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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言情] 閻王門 一 ~ 詠春曲--決明

閻王門 一 ~ 詠春曲--決明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waterling 您是第929個瀏覽者
【簡介】

哈哈哈,這個小丫頭其是太有趣了!
別人要求神醫救命,是苦哈哈的跪滿三天
可她居然自得其樂,打了鴿子來個邊跪邊烤肉
別人一見著神醫,是磕頭懇求哭泣哀告全用上
可她的反應卻是‘色迷心竅’,
看他看到流口水!
雖然他向來討厭過度善良又拾己為人的傻瓜
不過小佳人‘好色’又少根筋的個性實在大爆笑
加上三不五時親親小嘴、摸摸小手、
抱抱小腰讓他很快樂
喝!原來他吃的 嫩豆腐
全要稱斤稱兩算價錢?!
按照這種奸商算法,
他豈不是還沒洞房花燭就會先破產?
哼哼哼,既然未來的小姨子愛玩 仙人跳
他也不會客氣,
無敵‘美男計’保証讓她們輸得慘慘淒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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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頂著烈日,一條忙碌的身影穿梭在龜裂乾涸的河床上。當汗水順著略黑的瞼龐滴入土壤,她彷彿還可聽見水滴被蒸沸的聲音。

  乾涸的河川、枯黃的農作物,薄霧般的黃沙混揚在風中,五年一度的大旱降臨在原本生存條件不佳的村落,讓百姓猶如雪上加霜、苦不堪言。

  疾病伴隨著無情酷夏,在村裡以一發不可收拾的強勢蔓延開來,苦痛的呻吟處處可聞。這傳染怪症固然可怕,但最令人束手無策的是村內無人為醫,只要染上了病便與死亡畫上等號。村民死的死、搬的搬,走不掉的就只有等死的份。

  短短半個月內,原有百余人口的村莊少掉一半以上的村民,空蕩蕩的街道猶若死城。

  好不容易從乾枯的河床邊采來幾棵野菜,少女珍惜地放在懷中,瞼上漾著小小的滿足,加快步伐往家中方向走。

  看來今天可以讓爹爹和妹妹們吃到一頓野菜清粥了。

  她的腦中方閃過這個念頭,身後就傳來細微的嗚咽聲,讓她放慢腳步四處張望。浪漫一生製作

  ﹝寶……寶春丫頭……」

  縹緲的哭音讓寶春確定真有人喚她!

  「是誰?!」她放眼望去,好不容易在一堆竹簍後頭發現蜷縮成蝦狀的鄰居李福。

  「李伯伯!」寶春驚呼一聲,趕快上前扶住李福。

  「寶……寶春丫頭……別……別離我太近……這病……是會傳染的……」

  李福的身軀僅剩皮包骨,渾身爛瘡見骨,正是怪症末期的慘狀。

  「寶春不怕。」她讓李福背靠在木板上,這才發現李福懷中緊緊抱著他甫三歲的孫女小翠。

  小女孩面部發黑,看得出已斷氣多日,並傳出陣陣惡臭,但李福恍若未覺,無力的右手還不斷輕拍著小女孩的背脊。

  「寶春……丫頭……可不可以麻煩你……施捨一些吃的……給我家丫頭……她已經……已經好幾天沒進過一口食物……」李福痛苦地合上雙眼請求。

  「可是,小翠她……」寶春將到口的話吞了回去,不忍心道破他疼愛的孫女早已魂飛魄散。

  「求……求求你了……」李福以為寶春的遲疑是因為食物珍貴如金,所以她不願給。

  「李伯伯,您別這麼說……」

  寶春抓著懷裡的野菜及一小袋得來不易的糙米,這是她一家四口唯一的食物,是她好不容易才找到的……

  腦中尚未發出反對的念頭,她的雙手已經不自覺地掏出所有食物。

  「李伯伯,您稍等,我馬上煮一鍋清粥,讓您……和小翠丫頭一同吃。」強湧上心頭的不忍,讓她將自己一家的溫飽物品全數奉送。

  「你真好……現在大夥都自……自顧不暇……誰還願意……施捨一點食物……謝謝你了……小翠,寶春姊姊馬上就煮好吃的給你吃……」李福近乎神智不清的自言自語。

  向來心軟的寶春紅了眼眶,還是沒有勇氣點破他懷中的女娃已死的事實。

  她胡亂抹去淚水,俐落地生起火苗,在一旁的空甕中找到積存的雨水,三兩下清粥已經煮好。

  「來,李伯伯,小心燙。」寶春小心翼翼用破碗盛著稀如清水的粥交給李福,「小翠丫頭先交給我吧。」她伸手想接抱過冰冷的屍身,好讓李福進食。

  「沒關係……我先餵飽小翠……來,小翠……」李福顫抖著雙手,吃力地將碗靠在小翠的嘴邊,一口一口哺喂,而清粥也一口一口地順著小翠的頸項流下。

  寶春咬緊唇辦忍住淚水。她不過是個十八歲的姑娘,卻已看盡世間無奈的悲歡離合,想為他們做些什麼,卻是力不從心……

  「要謝謝……寶春姊姊喔……」李福哄著懷中冷硬的軀體,面容上的笑沉重地壓在寶春心口上,越來越重,快教她喘不過氣來。

  「我……要回家煮飯去了……李伯伯,再見……」

  不忍再去瞧這令人心疼的景象,寶春轉過身,以逃命的速度往家門飛奔而去,身後微弱的細語卻如雷響般地 蕩在耳畔。

  「小翠……你還要不要再喝一碗……」

  寶春搗著雙耳,淚滴自眼眶中不住地掉落,在乾裂的沙地印上水痕,猶如對老天絕情地帶來旱災進行無力的指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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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將僅有的食物讓給李福之後,寶春茫然地站在廚房前,手中翻攪著一鍋數月前唯一一場落雨所盛接下來的儲水。

  沒菜沒米,她能讓家人吃什麼呢?

  一思及此,寶春忍不住歎口氣。

  每每在一時不忍做下美口事後,她總是有些微後悔。

  就拿今早發生的李福事件來說吧!她明明知道他們比起瀕臨死亡的李福更需要食物來儲存體力,明明知道小翠只是具冷硬的屍首,她應該狠下心腸拒絕李福的要求,這樣一來,現下這鍋清水裡會有糙米、野菜,可以讓家人暫時溫飽……

  如果時光能倒轉,她一定……她一定……

  她一定還是會把食物讓出去。

  這就是寶春歎氣的原因,別人眼中看來的善良卻是她最大的苦惱!

  她也不想當一個濫好人,她也想要自私地為家人、為自己保留下最後的食物,因為誰也料不到,將來躺在地上哀求施捨的會不會是他們一家子?但是一瞧見別人的苦疼,她就忍不住將自己所有的物品奉送給別人……

  唉!如果讓秋月知道她又一次犯下這種毛病,肯定少不了一頓罵。xunloveOCR

  正想著,她身後就傳來輕快的腳步聲。

  「寶春姊,我回來了。」一條嬌小的身影從門外竄入,興奮的語氣剎那間讓原本灰暗的廚房亮眼起來。

  「秋月。」寶春收回自怨自艾的情緒,迎向一瞼興奮的小妹,有些心虛地繼續攪弄那鍋清水。

  「寶春姊,我撿到一只死鳥,今天有肉可以吃呢。」年方十歲的秋月漂亮精緻的小臉上有些髒污,青絲簡簡單單扎成麻花辮,清靈的丹鳳眼裡有著超乎年齡的成熟。

  她揚揚手上那只沒幾兩肉的麻雀,這可是她在枯樹林中搜尋一上午的最大收穫。

  「讓我瞧瞧。」寶春接過麻雀,俐落地檢查著。雖然食物對她們而言十分珍貴,甚至有時連病死的雞、鴨都是盤中珍餚,但現在村中怪症蔓延,來路不明的畜生還是小心點好。

  檢查完畢,寶春滿意地點點頭。好在秋月有撿到麻雀,否則今天又要挨餓了。

  「寶春姊,那你今天的收穫呢?」秋月看了空空如也的清水鍋一眼。

  「呃……天、天乾物燥,草兒都枯死了……我、我找不到任何食物……」寶春胡亂搪塞,殊不知她一扯謊便會口吃的毛病早已露出馬腳。

  「你是不是又把食物奉送給別人?」秋月瞇起雙眼,掃視著心虛不已的長姊。

  不善說謊的寶春只能急忙轉移話題,「這只鳥好肥呀!」

  「那只死鳥的鳥腿還比不上我的小拇指!別逃避我的問題,你只要回答是或不是!」可惜秋月完全不吃她這套,擦著腰,一副小大人的模樣逼問著。別瞧她才十歲,在柳家,強悍的秋月可不是個要人保護、照顧的小妹妹,而是柳家當家主事的頭兒。

  「是……」寶春誠實招認,隨即為自己辯解道:「可是李伯伯好可憐,他已經好幾天沒吃東西了,而且又病得好嚴重,所以……」她像個做錯事的小孩,不安地絞弄著十指。

  「你自己算算咱們一家有幾天沒吃東西了?柳寶春,你做濫好人也看看時機好嗎?我不反對救濟別人,前提是我們的肚皮要喂得飽飽的!」秋月在生氣時便會連名帶姓地喚寶春,而寶春只敢縮著肩,委屈得像個小媳婦。

  「我們不能那麼自私……」

  「自私?!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你一定是第一個被誅滅的人!而我們是活該倒楣的陪葬品!」秋月指著寶春的鼻頭,怒火中燒。她這麼精明,怎麼會有個傻蛋姊姊?「天呀!阿娘,你瞧瞧自己的好女兒!知道反省的話就劈道雷電下來,讓她的腦子清醒清醒!!」她右手指天,誇張地朝屋頂向已死多年的親娘喊著。

