
「喂喂,你幹嘛生氣啊?」
「我哪有。」
「明明就有。」
「沒有。」
「明明就有。」
「……」
意識到這樣一來一往的對話其實很可笑,就像小孩子在鬥氣一樣幼稚。江喻捷深呼吸,再慢慢的把氣吐出去,冷靜一下自己。
謝子覺好像對於自己的情緒相沉默有點不安、而且在意,所以剛剛才會開口說話。不然他大可以起身走人,回浴室再繼續刮他還沒刮完的鬍子,不理會正在生悶氣的自己。
--這樣的情況其實對自己有利,應該以退為進,不要再和他僵持下去。
被謝子覺誇讚很聰明的腦袋迅速歸納出這個結論後,江喻捷很快的調整了呼吸、表情和語調。
「為什麼要刮鬍子不來找我?你用左手真的很危險,我很擔心你。」
知道謝子覺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江喻捷就這麼對他。
果然,他馬上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低著頭摸摸鼻子,有點結巴的說:「嗯,因為……不好意思麻煩你啊……」
「只要是你的事,對我來說根本就沒有什麼麻煩不麻煩的呀!」江喻捷很理所當然的這麼說。
謝子覺傻了一下,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也不懂為什麼小白兔會對他說出這種話?這話讓他好像覺得有點曖昧、令他心跳加速……他臉上出現困惑和羞赧的表情。
江喻捷站起身來,一邊往浴室走去一邊說:「你還有一點點沒刮完,我幫你刮吧。」
不回頭看謝子覺會不會跟來,因為他一定會。他是那種要跟人說話一定會走到對方身邊,不喜歡隔空扯著喉嚨喊話的人。
果然,謝子覺慢慢的起身跟在江喻捷身後也走向了浴室,靠在門框上,摸摸鼻子不好意思的說:「不用啦,我自己來就行了,這次我會小心一點的……」
早就知道他會這麼說,江喻捷頭也不回地洗著謝子覺的刮鬍刀,不說話。
謝子覺認為接受別人的關懷和幫助是件非常不好意思的事--江喻捷早就發現了,但是一直都無法理解為什麼謝子覺會這麼覺得?接受別人的好意有這麼困難嗎?為什麼他要把自己逼到一個無人能觸及的高地?別人很難碰觸到他、然後他自己也下不來……
是不是該和謝子覺談談這個問題了?
「喂?」看小白兔不說話,謝子覺走進了浴室裡。他不喜歡別人對他說的話默不回聲。
江喻捷拿著刮鬍刀回過頭來看著謝子覺,往他的方向走去,表情很嚴肅,讓謝子覺不禁後退了一步。
「喂喂!刀子不要拿這樣啊!」
江喻捷卻繞過他把浴室的門關上,好像怕他跑掉似的,再回過頭來看著他。江喻捷的表情很認真,就像剛才被謝子覺拒絕為他擦藥時的那種嚴肅認真……
「你知道嗎……」江喻捷把手上的刮鬍刀片收進刀柄裡,放在一旁架上,讓自己看起來比較不那麼嚇人;
「你有沒有覺得,不管在哪裡,你都是處在一個照顧別人的角色上?」
他說話時認真的眼神讓謝子覺一時之間無法思考,傻傻的做不出任何反應--
「你有時會覺得很累吧?可是我覺得那是你自己的問題。你不知道,有的時候放下身段來接受別人的給予並不是什麼不好的事、也不用覺得不好意思。你太勉強自己了,這樣很累,你不覺得嗎?」
江喻捷微歪著頭,有點無法理解的樣子,他的表情看起來很無辜又天真,卻每字每句都深深敲擊著謝子覺的心。
謝子覺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
江喻捷居然這麼對他說?說他太勉強自己?意思是說自己把自己擺得高高在上嗎?他是在說自己的不是嗎?他是在嘲笑自己嗎?他憑什麼這麼說:
臉色非常難看,他咬著牙說:「你講這話什麼意思?」
口氣裡有著風雨欲來的不悅和火氣。除了生氣,謝子覺心裡還有好像做錯了什麼事而被指責的羞愧和慌亂感,以及一種很委屈的感覺。
江喻捷說的都沒錯。謝子覺的確是覺得自己不管在哪裡,都是處在一種照顧別人的角色上,而且心裡常常會覺得很累、很想有個人能像他照顧別人般的照顧自己;對於別人的幫助或小小的贈子,會感到非常不好意思、甚至認為不應該接受……
