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
又是百花爭妍的季節。
艷二別院裡,一張精緻的貴妃椅擺在陽光照不到的陰影處,水珍珠軟著身子臥伏在椅上,閉眼假寐。
驀地,纖細的柳眉微微顰起,柔荑揚起,在什麼也沒有的空中揮了揮。
接著又是一陣寧靜無息,她彷彿連翻身都嫌麻煩,動也不動。
未幾,白裡透紅的小手再度不耐的扇了扇,如玫瑰般艷紅的粉唇同時吐露著惱怒,「走開!我叫你們走開聽不懂嗎?」
「二姊,你在跟誰說話?」
小手僵了下,水珍珠聞聲望向來人。
來者是水青絲,排行老三。
水珍珠一雙帶著英氣的媚眼暼過領著水青絲進來的溫雨桓,譴責的意思不言而喻。
「咳咳,二當家,三當家來找您了。」接到主子的眼神,溫雨桓乾咳了幾聲,說出遲來的稟報。
「有事?」水珍珠懶懶地垂下眼睫,慢慢地換了個姿勢,彷彿剛才的事完全沒發生過。
水青絲對她這種愛理不理的態度早已習慣,漾出了甜美的柔笑,朝水珍珠走過去。
「大姊要我來同二姊說,去偽城探路的人選確定為二姊了。」
水珍珠異常緩慢地睞向她。
「你說什麼?」
水青絲笑笑,不厭其煩地又說了一次:「大姊說要請二姊到偽城去探路。」
其實水珍珠不是真的沒聽清楚,而是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大姊要她出遠門?
「憑我這副破爛身子?」她掀起嘴皮,半是嘲諷地問。
「年初上玄武廟祭天的時候,大姊替二姊求了支籤,上頭說了若今年二姊過水運勢會好轉。」像是早料到水珍珠會這麼反駁,水青絲拿出從大姊那兒聽來的話堵了回去。
過水?就因為這樣,大姊要派她去偽城探路?
「這麼說是要我走水路去了。」
「偽城名為城,其實是海島,若不走水路怕也沒其它法子可行。」
水珍珠陷入沉思。
她,天生是能吸引鬼物魔怪的體質。
從小她便能看到異於常人的事物,等到她懂事以後,才知道那是別人所看不到的另一個世界。或許也因為常被這些魔物騷擾,使得她體質孱弱,時不時便感到疲倦且容易生病,皮膚也顯得蒼白,卻又透著一股妖異的紅,反而讓她贏得了「賽雪美人」的稱號。
知曉這件事的除了爹爹、大姊和溫師傅之外,再無第四人。
外人甚至幾個弟妹只覺得她身子骨虛,殊不知這「賽雪美人」的稱號背後,隱藏著多麼沉重的秘密。
「若二姊有任何疑問的話,大姊把事情全權交代給苗師傅處理,二姊可以詢問苗師傅。」水青絲溫和平淡的說完水胭脂托她前來的事,隨即準備離開,「絲兒還有事,就不同二姊多聊了。」
水珍珠也沒攔她,甚至連瞧也沒多瞧她一眼。
「二當家打算去問嗎?」目送水青絲離去,溫雨桓忍不住問。
「大姊決定的事問了有用嗎?」水珍珠懶懶地反問。
多說無益,她懶得去問,要去就去吧!
子夜,海面平靜無波,連一點風都沒有。
然而若能除去眼前瀰漫的濃霧,便能使人寬心許多。
「今夜的霧真濃。」負責查看海面情況和四周海域是否有別的船隻接近的船員喃喃自語。
通常在這種霧茫茫的海面航行,總會發生令人不安的壞事。
「喂,換手了。」
頃刻,準備接手的船員走過來。
「這什麼鬼天氣,霧這麼濃,要向哪兒航行?」掌舵的船員一見大霧瀰漫,忍不住啐了一口。
聽見那人這麼說,正要離去的船員走了回來。「這濃霧令人不禁擔心起海寇。」
「海寇?」抱怨看不清四周情況的船員聽聞,隨即哈哈大笑。
「你喝酒了?」原要離開的船員聞到酒味,伸手在鼻前扇了扇,皺起眉。
在輪守的時間喝酒是船上最忌諱的。
那名微醺的船員嘖嘖幾聲,不理會他的問話,逕自道:「怕啥?咱們可是『艷府水家』的船呀!光是船首的標誌,哪些海寇敢不長眼擄劫這艘船?」
雖然艷府水家的財力引人覬覦,但艷府水家的勢力可是不容小覷的,尤其是名滿天下的鏢頭和押鏢箱,在在令打歪主意的盜匪宵小們不得不打退堂鼓。
「話不是這麼說,稍早船長說過,接下來要航行的海域正巧是海寇常出沒的『虛海』,交代咱們萬事要小心提防些,只要一有動靜,便要通知他。」
「安心吧!」拿起望遠鏡揮了揮,那名微醺的船員轉身背向他透過望遠鏡遠眺。「若真有海寇出現,我倒想看看,憑我一個人也能解決他們,等我立下大功,再來就等著平步青雲,陞官發財囉!哈哈……咦?人呢?」
笑了片刻沒聽見回應,那名微醺的船員邊念邊回頭。
只見方纔還和他說話的船員呈大字形倒地不起,而四周仍是半個人影也沒有。
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覺竄上背脊,他驚慌地四處張望,「這……」
無聲無息,就連海浪的聲音也聽不見。
恐懼讓酒意清醒了一半,他蹲下身呼喚道:「喂!喂,你怎麼了?怎麼昏倒了?」
驀地,一個細微得幾乎無法分辨的足音在他背後響起,他渾身一顫,瞬時反應的回過頭──
兩名壯漢彷彿頂天立地的鬼神般佇立在他眼前。
「首領,他說想看看是哪些不長眼的海寇敢攻擊這艘船呢!」其中一名個頭較魁梧粗勇的男人開口道。
濃霧漸漸散開,海水又啪噠啪噠地擊向船身,月兒從遮蔽視線的雲霧中探出頭來。
月光下,一整群拿刀或火繩槍的海寇從白霧中現身。
在這群海寇的正中央是一名長髮披散的男人,背對著月光,那雙灼灼發亮的眼,既冰冷又深幽,散發著詭譎的綠光。
彷彿從幽冥裡爬出的惡鬼。
看不清他的面容,不過依他散發出的霸氣,可以清楚辨識出此人就是海寇口中的首領。
船員直覺大勢不妙,正想呼喚同伴,隨即被人由後腦給打昏。
「想看不長眼的海寇?」形狀好看的薄唇逸出蔑視的訕笑。
「嘎──」
一隻盤旋在空中的獵鷹發出尖銳刺耳的叫聲,隨後停在那名偉岸男人的肩上。
藉由月光的照耀,男人的面容逐漸清晰。
由眉心延伸到右眼再到右臉頰的刀疤,令人無法忽略。
「就讓他們看看我們有多不長眼!」放肆嘲諷的聲音飛揚在吹拂起的海風中,是開戰的訊號。
夜襲的火光很快染亮整片海域。
主艙房裡,一燈如豆,搖曳著不祥的氣氛。
偌大的空間裡沒有桌子沒有椅凳,沒有床沒有五斗櫃,什麼也沒有,唯一佔滿整個房間的是一頂深紫色的十人大轎。
躺在舒適的轎子裡,水珍珠鼻息輕吐,細得好似隨時會停止。
驀地,長長的羽睫掀起,兩顆又黑又亮的眼珠泛著透明的水霧,望向轎子的小窗口,眸心閃過困惑。
是外頭的吵雜聲?
「怎麼這麼吵?」原本她還以為是那些惹人厭的魔物在她附近作怪,想擾她清夢,但仔細一聽又發覺好像不是那麼一回事。
至少,她未曾聽過那些只會「唔──啊──哦──」的魔物發出類似刀械鬥毆的聲音。
「來人。」拖著纖細荏弱病體,水珍珠揚聲喚道。
艙房外的打鬥吵鬧聲依舊,偏偏沒有人理她。
她連小歇片刻都不成,這麼吵是要她如何睡?
「到底在吵什麼?」嘴上埋怨著,她倒是連一點起身探清情況的慾望也沒有。
媚眼睞向那些異常躁動的魔物,絕美的鵝蛋臉上露出諷笑。
要是有人同她一般看得見這些,便會知道她肩上「背負」的壓力有多大,甭說站起身了,連坐直都嫌腰酸。
算了,鬼她都不怕了,人又算得了什麼?
說不准只是船上的醉鬼在鬧事。
想到這兒,水珍珠感到一陣不悅。
雖說她艷府水家在海路方面並不見長,可實在不敢相信大姊會忍受……不對!會僱用這麼一群見到主子不行禮,滿身酒氣,一副就是不可靠的船員。
艷城規裡不是明確的規定了,不事生產工作者一律掃地出門嗎?是仗著天高皇帝遠大姊管不著,才會讓這麼一群沒幹勁的米蟲寄生在艷府水家名下的產業,連其它人辛苦賺來的銀兩也瓜分一杯羹。
回去她定要向大姊報告這件事。
平時已經聽慣淒厲的鬼魅叫聲,對於這種械鬥水珍珠壓根不痛不癢,羽睫一合,準備繼續休息──
砰!
艙房的門被猛力的踹開。
這次水珍珠沒有睜開眼,僅是擰起眉,紅唇輕吐:「滾出去。」
他們要吵要鬧都隨便,只要不犯到她頭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罷了;她不管,可不表示自己是個任人捏扁搓圓的軟柿子,而是虛弱的體力令她懶得多事。
大姊這一趟還真是「找對人」了!
要她這個怕吵、怕累的水二當家遠赴偽城,若非大姊親自下令,根本不可能。
說實話,饒是大姊吩咐下來的命令,她還真想隨便找個客棧住上十天半個月,然後回去隨便敷衍大姊,胡謅說已經去過了;畢竟偽城是在東南方的海島,若真去了,不被驕陽給曬傷了她一身的細皮嫩肉才怪。
「找到了!」粗厚的男嗓有著發現寶物的驚喜,連忙呼叫同伴,顯然沒聽見她的話。
水珍珠隱約察覺事情不對勁。
先不說她身旁圍繞著的魑魅魍魎全都一臉幸災樂禍,恨不得看她倒大楣的神情,那越來越多的步伐奔走聲響和尖刀利劍劃在血肉之軀上的濺血聲,都顯示出事情不只是醉鬼之間的幹架那麼簡單。
「首領!在這兒!」突然有人大喊。
首領?