  「秋月,阿娘還在世的話,她也會同意我的作法……」寶春小小聲地提醒秋月,她的個性完全遺傳自親娘,也就是說柳母也是個十足的濫好人。

  「對耶,我怎麼忘了。」秋月甩甩頭,還好剛才她不過是隨便喊喊,否則她那個親娘還以為要劈死的是她這個沒啥善心的小女兒。她趕忙雙手合十朝天際拜了拜。

  寶春瞧見秋月的模樣,忍不住地笑出聲。

  「笑!你還好意思笑?!」秋月回過頭又是一記爆栗,寶春臉上的笑意馬上凍結,換回方才小媳婦的神情,繼續懺悔地聽取小妹的教訓。

  在柳家是年紀越小的能力越強、權力越大,所以妹妹教訓姊姊,甚至是父親的畫面早已司空見慣。

  「說,你給了什麼東西?」秋月氣呼呼地逼問。

  寶春掙扎著要不要說實話,在秋月凌厲的目光之下還是選擇乖乖吐實。

  「呃……一、一小袋糙米和野菜。」

  「糙米?!」秋月的嗓音提高八度,她已經數不出自己有多久沒見過一粒米?喔!她想哭!她想死!可是在死前,她會先宰掉柳寶春。

  寶春被秋月的聲音嚇得又縮縮細肩。早知道秋月會這麼生氣,她就不要提到糙米這項貴重物品了啦……

  「你說的是那一粒一粒、晶瑩小巧,可以煮成白飯的『米』?!」秋月咬牙切齒,努力讓自己臉上的五官不移位變形。

  寶春點點頭,薄汗迅速在額前集合。

  「你說的是那一顆一顆、價值比珍珠還貴,可以煮成粥的『米』?!」秋月的聲音已經完全聽不出孩童該有的語調,倒像是正在磨刀石上磨動的屠刀聲。浪漫一生製作

  寶春覺得自己好像變成待宰的牲畜,集合完畢的汗水開始順著她臉頰弧度下滑。

  「米耶!不知道多久沒見過、沒吃過,連換也沒摸過的米耶!」秋月念到後來忍不住流下兩道清泉。

  「秋月,別哭呀……」寶春才想上前安慰「失米痛哭」的妹妹,秋月抬起頭,尖叫一聲地沖到寶春面前。

  「把米還給我!把米還給我!我要吃米!我要吃米啦!」她跳到寶春身上,像只餓極的小野獸。俗話說「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事實證明,人也會為了食物而發狂的。

  「對不起嘛……秋月,別生氣……」寶春急忙陪笑,伸手將秋月小小的身軀抱緊。

  秋月雖然模樣嚇人,卻也沒有真正傷害到姊姊,她輕哼一聲,抹了抹臉跳離寶春身上。

  「我……我保證下回不會再這樣做了……」寶春高舉右手發誓。

  這句話,她早在前一次將棉被送給陳大娘時說過一次,更早之前是將家中的鍋子送給邱大叔時說過,別提再更早之前數不清的那幾次!

  「俗話說好心有好報嘛。」雖然她向來不求回報,這句名言卻是每次用來為自己辯解的最佳理由。

  「是呀,前提是咱們一家到時還沒餓死。」秋月斜睨寶春一眼,他們一家都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寶春竟然在這節骨眼又犯下心軟的毛病。

  「咱們一家身體健康、萬事如意就是最好的福報了。」寶春相當惜福,尤其在今天見到李福的模樣後,她更是感激上天對他們一家的仁慈。

  秋月皺皺小巧的鼻頭,一瞼不置可否。

  「濫好人!算了、算了,還好還有這只麻雀,有得吃就好。」她消下火氣,投給寶春一個「受不了你」的眼神。她雖然時常被寶春的善心氣得失去理智,但也深知寶春傻大姊的個性,所以並不會太過苛責。

  寶春在心頭歡呼,喜孜孜地開始料理那只比她巴掌來得小的「大餐」。

  秋月趴在桌前,不忘再次對長姊耳提面命,「你啊,該學學怎麼自私,不然說不定哪一天還賣了自己來救人。」

  她並不是反對寶春的好心,而是好心必須在自己能力範圍之內,而不是愚善到將救命的物品往別人懷裡塞而餓死自己!寶春這種性格將來一定會吃大虧。

  「是是是。」寶春邊做菜邊和秋月打太極。雖然秋月才十歲,但家中一切大事幾乎都是她在拿主意,強勢的模樣連她這個做姊姊的和阿爹都懼怕她三分。

  「直不知道你腦子裡裝了些什麼!」秋月啐道。

  我怎麼知道?寶春在心中回答。如果裡面裝的是豆腐,就可以讓家人加菜了。她異想天開。

  「骨頭熬湯,讓爹和若夏補補身子。」寶春將一截截細骨放入大鍋的清水中。「秋月,去叫阿爹和若夏吃飯。」

  「吃飯,哪來的飯?」秋月自嘲地反問寶春,天真的臉上掛著老成的苦笑。xunlove.com製作

  寶春疼惜地摸摸秋月的發。唯有透過這個小舉動,她才能感覺秋月不過是個需要姊姊憐愛的十歲娃兒,應該有更快樂、更無慮的生活。

  「別又來了。」秋月咕噥道。她太了解寶春水眸中寫滿的不捨,她再不逃,說不定這個感性的姊姊又要抱著她來個萬分憐借外加一大缸的眼淚。

  她可不想村外鬧旱災,家裡鬧水災。

  秋月一溜煙地逃離廚房,邊跑邊叫:「阿爹!二姊!吃飯了!」

  雖然端上桌的盤中只有細如髮絲的鳥肉、一大鍋清可見底的碎骨湯,寶春一家人卻滿心歡喜。

  知足常樂,在這家人身上得到印證。

  柳家的人口相當簡單,柳母早逝,留下四個寶貝女兒,柳帶貴靠著種田糊口,獨力將女兒們拉拔長大。

  十八歲的大女兒柳寶春,心地善良、個性溫柔,宛若其母。平凡的臉孔上總是掛著討喜又心安的微笑。唯一缺點便是太過心軟,常常巴不得將自身所有的物品拿去救濟需要或不需要的人,這種性格最教家人頭疼。

  十六歲的二女兒柳若夏,打從出娘胎便帶著一身病痛,身子骨虛弱有如風中細柳,外貌雖是柳家女兒中最漂亮的,性子卻也最驕蠻任性。

  三女兒柳秋月,年僅十歲卻是家中最有權威的小霸王,性格精明老成,天生一副生意人頭腦,柳家錢財完全靠她看守,才不至於被其他三個成員敗光家產。如祥掃描feilian校對

  最小的女兒柳冬雪,與秋月為孿生姊妹,餓死於八歲那年的冬天,人如其名一般短暫。

  「好久沒吃到肉了。」柳帶貴挑起肉絲含在口中,滿足的神情逗笑一屋子的人。

  「若夏,爹,多喝點湯。」寶春含笑道。有一頓沒一頓的生活下,能喝飽就算得上幸福,何況他們一家子除了若夏原本身子就差之外,竟然奇跡地無人染上怪病。

  「生活真是越來越難挨,今天還能喝到湯,再來怎麼過活呀?」柳帶貴哀衷地看著心愛的三名女兒,寶春都已到為人妻母的年齡卻還待字閨中,若夏三天兩頭地發燒,秋月還那麼小……他越想越心酸。

  「這個村子是待不下去了,過幾天爹想舉家遷到蘇州去,你們看如何?」柳帶貴邊灌湯邊將他思索許久的計畫提出來,他向來都讓全家人參與討論,也樂於聽女兒們的建議──他雖然是名鄉野村夫,卻是個開明的好父親。

  「可是若夏的身子骨不好,經得起長途跋涉嗎?蘇州離這裡可有好幾里的路程呢。」心細的寶春首先發問。

  「再待在村裡,若夏還沒死,咱們三個就先染上怪病掛了!阿爹,我支持你。」在家中說話最有分量的秋月馬上拍案定謝。

  話題中眾人考量的若夏,則是一臉無事地喝著湯。

  「爹聽說蘇州那邊的生活比這苦哈哈的破村子來得容易,再糟的狀況也差不過現在。還有,聽說從咱們這裡到蘇州途中必經的緣山住著一名神醫,爹想碰碰運氣,說不定有機會醫好若夏的病,這樣一來,咱們就可以到蘇州開開心心一同生活啦。」柳帶貴一想到美麗的遠景,臉上就發出陣陣光輝。他的個性向來是極度樂觀和極度悲觀的矛盾結合。

  若夏一聽到神醫兩個字,雙眼圓亮,「能治好我的病?我贊成,阿爹,咱們就遷到蘇州去。」她投下贊成票。xunloveOCR

  寶春環視家人,「大家都同意的話,我沒有意見,阿爹。」

  「我打算三天後起程。會不會太快?」柳帶貴詢問最有主張的秋月。

  她搖頭道:「咱們的家當也不過就咱們這四具皮囊,說走就可以走,而且越快越好。」

  「既然如此,咱們這幾夭就可以開始打理行李,你們的娘還有留下些首飾,勉強湊湊,應該能讓咱們支撐到蘇州。」柳帶貴連盤纏都打點好了。

  若夏插嘴問道:「阿爹,你方才說的那名神醫是不是真有其人?」

  柳帶貴一愣,搔搔頭道:「應該有吧?上回聽王大娘說她什麼遠親的表弟的八拜之交就是神醫救活的呢!」

  「我上回也聽王大娘仔細說過,她那個什麼什麼的八拜之交呀,已經病到只剩一口氣喔,結果神醫只扎了一根銀針,那個人就活了起來呢!」寶春也將她所聽聞的「神跡」說出來。xunlove.com製作

