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同煙酒店,位於台北市面某條還算熱鬧的大街上,今天,依舊如同以往忙碌,店老闆秦大同才點貨完畢,店員小程已經從外頭送貨回來了。
小程,今年才二十出頭一點點,外表看來年輕亮眼,完全是個學生模樣,已經服完兵役,因為他高中畢業後就沒升學,滿十八歲拿到兵單就入營了,退伍後就跑來秦大同這裡工作。「大同哥,這是緣滿餐廳跟Box的貨款............Box的老闆娘Amy大姐問說,你怎麼好久都沒過去了?她說想念你......」小程放了錢,隨口說。
秦大同瞪他一眼,眼神很酷,要殺人--可惜,傳話者渾然未覺,鼻子接收到來自廚房的香氣,不由自主就跑到廚房門邊看。
「啊,好香哦,小異哥今天煮了什麼菜?」問店裡地位最大、長相最可愛、最會裝可憐坑人的煮夫蘇曉異。
小程望著滿桌子菜垂涎三尺,可是不敢越雷池一步,因為煮菜的蘇曉異下過重語,除了秦大鵬之外,誰在他煮菜時進入廚房,都得吃鍋鏟一記。一開始小程還以為蘇曉異只是唬唬人,等自己的頭腫過好幾個包之後,他已經謹記教訓,只敢在門邊偷看了。
蘇曉異現在正把一條煎的金黃香嫩的虱目魚給裝盤--香、的確香,小程這邊盤算著,一定要在食客秦大同來之前,先搶到自己最愛的虱目魚肚那一塊。
廚師笑吟吟,問門邊流口水的那隻狗:「想、吃、嗎?」
「想,什麼時候開飯?」猛力點頭。
「那、你告訴我,Box的老闆娘Amy是誰啊?長得漂不漂亮?是不是大同哥的老相好?」蘇曉異笑得人畜無害,詢問。
「Amy姐?當然漂亮、身材一級棒,好多男人哈死她了,每晚都擠爆她那間美式酒吧,不過Amy姐說,她最欣賞大同哥這種可靠的男人,想嫁給他......」小程眼睛盯著魚,嘴巴無比流暢的說出了些秘密。
「小程!」老闆秦大同臉色發白了:「胡言亂語什麼?」
「我沒亂說啊,對了,Amy姐還說,過兩天她過來找你聊聊哦......」繼續傳話。
由白髮青,秦大同的臉色。
蘇曉異把虱目魚給放在桌子上,說「小程,你先開動吧,我問大同哥一些事。」
小程點頭,偷偷笑,沒笨到小白的程度,自動自發坐上餐桌,讓那小兩口自已解決某些事。
秦大同把自己的親密愛人蘇曉異給拉到櫃檯後,小聲辯解:「別聽小程胡說,我一點都不想娶Amy。」
「可是大同哥以前真的比較喜歡女生,不是嗎?要是身材好的酒吧老闆娘來跟我搶你,我怎麼辦?」說著說著,蘇曉異眼睛又紅了。
「我最喜歡小異了,相信我,我不會有二心,這輩子只想跟小異在一起。」秦大同有些焦急,忙著將蘇曉異給哄回原來的好心情:「Amy說的都是些外交辭令,故意跟小程開玩笑,她身邊的追求者那麼多,不會對我真有意思的。」
「真的?你以前沒跟Amy有過一腿?」個子矮的蘇曉異仰望人高馬大的秦大同問。
「......現在沒了,現在只有小異。」無法對蘇曉異撒謊,秦大同沉默了一會兒後,才回答。
蘇曉異聽了後滿意極了,雖然推敲秦大同的話,他以前真跟什麼老闆娘搞出些七七八八的關係,不過,秦大同從不對自己說謊,這樣的回答,已經足夠讓自己安心了。
不過,預防針還是得打一打。
「大同哥,你當然不會去外面打野食,對不對?」眨眨眼睛問。
「當然不會,貨都由小程負責送,我一點都不想跟那個老闆娘碰面。」秦大同把人拉得近一些,小聲在耳朵邊說:「天天被你餵得飽飽,根本不想出去亂吃東西。」
蘇曉異吃吃笑,在秦大同耳邊也說了些什麼,沒注意到自己的麻吉同事兼食客秦大鵬已經由身邊經過,入廚房了。
秦大鵬,是大同煙酒店老闆秦大同的堂弟,個頭跟外貌跟他堂哥差不多,都是極富男人味的帥氣型,跟蘇曉異在同一家外貿公司工作。
幾個月前,因為同事蘇曉異慘被同居男友劈腿,還被趕出其住處,剛好當時秦大同正想找個房客,就介紹同事來,結果成就了一對姦夫淫婦。
