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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言情] 水家明珠【艷色無邊2】 作者:單煒晴

水家明珠【艷色無邊2】 作者:單煒晴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lilyyu 您是第793個瀏覽者
簡介

  「過水」運勢會好轉?真是騙人鬼話!
  別人或許遇水則發,她卻是「過水」運更差!
  搭船出海「考察」,結果竟是一連串災難的開始
  不但船被海寇洗劫燒燬,她也淪為階下囚
  還差點被逼得跳海,最後落得和惡霸同處一房──
  該死的蠻子真是欺人太甚!
  無視禮教對她動手動腳,處處佔她便宜
  她向來發號施令慣了,幾時像現在這般吃癟?
  若非身處人家地盤難以逃脫,她早把他剁碎了餵魚!
  哼!她可不是任人捏扁搓圓的軟柿子
  要她低聲下氣去求他?門都沒有!
  雖說他總是用溫柔的笑容祭出最認真的恐嚇
  但他隱藏在惡劣面具下的關心,她看得一清二楚
  害她那顆像用冰做的心,似乎也慢慢融化了……

TOP

  春暖。

  又是百花爭妍的季節。

  艷二別院裡,一張精緻的貴妃椅擺在陽光照不到的陰影處,水珍珠軟著身子臥伏在椅上,閉眼假寐。

  驀地,纖細的柳眉微微顰起,柔荑揚起,在什麼也沒有的空中揮了揮。

  接著又是一陣寧靜無息,她彷彿連翻身都嫌麻煩,動也不動。

  未幾,白裡透紅的小手再度不耐的扇了扇,如玫瑰般艷紅的粉唇同時吐露著惱怒,「走開!我叫你們走開聽不懂嗎?」

  「二姊,你在跟誰說話?」

  小手僵了下,水珍珠聞聲望向來人。

  來者是水青絲,排行老三。

  水珍珠一雙帶著英氣的媚眼暼過領著水青絲進來的溫雨桓,譴責的意思不言而喻。

  「咳咳,二當家,三當家來找您了。」接到主子的眼神,溫雨桓乾咳了幾聲,說出遲來的稟報。

  「有事?」水珍珠懶懶地垂下眼睫,慢慢地換了個姿勢,彷彿剛才的事完全沒發生過。

  水青絲對她這種愛理不理的態度早已習慣,漾出了甜美的柔笑,朝水珍珠走過去。

  「大姊要我來同二姊說,去偽城探路的人選確定為二姊了。」

  水珍珠異常緩慢地睞向她。

  「你說什麼?」

  水青絲笑笑,不厭其煩地又說了一次:「大姊說要請二姊到偽城去探路。」

  其實水珍珠不是真的沒聽清楚,而是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大姊要她出遠門?

  「憑我這副破爛身子?」她掀起嘴皮,半是嘲諷地問。

  「年初上玄武廟祭天的時候,大姊替二姊求了支籤,上頭說了若今年二姊過水運勢會好轉。」像是早料到水珍珠會這麼反駁,水青絲拿出從大姊那兒聽來的話堵了回去。

  過水?就因為這樣,大姊要派她去偽城探路?

  「這麼說是要我走水路去了。」

  「偽城名為城,其實是海島,若不走水路怕也沒其它法子可行。」

  水珍珠陷入沉思。

  她,天生是能吸引鬼物魔怪的體質。

  從小她便能看到異於常人的事物,等到她懂事以後,才知道那是別人所看不到的另一個世界。或許也因為常被這些魔物騷擾,使得她體質孱弱,時不時便感到疲倦且容易生病,皮膚也顯得蒼白,卻又透著一股妖異的紅,反而讓她贏得了「賽雪美人」的稱號。

  知曉這件事的除了爹爹、大姊和溫師傅之外,再無第四人。

  外人甚至幾個弟妹只覺得她身子骨虛,殊不知這「賽雪美人」的稱號背後,隱藏著多麼沉重的秘密。

  「若二姊有任何疑問的話,大姊把事情全權交代給苗師傅處理,二姊可以詢問苗師傅。」水青絲溫和平淡的說完水胭脂托她前來的事,隨即準備離開,「絲兒還有事,就不同二姊多聊了。」

  水珍珠也沒攔她,甚至連瞧也沒多瞧她一眼。

  「二當家打算去問嗎?」目送水青絲離去,溫雨桓忍不住問。

  「大姊決定的事問了有用嗎?」水珍珠懶懶地反問。

  多說無益,她懶得去問,要去就去吧!

  子夜,海面平靜無波,連一點風都沒有。

  然而若能除去眼前瀰漫的濃霧,便能使人寬心許多。

  「今夜的霧真濃。」負責查看海面情況和四周海域是否有別的船隻接近的船員喃喃自語。

  通常在這種霧茫茫的海面航行,總會發生令人不安的壞事。

  「喂,換手了。」

  頃刻,準備接手的船員走過來。

  「這什麼鬼天氣,霧這麼濃,要向哪兒航行?」掌舵的船員一見大霧瀰漫,忍不住啐了一口。

  聽見那人這麼說,正要離去的船員走了回來。「這濃霧令人不禁擔心起海寇。」

  「海寇?」抱怨看不清四周情況的船員聽聞,隨即哈哈大笑。

  「你喝酒了?」原要離開的船員聞到酒味,伸手在鼻前扇了扇,皺起眉。

  在輪守的時間喝酒是船上最忌諱的。

  那名微醺的船員嘖嘖幾聲,不理會他的問話,逕自道:「怕啥?咱們可是『艷府水家』的船呀!光是船首的標誌,哪些海寇敢不長眼擄劫這艘船?」

  雖然艷府水家的財力引人覬覦,但艷府水家的勢力可是不容小覷的,尤其是名滿天下的鏢頭和押鏢箱,在在令打歪主意的盜匪宵小們不得不打退堂鼓。

  「話不是這麼說,稍早船長說過,接下來要航行的海域正巧是海寇常出沒的『虛海』,交代咱們萬事要小心提防些,只要一有動靜,便要通知他。」

  「安心吧!」拿起望遠鏡揮了揮,那名微醺的船員轉身背向他透過望遠鏡遠眺。「若真有海寇出現,我倒想看看,憑我一個人也能解決他們,等我立下大功,再來就等著平步青雲,陞官發財囉!哈哈……咦?人呢?」

  笑了片刻沒聽見回應,那名微醺的船員邊念邊回頭。

  只見方纔還和他說話的船員呈大字形倒地不起,而四周仍是半個人影也沒有。

  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覺竄上背脊,他驚慌地四處張望,「這……」

  無聲無息,就連海浪的聲音也聽不見。

  恐懼讓酒意清醒了一半,他蹲下身呼喚道:「喂!喂,你怎麼了?怎麼昏倒了?」

  驀地,一個細微得幾乎無法分辨的足音在他背後響起,他渾身一顫,瞬時反應的回過頭──

  兩名壯漢彷彿頂天立地的鬼神般佇立在他眼前。

  「首領,他說想看看是哪些不長眼的海寇敢攻擊這艘船呢!」其中一名個頭較魁梧粗勇的男人開口道。

  濃霧漸漸散開,海水又啪噠啪噠地擊向船身,月兒從遮蔽視線的雲霧中探出頭來。

  月光下,一整群拿刀或火繩槍的海寇從白霧中現身。

  在這群海寇的正中央是一名長髮披散的男人,背對著月光,那雙灼灼發亮的眼,既冰冷又深幽,散發著詭譎的綠光。

  彷彿從幽冥裡爬出的惡鬼。

  看不清他的面容,不過依他散發出的霸氣,可以清楚辨識出此人就是海寇口中的首領。

  船員直覺大勢不妙,正想呼喚同伴,隨即被人由後腦給打昏。

  「想看不長眼的海寇?」形狀好看的薄唇逸出蔑視的訕笑。

  「嘎──」

  一隻盤旋在空中的獵鷹發出尖銳刺耳的叫聲,隨後停在那名偉岸男人的肩上。

  藉由月光的照耀,男人的面容逐漸清晰。

  由眉心延伸到右眼再到右臉頰的刀疤,令人無法忽略。

  「就讓他們看看我們有多不長眼!」放肆嘲諷的聲音飛揚在吹拂起的海風中,是開戰的訊號。

  夜襲的火光很快染亮整片海域。

  主艙房裡,一燈如豆,搖曳著不祥的氣氛。

  偌大的空間裡沒有桌子沒有椅凳,沒有床沒有五斗櫃,什麼也沒有,唯一佔滿整個房間的是一頂深紫色的十人大轎。

  躺在舒適的轎子裡,水珍珠鼻息輕吐,細得好似隨時會停止。

  驀地,長長的羽睫掀起,兩顆又黑又亮的眼珠泛著透明的水霧,望向轎子的小窗口,眸心閃過困惑。

  是外頭的吵雜聲?

  「怎麼這麼吵?」原本她還以為是那些惹人厭的魔物在她附近作怪,想擾她清夢,但仔細一聽又發覺好像不是那麼一回事。

  至少,她未曾聽過那些只會「唔──啊──哦──」的魔物發出類似刀械鬥毆的聲音。

  「來人。」拖著纖細荏弱病體,水珍珠揚聲喚道。

  艙房外的打鬥吵鬧聲依舊,偏偏沒有人理她。

  她連小歇片刻都不成,這麼吵是要她如何睡?

  「到底在吵什麼?」嘴上埋怨著,她倒是連一點起身探清情況的慾望也沒有。

  媚眼睞向那些異常躁動的魔物,絕美的鵝蛋臉上露出諷笑。

  要是有人同她一般看得見這些,便會知道她肩上「背負」的壓力有多大,甭說站起身了,連坐直都嫌腰酸。

  算了,鬼她都不怕了,人又算得了什麼?

  說不准只是船上的醉鬼在鬧事。

  想到這兒,水珍珠感到一陣不悅。

  雖說她艷府水家在海路方面並不見長,可實在不敢相信大姊會忍受……不對!會僱用這麼一群見到主子不行禮,滿身酒氣,一副就是不可靠的船員。

  艷城規裡不是明確的規定了,不事生產工作者一律掃地出門嗎?是仗著天高皇帝遠大姊管不著,才會讓這麼一群沒幹勁的米蟲寄生在艷府水家名下的產業,連其它人辛苦賺來的銀兩也瓜分一杯羹。

  回去她定要向大姊報告這件事。

  平時已經聽慣淒厲的鬼魅叫聲,對於這種械鬥水珍珠壓根不痛不癢,羽睫一合,準備繼續休息──

  砰!

  艙房的門被猛力的踹開。

  這次水珍珠沒有睜開眼,僅是擰起眉,紅唇輕吐:「滾出去。」

  他們要吵要鬧都隨便,只要不犯到她頭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罷了;她不管,可不表示自己是個任人捏扁搓圓的軟柿子,而是虛弱的體力令她懶得多事。

  大姊這一趟還真是「找對人」了!

  要她這個怕吵、怕累的水二當家遠赴偽城,若非大姊親自下令,根本不可能。

  說實話,饒是大姊吩咐下來的命令,她還真想隨便找個客棧住上十天半個月,然後回去隨便敷衍大姊,胡謅說已經去過了;畢竟偽城是在東南方的海島,若真去了,不被驕陽給曬傷了她一身的細皮嫩肉才怪。

  「找到了!」粗厚的男嗓有著發現寶物的驚喜,連忙呼叫同伴,顯然沒聽見她的話。

  水珍珠隱約察覺事情不對勁。

  先不說她身旁圍繞著的魑魅魍魎全都一臉幸災樂禍,恨不得看她倒大楣的神情,那越來越多的步伐奔走聲響和尖刀利劍劃在血肉之軀上的濺血聲,都顯示出事情不只是醉鬼之間的幹架那麼簡單。

  「首領!在這兒!」突然有人大喊。

  首領?

  眉蹙春山,她對這兩個字特別有意見。

  在這艘船上的主事者應該是她,再怎麼樣她也不喜歡別人用「首領」這般俗氣的稱呼,要嘛,就叫她主子。

  在水珍珠思索著該如何管教這群沒大沒小的下屬之時,海寇們則開始打量起眼前這頂異於尋常的紫色大轎。

  「找到了?這是……一頂轎子耶!」一個刻意拔高且嗲聲嗲氣的嗓音驚問。

  瞬時間,水珍珠比見到肚破腸流的鬼怪還更為反胃的打了個哆嗦。

  這絕對不是船上原有的船員!她在心中肯定地暗忖。

  「對呀!這是一頂轎子,咱們不是來搶金銀珠寶的嗎?」

  「狗娘養的!那個書生騙我們!」

  「沒錯!瞧他一臉窮酸相,怎麼可能知道這艘船上載有珍奇的寶物?」

  「其它艙房呢?有東西嗎?」

  「沒有,這船詭異得很,除了這間艙房以外沒別的艙房了。」已經四處搜過的海寇回報。

  一群拿著火繩槍或大刀的海寇們騷動了起來。

  他們冒險離開虛海,來到這片屬於皇都勢力範圍的海域,為的就是幾日前一個穿著打扮如同氣質文弱的書生的男人,告訴他們這裡將會有一艘載著大量稀世珍寶的船,如今一探究竟後,根本就是艘啥也沒有的船,這下豈不是要他們空手而歸嗎?

  「莫伯,船首的徽印確認過了嗎?」一道冷靜的聲音在紛亂嘈雜的疑問中突兀地響起。

  被喚作莫伯的男人使著蒼老卻有精神的嗓音回報,「確實是艷府水家的船。」

  「莫伯,你會不會是老眼昏花了,把船徽給看錯了?」故作嬌滴滴仍掩飾不了低沉的男音宛如雞叫般刺耳。

  「倘若你懷疑,可以自己去看看。」叼著煙斗,莫伯微笑地回答。

  「這……」王琥有些猶豫,朝首領──滄瀾的側臉望去。

  「打開。」森冷陰寒的嗓音打斷所有人的質疑,準確無誤下達命令。

  聞言,王琥恍然大悟,「啊!對呀,也許金銀財寶就裝在這頂大轎裡!」

  其它海寇聽了王琥的話紛紛點頭稱是,下一瞬間,所有人貪婪的目光全集中在紫色大轎上。

  「兄弟們,快上!」王琥高興地號召眾海寇上前準備迎接轎子裡滿滿的金山銀山;當然,是他們自己想像的。

  滄瀾和莫伯互看了一眼,什麼話也沒說。

  而在轎裡不發一言的水珍珠聽到這裡,也瞭解情況不妙,偏偏圍繞在四周打轉的鬼怪們一會兒拉她頭髮,一會兒對她扮鬼臉,還有更多指著她嘲笑,全瞭解目前的情況對她有多不利。

  「你們可高興了。」水珍珠斜睨著飄浮在她四周的鬼怪,眼神透露出濃濃的不悅。

  「慢著!有聲音!」王琥突然制止所有人的動作,警戒的盯著轎子,「裡頭有埋伏!」

  距離最近的海寇手早已搭上轎子,隨時能打開轎子的布簾,讓所有人看清楚裡頭究竟有何東西,但此刻卻停在布簾上一動也不動。

  埋伏……是在說她吧?

  唉,看來這艘船已經被這些海寇給佔領,而那些沒用的醉鬼船員不是被殺就是被俘了吧。

  所以她該怎麼辦?

  「如果裡頭有人,勸你快出來吧,這艘船已經是我們的了!」

  外頭的海寇叫囂著,水珍珠這才緩緩地坐起身,轉了轉僵直的頸間,白玉小手朝身旁揮了揮,英氣勃發的媚眼不時瞪著空無一物的地方,偶爾逸出幾句低咒。

  偏偏那些語意不清的低語讓外頭的海寇們發毛了起來。

  一個看過一個,交換著眼神和驚疑,面面相覷。

  喃喃細語又不清楚的聲音在這艘已經夠奇怪的船上簡直是詭異到了極點,讓所有人都不自覺的泛起冷意。

  「首、首領……」幾十雙目光同時望向滄瀾,等著他下令。

  深刻的刀疤劃過的深眸抬起,他炯亮的眸光很是懾人,卻也冰冷異常。

  「出來。」簡單的兩個字,滄瀾的語氣裡儘是不容拒絕的命令。

  但,那又如何?

  水珍珠愛理不理的,完全不把他的話放在心上,更不把那命令當一回事。

  在這艘船上她才是主子,就算整艘船被他們佔領又如何?氣勢上輸人就等於輸了。

  等不到裡頭的人出來,原本不安的海寇很快拋卻惶恐的情緒,又開始躁動抱怨起來。

  「怎麼像個姑娘似的磨磨蹭蹭,扭扭捏捏的?」等得不耐煩,王琥忍不住道。

  姑娘?她是呀!

  水珍珠嘲諷的想著,並沒有沉不住氣地踏出轎,與那群殺人不眨眼的海寇槓上。

  或許她不怕海寇,可不代表需要出去硬碰硬,或許可以嚇嚇他們,讓他們知道艷府水家不是好惹的,往後能讓他們在看見艷府水家的徽印後知難而退也是件好事。

  但……該怎麼做呢?

  「我再說最後一次,出來。」不等水珍珠思索出個好方法,滄瀾越發低沉的嗓音恫喝的意思不言而喻。

  細細的柳眉擰起。

  這人口氣真狂傲,好似她非聽他的不可。

  水珍珠念頭一轉,唇畔露出一抹輕嘲,「也好,就出去嚇嚇你。」

  站在艙房門口的滄瀾在話說完以後,便朝最接近轎子的屬下使了一記眼色。

  接到滄瀾的暗示,滿臉凶狠的海寇露出獰笑,接過一旁兄弟遞來還染著血的大刀,用力朝轎簾一揮。

  深紫色繡上金綵鳳的布簾被銳利的大刀劃破,上頭的珍珠垂簾也難逃一劫,飽滿的珍珠滴滴答答宛如水珠般落下,發出清脆的聲音。

  咻──

  霎時間,一陣不知打哪吹來的陰風狂猛而迅急地掃過,熄滅了僅有的微亮燈火,刮起眾人的衣裳和頭髮,也吹得人睜不開眼。

  「這……什麼怪風呀!」

  「吹得俺睜不開眼睛了!」

  海寇們連腳步也站不穩,因這陣突如其來的怪風又重新吹起心中的不安。

  沙沙……

  好不容易風停了,跟著又是一聲聲令人毛骨悚然,分不清為何的沙沙聲作響。

  「是、是什麼聲音?」滿頭冷汗直冒的王琥看看身旁的同伴,努力不將害怕表現出來。

  畢竟他可是大副,更是滄瀾得力的左右手,若畏怯了怎麼能看?

  「是、是……」所有人支支吾吾,沒人回答得出來。

  「有人!」

  黑暗中,隱約可以看見由轎子裡走出一個人影,只是圍繞在人影身旁蠕動起舞的黑影很快蓋過了那整個人形,不一會兒時間,一開始能清楚辨認出的人形成了一團漆黑的鬼影。

  人在面對看不見或鬼神諸類的事物總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饒是再鐵齒不信的人,當親身體驗之時也不得不信。

  「啊──有鬼呀!」

  當有人信心崩潰,發出淒厲的叫喊時,只會引發更多人的恐慌,轉眼間海寇們全跑光光,嘴裡還嚷著救命的話,平時殺人不眨眼的逞兇鬥狠樣全然盡失。

  人群一散,詭譎的氣氛立刻淡了許多,只聽見黑暗中傳來一個嬌軟不失悍然的嗓音,氣結道:「呿!哪來的鬼?」

  她是人!是人!

  水珍珠撩開特別往前撥準備嚇人的長髮,可她都還沒走出轎子就被說有鬼,這群海寇簡直粗魯沒禮貌到了極點!

  雖然嚇跑了那些海寇,暫無生命之慮,她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往前走了幾步,還不習慣黑暗的水珍珠,突然左腳絆右腳,結實地跌了個狗吃屎。

  砰!

  軟綿綿的身軀成大字形趴在地上,她忍了數日的悶氣終於忍不住爆發出來──

  「夠了!」她實在受夠這些沒事就在身旁惡作劇、開她玩笑的魔物鬼怪!

  大姊明明知道她的情況特殊,為何還要她出遠門?

  這片海上的孤魂野鬼為數可觀,船甫駛離港口,她立刻感覺頭昏眼花,噁心想吐,接連幾日不斷朝她靠過來的鬼怪成打上千,別說食慾了,她根本連爬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咱們走著瞧!」等她找到燭火,只要有光,那些魔物便不敢如此放肆。

  無力站起身的水珍珠在地上邊爬邊四處摸索著被吹熄掉落的蠟燭,那些作怪的鬼魂就壓在她身上,令她更加動彈不得,不過此刻她也無心更無法趕走它們。

  「哈!找到了!」費了好大一番勁,水珍珠終於找到蠟燭,「看我怎麼對付你們!」

  小小的火光,迅速充滿了整個艙房。

  感覺背上的重量一輕,水珍珠香汗淋漓地翻過身,仰躺在地板上,挑釁地看著前後左右突然遠離她一大段距離,對那盞小小的燭火又遮臉又閉眼的鬼怪。

  「這下看你們還能怎麼囂張!」

  鬼怪們臉上浮現憤怒的神情,張牙舞爪的恫喝她。

  「你是誰?」同樣在黑暗中的滄瀾,夜視力極佳的他將一切看在眼裡,卻始終不聞不問,直到燭光亮起,才打破沉默。

  有人?!

  猛地撐起上半身,水珍珠以為所有海寇都已經離開了,沒想到還有人留下來,究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還是嚇到軟腳來不及跑?

  她抬首,立即撞進一雙綠得近藍的深眸中。

  那顏色不似湛藍的大海,卻給人與海非常相似的感覺。

  「你是誰?」冷漠的語調,滄瀾又問了一次。

  從他身上散發出的冰冷氣息,令她一時間無法辨別他是人是鬼。

  「你以為你在跟誰說話?」水珍珠端起一張絕美的容顏,瞇起眼打量他。

  一張純男性的剛毅臉龐,兩道飛揚跋扈的劍眉,熠熠生輝的綠眸,飽滿的額際延伸下直挺的鼻樑,略顯無情的薄唇,組成一張性感迷人的俊顏。

  然而,最令人無法忽視的是那由眉心劃至右臉的刀疤。

  已經變淡的刀疤必定是經過時間的累積,可以想見當時那一刀砍下去有多深,才能造成這深刻的疤痕。

  這人……是方纔那些海寇口中的首領?

  水珍珠在腦中回想聽到的聲音,最後下了結論。

  「女人,別讓我問第三次。」滄瀾薄唇掀起,吐出的每個字都彷彿能將人凍傷。

  挑起眉,水珍珠仍是維持半躺在地上的模樣,甚至換了個舒服的姿勢,眉眼間極盡慵懶又故意地反問:「讓你問第三次又怎樣?」

  哼!在她受的教育裡,可沒有以男人為天,對男人的話唯命是從的這項。

  鷹眸微瞇,滄瀾突然開口:「老崔,拿繩子來。」

  繩子?

  黛眉微擰,水珍珠不解他想幹嘛,但一股不安瀰漫上心頭。

  站在外頭不敢進來的海寇們先是探了探頭確定首領的位置,然後跑進來把繩子交給滄瀾又快速離開。

  沒辦法,方纔他們所有人都看見了怪東西,說不定那個躺在地上的小美人就是那怪東西變的。

  畢竟人家不是說狐狸精會變成美女,出來禍害人間嘛!

  艙房門口聚集了幾十個頭顱,不敢進來的海寇全窩在門外觀望著。

  他們偉大驍勇的首領一定能制伏那個妖怪!

  水珍珠瞠大眼睛戒備著。

  那條繩子不消說定是要用來綁她的,依目前她的體力來看,就算跑也跑不動,更別說男女力氣本就有差,眼下似乎也無人能救她……但,難道要她乖乖就範嗎?

  滄瀾接過老崔遞來的粗麻繩,一個箭步向前,也不廢話,在她沒來得及反應,也不能反應的片刻工夫綁緊她的雙手。

  怔愣地看著被綁住的雙手,水珍珠有須臾不知發生何事。

  「你這是在做什麼?」她堂堂水二當家,他膽敢綁她!她連個好對策都還沒想出來,更別說他還不顧陌生男女不該有肌膚之親的禮教攬著她。

  「你說呢?」滄瀾垂首凝視她盛氣凌人的模樣,薄唇勾起一抹慵懶的笑容。

  黑潤的雙眼閃著魅人的眸光,嫩白得沒有絲毫缺點的皮膚,臉頰染上兩抹瑰麗的嫣紅,誘人的珠唇、小巧秀挺的鼻樑,她是個不折不扣的美麗女人。

  不過,她實在是太過嬌弱了。

  掂著手中不盈一握的腰肢和輕盈的重量,滄瀾不自覺地蹙起眉。

  「放開我。」嬌媚的水眸清冷如昔,水珍珠就連語氣都很淡漠。

  她必須保留體力,否則真正要逃的時候,這破爛的身軀肯定會拖累自己。

  水珍珠知道自己的體力無法負荷,於是很快恢復冷靜,不讓過多的驚疑不安消耗更多的體力。

  「放開你?」男人勾起她的下顎,面容驟降與她四目相交靠得很近,溫熱的氣息吹拂在她細緻的面容上。「在這艘船上發號施令的人是我。」

  臉上的熱氣是屬於他的,引起陣陣麻癢的感覺,水珍珠想推開他,卻騰不出手制止他過分靠近的俊顏。

  「你以為你是誰?若要說這艘船上能下令的也應該是我。」氣死她了,要不是現在的情勢一面倒向他,她絕對要人把他扔下海裡餵魚!

  眼色一暗,滄瀾只手攬住她的腰,像扛重物般把她圈在自己的腰側,將她帶離船艙來到甲板上。

  「你放我下來!」她這趟旅途簡直是災難!

  他根本是個徹頭徹尾的蠻子!

  「看清楚。」

  沉穩的聲音由她頭頂落下,逼得她不得不去正視甲板上的情況:一群赤裸著上半身的男人,全荷著刀械,滿臉凶狠,艷府水家的旗幟早被拆下燒燬,四周橫躺著一具又一具的屍體,船身不住的冒出火焰。

  這……就是她航行了數日所搭乘的船?

  水珍珠差點認不出來。

  滄瀾將她放下,手還是放在她的腰間以防她逃跑,同時在她耳邊輕喃:「這艘船,已經是我的了。」

  剎那間她的腦中一片空白,只想起水胭脂的話。

  過水便能換來好結果?

  她回去定一把火把玄武廟燒了!

  夜已深。

  在她眼前的是成群的海寇。

  獵鷹在船上方盤旋,不時發出刺耳尖銳得令人感到不祥的叫聲。

  在她身旁的則是海寇的頭子。

  陣陣海風迎面吹襲而來,風中夾帶著一股又鹹且微甜的氣味,聞起來有些熟悉……對了,和方纔他靠近她時聞到的味道相同。

  「首領來了!」

  「首領,這艘船上什麼也沒有!」

  白忙了一場,海寇們忿忿不平的叫嚷著。

  水珍珠這才稍稍回神,望向那些激憤的海寇,意識到情況非常不妙。

  她又不是搭船去遊山玩水的,這艘船上當然什麼也沒有。不過照眼前的情況看來,帶些可以打發這些海寇的玩意兒或許會好一點。

  「不對!這艘船上有個女人!」此時,矛頭再度指向水珍珠。

  「有女人又怎樣?」

  水珍珠一頭霧水,搞不懂她在船上是哪裡礙到他們了。

  刺耳的問話彷彿瞬間敲醒了眾人的神智,海寇紛紛轉移目標,似乎有個女人在船上這件事比空手而歸還要來得糟糕。

  「這女人是從哪兒上來的?」

  「對啊,怎麼會有女人呢?」

  「帶女人出海是會被詛咒的!」

  一個個殺人搶劫不眨眼的海寇在看到水珍珠後,什麼氣勢膽量都拋到一旁,彷彿她比任何鬼神都還要恐怖。

  柳眉微挑,水珍珠發現他們似乎很怕自己。

  她一個弱女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壓根無法阻止他們,多她一個女人又有何差別?何必說得好像天要塌了般嚴重。

  「快把她扔下去!免得招來不幸!」王琥大叫。

  她將目光調向尖銳刺耳的聲音來源。

  雖然王琥起了個威風凜凜的名字,也有一副剛強勇猛的身材和相貌,偏偏說話嗲聲嗲氣,指著她的時候還用蓮花指,看得水珍珠渾身一震,猛發冷顫。

  她認得這個聲音,就是方才令她直打哆嗦的「娘兒們」。

  「你是誰?」她暗暗在心裡記下,這還是她第一次對一個活生生的「人」有噁心反胃的感覺。「這裡哪輪得到你說話。」

  水珍珠藐視的話語刺激到王琥。

  只見他兩道粗粗眉毛像兩隻毛蟲蠕動,瞪大一雙狹長的眼,怒道:「咱家可是船上的大副,若要說誰有資格說話,你這個莫名其妙出現的女人才要閉嘴!」

  咱家?依她看是「奴家」吧!