  「所以若夏的病絕對可以治好。」柳帶貴和寶春極有默契地一同開口,兩人又露出相同的傻笑及崇拜神醫的眼神。

  若夏滿意這個答案地點點頭,繼續喝著她的湯。

  「那咱們是先尋找神醫治病,還是等生活安定點再找呢?」寶春發問。

  「先找神醫。」

  「等生活安定。」

  秋月和若夏同時開口,但是說出截然不同的回答。

  秋月瞄向若夏,「沒錢怎麼看病?!通常只要掛上一個『神』字就代表他收的是天價!當然是等生活安定點再說。」

  「哼,等你生活安定、事業有成的時候,正巧幫我蓋個華麗墓碑,上頭別忘了刻上、等不到錢醫病的倒楣鬼『柳若夏』。」若夏滿臉冰霜地諷刺她。

  寶春和柳帶貴互看一眼,兩人眼神交會片刻後,由柳帶貴開口道:「秋月和若夏都說得有理。若夏的病再拖下去也不妥,而銀子方面咱們也不能不顧,我和寶春商量的結果呢,咱們兵分兩路,秋月和我先到蘇州賺錢,寶春和若夏就往神醫那兒去,三個月後無論兩邊結果如何,咱們都在蘇州城東五裡外的山神廟碰頭,到那時再討論下一步。你們瞧這樣行嗎?」

  柳帶貴詢問的眼神望向秋月和若夏。

  秋月沉思著可行性。如果由寶春和阿爹一同到蘇州賺錢,別說要存錢了─

  連放進口袋還沒熱就會被寶春捐給路上大大小小的乞丐……而且柳家四個人中,性格最相似的就是寶春和阿爹,這兩個人心腸可是數一數二的軟,讓他們父女倆一同上蘇州,絕對是不智之舉。可是要寶春帶著若夏……

  「你真的沒問題?」秋月挑眉問著寶春。此種詭異情景,真要讓人懷疑誰才是姊姊?

  「我可以、我可以。」寶春馬上舉手保證。她除了不必要的熱心過頭之外,一般生活上的細節可是打理得有條不紊。

  秋月打量寶春半晌,終於下了決定。

  「好,就照阿爹的方法,我和阿爹努力賺錢,你們認真看病。三個月後,咱們山神廟見。」秋月破釜沉舟地宣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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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柳家四人兵分兩路,一方以賺錢為己任,直往蘇州城而行;一方為活命而尋醫,與老父稚妹在緣山山麓分道揚鑣。

  沒有雲霧繚繞、沒有仙人傳奇、沒有山賊強盜,緣山平靜得像荒廢又離俗的境地,蒼鬱林木緊密包裡整個山頭,連一小條人行步道也沒有,兩條身形吃力地穿梭於高過她們許多的雜草巨林中。

  步出陰暗的林間─眼前豁然開朗的景象,讓寶春傻傻地發出一聲驚歎。

  她牽著那頭賣掉三支鐲子才換來的瘦弱老驢,站在這楝坐落於林間,豪華廣大的府邸前。

  在林間迷路整整三天,沒料到像無頭蒼蠅般地胡亂闖著,竟也讓她們瞎貓?碰上死耗子,找到了地方。寶春搖醒坐在驢背上打盹的若夏。

  「到了嗎?」若夏揉揉睡眼,打量著四周景物,眼睛為之一亮。

  「是這裡嗎?」寶春和若夏同時開口詢問對方。兩人互望一眼又同時點點頭。

  「好大喔……」

  「足足有咱們家的十喔,不,二十倍大……」坐在驢上的若夏同樣一副未見過世面的表情,小嘴微張,喃喃道。

  高聳的圍牆令人無法窺見府內的虛實,但光瞧深鎖的赭紅大門及擎天的樓層外觀就足以教人吃驚。

  這裡像座隱密城池。

  「秋月說做神醫的人一定賺翻了,我看也只有做神醫才有本事住這種房子。若夏,咱們走吧。」寶春邊說邊牽起驢子前進。

  巨大的正門旁矗立著一塊石板,無奈柳家二殊識得的字比不上家中蟑螂的數量,所以這塊石板對她們而言猶如無字天書──反正看不懂和看不到是同樣的意思。

  寶春敲敲門,「神醫在嗎?請開開門。」xunloveOCR 她喜孜孜等待門扉開啟,半刻過去……一刻過去……日頭西墜……月亮東升……

  迎接柳家姊妹的除了滿山的蚊子外,神醫住處連半點聲響也沒有。

  「我們是不是來得不巧?」寶春甩甩敲了門扉不下數百回的發疼手腕。

  「今晚咱們就睡在這陰森森的林子裡?萬一有個狼或熊的……」若夏膽怯地打量四周。好恐怖!

  寶春也咽嚥口水,心頭越來越毛,但仍強打起長姊姿態安慰若夏,「有寶春姊保護你,別怕……但如果那些狼、熊啃完我後還餓著肚皮,那恐怕也沒轍……」

  就在二姝驚恐地相擁而泣時,遠處有人騎著黑馬,在夜色中靠近。

  「你們是誰?」一名身著黑衣的少年出現在兩人面前,漂亮俊秀的臉龐淨是不帶感情的冰冷,倨傲的眼神壓根兒沒瞥向她們。浪漫一生製作

  「神醫!」兩只食指同時指向黑衣少年。

  「錯。」少年下馬,附加一個恥笑的冷眼。

  他雙手推開赭紅門扇,看似輕而易舉,寶春不由得睜大眼──她剛剛也使盡吃奶的力道,門扉卻動也不動。

  「小哥!這位小哥請稍待!」寶春急忙叫住黑衣少年,「這裡就是神醫的住處沒錯吧?」

  少年面無表情,她只好接續道:「我們可以跟著你進去嗎?夜裡的森林很恐怖……我和妹妹本想尋找神醫治病,現下又只有這間屋子能借我們棲身……」

  「你沒瞧見門外石板上的規條?」

  ﹝龜條?」山野間有龜的蹤影?

  「欲見神醫,先跪三日。」少年冰凍的臉孔沒有任何情緒,好像要他多說兩句話,就要了他的命似的。

  「啊?」寶春露出傻愣的疑惑表情,「跪三日?」

  少年頷首。

  「可是病人身子不好,怎堪三日的折騰?」寶春試著跟他講理,她篤信世上只有好心人,包括眼前這名好看的少年。

  「沒人要你求,你可以滾下山找別人救命。」他一開口就打破寶春對人性完美的幻想。

  少年冷漠的言辭令向來對人和和善善的寶春燃起一絲薄怒,「若不是無人能救,我們又何需自取其辱?」她從沒見過這麼冷漠無情的人,竟不把人命當成一回事!!

  「既然有求於人,那你就認命的跪。」少年轉身入屋,在木門緩緩合上之際,冰冷的嗓音似笑非笑地拋下一句,「至於我家主子救不救,你就求天吧。」

  砰地一聲,寶春被隔絕在大門外。

  好傲的人!寶春皺起細眉,光看僕人是如此,可見那名神醫脾氣更是古怪。

  如果此時秋月在這裡就好了!依秋月善辯的口才,必定能讓方纔那名黑衣少年對於自己的無禮內疚一輩子!可惜她不是秋月……

  「怎麼辦?我身子這麼差,才不要在這裡跪上三天。」若夏反射性地抗拒。

  寶春安撫地輕拍她,「放心,寶春姊幫你跪。」她知道若夏的身子不好,基於長姊如母的心態又怎麼捨得讓寶貝妹妹跪上三天?

  寶春拉攏裙擺,席地而跪。

  三天就三天吧,一眨眼不就過了嗎?

  * * *

  雙腿貼地,實際上還是有許多事能「順便」做的。例如,烤肉。

  是的,寶春利用求神醫治病必須跪上三天的空閒時間,打了只鴿子、生了火、填了肚子。

  就在她嘴裡銜著肥嫩嫩的鴿腿時,黑衣少年開了門出來。

  「跟我進來。」少年淡瞥她,拋下這句話。

  「咦?可是我還沒跪滿三天呀!」

  「主人難得善心大發,不用你跪滿三天。」黑衣少年在說這句話時,嘴角淺淡地勾起一抹苦笑。他怎麼能說主人是「一時無聊及好奇」,才破例見一個未跪滿三天的求醫者?

  「可是若夏剛去解手……」要看病的又不是她!

  「主人命令我『現在』來帶人。機會只有一次,進不進來隨你。」少年甩過頭。

  「我去、我去!」寶春急嚷道,在裙擺上擦拭油膩雙手。先想辦法進到神醫的屋子裡,其他的等見著神醫再說。

  少年淡瞥她一眼,將她領進屋內。xunloveOCR

  哇!這裡一定是人間仙境!寶春每見一處景物便睜大雙眼,小嘴張到她生平最大極限。

  好大喔!

  好漂亮喔!

  好有錢喔!

  她生長的村子是寸草不生的模樣,而這一方天地卻是滿園油綠綠。不知名的花草在此盡情綻放,宛若整個春季停留在這園子裡。

  兩人步上湖中心的橋,正值夏季,湖中水蓮齊放,粉淡嬌嫩。

  但此時寶春腦中不斷浮現的,卻是在水面下一根根肥嫩的蓮藕。

  「那荷葉如果拿來做荷葉飯,阿爹和秋月一定會很高興……」寶春右手不自覺擦擦嘴角,彷彿口中溢滿食物的香氣。

  「走快點。」黑衣少年煩躁地再次回頭提醒她,卻發現寶春停在離他十步處的亭上,目不轉睛地看著湖另一方的交頸白鵝。

  少年暗罵了聲。她當她是來逛大街的嗎?瞧她一副傻笑模樣,看來又是一個沉醉在想像中的花癡女人。

  「好肥的白鵝……拿來燉湯的話足夠讓我們喝上一個半月呢。」

  這段話飄進少年的耳內,他不可置信地看著說出殺風景句子的女人。

  「瞧瞧那鵝翅……好好吃……」寶春想到最近一次所吃到的肉就是秋月撿日來的小麻雀,再看著眼前的大肥鵝,口水迅速氾濫。

  「姑娘!」少年一把扯過寶春的手臂,「我家主子不喜歡等人!」xunlove.com製作

  「喔。」寶春心不甘情不願地將視線回到少年身上。沒辦法,窮苦的日子過久了,總是想著如何讓家人吃得飽、穿得暖,方纔那白鵝的毛還可以拿來做衣服保暖呢。

  穿過小竹林,兩人步上石階。

  「草菇!」寶春搗著嘴輕叫一聲,彷彿看到什麼珍寶似的。

  原來沿著石階而上的右側,長滿了七彩的草菇。她蹲下身子仔仔細細地瞧著。

  「好漂亮,拿來炒肉絲一定很棒!」她所說的肉絲當然就是方才遇見的大肥鵝羅。

  「那是有毒的。」少年再次打破她的幻想,並且冷冷地提醒她,「你已經浪費了許多時間。」

  「對不起。」寶春反省著,急忙跟上少年的腳步,只可惜她的步伐在不久後又靜止不動。

  少年不悅的神情表露無遺。明明數十步便可走完的竹林,他們卻花了半刻鐘,只因這個笨女人不斷看著嫩筍傻笑!