這些謝子覺自己都清楚,但是聽江喻捷從嘴裡說出來,感覺就是--好差好差。有一股無法承受的衝擊感、被看透的恐懼感、還有好像被小白兔看輕了的感覺……
江喻捷知道謝子覺惱羞成怒,生氣了。有點害怕的縮縮肩膀,他不是有意要惹謝子覺生氣的,他只是想讓謝子覺明白,其實可以不要這麼勉強自己。
「我不是……不是說你不好,也沒有取笑你的意思,我只是……」抓抓頭,江喻捷第一次不知道該怎麼對著謝子覺把話說好。
「我只是……我很關心你、希望你可以放鬆你自己,這樣你才可以過得更好呀!我沒有別的意思啊,你不要生氣嘛……」有點手足無措、結結巴巴地說著話,江喻捷想要解釋他並無惡意,不是故意要惹謝子覺不快。
結果這種解釋反而弄巧成拙了--
「閃開!」謝子覺突然非常用力地推開站在門前的江喻捷,想要走出浴室。
江喻捷憑什麼這麼說自己?他從小被養得好好的,要什麼就有什麼,自己可不像他那樣輕鬆!從小到大無時無刻不被要求要當弟妹的榜樣,只要犯了錯受到的訓誡和責罵就是絕無理由的加倍。在這種教育下他不被允許有不會做的事、不能向別人請求幫忙,因為這都是「無能」的一種表現,通通都會被一句「你是老大耶!這樣怎麼當弟弟妹妹的榜樣?」給打回去。在成人這種不合理的嚴苛規律下長大,他只會「一定要做好」什麼事,不知道該怎麼尋求幫助--在謝子覺的認知裡,尋求幫助是一件非常羞慚而且難以啟齒的事,接受別人的幫助等於是示弱。
謝子覺知道江喻捷說的沒錯,這的確是他心理的問題,他自己其實很明白、有時也很困擾。但是江喻捷幾句話就可以剌中問題核心、讓他招架不住……謝子覺覺得他的心情好差好差。這其中還夾雜了自我厭惡感……
「小覺--」江喻捷很急的拉住謝子覺的手臂,還想再說一些什麼來安撫他,謝子覺卻拒絕不想再聽,兩人就這樣拉扯了起來。
江喻捷想解釋,不想就這樣而失去了第一時間能夠把一切說清楚的機會,更怕謝子覺會因此討厭他。好後悔剛才居然這麼明白的對他這樣說話,明明就知道這個人的自尊心很高,還這麼不修飾的說了那些話,他一定覺得很受傷吧……
而謝子覺始終低著頭不看江喻捷,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江喻捷。知道自己在耍脾氣,有一種「我知道我自己在要任性,現在的我很醜陋,你不要看我!」的心情。可是江喻捷偏偏不識相地死抓著他不放,謝子覺最討厭被人這麼逼迫……
被這麼強烈的拒絕,通常要是普通人到了某種程度就會放棄了,可是江喻捷卻毫不死心地一直抓著謝子覺死纏賴打,最後是謝子覺受不了、無力了,放棄掙扎,敗給他了。
靠在牆上無力喘著氣,閉上眼睛時才想到--小白兔的優點之一,就是對於自己的堅持不到最後關頭絕不放棄。
「你聽我說嘛!」沒被謝子覺激動的拒絕打退,還很堅持的抓著他的手不敢放開,一直想解釋自己的想法讓對方知道。
因為心情很差再加上剛才的拉扯,謝子覺覺得全身無力。靠在牆上長歎了口氣,心裡想罵的都罵不出來了。
江喻捷還不放棄,抓著他的手不放。
看小白兔一臉堅持又著急的樣子,謝子覺歎了口氣,完全敗給他了。非常無力的說:「講啊!」
江喻捷看他終於肯稍稍冷靜下聽自己的解釋了,很高興的鬆開手說--
「你真的是個很好的人。你就像個哥哥、很會照顧人,你對別人來說真的是個好人。可是……我總覺得你對自己不夠好。我知道你有自己的驕傲和脾氣,可是……有的時候接受別人的給予,並不是什麼不好的事,也不用覺得不好意思。我覺得啊……你最累自己的地方就是太勉強自己。」
謝子覺又低下了頭,江喻捷看不清楚他的表情,深怕他又生氣了會馬上甩頭走人,很緊張的又抓住了他的手,繼續說--
「我……說真的,我不太曉得什麼話不該說,我不太懂得怎麼把話說好,所以我說的話可能會讓你很生氣,可是我真的沒有要惹你生氣的意思,我只是想告訴你……」
江喻捷頓住了,不知道該怎麼繼續說下去。他沒有辦法用任何言語貼切的表達出心裡想說的話,又怕說不好會弄巧成拙的惹謝子覺生氣。