  「大副又如何?」水珍珠不屑一顧,輕視得很明顯。

  她可是艷府水家的二當家。

  首次被人如此徹底的瞧不起,對方還是一個貨真價實的女人,差點讓王琥氣得一把將她扔進海裡。

  「首領,快離開那女人,她會給船上帶來晦氣的,要不,現在就讓咱家把她扔進海裡!」王琥拚命想將滄瀾從水珍珠身旁拉開。

  偏偏滄瀾文風不動,站得直挺挺的,比他高出半顆頭,身材亦比他來得魁梧的王琥,硬是拿他無可奈何。

  水珍珠真想搓搓兩臂,克制雞皮疙瘩繼續冒出來。

  要命!真要說,王琥可能比她還像個「女人」。

  看出王琥眼中對那男人的愛意,她實在無法放任自己的眼睛繼續盯著王琥,趁作嘔前別開視線。

  「首領!」王琥跺著腳,直想拉開滄瀾擱在水珍珠腰上的手臂。

  滄瀾不動可不表示水珍珠不受影響,一個雄壯剛勇的大男人不斷在她耳邊嗲聲嗲氣的「嬌斥」,任何人受得了才有鬼。

  「你──」就在她終於忍無可忍的想制止王琥時,滄瀾開口了。

  「夠了,王琥。」

  他一聲令下,王琥立刻乖乖鬆手,看著她的眼神雖然不甘心,但對上滄瀾時眼底閃著異常火熱的崇拜。

  見狀,水珍珠睨了王琥一眼,「分不清晝夜的雞總算不叫了,耳根子清淨不少。」

  「你說誰是雞了!」安靜下來的王琥又開始叫個不停。

  這種人都可以成為大副?依她來看,這群海寇也撐不了多久了。

  「我指名道姓了嗎?」水珍珠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話一說完便不再搭理王琥。

  「你這婆娘──」王琥伸出手欲掐死她。

  「我說夠了。」滄瀾發出低沉的喝止聲。

  王琥不死心的狠瞪水珍珠,不甘願道:「是。」

  水珍珠還想再說什麼,腰間收緊的勁道使她收回目光,重新望著他。

  「別再挑釁他。」滄瀾的表情不是在開玩笑。

  張了張嘴,她原想頂回去,表示自己不將他這個海寇頭子看在眼裡,同時挫挫他的氣焰,可下意識又察覺這個男人不好惹,只好作罷。

  「哼。」輕哼了聲,她拉扯著他的手,「放開我。」

  煩人的夜,惱人的一切。

  饒是她現在算個人質,可能否讓她用自己的雙腿好好站著?都已經拿繩子綁她了還不夠?

  滄瀾睇著她,唇畔勾起慵懶的笑,靠在她耳邊輕喃:「這整船都是男人,你確定真要我放開你?」

  陣陣的熱氣噴吐在她的耳殼,不習慣和男人如此接近的她想退出他的懷抱,怎奈力氣贏不了他,又不想表現出退怯的模樣,只得腰桿打直強撐著。

  「是男人又如何?」整船都是男人,難道強摟著她的他就不是?

  滄瀾凝視著她閃避的眼,猜測她的心思。

  人在他懷中,她以為自己能輕易的逃走?

  「你以為你逃得掉?」薄唇勾起的弧度煞是刺眼,他又道:「別忘了你現下身在大海上,若你認為你能游回岸邊,我可以馬上把你扔下海。」

  沒錯,在大海是不能逃。

  水珍珠只得認清這點,但他的話令她沒來由的一陣怒火攻心,帶著肅殺之氣的媚眸直射向他。

  「若這是我的船,我一定毫不猶豫把你剁碎了餵魚。」

  「這艘船本來就是你的。」滄瀾突然這麼說,接著語氣更加挑釁,「你可以把我剁碎餵魚了。」

  話落,他鬆開緊摟著她的手臂,雙手張開,一副隨時歡迎她將他大卸八塊的從容。

  這可惡的男人!

  「你何不自己跳下去?」水珍珠皮笑肉不笑的頂回去。

  是啊!這艘船「本來」是她的,現在變成這樣了,送她都不要!

  「需要我把你扔下去嗎?」對於她的反擊,滄瀾絲毫不看在眼裡。

  「你!」水珍珠氣得瞠目結舌,圍繞在四周的厲鬼們則咯咯發笑,惹得她又是一陣怒瞪。「真該打斷你的腿,拿針線縫緊你的嘴,讓你不能走也不能說話。」

  「感謝你提醒我該怎麼對待人質。」他不痛不癢的接招,還以顏色。

  這男人嘴還挺利的。水珍珠暗忖。

  「伶牙俐齒。」她嗤道。

  「是你承讓了。」他反將她一軍。

  軟嫩的素手掐成兩個小拳頭,他泰然自若的模樣完全激怒了她,她知道假若自己破口大罵就輸了,是以她抿緊唇,在確定自己能冷靜開口前,暫且休兵。

  一旁的鬼怪們看到她有苦不能言的模樣,高興的又叫又跳,瞧得水珍珠心裡越發不爽。

  「笑笑笑!等哪天做鬼,看我會不會放過你們!」瞪大一雙媚眼,水珍珠咒罵不已。

  發現她瞪著空無一人的地方喃喃自語,滄瀾不禁感到怪異。

  「你在跟誰說話?」

  這女人似乎古怪得緊。

  方纔在艙房裡也是,一打開轎簾便吹出一陣怪風,而後自言自語的情況始終不停,難不成……她是個瘋子?

  水珍珠被他的疑問一驚,直覺就要否認,幸好在一旁看不慣的王琥出聲試圖引起滄瀾的注意。

  「首領……」

  「我在問你。」沒有理會王琥,滄瀾的注意力還在她身上。

  明眸閃過一絲慌亂的神色,很快又被她粉飾太平。

  「我哪有說話?你看到我在跟人說話了嗎?」她故作理直氣壯的態度,為的就是不讓他發現自己怪異的地方。

  沒必要跟一個海寇說明她看得見那些別人看不見的「東西」!

  她大概沒發現說出來的話就叫不打自招。

  滄瀾嘴角噙著興味盎然的笑。

  瞅著他詭異的笑,水珍珠沒再說什麼。

  「老崔,把船長帶來。」滄瀾突道。

  他的眼神轉瞬間變得莫測高深,像極了她的大姊水胭脂。一陣冷顫由背脊往上升,小腳不自覺的往後退了一步,隨即又被他拉回懷中。

  他想幹嘛?

  腰部被一條鐵臂緊緊箍著,水珍珠上半身不斷往後仰,嘴上不投降,可看著他的眼神充滿戒備。

  過了一會兒,船長被兩個彪形大漢架了過來,接著被扔在滄瀾面前。

  滄瀾低首俯視著船長,神情是一片的冰冷無情,「她是艷府水家的人?」

  碰上不把人命當一回事的海寇,船長嚇都嚇呆了,連聲稱是,「是、是,她是艷府水家的二當家!二當家就是她!」

  水珍珠簡直無話可說。

  眼前趴伏在地求饒的好歹也是領她艷府水家薪餉的下人,怎麼敢如此簡單的出賣主子?

  「你……去死好了!」怒極了的她一時詞窮,不知該如何咒罵,惡毒的詛咒衝口而出。

  唰!

  大刀劈風的聲音掃過她耳旁,上一刻還跪地求饒的船長,下一瞬腦袋跟脖子就分家了。

  「唔……」瞠大了眼,水珍珠想別開視線,卻又目不轉睛的盯著看。

  咿咿唔唔地,她好半晌只能發出一些意義不明的單音,小臉更加面無血色,纖手指著地上那顆頭顱,說不出話來。

  一條生命……就這麼結束了。

  凝視著那雙來不及合上、泛著恐懼的眼,然後……依附在她四周的亡靈又多了一條。

  「你、你……殺了他?」擰起柳眉,她的語氣顯得有些不確定。

  那個人……她的船長,雖然看起來是個不認真工作且會出賣主子的傢伙,可罪不致死吧?

  「你說希望他死。」滄瀾的臉上面無表情,看不出喜怒,也沒有感情,活似方才僅是踩死一隻螞蟻而已。

  茫然的大眼對上他,「是我希望……的?」

  她不過是一時氣急才會脫口而出,並沒有要他殺了船長呀!

  「沒有人教過你話一出口便要負責嗎?」滄瀾一雙似海又似湖的瞳眸閃爍著堅定的光芒,對於自己所做的事,所說的話,他沒有疑惑,相對於她的迷惘,更突顯出他的自信。

  「你一直是這樣?」她未曾感覺到如此迷茫困惑,明明砍下船長頭顱的不是她,卻被他說得好像該由她來負責。

  身側那個捧著頭顱的鬼魂哀怨的睇著她,彷彿亦認定她才是殺人兇手。

  但,人真的不是她殺的呀!

  對!人不是她殺的!

  「是你!殺人的是你!」迷茫的大眼恢復了澄澈的光彩,找到解答後,她邊指責滄瀾邊用被綁著的雙手用力一推,沒想到竟真的把他推開了。

  咦?他這麼好推開嗎?

  愣愣地看著自己的雙手,水珍珠很困惑。

  「是我殺的又如何?」滄瀾唇角勾起一抹滿不在乎的微笑,「你說,我也只是照做。」

  眼見船長的亡靈一會兒看著滄瀾,一會兒又看著她,水珍珠急急的辯解,「你別亂說,他會誤會的!」

  亡靈對事情的好惡分辨就像孩子一般,早失去活著時的智慧,看事情常常只看表面,任由他亂說下去,往後跟著她的亡靈又要多一個了!

  「誰誤會?」

  驚覺自己說漏嘴,水珍珠馬上改口:「死者!你這樣隨口胡謅,對死者是一種不敬!」

  為什麼只有她能看見這些鬼東西?真是不公平到了極點!

  滄瀾的表情染上懷疑,卻又很快被了然取代。

  這女人說話總是瘋瘋癲癲的。

  「在這艘船上,沒有人能夠挑戰我的耐性,死人不行,更甭提你。」幽暗不見底的眸子比黑夜籠罩的大海還要深沉,他全身上下散發出不容抗拒的強勢。

  「當今世上亦無人能夠挑戰我所擁有的權利,當今聖上不行,更甭說你。」水珍珠無法管住自己的嘴,硬是應了一句。

  連皇帝都要收她做義女,在商場上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艷府水家人,的確是沒人能反抗她的命令,而今她卻碰上一個滿不講理的海寇,不使出全副心思對付他,一不小心就會被牽著鼻子走。

  平時應付那些討價還價的商人都沒這麼累過,她覺得自己必須好好睡上一覺,歇息歇息才能和他對峙。

  「要不,試試誰說得對?」

  水珍珠還來不及回答,便被插話。

  眼見他們兩人「眉來眼去」,王琥再度發難,「首領,不能讓這個女人留在船上!」

  王琥一起頭,海寇們又開始議論紛紛。

  船員們都知曉這個禁忌──在海上是禁止女人上船的,那會招來不幸的厄運和詛咒。

  「如果遭到詛咒的話……」眾海寇互看了一眼。

  「是啊!」

  最後他們齊聲道──

  「首領!請您下令!」

  「立即回港。」水珍珠毫不含糊的下令,好似她才是這艘船的主事者。

  眾人看向她,完全沒料到她會這麼說。

  「把船開回港去。」他們要怎樣她不在乎,既然船上不能有女人,那就把她送回港口。

  她發誓回去後,一定要吃碗豬腳麵線去去晦氣!

  這看似嬌柔高雅的水人兒命令起人來,還真有幾分氣勢,不少海寇畏了聲勢,游移不定。

  「把她丟下海裡便成了!」王琥出聲反駁。

  把船開回港口?為了護送她這個千金大小姐回家?搞清楚,他們可是海寇,憑什麼要他們聽她的話?況且,她現在可是他們的階下囚,不是座上賓。

  「叫你閉嘴,你這隻雞當真聽不懂人話?」水珍珠不用跟王琥比大聲,三兩句話就讓他氣得頭頂生煙。

  「臭婆娘!老子今天非宰了你不可!」王琥大步想衝向她,一旁趕緊有人向前阻止。

  水珍珠則是驕傲的別過臉,對於王琥一點也不客氣,更不害怕。

  依她看來,這裡難對付的只有那個海寇頭子,其它的她一概不看在眼裡。

  「得了,就讓她自己跳。」滄瀾開口了。

  眾海寇先是愣了愣,接著爆出興奮的歡呼──

  「好呀!」

  「讓她跳、讓她跳!」

  「快拿木板來!」

  看著過於亢奮的海寇們,水珍珠感覺只有自己是不曉得接下來要發生何事的人,而且她還是事件的主角。

  她的目光對上滄瀾,只見他笑容很是邪氣。

  跳?究竟要跳什麼?

  夜,還是不變的深遠。

  海風褪去了溫柔的面紗,轉眼間變得強勁,吹拂著她的衣袂窸窣作響。

  好冷。

  水珍珠一如在陸地時高高在上,垂眸凝視著的卻沒有一張是她熟悉的面孔,而是為數眾多的海寇。

  場景仍未改變,她並沒有回到陸地上,捨棄了幾乎被火燒盡的艷府水家的船,來到海寇們的船上,她站在臨時在船舷上搭起的木板上,無怪乎她「高人一等」。

  滄瀾坐在離她最遠的位置,幾乎是她身長一半的獵鷹就停在他的肩上,一人一鷹散發出相同的氣勢,擄獲著她。

  「跳呀!」

  「快跳下去!」

  「把她推下去!」

  一群海寇紅了眼,對著她叫囂。

  殺人對他們來說是家常便飯,不過能看到有人自個兒跳海餵魚似乎更讓他們興奮。

  如今她終於瞭解他的意思了。

  站在如此接近海面的地方,水珍珠這才發現自己身上背的怨靈魔物不少,那脆弱的木板除了要支撐她的重量,彷彿也被無形的「重量」給更壓下去了許多。月光下,海面波光粼粼,使她得以目測出自己與海面的高度,若真的跳下去,不死也去了半條命。

  跳下去?她又不是瘋了!

  強烈的海風吹得她嬌小的身子,隨時可能被掃進海中,但她沒有屈服,連吭也不吭一聲,傲然的挺起背脊,艷媚的小臉上滿是驕傲。

  天知道今晚發生的事幾乎耗盡了她所有體力,現在就連站著都很費力,可人群的催促狂叫影響不了她,就連狂肆的海風都撼動不了她分毫,一雙怒火噴灼的媚眸直瞪著他。

  可惡的男人!

  驕傲的女人。

  滄瀾暗忖,綠眸流露出訕諷。

  饒是站在船舷搭起的木板上,她仍是不求饒,雖然他能看得出她全身發顫,但她偽裝出的氣勢更能斥退人。

  「女人,叫你快點跳下去呢!」王琥涼涼的朝她喊,終於可以報方纔的仇。

  沒有移開視線,水珍珠朝著臉帶刀疤的男人,堅定的拒絕道:「我不跳!」

  憑什麼要她跳下去?沒能保護好她是船員們的過失,敢搶她艷府水家的船更是他們的錯誤,照理說他們應該把她送回港口才是,這會兒反而綁著她的手要她跳下去?

  想得美,真是做春秋大夢。

  「死到臨頭了還嘴硬!」王琥抽出腰間的大刀,抵著她的腿,要挾道:「快跳,再不跳就砍了你的雙腿!」

  腳下的木板又沉了一些,水珍珠的心也跟著下沉。

  「我說了不跳,有本事你就砍斷我的雙腿讓我落海,不然便是一刀抹上我的頸子再把我扔進海裡。」她凜然的傲氣即使在生死關頭也絕不低頭求人,挑釁的說:「否則,我絕不跳。」

  被她的氣勢震懾住,王琥舉刀的手僵在半空中。

  驀地,滄瀾發出朗笑,笑聲伴隨著海風傳進她耳中。

  「砍了你的腿?殺了你再扔進海中?」他那與她不相上下的狂傲目光緊鎖著她,「你以為什麼原因才要你自個兒跳下去?」

  水珍珠的眸心透著疑問。

  「你們說呢?」沒有給她正面的回答,他反倒問著眾人。

  「當然是因為這是海寇的樂趣呀!」海寇們齊聲道。

  他給了她一記「聽見了吧」的眼神。

  水珍珠差點氣得七竅生煙。

  「如果是為了這種可笑的理由,還不如把我平安的送回港口!」似乎只要面對這個男人,她便會耐心告罄,不能克制的咆哮。

  「送你回港口?你當我們這是官船嗎?這可是海寇的船呀!大小姐。」王琥訕笑道。

  「是啊!那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我們怎麼可能會做呢?」其它海寇也插嘴,臉上神色一如王琥般,彷彿她說的是天大的笑話。

  「再說,你可是艷府水家的二當家,若艷府水家發現你在咱們的手上,這一去豈不自投羅網!」

  他們都敢大剌剌的襲擊艷府水家的船了,還會怕市舶司?水珍珠暗罵。

  「帶我回去,我保你們沒事。」倒大楣的將會是決定僱用那些沒用船員的主事者。

  「若你真想回去,何不試試自個兒游回去?」滄瀾的話再度引來一陣訕笑。

  「既然我『不小心』上了你們的船,護送我回去也是應該的。」水珍珠對於自己的論調堅定不移,絲毫不認為自己面對的是海寇就必須低聲下氣。

  畢竟,她掌權慣了。

  「容我再提醒你最後一次,我們是海寇,你也不是不小心上了我們的船,是被我們俘虜來的。」不是俠義之士,也不是以救人為己任的英雄,更非正派行事的君子,他們可是作奸犯科的海寇。

  雖然和她的距離最遠,但滄瀾的眼神卻讓她無法忽視,細緻的皮膚泛起一粒粒雞皮疙瘩。

  不是畏懼於他,而是那目光過於深沉凜冽,使她忍不住想起大姊罷了。

  水珍珠替自己的反應找妥了借口,重新提振士氣。

  「送我回去。」她不死心的又道。

  「我說了你可以自己游回去。」他的態度可有可無,好像她跳海也行,不跳海也沒有損失,反正他不會答應她的要求。

  她必須牙根緊咬才沒將不堪入耳的怒罵吐出。

  不行,再怎麼說她都是艷府二當家,那種難聽的字眼放在心裡罵還可以,若出了口,連她都會感覺自己降低格調,千萬不能同這些海寇一般見識。

  水珍珠下意識還惦記著方纔她脫口而出的話的下場,所以硬是吞下了那些難聽的話。

  「首領,在讓她跳下去之前,是不是要先剝光她的衣裳?」那料子可值錢了!海寇們貪婪的打量著她身上可以搶奪的東西,以彌補今日的空手而回。

  聞言,水珍珠惡狠狠地瞪向說話的海寇。

  「艷府水家就是不一樣。」王琥摸了摸隨風飛揚的衣裳,「這等料子可不常見。」

  尋常百姓決計無法穿上,艷府水家究竟多有錢?

  「別碰我!」水珍珠往後退了一步,腳下木板跟著上下搖晃著。

  「大副,這艷府水家究竟是怎樣的富豪呀?」初出茅廬的海寇對艷府水家的名號還不清楚。

  「笨!」王琥朝年輕小伙子的後腦一掌巴了下去,啐道:「艷府水家可有錢了,他們是以賣女人的胭脂水粉起家,卻可以做生意至富可敵國的地步,與邊關的佟家和湘南的孟家並列。其實艷府水家在長安京的財勢早已不可計算了,傳說艷府裡頭埋藏著大批的金銀珠寶、珍奇異寶……」

  「哼!道聽塗說。」水珍珠嗤哼。

  話傳進滄瀾的耳裡,他突然站起身,其它海寇立刻往旁邊退開,讓出一條路給他。

  滄瀾宛入無人之地,一路向前直步向木板前和她對上眼。

  此刻的她站在木板上自是比他高出許多,可他的態度和神情就好似仍然高高在上一般。

  可惡的男人又想幹嘛了?

  水珍珠發現自己只要一和他對上眼,便會像遇到狗兒的貓般豎起全身的毛防備他。

  突地,滄瀾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

  她後頸的寒毛更加豎起,等著他接下來要說的話。

「嘿喲,嘿喲……乾杯吧!」

「過個海寇的生活吧……」

口齒不清的歌聲、不穩的步伐,兩名喝得醉醺醺的老海寇勾肩搭背,嘴裡哼著往船艙搖搖晃晃地走去。

「哈哈……還是回到船上好,這趟結束後要暫時回咱們的家啦!是吧,老崔?」其中身材較為矮胖的老海寇嗓音洪亮的詢問夥伴。

「笨!什麼回家?身為海寇,大海就是咱們的家,船就是咱們的避風港。老喬,我看你是醉了。」身材高瘦的老崔說起話來清楚了些。

「那說回鄉可以了吧!」老喬橫眉豎目地瞪了夥伴一眼,下一瞬又眉開眼笑的說:「回咱們的溫柔鄉去。」

「哈哈,這會兒你可說對了!」老崔也扯開笑臉,高興的附和。

老喬正想再說些什麼,手上提著的油燈照亮了船艙內部,赫然驚見不該出現在這兒的東西--一頂深紫色的大轎。

「老崔,不知道是不是喝暈了,我好像看到一頂轎子。」酒醒了一半,老喬愣愣地說。

「老喬,我想你沒眼花。」老崔一掌打在老喬後腦,老喬痛呼咒罵,老崔更加確信。「因為我也看到了。」

「那就是……」真的了!

老崔和老喬互望對方一眼,繼而轉向那頂大轎子。

「你們倆發傻啦!」晚一步進來的王琥仍是那副粗啞的「嬌嗓」,怒斥著,「是那女人的轎子!」

王琥的語氣又怒又妨。他實在不曉得為何首領俘虜一個人質,卻要替她把轎子給搬過來,簡直太順著這個「人質」了吧!

「喔!對喔!」老崔和老喬齊聲合奏,這才想起從昨日起船上多了一個女人。

「雖然首領說要拿這姑娘當人質,可有個女人在船上總是令人感覺毛毛的……」迷信的老喬對於讓水珍珠留在船上一事持反對票。

得到支持,王琥如逮到機會般開始大發牢騷:「就是!明明是個人質卻什麼也不用做,喝茶有人倒,好吃的她先吃,又有人伺候,早先還嚷著要睡床,簡直把這裡當她家了!」

搞清楚,他們可不是被雇來照顧她的!

「可是首領說的也沒錯,如果交貨時發現她少了什麼,價錢肯定會降低呀!」老崔則是站在滄瀾那一邊,只要首領說什麼,他便沒有意見照做。

「她是人,不是貨!難不成和艷府水家談判的時候,他們真會派人去數她掉了幾根頭髮嗎?」王琥罵道。

老喬想了想,像是在說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般,低聲道:「要不,咱們悄悄把這轎子扔進海裡?」

「扔進海裡……」王琥本想破口大罵,但想一想的確不失為一個好方法。「但要怎麼跟首領解釋?」

老喬被問倒了。

「我覺得這樣不太好,既然首領說要留著就留著吧。」老崔試著打消他們倆的念頭。

「啊!我想到了,就說轎子被不知道的人當廢柴拆掉扔進海裡了!」老喬根本沒把老崔的話聽在耳裡。

「連人帶轎嗎?對,首領絕對會相信……才有鬼!」這明顯是個藉口,還不如打死不承認來得好。

「咦?不好嗎?」老喬一臉呆相,壓根不像會想出多聰明的謊。

王琥斜睨了老喬一眼,無奈地搖搖頭,「期望你的我是呆子。」

「不然呢?大副有好意見嗎?」老喬撇撇嘴,反問。

「嗯……」王琥雙手抱胸,沉吟片刻,「沒有。」

老喬白了王琥一眼。

「咳、咳。」

正當三人無法就如何處理這頂轎子達成共識時,由轎子裡傳來了一個細微的咳嗽聲。

三人互看著彼此交換個眼神。

「你們……有聽到什麼嗎?」老崔問。

「我不確定你們聽到了什麼,不過這種危害他人的計謀,最好還是不要在本人聽得到的範圍裡說,如何?」水珍珠細細軟軟、聽起來無害的嗓音由轎子裡傳出。

老喬和王琥啞口無言,本來想說趁她還沒醒,連同轎子偷偷把她丟進海裡的,現在給他們一吵,她倒是醒了,還聽見他們的計謀,麻煩變得更棘手。

「呃……」三人發出不知所措的單音。

眨眨朦朧的眼,已經躺在轎裡睡了一天的水珍珠坐起身,伸了個懶腰,才優雅的步出轎子。

瞥了簡陋的船艙一眼,擰起眉,她找了個勉強稱得上是椅子的木桶,掏出隨身攜帶的帕子,仔細擦拭過上頭的灰塵後,才款款落坐。

她不開口,另外三人也傻了眼直瞅著她。

撇開忌諱不說,像水珍珠這身氣質尊貴不凡,一瞧便知是出身良好家世的姑娘,可不是隨處可見,直教人看失了魂也甘願。

水珍珠眼裡沒有他們的存在,眼不興波,面無表情,只有在瞥見身前那張污漬髒得嚇人的木桌時,眼裡閃過明顯的嫌惡,再度抽出帕子擦乾淨眼前屬於自己的範圍,同時在心中不住埋怨。

又髒又亂,光線微弱,空間狹窄。

唉,她突然發現自家的船實在是好太多了,還好硬拗那個男人把轎子給帶來,否則要她住在這種環境絕對會像身上有幾千隻小蟲子在爬,不舒服。

「茶。」扔掉髒了的帕子,水珍珠終於開口。

「嗄?」三人同時一愣。

「快上茶,難道要我自己來嗎?」媚眼一瞇,她心高氣傲的問。

「茶……喔,馬上來!」老崔將油燈隨手一擱,當真去替她張羅。

過了一會兒,一杯茶水送到她面前。

水珍珠看也不看一眼,「先把杯子洗乾淨。」

要命,這船上有任何一個角落是乾淨清潔的嗎?待在這船艙裡,她覺得自己都快病了。

「是、是。」老崔趕忙替她洗杯子,但杯身上都是陳年頑垢根本洗不掉,於是他又找了一個比較乾淨的木杯,再用力清洗一番,才將杯子重新送到水珍珠手中。

睨了眼木杯裡的水,她又說:「我要的是茶不是水。」

「茶……」老崔想了片刻,才想到之前打劫的官府船上有搶過茶葉。

「笨老崔!幹嘛聽她的話?想喝茶不會自己去倒呀!」王琥氣得吹鬍子瞪眼睛。

「是你泡的嗎?沒事就給我閉上你的嘴。」 水珍珠伶牙俐齒的反駁回去。

王琥氣得語塞,一跺腳別過臉不願再搭理她。

口頭上逞了威風,她鬱悶的心情終於舒坦了些。

唉,莫名其妙被當成人質,又鬥不過那個有著大海一般名字的男人,現在能夠氣煞王琥,總算出了口怨氣。

「還杵在那兒做什麼?快去泡茶呀!」睨了眼動也不動的老崔,水珍珠催促著。

又是一陣慌亂,從未泡過茶的老崔端上茶之後,她早已耐性盡失。

這是茶?茶葉還留在杯底的茶算哪門子的茶?

母親娘家為南方富有盛名的茶商,水珍珠從小喝的便是上等的好茶,對於泡茶的方式更是講究,如今端上眼前的竟是這等令她不明所以的茶,她當然會不高興。

「這種難喝的東西你也敢端上來?」

平時若沒事便像只不愛理睬人的小貓,可一發起脾氣來媲美猛虎的水珍珠端起茶杯,眼看就要把茶給倒掉。

「倘若你真敢倒,就是舔我也會要你舔乾淨。」

低沉少啞的嗓音突如其來的打斷她的動作。

呿!又是他。

水珍珠翻了個大白眼,不用多想也知道來人是誰。

「我就是要倒,怎樣?」唇畔勾起一抹諷笑,她手一傾,杯裡的水傾流出杯口。

倏地,一條迅雷不及掩耳的身影竄進她的眼簾,粗厚的手掌包裹著柔嫩的柔荑扶正,原本溢出的水竟毫無半滴落地。

溫熱的掌溫透過兩人交疊的手傳遞過來。

怦怦!