眉蹙春山,她對這兩個字特別有意見。
在這艘船上的主事者應該是她,再怎麼樣她也不喜歡別人用「首領」這般俗氣的稱呼,要嘛,就叫她主子。
在水珍珠思索著該如何管教這群沒大沒小的下屬之時,海寇們則開始打量起眼前這頂異於尋常的紫色大轎。
「找到了?這是……一頂轎子耶!」一個刻意拔高且嗲聲嗲氣的嗓音驚問。
瞬時間,水珍珠比見到肚破腸流的鬼怪還更為反胃的打了個哆嗦。
這絕對不是船上原有的船員!她在心中肯定地暗忖。
「對呀!這是一頂轎子,咱們不是來搶金銀珠寶的嗎?」
「狗娘養的!那個書生騙我們!」
「沒錯!瞧他一臉窮酸相,怎麼可能知道這艘船上載有珍奇的寶物?」
「其它艙房呢?有東西嗎?」
「沒有,這船詭異得很,除了這間艙房以外沒別的艙房了。」已經四處搜過的海寇回報。
一群拿著火繩槍或大刀的海寇們騷動了起來。
他們冒險離開虛海,來到這片屬於皇都勢力範圍的海域,為的就是幾日前一個穿著打扮如同氣質文弱的書生的男人,告訴他們這裡將會有一艘載著大量稀世珍寶的船,如今一探究竟後,根本就是艘啥也沒有的船,這下豈不是要他們空手而歸嗎?
「莫伯,船首的徽印確認過了嗎?」一道冷靜的聲音在紛亂嘈雜的疑問中突兀地響起。
被喚作莫伯的男人使著蒼老卻有精神的嗓音回報,「確實是艷府水家的船。」
「莫伯,你會不會是老眼昏花了,把船徽給看錯了?」故作嬌滴滴仍掩飾不了低沉的男音宛如雞叫般刺耳。
「倘若你懷疑,可以自己去看看。」叼著煙斗,莫伯微笑地回答。
「這……」王琥有些猶豫,朝首領──滄瀾的側臉望去。
「打開。」森冷陰寒的嗓音打斷所有人的質疑,準確無誤下達命令。
聞言,王琥恍然大悟,「啊!對呀,也許金銀財寶就裝在這頂大轎裡!」
其它海寇聽了王琥的話紛紛點頭稱是,下一瞬間,所有人貪婪的目光全集中在紫色大轎上。
「兄弟們,快上!」王琥高興地號召眾海寇上前準備迎接轎子裡滿滿的金山銀山;當然,是他們自己想像的。
滄瀾和莫伯互看了一眼,什麼話也沒說。
而在轎裡不發一言的水珍珠聽到這裡,也瞭解情況不妙,偏偏圍繞在四周打轉的鬼怪們一會兒拉她頭髮,一會兒對她扮鬼臉,還有更多指著她嘲笑,全瞭解目前的情況對她有多不利。
「你們可高興了。」水珍珠斜睨著飄浮在她四周的鬼怪,眼神透露出濃濃的不悅。
「慢著!有聲音!」王琥突然制止所有人的動作,警戒的盯著轎子,「裡頭有埋伏!」
距離最近的海寇手早已搭上轎子,隨時能打開轎子的布簾,讓所有人看清楚裡頭究竟有何東西,但此刻卻停在布簾上一動也不動。
埋伏……是在說她吧?
唉,看來這艘船已經被這些海寇給佔領,而那些沒用的醉鬼船員不是被殺就是被俘了吧。
所以她該怎麼辦?
「如果裡頭有人,勸你快出來吧,這艘船已經是我們的了!」
外頭的海寇叫囂著,水珍珠這才緩緩地坐起身,轉了轉僵直的頸間,白玉小手朝身旁揮了揮,英氣勃發的媚眼不時瞪著空無一物的地方,偶爾逸出幾句低咒。
偏偏那些語意不清的低語讓外頭的海寇們發毛了起來。
一個看過一個,交換著眼神和驚疑,面面相覷。
喃喃細語又不清楚的聲音在這艘已經夠奇怪的船上簡直是詭異到了極點,讓所有人都不自覺的泛起冷意。
「首、首領……」幾十雙目光同時望向滄瀾,等著他下令。
深刻的刀疤劃過的深眸抬起,他炯亮的眸光很是懾人,卻也冰冷異常。
「出來。」簡單的兩個字,滄瀾的語氣裡儘是不容拒絕的命令。
但,那又如何?
水珍珠愛理不理的,完全不把他的話放在心上,更不把那命令當一回事。
在這艘船上她才是主子,就算整艘船被他們佔領又如何?氣勢上輸人就等於輸了。
等不到裡頭的人出來,原本不安的海寇很快拋卻惶恐的情緒,又開始躁動抱怨起來。
「怎麼像個姑娘似的磨磨蹭蹭,扭扭捏捏的?」等得不耐煩,王琥忍不住道。
姑娘?她是呀!
水珍珠嘲諷的想著,並沒有沉不住氣地踏出轎,與那群殺人不眨眼的海寇槓上。
或許她不怕海寇,可不代表需要出去硬碰硬,或許可以嚇嚇他們,讓他們知道艷府水家不是好惹的,往後能讓他們在看見艷府水家的徽印後知難而退也是件好事。
但……該怎麼做呢?
「我再說最後一次,出來。」不等水珍珠思索出個好方法,滄瀾越發低沉的嗓音恫喝的意思不言而喻。
細細的柳眉擰起。
這人口氣真狂傲,好似她非聽他的不可。
水珍珠念頭一轉,唇畔露出一抹輕嘲,「也好,就出去嚇嚇你。」
站在艙房門口的滄瀾在話說完以後,便朝最接近轎子的屬下使了一記眼色。
接到滄瀾的暗示,滿臉凶狠的海寇露出獰笑,接過一旁兄弟遞來還染著血的大刀,用力朝轎簾一揮。
深紫色繡上金綵鳳的布簾被銳利的大刀劃破,上頭的珍珠垂簾也難逃一劫,飽滿的珍珠滴滴答答宛如水珠般落下,發出清脆的聲音。
咻──
霎時間,一陣不知打哪吹來的陰風狂猛而迅急地掃過,熄滅了僅有的微亮燈火,刮起眾人的衣裳和頭髮,也吹得人睜不開眼。
「這……什麼怪風呀!」
「吹得俺睜不開眼睛了!」
海寇們連腳步也站不穩,因這陣突如其來的怪風又重新吹起心中的不安。
沙沙……
好不容易風停了,跟著又是一聲聲令人毛骨悚然,分不清為何的沙沙聲作響。
「是、是什麼聲音?」滿頭冷汗直冒的王琥看看身旁的同伴,努力不將害怕表現出來。
畢竟他可是大副,更是滄瀾得力的左右手,若畏怯了怎麼能看?
「是、是……」所有人支支吾吾,沒人回答得出來。
「有人!」
黑暗中,隱約可以看見由轎子裡走出一個人影,只是圍繞在人影身旁蠕動起舞的黑影很快蓋過了那整個人形,不一會兒時間,一開始能清楚辨認出的人形成了一團漆黑的鬼影。
人在面對看不見或鬼神諸類的事物總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饒是再鐵齒不信的人,當親身體驗之時也不得不信。
「啊──有鬼呀!」
當有人信心崩潰,發出淒厲的叫喊時,只會引發更多人的恐慌,轉眼間海寇們全跑光光,嘴裡還嚷著救命的話,平時殺人不眨眼的逞兇鬥狠樣全然盡失。
人群一散,詭譎的氣氛立刻淡了許多,只聽見黑暗中傳來一個嬌軟不失悍然的嗓音,氣結道:「呿!哪來的鬼?」
她是人!是人!
水珍珠撩開特別往前撥準備嚇人的長髮,可她都還沒走出轎子就被說有鬼,這群海寇簡直粗魯沒禮貌到了極點!
雖然嚇跑了那些海寇,暫無生命之慮,她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往前走了幾步,還不習慣黑暗的水珍珠,突然左腳絆右腳,結實地跌了個狗吃屎。
砰!
軟綿綿的身軀成大字形趴在地上,她忍了數日的悶氣終於忍不住爆發出來──
「夠了!」她實在受夠這些沒事就在身旁惡作劇、開她玩笑的魔物鬼怪!
大姊明明知道她的情況特殊,為何還要她出遠門?
這片海上的孤魂野鬼為數可觀,船甫駛離港口,她立刻感覺頭昏眼花,噁心想吐,接連幾日不斷朝她靠過來的鬼怪成打上千,別說食慾了,她根本連爬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咱們走著瞧!」等她找到燭火,只要有光,那些魔物便不敢如此放肆。
無力站起身的水珍珠在地上邊爬邊四處摸索著被吹熄掉落的蠟燭,那些作怪的鬼魂就壓在她身上,令她更加動彈不得,不過此刻她也無心更無法趕走它們。
「哈!找到了!」費了好大一番勁,水珍珠終於找到蠟燭,「看我怎麼對付你們!」
小小的火光,迅速充滿了整個艙房。
感覺背上的重量一輕,水珍珠香汗淋漓地翻過身,仰躺在地板上,挑釁地看著前後左右突然遠離她一大段距離,對那盞小小的燭火又遮臉又閉眼的鬼怪。
「這下看你們還能怎麼囂張!」
鬼怪們臉上浮現憤怒的神情,張牙舞爪的恫喝她。
「你是誰?」同樣在黑暗中的滄瀾,夜視力極佳的他將一切看在眼裡,卻始終不聞不問,直到燭光亮起,才打破沉默。
有人?!
猛地撐起上半身,水珍珠以為所有海寇都已經離開了,沒想到還有人留下來,究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還是嚇到軟腳來不及跑?