  少年鐵青著一張臉,終於帶領寶春進到一間房,繚繞在四周的是一陣陣清雅宜人的藥草香氣。他恭敬地朝空無一人的座椅揖身,「爺,人帶到。」

  寶舂好奇地四處探索,也不明白少年是在和誰交談。

  「我等得快發慌。」不滿的聲音從白紗簾後傳來,聽起來相當年輕。

  「對不住。」少年沒有多解釋什麼,指示寶春坐在右側的椅子上。

  寶春眨眨眼,有絲不安及困惑,但還是順從地坐定位。

  沉默半晌,簾後傳來輕哼,「貧血。多吃點補血的食物就好了。」

  寶春一頭霧水地看向聲音來源。

  「這點小毛病竟然還要跪上三天求藥?天底下的庸醫是全死光啦?!」簾後的聲音咕噥。他是一時無聊才破例放人進來,當然另一個原因是他想見見黑衣少年口中「在門口邊跪邊烤肉的傢伙」。沒想到放進來的人只不過是小小的貧血,難怪他此刻的脾氣有些不滿。「你可以滾了。」如祥掃描feilian校對

  寶春此時終於明白簾後的人在說些什麼,她連忙起身,「神醫,要看病的人不是我,是我妹妹!」她差點沖過去一把掀開紗簾,但被黑衣少年以不悅的眼神制止。

  「在外頭跪了兩天的不是你嗎?」簾後聲音輕快地發問。

  「是呀。」

  「既然跪的是你,當然就是你有求予我羅。」

  「嗯,我想求您為我妹妹看診。」

  「石板上清清楚楚寫著,誰要醫病就由誰跪,你沒瞧見嗎?」

  「我、我不識字……」寶春低下頭小聲囁嚅。

  簾後短暫無聲,只聽到指尖輕敲桌沿的細微聲響。

  「神醫……」

  「我只見守規矩的人,令妹要見我,叫她跪個三天再說。」簾後人影懶懶地揮手,語氣中有明白趕人的意味。

  「我妹妹身子很差,沒有辦法跪上三天,請神醫寬容。」寶春輕喊著。

  「給我一個寬容的理由。」

  「因為你是神醫啊!!」

  「不成理由,再來。」簾後的人不滿意,駁回。

  「神醫是很……善良的……」寶春拼湊出一個連自己也覺得牽強的爛理由。

  「善良?這詞兒倒新鮮。要真善良,我何必讓所有人先跪滿三天,而且跪滿三天才見人,而非救人?」簾後傳來甩扇聲,隱約可見人影悠哉地搖扇。

  「呃……我想……因、因為……那個……呃……」寶春越是急著想回答神醫的問題,腦中越是迷糊一片。

  「再不說話,我就要送客了。」簾幕後傳來輕柔的威脅聲。

  寶春一急,下意識地脫口而出,「我聽秋月說,名號裡被冠上『神』字輩的人幾乎都有些癖好,我想您叫人先跪三天是您的怪癖吧?當、當然我不是在指責您或埋怨什麼,只是這種怪癖有點草『管』人命……」

  「草管人命?」數聲大笑讓寶春無地自容。

  「我……我說錯了嗎?」早知道就別賣弄她那少得可憐的成語。寶春緊張地絞著裙擺。

  笑聲未止,只是轉篇輕笑,反問道:「你和你妹妹感情很好?」

  寶春點頭如搗蒜。

  「好到能為她死?」簾幕後傳來疑惑不已的問話。

  「嗯,如果有一天必須到這種地步,我願意。」

  「為什麼?」簾幕之後,神醫的雙眼一動也不動地盯著寶春臉上的表情。

  「因為她是我妹妹呀。」寶春理所當然地回應,毫無遲疑。

  此刻她臉上只有一種神態──真確。

  這個小姑娘不做假,水亮眸子清靈得讓人能夠輕易讀取她的思想。

  沉默取代所有的聲響,半晌,簾後的人突然喚出一個數字。

  「十九。」

  「咦?」寶春疑惑地抬起頭。十九?這是什麼答覆?

  站在她身旁的黑衣少年立刻上前一步,「爺請吩咐。」

  「把她妹妹帶進府來。」

  原來十九是那個黑衣少年的名字呀。寶春恍然大悟──真是怪人配怪名。

  簾後的人影站起身,一柄紙扇撥開白紗,緩緩露出身形。

  「人,我就先帶進府來,至於救不救是另一回事。」恍若為了配合慢條斯理的動作似地,說話的人以極慢的速度道出這句話。

  寶春順著質料極好的白綢藍褂往上瞧去,粉唇猶如方才見到府內景物時一般,再次張大。

  步出紗簾的,是一名年約二十五、六歲的男子。

  笑意滿滿的俊臉呈現在她面前,反映著她倒影的那雙眼眸黑白分明,薄薄的唇角勾起一抹暖意,眉心烙著星辰形狀的圖案,一頭異於常人的淺銀長髮簡單地束在腦後……

  眼前的男人真是她這輩子見過最好看的人。

  他笑看寶春失神的模樣,合上扇子,頂起她下顎。

  「你的口水流下來了。」

  * * *

  丟臉!真丟臉!

  她竟然看男人看到流口水!天啊!

  寶春雙手搗住自己的臉,潮紅始終未褪。她就像個花癡般死命盯著神醫瞧,直到那個名叫十九的少年將若夏帶回府中,她才回過神……真是羞死人了!

  神醫那時臉上的快意,八成是因為她的窘態!

  「寶春姊、寶春姊!」若夏不耐地喚著失神的寶春。

  「呀?」寶春看向若夏,一臉茫然。

  「你有沒有聽見我說的話?」

  「呃……沒有。」寶春誠實答道。她現在滿腦中只有那張耀眼迷人的笑容。

  若夏賞她一個大白眼,「不是說神醫要幫我看病嗎?咱們待了一天,連個人影也沒瞧見。」

  「他大概很忙吧。」寶春沒有馬上告訴若夏,神醫只願帶她們進府,卻未明白表示是否願意為若夏看病。

  「寶春姊,你去問問他。」若夏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她自小身子不好,家人對她細心呵護,不論她多驕縱,也沒人捨得罵她一句,以致於養成她今日的性子。

  「喔。」寶春不好反駁若夏的要求,只好硬著頭皮再次來到書房。

  輕柔的白紗後空無一物,寶春只好從寬闊的庭園開始找。

  神醫的住宅十分清幽,甚至沒有幾個奴僕,就她所見過的也只有十九一人。怎麼有人會用數字來當名字呢?寶春好奇地想。

  她毫無目的地走著,又來到賞白鵝的湖畔。

  「四下無人,真想偷偷捉你們來入菜。」寶春喃喃地對著兩只肥鵝道。

  白鵝也不知是否懂人語或是明了寶春眼中炙熱的食欲,快速游離寶春數尺之遠。

  「清蒸、紅燒、油炸、燉湯……」寶春幻想著各式料理方式,如同用眼神就可以將眼前的白鵝做成美味菜餚。

  「主人家中的物品都有其用處,你最好別動歪腦筋。」冰冷的聲音打斷寶春的自言自語,讓她回歸現實。

  寶春沒有回頭,喚出會這般打破她短暫幻想的不二人選,「十九公子。」

  「別叫我公子。」十九厭惡地皺起眉頭。

  寶春回他一個笑容,但十九完全不領情地視若無睹。

  「你妹妹是不是叫二十?」寶春故意無視十九臉上的漠然,打趣地問著,「通常用數字來命名就代表那個家族子孫的數目,你是家裡排行十九的嗎?」

  回答她的是呼嘯而過的冷風。

  要他開口還真不簡單。寶春搖搖頭。

  十九算得上是相當好看的男孩,可惜那冰冷的模樣總教人退避三舍,他的俊是一種寒,相較於他的主子神醫,十九只能稱二,因為神醫的外貌原先就勝過十九數分,再加上他笑的次數絕對是十九的數倍之多,給人一種樂於親近的和善感。

  「你們家主子呢?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詢問他是不是方便為捨妹看診。」

  要不要救人只要一句話。不救,她們也好早日和阿爹重逢。

  「主子昨晚犯病,人正在休養。過數天,他便會給你們答案。」

  「犯病?!神醫也會犯病?」寶春吃驚的神情全寫在臉上,她一直以為神醫是百毒不侵的。

  「神醫也是人,何況主子從不自噓為神醫。姑娘日後見到他,別再用神醫這兩個字,主子會不高興。」

  「那我該如何稱呼他?」

  「主人複姓『皇甫』。」

  寶春默默念了這個姓氏三次,腦海中浮現那日見到的臉孔。

  如春風般的嗓音教人軟酥到骨子裡,那頭閃耀銀光的細發,摸起來會不會像上好的綢緞?還有那上揚著好看弧形的唇線……原來他叫皇甫呀!