她發覺自己的心跳快了一拍,腦子裡有股暈眩的感覺。

也許是四周圍繞著怨靈邪鬼打轉的關係,她的體溫向來很低,而他身上的溫暖正是她所嚮往的。

這女人是雪做的嗎?手怎麼會這麼冰冷?綠眸微瞇,滄瀾下意識地收緊掌心,猶不忘問:「你真的想舔?」

水珍珠一愣,帶著磁性的聲音瞬間攻入她的心上,引起一陣顫動,深深的餘韻在蕩漾著。

這陣心顫的頻率是怎麼回事?

「你……」明眸愣愣地望向他,她像只迷失在和煦陽光裡的貓兒,只想懶洋洋地躺在日光下曬太陽。

滄瀾微挑眉,等著她接下來的話,沒發現她神情有異。

唔,好溫暖。

迷茫的視線向下,呆呆傻傻地望著那雙比她大上許多,黝黑又粗厚有力的手掌。

源源不絕的暖流不斷流入她體內,趕走了虛寒,向來沉重的肩頭輕了些,總是瀰漫著一股陰影的眼前彷彿撥雲見日般清晰許多。

「你在幹什麼?」

「嗄?」直到滄瀾略帶不悅的語氣竄入耳裡,水珍珠猛一回神,才發現自己竟然抱著他。

目光茫然的掃過老崔和老喬驚愕的神情,王琥張大得可以塞進一隻鴨的嘴,小臉驀地染上一層緋紅,水珍珠故作鎮定的抽回手,往後退了幾步。

「哼。」為了掩飾尷尬輕哼了聲,她隨口轉移話題,「距離下一個停泊的港口還有多遠?」

她怎麼了?怎麼會去抱著一個稱不上熟悉的男人?而且對方還是俘虜她的海寇!

滄瀾面無表情,彷彿被她突然抱住是件再天經地義不過的事,毋須大驚小怪,更不覺訝異,只是朝在場的另外三人使了一記眼色,要他們退下。

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水珍珠沒發現船艙裡只剩下他們兩人。

「誰同你說我會靠岸的?」他挑眉,那道駭人的刀疤像條蟲子蠕動,看起來煞是恐怖。

水珍珠才別開的視線轉眼又被他臉上難看的刀疤吸引。

對習慣美麗事物的她來說,這道刀疤照理說應該是難以忍受,可不知怎麼著,在他臉上卻異常的合適,不令人討厭……噢!她沒事盯著他的刀疤瞧幹嘛?

她暗斥自己失常,一面重整心思。

「你總不能一輩子不靠岸吧。」只要船一靠岸,她定會立刻下船,離這個男人遠遠的。

這男人或許可惡,但他身上卻有她渴求又得不到的東西,使得她無法克制地被吸引,如果不和他保持一段距離,難保她不會又像方才一樣主動去抱住他。

水珍珠在心裡下了決定,並不著痕跡地又退後了些,與滄瀾拉出一段距離。

滄瀾瞄了眼她刻意拉開的距離。

她在躲他?方才主動抱他,現在又打算躲他,這女人真夠奇怪。

「在這一季豐收前我不打算靠岸。」他邊說邊靠近她,故意不讓她逃開。

船上有足夠的水和糧食,只要她別像方纔那般糟蹋的話,足夠他們撐上好一段時日。

在海上的生活若沒有充足的水和糧食是不行的,不過照她這種喝得喝好茶,吃得珍饈美饌的情況來看,沒多久她不是渴死就是餓死。

「豐收是指?」他們要撒網捕魚嗎?

水珍珠邊問邊退,對現在的她來說,問問題只是不想讓他繼續專注在方纔的事情上。

「搶到能賣得好價錢的綾羅綢緞、稀奇珍玩、飛禽走獸、金銀珠寶。」滄瀾也不死心,從容不迫的和她玩起貓追老鼠的遊戲。

水珍珠撇嘴訕笑,腳下退後的步伐沒停過。「範疇可真廣,不是嗎?」

他幹嘛一直跟著她?

「好說。」他們是海寇,有什麼搶什麼。

依她看來,幾乎是能賺錢的東西他都搶嘛!這樣能費多少時間?

媚眼轉了一圈,水珍珠又問:「一季是多久?」

老天,他們幾乎繞著船艙走了一圈了,還要再繞下去?

「依船上的糧食來看,至多三個月。」滄瀾絲毫不放棄,她要繞,他便陪她一直繞下去。

三個月?!

到偽城有沒有那麼久呀?

要是讓大姊知道她花費如此漫長的時間還到不了偽城,豈不可笑!

不對!她現在是被海寇俘虜的人質,大姊應該會看在她的處境原諒她吧?

水珍珠越想越不確定。

「無論如何你一定得靠岸!」她理所當然的語氣又冒了出來。

「信不信我可以立刻將你扔下船。」滄瀾帶著笑意的神情卻不像打趣。

在他的船上,她最好學會收起高張的氣焰。

背抵著艙房的木板,她退到無路可退的地步,但氣勢仍驕傲。

「我一定、也必須上岸!」她慎重其事地說,希望他能夠讓船靠岸。

橫豎他是不會送她回先前出發的港口了,那至少讓她到陸地上的城鎮,她便能與大姊聯繫。

「你會回去的。」滄瀾泛起獰笑,「別忘了你是我的人質,是用來和艷府水家談判的籌碼,有了你,我們要多少銀兩便有多少,當然會把你送回去交換。」

不管怎麼說他才是船的主人,下決定的是他。

即使被俘虜,這女人仍沒有階下囚的自覺,縱然她不是被擄,也不表示她就是船上的貴客,最好識相些別挑戰他的耐性,侵犯他的權威。

這艘船是他的地盤,不是她的。

「滄瀾!」水珍珠怒聲奪人。

偽城沒去反而帶了一群海寇回艷府水家討債?噢!大姊準會劈了她!

「我耳朵沒聾,你大可不用喊那麼大聲。」滄瀾掏掏耳朵,故意激怒她。

一會兒冷如寒梅,一會兒暴烈得有如盛開的牡丹,瑰容時而蒼白,時而泛起妖異的鮮紅,她整個人像是冷熱的綜合體,令人摸不透。

「你非靠岸不可!」她怒目相向,跟著又補了一句:「這是命令!」

對於習慣發號施令的水珍珠來說,此話說來並無任何不妥,但聽在滄瀾耳裡可刺耳極了。

黑眸一沉,他的雙手以飛快的速度緊扣著她的,綠眸緊瞅著她,眼神既灼亮又深暗。

「不要命令我。」微微沙啞的嗓音透著不容置喙的威嚴,性子同樣難以捉摸的他,連如此近的距離亦無法窺探他的心思。

雖然他不是面露凶光的瞪著她,但仍令她有些退縮。

「送我回岸上。」雙目直視著他,表面上水珍珠很堅持。

其實對於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她早已愣傻得不知該如何反應,男女先天體態上的優劣完全顯示出來,倘若他真想對她使壞,她根本無法反抗他。

她告訴自己現在不是害怕的時候,有更要緊的事必須解決--如何回到岸上。

「不。」她乾脆的拒絕。

在這片稱為虛海的海域上,人人都知道他善變。

心情好便放過一艘絕對能令他們滿載而歸的商船,反之,就算是啥好處也撈不到的漁船他都不放過。

他本來即是說風是風、說雨是雨的人,想怎麼做端看他高興與否,真要送她回去也不是不無可能,偏偏他想挫挫她的氣焰,想看她臣服時的乘順模樣,是以故意同好耗,耍著她玩。

雖然早知道他會拒絕,仍是令水珍珠差點克制不住的咒罵,抿緊紅唇,她不得不另謀其他法子。

見她垂下眼眸,露出深思的神情,他幽暗的目光緊鎖著她。

無法否認的,她生得一張極為傾城的絕色容貌,眉蹙春山,眼顰秋水,艙房內搖曳的油燈映照著她姣好的臉寵,使這芙蓉般的面貌顯得格外動人,楚楚可憐。

粗糙的手指滑上那軟軟白嫩的臉頰恣意摩擦,指腹下細滑得不可思議的觸感令他心頭一悸,看她火氣如此大,沒想到那白晰的肌膚軟潤的就像可以掐得出水來,令人捨不得放手。

「目的地是哪兒?」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她壓根沒注意到他的手正在自個兒的臉上遊走。

不管怎麼說,他們總會要靠岸補給吧!

滄瀾知道她不是縱容自己的舉動,而是根本沒發覺,於是他也沒打算告訴她,繼續在她嫩潤的頰上放肆。

「偽城。」他爽快的給了答案。

就不知道那頭高高綰起的髮絲摸起來是什麼樣的感覺?他突然想看她放下頭髮的模樣。

他邊想,邊伸手把她扎得完美好看的雲髻給拆下,一頭綠雲瞬間散開,還來不及伸手去摸,她激動的反應便打斷了他。

水珍珠臉色大變,尖細著嗓音問:「等等!你說偽城?!」

她掙扎著離開他的禁錮,連髮髻解開都沒感覺。

鎖起眉心,他重新制伏她,才回答:「有問題?」

不,哪來的問題!她大大的贊成!

想不到他們的目的地居然相同,這下就算他想把她隨便丟在哪個港口都不可能了,既然是艘海寇的船,想必只有他們搶別人的份,待在這艘船上,她是再安全不過了!

「沒有、沒有。」雖然要三個月才到偽城是久了點,不過能到比較重要。

她什麼時候如此好說話了?

滄瀾微挑眉,瞅著已經冷靜下來的小臉,察覺她的唇畔甚至帶著隱隱約約的笑意。

很奇怪不是嗎?

「你在打什麼主意?」

「多疑。」她嗤哼了聲,既沒否認也沒承認。

她是在打主意又如何?

他不願意帶她上岸,在這艘人人都把她視為敵人的海寇船上,多著想一些呀!

不肯說?滄瀾挑眉,一把打橫將她抱起來,大步走向轎子。

「你要做什麼?!」未曾讓男人這樣抱過的水珍珠先是傻了片刻,繼而大喊。

滄瀾沒開口,直到進入轎子裡才把她放下。

寬敞的轎子躺上十個人都沒問題,可要躲要鑽便不是件簡單事了。

「你別過來!」一離開他的懷抱,水珍珠顧不得優雅的形象,手忙腳亂的滾出他的手拘得到的範圍。

滄瀾抱起雙臂,嘴角勾起一絲諷意, 「過去?」

她可能搞錯了,是她要過來,不是他去就她。

「沒錯!這轎子是我的,不歡迎你!」她實在不喜歡這個男人,無論是他的眼神,或是神情都流露出嘲弄的意味,看了令人委實不爽快。

滄瀾聳聳肩,「這船是我的。」

「是我自願上來的嗎?」一陣怒火攻心,水珍珠忍不住怒咆,卻惹來一陣猛咳。

可惡!她睡了一天,但跟他對話不到一刻鐘便耗盡所有體力,而繞著她打轉的忘靈們還不斷來騷擾。

水珍珠邊咳,邊無力的朝空無一物的地方揮了揮手,像在驅趕著什麼。

滄瀾微微蹙眉,本來想趨前查看她的情況,卻又對她怪異的舉動感到奇怪。

「有東西?」明明連只蒼蠅也沒見到,她在揮趕什麼?

「咳咳咳……」水珍珠咳得上氣不接下氣,粉嫩的肌膚染上一層比血還要鮮紅的血色,手揮動的動作不停歇,她咳得則越發嚴重。

瞧她咳得如此痛苦,他心中竟有絲異樣品感覺,悶悶的,不甚愉快。

滄瀾蹙著濃眉,長臂一撈,嬌小的她像隻貓兒輕鬆被帶進他懷中,溫熱的大掌一下一下拍撫著她的背,試圖減緩她的不適。

咳得無法應付他,水珍珠整個人癱軟在他懷中。

「咳咳……」該死!那些鬼……咦?魔物們呢?

正想在心中數落那些不識相的鬼怪一番,水珍珠眼尖的發現它們似乎畏懼著什麼,離她有好一段距離,不敢像往常一樣放肆的壓在她身上搗亂,沒時間細想原因為何,緊貼著的溫暖熱源讓她忍不住往他靠去。

又來了,那陣陣的暖流帶著強而有力的心跳煨燙她的皮膚,真想永遠抱著他。

「有水不喝,才會咳成這樣。」滄瀾嘴角上說得難聽,拍撫她背的動作倒是很輕柔。

「咳、咳……那種水喝了不生病才怪。」水珍珠毫不領情,抱著他的手也不願鬆開。

好溫暖,她怎麼捨得放開。

「不乾不淨,吃了沒病。」

暗暗翻了個白眼,水珍珠悄聲細語,「最好是這樣……」

「等會兒上莫伯那去。」滄瀾也不說穿,暫時當她的暖爐。

真是怪了,現下已是晚春快進入初夏的時節,而且他們一路向南航行,空氣是越來越濕熱,她的身子卻彷彿處於冰天雪地中,也許她有什麼痼疾?

「莫伯?」剛到船上才一天,水珍珠認識的人少得可憐。

滄瀾低頭睞了她的眼,「船醫。」

「船醫?」

「船上有大夫。」

「我當然懂你的意思。」水珍珠白了他們眼,「這船上還有大夫?」

「哪艘船沒有船醫?」滄瀾理所當然的反問。

「哼!照你這麼說,難道船上就會有道士或和尚?」她嘲諷的意思明顯。

依她現在的情況來看,比較需要道士或和尚來替她驅除圍繞的惡靈,就算不能全部趕走,至少別讓她肩上的「負擔」那麼重。

「你在說什麼?」道士和和尚?滄瀾怪覷了她一眼。

奇怪的女人。

自從擄了她之後到現在,他終於仔細觀察起她。

待咳嗽漸緩,水珍珠軟軟的倒在他懷中,媚眼掃過散怖在轎子四面,就是不靠近她的魔物們。

真的奇了!

往常拚命往她身上黏的魔物,現在卻避之唯恐不及,好像她身上突然出現一些它們不敢接近的東西。

「是什麼呢……」她思索著。

滄瀾靜靜的聽著,沒有去應她的話,更沒有問她的話是什麼意思。

對著空無一人的地方說話,明明沒有東西卻盯著直瞧,偶爾會出現厭煩或害怕的神情,常常伸手揮趕某些不存在的事物,她似乎……看得見過些別人看不見過東西。

水珍珠不知道自己正被觀察著,滿心專注的只有那些除了她以外沒人看得見的魔物。

可靠在他胸前越躺越舒服,全身暖烘烘的,眼皮亦有些重,還沒思索出個所以然來,她雙眼神閉,小腦袋一歪,昏昏沉沉地又找周公去了。

睡覺?

察覺她穩定起伏的呼吸和舒服的睡姿,滄瀾綠眸裡閃過一絲玩味。

傳言,長安京艷府水家的二當家長得既嬌又媚,肌膚賽雪,於是贏得了「賽雪美人」的美稱,是艷府水家所有當家中性子最為驕傲冷淡的冰山美人。

以上全是傳言,依他看來傳言也不全然是對於,至少他覺得她的性子可火爆嗆辣得緊,說起話來字字帶刺,句句螫人,渾身上下散發出的貴氣比天子還要旺,說她是火爆美人還差不多。

黝黑的手滑過如絲般的柔滑,且泛著粉嫩紅霞的嬌容。

「唔……」彷彿一隻甫出生的小貓尋找著母親的溫暖,她尋著他的掌心貼緊,磨蹭,紅唇逸出一陣輕吟。

霎時間,他的眸光更輕柔了些,心頭隱隱顫動著。

某種不甚清楚的情緒在心中悄悄醞釀著,僅是這樣看著她,那種感覺越是強烈。

「嗯……走開……你們不要吵我……」

你們?誰?這裡除了他以外還有誰?

滄瀾幽暗的綠眸一閃,某種了然躍於眼底。

他曾聽過有一種人生來便能看見旁人所見不到的世界,那是一個被死亡之氣給覆蓋的世界,簡單的說,便是屬於亡靈的世界。

難道她也是?

「不可能。」才想著,立刻又被他自己給否決。

他向來對鬼神之說嗤之以鼻,鐵齒不信,是以昨日所有船員大喊著有鬼,飛也似地逃離船艙的時候,他才會一點動靜都沒有,不會害怕更沒有受到影響。

「怪女人。」

玩味被幾許似真似假的認真給取代。

瞅著她的睡顏,一股安心的疲累油然而生,滄瀾索性閉上眼假寐。

「首領。」轎子外傳來王琥的聲音。

綠眸瞬間睜開,恢復了冷靜。

滄瀾輕手輕腳的放下她。驟失熱源,引起水珍珠一陣顫抖,他拉來薄被替她蓋上,才轉身步出轎外。

「首領,您真的要把那女人帶著嗎?」尾隨滄瀾來到甲板,王琥終於按捺不住開口問。

滄瀾沒說話,對王琥質疑自己決定一事,臉色微沉。

自從船上多了個女人以來,對他的話有意見的人越來越多,就連向來對他唯命是從的王琥也開始持反對意見。

「首領!」王琥急著要答案。

「她是人質。」眼色一暗,他有些不耐。

「首領當真這麼想?」王琥咄咄逼人。

聞言,滄瀾回過身,冷然的眼瞪著他,「什麼意思?」

「首、首領,你……」王琥被他的氣勢給震懾住,囁囁嚅嚅的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嗯?」滄瀾輕輕地哼了聲。

睥睨一切的目光冰冷,令人心生畏懼。

「嗯,但是……她……」王琥吞吞吐吐,腦中閃過水珍珠倒在滄瀾懷裡的情景,一把火又忍不住湧上心頭。

他崇拜、喜歡滄瀾不是一兩天的事,如今半途殺出個程咬金,不說她的美貌和那美好的身段,光只是她是女人這一點便令人生氣。

望向滄瀾線條剛毅的側臉,王琥的眼睛泛著愛意的光芒,幾乎移不開眼。

「首領真的是把那女人當人質嗎?」

綠眸轉為幽暗,惡寒的氣息瞬間由滄瀾身上迸射出。

他生氣了。

這下王琥完全被嚇得動彈不得,突地--

「啊!」一聲驚呼響起,接著是一連串的驚叫,「走開!走開!不要靠過來!」

咦?

兩個男人愣了愣,同時看向一旁不知由哪竄出的水珍珠,只見她像被什麼看不見的東西在追趕,一邊躲一邊往他們跑來,口裡直叫嚷著。

「她……在幹嘛?」水珍珠突如其來的闖入化解了陰晦的氣氛,王琥頭一次感覺還好有她在,卻也對她的舉動感到不解。

「不要--走開!」水珍珠盲目的亂跑,只希望能擺脫後頭追著她的妖怪。

老天!打從出生到現在,她還沒看過如此大又噁心的「一隻」!

濃眉一蹙,滄瀾在她經過身邊時一把攔住她。

「啊!你幹嘛?快放開我!放開我!」她慌張地望著後頭,死命的敲打滄瀾粗壯的手臂,要他鬆手。

要來了、要來了!

「你怎麼會在這裡?」她方才不是睡了?

當溫暖的體溫離開的瞬間,一股惡寒很快又重新擄獲她,於是水珍珠莫名的睡著又醒過來,循著聲音找出來,便見滄瀾和王琥似乎在說什麼,於是她只好站在遠處,等他們說完。

不料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在她「偷聽」之時,後頭也有一隻前所未見的妖怪在覬覦她,於是就變成現在的情況了。

不過水珍珠沒心思回答他的問題,緊張兮兮的瞅著那個雖大,但行動遲緩的妖怪,「要來了!你放開我,它要來了!」

這種「慢動作」對人來說,有時候是一種心理上的凌遲呀!

「你在怕什麼?」眉心蹙得更緊,滄瀾不悅的問。

這裡除了王琥和他之外第三個人就是她,其餘的別說是人了,連一隻蒼蠅都沒有,她要躲誰?

「有、有……有東西!」她的神情急切,拍著他的手沒有停過,但就是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什麼東西?」

「就……就……」就在她背後啦!為什麼其他人都看不見?

水珍珠簡直欲哭無淚,想講又怕講了被人當瘋子,這種情況她打小已經遇過很多不稀奇,但……她並不喜歡呀!

「怎樣?」滄瀾綠眸裡醞釀著風暴,大有她不說就把她扔下船的氣勢。

「有東西嘛!」至於該怎麼說那東西,她真的不知道,別問她!

背後一陣陰冷,她知道那只妖怪已經黏上自己了。

「在哪?」他發誓,這是最後一次捺著性子問她。

「惡--」水珍珠根本沒聽進他的話,腐屍的臭氣沖天和從骨子裡透出來的惡寒令她一陣反胃,抓著他的手臂,就克制不住地乾嘔起來。

見她乾嘔不已,臉色蒼白得不像話,擔憂的情緒侵襲上滄瀾的心頭,而且他也感覺到一股寒冷從她身上傳遞過來。

冷,非常的冷。

時節接近初夏,她的體溫卻冷得不像樣。

「該死!」低咒了聲,他抱起她便要回艙房。

「首領……要不要找莫伯看看?」王琥見她像活見鬼似的發癲,開口提醒。

滄瀾瞪了他一眼。

這種廢話要他來說嗎?

王琥又想到什麼,緊張兮兮地問:「首領,會不會是那個?」

「我沒空跟你廢話。」

「是詛咒呀!」王琥趕忙大喊。

這個說法果然又換來滄瀾一記白眼。

詛咒,詛咒,如果他們真那麼迷信,怎麼不出家當和尚,反而跑來當作奸犯科的海寇?

「可是……」不是詛咒的話是怎麼回事?那女人看起來就像著了魔似的,令人不舒服呀!

「唔……好冷……」乾嘔了半天,水珍珠好不容易才止住了噁心感,可未能阻止那股凍人的惡寒。

心,像被某種不明的東西拉扯著。

見他一副虛弱樣,他竟有些……不捨。

「我帶你去給莫伯看看。」莫名的著急,滄瀾的語氣有絲不自覺顯露的倉皇。

「沒……」氣虛的她連說話都不清楚。

「什麼?」滄瀾靠近了一點想聽清楚。

「沒用的……」水珍珠搖搖頭,神情是看開後的絕望。

如果看大夫有用的話,她早就嫁給天下第一的大夫啦!她需要的不是大夫,是能驅魔的道士、和尚。

沒用?病了不找大夫才真的叫沒用!

滄瀾不顧她的意願,正要邁開步伐時,總是跟著他的獵鷹反常的舉動引起他的注意。

「嘎--」

只有在他們出發行搶的時候才會鳴叫的獵鷹,如今卻發出陣陣刺耳不祥的叫聲。

他察覺到四周瀰漫著詭譎的氣氛。

銳利的翠綠眸子微瞇,全身的寒毛豎起警戒,滄瀾全神貫注地注意著四周有無動靜。

平常總是安靜的獵鷹會如此不安的在空中盤旋鳴叫,絕對是有壞事。

「首領,說不定真的是詛咒呀!」王琥也察覺獵鷹的不對勁,但吃了滄瀾一拳後,只得改口:「或許真如這女人所說的有什麼鬼東西!」

夜無星子,海無浪,本該寧靜,如今卻詭異。

滄瀾露出邪佞的笑,「鬼東西?」

「首領,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啊!」王琥被四周凝滯的氣氛給驚嚇,雙手合掌默念了聲阿彌陀佛。

「好冷、好冷……」水珍珠冷得直打顫,雙眼漸漸失焦。

「嘎--嘎--」

獵鷹持續叫著。

一切,詭異得緊。

滄瀾觀察著這一切,驀地,大刀飛離他的手,筆直地射向王琥。

唰--

大刀削落了王琥的頭髮,插進他身後的甲板。

血肉模糊。

「唔!」水珍珠見了,掙脫開他的懷抱,縮到一旁繼續乾嘔。

雖然滄瀾看不見,但沉重的刀風使他確信自己砍到了什麼。

「我不相信無稽之談。」他嘴角勾起諷笑。

「無、無稽之談……」王琥壓根沒料想滄瀾會拿刀向著他,腦子一片空白,兩眼一翻便昏了過去。

「惡……你怎麼知道那裡有東西……」抱著木桶乾嘔了半天,水珍珠終於有心思去想他的舉動原因為何。

他看得見?

「我不知道。」他一把拉起她,繞過王琥走向插在甲板上的大刀。

「你不知道?!」她不敢置信地拔高嗓音。

滄瀾回給她一記眼神,「怎麼?你也信那些鬼神論?」

水珍珠用著宛如看妖怪的眼神瞪著他。

很好,即使知道自己砍到什麼了,他仍是不信。

真是有夠鐵齒!

「你該感謝它。」滄瀾拔起大刀,雖然看不見,仍習慣性的揮了揮,像是要甩去什麼殘渣。

可看在水珍珠眼裡,那顏色噁心的汁液被甩得到處都是,她趕緊跳離開會被波及到的範圍。

它?

她順著滄瀾所指的方向看過去,只見獵鷹停在船舷上,睜著一雙銳利的鷹眼盯著她。

「此話怎講?」感謝那只鷹?沒嫌它吵就不錯了。她不屑地暗忖。

「若非它不同於平常顯得怪異,我不會相信你的話。」話落,滄瀾頭也不回的離去。

水珍珠一愣。

這麼說來,她說的話比一隻鷹隨便叫幾聲還不如囉?

TOP

水珍珠無意識的跟著滄瀾走進他的艙房。

腦中全繞著方纔他為何會準確劈中那只妖怪的事打轉,一進房看到床便坐了下去,簡直把這兒當成自己的房間了。

滄瀾解下裝束,回過身就見她坐在床邊若有所思的神情。

「回你的轎子去。」

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水珍珠沒聽見他的話。

「女人。」稍微使力掐了掐她白裡透紅的臉頰,他朝她俯下身,拉近彼此間的距離,帶著疤痕的眼對著她。

除了那刀疤很礙眼外,他渾身上下透著純男性的陽剛氣息籠罩在她的四周,像一張鋪天蓋地的網,讓她無所遁逃。

無形的張力在他們之間蔓延。

水珍珠柳眉微擰,稍稍往後退,同時拉開彼此的距離。

一如早先,滄瀾不肯放過她,再度向前,於是她只好再退。

「呃……」這次她沒有退到無路可退的窘境,卻退到床的範圍外,嬌軀一傾,平衡盡失,眼看就要往後跌落床下--

滄瀾的動作比她更快一步,長臂一伸將她拉回床上,只不過換成他上她下的位置。

媚眸怏怏不快地瞇起,直瞪向壓在她身上的男人。

「你幹嘛?」這男人除了當海寇,還想當登徒子嗎?

「你說呢?」他反問。

既然睡在他的床上還能幹嘛?

「這句話你一定聽膩了,我也實在懶得再說……」水珍珠可以稱得上是完全看開,無奈道:「放開我。」

「這是我的床。」而她就躺在上面,他怎麼可能放開她。

水珍珠直到這時才知道自己跟著他走進他的艙房裡。

「那又如何?」

「既然躺在我床上還能如何?」滄瀾反問。

他話裡再明顯不過的暗示令水珍珠有些不悅,她豈是如此廉價,隨便的人都可以陪睡!

「我可不是來陪你睡的!」她是想問清楚方才是怎麼回事。

滄瀾只用一手便抓住她的雙手,另一手則在那柔軟的烏黑髮絲滑動,壓根不把她的話當一回事。

嗯,果真如他想像般柔順細緻。

「你可以立刻回你的轎子。」話是這麼說,他倒沒有鬆手放開她的意思。

「你先讓那群部下全去睡甲板。」雖然那間大艙房髒了些,但勉強可以湊合著用。「順便要他們把艙房打掃乾淨。」

水珍珠完全不覺得自己要求過分,誰教她的轎子是放在海寇們共用的大艙房裡。

「在船上所有事情都得自己來。」

「包括跳海?」她嘲諷自己昨日的處境。

他的大掌不知何時滑落她的腰間,接著探進了她的衣內,唇邊含著邪肆的笑容,薄唇貼著她的耳殼道:「包括如何得到一個女人。」

等水珍珠感覺到他的動作已經太遲,她掙扎著想讓雙手重回自由以便反抗他,可滄瀾光一隻手便能將她制伏得動彈不得,只能任由他的手在她的衣裳底下作亂。

「滄瀾!你要是真敢動我,艷府水家不會放過你的!」動不了手,她只好動口。

如烈火的凶狠目光射向他,希望阻止他的惡行。

「要是艷府水家真的辦法,你又怎會落到我手中?」凶狠的威嚇未對他構成威脅,粗糙的指頭徘徊在細緻的皮膚上,引起他一陣輕顫。

她的反應惹來他的輕笑。

口頭上的反駁遠不及她身體所給的反應來得直接,所有青澀無措的神情和動作他都看在眼裡。

「他們會來救我的!」她仍是嘴硬,知道若是他不願罷手,那麼就是天皇老子也救不了她。

該死!以前風厲教她脫逃術時,如果她肯認真學的話,現下又怎會如此左支右絀?