雖然對方是一對同性愛侶,可是看著堂哥跟同事每天過得幸福又快樂,秦大鵬也不禁感歎自己是孤枕難眠啊,加上他每天都跑來,吃慣了蘇曉異煮的好料,他也很希望自己未來的老婆也能同樣一手好廚藝,才不枉他進入愛情的墳墓。
聰明的越過沉浸在兩人世界裡的傻情侶,直接入廚房,小聲問低頭加餐飯的小程:「那一對又怎麼啦?不吃飯,盡忙著談情說愛?」
「小異哥又在扮豬吃老虎了,真是厲害,撒嬌的功夫愈來愈高竿......大同哥也真是的,把人家疼成什麼似的,我看他這輩子別想翻身了。」小程發下評語。
「打個賭,你猜他們兩個會先吃飯,還是先回房間?」秦大鵬搓搓手,又想拐小程的血汗錢。
「不賭,每次我都輸。」小程想到以往的輸錢經驗,氣嘟嘟:「你已經賺了我好多錢,這回放過我吧。」
「......他們一定先上樓,正好,我們吃飯,把好料干光......咦,虱目魚?你好大膽,居然把最嫩的魚肚子給吃了,太過分了!」說著,往前一撲,打算從對方碗裡搶救出一小塊。
小程平常輸錢給秦大鵬甚多,積怨已久,立刻把魚肉放嘴巴裡,示威似的喊:「捱物疑鵝,有偶哦偶委......」(來不及了,有我的口水......)
氣得牙癢癢,秦大鵬,發現笨小子程萬里愈來愈精,也愈來愈難佔到他便宜。
算了,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喪了虱目魚的權,可別辱了自己的格,添飯、朝其他的好菜下手......
「嗯,好吃好吃,小異不簡單,最簡單的蝦米高麗菜,他炒的就是不一樣,脆又香......」秦大鵬邊吃邊稱讚。
「不用故意喊那麼大聲,他跟大同哥真的回房間去加深感情了......真是,今天星期六耶,小異哥也不用上班,幹嘛中午就幹起壞事來?故意讓還沒有交女朋友的我嫉妒是不是?」小程抱怨。
「羨慕嗎?羨慕就交個女朋友......需不需要我介紹?」
「不、不用啦,我沒太多時間交女友......」這種話題,意外的讓小程臉紅。
「......現在大同哥為了小異,星期天一律不開店,帶著他東奔西跑四處玩,你也多了休假,哪裡沒時間?對了,前一陣子你不是說打算考夜大或四技二專,準備的怎麼樣了?」秦大鵬問。
「嗯......」小程搔搔頭:「兩三年沒摸書本,心都收不回來,你也知道,我白天要工作,晚上回家一翻開書本,就想睡......」
秦大鵬邊嚼飯邊說:「說來你也是個好小孩,一般年輕人在你這年紀都還在學校混、迷偶像,你卻為了貼補家用,放棄升學先去當兵,出來立刻又工作......不過,學歷高一些總是好的,你總不能一輩子當店員吧?」
小程低頭,他當然知道學歷不是找到工作的唯一條件,可是要找好工作,改變自身的環境跟立足點,學歷通常是不可或缺的。
秦大鵬旁觀,他其實挺喜歡小程這個年輕人,沒事就喜歡逗弄著他玩,跟他聊天嘻鬧都自在,雖然兩人年紀差了好幾歲,秦大鵬還是把對方當朋友,這時發現他臉色黯然,拍拍肩安慰。
「安啦,我知道你不可能花錢上補習班......你唸書遇到問題都可以問我或小異,我還可以教你英文......別懷疑,我是業務部的,英文能力一級棒,高中程度的數學也行,儘管放馬來問!」
「真的可以嗎?我聽小異哥說,你最近不是都積極的參加跟別公司的聯誼?」小心的,小程問。
秦大鵬一怔:「參加聯誼是參加聯誼,跟輔導你唸書哪有相關?」
「參加聯誼,就會交女朋友,然後你時間就不多了,我也會不好意思麻煩你啊,更別說小異哥了,他下了班還要弄飯弄菜給我們吃,而且他說大同哥那個......小異哥常常抱怨腰酸背痛的,我哪忍心......」
「那也等我交了女朋友是不是,你呦,東想西想,什麼事都做不了......好,今天回家就把讀書計劃給擬定......什麼時候考試?」
「今天的聯招已經過了,等明年的。」小程回答。
「好,就這麼說定......考試書籍都有吧?明天放假,我正好想逛逛書局,你缺什麼,一起上書局去買。」秦大鵬說。