  「全名呢?」寶春想知道關於他的所有,纏問著十九。

  「不知道。」十九的口氣聽起來是不屑回答她,但是他當真不清楚皇甫的全名,平日都是尊稱他一聲爺。

  「他看起來和藹可親,笑起來好善良,為什麼你這麼冷酷?」寶春看不慣十九那張死人臉。

  和藹可親?!善良?!用這六個字形容他的主子,真是太污辱這六個字了!

  十九沒有將情緒表達在臉上,只淡淡道:「姑娘不夠認識主子。」而對於寶春說他冷酷,他則是聽若未聞。

  「你也別姑娘、姑娘的叫,我叫寶春。」寶春瞧見十九手上捧著一碗黑漆漆的湯汁,好奇地問:「你家主子犯得是什麼病?要不要緊?他看起來很健康呀!」

  「寶春姑娘挺厲害的,光用看就能看出一個人健不健康,神醫之名真該由你來擔。」十九一句話似褒似貶,只可惜直線條的寶春聽不出言辭間的涵義,但卻隱約聽出他不友善。

  「十九,你好像不是很喜歡我?」

  「寶春姑娘多心了。我還趕著為主子送藥,恕不奉陪。」他冷漠的回話,讓寶春內心小小受創。

  她雖然長得不美,但對人皆是誠心誠意,在群眾中也是挺討喜的呀,為什麼十九會對她一副不屑的樣子?寶春看著十九離去的背影,感歎一聲。

  「難道我離開故鄉後,變得不討人喜歡了?」寶春喃喃自問,還不忘掐掐臉頰。

  「十九就是這種少言個性,絕對不是針對你,小姑娘。」花叢中突然探出一個慈祥的老婦人開口安慰她。

  寶春著實被嚇了一大跳,她沒料到這府裡還有其他人在。
「婆婆,您是?」

  「我?我是這兒的廚娘。我不是有意偷聽你們講話,而是──」老婦站起身子,連帶讓寶舂看到她手上環抱的一簍野草,「我在除草。」

  「這些?」寶春走近點細瞧,「婆婆,這些草您把它拔掉?」

  「雜草不除,會妨礙藥草的生長。」老婦指著四周的花草叢,「這些都是主人最鍾愛的草藥。」

  寶春不禁心生感慨,「可您手上的那些草卻是我們十幾天的糧食。我們村裡旱災好嚴重,所有綠色的植物都枯死了,真的餓極時,連枯黃的乾草咱們也吃……婆婆,您這些草如果要丟掉,可不可以給我?我可以拿來熬野菜粥。」

  她幽幽的眼中泛出淺淺笑意,「我煮的野菜粥很好吃喔。」

  「你會下廚?」

  「嗯,家常菜難不倒我,不過山珍海味可能就有待加強。」

  ﹝你是新來的奴僕?」老婦盯著寶春一身滿是補丁的衣物,猜測著。

  「不是,我只是帶妹妹來向神……皇甫先生求醫。」

  「喔?」老婦拖長語音,她可從不曾見過哪個求醫的人能在府中待上一刻。「主子幫你妹妹看診完了嗎?」

  寶春搖搖頭,上前扶住老婦的臂膀,替她減輕些負擔。

  「皇甫先生好像生病了,可能要等個幾天吧。」

  「那你就在這兒多待幾天,順便跟我這老太婆做個伴,有空就熬個野菜粥讓我嘗嘗。」老婦頭一眼就對寶春這丫頭挺喜愛,拍拍她的手背道。

  「嗯。這麼多的野菜,可以煮好大一鍋呢!可皇甫先生家的人口好少,十九大概也不會願意吃我煮的食物……」她回想著十九冷淡的態度。

  「十九這孩子不挑嘴的,而且方纔他願意和你說話超過五句,就表示他挺喜歡你的。」十九這孩子冷漠有余,但壞心不足,他心思轉個幾圈她會不知道嗎?

  「真的?」寶春心中又燃起一線希望。

  「他對他不喜歡的人可是連一句都不會說呢!」

  「那……皇甫先生呢?他是個怎麼樣的人?」寶春最感興趣的還是皇甫。

  「主子呀……」老婦沉吟半晌,挑了最宛轉的字眼,「你和他相處久了就知道。」她不希望這小丫頭被主子善良可親的外貌給蒙騙了,「人不能光看那張皮相,尤其是咱們家的主子。」xunloveOCR

  寶春納悶地思量著婆婆的話。聽起來皇甫是個和外表完全不一樣的人?

  「你是說,他溫柔的笑容是假的?」

  「不,笑容是真的。」只是笑容下包含的意義就不得而知了。

  「我就說嘛,這麼和善的笑容怎麼可能假得了?」

  「你認為主子是好人?」老婦探問道。

  寶春點頭如搗蒜,她向來很相信自已的直覺。

  老婦投給她一個同情的目光,口氣有些無奈也有些憐惜,「孩子,你好自為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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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經過五天,寶春才得知皇甫終於下了床。

  若夏每天都吵著要她趕快請神醫治病,所以在知道他身處書房,寶春便硬著頭皮,再度上門拜訪。

  「進來。」敲門聲甫完,內室便傳來皇甫低沉輕快的聲音。

  寶春深吸一口氣,不顧雙頰的滾燙,推開門扉。

  皇甫端坐在桌前,慵懶的視線自書本移向寶春。他的臉色略顯蒼白,但精神看來十分好,十九則如往常一般靜默地站於他右後方。

  「坐,別客氣。」皇甫輕揚著手,指示她坐下。

  寶春聽話地順著他的手勢,坐在離她最近的椅上,臉上有絲不安與無措。

  「皇甫先生,你身子好點了嗎?」她小心探問。

  「謝謝關心。」皇甫毫無保留地回她一個微笑,燦爛得幾乎要令陽光失色。

  ﹝如果你方便的話,可否為捨妹看病?」寶春直道來意。

  皇甫放下手上的醫書,撥撥頰邊散落的頑皮銀絲。

  「我有說要救她嗎?」他笑著回問寶春,口氣輕松自在。

  「可是……」寶春急忙想開口,卻被皇甫打斷。

  「我也沒說不救她。」他輕笑一聲,寶春不由得再次失神。

  「那……」

  「不過我病體初愈,不適合太過勞累,姑娘一定不忍心看我一邊為令妹治病,一邊嘔血吧?」皇甫露出一副病弱模樣,右手還不忘搗在心房上,令實春幾乎快要為自己無理的請求感到內疚。

  「是……」

  「所以,救不救的問題,咱們先暫時緩一緩。令妹應該還撐得下去吧?」皇甫十分滿意寶春的表情,再度投下一個致命的笑靨。

  「這……」他的笑容擊中寶春心房,讓她融化成一江春水。

  「如果撐不下去更好,我連救都不用救。」皇甫摸摸下巴,忍住想大笑的沖動。

  「咦?」實春看著他,分不出他這句是玩笑話或是認真的。

  「如果姑娘不嫌麻煩的話,可否為在下到廚房取來藥汁?否則我可能會再度發病。對了,廚房在拐彎處直直往前走。」皇甫再度搗住心房,眉頭稍稍皺起,還不忘提供路線圖。

  「好……」寶春傻愣愣地應允。

  短短的對答中,寶春只說了七個字就被打發掉。

  皇甫靠在椅背上,忍不住狂笑起來。好有趣的丫頭!

  「爺,您如果不願救她們,直接將她們趕出去不就行了?」始終靜立在一旁的十九疑惑著皇甫的舉動。王子對於不願接的工作,向來拒絕得又快又絕情,這次破例留下兩姊妹實在相當反常。

  「最近太無聊,為自己找點樂子。她那妹子一時半刻還斷不了氣。」皇甫懶懶地回答,與方才文質彬彬的模樣相差十萬八千里。

  他看到柳若夏第一眼便知道,她是天生心悸的毛病,只要下幾帖藥、靜心休養,活個三、四十年也不成問題;至於她那慘白的臉色,則是長期營養不良所造成。這等小毛病竟然被那丫頭當成絕症?

  一想到寶春,皇甫唇角揚得更高。

  她不是個讓人頭一眼便會驚艷的姑娘。偏小的眼、略塌的鼻,分開來看是沒啥特色,但恰巧鑲在精緻小巧的臉蛋上,反而有種清新討喜的感覺。

  「這小姑娘的情緒全寫在臉上,幾句話就把她堵得死死的,真好玩。」皇甫笑瞇了眼,「看來最近的生活會相當有趣。」

  當皇甫願意以和善的態度對待求醫者時,就代表他近日的生活太過無趣。

  一年前,有個勾起皇甫興趣的少年被皇甫整到連病也不敢看,趁夜偷偷逃離皇甫府邸。

  十九心中開始為寶春默哀。她對了爺的味,看來將來的日子有她好受的。

  「她姓啥名啥?」皇甫難得對求藥者的姓名感到好奇。

  「柳寶春。」

  「寶春、小寶春、寶丫頭。」皇甫故意用曖昧的語調,反覆念著他突然想到的每個暱稱,一臉樂在其中。

  幸好寶春不在場,若是她聽到皇甫這種口氣,肯定癱軟在地板上傻笑致死。浪漫一生製作

  「她真是求診者中最好玩的一個。對了,最近外頭還有人在跪嗎?」

  「有。」

  「不想救的人多如牛毛,想救的卻救不了。」皇甫收起笑瞼,攤開右掌,眼神落在掌心上黝黑的刀痕。

  半晌,緩緩合上五指。

  如祥 如祥  如祥

  皇甫就用這種四兩撥千斤的方法打發掉寶春十次,而寶春也被若夏罵了十次。她覺得自己夾在中間,兩面不是人。

  每次皇甫朝她露出暖如旭日的笑容,她就會發呆地盯著他好半晌,而皇甫每次言談之中又不明確表示救人之意,令她為之氣結。

  現在她又敗在皇甫第十一次的笑容之中,為他煎煮著草藥。

  「寶丫頭,你又失敗啦?」李廚娘每回一見到寶春蹲坐在爐邊,就知道她又被主子撥到這邊義務幫忙。

  李廚娘便是當日在藥圃園內除草的老婦。

  寶春執著圓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搖著。煎煮草藥最麻煩的就是要顧著火候,往往她煮好一份藥就花去半天的時間,根本沒有機會請求皇甫為若夏診療。

  「我已經搞不清楚皇甫先生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寶春抱怨道。

  李廚娘朝她笑一笑。她在這兒煮飯十數年,也從來沒搞懂主子的性情。

  「他笑起來好可愛,您知道嗎?可是有時他說出來的話又好無情,每次我想搞清楚他到底是開玩笑還是認真時,他就會對我笑……然後當我回過神時,我就坐在這裡煎藥。」她真怨恨自己定力不夠。

  李廚娘噗哧一笑,光想像寶春傻笑的模樣就令人玩味。主子對寶春的態度的確異於一般求診者,雖然說是玩弄寶春的音心味居多,但光瞧這七天來主子露出笑容的次數,也知道寶春丫頭在主子心中是很特別的。

  只不過不知這種特別是好事還是壞事?