「等他們到了還來得及嗎?」滄瀾故意發出疑問,而答案是兩人皆心知肚明的。

絕對來不及!

況且,艷府水家的船員已全數被殺,連船也被一把火給燒掉,壓根沒人能帶消息回去,大姊他們又要如何得知她被俘的事?

「我不是妓女!」水珍珠緊咬著牙根,感覺到他的手由腰腹間往上移,她漲紅了一張臉,神情卻是憤怒怨懟。

「如果有妓女像你這麼高傲,我倒想見識見識。」他若有似無的笑著,手上的動作沒停。

感覺他的手已經進犯到她的肋骨,水珍珠驚惶失措的大喊:「把你的手拿開!」

這男人當真想對她怎樣?

雙手被制止住了還有雙腳,水珍珠抬起腿胡亂朝他又踢又踹,同時劇烈的扭動身軀想把他的手給逼出來。

滄瀾乘隙擠進她的雙腿間,龐大高壯的身軀以壓倒性的姿態完全脅制住她,居高臨下的俯視,灼熱的氣息噴吐在她的臉上,兩人的半身幾乎緊緊相貼,尤其他的膝蓋就抵著她最羞人的地方。

兩人間的曖昧姿勢,這次她是真的赧紅了臉,一顆心又慌又亂。

她從沒有一刻如此確定自己逃不出一個男人的手裡,他注視的眼神專注又狂放,光是看著,就已經讓她不知所措,無法動彈。

「我已經給過你選擇,是你決定留下來。」斂起笑意,他的手更加探入。

「你……」他什麼時候讓她選擇了?一開始心不在焉,使她錯過滄瀾要她回房的話。

水珍珠到了嘴邊的叫喊被他吞沒,性感的薄唇覆上她的,火勢的舌尖跟著竄入她的檀口中糾纏,他的氣味悉數被餵進了她的嘴裡,有一絲絲腥鹹又帶著甘甜,就像海風混著海水的味道。

很好聞,她不排斥,甚至有些暈眩。

她該反抗,卻覺得身子發熱,被動的隨著他的唇舌起舞。

半晌後,溫熱潮濕的舌舔上白嫩的耳珠,帶著挑逗的意味;粗厚的大掌來到她渾圓飽滿的胸線下圍,指尖順著弧形來回遊走,惹得她渾身顫抖不已,一股甜蜜的感覺由他的指尖散開,飄飄然的熱浪侵襲著她的腦袋瓜渾沌成一片。

逗弄片刻便氤氳迷濛的媚眼,紅嫩得彷彿盛開的花朵般的嬌容,微啟的唇邊沾染著分不清是他還是她自個兒的涎唾,衣襟大敞的頸項和鎖骨泛著一層緋紅的色彩,煞是誘人。

僅是一個吻就能令她意亂情迷,男女間的事她還生嫩得可以。滄瀾在心中笑忖。

從未和男人如此親近,水珍珠只覺得並沒有想像中的難受,甚至還挺舒服的。

「還想拒絕我?」性感邪魅的嗓音蠱惑著她,動情的她像只小貓柔順的窩在他懷裡,不再抗拒。

要是能拒絕的話,有可能乖乖的任憑他擺佈嗎?

水珍珠睨了他一眼,搖了搖腦袋,希望思緒能清楚些,好讓她知道這種情況該如何反應才對。

「你要是敢將這件事說出去試試看。」威脅的語氣配上她那張紅暈未退的花容月貌,壓根沒說服力。

她當然清楚兩人既無婚約,也不是夫妻,這種事是決計不能發生的,但既然發生了,在場的又只有他們兩人,閉緊嘴就行了!

「說了會如何?」滄瀾仍逗著她,手還在她軟如凝脂的飽滿胸脯下緣來回,絲毫不急著攻頂。

她不知道自己此刻像是被人狠狠愛過的媚態,但他可清楚了,翦翦水瞳輕斂氤氳的嬌羞,粉嫩的雙頰撲紅似火,陣陣海風吹拂著軟馥的嬌軀暗香浮動,她天生有股媚人的姿態,如今那份味兒更加吸引人。

不是不放手,是她的絕麗姿容誘惑著他放不開。

「你一定要這麼說話嗎?」他的動作嚴重影響到她的思考,水珍珠皮笑肉不笑地要他把手伸出來。

滄瀾搖搖頭,笑言道:「我記得你方才挺享受的。」

又是那種可有可無的態度和微笑,一而再,再而三的惹火她。

試圖抽出自己被禁錮的手腕,假使他能放開她的話,她定會躲得遠遠的。

「你惹人厭的能力委實厲害。」

懶懶的躺在她身側,他雙手撐著自己的頭,大掌恣意的摸遍她纖細嬌柔的身軀,不放過任何一個地方。

「約莫和你伶牙利齒的能力不相上下而已。」

雙手被鬆開,她隨即退出他的勢力範圍,兩手同時拉攏身前的衣裳,卻覺得胸前一陣涼意,垂眸一瞧,刺繡精緻的抹胸被他扯掉,順著她往後退的動作,此刻正好端端的掛在他手上。

他慵懶的笑掛滿臉,粗厚的手抓著那片薄薄的布料,有種異樣的曖昧誘惑在空氣中蕩漾。

原本紅暈稍退的芙蓉玉面再度燒上一層火辣辣的熱紅。

「你--還給我!」怔愣不到片刻,水珍珠顧不得衣襟尚未合攏,衝動的撲了過去欲奪下他手中的抹胸。

「你的衣裳開了。」不躲不閃,他涼涼地提醒。

咬著唇,水珍珠拉過衣裳困難地打了個結,確定春光不會再外洩之後,抬首重新面對他。

原先在他手上的抹胸已不見蹤跡,她急喊:「快還給我!」

「什麼?」滄瀾佯裝不解。

「抹胸!」氣悶的她克制不住拔高音量。

剛毅的眉峰微挑,似笑非笑的邪魅神情瞧上去就是在打鬼主意。

「你確定喊這麼大聲沒問題?」房外可都是他的部下。

水珍珠暗罵自己一碰上他便方寸大亂,音調走降,把話全含在嘴裡,咬牙切齒道:「抹、抹胸,快把抹胸還給我!」

「專做女人生意的艷府水二當家想必是不缺這件抹胸了。」他很是無賴,硬是不肯透露抹胸被藏到哪兒。

怎麼可能不缺?眼下她缺得很!

「你一個大男人搶我的抹胸是何用意?」正大光明的要他不肯給,她也只得用迂迴一點的方式討。

「水二當家穿過的抹胸能賣得多少價錢?我倒是挺好奇的。」雙手盤在腦後,衣襟大敞露出古銅色的結實胸膛,舒舒服服地蹺著二郎腿,他一個人便佔了整個床榻大半。

他竟想拿她的抹胸議價?!

被擠到床的內側,水珍珠怕再被他手來腳去,整個人縮得小小的。

「做你的春秋大頭夢!快還我!」雖然怕他造次,她卻沒有放棄要回自己的抹胸。

「別吵,我要睡了。」盍上眼,他道。

「先、把、抹、胸、還、我!」對著他的耳朵,她一字一字說給他聽。

他除了敷衍她之外還會什麼?

眼睫一掀,在她驚愣之間,他一個翻身將她攬進懷中,逼她重新躺下。

「閉嘴。」

「你別動不動就摟摟抱抱的,我可不是那種女人!」老天,她覺得自己累了,跟他的每句對話幾乎都在咆吼,甚少如此折磨自己嗓子的水珍珠感到口乾舌燥,直想來一杯好茶潤口。

真吵!

皺起眉,滄瀾伸手遮住那張喋喋不休,吻起來卻很對味的嘴兒。

「你的確不是那種女人,因為從今日起你便是我的女人。」他霸道的宣佈。

嗯,現下安靜多了。

他的女人?他是病了不成?給他一點甜頭就驕傲起來了。

「唔、唔……嗯……」水珍珠用力欲扳開他的掌心,想要反駁。

但憑她的力氣怎麼可能呢?

水珍珠不住掙扎著,伸腿想踹他,卻被他兩條健壯的長腿給夾住,扭動的上半身也被他結實的臂膀給圈住蠻腰,乖乖貼著他無法動彈,最後她曲起手肘往後一頂--

滄瀾悶哼了聲,「再亂來,小心我把你的手腳一起綁起來。」

他小人的威脅換來不甘屈服的她更多肘擊。

「水珍珠。」他沉聲喚著她的名。

渾身一震,她終於慢慢停了下來,不再有動作。

「不吵了?」

水珍珠嘟起嘴,不甘願的點了下頭,倘若他再不放開她,她可能會窒息而死。

確定她不會再吵鬧,滄瀾才放開她。

水珍珠當真乖乖的不開口也不掙扎,任由他抱著一動也不動。

橫豎他不會放開她,倒不如等到夜深了,他睡著以後再偷翻他的衣服看看抹胸藏在哪兒。

將主意在腦中仔細推敲了一遍,她佯裝累了懶得同他吵,閉上眼睡覺。

總之,先等他熟睡再說。

但千算萬算,水珍珠把如意算盤撥得響亮,偏偏忘了算進自己因為太累而真的睡著。

當均勻的呼吸聲由胸前傳出,滄瀾才鬆開對她的箝制。

瞧她安穩入睡的模樣,原本他還懷疑她會有小動作,看來她是真的累了。

側耳聽著海潮和她平穩的呼吸聲,他亦感到有些睏倦,忍不住的睡意突然襲上,沉重的眼皮緩緩蓋上。

折騰了一晚,夜最終又歸回平靜。

艙房外,一干子海寇全窩在隔音效果不佳的木板門外偷聽。

「沒聲音了。」有人如是說。

不死心的眾人貼在門板上靜待片刻。

「看來首領很喜歡那個姑娘。」個子瘦高的老崔雖然不是擠在最前頭,但還是伸長上半身,耳朵緊貼著門板。

「是啊!」擠在最前頭卻被眾人壓在底下的老喬,偷聽得很辛苦,卻很清楚。

「誰說首領喜歡她的?!」對滄瀾抱有異樣情愫的王琥尖叫,隨即被身旁的人摀住嘴。

要是被首領發現大伙在偷聽怎麼辦?

眾人的目光殺向王琥,傳達出急怒。

王琥也知道被發現的下場,當下矮了氣勢,但仍不忘強辯道:「首領不會喜歡那種弱不禁風、纖細柔弱的小姑娘!」

大伙都知道王琥對滄瀾抱持的情意,也早就習慣,只是揮揮手不把他的話當一回事。

他們都有眼睛有耳朵,看得出來也聽得出來首領的意思。

畢竟首領都說那姑娘是他的人了,誰還敢懷疑呀!只有王琥死心眼,不願看清事實。

唉,大副暗戀首領的事他們也都心知肚明,多少個日子他跟著首領出生入死,遇狂風,碰暴雨的,王琥的忠誠和情意大伙都看在眼裡,但問題是,首領愛的不是男人呀!

只能說這是一段永遠不會實現的暗戀。

「我說的話你們敢懷疑?」王琥瞪大了眼威脅眾人。

「你也聽見首領說的話了。」一名頂個大光頭的海寇聳聳肩。

「你討打是吧!」銅鈴般大的牛眼一瞠,王琥眼看就要揮出拳頭。

那名光頭海寇在身形上與王琥不相上下,一被挑釁,即使沒有深仇大恨也忍不住被激,隨時準備上演船上常見的鬥毆行為。

船醫莫伯連忙跳出來打圓場,「夜深了,要是擾了首領休息,大伙都不好過。」

王琥和那名光頭海寇互瞪了一眼,心知莫伯所言甚是,這才免去了一場架。

「總之,以後大伙要小心對待那姑娘了。」莫伯下了結論。

大伙你看看我,我瞧瞧你,同時有了默契--

既然首領喜歡,在她被扔下船之前,也只好這樣了。

  晨曦。

  水珍珠在獵鷹的輕啄下甦醒。

  黑瀾的眸輕眨,不知為何,停在木桿上上休息的獵鷹飛到忱邊,在她的臉頰上輕輕啄弄著,不疼卻能吵醒她。

  他是想喚醒她?但……滄瀾才是她的主人吧?

  她欲揚手揮趕他,孰料左手牽右手,她早忘了自己雙手被縛綁的事實。

  體力就像破了洞的木桶,無論怎麼裝水也滿不了,是以往常她總是睡睡醒醒,昨兒夜半她醒過來的時候,想起自己的抹胸還沒拿回來,於是便在他身上摸索,卻不小心吵醒了他,經過一番「纏鬥」之後,滄瀾乾脆拿條繩子將她綁起來。

  該死!她就這麼睡了一夜沒感覺?而且將原本打的主意全拋在腦後,徹底不省人事。

  「竟不幫我鬆綁……」她小聲數落著滄瀾的不是。

  突然一頓,她緩緩回首,放大的刀疤……喔,不,是一張男性臉龐入眼簾。

  他還睡著。

  靈光一閃,她暗自慶幸機會來了!還好這只鷹先叫醒的是她,心念一轉,她開心地拍拍他的腦袋。

  「謝謝你啦。」對著大鷹輕聲言謝,她輕手輕腳的挪動身體,以不驚醒他的慢動作離開他的懷抱。

  光是完成這個動作便已令她香汗淋漓。

  老天,她明明才醒,又累得想睡了,若非這男人連睡著都要纏著她,她也不用如此辛苦。

  一想到這裡,水珍珠就忍不住多瞪了滄瀾幾眼。

  麻煩的男人。

  歎了聲口氣,她想坐起身,卻被綁起來的雙手給拖住,找不到一個平衡點,抬起上半身片刻又倒回床榻上。

  砰!

  完了!水珍珠暗自驚呼,緊閉著眼決定就算吵醒他也要裝睡。

  好半響不敢有任何動作,她半掀眼簾偷瞄,確定身側的他毫無動靜,才小心翼翼地思考自己該如何穩穩坐起來,忽地,她眼尖的瞥到獵鷹往他那邊靠過去,既然想以叫醒她的方式同樣喚醒滄瀾。

  「去、去。」怕他被吵醒,水珍珠再度輕趕他。

  獵鷹被她用力一揮,烏喙微開,眼看就要發出剌耳的叫聲--「噓---」她趕緊伸出手示意他噤聲。

  要命,若被他一吵,她還要不要偷拿他的刀完成自己的逃脫計劃呀!

  也不知道那只鷹是不是通人性瞭解她的意思,當真乖乖的飛回木桿上,炯亮有神的鷹眸瞅著她,沒有發出叫聲。

  「怪鳥,你真的知道自己的評價是誰嗎?」對他如此言聽計從,水珍珠忍不住吟念道。

  不對!差點又忘了。

  水珍珠側著身,用綁在一起的兩手撐著床面,歪歪倒倒的好不容易挺起上半身。

  不能浪費時間,她必須快點拿到那把刀。

  她定睛一瞧,滄瀾隨向配著的刀就在床邊、幸好她的雙腿沒有被綁起,只消跨過他便能拿到那把大刀了。

  水珍珠心裡打著完美的主意,唇邊泛起一抹勢在必得的輕笑,但試了幾次卻發現自己壓根無法在不驚動他的情況下站起身,更遑論跨過他,沒多久她的計劃宣告破滅。

  「訪怎麼辦?」她很是苦惱。

  「煩惱什麼?」隱忍了許久,滄瀾終於「甦醒」。

  即使她醒來時他還未清醒,但讓她這麼跌跌撞撞,發出大大小小的聲音,又不是死人,他怎麼可能沒反應?無非是想看看她想做什麼,才不驚動她繼續裝睡覺了。

  「當然是我手上的……嘎!你醒了!」差點洩漏自己的盤算,水珍珠甫回首就見他老神在在的望著她。

  「手上的什麼?」他當然知道她想解開繩子,不過,他要她自己求。

  柳眉倒豎,媚眼一瞠,水珍珠怒嗔:「繩子!快把我的繩子解開!」

  她是開口了,但不是低聲下氣的請求,而是氣憤難當的要求。

  「這是你求人的態度?」滄瀾舒舒服服的躺著,也不急著起床,在這兒陪她耗。

  海寇的生活本來就是如此,首領是般上主宰一切,但同時也是最輕鬆的,總之,就是他最大,沒人會催他。

  「我被綁了一夜還不夠資格發脾氣?」她的理由完全是自己站得住腳的。

  滄瀾挑起眉,神情似笑非笑的,「你究竟了不瞭解自己的處境?」

  「我的處境?不就是我平白無故被綁了一夜,還差點被你逼得跳海,最後落得與你同一間房,處處被你佔便宜的下場!」水珍珠逐一數落著遇上他後的倒霉事。

  一早醒來,她的火氣便如此大,真不知道是哪來的體力,滄瀾在心中笑忖。

  「我說的是身為階下囚的處境。」攏攏披散的長髮,他隨意地打了個呵欠,又道:「難道你以為自己是客人?」

  「階下囚?」是他俘虜她的耶!難道她一開始有求他綁走她嗎?

  「沒錯,打從你上了這艘船開始,我就是你的主子,因為主宰這艘般的人是我。」暫時他可以原諒她大小聲的頂撞他,但她還是欠調教。

  「你瘋了?」他以為他是誰?她可是一個商業世家的當家,怎麼可能臣服於其它人?

  看來不給她一帖重藥,她是不會學乖的。

  滄瀾如敏捷的豹子往前一撲,轉瞬間他們的姿勢又如昨晚一樣曖昧,只不過這次的眼裡燒著隱約的火光,瞅著她的眼神不再可有可無,而是凶狠的瞪視。

  「女人,注意你說話的態度,我不像王琥那樣好耍弄,就算要拿刀抹上你那纖細的勁項……」薄唇抿著無情的線條,無限輕柔的吻上她的勁子,他冷冷吐出話:「我也不會心疼。」

  嘴上這麼說,但他知道自己不會這麼做。

  她是他新找到的樂子,所以不會輕易的殺了她。

  水珍珠渾身一僵,頓然被他哧傻了。

  狠戾的話語配上他不像打趣的神情,她怎麼會以為這男人像她的大姊?

  直至此刻,她才發現水胭脂比滄瀾好上太多了。

  他像雙施捨獵物同情亦同時威脅獵物的猛禽,帶著如沐春風的和藹笑容,口裡卻吐露最冰冷絕情的脅迫。

  涔涔冷汗出額際澪集成一顆顆晶瑩水珠,在她沒法動作之時爬過她的頰邊無聲低落。

  她首次感到前所未有的害怕,只因為他的一句話。

  聽人說過大海是變化莫測的,前一刻還艷陽高照風平浪靜,下一瞬間即有可能風雲變色狂風巨浪,她還沒真正沒見試過,卻覺得他就像海洋,明明還同她笑著,也能隨時拿刀向著她。

  詭譎難測,完全是在說他。

  不自覺地吞嚥了口唾沫,她試圖找回自己的聲音開口:「你……」

  「我想水二當家是聰明人,應該懂我的意思。」做足下馬威,滄瀾毫不留戀的翻下床。

  他不會輕易原諒惹怒他的人,就算她長得再美再艷都一樣。

  水珍珠愣愣地看著他穿戴好一身的裝束,接著走出艙房,而她甚至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口。

  如果是昨晚的她定會對他破口大罵,如果是昨晚的她絕對會吼著要他站住,因那都是在沒見過滄瀾這一面之前;而今,她不確定自己是否還有那個勇氣……去面對他的目光。

  良久後,她才從床上坐起,忿忿地瞪著手上未曾鬆開的麻繩。

  她討厭自己屈於劣勢的挫敗感!

  船上多了一個被綁著的媚姑娘。

  稍早在滄瀾身上嘗到吃憋滋味的水珍珠,現在雖然稍微收斂了些,但與生俱來的驕傲卻怎麼也卸不下,尤其受了他的氣,使得她整日冷著一張臉,對於任何人都不理不睬,倘若有人試圖和她說話,便會換來一陣冷嘲熱諷。

  到船上已經過了兩日,沒有親人,沒有朋友,她獨自一人坐在船頭的陰涼處,雙臂環抱著自己,整個身軀縮得小小的。

  雖然這樣的生活看起來好像和在燕城沒啥兩樣,她還是一個人窩著休息,可身處在一個沒有熟人的環境裡,尤其她還有必須保密的事,心裡壓力自然超乎她所察覺的大。

  原本就嬌小的水珍珠,現在看來更是隨時可能被逐漸增強的海風給吹落,偏又穩穩的坐在那兒不動。

  滄瀾只要抬頭就能發現她的存在,畢竟要在這艘全男人的船上尋找一個女人並不困難,尤其所有人的目光都隨著她移動時,那更不是件難事。

  她的性子剛烈,不輕易低頭認輸,若不給她重一點的威脅,她絕對不會收斂。

  可不知為何,瞧見她鬧脾氣窩縮著的嬌小背影,竟讓他向來平穩無波的心蒙上一屢灰暗的顏色,有些煩躁和不悅。

  她的不理不睬,並沒有讓他感到事如所願,反而很不開心。

  「首領很在意水姑娘?」莫伯睿智的眼裡浮現瞭然的笑意。

  一旁的王琥聽了,怪叫道:「她算哪根蔥呀!首領怎麼可能在意她!」

  視線根本無法從她孤獨的身影上移開,滄瀾沒有出口否認。

  他承認一開始她便吸引他的目光,倔強驕傲的女人他並非沒碰過,但能讓他如此在意的,她是第一個。

  許是國為她有一種不同於其他女人的媚勁兒,那份獨特的味道特別合他的脾胃;但不表示她就可以挑戰他的權威。

  「要替姑娘鬆綁嗎?」莫伯又問。

  「當然不行!」王琥先聲奪人。

  滄瀾瞪了王琥一眼,對他不斷打岔的聲音感到刺耳不悅。

  不過--「若有本事,就讓她一輩子杵在那兒。」他堅持自己是沒有錯的。

  不大不小的聲音順著海風傳進所有人耳裡,當然包括水珍珠。聞言,她立即決定除非他來求她,否則她絕不離開這裡!

  滄瀾也當真說到做到,扔下她不管到處巡視去了。

  「誰希罕!」水珍珠低斥。

  正午時分,烈日當空,火辣螫人。

  雖然有光的時候,那些妖魔鬼怪比較不會來捉弄她,但她天生便無法曬太陽呀!

  身子虛怕曬的水珍珠打從下定決心非等他來找她,否則不離開之後,就隨著不斷變換的陰影移動身子,帶在身上的瑕瑜膏也直往身上照得到太陽的地方抹。

  瑕瑜膏是她和溫雨桓一同提煉出來的,不但是治傷療疤的上等藥材,更能美化皮膚,在燕城可是姑娘們翹之若愚的聖品,她自己更是出門便不離身,一刻鐘得抹上一次。

  水珍珠忍不住自嘲,時不時的被綁,做事竟越來越上手。

  平時出門都會有僕人替在她打傘遮陽,但今昔比,她得自己尋找個有陰影的地方蹲坐。

  「可惡!他最好永遠不要來!」苦等不到他低頭,水珍珠快對艷陽高照的天氣投降,偏偏那一口悶氣哽在喉頭嚥不下,讓她繼續坐在那兒。

  「喂,你!」眼尖的發現一名海寇,她口氣甚差的出聲喚著。

  「叫我?」對水珍珠著實好奇的老喬指著自己,不確定是在叫他。

  「不然這裡還有誰?」水珍珠難得沒氣質的翻了個白眼。

  「水姑娘有何吩咐?」她天生屬於被人服侍的,老喬不自覺地問。

  「有沒有傘?拿把傘給我遮遮。」老天,再不遮,等她上岸就是「黑炭美人」了。

  「傘呀……」老喬想了想,邁著短短的雙腿去替她張羅。

  沒多久,他拿著一把怪裡怪氣的傘出現。

  水珍珠沒有多瞧,直到老喬打開後才發現不對勁。

  「這是什麼?」一把絲帛做的傘?

  「是傘呀。」深怕被水珍珠數落,老喬趕忙解釋,「是咱們從一艘全是身材高大、金髮藍眼的怪人的商船上搶來的。」

  金髮藍眼?是漠北人嗎?不對,漠北人是騎馬的部族,他們對航海術不在行,壓根不可能在海上活動,那麼是……水珍珠撐起傘,發現用絲帛製成的傘更加輕盈,對於兩手被捆綁的她來說使上手並不費力。

  身為精明的生意人,她的腦袋飛快的轉動著。

  若將這把傘帶回長安京,應該能做出相同的東西,而且用絲帛來做定能稠上更多精緻的圖案,到時候肯定會批客源。

  除了這把傘不能擋雨外,只要在點妝宴上拿出來,絕對能接到如雪片般飛來的訂單。

  「這把傘可以讓給我嗎?」一談到跟生意有關的事,水珍珠立刻現實的陪笑。

  老喬搔搔頭,「應該是沒啥大問題,反正大伙也用不著……啊!還是問過首領會比較好。」畢竟船上所有東西都是首領的,也許這看似不起眼的怪傘能賣到好價錢也不一定。

  滄瀾?

  一想到他,水珍珠滿肚子火。

  「暫時借我。」若是得跟他要才行,那她寧可以後再想辦法弄到相同的東西。

  老喬見她一臉怒火,不敢多說什麼馬上離開,但才剛走到甲板,便碰上滄瀾。

  「她人呢?」差不多是午膳時間,想想她也該求饒了,他才會出艙房尋找她。

  沒在船頭的最高處看見她,還以為她逃跑了,但他冷靜下來一想,在這片大海上,諒她也沒地方可逃。

  「水姑娘說她怕曬,可能窩到更裡邊的位置去了。」老喬回頭沒看見水珍珠,於是道。

  怕曬?滄瀾抬頭望了望萬里無雲的天空。

  今日的太陽比起往常算是溫和的,不過對她這個從小生長在高牆院落的深宅裡的千金小姐,怕是不能習慣。

  繞過老喬,這次他終於往船首走過去。

  撐著傘,水珍珠盯著一望無際的海面發愣。

  不知道還要等多久。

  腦袋瓜裡有些凌亂,身體也熱熱的,尤其是腹部更是悶悶脹脹的不舒服。

  糟了!難道是……怕自己的猜測沒錯,她忙想站起來,正巧眼角餘光瞄到等了這麼久的人出現,暗自立誓非等到他不可的水珍珠,立即坐回原處,精巧的下顎微微仰起驕傲的高度,等他走到自己面前。

  「不累?」低沉的嗓音落下。

  高大的陰影遮住了纖細的她,因為有傘的阻隔看不見他的臉,而她也沒有抬頭的意思。

  「跟你這個忙著四處巡視的首領比起來,只是坐著不動的我又怎麼可能會累?」她的話既酸又諷刺,明著稱他一聲首領,暗地裡卻在諷刺他。

  「如此說來,是我沒有給身為階下囚的你工作做,使你閒得發慌了?」滄瀾亦非省油的燈,三兩下便還以顏色。

  哼,就會耍嘴皮子!

  水珍珠賭氣地用力踏著他的影子,同時又不願離開龐大的影子帶來的陰涼。

  滄瀾失笑的盯著她天真的洩憤舉動,不懂她空間是成熟高雅,抑或根本是孩子氣,要不就是被他氣瘋了。

  「你是來幹嘛的?」若不是來道歉,最好快滾。

  「我來看是怎生的女人賭氣要坐在這兒,還敢要傘撐。」她已經不能說是臉皮厚,而是腦子的思考方式異於常人。

  「那麼你現在看到了,可還滿意?」絕美的小臉端著譏嘲的表情,不想接觸陽光,她只得垂首瞪著滄瀾的影子。

  她開始懷疑自己的耐性根本比不上他,等他道歉可能比登天還難。

  「滿意?無所謂滿不滿意,只是覺得有趣而已。」

  「哼!」水珍珠不滿的哼了哼。

  突然,腹部一陣劇烈的收縮陣痛,讓她忍不住痛吟:「唔……」

  纖弱的身軀縮呀縮,幾乎快縮成一團小蝦米。

  只看得見傘頂的滄瀾以為她是熱暈了,遂道:「若是怕曬就進去。」

  讓她一個人霸佔著船頭也夠瞧久了,再不趕她進艙房,誰知道滿船的男人是用什麼眼光在看她的,說不準等會兒有人假借攀談之名行吃豆腐之實,況且她一直撐在這兒也沒法打掃。

  他知道自從她出現在船上後,很多人的目光便緊緊跟隨在她身上,畢竟她是個傾國傾城的美人。

  碧綠的銳眸掃向甲板上不時朝兩人看來的視線,隨後那些視線的主人粉粉找到了事做,不敢再多看他們一眼。

  他非常不喜歡那些停駐在她身上打轉的目光。

  坐在地上的水珍珠壓根不曉得發生什麼事,更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她只知道自個兒迫切的需要沐浴,因為她的月事來了!