小程想想,好像真缺了幾本,去書局看看也好,況且臭大鵬要帶他去,就表示可以省下自己的油錢,何樂而不為?當場說好。
秦大鵬這時開始拿蹺了,大喇喇交代:「我會盡心盡力教你功課,你從今天起也要開始對我客客氣氣的,見到我來就主動倒開水,吃飯時雞腿雞翅都主動挾我碗裡,知道嗎?」
有求於人,小程恭謹答:「是。」
「從今以後也不可以喊我臭大鵬爛大鵬,要喊老師,這是基本禮貌。」
「是......」翻白眼了。
「老師最偉大,我以後要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懂不懂?」過分要求了。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對於秦大鵬的話語一律應允--秦大鵬這下可真是心滿意足,直誇小程還有得救藥,是可造之材。
兩個小時之後,秦大同跟小異相偕下樓來了,照舊,甜甜蜜蜜相親相愛,蘇曉異邊走邊揉著腰,又是抱怨腰酸背痛。
小程跟秦大鵬已經吃飽,坐在店裡看電視,見人下來,秦大鵬還酸溜溜說:「菜都冷了,沒關係,你們的熱情根本不在乎吃冷菜冷飯,對不對?」
「臭大鵬,你又心眼狹小了,當心我跟會計部的沈小姐告狀......聽說她喜歡大方的男人哦!」蘇曉異吐吐舌頭,嗆聲回去。
秦大鵬眼睛一亮:「她喜歡大方的男人,你怎麼知道?」
蘇曉異哼哼笑,說:「我最近不是為了德國那個客戶的訂單,常跑會計室嗎?知道你暗戀沈小姐很久了,就想說幫你打聽有用的情報......」
為了愛情,秦大鵬狗腿起來:「小異,看在我幫你成就美好姻緣的份上,幫幫我忙嗎?對了,沈小姐會不會做菜啊?」
蘇曉異沉吟:「還沒問這麼深入耶......下星期一我上會計部門時,再幫你打聽。」
秦大鵬感激涕零:「喂,麻吉,你加把勁,我人生的幸福就靠你了。」
就在老闆跟愛人到飯廳吃冷飯菜時,秦大鵬想到了什麼,跟進去找自己堂哥商量事情。
「大同哥,以後你每晚讓小程早兩個小時回去唸書吧,他想考夜大,給他個方便。」
秦大同抬頭,問:「他怎麼沒跟我說?」
「不好意思吧?小程其實不笨,也肯吃苦耐勞,家庭環境若是不好,更該拿個好學歷,找到更好的工作,才能徹底翻身嘛!」秦大鵬說。
「讀書是好事,我自己學歷不高,當初求職也是吃苦頭,他如果有心唸書,我支持。」秦大同點頭。
蘇曉異用崇拜的眼睛仰望旁邊的人,說:「大同哥真好,那、小程提早回家,店裡的事我可以幫忙哦!」
秦大鵬揉揉眼睛,心底直罵,這兩人到哪裡,空氣都是粉紅色的,氣死孤家寡人。
得到了堂哥的首肯,立刻跑去外面跟小程說道這件事,順道威脅:「給你方便了,要是沒好好唸書,明年考不上學校,我跟大同哥把你給分屍!」
小程大喜過望,跑進去跟老闆道了謝,而且知道騎虎難下,要是明年沒考上,真會被那兩堂兄弟給剝皮。
話說回來,現在的大學入學容易,十八分就有學校念了呢......不過,考慮到學費,還是上國立大學比較保險,能夠不申請助學貸款就不申請,免得畢業就負債。
「好,我會努力的!」小程信心滿滿地說。
第二天,秦大同上午就開著店裡那部專責送貨的小貨車,帶著蘇曉異說要去淡水吃阿婆鐵蛋,等欣賞完淡水夕陽後再回來,秦大鵬也騎著自己的鐵馬,跑來載著小程去台北市專賣考試用書的有名書局挑書,他自己也買了幾本雜誌,又一起到3C店逛了逛,看看中午,兩人找了間速食店吃漢堡。
座位上,小程看看自己手中的戰利品,咋舌:「沒想到我必須讀那麼多書......大鵬哥當初考大學時也是這樣嗎?」
想起了以往悲慘的經驗,秦大鵬苦著臉說:「當然,可怕的經驗啊,天天挑燈夜戰,爸媽每天還盯著我不許早睡,學校裡永遠考不完的試,就連搭公車上下學的時間都不能放過,拿著小抄背背背......」