  「寶丫頭,藥要煮乾了。」李廚娘看著寶春又發起呆,好心提醒她。

  「啊!」寶春急忙將藥壺取下,「好燙!」

  「小心點。」李廚娘幫忙取來湯碗,讓寶春將藥汁盛滿。

  「瞧這顏色就知道這藥一定很難入口。皇甫先生到底是什麼病症?」寶春瞧皇甫每天三餐必定要飲這種藥汁,心想他真的病得很嚴重嗎?

  李廚娘避開寶春的問題,「寶丫頭,別耽擱了,藥冷掉就失效喔。」

  「噢,我馬上去。」

  寶春雖然對皇甫所犯的病症相當好奇,但相較之下,先讓皇甫喝下這碗保命的黑藥汁,遠比滿足她的好奇心更重要。

  就在寶春送藥的途中,她瞧見十九領著兩名陌生姑娘入園,其中一名臉色慘白,幾乎完全要靠身畔年紀略長的女子攙扶才能行走,猛咳聲不斷逸出毫無血色的薄唇,令人不禁擔心她再咳下去是否連五髒六腑也會一同咳出體外。

  是有人又來求皇甫先生醫病嗎?

  寶春想到之前跪在府外的大叔向她提過,皇甫會詢問求醫者一個問題。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她緩緩跟在三人背後,來到書房外。

  「那小姑娘看來病得好嚴重,皇甫先生應該會救吧?」寶春自言自語。,由數日來的相處,她已經將皇甫定義成善心的醫者,不會殘忍地見死不救。

  她站在窗前,這個角度正巧可以隱約看見簾幕之中的皇甫及其他三人的神情,而只要仰起脖子,便能覽盡皇甫的身影及他臉上的表情。

  那是無情!

  寶春雙手一顫,寒意自腳底竄升而起。

  任憑求診者如何哀哀苦求,皇甫似乎只在玩味著別人的痛楚。他傲然地置身紗幕後,嘲弄的薄唇終於打破沉默,「我為什麼要救她?」

  冷冷的嗓音飄散在屋內,明白的疑問句中,讓人輕易讀出他的不情不願。

  寶春看著他面容上從未見過的冰寒神情,只覺那不像他,倒像是十九慣有的樣子……

  不,十九臉上是漠然的冷,而他……是殘忍的無情。

  「我妹妹已經病入膏肓,她才十六歲呀!求神醫大發慈悲,救她一命!」年長的女子幾乎是整個人跪趴在地上,「這是我們所有的積蓄,求神醫救命!!」

  在她身前放置著一袋銅錢,是一點一滴存下來的心血。

  「給我一個救她的理由。」皇甫臉上的表情冷絕無情,這份為妹求命的感人親情似乎入不了他的心。

  寶春緊緊捧著藥碗的手指泛白,眼神卻離不開陌生的他身上。這陌生人是她印象中的皇甫嗎?

  「救人一命,勝造──」

  「夠了!不救。」他最痛恨別人用這句「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來當理由。他吃飽沒事去造七級浮屠干什麼?!

  兩姊妹抱頭痛哭,十九正要將兩人趕出去,寶春已經搶先一步入內,站在白紗簾前,與皇甫正對面。

  ﹝為什麼不救她?她都已經這樣求你了!」她質問著皇甫,彷彿見到自己及若夏此時正跪在地上求他救命的模樣。

  「不想救、沒興趣救、懶得救,你滿意嗎?」紗幕後的皇甫揚手甩開扇面,刷地一聲,響亮無比。

  他的口氣平平靜靜,聽在寶春耳內卻是如此令人寒心。

  「我瞧你是不能救、不會救、沒本事救、沒信心救!」因為看不清紗幕後皇甫臉上的表情,寶春不怕再次被他的笑容迷惑,當然更不知道他現下的模樣是多麼不悅,逕自努力為苦情姊妹花爭取活命的機會。

  「激將法對我沒用的,小寶春。」皇甫看穿寶春的念頭,當下潑她一頭冷水。

  「你……你有能力救人,為什麼不救?!」她料錯了嗎?她所了解的善良皇甫只不過是她的錯覺?寶春忍不住大聲問:「給我一個不救她的理由!」

  她平日溫婉待人並不代表沒脾氣,何況是這種攸關性命的大事,他既然這麼愛問問題,她也如法炮製地反問他。

  喝!敢用他的話來堵他的嘴,這小丫頭是活久賺煩了嗎?

  白紗後的皇甫撐著右頰,懶懶地回道:「天底下有哪條律法規定學醫的人一定要救人?」

  「你是大夫……」

  「誰告訴過你,我是靠治病過活?誰告訴過你,我是個善心的大夫?我只不過是碰巧學了點醫術,既不懸壺濟世也不廣結善緣,我有什麼理由要救她?」皇甫句句反擊,咄咄逼人。

  寶春被堵得啞口無言,她向來辭拙,又怎麼有能力說服皇甫?

  「可是她們已經在門外跪上三天……」

  「我求她們跪了嗎?」皇甫輕哼一聲,滿臉不屑。他幸福快樂的生活被這些多如過江之鯽的求醫人打擾到不得安寧,他都沒在抱怨了,她憑什麼指責他?

  「寶春姑娘,你別再惹爺生氣。」十九看到實春似乎還想再爭,馬上扣住她的手腕,朝她搖搖頭。

  「我只是希望他救人……」寶春皺著小臉,將別人的痛苦視若己身之痛。

  「救不救的選擇權在爺身上,不在你我。」十九跟在皇甫身邊已有數年之久,他明白當皇甫不願意救人時,就算跪斷了腿、磕破了頭,也無法改變皇甫一絲一毫。

  「說得好。」

  皇甫從紗簾後步出,無視其他兩名求醫者眼中的驚艷,視線落在寶春身上。

  不同於以往的是,他沒有笑。

  寶春猶如置身寒冬,感受到陣陣刺骨的陰冷。

  沒有笑容的皇甫……好可怕!

  皇甫逼近一步,寶春便退一步。方才與他爭辯的勇氣霎時化為氣泡,消失得無影無蹤。

  「不過,看在你這般想救人的份上,我救。」皇甫緩緩扯出一道不帶笑意的微笑。

  寶春乍聽之下,開心地以為自己說動了皇甫,她抬起小臉,清靈眸子對上他深合瞳間,那雙眼中隱含太多她所不明白的意謀。

  寶春心頭一緊,看著皇甫優美的唇線緩緩開啟,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小寶春,我決定在你妹子及這名姑娘之間擇一而救。救她就不救你妹子,救你妹子就不救她。這次,我將選擇權交予你,你可以好好考慮。」他逕自接過寶春捧在掌心的菜汁,一飲而盡。

  「這……」這教她如何選擇?!

  跪在地上的兩姊妹懇求的目光緊繞在寶春身上,因為她們知道,皇甫救不救命,全系在寶春的一句話。

  「姑娘……」那名姊姊輕喃,短短兩個字涵蓋多少的希冀及懇求。

  寶春恍然大悟,皇甫是故意要讓她為難,甚至是要將救與不救的罪名扣在她身上。

  「不,不要叫我選……」她看著那張熟悉又陌生的容貌,困難地搖著頭。

  皇甫扯出笑,神情是殘酷的。「你不選擇就由我來選,我想乾脆救──」

  「不要!」寶春幾乎是不經大腦地打斷皇甫即將說出的話,她知道不論皇甫口中吐出任何答案都會令她不安。她緊咬著下唇,許久才道:「我……我選……」

  視線移到兩姊妹身上,求藥的姊姊幻化為她的模樣,無言哀求著。犯病的妹妹變成若夏的容顏,掙扎在生死之間。

  只要她一句話,就決定她是生?是死?

  若夏等救命這一天已經等很久了……

  她們只是陌生人……

  若夏是親妹子!

  她們是……

  皇甫將空碗放回她掌心,「你的回答?」

  *  *  *

  皇甫靜靜坐在桌前,回想著方才寶春那副壯士斷腕的模樣。

  真特別的人。

  所以特別的傻。

  自私不是人的天性嗎?她竟然捨妹救人,到底該說她無私或是愚笨?