  「給我一桶熱水,我要沐浴。」她突然站起身,差點撞到他。

  老天,她現在極不舒服!

  「船上沒有多餘的水給你浪費。」她還當這裡是好家?

  畢竟是姑娘家,月事這種事她不方便告訴滄瀾一個大男人,又怕身上唯一的一套衣裳會被弄髒,又急又慌亂之下,她忍不住喊道:「不管,我非洗不可!」

  她全身上下就只有這套衣裳,倘若髒了她該穿什麼?

  這女人老是學不乖。

  「我說不準。」滄瀾的臉色漸漸難看起來。

  所有偷竊的人都看得出來首領說變就變的壞脾氣升起,紛紛祈禱水珍珠別再說話,以免最後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讓我洗!」偏偏心慌意亂的水珍珠語氣又很差。

  她的慌忙在滄瀾眼裡變成了心急的命令,煞時他耐性盡失,薄肩般的厚掌一把抓住她的雙手,爆出震天驚聲的獅吼?--「不可能!」

  傘,無聲無息的掉落在地,露出那張美得張狂的絕色之姿。

  打從出生以來都是被人呵疼,捨不得對她大小聲的水珍珠,何曾在眾人面前受過這種屈辱?

  心高氣傲的她眼眶一陣刺痛,差點掉出淚來,她覺得自己好委屈,莫名其妙的被綁上這條船,經歷莫名其妙的一切,倘若當初她沒有答應大姊的話,今日也不會落得如此下場。

  她討厭死他了!

  「放開我。」她的語調有些不穩,其實她多想用吼的來表達心中的不滿,偏偏不甘示弱的她怕一吼出聲,眼淚也會跟著落下。

  他竟敢吼她,而且是當著所有人的面前給她這樣的難堪!

  他並沒有放開她,水珍珠一個發狠,用力甩開他的手,扭頭轉身,不顧一切往艙房奔去。

  滄瀾注意到了,在她別過頭的同時,倔強的眸心泛著淚光。

  沒料到會撞見她示弱的表情和眼淚,他也傻了,才會任由她掙脫自己的手,從他面前轉身離開。

  她……哭了。

  那個高傲的女人居然哭了。

  原想給她一點教訓,但她強忍著不肯讓淚落下的委屈表情,一再浮現在他的腦海中,使他的心情跟著被打亂,胸口堵塞著一股煩悶。

  「該死!」他咒罵了聲。

  「首領。」莫伯靠上前,不畏滄瀾難看的臉色低聲說了幾句話。

  但見他俊顏一扭,露出怪異的神色,隨即揮揮手,莫伯轉身追在水珍珠身後。

  滄瀾背過身,轉向她初時遠眺的方向。

  她月事來了?就該告訴他呀!

  他又不是女人怎麼會知道!

  水珍珠窩在自己的轎子裡不肯出來。

  由於轎子就在眾人休息的艙房裡,她不出來,也沒人敢在神色駭人的首領面前不識相地踏進艙房。

  莫伯在滄瀾的首肯後始進入艙房內,他在轎子外邊道:「水姑娘,我想你會需要這些東西,就放在轎子外,你自個兒拿吧。」

  方纔是水珍珠經過他面前時,他發現她的裙子上沾有可疑的污漬,做出的猜測,想必她也是因為突如其來的窘境才會嚷著要沐浴。

  深紫色的大轎內半點動靜也沒有。

  她在慪氣,雖然從未被如此對待的屈辱感強烈,不過心中卻有另一種說不出口的酸楚,令她分不清究竟是失了面子難受,還是被他怒聲相向而難過。

  心,像被他吼出了一個缺口。

  莫伯就杵在一旁等著,遲遲未見她出來,又問:「水姑娘想要清洗的話,我幫你把水提進首領的房內可好?」

  「不、不用了。」驚喘的聲音從轎內傳出。

  她才不要見到他!

  「那麼,還是先處理你的裙子如何?」莫伯暗示她。

  轎內一陣窸窣,頃刻後她探出赧紅的瓜子臉,「我知道這麼說有點強人所難,但……船上真的沒有女人的衣物嗎?」

  果不出她所料,衣裳毀了。

  上了年紀的莫伯掛上和藹可親的笑臉,「我幫你找找是否有沒賣掉的。」

  聞言,水珍珠鬆了口氣,露出了上船後的第一抹微笑,「謝謝。」

  怎麼樣都行,眼下她沒有選擇的餘地。

  盞茶工夫過後,水珍珠在莫伯的幫忙下解開了麻繩,換上了一套素雅的衣裳,跟著由莫伯手中接過新沏的熱茶,茶煙裊裊,氤氳了她的視線。

  莫伯發現她有些坐立難安,於是問:「還需要些其他的東西嗎?」

  水珍珠一愣,隨即搖搖螓首,垂眸瞪著手中的杯子,不發一語,過了一會兒,她又開始扭動起身軀。

  「這艘船上都是男人,我也只幫男人醫過病,對於女人的瞭解並不多,倘若你有任何需要的話,不說出來我是不會知道的。」

  欲言又止的看了莫伯一眼,她仍是把話嚥下。

  其實,她是想好好泡個澡,已經一天沒有碰到熱水,怕髒亂的她忍耐即將瀕臨極限,卻又害怕要求會被滄瀾拒絕;不知為何,她竟擔心起滄瀾的怒火,且下意識想避開。

  「這艘船真的要三個月才到得了偽城嗎?」她止不住滿臉憂心的問。

  初時她天真的認為自己可以等到那時候,現在她只想快點上岸,找間可以痛快沐浴不會被制止的乾淨客棧,然後好好休息。

  「靠岸的日子是首領決定的。」莫伯給了她一個愛莫能助的答案。

  看來是沒法子了……

  莫伯察覺她的渴望,「水姑娘如果想清洗,最好還是回首領的房裡安全些。」

  畢竟整艘船上都是男人,有滄瀾擋在前頭比較令人放心。

  「但……他……」他不肯呀!

  一想到他早先對她釋放出的怒意,令她的心頭一陣酸澀,被水胭脂罵的時候都沒有這麼難過。

  「水姑娘如果能好聲好氣的問,我想首領絕對會答應的。」莫伯看得出來她不是故意朝首領大小聲,是當時心急了些,又無法將姑娘家的矜持放下,說出欲清洗的原因,才會適得其反。

  「好聲好氣……」問題是,她根本無法好好同滄瀾說上半句話。

  「首領雖然陰晴不定,但只要是人大多吃軟不吃硬,水姑娘若是同首領硬碰硬,自然討不到好處。」

  水珍珠是聰明人,聽了莫伯的話後,她仔細的思考了許久。

  她的脾氣在所有姐妹中雖不算好,可秉持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信念,亦不會主動招惹是非,偏碰上滄瀾之後彷彿一點小事都可以把她激得跳腳,若要討好他怕是有點難度。

  「總之,把他當成喜歡吃點豆腐佔點便宜的登徒子商人就行了……」水珍珠喃喃自語。

  也只有把他當成談生意的對象,能夠讓她付出多一點的耐心。

  涼月如鉤,一彎掛天際。

  水珍珠在莫伯的艙房坐了好久後,終於提振士氣打算重新面對滄瀾,在門外磨蹭了好一會兒,才敲了敲門板。

  「進來。」如夜間海水般冰涼的嗓音流瀉而出,聽不出他的情緒。

  水珍珠在心裡不下百次提醒自己要穩住性子,按捺著脾氣,才推開門走了進去。

  獵鷹率先朝她飛撲過來。

  「嗄!」水珍珠一驚,連忙舉起雙手擋在面前,深怕被它的利爪抓花了一張細皮嫩肉的臉蛋。

  清亮的口哨制止獵鷹的動作,雄壯的獵鷹由她面前轉向,在狹小的艙房內盤旋了一陣後,停落在它休憩的木桿上。

  確定獵鷹乖乖不動,水珍珠放下掩護自己的雙手,先瞪了它一眼,繼而看向躺在床上的滄瀾。

  卸下白晝時一身勁裝的裝束,此刻的他衣襟大開,結實的胸膛盡落在她眼底,一頭如子夜般烏黑的髮絲隨意披散在床榻上,慵懶的姿態卻夾帶著隱隱若現的張狂氣勢。

  沒來由的,她的心躁動了起來。

  甚至連接近他都還沒,僅是站在門邊,就能感受得到他對她的影響力。

  「不是打算窩在轎子裡?」沒聽見她的聲音,滄瀾挑眉諷笑。

  臉垮了下來,水珍珠強壓想反駁的意念,深呼吸幾口氣。

  「我想沐浴。」平穩的柔嗓滲入一絲絲的憂,她仍怕他拒絕。

  察覺她不同的語氣,滄瀾暗不見底的眸心閃過一抹沉思。

  「你在求我?」

  求?他以為他是誰呀!

  將差點爆發出來的鄙視埋回心中,她不卑不亢地糾正他的說法,「我想請你幫我。」

  沒錯,就像莫伯說的,沒必要硬碰硬惹得自己滿身腥,有時候女人的柔軟反而能夠激起男人的憐惜,不是嗎?

  若有所思的綠眸瞅著她,對於她突如其來的改變,滄瀾有些疑惑,原以為經過晌午的事,短時間內她不會輕易的原諒他,沒料到水珍珠不但主動接近他,甚至一改原先跋扈的態度,請他幫忙。

  豈不怪哉。

  「船上沒有多餘的水。」他故意刁難。

  「請你幫我。」她使出平時談生意時的手段--顰起娥眉,放軟姿態。

  滄瀾的視線接觸到她露在袖口外的手腕,兩手各帶著一道青紫色的淤痕,那是綁了她一天所留下來的痕跡,襯著她纖細嫩白的皮膚,看上去煞是嚴重。

  「你的手,莫伯幫你擦藥了嗎?」他開口了,卻不是回答她的問題。

  右手覆上左手,水珍珠默默淤青的手腕,鬆開粗麻繩之後才覺得痛。「有敷藥,莫伯說暫時只能這樣,要等上了岸之後才能包紮。」

  她話甫落,滄瀾經過她面前離開艙房。

  水珍珠愣在原地。

  他是怎麼回事?都這樣低聲下氣的請他幫忙了,他竟然丟下她一個人,接下來是怎麼著?要她獨自一人演獨角戲嗎?

  原欲對著門怒喊,紅嫩的唇瓣無聲地張了張,下一瞬間她整個人沮喪了起來。能拒絕她的男人不多,偏偏他從沒答應過她任何事,教她如何不失望。

  難道是她年老色衰,不再討人喜歡?

  才想著,門又打來了,滄瀾提了桶熱水回來。

  「這是……」

  「沒有木桶不能泡澡。」他拿了乾淨的布給她,「熱水不夠再叫我。」

  說完,他走出房外。

  望著關上的門,她許久說不出半句話來。

  「你……特地幫我準備的?」否則須臾間他從哪像變戲法般變出熱水?

  「是你拜託我的。」他的澄清由門外飄進,「快洗,我還要睡覺。」

  她沒看見,門外的他俊臉上帶著一抹不自在的神色。

  水嫩的唇邊不自覺地綻開了一抹笑花,心底一片暖烘烘的。

  「謝謝。」她輕聲道。

  守在門外的滄瀾哼了聲,算是回答。

  水珍珠笑得更開心,

  她確定了,他確實吃軟不吃硬。

  自從那夜起,兩人間有了小小的改變。

  雖然仍不時會上演針鋒相對的戲碼,不過次數減少,滄瀾也未曾像那日一樣對著她放聲怒吼,水珍珠的口氣亦收斂許多,懂得見好就收。

  在船上生活滿一個月,水珍珠按時上莫伯那兒擦藥。

  明明已經過了好長一段時日,手上的淤痕卻好得很慢,使她不得不鎮日掛著兩隻「黑鐲」走動。

  「水姑娘,你手上的淤青再過幾日就能消除了。」莫伯邊幫她擦藥,一邊注意小爐上即將滾沸的熱水。

  水珍珠有喝茶的習慣,是以她每次來上藥,莫伯都會替她沏上一壺茶。

  清涼的藥膏抹在手腕上,再加上莫伯輕柔有勁的力道推拿,給她一種身在家中有人服侍的閒適感。

  「莫伯打從一開始便是自願上船的嗎?」她隨意問起,有些好奇在船上的生活如此苦悶,為何還有人要上船。

  「在我們家鄉,男人如果一直待在陸地上,沒有所屬的船隻,是很可恥的一件事,若能擁有屬於自己的船,甚至是船長的話,人人都會尊敬上三分。」

  這麼說來,滄瀾算很厲害囉?

  「也不見得所有男人都非上船不可。」她忍不住嘀咕,「若男人都上船離開了,陸地上的老弱婦孺誰來保護?」

  聞言,莫伯朗聲大笑。

  水珍珠不解,「我說錯了嗎?」

  「就是因為在陸地上的女人太凶悍,男人才逃到海上呀!」莫伯這一番話似是逗趣,又有幾分真實在,同時意有所指地朝她眨眨眼。

  「陸地上的女人才不凶悍咧……」水珍珠嬌嗔。

  「光說也沒個準兒,等到了偽城你就知道。」不再開她玩笑,莫伯道。

  「偽城?莫伯的家鄉是偽城?」難得碰上偽城人,她忙問。

  「這艘船上全都是偽城出身的海寇。」

  「連滄瀾也是?」

  「當然。」莫伯收拾散落的用具和藥膏。「在偽城,首領的名字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呢。」

  撫摸著因推拿而溫熱的手腕,水珍珠滿臉不可思議,「是因為官府在捉拿他嗎?」

  「水姑娘對偽城不瞭解吧?」見她點點頭,莫伯開口說明:「說穿了,偽城就是咱們這些海寇的聚集地,放眼天下只要是海寇,約莫都是那裡出身的,偽城的港口終年只開放給海寇停泊,也只做海寇的生意。」

  偽城是這樣的一個地方?大姐為何會想在偽城設立分號?

  「如此說來,只要朝廷拿下偽城,便能將大半的海寇一網打盡了,不是嗎?」

  「朝廷無法這麼做。」莫伯倒了杯新茶給她,緩聲道:「偽城是個海島,地勢陡峭高聳,不適合作為海港,只有一處當地人才知道的秘密水道得以讓船停靠,在那個秘密水道之前,必須經過暗礁甚多的海域,所以偽城可以說有天然屏障保護,朝廷的船壓根進不去,更不可能有人洩密,因為那兒的居民都是海寇的親人,根本不會幫忙的,久了,偽城也成為三不管地帶。」

  而「偽城」這個名稱也是如此而來的--偽裝的城鎮,那兒可是海寇的大本營。

  聽完莫伯的說明,水珍珠更加不懂水胭脂撥的算盤。

  是大姐還不清楚偽城這個地方才要她去探路?還是大姐略有所聞想派人親眼證實?橫豎不管是哪一種可能性,她一個姑娘家,孤身一人上了偽城恐怕性命難保,看來跟著他們是對的。

  話又說回來,若大姐早有耳聞的話,未免太放心派她出這趟任務了吧。

  「依我所見,首領應該會在進偽城之前把水姑娘放在其他港口。」

  「為何?」她就是要去偽城呀!

  「偽城是個龍蛇混雜之處,尋常人家的女子不適合出現在那兒。」尤其以水珍珠的身份更不適合。

  「我不是尋常人家的女兒。」她可是艷府水家的二當家,連誤上海寇船她都不害怕了,區區個偽城又有什麼好擔心。

  「水姑娘想去偽城?」莫伯亦察覺水珍珠似乎有其他目的。

  「我--」思考了片刻,她決定別把目的給說出來,改口道:「我現在只認識你們,若隨便把我扔在某個港口,反而更危險不是嗎?」

  「這麼說倒也是。」莫伯掐著下顎,「不過決定權在首領身上,水姑娘不防探探首領的口風,也許首領和我想的不一樣,會把你帶進偽城也不一定。」

  「嗯,我會去問問的。」而且非要滄瀾答應不可!

  莫伯笑著頷首,起身打開窗,鹹鹹的海風竄入,就著滿室清新的茶香和特有的藥味,融合成古怪卻不令人討厭的味道,金黃色的陽光灑入艙房,落在她飛揚的髮絲上,彷彿一縷縷的金線閃耀。

  在船上除了船長有自己的艙房以外,只剩莫伯有一間醫務室了。

  「莫伯會期待回鄉嗎?」她抬起手撥開遮住視線的髮絲。

  「上了船,大海就是我們的家。」

  「但家人都在岸上吧。」她不懂漂泊在海上整天與海為伍的心情。

  不能好好洗澡的地方,她是永遠不會喜歡的。

  「是啊,若說靠岸的話,那就別有一番不同的心情了。」莫伯悠閒的泡著茶,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她閒聊。

  「近鄉情怯?」將螓首擱在窗邊,水珍珠瞇起眼很快尋找在甲板上的高大身影。

  他正和某個光頭海寇持刀比畫著。

  海上的生活除了望海興歎外,打掃甲板船艙,喝酒用膳,沒事小賭怡情,再不然就是互相鬥毆……喔,不,聽說那叫良性切磋。但每次看到海寇們全身是傷的跑來給莫伯上藥,她便不覺得那種拿刀互砍是良性切磋。

  她聽說過只要打敗船長,即能取得船長的地位,看來也不是沒人想把他幹掉,自己當船長嘛!

  順著她的視線,莫伯發現了甲板上的騷動,忍不住歎道:「唉,又在給我找麻煩。」

  「呵呵。」水珍珠輕笑。

  莫伯嘴上念著,倒也不曾勸阻過他們。

  「雖說海上的生活是挺苦悶的,但男人出海都是為了一個夢想,一口氣,和想看盡所有地方才上船的。」

  水珍珠捧著杯子,沒有打斷莫伯的話。

  「而靠岸呢,則是每個人都有不同的理由。」

  「不同的理由?」

  「有些人是為了將搶到的東西換成美酒美食,或是許久未見的親人,總之,每個人的理由不盡相同。」

  不同的理由啊……

  水珍珠捧起杯子啜了口微涼的茶。

  雖然味道不若她平時喝的好茶,卻別有另一番不同的風情。

  她有點瞭解莫伯說的話了。

  那麼,他靠岸的理由呢?

  斜陽下,海面被染成了橘紅色的綢緞。

  只要有陽光,水珍珠便會撐著傘,此刻她正漫步在甲板上。

  在船上時辰只有晝夜之分,她很難得知真正的時辰,夜了,早早熄燈休息,白晝,又是一日的開始,如此不斷的晝夜更迭,她漸漸習慣。

  「在看什麼?」

  他的氣息被海風夾帶,在出聲前已經洩漏蹤跡。

  水珍珠回過身,露出傘下的白皙臉龐。

  「夕陽。」她喜歡每日太陽餘暉盡沒在遙遠的那一端的景象,那是上了船後才開始的。

  只不過夕陽沉落之後,那些伺機而動的鬼怪又出來了。

  一想到此,水珍珠忍不住沉了表情。

  「若我沒記錯,你很討厭陽光。」白日時要她上來甲板可真會要了她的命,他不只一次看見她拿著口中說的瑕瑜膏抹在臉上、頸子甚至手上,聽她說那可以防止被曬傷。

  不過,看她這身細皮嫩肉,他全然不懷疑她直接暴曬在日光下會受傷的問題。

  討厭陽光就不能喜歡夕陽?水珍珠暗忖。

  「我也討厭髒亂,怎麼就不見你將艙房內打掃的乾淨些?」她斜睨了他一眼。

  滄瀾露出痞痞的笑容,故意說:「我喜歡髒東西。」

  他是來討架吵的嗎?

  「呿!懶得同你吵。」水珍珠揮手趕他,等著夕陽落下的那一瞬間。

  滄瀾盯著她須臾,突然道:「過來。」

  水珍珠輕歎,「如果你有事要說,等夕陽落下好嗎?」若非不想破壞自己的好心情,她早就要他滾了。

  滄瀾不再多說話,逕自一把將她打橫抱起。

  「哇!」輕呼了聲,她的傘掉了。「你幹嘛?」

  這男人做事總是依自己的心情,愛怎樣就怎樣。

  低首瞅著她被夕陽染上橘紅的兩頰,那模樣使他想起兩人相處的頭一晚,她在他身下既羞又怒的嬌嗔神態。

  滄瀾忍不住心頭一悸。

  瞧他直盯著自己也不說話,那兩道帶著穿透力的目光擾亂了她的思考,臉也不爭氣的紅了起來。

  幸好有夕陽的掩飾,否則定會被他看出所以然。

  「你睡著了?」伸手拍拍他的臉頰,她試圖不讓氣氛陷入一種曖昧的尷尬,卻沒發現自己的舉動是屬於戀人間的親暱。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他的臉更加靠近軟軟的柔荑,教她移開手也不是,不移開手也不是,末了只得貼著他的臉,動也不敢動一下。

  「……滄瀾?」委實對那股異樣的氛圍沒轍,像是怕打擾到他的專注,水珍珠輕輕喚著。

  滄瀾看著她,逐漸俯身而下--

  明明聽見了她的話,卻故意不回答。水珍珠困窘的暗忖。

  被他抱在懷中無處可逃,她縮回手抵在他胸前,神情有著慌亂。

  他要吻她嗎?

  「不……」抗拒的話逸出那紅潤得誘人的唇瓣。

  他不急,停下動作,挑眉望著她。

  說實話,連她都不曉得自己想拒絕還是……啊!不對,為什麼她不拒絕他的輕薄的行為,還要如此煩惱呢?

  「你、你剛剛說要去哪兒?」她脫口問,欲化解眼前的詭異氣氛。

  看來她還不能習慣他的碰觸。

  沒有窮追猛打的意思,滄瀾順著她的話回答:「上面。」他指著船桅上的瞭望臺。

  「要怎麼……」順著他所指的方向望去,水珍珠忍不住問:「上去?」

  滄瀾神秘一笑。

  頃刻後,她和他佇立在狹小的瞭望臺裡。

  夕陽餘暉,越接近天際的邊邊,也將雲朵染上一層如橙橘的甜美色澤。

  沒有了傘,她小心的躲在他的陰影下,拒絕被任何一點光芒直接照到。其實光是直視著太陽,都會令她雙眼感到疼痛。

  「這兒真不錯。」雖然在船上望出去也是無邊無際的大海,由此望出卻有種與夕陽平行的感覺。

  滄瀾沒答腔,吹了聲清亮的哨音,在天空旋繞的獵鷹轉眼間停在他纏著厚皮革的腕上。

  「難道它都不會飛得遠遠的,遠到認不出回來的方向?」水珍珠突然有感而問。

  「獵鷹大多是生活在陸地上的,它們的野性雖強,但馴服了之後卻又習慣且甘於被人飼養的生活,甚至懂得利用叫聲來討好主人換取飽餐一頓……」滄瀾邊說,邊從衣襟內掏出一顆鹵蛋給獵鷹吃。

  「它吃鹵蛋?」水珍珠的語氣很驚奇。

  「嗯。」他拿了一顆鹵蛋給她。

  獵鷹隨即轉向她,乖乖的吃起她手中的鹵蛋。

  「好怪喔,你怎麼會喜歡吃鹵蛋?」用另一隻手小心翼翼的摸了摸獵鷹的頭,水珍珠露出宛如孩子般純真的笑靨。

  滄瀾未曾見過她這種神情,瞬間,一股如甜似蜜的滋味在心頭泛開。

  「然後呢?」沒聽他把話說完,水珍珠抬首望向他。

  偷看被逮到,像被逮著小辮子的頑童,滄瀾不自在的別開眼,繼續說:「而生在海上的獵鷹則是會被大海困住,它離不開這艘船,也無法飛出這艘船所航行的距離。」

  「所以你才會放任它到處亂飛?」水珍珠沒注意到他的異樣。

  餵食完獵鷹後,滄瀾一個振臂,轉眼間獵鷹又翱翔在天際中,漂亮的羽翼大張,看起來好不自在快活。

  深邃的綠眸隨著獵鷹飛遠後轉而緊鎖著她。

  「海已經替我將它困住了。」滄瀾意有所指道。

  水珍珠顰起眉。

  他是在暗示她的處境和那只獵鷹是相同的,只要在大海上就等於在他的勢力範圍?

  「那只獵鷹是你從小養起的?」

  滄瀾挑眉默認。

  「人家說怎麼樣也不會忘了故鄉的路,它自然會跟著你,說不準它早將你當娘來看。」她可不是打出生就跟著他,怎麼可能會永遠停留在海上。

  「倘若我永遠不靠岸呢?」他的問題有點挑釁的意味。

  水珍珠半睞著他,隨即輕笑,「你不可能。」

  他說過糧食和水最多只能維持三個月,擁有不靠岸是癡人說夢話,如今已經一個月了,最慢再兩個月就可以上岸,而且目的地還是偽城。

  滄瀾笑而不答。

  那種可有可無的自信態度似乎是在告訴她,沒有什麼他辦不到的事,今天若是他想,就算得逼著海員跳海來節省糧食,他都不會猶豫。

  沒錯,他不會摘了她的翅膀讓她無法飛翔,卻要她自己飛回他的身邊。

  看出他眼底的自負,她反倒猶豫了。

  「你只須帶我到偽城就好。」他看起來似乎不打算讓她走。

  她就這麼想去偽城?

  「我會帶你到偽城。」滄瀾的神情高深莫測,似乎有些話沒說清楚。

  聽到他這麼說,水珍珠鬆了口氣沒注意到他話中有話。

  先不說到了偽城後要如何擺脫他,要是他決定把她隨便丟在某個港口,那才真正令她大傷腦筋。

  不發一語觀察著她可疑的神色,滄瀾始終沒有問她的目的。

  自從她知道這艘船停靠的目的地是偽城之後,便再也沒有吵過要回海港,而其他人,甚至包括王琥在內也都習慣船上多了這個女人,好似她一開始就在,完全不會格格不入。

  眾人都忘了她一開始身為人質的事實。

  是他太放任她,也太寵她了。

  「不過你得答應我上了岸,什麼都得聽我的。」

  聞言,水珍珠歡喜的心情瞬間跌到谷底。

  她忿忿不平的瞪著他,嚷道:「我不是你的船員,下了船之後,我走我的陽關道,你過你的獨木橋!」憑什麼要她聽他的話?