她抬首,立即撞進一雙綠得近藍的深眸中。
那顏色不似湛藍的大海,卻給人與海非常相似的感覺。
「你是誰?」冷漠的語調,滄瀾又問了一次。
從他身上散發出的冰冷氣息,令她一時間無法辨別他是人是鬼。
「你以為你在跟誰說話?」水珍珠端起一張絕美的容顏,瞇起眼打量他。
一張純男性的剛毅臉龐,兩道飛揚跋扈的劍眉,熠熠生輝的綠眸,飽滿的額際延伸下直挺的鼻樑,略顯無情的薄唇,組成一張性感迷人的俊顏。
然而,最令人無法忽視的是那由眉心劃至右臉的刀疤。
已經變淡的刀疤必定是經過時間的累積,可以想見當時那一刀砍下去有多深,才能造成這深刻的疤痕。
這人……是方纔那些海寇口中的首領?
水珍珠在腦中回想聽到的聲音,最後下了結論。
「女人,別讓我問第三次。」滄瀾薄唇掀起,吐出的每個字都彷彿能將人凍傷。
挑起眉,水珍珠仍是維持半躺在地上的模樣,甚至換了個舒服的姿勢,眉眼間極盡慵懶又故意地反問:「讓你問第三次又怎樣?」
哼!在她受的教育裡,可沒有以男人為天,對男人的話唯命是從的這項。
鷹眸微瞇,滄瀾突然開口:「老崔,拿繩子來。」
繩子?
黛眉微擰,水珍珠不解他想幹嘛,但一股不安瀰漫上心頭。
站在外頭不敢進來的海寇們先是探了探頭確定首領的位置,然後跑進來把繩子交給滄瀾又快速離開。
沒辦法,方纔他們所有人都看見了怪東西,說不定那個躺在地上的小美人就是那怪東西變的。
畢竟人家不是說狐狸精會變成美女,出來禍害人間嘛!
艙房門口聚集了幾十個頭顱,不敢進來的海寇全窩在門外觀望著。
他們偉大驍勇的首領一定能制伏那個妖怪!
水珍珠瞠大眼睛戒備著。
那條繩子不消說定是要用來綁她的,依目前她的體力來看,就算跑也跑不動,更別說男女力氣本就有差,眼下似乎也無人能救她……但,難道要她乖乖就範嗎?
滄瀾接過老崔遞來的粗麻繩,一個箭步向前,也不廢話,在她沒來得及反應,也不能反應的片刻工夫綁緊她的雙手。
怔愣地看著被綁住的雙手,水珍珠有須臾不知發生何事。
「你這是在做什麼?」她堂堂水二當家,他膽敢綁她!她連個好對策都還沒想出來,更別說他還不顧陌生男女不該有肌膚之親的禮教攬著她。
「你說呢?」滄瀾垂首凝視她盛氣凌人的模樣,薄唇勾起一抹慵懶的笑容。
黑潤的雙眼閃著魅人的眸光,嫩白得沒有絲毫缺點的皮膚,臉頰染上兩抹瑰麗的嫣紅,誘人的珠唇、小巧秀挺的鼻樑,她是個不折不扣的美麗女人。
不過,她實在是太過嬌弱了。
掂著手中不盈一握的腰肢和輕盈的重量,滄瀾不自覺地蹙起眉。
「放開我。」嬌媚的水眸清冷如昔,水珍珠就連語氣都很淡漠。
她必須保留體力,否則真正要逃的時候,這破爛的身軀肯定會拖累自己。
水珍珠知道自己的體力無法負荷,於是很快恢復冷靜,不讓過多的驚疑不安消耗更多的體力。
「放開你?」男人勾起她的下顎,面容驟降與她四目相交靠得很近,溫熱的氣息吹拂在她細緻的面容上。「在這艘船上發號施令的人是我。」
臉上的熱氣是屬於他的,引起陣陣麻癢的感覺,水珍珠想推開他,卻騰不出手制止他過分靠近的俊顏。
「你以為你是誰?若要說這艘船上能下令的也應該是我。」氣死她了,要不是現在的情勢一面倒向他,她絕對要人把他扔下海裡餵魚!
眼色一暗,滄瀾只手攬住她的腰,像扛重物般把她圈在自己的腰側,將她帶離船艙來到甲板上。
「你放我下來!」她這趟旅途簡直是災難!
他根本是個徹頭徹尾的蠻子!
「看清楚。」
沉穩的聲音由她頭頂落下,逼得她不得不去正視甲板上的情況:一群赤裸著上半身的男人,全荷著刀械,滿臉凶狠,艷府水家的旗幟早被拆下燒燬,四周橫躺著一具又一具的屍體,船身不住的冒出火焰。
這……就是她航行了數日所搭乘的船?
水珍珠差點認不出來。
滄瀾將她放下,手還是放在她的腰間以防她逃跑,同時在她耳邊輕喃:「這艘船,已經是我的了。」
剎那間她的腦中一片空白,只想起水胭脂的話。
過水便能換來好結果?
她回去定一把火把玄武廟燒了!
夜已深。
在她眼前的是成群的海寇。
獵鷹在船上方盤旋,不時發出刺耳尖銳得令人感到不祥的叫聲。
在她身旁的則是海寇的頭子。
陣陣海風迎面吹襲而來,風中夾帶著一股又鹹且微甜的氣味,聞起來有些熟悉……對了,和方纔他靠近她時聞到的味道相同。
「首領來了!」
「首領,這艘船上什麼也沒有!」
白忙了一場,海寇們忿忿不平的叫嚷著。
水珍珠這才稍稍回神,望向那些激憤的海寇,意識到情況非常不妙。
她又不是搭船去遊山玩水的,這艘船上當然什麼也沒有。不過照眼前的情況看來,帶些可以打發這些海寇的玩意兒或許會好一點。
「不對!這艘船上有個女人!」此時,矛頭再度指向水珍珠。
「有女人又怎樣?」
水珍珠一頭霧水,搞不懂她在船上是哪裡礙到他們了。
刺耳的問話彷彿瞬間敲醒了眾人的神智,海寇紛紛轉移目標,似乎有個女人在船上這件事比空手而歸還要來得糟糕。
「這女人是從哪兒上來的?」
「對啊,怎麼會有女人呢?」
「帶女人出海是會被詛咒的!」
一個個殺人搶劫不眨眼的海寇在看到水珍珠後,什麼氣勢膽量都拋到一旁,彷彿她比任何鬼神都還要恐怖。
柳眉微挑,水珍珠發現他們似乎很怕自己。
她一個弱女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壓根無法阻止他們,多她一個女人又有何差別?何必說得好像天要塌了般嚴重。
「快把她扔下去!免得招來不幸!」王琥大叫。
她將目光調向尖銳刺耳的聲音來源。
雖然王琥起了個威風凜凜的名字,也有一副剛強勇猛的身材和相貌,偏偏說話嗲聲嗲氣,指著她的時候還用蓮花指,看得水珍珠渾身一震,猛發冷顫。
她認得這個聲音,就是方才令她直打哆嗦的「娘兒們」。
「你是誰?」她暗暗在心裡記下,這還是她第一次對一個活生生的「人」有噁心反胃的感覺。「這裡哪輪得到你說話。」
水珍珠藐視的話語刺激到王琥。
只見他兩道粗粗眉毛像兩隻毛蟲蠕動,瞪大一雙狹長的眼,怒道:「咱家可是船上的大副,若要說誰有資格說話,你這個莫名其妙出現的女人才要閉嘴!」
咱家?依她看是「奴家」吧!
「大副又如何?」水珍珠不屑一顧,輕視得很明顯。
她可是艷府水家的二當家。
首次被人如此徹底的瞧不起,對方還是一個貨真價實的女人,差點讓王琥氣得一把將她扔進海裡。
「首領,快離開那女人,她會給船上帶來晦氣的,要不,現在就讓咱家把她扔進海裡!」王琥拚命想將滄瀾從水珍珠身旁拉開。
偏偏滄瀾文風不動,站得直挺挺的,比他高出半顆頭,身材亦比他來得魁梧的王琥,硬是拿他無可奈何。
水珍珠真想搓搓兩臂,克制雞皮疙瘩繼續冒出來。
要命!真要說,王琥可能比她還像個「女人」。
看出王琥眼中對那男人的愛意,她實在無法放任自己的眼睛繼續盯著王琥,趁作嘔前別開視線。
「首領!」王琥跺著腳,直想拉開滄瀾擱在水珍珠腰上的手臂。
滄瀾不動可不表示水珍珠不受影響,一個雄壯剛勇的大男人不斷在她耳邊嗲聲嗲氣的「嬌斥」,任何人受得了才有鬼。
「你──」就在她終於忍無可忍的想制止王琥時,滄瀾開口了。
「夠了,王琥。」
他一聲令下,王琥立刻乖乖鬆手,看著她的眼神雖然不甘心,但對上滄瀾時眼底閃著異常火熱的崇拜。
見狀,水珍珠睨了王琥一眼,「分不清晝夜的雞總算不叫了,耳根子清淨不少。」
「你說誰是雞了!」安靜下來的王琥又開始叫個不停。
這種人都可以成為大副?依她來看,這群海寇也撐不了多久了。
「我指名道姓了嗎?」水珍珠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話一說完便不再搭理王琥。
「你這婆娘──」王琥伸出手欲掐死她。
「我說夠了。」滄瀾發出低沉的喝止聲。
王琥不死心的狠瞪水珍珠,不甘願道:「是。」
水珍珠還想再說什麼,腰間收緊的勁道使她收回目光,重新望著他。
「別再挑釁他。」滄瀾的表情不是在開玩笑。
張了張嘴,她原想頂回去,表示自己不將他這個海寇頭子看在眼裡,同時挫挫他的氣焰,可下意識又察覺這個男人不好惹,只好作罷。
「哼。」輕哼了聲,她拉扯著他的手,「放開我。」
煩人的夜,惱人的一切。
饒是她現在算個人質,可能否讓她用自己的雙腿好好站著?都已經拿繩子綁她了還不夠?
滄瀾睇著她,唇畔勾起慵懶的笑,靠在她耳邊輕喃:「這整船都是男人,你確定真要我放開你?」
陣陣的熱氣噴吐在她的耳殼,不習慣和男人如此接近的她想退出他的懷抱,怎奈力氣贏不了他,又不想表現出退怯的模樣,只得腰桿打直強撐著。
「是男人又如何?」整船都是男人,難道強摟著她的他就不是?