  假若當時他是站在寶春的立場,他絕對毫不考慮地救自己的親妹,畢竟那兩個求診的人不過是陌路人,救了她們換來的不過就是「謝謝」兩個字。

  不值得。太不值得。

  「十九。」皇甫喚了聲。

  「爺?」

  「如果你是小寶春,你會救親妹妹還是那兩個陌生人?」

  「屬下會救親妹。」十九毫不遲疑地回答。

  「她是不是怪人?」

  被主子這種怪人說是怪人,寶春姑娘真是可憐。十九暗想。

  「也許寶春姑娘認為那兩名求診者的情況比她妹子要來得糟,所以想請爺先救那兩位姑娘,事後可以再請爺救自己的親妹。」這是唯一合理的解釋。

  可惜她料錯了,皇甫向來不是個心軟的人。

  「我說過只救一方,絕對不會改變。她害死自己的親妹也怨不得我。」皇甫右手食指輕敲桌沿,這是他在思考時的習慣動作。

  「爺,如果您此意堅決,那會殺了寶春姑娘。」

  「喔?」

  「如果柳若夏因為這個原因而不得爺相救,寶春姑娘必定深深自責,若她妹子因此送命,您認為寶春姑娘活得下去嗎?」心思縝密的十九向來容易看穿人心,而寶春率直的本性更是如清水般明白易見。

  皇甫無語沉思著。十九說得沒錯,善良如她,的確會將所有過錯攬在自己身上。

  「如果爺不在乎寶春姑娘的命,自然不需理會屬下方纔的胡言亂語。」

  「在乎?十九,你在暗示什麼呢?」皇甫失笑地反問。他這名護衛的話真是越來越多。

  「寶春姑娘是個讓人容易喜歡上的人。」十九沒有正面回答。

  「包括我嗎?」

  「屬下不知。」

  「好個不知。」皇甫不置可否,就連他自己都不明白對寶春的那份怪異感覺。

  或許對寶春,他多了份特別的放縱及關注,但那代表什麼嗎?

  心動?還是一時玩興?

  他自己並不知道,但是身為護衛的十九暗示已經夠顯著了,難道他表達在外的情緒遠比他所認知的來得多嗎?太過在乎一個人,對他來說不是件好事。

  皇甫爬梳著銀色散發,表露在外的是難得一見的煩躁,「十九,你去告訴那個……小寶春的妹子叫啥?」

  「柳若夏。」十九對於主子記不住柳若夏的名字絲毫不詫異。

  「對,告訴她今天發生的一切。」皇甫抬起頭,眼中恢復原先的神采。

  「爺的意思是,要讓柳若夏知道寶春姑娘捨她救別人的事?」十九有絲疑惑,雖然他不是十分了解柳若夏的性格,但依她與寶春相處時驕縱的表現,在得知寶春捨她而救別人後,勢必有一場火爆的家庭戰爭。

  「沒錯。」皇甫垂下眼簾。

  寶春那張善良溫和的面容,與記憶中的另一個人完全重疊,同樣博愛、同樣無私……也同樣愚笨。

  「我這輩子最討厭善良又捨己為人的笨蛋,那只會令我反感。」彷彿在解釋著自己的舉動,皇甫閉上那雙清澈晶亮的眸子,壓低嗓音喃喃自語。「讓我看看你能自私到什麼地步吧,寶春。」

  *  *  *

  位於皇甫府邸最偏側的客房內,不斷傳來物品落地及女子尖銳的咆哮聲。

  由十九口中「無意」聽到了消息後,若夏大發雷霆。

  「你是腦子壞了還是染上失心瘋?!」她的每一句咒罵伴隨著一件投擲而去的物品,朝寶春正面襲擊,也不理會是否會砸傷寶春。「咱們到這裡是來治病的!可是你!你竟然救外人而不救我!柳寶春,你好樣的!」

  「若夏,你別這麼生氣……小心你的身體……」寶春一面躲避迎面而來的飛行物,一面還擔心著若夏的病。

  「小心?!我看你巴不得我死!」若夏左手按著胸口,右手攻擊著寶春。

  「我沒有,不是這樣的──」

  「沒有?!」若夏丟完櫃上的物品依舊怒火難消,眼神一瞄到桌上的茶具,當下抓起來就朝寶春頭上丟去。

  寶春反應不及,瓷杯應聲砸破她的額額,劉海之下的肌膚泛出血痕。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寧可救陌生人也不願救自己的親妹子!你真惡毒!

  以前秋月老是說你什麼都愛讓給別人,我今天終於看清你,你連妹子的命都可以讓!」

  「我不會讓你死的……」寶春無法反駁,只能細聲地安撫若夏。

  「哼!神醫不救我,你能救嗎?柳寶春,我死了做鬼都不會放過你!」若夏撂下狠話,撇過頭不看寶春的瞼,恩斷義絕的模樣令寶春心寒極了。

  「對不起……我只是覺得那對姊妹好可憐……」額上的鮮血順著肌膚滑入眼底,她舉起衣袖緩緩擦去。

  「你向來都是只顧別人而不顧家人。好心?我呸!」

  「你別這麼生氣,我再去求皇甫先生……」

  若夏壓根兒不理會她,逕自躺上木床,背對著她。

  寶春輕歎一口氣,再望了若夏的背影一眼,慢慢走出屋子。

  皎潔的月光照在孤單的身影上,她不由得承認,她做錯了。她應該更自私,至少─為了家人……

  遠遠看著皇甫書房的燈火,想起今日所見到他的容顏,不帶感情的冷酷、淡漠地要她做出痛苦的抉擇,那張好陌生、好陌生的漂亮臉孔……

  她提不起腳步向前,更沒有勇氣再次請求他。

  因為他曾經給過她機會,是她不懂得把握,沒資格對他加諸任何不滿的情緒……

  靠在冰冷的石柱上,寶春沿著石柱滑下身軀,埋首雙膝間,無視被傷口染紅的白裙。

  「為什麼?不是一直告訴自己,要為家人多想想嗎?柳寶春,你這個笨蛋!」她口中喃喃自責。

  如果今天生病的人是她而非若夏的話,那該有多好?不論皇甫救與不救,她都不會有任何抱怨及恐懼。唉……

  驀然,一件外褂披罩在她頭頂。

  寶春抬起頭,那張熟悉到夢中都會出現的笑容正離她不到五尺。

  皇甫朝她露出招牌笑容,彷彿下午所發生的事只不過是她的南柯一夢。

  「怎麼一個人坐在這裡?會著涼的。」他輕聲問道,口氣中的溫柔和下午無情的語調相去甚遠。

  「咦?你的額頭流血了。」皇甫撐起她的下顎,仔細檢視她的傷口。「小臉蛋破相就不好呵。來,我幫你敷藥。」

  皇甫想拉起她,寶春卻硬邦邦地坐在原地。

  「怎麼了?」皇甫一臉無害的與她席地並坐,右手自然地環上她的肩頭。

  嗯,感覺還不錯,她的肩頭雖然瘦小了點,但還算有肉。

  「為了下午的事和我生氣嗎?」皇甫毫無內疚地笑問道。

  寶春低垂著頭。她沒有權利氣他,她只是自我厭惡罷了。

  「不說話就表示你還在生氣?」皇甫輕輕詢問。

  「沒有。」

  「那你為什麼悶悶不樂?你應該開開心心呀!!你救了一條人命,不是嗎?那個小姑娘現在八成已經活蹦亂跳、開開心心地哼著歌羅。」皇甫不知是故意挑起她的內疚,還是隨口提起這件事。

  寶春沒有回應,只是瞅著他瞧,向來活靈靈的瞳間雖然映照著他的臉,但卻少了生龍活虎的光亮。

  他扶著寶春的頭,讓她靠在自己的肩胛上,寶春沒有反抗地任他環抱,鼻間盡是他身上清淡的草藥味。

  「跟妹妹吵架了?頭上的傷是你妹妹做的?」雖然這一點是他刻意造成,只是他沒料到柳若夏出手如此重,竟然在寶春額前開了個傷口。

  「我的傷,比不上她的心傷……她一定對我很失望,我是個壞姊姊……」寶春好無力,眼淚卻流不出來。

  如果我是你妹妹,我說不定先扭斷你的脖子。皇甫思忖道。

  靠近他的體溫,此刻的皇甫是她熟悉的皇甫,溫柔的那一個;而他另一個冷硬絕情面具呢?哪一面才是真正的他?寶春被弄迷糊了,額頭上的傷日泛著微疼,而越是想到他,傷口越是痛楚。xunlove.com製作

  「皇甫,你為什麼會成為大夫?」事實上她想問的是:你為什麼會成為大夫卻又不願救人?

  「我從不認為自己是大夫。我習醫只不過是因緣巧合。」皇甫在說最後那句話時,幾乎是咬牙切齒。他側過臉看著寶春那張悶悶不樂的臉孔,「你真正想問的是,我為什麼能殘忍地拒絕每一個求醫者吧?」

  面對皇甫水漾的眼眸,寶春誠實點頭。

  「很簡單,因為我是個很自私、很自私的男人。」皇甫指了指自己的心,笑得自得,「倘若今天救人會讓我快樂,我便會救。但救人對我不過是件麻煩差事,我何苦為難自己?」

  「但是人都有惻隱之心……」

  「錯。是大多數的人,而我,正巧不在那群人中。」皇甫拉起她的手腕,把玩似地左右翻弄。她的手幾乎比他的小上一倍,粗糙的厚繭是長年辛勞的代價,不似女子該有的白皙,她手背的顏色是陽光肆虐的結果。

  「我不懂你……」寶春喃喃低語。他說得理直氣壯、笑得善良無害,而在這樣皮相之下的他,是她不能苟同的自私靈魂。

  皇甫握著她的手,放置在自己頰邊輕輕滑動。聽到寶春含糊的四個字,他輕聲笑道:「你想懂我?」

  想。但是太難了。寶春心底有個聲音回應著她。

  「我是不是很笨?」寶春突然轉移話題,低聲問。

  「還好。」不錯嘛,很有自知之明。

  「我……想要變自私一點……」

  「喔?」皇甫挑起眉。越來越上道了喔,孺子可教也。

  寶春的聲音幽幽飄散而出,「我知道冷夜裡露寒霜重,那條棉被可以讓阿爹和秋月更加暖和,可是陳大嬸家因為天乾物燥而失火,一家六口蜷在稻草堆中發顫。我好不容易找到兩棵乾扁的野菜,那是我們一家僅有的食物,可以讓我們在飢餓中多撐好幾天,可是李伯伯抱著小翠懇求我,小翠那時已經死了,死人根本不需要食物……」她也不管皇甫是否理解她的言辭,靠在他肩上,一古腦地將她所做過及曾經後悔的心思句句吐露。

  「我不知道食物給了李伯伯,自家人的下一頓該以什麼糊口……我最小的妹妹冬雪,就是餓死在她八歲的一個冬夜,阿爹說,餓死的人到了地府就只能當餓死鬼,無論怎麼吃就是無法吃飽……」寶春眼裡蓄滿淚水,她不要冬雪變成可憐的餓死鬼,一輩子在飢餓中度過。可是家中環境向來拮据,能拜上一份  素果已屬萬幸,怎有能力準備豐盛的祭品來補償黃泉之下的冬雪?