  鐵臂在她沒有發現的時候纏上纖細的腰肢,在原就狹小的瞭望臺裡,他縮短彼此的距離,使她得仰高一張嬌媚的臉蛋看著他。

  「我隨時可以把你丟在其他地方,這一帶海域多得是無人小島,想去住住看嗎?」滄瀾很小人的威脅。

  又來了,他總是用溫柔的笑容祭出最認真的恐嚇。

  「給我個理由。」她不甘心乖乖的聽命於他,要死也要死得瞑目。

  「嗯……」他發出思考的單音,卻俯身靠近她的臉。

  「滄瀾!」不得已,她只得出聲制止他隨時出現的登徒子行為。

  他壓根不當一回事,薄唇先貼上她粉嫩的頰邊,落下密密的輕吻,隨後滑落到她敏感的耳殼。

  「因為你是我的人質。」給了個她絕對不會滿意的答案,溫熱的舌挑逗地舔上她如白玉般的耳。

  當濕熱的氣息沾染上耳背,水珍珠險些腿軟站不住腳,兩隻小手緊緊的攀著他才不至於滑落。

  現在就算她再不滿意也沒心思反駁。

  迷濛的眼裡閃著媚人神采,在他眼中的一潭黯火映入她的眸心。

  「閉上眼睛。」他的唇落在她的唇邊,徐徐開口。

  無力抵抗他全身上下釋放出的狂放男性氣息的水珍珠,依言乖乖閉上了雙眼。

  溫濕的舌尖放肆的伸進她的口中,激情的吻,很快令她暈頭轉向。

  她無法抗拒。

  這一刻,她的心只為這一吻而跳動。

風,逆向襲來。

灰暗的烏雲染上了近一半的天空,雖然有風卻沉悶不已。

每每到了這種陰鬱的天氣,水珍珠特異體質的身子總是更加孱弱,因為這種陰晴不定的日子,她身旁的魔物簡直像解禁般傾巢而出,壓得她直不起身,只得趴伏在船舷上。

「看這樣子,咱們很接近暴風雨了。」王琥看著天空,說出眼睛沒瞎的人都看得出來的事實。

滄瀾吹了聲口哨,獵鷹很快降落在他的左肩上,拍了拍它的頭,他才開口:「先把會移動的東西都穩住,準備收帆。」

趴在一旁連半步也難以移動的水珍珠聽著滄瀾交代的每一件工作,再看看黑雲密佈的天空,忍不住喃喃道:「不過就是場雨罷了……」

不大不小的聲音正好飄進滄瀾耳中,銳利的眼眸掃向軟弱無骨的纖細身子,眸光有著連自己也沒發覺的寵溺。

這丫頭來到船上這麼久的時日,還未曾碰過暴風雨。

說也奇怪,雖然她睡著的時間很長,但總會有要人搬那張椅子出來睡在甲板上,明明怕曬,卻硬要出現在看得見陽光的地方才睡的著;而且,她像個迷路的孩子,他走到哪兒,附近便能看見她的身影。

或許她不是溫順乖巧聽話,但這種依靠他的舉動,大大的滿足了滄瀾大男人的心態。殊不知水珍珠只是因為看在他那把大刀能「斬妖除魔」的份上,怎麼也不願和他分開太遠的距離。

「等你見識到這場雨的威力,便不會說出『只是一場雨』這種話了」。不知何時來到她身側的滄瀾如是道。

「怎麼?難道在海上下雨打傘沒用?」水珍珠眉間儘是訕然。

「我們不打傘。」眸光閃動,他別有所指。

可惜腦中一片混沌的水珍珠沒察覺,只當他在說笑。

「不打傘?難不成是躲在木桶裡?」她話裡嘲笑越來越明顯。

滄瀾聳了聳肩,不置一詞。

「哎呦,好熱。」軟嫩的小手撐在額際擋在炙熱的光芒,水珍珠看著還沒被烏雲遮住的另一半天空,「下點雨也好,如果是太陽雨的話。」

只要有太陽,那些妖魔鬼怪便不敢放肆,否則她幹嘛放著舒服的床不睡,每天跑到甲板窩在那一點也不好睡的椅子上。

「怕熱何不回艙房去?」瞧出她蒼白的臉色,滄瀾忍不住念了她幾句。

在太陽底下她非但沒有臉色紅潤,反而越發虛弱,連站也站不直,委實奇怪。

健臂一攬,藉著他的支撐,水珍珠好不容易站直身軀,片刻後,又軟倒在他身上。

「站直。」皺起眉,他命令。

「我趴在這兒好好地,又沒礙到你。」站直?也不看看她身上壓了多少「有的沒的」,如果他能替她趕走這些妖怪,別說站直,跑跑跳跳也不成問題。

水珍珠無奈的朝肩頭頸間揮了揮,聊勝於無的驅趕著那些如蒼蠅般趕不完的「大害蟲」。

以為她是在趕自己,滄瀾眼明手快的抓住她的手,不讓她得逞。

「只要你在這船上就是礙了我的眼。」他的話總是能輕易的挑起她的怒火。

可她現在一點同他吵架的精神也沒有。

水珍珠只是橫了他一眼,懶得說半句話,向旁邊移了三步,重新恢復癱軟的姿態。

眼見她一副隨時可能昏厥的病懨懨模樣,滄瀾心頭一陣酸澀,彷彿有人掐著他的心不放,又擰又扭的。

「你是天生病弱?」

天生病弱?水珍珠偏著螓首想了想。

「可以這麼說。」她確實打小便能看見那些常人看不見的東西。

「無藥可醫?」

「嗯,無藥可醫。」這次水珍珠可回答的毫不猶豫。

如果有藥可醫的話,她需要這麼辛苦嗎?

每每年初上玄武廟祭天一事,也只有她和大姐必須年年出席,正因為到了寺廟會讓她好過一些,至少那些妖魔鬼怪沒膽子大到敢入侵「神居」,只是一年四季任何需要祭天祭祖上香拜拜的活動總少不了她。

天知道她也是情非得已呀!

滄瀾俊臉一扭,帶有傷疤的面容看起來比任何厲鬼都可怕。

當真無藥可醫?

凝視著那道迎合逆風的身影,親手抱過她,滄瀾知道她有多纖細瘦弱,第一次就讓他有種隨便一陣風都能吹飛她的感覺,這麼纖瘦的女人走出去說是艷府水二當家,恐怕沒見過她的沒半個人相信。

「哈啾!哈啾!」清亮的噴嚏聲,水珍珠一連打了兩個。

揉了揉粉嫩的鼻尖,皺了皺眉,這個小插曲終於讓她由船舷上撐起身子。

只不過那一聲聲的噴嚏聽在滄瀾耳裡很是刺耳,他招來莫伯低頭耳語了一陣。

「她的情況如何?」他劈頭直問。

水珍珠幾乎日日會讓莫伯把脈,關於她的身子情況,莫伯應該是最瞭解的。

叼著煙斗,莫伯含笑,「水姑娘情況很好,雖然脈象虛了點,但只要好好的食補一番,應該會沒事。」

「沒事?」看著她那要倒不倒的摸樣,沒事才有鬼!

「首領若不放心,附近找個港口靠岸,讓開業的大夫瞧瞧如何?」到底莫伯也不算是個正式的大夫,包紮包紮傷口,治治小風寒,把把脈還可以,再多他也不會了。

滄瀾攢眉,認真思考靠岸的必要性。

「我不需要大夫。」在旁聽進他們所有對話的水珍珠拒絕。

沒病沒痛的,何須大夫?

啪!

滄瀾正想開口訓她幾句,一滴不大不小的雨點落在鼻尖,神情一凜,他改口:「進艙房去。」

沒想到暴風雨來得這麼快,不過轉眼間原本高掛天際的太陽,如今已完全被烏雲給遮住,黑壓壓的雲層很低,彷彿壓在他們頭頂。

「不--要--」水珍珠仍賴在船舷上,語調是故意惹人生氣的可惡。

啪嗒!啪嗒!

  雨點漸大,一滴一滴的打在甲板上。

  「真的下了……」她煩惱的蹙眉,心知不能讓身上的衣裳淋濕,可又提不起勁來走回艙房。

  噢,那可不是段近距離……對現在的她來說。

  「唉,你們就不能離我遠一點嗎?」水珍珠將不想動的原因全歸罪在背上壓著的一群。

  生活在一起已有一段時間,滄瀾還是不能習慣她時常朝空無一人的地方說話的舉動,而且初時也帶給其他船員不好的感覺,讓他們感到心神不安。

  不過,不可否認的,因為她的舉止怪異,使得她變成一朵只能遠觀不能褻玩的高巔之花,省去了他很多白眼和瞪視,雖然他亦不喜歡別的男人直盯著她。

  不只不覺間,她在他心中的份量似乎有增加的趨勢。

  即是忙碌與其他事,目光總會不自覺的追隨著她,每晚抱著她入睡時,感覺那氣若游絲的鼻息總令他沒來由的一陣怒火攻心,而且比起她的怒容,更想看見她對自己展露笑顏……

  這麼說來,她似乎沒有因他笑過。

  「哎呀!下大了!」

  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滄瀾被水珍珠這麼一嚷嚷,才回過神來。

  大雨在他沒注意的時候傾盆而下,風勢則越發狂暴。

  這是貨真價實的暴風雨。

  「過來。」滄瀾朝她伸出手,正要握住她之時,一波大浪襲向船身,站不穩的水珍珠瞬間被甩向老遠的那邊。

  「啊--」水珍珠不能自己的後退,兩隻手在空中撈呀撈的卻什麼也夠不著,抓不到可以穩住自己的支撐點。

  等等,空中?

  危機當兒,水珍珠抽回理智看向一旁,立刻發現船幾乎快被翻轉過來,無怪乎她會整個人垂直向後仰倒。

  「女人!」來不及抓住她,滄瀾扒著船舷,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她落下。

  繼續往後墜的話,她絕對會因為撞到另一邊船舷而身受重傷。

  看清楚自己處境的瞬間,她的眼中只能映著他慌亂的神色,努力把手伸長在伸長,但他卻離她越來越遠。

  這下是真的完了吧……他沒辦法救她。

  腦中清楚地閃過每一張熟悉的臉孔,爹、娘、大姐,幾個妹妹和弟弟……最後停格在他驚慌失措的面容上。

她會掉下去。

才認清事實,下一瞬天地翻轉,往後墜的勢子減緩,接著她整個人輕墜在甲板上,然後船面又開始傾斜,這次卻是與剛才完全相反的方向。

「呃……」只來得及發出一個單音,她換了個方向朝滄瀾所在的方向急速下墜。

「啊--噢!」水珍珠一路翻滾尖叫,這次總算被他給接住。「好痛……」

腹部撞上他粗壯的臂膀,她忍不住痛呼。

「抓好!」沒時間停下來看她是否傷著,滄瀾一把將她攬起,抓著她讓她攀著船舷。

「嗄?」微微一愣,水珍珠來不及反應,只得聽話的攀緊船舷。

「待在這裡,不要動。」滄瀾吩咐著,眼角餘光瞄見在一旁攀著木桶的老喬,正想要他過來看著水珍珠,轉眼便見他抱著木桶滾到另一邊,接著又看到抱著桅桿的老崔,那瘦長的身子幾乎抱著桅桿轉了一圈,還沒被甩出去落海值得讚賞。

嗞,沒半個有用的!滄瀾暗咒。

「總之,抱好船舷。」話落,他準備走向船舵。

抱好?就這樣?他沒什麼更好自保地方法可教她嗎?

水珍珠當然也看到老喬和老崔的情況,她實在不認為自己的能力比他們強,也許等暴風雨過後,他就必須到海底去撈她的屍體了。

「滄瀾!」水珍珠叫喊著,偏偏大雨蓋過了她的聲音,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走遠。

暴風雨如小石子般不斷地往她身上打。

船面不斷搖晃,還來不及收起的木桶在甲板上滾來滾去,原本連站著都很吃力的水珍珠只能攀著唯一的依靠--船舷,連一步也跨不出。

這下她終於瞭解滄瀾話裡的意思了。

不過是一場雨沒錯,但在海上便成了一場驚天動地的暴風雨!

驀地,船身有一個大傾斜,她再次被甩了出去。

好吧!倘若天要亡她,也沒辦法了。

水珍珠不在呼救,全身放鬆的像個布娃娃般隨意飛舞,同時又心經膽顫的等在這即將襲來的疼痛。

對了,撞上任何地方都會很痛的,掉進水裡的話她也不會游泳……太可怕了,她還是不想死!

原本緊閉的雙眸突地睜開,水珍珠放聲尖叫:「滄瀾--」

砰!

她感覺自己撞傷上了某種東西,有些硬硬的,可又濕濕軟軟的,會疼,卻沒有她想像中那樣疼。

緩緩的張開眼,往背後一看那些向來以捉弄她、欺負她為了的鬼怪竟全壓在她背後墊底,讓她免去直接撞傷木桶的皮肉之傷。

它們在幫她?

水珍珠霎時有些莫名的感動,一直以來總以為有這些鬼怪作伴是她人生最悲哀的一件事,沒想到在危機的關頭救了自己一命的竟也是它們,但--

「該死!我的體質越來越接近這些魔物了。」否則常人都是穿過它們,她居然能被它們接到!

以前她只是感覺得到它們,但那種感覺跟如此真切的觸碰終究有差別啊!

結論一出,水珍珠簡直不知該替自己命大感到高興,還是為自己注定和這些鬼怪糾纏不清感到難過。

「噢……哪個該死的壓在我身上?!」王琥的痛呼由木桶底下傳出。

糟糕,看來她不僅是撞上木桶而已。

水珍珠趕緊從木桶堆中七手八腳爬起來,可仍站不穩,畢竟船傾斜成一種不可思議的角度,好多人抓著收帆的麻繩在空中蕩過來蕩過去的。

「真壯觀……」沒發覺自己站在艙房的窗子上,她看傻了眼,喃喃道。

「你這個礙事的快進艙房去!」壯觀?真虧她說得出來。

「要你管。」水珍珠別過頭,就是愛跟王琥鬥嘴。

「你這娘兒們……」王琥氣得想掐死她。

水珍珠的視線早被另一頭的滄瀾給吸引。

只見他獨自一人一手操舵,另一手還要忙著揮開朝他滾落的各種物品。

突然一隻大木桶由他背後滾過去。

「小心!」她忍不住大喊提醒他。

彷彿後腦勺長了眼睛,滄海側身,漂亮的閃過木桶。

咚、咚!

她的心多跳了幾拍,為木桶差點砸到他這件事。

不可否認的,她在擔心他。

可為什麼呢?

「他沒事--」沒時間細想背後的原因,她正想問身後的王琥有關滄瀾的情況,就聽見一陣不妙的聲響。

咚咚咚!

雖然滄瀾閃過了,可王琥就沒那麼好運,粗厚的手正要趁著慌亂沒人可顧她之時痛下毒手,結果反被一旁滾來的木桶給壓個正著。

「啊--」

水珍珠壓根沒心思去管王琥,看著四周亂飛的大小木桶和人影,她亦覺得此刻不適合待在甲板上。

努力在傾斜的甲板上穩住腳步,她估量著到滄瀾艙房的距離,同時觀察著四周海浪的湧進程度,等著浪濤變小,她要一鼓作氣跑回去。

忙著掌舵的滄瀾發現原本應該在船尾的她竟到了船頭來,再看看她身旁有一對有她身高一半高的木桶亂滾,濃眉一蹙,對著她喊:「女人!快進房去!」

進房去?

「剛剛不知道是誰讓我待著別動的……」水珍珠懶得扯開嗓子跟他大吼,暗自低罵。

她也想進去呀!問題是總要找個對的時機嘛!

「水姑娘,你還是快點進去吧。」抱著木桶正巧滾到水珍珠旁邊的老喬瞥見首領的神色極差,趁著滾遠之前連忙勸道。

「你們一個個都叫我進去,怎麼不看看我有沒有法子進去?」水珍珠眼眉間極盡嘲弄,要老喬看清楚她和他們的處境並無不同。

老喬看著努力想攀住周圍可以抓的任何一樣固定物體的水珍珠,細想了想。

「也是……」

「你呢?你打算一直跟著這木桶滾?」不如找個不會動的抱不是更好?

老喬的答案頗妙,「至少掉進海裡我還能浮起來。」

水珍珠翻了翻白眼,「隨你去吧。」

「放心吧,暴風雨快過了。」老當益壯的莫伯接到滄瀾的指示,費了好一番功夫到水珍珠身旁,欲將她帶離甲板。

「過了?」她覷了莫伯一眼,因他的提醒察覺雨點漸小,風勢也變得較為溫和。

海上的天氣總是這樣,時晴時雨的,沒啥好大驚小怪的。

莫伯頷首,給了個肯定的答案--

「嗯,過了。」

天,放晴的毫無預警,令人措手不及。

暴風雨和眼前的一片狼藉好似一場夢般,眨了眼便會醒過來。

「我不是要你進艙房去!」突地,一聲震耳欲聾的怒咆貫穿眾人的耳朵。

大夢初醒的眾海寇,終於又動了起來。

沒錯,聽到首領的怒吼才有活著的真實感。

甲板上,滄瀾怒氣沖沖地朝她走過來。

水珍珠想著自己是否該假裝沒聽見,偷偷溜回艙房去睡她的大頭覺,畢竟事實如同他所說的,他確實要她進艙房,可她沒乖乖聽話。

「不准動!」滄瀾又是一聲怒斥,阻止那個企圖粉飾太平悄悄離開的女人。

不准動?鬼才聽他的。

向來不願邁開步伐跑步的水珍珠這會兒已經小跑步了起來,就怕被滄瀾逮到。

「我說,不准動。」滄瀾眉心一蹙,對於這老愛跟他作對的女人真是又愛又恨。

水珍珠才不理咧!

「有本事你把我綁起來呀!」性子一拗,她倔強道。

滄瀾挑眉。

頃刻後,水珍珠再度被綁了起來,只不過這次滄瀾是用柔軟的布綁她,免得又像之前傷了她細皮嫩肉的皮膚。

「滄瀾!」他竟真的綁了她?

「放開我!」站在原地,水珍珠不肯跟他走,非要他先鬆綁。

愛找他麻煩的女人。滄瀾忖度著,乾脆把她扛在肩上。

被倒掛在他肩上,水珍珠小臉一紅,綁緊的雙手猛捶他寬闊的背,直嚷著:「放開我、放開我、放開我!」

滄瀾神態自若,壓根不把她的斥喝放在眼底。

既然她不肯聽話,綁她確實是最省力的作法,而且這方法還是她自個兒提供的。

「安靜些。」厚實的虎掌懲罰性的拍打她的粉臀,聲音響亮可不怎麼痛。

他打她,還是用打孩子的方法!

屈辱感令水珍珠怒火揚了起來。

她真是傻了,剛剛才會擔心他!

「滄瀾,我叫你放開我!放我下來!」漲紅的小臉不知是因憤怒是因羞赧,但掄起粉拳的小手,手勁可不含糊。

這次滄瀾依言將她放了下來。。

精巧的繡鞋一落地,她忙想躲開他遠遠的,無奈他的手臂像堅固的牢籠,她壓根逃不了。

他俯身在她耳邊低喃,「倘若你不安靜點,我會用你最不樂見的方式懲罰你。」

細瘦的身子忍不住微微發顫,她知道他絕對說到做到。

「若、若要我安靜,你就別盡做些會讓我生氣大罵的事。」 感覺到他吐在她耳邊的氣息是灼熱的,水珍珠得咬緊牙根,才能把話完整的說出來。

「哪些事?」挑起眉,滄瀾故意逗她。

她媚眼一橫,「你說呢?」明知故問!

健壯的手臂滑落至她的粉臀,使力一提,將她給重新抱了起來。

「你說是這樣嗎?」

整個人坐在他的手臂上,水珍珠沒被人如此抱過,重心一個不穩,雙手緊緊攀著他的肩,嬌喝:「你幹嗎?別這樣!」

她會摔下去的!

「這是你不肯乖乖聽話的懲罰。」滄瀾壓根不把她的掙扎看在眼裡,執意抱著她繼續往船舷靠過去。

她幾乎是被他捧在船舷之外,瞥了眼底下深幽黑暗的海潮,水珍珠差點昏倒。

「我會掉下去的!」此時她顧不得什麼高貴優雅,頻頻大喊:話說她自從上了這艘海寇船之後,禮教亦幾乎都拋諸腦後。

「你不是不怕嗎?」這只是給她一點小小的懲罰。

如同剛才那種危急的時刻他根本無暇顧及她,幾次看她像個布娃娃被甩來甩去,他的心頭可不好受。

不好受?

綠眸暗了暗,滄瀾察覺在自己沒有意識到之前,心中已經慢慢充斥著她的身影。更學會了擔心她。

這代表什麼?

「快放我下來,我不會游泳!」她繼續呼叫,把滄瀾由思緒中拉回。

「我會。」滄瀾懶懶一笑,「你若掉下去,我會救你。」

無論代表什麼意思,他知道,上了岸,他也絕不會讓她離開。

瞧瞧他說這是什麼話?還要等她掉下去嗎?

「放我下去不就沒事了!」雙手不敢離開他的肩,水珍珠氣焰越來越高張。

「問題是,我不想。」方纔她不是堅持要在甲板上?如今如她所願又換得一陣怒咆。

「虧我剛剛還那麼擔心你,你現在的舉動簡直恩將仇報!」她啐了一口,十分不爽。

不知怎麼著,方才看那只木桶狠狠地砸向滄瀾的後腦勺,她便感到一陣心驚肉跳,如果她有學輕功,定毫不猶豫的朝他飛身撲去。

怪了……她不是很討厭滄瀾的嗎?

「你說什麼?」

  滄瀾以為自己聽錯了。

  她會擔心他?這個被他俘虜,每每在自己身上踢到鐵板的女人會替他擔心?

  不知道怎麼著,他的心情飛揚了起來。

  瞧他一臉意氣風發的得意貌,水珍珠這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白皙的臉漲得通紅,她簡直想挖個洞把自己埋進去。

  問題是這裡是大海,哪來的土地可挖洞?

  「我,我……你才在說什麼?」水珍珠郝然地別過螓首,就是不看他。

  不說?

  滄瀾故意將她放在船舷上,龐大的身軀阻擋在她的前方,兩手則撐在她的身側。

  被他的舉動一驚,水珍珠更是不敢放開他,白嫩的小手揪著他的衣領緊緊的,憤怒的火焰由她的眸心燒向他。

  「我真的會掉下去!」如果她死了,絕對是他害的。

  話才說完,船身觸礁引起一陣碰撞。

  「啊--」因為撞擊的力道過大,坐在船舷上的她整個人往後仰,他及時拉住她,不過她的手也沒放就是了。

  整個人撲向他懷中,左臉頰被碰撞的疼痛,淚花在她眼眶裡打轉。

  滄瀾先是檢查她的左臉頰,確定沒有更腫才問:「說不說?再不說你可能會掉下去。」他小人的威脅著。

  「你還敢說。要是我雙腳踩在甲板上哪會落海!」有了方才差點落海的經驗,水珍珠才發現自己上船被逼著跳海的頭一夜,有多麼的魯勇。

  「就算你站在船上,只要多觸幾座暗礁,你一定會掉下去。」掂掂手中的重量,她有幾兩重,他再清楚不過。

  「總之,你先讓我下來!」她受夠了,再也不想坐在船舷上。

  見她吃足了苦頭,滄瀾才肯讓她下來。

  至少短時間內她會安分些了。

  「我確定你很可惡。」雙腳重新站在甲板上,水珍珠的手仍沒有離開他的衣襟,下意識的在他身上尋求依靠。

  「也許你該聽聽虛海上的海寇們如何形容我。」

  「惡霸?土匪頭子?無賴?哼,絕對不會有好話。」她扭過頭,手仍輕輕發抖著。

  看來她是真的嚇壞了。

  愛同她鬥,滄瀾老在她旺盛的氣焰下忘了她是一名嬌滴滴的千金姑娘,不知不覺間總會認真起來,更常常逗她逗得過火。

  「是沒什麼好話。」他利用頎長高壯的身形替她擋去海風,大手不斷在她的背脊來回拍撫,無聲的安撫她,嘴上卻說著可惡的話:「不過,我把那些話當作是恭維。」

  只要在虛海上航行的船隻,有誰不知道滄瀾這個名字?惡霸那些形容詞還算輕微了,人們管他是虛海上的霸主,任何船隻碰上他,都得識相的繞道而行,偏偏樹大招風,偶爾也會有突襲情況。

  聞言,水珍珠同情地覷了他一眼,「你病了。」

  「也許。」滄瀾聳聳肩。

  瘋子。

  不過……到了海上,恐怕人人都會成為瘋子。

  「你還沒有告訴我剛剛說的話是什麼意思。」滄瀾沒有忘記理清她話裡的真意。

  聞言,水珍珠象被踩著尾巴的貓,快速跳離他好一段距離。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要睡了。」她邊說邊向艙房移動,眼睛不忘盯著他,怕他隨時撲過來。

  「也好,艙房裡好談話。」滄瀾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抱起她,轉眼間,她像最初那晚被他壓在身下,就在他的床上。

  唉……又被制服了。

  紅唇幾乎逸出歎息,到了嘴邊,她又吞了回去。

  「我無法阻止你對吧。」她淡然道。

  深幽難測的綠眸,眸光卻清亮堅定。

  是的,他非知道不可。

  「其實,嗯……就是……」臉上紅雲未退的水珍珠支支吾吾,不想說卻又被逼著說。

  媚眸偷覷著他,一不小心對上他的眼,又飛快轉開,水珍珠實在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嗯哼,」不急也不催,他等著。

  心中紛亂的情感充斥著,連她自己也還未理清。

  只知道現在她滿心念著的都是他的身影,為他擔心,替他害怕,看不見他的時候會很想見到他,彷彿理所當然的停留在他身旁,幾乎快忘了自己出來的理由。

  原來,她是高傲的不想承認,不願正視自己早已經喜歡上了他。

  真糟糕不是嗎?

  「總之,就是我剛才說的話的意思,如果沒聽清楚就算了。」說穿了她臉皮薄,同樣露骨的情意表現,不是在不經意的情況下說不出口。

  所以她的意思是……「你喜歡我。」他的語氣沒有懷疑。

  「你!」他一定得說得如此直接嗎?

  水珍珠小臉一紅,嘴兒張了又張,卻說不出半句話,但澄亮的眸子已經洩露了一切。

  他的回答是強勢的吻上她的唇。

  「滄……」原想大聲制止他,話才出口便盡數被他給吞沒。

  滄瀾一支手扣著她的頸項托高嫩滑的香顎,逼迫她張開嘴迎向他給的火熱誘惑。

  舌尖的挑逗遊戲他樂此不疲,在幾次的經驗中,她只有更加沉淪著迷於他的吻,越發無法反抗。

  「我要你。」綠眸灼亮深幽。

  水珍珠來不及反應,整個人又被他的氣息給淹沒。

  他吻她的時候,會扣著她的下顎,會要她閉上眼睛,會帶著最深切的專注像是要將她一口吞入腹中的熱情,會讓她不能自己的融化在他懷裡。

  「唔……」情不自禁的嬌吟逸出口,在他的薄唇離開後,她輕輕喘息著。

  水霧瀰漫的媚眸,酣然迷醉的眼神,雙頰艷紅,雖說是因為他的挑誘才讓她散發出這種媚人的姿態,仍使他無法克制想要瘋狂愛她的念頭。

  濕熱的唇貼在她的頰邊,時面輕舔,時而落下綿密的細吻。

  「滄瀾……」她覺得好難受,屬於他身上的高溫侵襲著她,令她又熱又燥,有種莫名說不出的渴望。

  她的低喃換來他的輕笑。

  低沉的笑聲攻入她的耳膜,傳達到心底,引起陣陣難以抑止的騷癢。

  她的心,強烈騷動著。

  翠綠的眸心望進她的眼底,感受到她的臣服,繼而語氣輕柔卻堅定的說:「我說要你,是要你一輩子跟在我身旁。」

  聞言,她先是一頓,理智重新回籠。

  永遠跟在他身旁?

  水珍珠想拒絕,但心裡卻有另一個聲音要她留下。

  她該回去的。

  但她的心卻被留在這兒。

  生在海上……是會被大海困住……她並不是從小就生長在海上的,如今還是被困住了。

  被名為「滄瀾」的這片大海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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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涼風輕掠,萬里無雲。

  在海上只要是風和日麗的好天氣,即表示美好的一天來臨。

  這日,用過午膳不見水珍珠的影子,以為她上莫伯那兒喝茶,滄瀾在醫務室撲了個空後,四處尋找她。

  來到深紫色的大轎前,在這兒同樣沒見到水珍珠,還沒踏出艙房,滄瀾便碰上提著兩桶水的老崔。

  「她人呢?」以為老崔是要打掃,滄瀾不以為意的問。

  「水姑娘在甲板上和大副打賭。」老崔滿臉興奮,若非雙手提著水桶,可能會比手畫腳告訴他。

  打賭?八成又是兩個人犯沖搞的鬼。

  滄瀾和老崔一同來到甲板。

  烈日下,寬闊的甲板上圍滿了人,就見水珍珠嬌貴的坐在老喬替她搬出的椅子上,由旁人替她打著傘,老喬不知道從哪兒找出一把扇子,伺候在一旁幫她扇涼呢!

  反觀在她身側的王琥隻身一人,濃黑的眉皺起,開口說:「瞧瞧你這肩不能挑擔,手不能提籃的沒用模樣,勸你還是早點放棄比賽吧。」

  接過老喬送上的清水,水珍珠姿態優雅的啜了一口,不疾不徐的說:「穩操勝算的賭注豈有放棄的道理。」

  「你要說大話也只剩現在!」王琥嗤哼。

  「我說的都是實話。」她雖不是出家人,但也不打誑語。

  聽著他們鬥嘴,心知兩人不對盤的滄瀾問:「他們在爭什麼?」

  「姑娘和大副賭誰能最快擦完一半的甲板。」負責提水來給他們的老崔,約略把前因後果說了一遍。

  話說用過午膳的水珍珠出了艙房想在有陰影的地方走走,正好碰上王琥在數落打掃清理甲板的海寇,原來她走過去不想搭理,偏偏王琥揮動著髒抹布的水噴到她的衣裳,當下兩個八字不合的人又吵了起來,接著演變到現在的局面。

  就因為這樣?滄瀾不免感到好笑。

  「賭注是什麼?」他又問。

  「賭注就是……欸,就是……」老崔想了片刻,把問題丟給身邊的人,「喂,你知道水姑娘和大副的賭注為何嗎?」

  旁邊的人想了想,搖搖頭,又將問題丟給下一個人,一排問過去,看熱鬧的沒半個知曉。

  滄瀾確定他們只是在氣頭上吵架而已,畢竟連賭注都沒有,純粹就是互看彼此不順眼的找碴。

  雙手環抱在胸前,他沒有打算插手管這事。

  將杯子遞給老喬的瞬間,水珍珠眼角的餘光發現了滄瀾的存在。

  是他?