滄瀾凝視著她閃避的眼,猜測她的心思。
人在他懷中,她以為自己能輕易的逃走?
「你以為你逃得掉?」薄唇勾起的弧度煞是刺眼,他又道:「別忘了你現下身在大海上,若你認為你能游回岸邊,我可以馬上把你扔下海。」
沒錯,在大海是不能逃。
水珍珠只得認清這點,但他的話令她沒來由的一陣怒火攻心,帶著肅殺之氣的媚眸直射向他。
「若這是我的船,我一定毫不猶豫把你剁碎了餵魚。」
「這艘船本來就是你的。」滄瀾突然這麼說,接著語氣更加挑釁,「你可以把我剁碎餵魚了。」
話落,他鬆開緊摟著她的手臂,雙手張開,一副隨時歡迎她將他大卸八塊的從容。
這可惡的男人!
「你何不自己跳下去?」水珍珠皮笑肉不笑的頂回去。
是啊!這艘船「本來」是她的,現在變成這樣了,送她都不要!
「需要我把你扔下去嗎?」對於她的反擊,滄瀾絲毫不看在眼裡。
「你!」水珍珠氣得瞠目結舌,圍繞在四周的厲鬼們則咯咯發笑,惹得她又是一陣怒瞪。「真該打斷你的腿,拿針線縫緊你的嘴,讓你不能走也不能說話。」
「感謝你提醒我該怎麼對待人質。」他不痛不癢的接招,還以顏色。
這男人嘴還挺利的。水珍珠暗忖。
「伶牙俐齒。」她嗤道。
「是你承讓了。」他反將她一軍。
軟嫩的素手掐成兩個小拳頭,他泰然自若的模樣完全激怒了她,她知道假若自己破口大罵就輸了,是以她抿緊唇,在確定自己能冷靜開口前,暫且休兵。
一旁的鬼怪們看到她有苦不能言的模樣,高興的又叫又跳,瞧得水珍珠心裡越發不爽。
「笑笑笑!等哪天做鬼,看我會不會放過你們!」瞪大一雙媚眼,水珍珠咒罵不已。
發現她瞪著空無一人的地方喃喃自語,滄瀾不禁感到怪異。
「你在跟誰說話?」
這女人似乎古怪得緊。
方纔在艙房裡也是,一打開轎簾便吹出一陣怪風,而後自言自語的情況始終不停,難不成……她是個瘋子?
水珍珠被他的疑問一驚,直覺就要否認,幸好在一旁看不慣的王琥出聲試圖引起滄瀾的注意。
「首領……」
「我在問你。」沒有理會王琥,滄瀾的注意力還在她身上。
明眸閃過一絲慌亂的神色,很快又被她粉飾太平。
「我哪有說話?你看到我在跟人說話了嗎?」她故作理直氣壯的態度,為的就是不讓他發現自己怪異的地方。
沒必要跟一個海寇說明她看得見那些別人看不見的「東西」!
她大概沒發現說出來的話就叫不打自招。
滄瀾嘴角噙著興味盎然的笑。
瞅著他詭異的笑,水珍珠沒再說什麼。
「老崔,把船長帶來。」滄瀾突道。
他的眼神轉瞬間變得莫測高深,像極了她的大姊水胭脂。一陣冷顫由背脊往上升,小腳不自覺的往後退了一步,隨即又被他拉回懷中。
他想幹嘛?
腰部被一條鐵臂緊緊箍著,水珍珠上半身不斷往後仰,嘴上不投降,可看著他的眼神充滿戒備。
過了一會兒,船長被兩個彪形大漢架了過來,接著被扔在滄瀾面前。
滄瀾低首俯視著船長,神情是一片的冰冷無情,「她是艷府水家的人?」
碰上不把人命當一回事的海寇,船長嚇都嚇呆了,連聲稱是,「是、是,她是艷府水家的二當家!二當家就是她!」
水珍珠簡直無話可說。
眼前趴伏在地求饒的好歹也是領她艷府水家薪餉的下人,怎麼敢如此簡單的出賣主子?
「你……去死好了!」怒極了的她一時詞窮,不知該如何咒罵,惡毒的詛咒衝口而出。
唰!
大刀劈風的聲音掃過她耳旁,上一刻還跪地求饒的船長,下一瞬腦袋跟脖子就分家了。
「唔……」瞠大了眼,水珍珠想別開視線,卻又目不轉睛的盯著看。
咿咿唔唔地,她好半晌只能發出一些意義不明的單音,小臉更加面無血色,纖手指著地上那顆頭顱,說不出話來。
一條生命……就這麼結束了。
凝視著那雙來不及合上、泛著恐懼的眼,然後……依附在她四周的亡靈又多了一條。
「你、你……殺了他?」擰起柳眉,她的語氣顯得有些不確定。
那個人……她的船長,雖然看起來是個不認真工作且會出賣主子的傢伙,可罪不致死吧?
「你說希望他死。」滄瀾的臉上面無表情,看不出喜怒,也沒有感情,活似方才僅是踩死一隻螞蟻而已。
茫然的大眼對上他,「是我希望……的?」
她不過是一時氣急才會脫口而出,並沒有要他殺了船長呀!
「沒有人教過你話一出口便要負責嗎?」滄瀾一雙似海又似湖的瞳眸閃爍著堅定的光芒,對於自己所做的事,所說的話,他沒有疑惑,相對於她的迷惘,更突顯出他的自信。
「你一直是這樣?」她未曾感覺到如此迷茫困惑,明明砍下船長頭顱的不是她,卻被他說得好像該由她來負責。
身側那個捧著頭顱的鬼魂哀怨的睇著她,彷彿亦認定她才是殺人兇手。
但,人真的不是她殺的呀!
對!人不是她殺的!
「是你!殺人的是你!」迷茫的大眼恢復了澄澈的光彩,找到解答後,她邊指責滄瀾邊用被綁著的雙手用力一推,沒想到竟真的把他推開了。
咦?他這麼好推開嗎?
愣愣地看著自己的雙手,水珍珠很困惑。
「是我殺的又如何?」滄瀾唇角勾起一抹滿不在乎的微笑,「你說,我也只是照做。」
眼見船長的亡靈一會兒看著滄瀾,一會兒又看著她,水珍珠急急的辯解,「你別亂說,他會誤會的!」
亡靈對事情的好惡分辨就像孩子一般,早失去活著時的智慧,看事情常常只看表面,任由他亂說下去,往後跟著她的亡靈又要多一個了!
「誰誤會?」
驚覺自己說漏嘴,水珍珠馬上改口:「死者!你這樣隨口胡謅,對死者是一種不敬!」
為什麼只有她能看見這些鬼東西?真是不公平到了極點!
滄瀾的表情染上懷疑,卻又很快被了然取代。
這女人說話總是瘋瘋癲癲的。
「在這艘船上,沒有人能夠挑戰我的耐性,死人不行,更甭提你。」幽暗不見底的眸子比黑夜籠罩的大海還要深沉,他全身上下散發出不容抗拒的強勢。
「當今世上亦無人能夠挑戰我所擁有的權利,當今聖上不行,更甭說你。」水珍珠無法管住自己的嘴,硬是應了一句。
連皇帝都要收她做義女,在商場上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艷府水家人,的確是沒人能反抗她的命令,而今她卻碰上一個滿不講理的海寇,不使出全副心思對付他,一不小心就會被牽著鼻子走。
平時應付那些討價還價的商人都沒這麼累過,她覺得自己必須好好睡上一覺,歇息歇息才能和他對峙。
「要不,試試誰說得對?」
水珍珠還來不及回答,便被插話。
眼見他們兩人「眉來眼去」,王琥再度發難,「首領,不能讓這個女人留在船上!」
王琥一起頭,海寇們又開始議論紛紛。
船員們都知曉這個禁忌──在海上是禁止女人上船的,那會招來不幸的厄運和詛咒。
「如果遭到詛咒的話……」眾海寇互看了一眼。
「是啊!」
最後他們齊聲道──
「首領!請您下令!」
「立即回港。」水珍珠毫不含糊的下令,好似她才是這艘船的主事者。
眾人看向她,完全沒料到她會這麼說。
「把船開回港去。」他們要怎樣她不在乎,既然船上不能有女人,那就把她送回港口。
她發誓回去後,一定要吃碗豬腳麵線去去晦氣!
這看似嬌柔高雅的水人兒命令起人來,還真有幾分氣勢,不少海寇畏了聲勢,游移不定。
「把她丟下海裡便成了!」王琥出聲反駁。
把船開回港口?為了護送她這個千金大小姐回家?搞清楚,他們可是海寇,憑什麼要他們聽她的話?況且,她現在可是他們的階下囚,不是座上賓。
「叫你閉嘴,你這隻雞當真聽不懂人話?」水珍珠不用跟王琥比大聲,三兩句話就讓他氣得頭頂生煙。
「臭婆娘!老子今天非宰了你不可!」王琥大步想衝向她,一旁趕緊有人向前阻止。
水珍珠則是驕傲的別過臉,對於王琥一點也不客氣,更不害怕。
依她看來,這裡難對付的只有那個海寇頭子,其它的她一概不看在眼裡。
「得了,就讓她自己跳。」滄瀾開口了。
眾海寇先是愣了愣,接著爆出興奮的歡呼──
「好呀!」
「讓她跳、讓她跳!」
「快拿木板來!」
看著過於亢奮的海寇們,水珍珠感覺只有自己是不曉得接下來要發生何事的人,而且她還是事件的主角。
她的目光對上滄瀾,只見他笑容很是邪氣。
跳?究竟要跳什麼?