因為江喻捷的話好久都沒有下文,謝子覺有點疑惑地抬起頭來看著一臉複雜表情的小白兔到底是怎麼了?謝子覺的臉上本來就有著不自在的表情,在相江喻捷四目交接時,馬上轉換成不耐的樣子有點兇惡的說:「繼續講啊!」
他常常會用某些看來很不善的表情和話語來掩飾自己心裡真正的感情,像是不安、不好意思、害羞……這類的--江喻捷明白,所以並沒有被謝子覺不耐又兇惡的口氣嚇到。
「我只是想告訴你,我很關心你,真的很關心你,我真的很希望你可以過得更好一點……」
江喻捷溫潤的眼睛直視他,非常強烈的表達出自己的關懷相善意,讓謝子覺有點招架不住,承受不了的移開視線。
「所以,接受別人的幫助不是不好的事情,你不要這麼勉強自己好嗎?」
江喻捷終於把要說的話講完了,忐忑不安地看著謝子覺,深伯他又想奪門而出。結果謝子覺只是低著頭,好久都不出聲。
江喻捷有點手足無措地結結巴巴說著話的樣子,讓謝子覺突然有一種有股熱流衝進心裡的感覺……
非常感動,而且羞愧。
江喻捷似乎比誰都瞭解自己。雖然笨拙,但對自己比誰都好、比誰都在乎。就像他曾說過的:「那些事我可以學嘛。我可以當你的哥哥,這樣你就可以依靠我了。」--覺得好感動。
謝子覺不知道自己到底好在哪裡,能讓江喻捷對自己這麼付出!他剛剛對江喻捷說的話生氣了,江喻捷還能好聲好氣的向自己道歉--其實應該要道歉的人是他才對啊。
應該要道歉的是他這個不知道在堅持什麼身段驕傲、又連起碼的「我知道了,謝謝」都說不出來的人才對啊!
低著頭,不知該說什麼、也什麼都說不出來,謝子覺像是做錯了什麼事的小孩子般靜靜的站著,感覺非常不自在……
「小覺……」
看謝子覺不出聲,江喻捷又開始說話填充這有點尷尬的沉默--
「我真的很想對你好,就像你對別人的那樣。你怎麼照顧別人,我想就怎麼照顧你,你在外面對別人的都不需要拿來對我。我不敢說我很瞭解你,但是我有自信,你和我在一起會比和別人在一起還自在。」
這種說法有點蠢,雖然說這是心裡最深處的目標和渴望,但是江喻捷把話說完後就馬上後悔了,真想咬掉自己的舌頭。
謝子覺聽了臉有點紅,不明白江喻捷到底在想什麼?困惑的偏了偏頭,難以理解為什麼小白兔會這麼說、為什麼要對他這麼好?自己在他心裡真的是值得這麼對待的人嗎?
一定要開口說些什麼。謝子覺在心裡這麼告訴自己,然後很困難的張了張口,結果卻吐出這句話--
「你……笨蛋……」
聽到自己說的話,真想一頭撞死。他應該要感謝小白兔對他的好,而不是說笨蛋啊--
江喻捷聽到謝子覺開口說出的話,傻了一下,然後……笑了。
謝子覺要是真的生氣了,就什麼話都不會說。他既然開口說話了,表示他不生氣,而且接受了剛剛江喻捷說的話。謝子覺不難相處,只是有點彆扭、不知道該怎麼坦率的表達而已……
江喻捷笑著,用右手拍拍他的左肩,歪著頭可愛的笑著,只是笑著。
但是笑容裡有某種訊息,意思是,我懂,謝謝你不生氣,你可以不用勉強自己要用言語表達出來,也不用覺得不好意思,我明白的。
謝子覺也知道江喻捷笑裡帶著的意思。
就這一瞬間。
感覺像是電流劃過,莫名的,屬於朋友的默契出現了。
謝子覺突然覺得,小白兔不是小白兔了。
他,江喻捷,現在站在自己面前,幾乎和自己齊高,站在和自己一樣的地位--更明確來講是,自己能把他當成一個並肩的朋友看待了。
過往的記憶突然一直湧上。在自己心情不好時能馬上說話安慰自己的江喻捷、雖然笨拙但很努力學習想要和自己齊頭並進的江喻捷、告訴自己不需要覺得接受別人的幫助是件很不好意思的事的江喻捷、記得自己的生日的江喻捷……
江喻捷真的是一個很好的朋友,自己在他身上能夠學到很多事,能夠很放鬆心情……
真好,自己在心態上終於能把他當共患難的朋友看了。不再當他是那個幾年前被自己從三個混混手中撈過來的小白兔。
謝子覺也笑了,不知怎地突然覺得心裡好輕鬆……手蓋著臉開心的笑了。
江喻捷莫名其妙地看著眼前的人,搞不懂他為什麼一瞬間看來突然變得好開心?
「小覺?」
「我……突然覺得你是我的朋友…哈哈……」
「我本來就是啊。」一頭霧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