  滄瀾泰然自若的挑眉,莫測高深的面容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別礙事,瞇起眼,她直直看向他,用眼神傳達出自己的意思。

  滄瀾聳聳肩沒有多說話。

  王琥也發現滄瀾的身影,正想揮手時,就見水珍珠和他「眉來眼去」,眼神裡傳達出只有他們兩個才懂的訊息,看得王琥火冒三丈。

  「快點開始了!」王琥粗暴的大吼。

  老崔趕快將兩桶水放到水珍珠和王琥旁邊。

  「等等。」水珍珠驕傲的軟嗓喚起眾人的注意。

  「你該不會是要投降了吧?」王琥一陣冷嘲熱諷,「快點投降也好,省得等會兒輸了在那哭爹喊娘,可丟面子。」

  「我話還沒說你急什麼?若真害怕輸給我,我倒是不介意你現下跟我磕頭認錯。」水珍珠指的是衣服被染上污水的事,一切的起因也是為此。

  「哼!」王琥別過頭,擺明不肯。

  「老喬,」確定王琥不再插嘴,水珍珠轉而對老喬笑言:「扇子給我。」

  老喬受寵若驚,惶恐的把扇子交到那只軟香的白玉手上。

  她想幹什麼?

  滄瀾不動聲色看她究竟搞什麼鬼。

  「那麼,接下來就交給你了。」嫵媚的笑配上那張艷姿絕麗的面容,有誰拒絕得了?

  「是……」看傻了眼,老喬乖乖拿起抹布。

  「等等!」這下王琥可不能再默不作聲,喝斥道:「你要老喬替你比賽?」

  「難道要我親自下場比嗎?」她可是從沒做過任何粗活,怎麼能同他比。

  「你根本是犯規!」王琥大怒。

  水珍珠看了看王琥,再看看老喬,思量一會兒,同意王琥的話,「的確是犯規,老喬肯定贏不了你。」

  沒錯,再怎麼不挑也不能挑個跟王琥差太多的,那麼該挑誰呢?

  黑潤的眼兒溜滴滴的轉著,掃過一張又一張的臉,每個人都期待被她欽點。

  水珍珠打量了好半天,最後將目光停留在滄瀾身上。

  「就你了。」纖指一指,她眉開眼笑地下了決定。

  王琥不愧為船上的大副,滄瀾的左右手,要找到真能和王琥匹敵的也只有滄瀾了。

  眾人順著她所指的方向一看,全都噤若寒蟬。

  這個纖細嬌柔卻高傲的姑娘果然不同凡響,竟然挑了他們偉大的首領。

  海寇們全等著滄瀾接下來的反應。

  「我不打算插手。」他徐緩開口。

  是她打從一開始就要他別管的,現下又要他來幫她,豈有如此順利的好事?

  早知道他沒那麼好說話,水珍珠還是忍不住暗自抱怨。

  緊抿著唇,衡量片刻後,她道:「幫我。」

  高傲如她,卻為了輸贏在眾人面前開金口請求他的幫忙。

  在她眼中,他看到求勝心切的光芒。

  看來為了贏,她可以不擇手段呀!就算是低頭求他幫助,也沒有半點猶豫,那麼他該不該幫她呢?

  像是故意磨她的性子,滄瀾不急著回答,打算吊足她胃口。

  就在她等得不耐煩,人群開始躁動之時,他冷不防地開口--「若幫你,我有什麼好處?」薄唇勾勒出一抹懶洋洋的笑容,他問。

  好處?這場賭局連個賭注都沒有了,她能給他什麼好處?

  「你想要什麼?」不囉嗦,水珍珠任他開條件。

  黝暗的眸心瞬間變得灼亮,他吐出一個字:「你。」

  白皙的小臉飛掠過一抹暈紅,他毫不掩飾的直接,使得她心跳飛快鼓動著,她應該避開他的眼,卻怎麼也無法辦到。

  他要她?

  雖然這話他早已說過,不過在這麼多人面前又說一次,是在逼她承認自己屬於他嗎?而她當真要為了身上這件料子並非尚好,也不是她的衣裳沾染上幾滴污水而出賣自己?

  深不見底的黑眸宛若最堅固的鎖,緊鎖著她的視線,明明四周人群環繞,卻彷彿只有他和她兩人對立而視。

  她該答應嗎?

  心跳已經快得無法抑止,耳邊不斷傳來那一聲一聲越來越不規律的震動聲響,干擾著她的思考,而他可有可無的態度更令她心煩意亂,原是一場隨意的賭局,因為他的要求,情勢急轉而下。

  他輕易的話語就能擾亂她的心。

  真糟糕,她怎麼會忘了自己的心已經偏向他,他所做的每件事,每個舉動,在她眼中都變得別具深意,因為她早已喜歡上他了呀!

  那他呢?

  所有人都盯著水珍珠等著聽她如何回答。

  「我……」她真的不能輸嗎?霎時,輸贏變得模糊,只剩下他那張帶著刀疤似笑非笑的臉。

  「當然不行!」王琥尖銳刺耳的嗓音劃破了沉靜。

  水珍珠一震,明媚的黑色瞳仁重新映入四周的景色。

  「怎麼能讓首領替她比賽?這是咱家和她的賭注,請首領萬不可插手!」要他眼睜睜看著水珍珠從此順理成章的成為首領的人?說什麼他都要阻止到底。

  亂成一團的腦子經過王琥的嚷嚷,有些冷靜下來,卻又同時挑起另一股不悅的火氣。

  哼!王琥喜歡滄瀾是吧?那她偏不讓王琥如願。

  「我答應你!」豪氣干雲的話甫出口,連她自己都有些愣住,不過在看見王琥吃驚得合不攏嘴的表情,她心頭的悶氣總算消了點。

  表面上不動聲色,其實滄瀾在心裡笑翻了。

  這兩個人的賭局非但兩邊都撈不到好處,還給他這個半路殺出來的程咬金坐享漁翁之利,等到水珍珠冷靜下來,一定會發現自己答應了多麼要不得的事,而他則有滿船的證人可以幫他作證。

  「王琥。」就在王琥來不及反應時,滄瀾開口了,「事情到此為止。」

  他的話在船上代表絕對的命令,橫豎她只說要贏沒說用什麼方法,他就是制止了這場無聊的賭局,也算是贏得了勝利。

  向來對滄瀾的話惟命是從的王琥難得反駁,「首領,咱家不服。」

  滄瀾瞥了他一眼,沒說話。

  「至少,至少要給咱家一個輸得心甘情願的理由。」只有王琥知道滄瀾的那一眼帶著多強的魄力,但事關重大,他提起滿腔的勇氣和衝動才把話說出口。

  「理由?」輕聲的語調,滄瀾咀嚼著他話裡的意思,「在這艘船上,我就是理由。」

  比子夜的海水還要冷冽的輕柔語調飽含著不容忽視的霸氣,別說王琥,連水珍珠都有些畏怯。

  她記得這種說話的語氣,那是面對他時,讓她初嘗敗北感的語氣,沒想到再次聽見,雖然說話的對象不是自個兒,仍是教她渾身悚顫。

  莫怪無人能挑戰滄瀾在這艘船上的權威,他的話只要出口就是命令,不容質疑。

  這下,誰還敢說什麼呢?

  「過來。」沒有其他人反駁的聲音出現,滄瀾朝她道。

  或許她一開始就不該拖他下水,水珍珠開始後悔了。

  想是這麼想,但已經答應的事她總不能反悔,這種自掌嘴巴的行為她做不出來,只好乖乖的朝他走去。

她的頭好疼。

水珍珠眨了眨眼,從黑暗中迎向另一片火光。

好痛!

察覺自己倒臥在甲板上,水珍珠掙扎的想起身,一陣劇烈的痛楚襲上腦門。

「噢......」她是怎麼了?明明是要穿過甲板走到滄瀾身邊,為何會感覺自己全身都在發疼呢?

才想著,她猛地被人一把抓了起來。

「唔!」對方哪兒不抓,偏偏一把纏著她潤順的髮絲,將她連拖帶拉的不知道要帶到哪兒去。

「放、放開我......」說話得有些吃力,臉上有股濕潤感,她伸手摸了摸,再拿近有些失焦的眼前。

......是血?

她流血了?

「這妞兒還沒昏過去!」

來不及反應,她整個人被往上一扯,跟著一把染血的大刀架上她纖細的頸項。

「不准吵!」

吵?她明明什麼話也沒說!

紅艷艷的唇兒張了又張,她以為該吼出來的話,吐出口中卻是嘶啞的呼吸聲。

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試圖睜開一雙大眼,想將那一片的火紅看清楚一點--

她還身在滄瀾的船上,只是船身有多處起火,甲板上火勢蔓延,透過跳動的火光,她隱約發現了滄瀾的身影。

記憶慢慢回籠,烈日當頭,撐著傘的她原本是要靠向他,但是在一聲巨響後,就變成現在的景象了。

四周有好多人在打鬥,其中不乏許多她熟悉的面孔,她看見另一艘掛著海寇旗幟的船緊緊貼著他們的船,許許多多的海寇藉著繩索、木梯紛紛跳躍過來,讓整艘船看起來就像一個戰場。

而那些妖魔鬼怪則是興奮的嘶吼著,不顧仍日正當中,全往她身上聚集過來,因為它們的關係,讓她更為虛冷難受。

血的氣味會讓它們失去控制。

「滄......瀾......」她虛弱的開口喚著,心知如此細小的聲音傳達不到他的耳裡,卻發不出更大的聲音。

但,他轉回身了,也發現她的存在。

舉著那把鋒銳的劍,他一面劈倒所有朝他襲擊的敵人,一邊往她所在的地方靠過來。

「娘的!」擄著她前進的海寇發現滄瀾的蹤跡,咒罵了聲,繼續在火焰竄延的甲板上尋找能夠回自己船上的路。

「放......開我......」水珍珠知道要是被帶走就完了,小手捏成拳頭敲打對方的手。

糟糕,滄瀾離她越來越遠了。

「我叫你......放開我!」她的意識隨著痛覺更加清楚,手勁也逐漸加大。

不能被帶走,她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不准動,臭婆娘!」駕著她的海寇賞了她一巴掌,當下令她的臉腫了起來。

「唔!」她連痛呼都顯得微弱。

不遠處的滄瀾見了,霎時理智彷彿被火燒個精光。

那人竟敢打她!

「放開她!」張揚的怒火揚起他身邊的火舌,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比修羅還要駭人三分。

奉命前來擄人的海寇被滄瀾的霸氣給壓倒,差點抓不住水珍珠,幾次振作之後抬起嚇軟的雙腿,只希望能快點回到自己的船上。

「不......放開我.....」水珍珠因為疼痛而忍不住泛著淚光的眼瞅著滄瀾,無聲地要求他救她。

他怎麼可能不想救她!

偏偏這一片火海阻隔了去路,要在火焰之間繞路又怕離她太遠,她哀求的眼神,讓他深深痛惡自己的無力。

她察覺了他眼中又急又怒的情緒。

那表示......他很在乎她嗎?

有一瞬間她忘了自己身在何處,妖怪魔物噬血的興奮,傷痕纍纍身陷危險的事也忘了,她只想看清楚在他眼底的,是否真為對她的在乎。

「好痛!」又是一陣拉扯,絕艷的小臉上出現痛苦的神情。

滄瀾的心,隨著她的表情而感到痛楚。

他會失去她......

明明她就在他的眼前,卻恍若天涯般遙遠,看著她受苦他卻無法靠近。

「快走!」不敢回頭去看滄瀾,海寇只想快點擄走水珍珠。

「不要......」她的手不死心的繼續槌打緊扣著她的海寇。

不,她不想走,她想看清楚一點,她想知道在那反覆無常,陰晴不定的男人眼中所看到的究竟是什麼?

她喜歡他,卻一直無法確認他的心。

她把所有的事都拋到九霄雲外,水胭脂的交代,前額劇烈的疼痛感,倒霉被擄上這條海寇賊船,初時對他怨憤......此刻,她想弄懂的事再簡單不過,是在他眼底的心思,是那雙黑眸反映出的自己。

所以她不肯走。

就在她即將被拖上另一艘寇船之時,一聲清亮的哨音響徹雲霄,接著尖銳刺耳的鷹啼劃破了天際,向下俯衝的獵鷹一頭撞向緊抓著水珍珠的海寇,然後又向上攀升,留下聲聲不詳的啼叫。

海寇被這麼一撞,失了重心,他知道那個在虛海上封王稱霸的滄瀾就要來了,是以即使摔倒都不肯放開水珍珠這個保命符。

「我說了,放開她。」

冷冽的眸光迸射,不知何時來到他面前的滄瀾,肩上停著那只羽翼豐碩的大鷹,分不清是怒氣還是霸氣的銳利氣息,靠近他多一點,越感覺能刺傷自己。

她的臉上是額際被劃破時滲出的鮮血,姣好的面容有半邊被打得腫大。

滄瀾瞇起的黑眸瞬間瞠大,瞳眸中染上了她的鮮血,既明亮又深沉。

這下海寇哪敢再囚著她,扣著她的手一鬆,水珍珠軟軟的滑落,朝無邊無際也看不見的深海墜落。

利劍同時出手,劍尖沒入那名海寇的心窩,滄瀾來不及抓住她,眼睜睜的看著她失速下墜,轉眼間落入海中。

「女人!」

躍上船舷,他隨即欲跟著跳下--

海面上,王琥抱著吃了幾口水的水珍珠載浮載沉。

看見水面上的兩人,滄瀾沒發現自己鬆了一口氣,另一頭,攻擊的敵船逐漸被拿下,甲板和船身被火延燒的地方也在老喬和老崔的全力搶救下撲滅。

「喂!臭女人,快醒醒!」一邊要掛著她,一邊還要維持浮在水面上的王琥叫道。

水嗆進咽喉,水珍珠咳了好幾聲終於清醒。

「好難受......」額上的傷浸到海水,差點痛死她。

聽聞,王琥氣得叫罵:「老子比你還難受!」

要是方才假裝沒看見讓她溺死在海中,便再也不會有人同他搶首領,偏偏......他不忍心看首領難過。

「咱家就是命賤人好心腸軟,沒事還跳下來救你!」她是人難受,他可是心難受呀!

水珍珠這才發現自己是被王琥給救了。

「咳、咳......要念這些有的沒的......當初你就別跳下來......」嗆出了水,也嗆出聲音,雖然她全身疼痛的地方不少,當精神倒還挺好的。

「所以說咱家心腸好呀!」王琥大喊,同時伸手抓住放下來救他們的繩索。

「是是是,生眼睛沒見過像你這麼好心腸的公雞。」水珍珠就是不肯好好謝謝他,僅管她心裡是真的很感激王琥。

「你!」王琥還想說什麼,已經被拉到船舷的水珍珠讓滄瀾給接了過去。

他仔細的檢查除了額頭和臉上的傷之外,她還傷著了哪兒。

水珍珠難得乖巧溫順的窩在他懷裡。

事實上,她也真的累了。

從沒經歷過如此險境,她這才見識到海寇的生活跟出生入死差不多。

確定明顯的外傷只有頭部之後,滄瀾打橫抱起水珍珠往自己的艙房走去,同時囑咐莫伯一同跟上。

王琥心中又是一個重擊。

想他辛苦跳下去救人沒換得一個擁抱就算了,首領連看都不看他一眼。

走了幾步滄瀾回過頭來,朝王琥說:「謝了。」

越過滄瀾的肩頭,水珍珠看見王琥一臉感動的神情。

「不過,下回你再敢碰她試試看。」

滄瀾的話落,水珍珠收回目光。

唉,她實在不忍心看王琥由天堂瞬間跌入地獄的淒慘表情。

門被重新關上,滄瀾直盯著她瞧。

浸了一身的海水,她的模樣狼狽極了。

頭上的傷莫伯已經替她做過緊急的包紮,臉上被打腫的淤紫除了擦藥之外,暫時得用冷水敷著。

「脫了。」怕她著涼,滄瀾命令道。

「你先出去。」已經順利發出聲音,水珍珠瑰麗的臉蛋一紅,連忙道。

雙手環抱在胸前,他擺明了非留下不可。

「快點,我沒時間陪你耗。」他要親眼確定她身上沒有任何的傷才行。

「不行!」她是個雲英未嫁的大姑娘,怎麼可以隨便在男人面前寬衣解帶!

不想再耗下去,滄瀾乾脆自己動手。

「你不能......滄瀾!」即使是想阻止,偏偏力道比不上閃躲又被他重新制伏,未幾,他順利的扒光她,她則氣喘吁吁的抓起被褥裹著自己。

「登徒子!」她咒罵。

饒是她現下包裹著棉被又有何用,在他脫她衣服的過程中早就被看光了!

「不過衣服怎麼知道你沒傷著。」他倒是理直氣壯。

「我自己知道。」她明明就說沒事了。

「反正你也得換件乾淨的衣裳,這下不是省事多了。」

「你!」水珍珠雖怒,卻不知該如何在口頭上贏他。

末了,她又在他逼迫的視線下換上衣裳。

床上是她賭氣背過的纖影,滄瀾在床邊坐下。

「轉過來。」

她不理。

「女人。」

她不睬。

「看著我。」

她不睞。

原就耐性不佳的他,乾脆照舊強來,將她從床上抱起擁在懷中。

背靠著他,水珍珠還是使著性子。

在她受過的教育裡,可沒有哪一項是教她如何在被男人扒光了之後,還能厚顏無恥的和對方談天說笑。

「抬頭。」知道她不會照做,他扣著她精巧無比的下顎,逼她仰首看著他。

額上包裹著白色的布條,繞著她的小腦袋轉了幾圈,模樣煞是可憐,至於她的左臉......

「該死!」一想到她在自己的面前被打傷,滄瀾忍不住低咒。

「唔......」她發出痛吟,因為他攤開擰濕的布蓋上她被打腫的臉頰。

眉心一緊,他放軟聲說:「忍著點。」

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又......不是你疼。」細皮嫩肉的她只是一個巴掌就能讓她痛得要命,像他這種皮粗肉厚的粗人哪懂。

「還能說話就沒問題了。」他的話刺耳,但手勁很輕柔。

「哼!」水珍珠不悅的哼了哼。

滄瀾一手擱在她的腰際,另一手替她理了理衣襟,順順髮絲。

「我想上岸。」掉進海水裡讓她的頭髮又濕又黏。

「嗯。」他頭一次沒反駁。

「要靠岸了?」水珍珠忙問。

「船的損害不輕,船上的水也被拿來滅火,勢必得靠岸。」是他大意才會遇襲,不過眼下他也希望能上岸,至少找到好一點的藥材,讓她臉上的傷好了之後能不留疤痕。

「所以我們要去偽城了?」她不敢相信好運來得如此突然。

「如你所願。」

聞言,水珍珠笑得合不攏嘴,臉上的腫痛彷彿好了大半。

「你不擔心臉上留疤?」一直沒見她提起過,連莫伯在替她上藥包紮時,她亦沒過問。

誰說她不擔心,就是因為擔心才不照鏡嘛。

「我有瑕瑜膏,不怕不怕。」那可是治疤的上等藥材,倘若連瑕瑜膏都無法消疤,她可能會崩潰。

雖沒有四妹水綺羅那般病態的在乎自己的外貌,不過身為艷府水家的女兒,她愛美的程度比起其他人可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所以她才會致力於研究治疤的藥,瑕瑜膏可是她的新學結晶。

「既然那麼有效,你何不方才就抹?」

「那是治疤不是療傷。」她總要等傷口好了才開始塗。

「總之,你確定沒事就好。」他原本還擔心受了傷的她會難過疤痕的事,尤其是傷在臉上。

他的話引起了她的注意。

水珍珠一手捂著臉上的布,在他的懷中轉了半圈,面對著他。

「怎麼,你擔心我?」

他沒有避開她的眼,亦沒給她答案。

擔心她?在她掉落海中的那一瞬間,他可不只是擔心而已--

他深深地害怕失去她。

當心中的恐懼緊緊虜獲住自己,滄瀾二話不說將她擁進懷裡,唯有如此靠近,再更靠近,他才能感受到她還在,還在他身旁觸手可及的距離。

「還好你沒事。」

他顫抖著。

她清楚的感覺到這個抱著她的男人正在發抖。

酸疼的兩隻藕臂好輕好輕的抱住了他,水珍珠若有似無的拍撫著他。

他......是因為她而顫抖嗎?她可以這樣想吧!

心中洋溢的暖流沖淡了適才的恐懼不安,他的在意令她宛如漫步在雲端般如夢似幻。

「以後不准你隨意離開我的視線範圍。」即使抱得再緊,他仍無法忘記稍早的景象。

那一瞬間,他以為她倒臥在血泊中,已經沒有呼吸時,連自己的心跳彷彿也停止。

他才知道她在心中佔據了多大的位置。

他不能失去她。

滄瀾的話聽在她耳中,讓她一陣竊喜。

「我沒事。」水珍珠笑得甜美,卻沒讓他看見。

呵,他是在乎她的。

瞭解這點,她已經很滿足了。

水珍珠的頭上仍裹著白布條,帶給人一種病怏怏的淒美情調。

老喬在旁替她撐著傘,老崔則扇著扇,她倚在船舷邊眺望著遠方。

那兒有個黑點。

是偽城。

「姑娘,該上莫伯哪擦藥了。」老喬用衣袖擦拭著滑落的汗水,邊提醒她。

打從水珍珠上船之後,伺候她的工作不知何時全落在老喬身上,而老崔則是看不下去才幫忙,久了,他們的工作由清掃晉陞為跟在水珍珠身旁,只要她渴了便上茶,熱了就扇涼,怕曬著還得替她打傘。

「再等會兒。」水珍珠沒有移開目光,凝視著距離尚且遙遠的偽城,「反正都快上岸了,等上岸了再找大夫也行。」

終於到了。

也許她該慶幸碰上那群似是來尋仇的海寇,她才能在不算太久的時日抵達偽城。

雖然.....她臉上的淤紫還沒褪,額上的傷疤也大得嚇人。

一想到前幾日不小心透過海面反射看到自己的模樣,水珍珠心情沉重不已。

她萬分寶貝的一張臉幾乎給毀了大半,雖說在那場兩船相爭的戰役中沒受重傷已算福大命大,但她的臉才是最重要的呀!毀了一張臉她該如何回到艷府水家?她疼得要命,但是為了盡快恢復一張白皙無暇的麗容,所有的痛都不算什麼,她可以忍耐。

「離靠岸還早。」滄瀾不知何時接過老喬的傘,站到她身側。

「傘太高了。」個頭高出她許多的滄瀾撐傘,反而讓她曬到陽光。

不然他以為幹嘛不給瘦高的老崔撐傘,而要老喬幫她?就是因為老喬的身高和她差不多嘛。

斜睞了她一眼,滄瀾沒說話,傘也沒降低,人倒是往前幾步站在可以替她遮住陽光的位置。

「這樣好多了。」水珍珠嬌哼,面向前方的小臉,因他的體貼染上一抹心滿意足的微笑。

「為何不乖乖上莫伯那兒擦藥?」知道她很在意臉上的於紫,滄瀾頗為不悅的問。

一提起臉上的傷,水珍珠的心情便惡劣了起來。

「擦了那麼多也不見得會好。」她半是賭氣的口吻,可瑕瑜膏擦得比以往更勤快。

「所以你該去擦藥了。」扣著她的下顎,滄瀾細細看著她原本腫脹的左臉,也不知是否真為瑕瑜膏的功效,她的臉消腫不少,雖然青紫還未完全褪去,但情況已經比前些日子剛被打的時候好多了。

看著她臉上的傷,瀾滄心裡的怒火又燃起,直想將日子倒回前幾日,痛宰仇家一頓。

「我剛剛擦過瑕瑜膏了。」藥再晚擦都無所謂,反正她每隔一刻鐘就會抹瑕瑜膏。

「我是說你的額頭。」那麼大的口子,是被木屑的碎片給劃傷,為了確保傷口裡沒有碎屑,清理時特別仔細,加上泡過海水的疼痛,她卻半聲也不吭,比男人還要有勇氣。

說她好強高傲一點也沒錯,可他看了也心疼。

要是以前的她,聽見這種帶有命令意味的語氣,絕對像貓被踩著尾巴,豎起全身的毛準備對抗外敵,如今知道他是在意自己的,媚眼滴溜溜的轉了一圈,她順勢窩進他懷中,仰起小頭顱,唇角勾起最美,也只為他一人展現的微笑,準備好好逗他一番。

「我傷成這樣,你不喜歡我了?」

不喜歡她?疼她寵她都來不及了,怎麼可能會不喜歡她。

「我只是要你去擦藥。」滄瀾沒有被她的話牽著走,重申自己的意思。

絕美的笑容一垮,她試著模仿三妹在受了委屈或做錯事想逃罪的無辜神情,明媚的大眼泛起水霧,粉嫩的唇兒微微顫抖著。

「所以說你是嫌我醜了......」連聲音都帶點哭泣的顫音。

她從沒聽他親口承認喜歡,雖然他的舉動和保護的意味明顯,但她想聽,畢竟那種甜言蜜語幾次都不會膩的。

「我沒那個意思。」滄瀾的語氣義正詞嚴,沒發現她是假裝,手已經扶上她的頰邊隨時準備接住落下的淚。

「不然呢?你若不是嫌我醜了,又怎麼會擰著眉,彷彿見到我就跟見到鬼見愁一樣。」淚滴在眼眶裡打轉,可怎麼也掉不出來,這等高竿的技巧絕對是承襲三妹來的。

說老實話,她當然也害怕臉上的傷治不好,就算好了也不知道會不會留痕跡。

女人天性愛美,尤其她生在艷府水家這個以「美」為行業的商業世家,更是愛美愛出名的,但如今她更在乎的是他的眼光,是他如何看待這張破相的臉。

女為悅己者容呀!

可現在饒是她再想妝點自己,看到鏡中那可怕的人影,也不知從何下手了。

「你不醜。」不解向來自信的她為何突然這麼說,滄瀾怕她傷心,很認真的解釋了起來,「無論別人怎麼說,或是你臉上的傷一輩子不會好了,我都不會覺得你醜。」

在他心裡,她永遠是最美的。

心頭一陣激烈的震盪,不敢相信自己會聽見他如此真切的對她這麼說。

「倘若真的永遠都不會好怎麼辦?」她順著他的話問。

「我娶你。」沒有猶豫,他隨即道。

「你......愛我嗎?」水珍珠好不容易才問出口。

對她而言,打小看著神仙眷侶的父母,讓她對婚姻自然有種憧憬。

要嘛,就隨便嫁給能替她驅魔除妖的道士,要不就非嫁給愛她的男子不可。

前者,他是沒機會了,後者倒可以考慮。

聞言,只見滄瀾黝黑的面孔露出可疑的紅暈,俊臉微扭,卻沒說出半句話。

「你......」她一定得問得這麼直接嗎?

不過她已經懂了。

會如此在乎一個毫不相關的人的生死,因她受了傷而大發脾氣的男人,不愛她?

不,這男人不只愛她,還很愛很愛。

「好,我嫁給你。」水珍珠開心的承諾。

海風,輕輕吹著。

滄瀾露出第一抹她所見到的笑容。

於是,她跟著笑了。

藍天碧海下,她首次如此確定自己要去的地方--那就是有他的所在。

  夜幕低垂,繁星點點。

  不過此刻吸引水珍珠視線的不是滿天的星斗,而是連綿不絕的燈火。

  雖然白日便能見到偽城的影子,他們卻是入夜才航近偽城的海域。

  像是早知道有船隻要回港,港口邊聚集了好多女人、小孩,還有老人。

  「他們怎麼知道有船?」這個抗口看起來不像是隨時都有船停泊。

  水珍珠瞪大了眼瞧著陸地上的人們,這個視線的高度是前所未有的,她感覺新奇,像個孩子一樣心中泛起興奮的情緒。

  滄瀾注意到了,因她的愉悅,心情也染上了繽紛的色彩。

  「再往上一點的地方設有瞭望臺,那裡終年有人留守,一發現船隻便會通報整個城鎮。」由後頭把她擁入懷中,他一手指著遠方。

  「這樣呀……」順著他所指的方向看過去,她頷首表示瞭解。

  視線往下,每一張臉上都帶有興奮和欣慰。

  也許是期待這艘船上會有他們的親人。

  光是這個想法便令人感到欣慰,所以才會出來這麼多人吧。

  「莫伯告訴我,男人停泊都是有理由的。」收回些微訝異的目光,想起莫伯之前說過的話,水珍珠媚眼如絲的睞著他。

  「你呢?你為了什麼靠岸停泊?」美食美酒?還是女人?