夜,還是不變的深遠。
海風褪去了溫柔的面紗,轉眼間變得強勁,吹拂著她的衣袂窸窣作響。
好冷。
水珍珠一如在陸地時高高在上,垂眸凝視著的卻沒有一張是她熟悉的面孔,而是為數眾多的海寇。
場景仍未改變,她並沒有回到陸地上,捨棄了幾乎被火燒盡的艷府水家的船,來到海寇們的船上,她站在臨時在船舷上搭起的木板上,無怪乎她「高人一等」。
滄瀾坐在離她最遠的位置,幾乎是她身長一半的獵鷹就停在他的肩上,一人一鷹散發出相同的氣勢,擄獲著她。
「跳呀!」
「快跳下去!」
「把她推下去!」
一群海寇紅了眼,對著她叫囂。
殺人對他們來說是家常便飯,不過能看到有人自個兒跳海餵魚似乎更讓他們興奮。
如今她終於瞭解他的意思了。
站在如此接近海面的地方,水珍珠這才發現自己身上背的怨靈魔物不少,那脆弱的木板除了要支撐她的重量,彷彿也被無形的「重量」給更壓下去了許多。月光下,海面波光粼粼,使她得以目測出自己與海面的高度,若真的跳下去,不死也去了半條命。
跳下去?她又不是瘋了!
強烈的海風吹得她嬌小的身子,隨時可能被掃進海中,但她沒有屈服,連吭也不吭一聲,傲然的挺起背脊,艷媚的小臉上滿是驕傲。
天知道今晚發生的事幾乎耗盡了她所有體力,現在就連站著都很費力,可人群的催促狂叫影響不了她,就連狂肆的海風都撼動不了她分毫,一雙怒火噴灼的媚眸直瞪著他。
可惡的男人!
驕傲的女人。
滄瀾暗忖,綠眸流露出訕諷。
饒是站在船舷搭起的木板上,她仍是不求饒,雖然他能看得出她全身發顫,但她偽裝出的氣勢更能斥退人。
「女人,叫你快點跳下去呢!」王琥涼涼的朝她喊,終於可以報方纔的仇。
沒有移開視線,水珍珠朝著臉帶刀疤的男人,堅定的拒絕道:「我不跳!」
憑什麼要她跳下去?沒能保護好她是船員們的過失,敢搶她艷府水家的船更是他們的錯誤,照理說他們應該把她送回港口才是,這會兒反而綁著她的手要她跳下去?
想得美,真是做春秋大夢。
「死到臨頭了還嘴硬!」王琥抽出腰間的大刀,抵著她的腿,要挾道:「快跳,再不跳就砍了你的雙腿!」
腳下的木板又沉了一些,水珍珠的心也跟著下沉。
「我說了不跳,有本事你就砍斷我的雙腿讓我落海,不然便是一刀抹上我的頸子再把我扔進海裡。」她凜然的傲氣即使在生死關頭也絕不低頭求人,挑釁的說:「否則,我絕不跳。」
被她的氣勢震懾住,王琥舉刀的手僵在半空中。
驀地,滄瀾發出朗笑,笑聲伴隨著海風傳進她耳中。
「砍了你的腿?殺了你再扔進海中?」他那與她不相上下的狂傲目光緊鎖著她,「你以為什麼原因才要你自個兒跳下去?」
水珍珠的眸心透著疑問。
「你們說呢?」沒有給她正面的回答,他反倒問著眾人。
「當然是因為這是海寇的樂趣呀!」海寇們齊聲道。
他給了她一記「聽見了吧」的眼神。
水珍珠差點氣得七竅生煙。
「如果是為了這種可笑的理由,還不如把我平安的送回港口!」似乎只要面對這個男人,她便會耐心告罄,不能克制的咆哮。
「送你回港口?你當我們這是官船嗎?這可是海寇的船呀!大小姐。」王琥訕笑道。
「是啊!那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我們怎麼可能會做呢?」其它海寇也插嘴,臉上神色一如王琥般,彷彿她說的是天大的笑話。
「再說,你可是艷府水家的二當家,若艷府水家發現你在咱們的手上,這一去豈不自投羅網!」
他們都敢大剌剌的襲擊艷府水家的船了,還會怕市舶司?水珍珠暗罵。
「帶我回去,我保你們沒事。」倒大楣的將會是決定僱用那些沒用船員的主事者。
「若你真想回去,何不試試自個兒游回去?」滄瀾的話再度引來一陣訕笑。
「既然我『不小心』上了你們的船,護送我回去也是應該的。」水珍珠對於自己的論調堅定不移,絲毫不認為自己面對的是海寇就必須低聲下氣。
畢竟,她掌權慣了。
「容我再提醒你最後一次,我們是海寇,你也不是不小心上了我們的船,是被我們俘虜來的。」不是俠義之士,也不是以救人為己任的英雄,更非正派行事的君子,他們可是作奸犯科的海寇。
雖然和她的距離最遠,但滄瀾的眼神卻讓她無法忽視,細緻的皮膚泛起一粒粒雞皮疙瘩。
不是畏懼於他,而是那目光過於深沉凜冽,使她忍不住想起大姊罷了。
水珍珠替自己的反應找妥了借口,重新提振士氣。
「送我回去。」她不死心的又道。
「我說了你可以自己游回去。」他的態度可有可無,好像她跳海也行,不跳海也沒有損失,反正他不會答應她的要求。
她必須牙根緊咬才沒將不堪入耳的怒罵吐出。
不行,再怎麼說她都是艷府二當家,那種難聽的字眼放在心裡罵還可以,若出了口,連她都會感覺自己降低格調,千萬不能同這些海寇一般見識。
水珍珠下意識還惦記著方纔她脫口而出的話的下場,所以硬是吞下了那些難聽的話。
「首領,在讓她跳下去之前,是不是要先剝光她的衣裳?」那料子可值錢了!海寇們貪婪的打量著她身上可以搶奪的東西,以彌補今日的空手而回。
聞言,水珍珠惡狠狠地瞪向說話的海寇。
「艷府水家就是不一樣。」王琥摸了摸隨風飛揚的衣裳,「這等料子可不常見。」
尋常百姓決計無法穿上,艷府水家究竟多有錢?
「別碰我!」水珍珠往後退了一步,腳下木板跟著上下搖晃著。
「大副,這艷府水家究竟是怎樣的富豪呀?」初出茅廬的海寇對艷府水家的名號還不清楚。
「笨!」王琥朝年輕小伙子的後腦一掌巴了下去,啐道:「艷府水家可有錢了,他們是以賣女人的胭脂水粉起家,卻可以做生意至富可敵國的地步,與邊關的佟家和湘南的孟家並列。其實艷府水家在長安京的財勢早已不可計算了,傳說艷府裡頭埋藏著大批的金銀珠寶、珍奇異寶……」
「哼!道聽塗說。」水珍珠嗤哼。
話傳進滄瀾的耳裡,他突然站起身,其它海寇立刻往旁邊退開,讓出一條路給他。
滄瀾宛入無人之地,一路向前直步向木板前和她對上眼。
此刻的她站在木板上自是比他高出許多,可他的態度和神情就好似仍然高高在上一般。
可惡的男人又想幹嘛了?
水珍珠發現自己只要一和他對上眼,便會像遇到狗兒的貓般豎起全身的毛防備他。
突地,滄瀾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
她後頸的寒毛更加豎起,等著他接下來要說的話。
「嘿喲,嘿喲……乾杯吧!」
「過個海寇的生活吧……」
口齒不清的歌聲、不穩的步伐,兩名喝得醉醺醺的老海寇勾肩搭背,嘴裡哼著往船艙搖搖晃晃地走去。
「哈哈……還是回到船上好,這趟結束後要暫時回咱們的家啦!是吧,老崔?」其中身材較為矮胖的老海寇嗓音洪亮的詢問夥伴。
「笨!什麼回家?身為海寇,大海就是咱們的家,船就是咱們的避風港。老喬,我看你是醉了。」身材高瘦的老崔說起話來清楚了些。
「那說回鄉可以了吧!」老喬橫眉豎目地瞪了夥伴一眼,下一瞬又眉開眼笑的說:「回咱們的溫柔鄉去。」
「哈哈,這會兒你可說對了!」老崔也扯開笑臉,高興的附和。
老喬正想再說些什麼,手上提著的油燈照亮了船艙內部,赫然驚見不該出現在這兒的東西--一頂深紫色的大轎。
「老崔,不知道是不是喝暈了,我好像看到一頂轎子。」酒醒了一半,老喬愣愣地說。
「老喬,我想你沒眼花。」老崔一掌打在老喬後腦,老喬痛呼咒罵,老崔更加確信。「因為我也看到了。」
「那就是……」真的了!
老崔和老喬互望對方一眼,繼而轉向那頂大轎子。
「你們倆發傻啦!」晚一步進來的王琥仍是那副粗啞的「嬌嗓」,怒斥著,「是那女人的轎子!」
王琥的語氣又怒又妨。他實在不曉得為何首領俘虜一個人質,卻要替她把轎子給搬過來,簡直太順著這個「人質」了吧!
「喔!對喔!」老崔和老喬齊聲合奏,這才想起從昨日起船上多了一個女人。
「雖然首領說要拿這姑娘當人質,可有個女人在船上總是令人感覺毛毛的……」迷信的老喬對於讓水珍珠留在船上一事持反對票。
得到支持,王琥如逮到機會般開始大發牢騷:「就是!明明是個人質卻什麼也不用做,喝茶有人倒,好吃的她先吃,又有人伺候,早先還嚷著要睡床,簡直把這裡當她家了!」
搞清楚,他們可不是被雇來照顧她的!