「這麼辛苦啊?聽來真的很恐怖。」小程同情的說。
「等好不容易考上了大學,我就大玩特玩,把以前沒玩過的統統補回來,也不打算考碩士博士,想說當完兵就出去工作吧,運氣好,找到一間不錯的公司......」
「我讀的是普通高中,唸書風氣好像沒那麼盛,同學平常的話題也都是打怪練功,要不漫畫小說的......」小程又接著說:「現在回頭想想,能唸書真的很幸福。」
兩人邊吃著漢堡炸雞邊聊天,聊得還挺快樂,這時有人往這裡來,看了小程幾眼後,叫了他。
「程萬里?你是程萬里對不對?」年紀跟小程差不多的年輕人停在他身邊,身邊跟了一位嬌俏可人的女孩子,兩個人都是笑容可掬。
小程很訝異,仔細看了看對方,女孩子他不認識,可男孩子就眼熟了,回想了想,訝異地問:「徐和謹?」
「唉,程萬里,三年多沒見了吧?聽說你一畢業就去當兵了,開同學會你也沒來,也不知道你近況怎樣,還好吧?」他問。
小程不好意思的笑笑,說:「我工作了,你呢?」
「我畢業後上補習班掛了一年,現在念大學二年級......啊,跟你介紹,這是我妹妹,叫徐和芊,跟我念同一所大學,外語系一年級,小芊,程萬里是我高中同學。」
「程大哥好。」徐和芊柔柔笑:「......其實我以前見過程大哥,就哥你帶同學來家裡玩的時候......」
小程搔搔頭,想一想,印象中徐和謹的確有個妹妹,不過當時小芊好像才國中,臉上長了好多顆青春痘,沒想到現在居然長得如此甜美,很有日系美少女的味道,大大的眼睛會放電似的,讓小程的心咚咚的像有大鼓在敲。
「你在哪裡工作?有空我去找你聊聊,同學嘛,應該常聚聚,你還記得楊祖漢跟鍾克昌吧?他們也跟我念同一所大學,偶爾也會提到你......」
小程低下頭,說:「我......我現在比較忙,也要準備考大學的事......」
「這樣啊,你晚了兩年,要是上我那所學校,就得叫我學長了哦。你一定考得上,以前班上你的成績都名列前茅,不唸書太可惜了。」徐和謹這麼說,其實沒有惡意。
「是,是啊......」小程隨口應,又偷眼看了同學的妹妹一眼。
等不期而遇的同學走後,小程著時低沉了好一陣,不語,連咬了一半的漢堡都沒心情囑了。
秦大鵬看在眼裡,心知肚明:「看到昔日的高中同學已經是大學生,你心裡不是滋味?」
也沒隱瞞,小程消沉地回答:「對啊,同樣的年紀,同班的同學,大家聽來都好有成就的樣子,我卻什麼都不會,就連將來能幹些什麼也不知道......」
秦大鵬呵呵笑:「這算什麼?我昔日的大學同學才個個功成名就咧,要不出國念碩博士,要不就是某某大企業的主管啊顧問的,成就非凡,真要比,我才是庸才。」
聽他這麼說,小程的心情才好了些,不過,很快他又不知道想到了些什麼,臉一紅,又扭捏了起來。
「我、我也想考徐和謹念的那所大學......外語系......考得上嗎?」小聲地問。
「昨天你不是說對什麼科有興趣?怎麼......啊,你喜歡剛剛那個女孩子、想跟她念同系,對不對?」秦大鵬恍然大悟。
慌慌張張,才想欲蓋彌彰,可小程都已經臉紅脖子粗了:「我、這、我想......我......沒有、可是......」
秦大鵬哈哈大笑,這小子真是可愛,跟蘇曉異的那種可愛完全不一樣。
「別瞞了,喜歡就是喜歡,這樣才好,喜歡她就去追求她,想讓她看得起你,就要跟她站在同一水平上,況且,有了動機,你會更加鞭策自己,搞不好連台大法律系都考得上!」
又是慌亂搖頭:「不用,我對當律師沒興趣,外語系就行了......」
「好,我也是動力全開,早就想試試當個熱血教師,揮灑青春的汗水......走,現在就回去,開始來個魔鬼訓練,我一定要讓你考上你理想中的學校,以後對我感激一輩子!」
小程突然間有了不祥的預感,還沒理清是什麼壞預感,人就被秦大鵬帶回家去苦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