  蒼狼莫測高深的瞅著她,似乎不急著說,低頭先給了她一記火辣辣的熱吻。

  「唔!」這可惡的男人!可她無法拒絕他。

  誰要她不小心將自個兒的心遺落在他身上,愛上了他。

  一道道視線投向她。

  水珍珠從未有一刻如此深刻的覺得別人的目光放在她身上有種蜇人的感覺,猛然驚覺他們正處在人潮蜂擁的港口。

  噢!這下肯定所有人都盯著他們瞧了。

  「好、好了!」嚶嚀了聲,小臉上紅霞可比天邊的雲彩,水珍珠捶了捶他厚實的胸膛,要他適可而止。

  他根本就是恣意妄為的最佳表率。

  把滄瀾推開後,水珍珠終於稍稍退離開船舷,不再堅持非站在那兒不可。

  此刻,她滿臉緋紅,更不敢去面對那些訝然的目光。

  凝視那張絕美的嬌容,滄瀾心頭一陣暖流震盪。

  心,因她而感到溫暖。

  「從今而後我停泊的唯一理由--只有你。」他的聲音突然盡在咫尺,就在她耳邊低喃。

  背著光,面向他,水珍珠笑了。

  對她來說,這句話,比更多的擁抱貨親吻都還要來得有意義。

  是他把心交給她的承諾。

  踏上岸後,水珍珠第一個遇見的是完全出乎她預料的人。

  「二當家,雨桓來接你了。」溫文儒雅的溫雨桓站在港邊,像是早候在那裡。

  「溫師傅!」見到這個打小便跟在自己身旁的溫雨桓,水珍珠猶如見到家人一般親切,提起羅裙,快步奔向他。

  「雨桓來晚了。」溫雨桓面帶輕柔的微笑,明明是等人的人,卻說得好像是讓人等的罪過傢伙。

  溫雨桓眼尖的瞥見她左臉上已經淡了許多卻仍駭人的淤痕,「二當家的臉是怎麼回事?」

  在艷城,所有當家的皮相可都是高檔貨,艷府水家的女人亦視傾城的容顏為命根子,不敢有任何閃失,偏偏水珍珠這可不是一點點粉可以蓋過的大傷疤呀!

  「出了一點事。」摸著自己的臉,想起滄瀾對她說過的話,水珍珠露出一抹嬌羞的笑,不在乎地輕輕帶過。「是大姐要你來的嗎?她怎麼知道我在偽城?」

  她正要勾住溫雨桓的手臂,在一旁見她和其他男人如此親暱的滄瀾,終於忍不住妒火,一把將她抓回身畔,翠綠的眼眸迸射出足以嚇退一艘海寇船的怒意,筆直射向溫雨桓。

  「他是誰?」滄瀾等著溫雨桓,話卻是問她,一隻手佔有性的環在她的腰際,宣示所有權的意思很明顯。

  望向他的側臉,那昭然若揭的防備和妒意,讓水珍珠心裡泛起甜蜜。

  哈!他在吃溫師傅的醋呢!

  抬手拍拍他的臉,水珍珠不疾不徐的解釋,「溫師傅是艷城的師傅。」

  只是這樣的解釋並不能讓滄瀾滿意。

  他想知道的不是溫雨桓的身份,而是和她的關係。

  發覺滄瀾不滿意她的解釋,水珍珠偏頭想了想。「溫師傅就像我的家人。」

  可這話更讓滄瀾誤解。

  「家人?」他們倆看起來不像兄妹,更不像姐弟,那麼一對男女稱得上是家人的關係,不就是……溫雨桓是她丈夫?!

  「嗯。」打小生活在一起,她確實拿溫雨桓當兄長看。

  她的輕應,換來他熊熊的怒火。

  「你是她……丈夫?」滄瀾幾乎快咬碎一口牙,才能勉強將那個他死也不願承認的身份字眼給吐出來。

  「啥?」水珍珠小嘴闔不攏,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她橡皮頭的解釋他到底有沒有聽懂呀?

  但見溫雨桓還是笑容可掬,臨危不亂的解釋道:「二當家的的意思是,因為在下是生在艷城,也替艷城工作,是以二當家才會拿在下當家人看,在下和二當家之間沒有半點兒女私情。」

  要他娶一個看得見那些有的沒的玩意兒的麻煩女人?他寧願剃度出家。溫雨桓把這話藏在心裡,聰明的沒說出來。

  溫雨桓的解釋瞬間消除滄瀾大半的不悅,但他仍半信半疑。

  「他說的是真的?」這次,他終於垂首望向她問道。

  想不到這男人還挺多疑的。

  水珍珠暗暗在心裡翻了個白眼,臉上卻堆滿笑容,「騙你我是小狗。」

  滄瀾審視著她精緻的臉蛋,最後才終於信了她。

  「嗯哼。」

  用鼻子噴氣了不起呀!水珍珠好笑的暗忖,卻也不忘拍拍他的手臂,露出安撫性的微笑,哄哄他。

  有人在乎的感覺,真的很好,所有她很乾脆的原諒他的多疑。

  只是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是大姐要你來的嗎?」解決了滄瀾這邊,水珍珠終於有心思問溫雨桓的來意。

  雖然瞧出水珍珠和眼前這高壯英挺,臉上帶有凶狠刀疤的男人舉止親密,可溫雨桓仍是有所顧忌,有些話不知道能不能當著滄瀾的面說。

  「你到旁邊等我,我和溫師傅有要緊事要說。」察覺溫雨桓的顧忌,水珍珠轉頭對滄瀾道。

  滄瀾對她半命令的語氣感到不屑,「我不介意。」

  聞言,水珍珠簡直哭笑不得。

  他不介意,但他們介意呀!

  看出滄瀾不願獨自留他們二人說話,水珍珠只好無奈的說:「沒關係,溫師傅,你就說吧。」

  「大當家要我帶口信和這封信來給二當家。」既然身為主子的水珍珠都這麼說了,溫雨桓聳聳肩不再堅持,並直接說明來意。

  接過信,水珍珠並不急著拆,反倒問起水胭脂留給她的訊息,「口信是什麼?」

  依她對大姐的瞭解,總是把最重要的事托給她信任的人來傳遞,所以信可以稍後看。

  「偽城的分號確定由二當家來接管。」

  水珍珠愣了愣。

  「大姐不是要我來探路的嗎?」怎麼才剛踏上偽城,就有這麼一個天大的消息等著她?

  「其實偽城的分號早在去年便已開始籌劃,只缺一個主事者。」

  「大姐她……選擇了我?」選擇她這麼一個「麻煩人物」?

  「年初大當家曾在玄武廟問卜過,結果顯示二當家最為適合。」溫雨桓把一切全盤托出。

  「可是我……」水珍珠的猶豫是只有自己和溫雨桓才懂得。

  「二當家擔心的,可是那件事?」

  聽著他們說著彼此才懂的事,滄瀾又不爽了起來。

  「哪件事?」他不喜歡那種別的男人和她之間才懂的秘密,舉凡她的一切,就算他來不及參與,也想瞭解。

  不是她不願意告訴滄瀾,而是說了他也不信呀!

  「我等會兒解釋給你聽。」現在她還沒想出一個好借口。

  「現在說。」他沒發現自己像個耍任性的孩子,忒是堅持。

  「滄瀾,你別逼人太甚。」這會兒水珍珠的耐性終於告罄,沉下一張小臉。

  「不過二當家現在的氣色看起來比在長安京時好多了。」溫雨桓趕忙出來打圓場,「或許偽城這兒比較適合二當家養生。」

  「是這樣嗎?」水珍珠的語氣很是懷疑。

  但看看四周,也許是因為燈火璨亮的關係,身旁的鬼魅確實少了許多。

  不,不對,似乎打從她遇見滄瀾開始,那些總愛黏著她的魔物不能說減少,但每當他在身旁,它們便不敢靠上來。

  所以,「過水」之意是指遇見他?

  得到結論,水珍珠多瞧了滄瀾幾眼,想推翻心裡的想法,卻又不得不承認遇上他後,她確實是比以前好多了。

  「總之,大當家的話雨桓已經帶到,先告退了。」知道主子現在是不會跟著自己走,溫雨桓也很識相,把空間留給他們。

  走了一段距離,溫雨桓又折了回來,「忘了說,大當家有交代,這封信,等到了重陽再拆。」

  「重陽?」為何要等那麼久?

  「雨桓告退了。」溫雨桓沒有回答她的疑問,行個禮後,這次終於離開。

  重陽……好吧,大姐做事總是有她的用意,既然說了那時候拆就等到那時吧。

  待溫雨桓走遠,水珍珠突然想到什麼,斜眼瞪向滄瀾。

  「這件事你知道?」他是偽城的人,沒道理不知道偽城設立艷城分號的事吧?

  「男人不過問陸地上的事。」滄瀾一句話推得乾乾淨淨。

  他確實有耳聞艷府水家在偽城裡的動靜,不過一上岸,偽城便是屬於女人的天下,輪不到男人管,是以他未曾過問,況且他停留在海上的時間比停留在陸地的時間多。

  「你知道艷府水家要在此設立分號,還敢動我?」要是她早知道這趟遠行的最終目的是要她就此定居在偽城,那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就算他們想拿她當人質交換,在偽城也早已有她艷府水家的人進駐,壓根毋須擔心。

  滄瀾想的則是另一回事。

  既然當初知道艷府水家在偽城設立了分號,那麼拿她來當人質自然最適合啦!

  不過這些話可不能告訴她。

  橫豎就結果來看,他們都不可能再離開對方,那麼過程如何又何須太計較呢?

  於是,滄瀾打定主意要打混過這件事--

  「女人,我有沒有說過,我愛你。」

  他知道這樣的話能輕易的令任何一個女人轉移焦點。

  原本正要發怒的水珍珠果然大大一愣,隨後漾起絕美的笑容,卻又眼角帶淚。

  看見她如此的神情,他的心也酥麻了。

  「我以為你不會說了……」她沒想過會從他口中聽見如此動人的愛語。

  在她心中,他向來愛和她鬥嘴,否則便是說一些嘲諷式的話語,怎料他會突然這麼說。

  不顧其他人的目光,滄瀾輕輕的擁著她,低首附在她耳畔,告訴她唯一的回答--

  「我會,而且只說給你聽。」

  相視一笑,愛意,在彼此的眼裡流蕩。

  兩顆心終於圓滿。

  偽城的分號在緊鑼密鼓的準備下和水珍珠的到來,很快開幕。

  說這兒是海寇的根據地不合適,其實也很合適,畢竟偽城就屬女人最多。

  這是個男人靠海生活,女人在陸地等待的地方。

  分號開張,水胭脂特地憂長安京趕了過來。

  不過,這會兒在張燈結綵,顯得熱鬧非凡的分號裡,遍尋不著水珍珠和滄瀾的身影。

  水胭脂只好坐鎮指揮,半晌後確定沒問題,才功成身退離開。

  從旁人的口中,她約莫知道那兩夫妻的去處。

  向來煩囂喧鬧的港口,一反常態只有三三兩兩的人在一旁收錨或是經過。

  港灣裡停著一艘嶄新的大船,船上飄揚著海寇的旗幟。

  那是準備出海的船。

  偽城港口停泊的船向來如此,突然靠岸,也突然離開。

  只不過這艘船很安靜,上頭也幾乎沒有人走動,只有岸邊佇立著一對男女身影,似是話別。

  不是別人,正是水珍珠和滄瀾。

  月餘前,水胭脂替她和滄瀾在長安京舉行了只有家人和艷城七位師傅的小型喜宴,雖然大姐口中說嫁給海寇投資這種不光彩的事不能敲鑼打鼓聲張,才席開兩桌而已,其實她知道,是因為自己不喜歡吵鬧,大姐才做了這種安排。

  但,能嫁給他,她已經非常滿意了。

  水珍珠細細的凝視著滄瀾。

  他是只翱翔於大海的鷹,她困不住他,所以成為他靠岸的唯一理由。

  「要去多久?」她問。

  「最快三個月。」他道。

  滄瀾小心的刻畫下她的容顏。

  他不能離開大海,同事又捨不得她,所以他會永遠記得有她在的港灣。

  「不管多久,我等你。」

  他們已是夫妻,或許不能長久陪伴在彼此身旁,但她不擔心。

  「我會回來。」

  她是他的髮妻,雖然無法時刻伴著她,但他們給彼此的愛有多深,他知道。

  滄瀾無言的抱著她輕搖,像是那段他們共同在大海上的日子,海潮便是如此推送著船隻的前進。

  然後,他們鬆開了彼此的手。

  分別,也在船緩緩被潮浪推進中遠離港口。

  水胭脂來到妹妹身旁,視線順著她的,一同目送船隻離開。

  「你真的要等他?」其實她可以多派些人手過來,讓水珍珠跟著上船的,畢竟他們才剛完婚不久,小倆口總會希望膩在一起,她可能體諒。

  水珍珠唇畔勾起一抹微笑。

  大姐的想法她也曾想過,但她能跟幾次?隨身總是跟著一堆妖魔鬼怪的她,壓根不適應海上的生活,跟著他,只會成為他的包袱。

  於是,她做出了選擇。

  「等。」

  望向那漸漸消失蹤影的船隻,水珍珠始終捨不得收回遠眺的目光。

  這是最後一眼,她要深深的記住他的模樣,一直到再見到他為止,她必須靠這一眼,撐過接下來千百個難熬空等的日子。

  「歲歲朝朝,無論多久,我等。」

  如同他說的,她是他的剛問,是他休憩的地方。

  所以,他會回來。

  時逢重陽。

  「好熱……」橫臥在貴妃椅上的水珍珠顧不得氣質,即使有三名丫鬟拿扇子替她扇涼,她仍是忍不住舉起手對著臉頰猛扇。

  「夫人、夫人--」有些急切的呼喚由外頭一路嚷進來。

  身子底差的水珍珠沒有起身,冷眼看著矮胖的老喬絆倒門檻滾了進來,五體投地的行大禮。

  「夫人!不好了!」

  「什麼事?」擰起眉,水珍珠不耐的問。

  她知道老喬有把小事變大,大事變更大的壞習慣,所以並不特別感興趣。

  「港口出現一艘出現不屬於咱們島上的船!」

  不屬於偽城的船?

  「你確定?」水珍珠終於正視起事情的重要性。

  這種事在偽城是不可能發生的。

  老喬連連點頭,「我親眼看到了。」

  「能分辨是什麼船嗎?」

  老喬面有難色,囁囁嚅嚅地開口:「是、是……官船。」

  「官船?!」水珍珠拔高嗓音,不敢置信。

  官府的船已經找到進入偽城的秘密水道了?

  水珍珠迅速站起身,直朝門口走去,「備轎。」

  不管怎麼樣她都得親自去看看,或許看在艷府水家的面子上,以及偽城人民的團結,即使官府的人來英國也無可奈何才是。

  心裡如此想著,但她心頭卻瀰漫著一股不祥的預感。

  思緒紛亂,水珍珠突然想起在長安京的時候,遇到這種緊急的情況總有一群手足可以依靠,只要看到大姐,再怎麼慌亂也能瞬間化為冷靜,仔細思考下一步。

  如果是大姐,這時候她會怎麼做?

  大姐……驀地,一句話在她心頭閃過。

  對了!那封信!

  「今日是重陽嗎?」她撩起轎簾,問向小跑步跟上轎子速度的老喬。

  「呼、呼……是、是啊!夫人有什麼事嗎?」老喬氣喘吁吁的問。

  「老崔呢?」她忙問。

  水珍珠記得自己將信小心收進錦盒中,放在分號的珠寶閣裡,沒有帶出來,今日是重陽,是該開信的時候了。

  「我在這兒,夫人有何吩咐?」腿長的老崔跨幾步就可以超過轎子,也沒喘半口氣,游刃有餘的模樣的模樣跟老喬形成強烈對比。

  「你腿長,快回分號去幫我取來收信的錦盒,鑰匙在溫師傅身上,跟他說是我說的,他會幫你開門。」雖然說得不慌不亂,但有些幾簇的語氣已經洩漏出水珍珠的擔憂。

  她想立刻看到大姐的信,雖然裡頭提及跟官船有關係的事機率微乎其微,但也許看到熟悉的自己能令她安心一點。

  老崔領命,邁開步伐跑回去,沒多久便捧著錦盒跑回來。

  水珍珠揚聲停下轎子,接過錦盒,掏出一段火芯燃起火苗,點在綁著錦盒的細錦繩上,錦繩瞬間燒盡,錦盒上卻一點痕跡也沒有。

  那錦繩雖細,卻不易斷,只有用火燒才能斷掉,這是艷府水家為了保護裡頭的內容不被竊取的方法。

  小心翼翼取出信封,抽出信紙攤開,她迅速卻不含糊的看過整封信。

  信上的每個字都是在四個月前寫上的,但是傳達的訊息卻是現在正在發生的事,越看,水珍珠的臉色越難看。

  信上寫的都是真的嗎?怎麼會這樣?

  原本已經夠亂的思緒沒有變好,反而更慌張。

  「夫人,是不是要派人去找首領呢?」老喬的徵詢聲由轎外傳入。

  水珍珠猛然被拉回現實,眼前等待她處理的是官船入侵偽城的大事,可如果真像大姐信上所提及的,那麼艷府水家現在……

  官船的事,家裡現在正面臨的問題,她該如何選擇?

  「夫人?」沒得到回應,老崔也出聲。

  「嗯……去找滄瀾,快去!」接著她說出了決定,「要他到湘繡城去,越快越好!」

  官船的事她可以自己應付,家裡的問題比較嚴重,既然大姐在心中已經交代她該怎麼做了,雖然不知道大姐的用意為何,也只得讓滄瀾盡早到湘繡城和嫁過去的五妹會合了。

  「嗄?」老崔和老喬不禁懷疑是自己聽錯了。

  「還愣在這兒做什麼?快去呀!」水珍珠探出頭來催促。

  「是!」老崔和老喬不敢再耽擱,連忙去辦。

  水珍珠凝視著一高一矮的背影離開,才重新命轎夫起轎上路,繼續往港口行去。

  希望,眼前傷害艷府水家的這場劫難能平安度過才好。

  她只能這麼在心裡祈禱。

  「夫人,到了。」轎夫朝轎裡的水珍珠稟報。

  「嗯。」水珍珠輕應了聲,整了整心思,理理衣裳,暫時把艷府水家的事擱在腦後,步出轎子迎向靠岸的官船。

  現在,她得專心處理官船的事,才能讓偽城恢復寧靜。

  為了守護這個她的男人唯一心繫的陸地該有的寧靜。

  「啊--」

  宛如殺豬般的尖叫聲劃破寧靜的空氣,轉瞬間,匆促的氣氛又流動了起來。

  「夫人,吸氣呀!」產婆蹲在水珍珠大開的兩腿間,不斷高呼提醒。

  一屋子女眷忙進忙出的,準備迎接他們偉大首領留下的新生命。

  「呃……呼、呼……」額際覆上一層香汗,雙手緊揪著床褥,水珍珠緊抿著快要咬出血的紅唇,克制自己別像個瘋婆子大呼小叫,但……真的很痛呀!

  早知道生孩子會痛得她哇哇叫,還不如一開始就別和他成親,孩子也就崩生了!

  「老、老天……好痛……」她都已經懷胎十月吃足了苦頭,如今要讓她解脫難道不能輕鬆點嗎?

  產婆同樣滿頭大汗,頻頻喊道:「夫人,撐著點,別忘記吸氣。」

  吸氣吸氣吸氣……那麼痛,如果她還能記得吸氣,就毋須她這個產婆了!

  「唔!老喬……那傢伙、那傢伙回來了嗎?」視線有些朦朧,長時間的陣痛讓水珍珠意識開始模糊不清,但心裡始終惦記著那個害她如此痛苦的男人。

  「老崔個頭高看得遠,已經去港口邊等著了。夫人,您放心,首領一回來,老崔就是拖也會把他拖回來。」

  老喬在屏風外急得團團轉。催促首領回偽城的信幾乎是一月一封的去,也不知道到底送進他手中沒有,若是收到了,也早該回來了才對。

  還沒回來?

  水珍珠一聽,火氣立刻上揚,眼神頓轉清晰澄澈。

  「呼、喝……老娘懷胎十月他都不在……孩子都快生了,給他的信是去了沒?」又是一陣陣痛,水珍珠免不了驚天動地的尖叫,連優雅氣質也不要,脫口而出的是句句粗話。

  「去是去了,就不知道首領收到沒有……」老喬喃喃低語,不敢讓水珍珠聽見。

  「夫人,用力吸氣!」產婆忙著拉回水珍珠的注意力。

  「嗯……呼、喝、呼、喝……鹵蛋呢?讓它送信去,它一定知道那個該死的傢伙在哪!」噢!她覺得自己快痛暈了,孩子怎麼還沒生出來?

  「夫人,就算您這麼說……」老喬很是為難。

  「鹵蛋」是水珍珠替獵鷹取的小名,也是首領流下來陪伴她的,怎麼可以讓它當「信鴿」送信去?

  「孩子是生出來沒有!」水珍珠痛得怒罵,壓根沒聽見老喬的話。

  「夫人,快了、快了……再吸氣呀!」

  咬緊牙根,她現在只想咒罵讓她如此疼痛難以忍受的男人--

  「該死的滄瀾!你最好別給我回來了!」用力的吼出最後一聲,襲來的是無止境的痛楚。

  緊扯的絲被,她的汗染濕了大片的床單,整個人無力癱在床榻上,紅艷艷的小嘴不忘照著產婆的話一呼一吐。

  「有力氣罵人是件好事。」低沉沙啞的嗓音由屏風外傳進來,在人聲吵雜的房裡準確無誤的竄進她耳中。

  滄瀾!他回來了!

  「首領,您總算回來了!」被流下來看顧水珍珠而未出航的老喬一見到滄瀾,激動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嗯,那女人還好嗎?」故意報復她脫口而出的怒罵,滄瀾硬是不進去看她。

  「這……夫人她……」老喬睨了屏風一眼,不想介入他們夫妻間吵嘴。

  歡喜的心情不到片刻,水珍珠的臉色沉了下來。

  「老喬,叫他滾!把那個男人轟出去!」屏風後頭,嬌啞的嗓音一鼓作氣大吼。

  希罕!就知道他不想回來,只要出了海,他就像一隻被大海困住的鷹,飛不出那片深邃的湛藍,才老讓她惦記牽掛,如今回來了,在她生產的時候也不會安慰她幾句,偏偏愛跟她慪氣!

  呵呵,她還是沒變。

  聽見她怒氣張狂的嗓音,滄瀾放心了,也有了回家的踏實感。

  「溫師傅,你把產婆帶出去,我不生了!」

  水珍珠這話終於引起滄瀾的重視。

  高壯的身影快速來到屏風後,果不其然見到溫雨桓陪在水珍珠身旁。

  深邃的黑眸暗了下來,他的神情瞬間變得陰鷙。

  「出去!」滄瀾死瞪著溫雨桓。

  她生產時誰都可以陪在她身邊,就是溫雨桓不行!

  「是。」聳聳肩,溫雨桓行個禮後退下。他才不想和這對難搞的夫妻瞎攪和咧!

  水珍珠別過螓首,從他入內後就一直沒有看他。

  說到底還是怨他太晚回來。

  滄瀾來到床邊坐下,她立刻將腦袋瓜轉向另一邊。

  「看著我。」他道。

  「不要。」她使性子拒絕。

  「為何要讓他進來?」對於溫雨桓,滄瀾還是抱持著戒心,每次見到溫雨桓都會令他特別不爽。

  他的妻子是屬於他的,不准任何人來搶!

  「溫師傅在能令我安心。」知道他吃醋,水珍珠偏偏這麼說。

  哼,他不在的時候可都是溫師傅陪著她的,若他真在意,就不該那麼久才靠岸一次。

  「若他能讓你放心,是誰一連送了十幾封家屬催我回來的?」聞言,水珍珠立刻跟他算賬。

  看看她眼前的模樣,滄瀾吐出的話差點氣死她,「這不是剛好?」

  「你!」他不如別回來!

  不過,他在意的還有另一件事。

  「他什麼時候回長安京?」不是說好偽城的分號上了軌道後,溫雨桓那個礙眼的傢伙就要回長安京去了?如今都快兩年了,怎麼他每次回來還會見到他?

  他們一定要在這個時候討論溫雨桓的去留嗎?

  想是這麼想,但由丈夫臉上難看的表情,水珍珠瞭解到要是不解釋清楚,生完孩子以後有麻煩的是自己。

  「碰上我生產……大姐要他留下來……」唔,肚子好疼……

  察覺她又開始喘氣,滄瀾擰了一塊濕布在她額際來回擦拭。

  「覺得痛就生快一點。」冷淡的語氣背後是焦躁不安。

  頭一次遇上女人生產,又是自己的妻子,他怎麼可能不擔憂?只是他向來就不是個會把關心話語掛在嘴上的人,再加上夫妻倆見面總是先鬥嘴一番,安撫她的話哪裡說得出口?

  「呼……啊……」陣痛又開始,水珍珠邊喘息邊說:「哪有說生就生的……若真行的話……還輕鬆……嗚!」

  她已經痛了好久,為什麼還生不出來?

  「夫人,您再用點力呀!」趁著陣痛,產品還是老話一句。

  水珍珠常窩著不動,身子骨陰寒虛弱,再拖下去怕她會撐不住。

  滄瀾從產婆猶豫的神情看出一二,連忙拍拍妻子的臉頰,發現她的眼神越來越渙散。

  「用力點,快把孩子生出來。」他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

  「嗚……」孩子還沒生出來,倒是她的淚水先給逼了出來。「好痛……好累……我不想生了……」

  打從遇見水珍珠,甚少見她哭泣,滄瀾更急了,轉頭看了產婆一眼,只見產婆面容難看的搖頭。

  「乖,聽話,再用點力……」大掌捧起她的親手,他在她粉嫩的頰邊、鼻尖,落下好輕好輕的吻,希望能安撫她,也多少令她冷靜下來。

  「好痛……」少見他如此溢於言表的寵溺,水珍珠淚掉得更凶。

  「生出來就不痛了。」滄瀾握著她的手,才知道她的體溫過低。「該死!老喬沒幫你補身子嗎?」

  她虛冷的身子是出門在外的他所擔憂放不下的,每到一個港口,他便會去尋找能夠治好她陰寒病體的藥材,或是能給她補身子的食材。

  「嗚……」水珍珠痛得說不出話來,貝齒緊咬著紅唇,發出嗚咽聲。

  現在哪裡是補身子的問題!

  不自覺間,滄瀾亦滿頭大汗,慌亂得不知如何是好,又怕她咬破了唇,他忙俯下身,深深吻住了她。

  水珍珠一陣暈然,感覺他的吻好輕好柔,然後--

  「哇--」嘹亮的哭喊融化了緊張的氣氛。

  「生了、生了!」產婆高興的喊著。

  滄瀾結束了吻,離開她的唇。

  「生了……」水珍珠愣了愣,眼神迷濛地看著自己平坦許多的小腹。

  好長一段時日以來,她終於能看到自己的腳了。

  產婆將清洗乾淨的孩子抱給水珍珠。

  「恭喜首領,賀喜夫人,是個漂亮的女娃兒。」

  水珍珠小心翼翼的接過孩子。

  「女孩?」滄瀾蹙起眉。

  「以後她就能繼承分號了!」太棒了!等到女兒長大,她便能和他出海。

  前一刻還痛得死去活來的水珍珠,現在則是眉開眼笑地抱著虐,心中勾勒著早已計劃好的藍圖。

  是女孩?這可就麻煩了。

  他原想生個兒子,等到兒子長大了,船便讓他繼承,他就能留下陪伴珍珠,這下該如何是好?

  滄瀾蹙起眉心,黑眸帶著深思轉向水珍珠。

  凝視著她,他突然覺得是男是女似乎也沒那麼重要了,在這瞬間,他領悟到的只有--那是他此生摯愛的兩個女人。

  那就夠了。

  真的……

  「你願意再生個兒子嗎?」

  和煦的陽光依舊,房內有著同樣心思,卻打著不同主意的一對男女又開始為了另一個問題爭執。

  再生一個男孩?

  算了,他們開心就好。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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