「可是首領說的也沒錯,如果交貨時發現她少了什麼,價錢肯定會降低呀!」老崔則是站在滄瀾那一邊,只要首領說什麼,他便沒有意見照做。
「她是人,不是貨!難不成和艷府水家談判的時候,他們真會派人去數她掉了幾根頭髮嗎?」王琥罵道。
老喬想了想,像是在說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般,低聲道:「要不,咱們悄悄把這轎子扔進海裡?」
「扔進海裡……」王琥本想破口大罵,但想一想的確不失為一個好方法。「但要怎麼跟首領解釋?」
老喬被問倒了。
「我覺得這樣不太好,既然首領說要留著就留著吧。」老崔試著打消他們倆的念頭。
「啊!我想到了,就說轎子被不知道的人當廢柴拆掉扔進海裡了!」老喬根本沒把老崔的話聽在耳裡。
「連人帶轎嗎?對,首領絕對會相信……才有鬼!」這明顯是個藉口,還不如打死不承認來得好。
「咦?不好嗎?」老喬一臉呆相,壓根不像會想出多聰明的謊。
王琥斜睨了老喬一眼,無奈地搖搖頭,「期望你的我是呆子。」
「不然呢?大副有好意見嗎?」老喬撇撇嘴,反問。
「嗯……」王琥雙手抱胸,沉吟片刻,「沒有。」
老喬白了王琥一眼。
「咳、咳。」
正當三人無法就如何處理這頂轎子達成共識時,由轎子裡傳來了一個細微的咳嗽聲。
三人互看著彼此交換個眼神。
「你們……有聽到什麼嗎?」老崔問。
「我不確定你們聽到了什麼,不過這種危害他人的計謀,最好還是不要在本人聽得到的範圍裡說,如何?」水珍珠細細軟軟、聽起來無害的嗓音由轎子裡傳出。
老喬和王琥啞口無言,本來想說趁她還沒醒,連同轎子偷偷把她丟進海裡的,現在給他們一吵,她倒是醒了,還聽見他們的計謀,麻煩變得更棘手。
「呃……」三人發出不知所措的單音。
眨眨朦朧的眼,已經躺在轎裡睡了一天的水珍珠坐起身,伸了個懶腰,才優雅的步出轎子。
瞥了簡陋的船艙一眼,擰起眉,她找了個勉強稱得上是椅子的木桶,掏出隨身攜帶的帕子,仔細擦拭過上頭的灰塵後,才款款落坐。
她不開口,另外三人也傻了眼直瞅著她。
撇開忌諱不說,像水珍珠這身氣質尊貴不凡,一瞧便知是出身良好家世的姑娘,可不是隨處可見,直教人看失了魂也甘願。
水珍珠眼裡沒有他們的存在,眼不興波,面無表情,只有在瞥見身前那張污漬髒得嚇人的木桌時,眼裡閃過明顯的嫌惡,再度抽出帕子擦乾淨眼前屬於自己的範圍,同時在心中不住埋怨。
又髒又亂,光線微弱,空間狹窄。
唉,她突然發現自家的船實在是好太多了,還好硬拗那個男人把轎子給帶來,否則要她住在這種環境絕對會像身上有幾千隻小蟲子在爬,不舒服。
「茶。」扔掉髒了的帕子,水珍珠終於開口。
「嗄?」三人同時一愣。
「快上茶,難道要我自己來嗎?」媚眼一瞇,她心高氣傲的問。
「茶……喔,馬上來!」老崔將油燈隨手一擱,當真去替她張羅。
過了一會兒,一杯茶水送到她面前。
水珍珠看也不看一眼,「先把杯子洗乾淨。」
要命,這船上有任何一個角落是乾淨清潔的嗎?待在這船艙裡,她覺得自己都快病了。
「是、是。」老崔趕忙替她洗杯子,但杯身上都是陳年頑垢根本洗不掉,於是他又找了一個比較乾淨的木杯,再用力清洗一番,才將杯子重新送到水珍珠手中。
睨了眼木杯裡的水,她又說:「我要的是茶不是水。」
「茶……」老崔想了片刻,才想到之前打劫的官府船上有搶過茶葉。
「笨老崔!幹嘛聽她的話?想喝茶不會自己去倒呀!」王琥氣得吹鬍子瞪眼睛。
「是你泡的嗎?沒事就給我閉上你的嘴。」 水珍珠伶牙俐齒的反駁回去。
王琥氣得語塞,一跺腳別過臉不願再搭理她。
口頭上逞了威風,她鬱悶的心情終於舒坦了些。
唉,莫名其妙被當成人質,又鬥不過那個有著大海一般名字的男人,現在能夠氣煞王琥,總算出了口怨氣。
「還杵在那兒做什麼?快去泡茶呀!」睨了眼動也不動的老崔,水珍珠催促著。
又是一陣慌亂,從未泡過茶的老崔端上茶之後,她早已耐性盡失。
這是茶?茶葉還留在杯底的茶算哪門子的茶?
母親娘家為南方富有盛名的茶商,水珍珠從小喝的便是上等的好茶,對於泡茶的方式更是講究,如今端上眼前的竟是這等令她不明所以的茶,她當然會不高興。
「這種難喝的東西你也敢端上來?」
平時若沒事便像只不愛理睬人的小貓,可一發起脾氣來媲美猛虎的水珍珠端起茶杯,眼看就要把茶給倒掉。
「倘若你真敢倒,就是舔我也會要你舔乾淨。」
低沉少啞的嗓音突如其來的打斷她的動作。
呿!又是他。
水珍珠翻了個大白眼,不用多想也知道來人是誰。
「我就是要倒,怎樣?」唇畔勾起一抹諷笑,她手一傾,杯裡的水傾流出杯口。
倏地,一條迅雷不及掩耳的身影竄進她的眼簾,粗厚的手掌包裹著柔嫩的柔荑扶正,原本溢出的水竟毫無半滴落地。
溫熱的掌溫透過兩人交疊的手傳遞過來。
怦怦!
她發覺自己的心跳快了一拍,腦子裡有股暈眩的感覺。
也許是四周圍繞著怨靈邪鬼打轉的關係,她的體溫向來很低,而他身上的溫暖正是她所嚮往的。
這女人是雪做的嗎?手怎麼會這麼冰冷?綠眸微瞇,滄瀾下意識地收緊掌心,猶不忘問:「你真的想舔?」
水珍珠一愣,帶著磁性的聲音瞬間攻入她的心上,引起一陣顫動,深深的餘韻在蕩漾著。
這陣心顫的頻率是怎麼回事?
「你……」明眸愣愣地望向他,她像只迷失在和煦陽光裡的貓兒,只想懶洋洋地躺在日光下曬太陽。
滄瀾微挑眉,等著她接下來的話,沒發現她神情有異。
唔,好溫暖。
迷茫的視線向下,呆呆傻傻地望著那雙比她大上許多,黝黑又粗厚有力的手掌。
源源不絕的暖流不斷流入她體內,趕走了虛寒,向來沉重的肩頭輕了些,總是瀰漫著一股陰影的眼前彷彿撥雲見日般清晰許多。
「你在幹什麼?」
「嗄?」直到滄瀾略帶不悅的語氣竄入耳裡,水珍珠猛一回神,才發現自己竟然抱著他。
目光茫然的掃過老崔和老喬驚愕的神情,王琥張大得可以塞進一隻鴨的嘴,小臉驀地染上一層緋紅,水珍珠故作鎮定的抽回手,往後退了幾步。
「哼。」為了掩飾尷尬輕哼了聲,她隨口轉移話題,「距離下一個停泊的港口還有多遠?」
她怎麼了?怎麼會去抱著一個稱不上熟悉的男人?而且對方還是俘虜她的海寇!
滄瀾面無表情,彷彿被她突然抱住是件再天經地義不過的事,毋須大驚小怪,更不覺訝異,只是朝在場的另外三人使了一記眼色,要他們退下。
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水珍珠沒發現船艙裡只剩下他們兩人。
「誰同你說我會靠岸的?」他挑眉,那道駭人的刀疤像條蟲子蠕動,看起來煞是恐怖。
水珍珠才別開的視線轉眼又被他臉上難看的刀疤吸引。
對習慣美麗事物的她來說,這道刀疤照理說應該是難以忍受,可不知怎麼著,在他臉上卻異常的合適,不令人討厭……噢!她沒事盯著他的刀疤瞧幹嘛?
她暗斥自己失常,一面重整心思。
「你總不能一輩子不靠岸吧。」只要船一靠岸,她定會立刻下船,離這個男人遠遠的。
這男人或許可惡,但他身上卻有她渴求又得不到的東西,使得她無法克制地被吸引,如果不和他保持一段距離,難保她不會又像方才一樣主動去抱住他。
水珍珠在心裡下了決定,並不著痕跡地又退後了些,與滄瀾拉出一段距離。
滄瀾瞄了眼她刻意拉開的距離。
她在躲他?方才主動抱他,現在又打算躲他,這女人真夠奇怪。
「在這一季豐收前我不打算靠岸。」他邊說邊靠近她,故意不讓她逃開。
船上有足夠的水和糧食,只要她別像方纔那般糟蹋的話,足夠他們撐上好一段時日。
在海上的生活若沒有充足的水和糧食是不行的,不過照她這種喝得喝好茶,吃得珍饈美饌的情況來看,沒多久她不是渴死就是餓死。
「豐收是指?」他們要撒網捕魚嗎?
水珍珠邊問邊退,對現在的她來說,問問題只是不想讓他繼續專注在方纔的事情上。
「搶到能賣得好價錢的綾羅綢緞、稀奇珍玩、飛禽走獸、金銀珠寶。」滄瀾也不死心,從容不迫的和她玩起貓追老鼠的遊戲。
水珍珠撇嘴訕笑,腳下退後的步伐沒停過。「範疇可真廣,不是嗎?」
他幹嘛一直跟著她?
「好說。」他們是海寇,有什麼搶什麼。
依她看來,幾乎是能賺錢的東西他都搶嘛!這樣能費多少時間?
媚眼轉了一圈,水珍珠又問:「一季是多久?」
老天,他們幾乎繞著船艙走了一圈了,還要再繞下去?
「依船上的糧食來看,至多三個月。」滄瀾絲毫不放棄,她要繞,他便陪她一直繞下去。
三個月?!
到偽城有沒有那麼久呀?
要是讓大姊知道她花費如此漫長的時間還到不了偽城,豈不可笑!
不對!她現在是被海寇俘虜的人質,大姊應該會看在她的處境原諒她吧?
水珍珠越想越不確定。
「無論如何你一定得靠岸!」她理所當然的語氣又冒了出來。
「信不信我可以立刻將你扔下船。」滄瀾帶著笑意的神情卻不像打趣。
在他的船上,她最好學會收起高張的氣焰。
背抵著艙房的木板,她退到無路可退的地步,但氣勢仍驕傲。
「我一定、也必須上岸!」她慎重其事地說,希望他能夠讓船靠岸。
橫豎他是不會送她回先前出發的港口了,那至少讓她到陸地上的城鎮,她便能與大姊聯繫。
「你會回去的。」滄瀾泛起獰笑,「別忘了你是我的人質,是用來和艷府水家談判的籌碼,有了你,我們要多少銀兩便有多少,當然會把你送回去交換。」
不管怎麼說他才是船的主人,下決定的是他。
即使被俘虜,這女人仍沒有階下囚的自覺,縱然她不是被擄,也不表示她就是船上的貴客,最好識相些別挑戰他的耐性,侵犯他的權威。
這艘船是他的地盤,不是她的。
「滄瀾!」水珍珠怒聲奪人。
偽城沒去反而帶了一群海寇回艷府水家討債?噢!大姊準會劈了她!
「我耳朵沒聾,你大可不用喊那麼大聲。」滄瀾掏掏耳朵,故意激怒她。
一會兒冷如寒梅,一會兒暴烈得有如盛開的牡丹,瑰容時而蒼白,時而泛起妖異的鮮紅,她整個人像是冷熱的綜合體,令人摸不透。
「你非靠岸不可!」她怒目相向,跟著又補了一句:「這是命令!」
對於習慣發號施令的水珍珠來說,此話說來並無任何不妥,但聽在滄瀾耳裡可刺耳極了。
黑眸一沉,他的雙手以飛快的速度緊扣著她的,綠眸緊瞅著她,眼神既灼亮又深暗。
「不要命令我。」微微沙啞的嗓音透著不容置喙的威嚴,性子同樣難以捉摸的他,連如此近的距離亦無法窺探他的心思。
雖然他不是面露凶光的瞪著她,但仍令她有些退縮。
「送我回岸上。」雙目直視著他,表面上水珍珠很堅持。
其實對於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她早已愣傻得不知該如何反應,男女先天體態上的優劣完全顯示出來,倘若他真想對她使壞,她根本無法反抗他。
她告訴自己現在不是害怕的時候,有更要緊的事必須解決--如何回到岸上。
「不。」她乾脆的拒絕。
在這片稱為虛海的海域上,人人都知道他善變。
心情好便放過一艘絕對能令他們滿載而歸的商船,反之,就算是啥好處也撈不到的漁船他都不放過。
他本來即是說風是風、說雨是雨的人,想怎麼做端看他高興與否,真要送她回去也不是不無可能,偏偏他想挫挫她的氣焰,想看她臣服時的乘順模樣,是以故意同好耗,耍著她玩。
雖然早知道他會拒絕,仍是令水珍珠差點克制不住的咒罵,抿緊紅唇,她不得不另謀其他法子。
見她垂下眼眸,露出深思的神情,他幽暗的目光緊鎖著她。
無法否認的,她生得一張極為傾城的絕色容貌,眉蹙春山,眼顰秋水,艙房內搖曳的油燈映照著她姣好的臉寵,使這芙蓉般的面貌顯得格外動人,楚楚可憐。
粗糙的手指滑上那軟軟白嫩的臉頰恣意摩擦,指腹下細滑得不可思議的觸感令他心頭一悸,看她火氣如此大,沒想到那白晰的肌膚軟潤的就像可以掐得出水來,令人捨不得放手。
「目的地是哪兒?」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她壓根沒注意到他的手正在自個兒的臉上遊走。
不管怎麼說,他們總會要靠岸補給吧!
滄瀾知道她不是縱容自己的舉動,而是根本沒發覺,於是他也沒打算告訴她,繼續在她嫩潤的頰上放肆。
「偽城。」他爽快的給了答案。
就不知道那頭高高綰起的髮絲摸起來是什麼樣的感覺?他突然想看她放下頭髮的模樣。
他邊想,邊伸手把她扎得完美好看的雲髻給拆下,一頭綠雲瞬間散開,還來不及伸手去摸,她激動的反應便打斷了他。
水珍珠臉色大變,尖細著嗓音問:「等等!你說偽城?!」
她掙扎著離開他的禁錮,連髮髻解開都沒感覺。
鎖起眉心,他重新制伏她,才回答:「有問題?」
不,哪來的問題!她大大的贊成!
想不到他們的目的地居然相同,這下就算他想把她隨便丟在哪個港口都不可能了,既然是艘海寇的船,想必只有他們搶別人的份,待在這艘船上,她是再安全不過了!
「沒有、沒有。」雖然要三個月才到偽城是久了點,不過能到比較重要。
她什麼時候如此好說話了?
滄瀾微挑眉,瞅著已經冷靜下來的小臉,察覺她的唇畔甚至帶著隱隱約約的笑意。
很奇怪不是嗎?
「你在打什麼主意?」
「多疑。」她嗤哼了聲,既沒否認也沒承認。
她是在打主意又如何?
他不願意帶她上岸,在這艘人人都把她視為敵人的海寇船上,多著想一些呀!
不肯說?滄瀾挑眉,一把打橫將她抱起來,大步走向轎子。
「你要做什麼?!」未曾讓男人這樣抱過的水珍珠先是傻了片刻,繼而大喊。
滄瀾沒開口,直到進入轎子裡才把她放下。
寬敞的轎子躺上十個人都沒問題,可要躲要鑽便不是件簡單事了。
「你別過來!」一離開他的懷抱,水珍珠顧不得優雅的形象,手忙腳亂的滾出他的手拘得到的範圍。
滄瀾抱起雙臂,嘴角勾起一絲諷意, 「過去?」
她可能搞錯了,是她要過來,不是他去就她。
「沒錯!這轎子是我的,不歡迎你!」她實在不喜歡這個男人,無論是他的眼神,或是神情都流露出嘲弄的意味,看了令人委實不爽快。
滄瀾聳聳肩,「這船是我的。」
「是我自願上來的嗎?」一陣怒火攻心,水珍珠忍不住怒咆,卻惹來一陣猛咳。
可惡!她睡了一天,但跟他對話不到一刻鐘便耗盡所有體力,而繞著她打轉的忘靈們還不斷來騷擾。
水珍珠邊咳,邊無力的朝空無一物的地方揮了揮手,像在驅趕著什麼。
滄瀾微微蹙眉,本來想趨前查看她的情況,卻又對她怪異的舉動感到奇怪。
「有東西?」明明連只蒼蠅也沒見到,她在揮趕什麼?
「咳咳咳……」水珍珠咳得上氣不接下氣,粉嫩的肌膚染上一層比血還要鮮紅的血色,手揮動的動作不停歇,她咳得則越發嚴重。
瞧她咳得如此痛苦,他心中竟有絲異樣品感覺,悶悶的,不甚愉快。
滄瀾蹙著濃眉,長臂一撈,嬌小的她像隻貓兒輕鬆被帶進他懷中,溫熱的大掌一下一下拍撫著她的背,試圖減緩她的不適。
咳得無法應付他,水珍珠整個人癱軟在他懷中。
「咳咳……」該死!那些鬼……咦?魔物們呢?
正想在心中數落那些不識相的鬼怪一番,水珍珠眼尖的發現它們似乎畏懼著什麼,離她有好一段距離,不敢像往常一樣放肆的壓在她身上搗亂,沒時間細想原因為何,緊貼著的溫暖熱源讓她忍不住往他靠去。
又來了,那陣陣的暖流帶著強而有力的心跳煨燙她的皮膚,真想永遠抱著他。
「有水不喝,才會咳成這樣。」滄瀾嘴角上說得難聽,拍撫她背的動作倒是很輕柔。
「咳、咳……那種水喝了不生病才怪。」水珍珠毫不領情,抱著他的手也不願鬆開。
好溫暖,她怎麼捨得放開。
「不乾不淨,吃了沒病。」
暗暗翻了個白眼,水珍珠悄聲細語,「最好是這樣……」
「等會兒上莫伯那去。」滄瀾也不說穿,暫時當她的暖爐。
真是怪了,現下已是晚春快進入初夏的時節,而且他們一路向南航行,空氣是越來越濕熱,她的身子卻彷彿處於冰天雪地中,也許她有什麼痼疾?
「莫伯?」剛到船上才一天,水珍珠認識的人少得可憐。
滄瀾低頭睞了她的眼,「船醫。」
「船醫?」
「船上有大夫。」
「我當然懂你的意思。」水珍珠白了他們眼,「這船上還有大夫?」
「哪艘船沒有船醫?」滄瀾理所當然的反問。
「哼!照你這麼說,難道船上就會有道士或和尚?」她嘲諷的意思明顯。
依她現在的情況來看,比較需要道士或和尚來替她驅除圍繞的惡靈,就算不能全部趕走,至少別讓她肩上的「負擔」那麼重。
「你在說什麼?」道士和和尚?滄瀾怪覷了她一眼。
奇怪的女人。
自從擄了她之後到現在,他終於仔細觀察起她。
待咳嗽漸緩,水珍珠軟軟的倒在他懷中,媚眼掃過散怖在轎子四面,就是不靠近她的魔物們。
真的奇了!
往常拚命往她身上黏的魔物,現在卻避之唯恐不及,好像她身上突然出現一些它們不敢接近的東西。
「是什麼呢……」她思索著。
滄瀾靜靜的聽著,沒有去應她的話,更沒有問她的話是什麼意思。
對著空無一人的地方說話,明明沒有東西卻盯著直瞧,偶爾會出現厭煩或害怕的神情,常常伸手揮趕某些不存在的事物,她似乎……看得見過些別人看不見過東西。
水珍珠不知道自己正被觀察著,滿心專注的只有那些除了她以外沒人看得見的魔物。
可靠在他胸前越躺越舒服,全身暖烘烘的,眼皮亦有些重,還沒思索出個所以然來,她雙眼神閉,小腦袋一歪,昏昏沉沉地又找周公去了。
睡覺?
察覺她穩定起伏的呼吸和舒服的睡姿,滄瀾綠眸裡閃過一絲玩味。
傳言,長安京艷府水家的二當家長得既嬌又媚,肌膚賽雪,於是贏得了「賽雪美人」的美稱,是艷府水家所有當家中性子最為驕傲冷淡的冰山美人。
以上全是傳言,依他看來傳言也不全然是對於,至少他覺得她的性子可火爆嗆辣得緊,說起話來字字帶刺,句句螫人,渾身上下散發出的貴氣比天子還要旺,說她是火爆美人還差不多。
黝黑的手滑過如絲般的柔滑,且泛著粉嫩紅霞的嬌容。
「唔……」彷彿一隻甫出生的小貓尋找著母親的溫暖,她尋著他的掌心貼緊,磨蹭,紅唇逸出一陣輕吟。
霎時間,他的眸光更輕柔了些,心頭隱隱顫動著。
某種不甚清楚的情緒在心中悄悄醞釀著,僅是這樣看著她,那種感覺越是強烈。
「嗯……走開……你們不要吵我……」
你們?誰?這裡除了他以外還有誰?
滄瀾幽暗的綠眸一閃,某種了然躍於眼底。
他曾聽過有一種人生來便能看見旁人所見不到的世界,那是一個被死亡之氣給覆蓋的世界,簡單的說,便是屬於亡靈的世界。
難道她也是?
「不可能。」才想著,立刻又被他自己給否決。
他向來對鬼神之說嗤之以鼻,鐵齒不信,是以昨日所有船員大喊著有鬼,飛也似地逃離船艙的時候,他才會一點動靜都沒有,不會害怕更沒有受到影響。
「怪女人。」
玩味被幾許似真似假的認真給取代。
瞅著她的睡顏,一股安心的疲累油然而生,滄瀾索性閉上眼假寐。
「首領。」轎子外傳來王琥的聲音。
綠眸瞬間睜開,恢復了冷靜。
滄瀾輕手輕腳的放下她。驟失熱源,引起水珍珠一陣顫抖,他拉來薄被替她蓋上,才轉身步出轎外。
「首領,您真的要把那女人帶著嗎?」尾隨滄瀾來到甲板,王琥終於按捺不住開口問。
滄瀾沒說話,對王琥質疑自己決定一事,臉色微沉。
自從船上多了個女人以來,對他的話有意見的人越來越多,就連向來對他唯命是從的王琥也開始持反對意見。
「首領!」王琥急著要答案。
「她是人質。」眼色一暗,他有些不耐。
「首領當真這麼想?」王琥咄咄逼人。
聞言,滄瀾回過身,冷然的眼瞪著他,「什麼意思?」
「首、首領,你……」王琥被他的氣勢給震懾住,囁囁嚅嚅的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嗯?」滄瀾輕輕地哼了聲。
睥睨一切的目光冰冷,令人心生畏懼。
「嗯,但是……她……」王琥吞吞吐吐,腦中閃過水珍珠倒在滄瀾懷裡的情景,一把火又忍不住湧上心頭。
他崇拜、喜歡滄瀾不是一兩天的事,如今半途殺出個程咬金,不說她的美貌和那美好的身段,光只是她是女人這一點便令人生氣。
望向滄瀾線條剛毅的側臉,王琥的眼睛泛著愛意的光芒,幾乎移不開眼。
「首領真的是把那女人當人質嗎?」
綠眸轉為幽暗,惡寒的氣息瞬間由滄瀾身上迸射出。
他生氣了。
這下王琥完全被嚇得動彈不得,突地--
「啊!」一聲驚呼響起,接著是一連串的驚叫,「走開!走開!不要靠過來!」
咦?
兩個男人愣了愣,同時看向一旁不知由哪竄出的水珍珠,只見她像被什麼看不見的東西在追趕,一邊躲一邊往他們跑來,口裡直叫嚷著。
「她……在幹嘛?」水珍珠突如其來的闖入化解了陰晦的氣氛,王琥頭一次感覺還好有她在,卻也對她的舉動感到不解。
「不要--走開!」水珍珠盲目的亂跑,只希望能擺脫後頭追著她的妖怪。
老天!打從出生到現在,她還沒看過如此大又噁心的「一隻」!
濃眉一蹙,滄瀾在她經過身邊時一把攔住她。
「啊!你幹嘛?快放開我!放開我!」她慌張地望著後頭,死命的敲打滄瀾粗壯的手臂,要他鬆手。
要來了、要來了!
「你怎麼會在這裡?」她方才不是睡了?
當溫暖的體溫離開的瞬間,一股惡寒很快又重新擄獲她,於是水珍珠莫名的睡著又醒過來,循著聲音找出來,便見滄瀾和王琥似乎在說什麼,於是她只好站在遠處,等他們說完。
不料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在她「偷聽」之時,後頭也有一隻前所未見的妖怪在覬覦她,於是就變成現在的情況了。
不過水珍珠沒心思回答他的問題,緊張兮兮的瞅著那個雖大,但行動遲緩的妖怪,「要來了!你放開我,它要來了!」
這種「慢動作」對人來說,有時候是一種心理上的凌遲呀!
「你在怕什麼?」眉心蹙得更緊,滄瀾不悅的問。
這裡除了王琥和他之外第三個人就是她,其餘的別說是人了,連一隻蒼蠅都沒有,她要躲誰?
「有、有……有東西!」她的神情急切,拍著他的手沒有停過,但就是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什麼東西?」
「就……就……」就在她背後啦!為什麼其他人都看不見?
水珍珠簡直欲哭無淚,想講又怕講了被人當瘋子,這種情況她打小已經遇過很多不稀奇,但……她並不喜歡呀!
「怎樣?」滄瀾綠眸裡醞釀著風暴,大有她不說就把她扔下船的氣勢。
「有東西嘛!」至於該怎麼說那東西,她真的不知道,別問她!
背後一陣陰冷,她知道那只妖怪已經黏上自己了。
「在哪?」他發誓,這是最後一次捺著性子問她。
「惡--」水珍珠根本沒聽進他的話,腐屍的臭氣沖天和從骨子裡透出來的惡寒令她一陣反胃,抓著他的手臂,就克制不住地乾嘔起來。
見她乾嘔不已,臉色蒼白得不像話,擔憂的情緒侵襲上滄瀾的心頭,而且他也感覺到一股寒冷從她身上傳遞過來。
冷,非常的冷。
時節接近初夏,她的體溫卻冷得不像樣。
「該死!」低咒了聲,他抱起她便要回艙房。
「首領……要不要找莫伯看看?」王琥見她像活見鬼似的發癲,開口提醒。
滄瀾瞪了他一眼。
這種廢話要他來說嗎?
王琥又想到什麼,緊張兮兮地問:「首領,會不會是那個?」
「我沒空跟你廢話。」
「是詛咒呀!」王琥趕忙大喊。
這個說法果然又換來滄瀾一記白眼。
詛咒,詛咒,如果他們真那麼迷信,怎麼不出家當和尚,反而跑來當作奸犯科的海寇?
「可是……」不是詛咒的話是怎麼回事?那女人看起來就像著了魔似的,令人不舒服呀!
「唔……好冷……」乾嘔了半天,水珍珠好不容易才止住了噁心感,可未能阻止那股凍人的惡寒。
心,像被某種不明的東西拉扯著。
見他一副虛弱樣,他竟有些……不捨。
「我帶你去給莫伯看看。」莫名的著急,滄瀾的語氣有絲不自覺顯露的倉皇。
「沒……」氣虛的她連說話都不清楚。
「什麼?」滄瀾靠近了一點想聽清楚。
「沒用的……」水珍珠搖搖頭,神情是看開後的絕望。
如果看大夫有用的話,她早就嫁給天下第一的大夫啦!她需要的不是大夫,是能驅魔的道士、和尚。
沒用?病了不找大夫才真的叫沒用!
滄瀾不顧她的意願,正要邁開步伐時,總是跟著他的獵鷹反常的舉動引起他的注意。
「嘎--」
只有在他們出發行搶的時候才會鳴叫的獵鷹,如今卻發出陣陣刺耳不祥的叫聲。
他察覺到四周瀰漫著詭譎的氣氛。
銳利的翠綠眸子微瞇,全身的寒毛豎起警戒,滄瀾全神貫注地注意著四周有無動靜。
平常總是安靜的獵鷹會如此不安的在空中盤旋鳴叫,絕對是有壞事。
「首領,說不定真的是詛咒呀!」王琥也察覺獵鷹的不對勁,但吃了滄瀾一拳後,只得改口:「或許真如這女人所說的有什麼鬼東西!」
夜無星子,海無浪,本該寧靜,如今卻詭異。
滄瀾露出邪佞的笑,「鬼東西?」
「首領,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啊!」王琥被四周凝滯的氣氛給驚嚇,雙手合掌默念了聲阿彌陀佛。
「好冷、好冷……」水珍珠冷得直打顫,雙眼漸漸失焦。
「嘎--嘎--」
獵鷹持續叫著。
一切,詭異得緊。
滄瀾觀察著這一切,驀地,大刀飛離他的手,筆直地射向王琥。
唰--
大刀削落了王琥的頭髮,插進他身後的甲板。
血肉模糊。
「唔!」水珍珠見了,掙脫開他的懷抱,縮到一旁繼續乾嘔。
雖然滄瀾看不見,但沉重的刀風使他確信自己砍到了什麼。
「我不相信無稽之談。」他嘴角勾起諷笑。
「無、無稽之談……」王琥壓根沒料想滄瀾會拿刀向著他,腦子一片空白,兩眼一翻便昏了過去。
「惡……你怎麼知道那裡有東西……」抱著木桶乾嘔了半天,水珍珠終於有心思去想他的舉動原因為何。
他看得見?
「我不知道。」他一把拉起她,繞過王琥走向插在甲板上的大刀。
「你不知道?!」她不敢置信地拔高嗓音。
滄瀾回給她一記眼神,「怎麼?你也信那些鬼神論?」
水珍珠用著宛如看妖怪的眼神瞪著他。
很好,即使知道自己砍到什麼了,他仍是不信。
真是有夠鐵齒!
「你該感謝它。」滄瀾拔起大刀,雖然看不見,仍習慣性的揮了揮,像是要甩去什麼殘渣。
可看在水珍珠眼裡,那顏色噁心的汁液被甩得到處都是,她趕緊跳離開會被波及到的範圍。
它?
她順著滄瀾所指的方向看過去,只見獵鷹停在船舷上,睜著一雙銳利的鷹眼盯著她。
「此話怎講?」感謝那只鷹?沒嫌它吵就不錯了。她不屑地暗忖。
「若非它不同於平常顯得怪異,我不會相信你的話。」話落,滄瀾頭也不回的離去。
水珍珠一愣。
這麼說來,她說的話比一隻鷹隨便叫幾聲還不如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