  她開始抽抽噎噎,雙唇蠕動地彷彿還想多說什麼。

  她在後悔,也在自責……

  一股莫名的刺痛與酸楚湧占皇甫的心頭。

  他知道寶春是個標準的濫好人,可是他沒料到寶春會濫情到這種地步。

  他不喜歡看見寶春那副以別人為主的模樣,她的喜怒哀樂全是為了他人!

  心喜著別人獲救、心疼著別人受苦心哀著別人的遭遇。她將自己定位在哪裡?她可以為了陌生人捨掉柳若夏的求診機會;她亦可以為了柳若夏捨掉自己的生命。不論何者在她心裡為重,唯一能肯定的是,最先被捨棄掉的絕對是她柳寶春!

  家人、天下人之後,一席小小的空間是放著她自己,而那個空間,小的猶如沙粒。她珍惜著別人─別人卻不見得珍惜她。

  而他,只想讓她自私一點,為自己一點,更保護自己一點。

  「好了、好了,過去的事想它做什麼?」皇甫安撫地拍拍她的背,也連帶打斷她沉浸在過往不幸的思緒。

  寶春的痛苦在於身上太多情感包袱,捨不得放又沉重不堪。而他,會將那些包袱一件件自她瘦弱的肩上卸除。

  「要自私是件再容易不過的事呀。」皇甫抬起寶春佈滿淚水的臉頰,情不自禁地吻去一顆顆珍珠似的淚珠。「明天,我會親自教你──自私,是人的天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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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要自私太容易。

  寶春站在廳前,強迫自己無視跪地求醫人苦苦哀求的眼神。

  她反覆告訴自己,這是皇甫給她最後一次的機會,她只要自私,若夏便有救,然後,她們和阿爹就可以團圓。

  皇甫今日一反常態,並未置身於白紗之後,而是慵懶地撐著頰,笑意盈盈地坐在桌前。他的眼神在提醒寶春──自私,是她今天的課題。

  不同的求醫者,相同的場景、相同的難題、相同的決定權在她。

  或許是她沉默太久,皇甫起身走到她右側,幾乎是靠在她耳畔吹著氣說:「他不過是個陌生人,比得上你妹妹嗎?你只要明白地說:『我要救自己的妹妹』,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書房,柳若夏的命就是你的了。」他細微的音量僅讓兩人聽見。

  寶春低垂著頭,害怕集中在她身上的目光,皇甫站在她身旁,讓她看不清跪在地上等著皇甫救命的十五歲少年。

  那少年……才十五歲呀!他還有好長好長的人生……

  「怎麼?」皇甫磨蹭她慘白的唇,半強迫似地要她開口選擇。

  寶春垂下螓首。不,不能再去想別人的事,雖然那病弱少年才十五歲……

  深吸一口氣的同時,她囁嚅道:「我……要救自己的妹妹。」

  「我聽不清楚。」這句話,皇甫故意放大音量,讓全場的人皆能聽聞。

  「我……」寶春瞥見那名求醫少年的眼神,逃避地閉上眼,「要救自己的妹妹。」她要堅持自己的意念,要救若夏!

  「很好。十九,送客!」皇甫滿意地笑著。合起摺扇。

  「神醫!您不要聽那個女人的話!神醫救救我!」少年不死心地拉著皇甫的右腳,怨恨的目光直刺向寶春。

  「十九!」皇甫輕喟一聲,十九馬上上前扳住少年的臂膀。

  「你這個自私的女人!你自私,你一定會不得好死!你這自私的人──」

  少年欲沖到寶春面前,十九順勢將他摔出門外。

  求藥不成的少年在被押出大門之際,不斷咒罵著皇甫及寶春,皇甫依然是悠悠哉哉的自得模樣,寶春卻面無血色。

  「瞧,自私就如同吃飯、睡覺般簡單。」皇甫輕拍她的瞼頰,像給寵物獎勵似的。

  心好沉重……

  她記不得方纔那名少年的模樣,可是那雙怨懟的眼神卻深刻在心版上,像條蟒蛇不斷捆緊獵物,一寸寸收緊、一寸寸壓迫。

  「是呀……自私,好容易……」寶春喃喃自語。她不就做到了?多簡單呵,一句話就救了若夏的命……

  一句話就可以決定人的生死。

  寶春猶似游魂般地走出廳外,眼前依舊美麗的景色入不了她失神的眼眸。

  湖水依舊碧綠,映在水面上的她依舊是清晰可見。

  熟悉的眼、熟悉的鼻、熟悉的唇……

  見到自己的倒影,寶春胃裡一陣嗯心,跪在湖畔嘔吐了起來。

  *  *  *

  從那一日開始,寶春再也無法咽下任何食物,凡是入了胃的東西,她會本能地嘔吐,吐光食物便吐汁液,彷彿要將五髒六腑全數嘔出身軀。

  她會餓也會想吃,但卻止不住反胃的嗯心。

  短短數日,寶春圓潤的臉龐嚇人地消瘦,情況甚至比身子骨弱的若夏還慘。

  她虛弱地躺在床上,渾身輕飄飄。

  李廚娘鎮日為她擔憂,盡力為她烹煮各式開胃的菜餚,從藥膳、補品到甜食,可惜依然改善不了寶春的慘狀。

  「婆婆燉了藥雞,你好歹吃點。」

  「謝謝,我好餓。」寶春接過香氣瀰漫的湯盅,笑著一口一口哺入嘴中。

  李廚娘仔細注意著寶春的反應,瞧她一副吃得盡興的模樣,看來應該已無大礙。

  驀然,寶春搗住嘴,再也強忍不下胃裡的酸楚,如同之前一樣,將方入胃的藥湯吐得一乾二淨。

  彷彿在懲罰她一般,只要吃下的食物越多,她便吐得越嚴重。

  「寶丫頭!」李廚娘急忙拍著她的背讓她順氣。

  寶春猛咳數下,擦去淚水後才安撫李廚娘道:「我沒事了!!」

  「這樣叫沒事?不能再這樣下去,我去請主子來瞧瞧!」李廚娘連房裡慘狀都顧不得清理,趕忙就去請皇甫來一趟。

  好苦,好難過……

  寶春合上眼,無力地癱在床上,儘管精神如此疲累,卻怎麼也無法入睡。

  緊合的眼中只看見黑影晃動,幻化成多張她熟悉及不熟悉的容貌,在她耳邊不斷交談、細語、爭吵、哭泣,讓她無法成眠。

  皇甫的聲音飄在她身邊,輕柔地按著她的手腕測脈。「這樣的情況多久了?」

  「四、五日有了。」

  「她四、五日這樣的情況,你們竟然沒有人告訴我?」皇甫俊臉一沉,瞇起雙眼,是動怒的前兆。

  「我一直以為寶丫頭是腸胃不舒服,熬點藥草就沒事了,可是她的情況越來越糟。這幾天只喝水果腹,其他東西一入口便嘔。」

  「小寶春?」皇甫拍拍她慘白的瞼,她看起來糟糕透頂。「別睡了,起來。」

  「我沒睡著……」寶春回了他一句,疲累到快睜不開眼。

  「為什麼吃不下東西?」

  「我不知道……我也好餓……可是不敢吃……吃了就吐,反而更難過……」寶春仍是有氣無力的模樣。

  「你多久沒睡了?」從她脈象得知,她疲勞得不像話。

  「從開始嘔吐那天……好想睡,可又睡不著……」寶春吃力地睜開眸子,擔心地看著皇甫。

  皇甫眉心緊皺,更進一步想探得她的病因。沒有任何異樣,掌心貼上她的額間,是正常的溫度。

  「我是不是染上怪病?是不是快要死了?」她好難過,好餓、好累……

  「胡說!」皇甫阻止她的胡言亂語。難道世上除了他身上的毒之外,尚有更難解的怪症?

  始終靜立皇甫身後的十九,沉思過後上前附在他耳畔低語。

  皇甫神情錯愕地回視他,「會有這種事?!」

  「爺何不試試?」

  皇甫盯著寶春消瘦的臉龐,交代身邊的兩人,「你們都下去。」

  李廚娘還想留下來幫忙,十九輕輕推她的背,給她一個「不會有事」的眼神。

  終於,屋子裡就剩下他們兩個,皇甫坐在床沿,雙手依舊握著寶春的手腕,掌心下的小手在微微發寒。

  「小寶春,你……是不是因為那天我強迫你做出自私的選擇,而在向我抗議?」皇甫靠在她臉畔,仔細觀察她的反應。

  一提到那天她自私的選擇,寶春只覺一股嗯心感又泛上喉頭,連忙側過身搗住雙唇乾嘔。

  看見寶春的反應,皇甫證實了十九的猜測。

  因為他一句「自私如同吃飯、睡覺般容易」的戲言,竟令她無法下咽及入睡?在他眼中看來如此容易的自私,卻幾乎要了她的命?

  他不能理解,因為他很自私,自私到以自我為主,所以別人的喜怒哀樂,全不放在眼裡,當然更不會有任何歉疚。

  可是寶春完全相反,傻氣卻善良。

  寶春緩緩壓下不適感,才轉身回來面向皇甫,對上他深邃黑瞳。

  皇甫一把將她抱離床舖,她無力驚呼:「你要帶我去哪裡?」

  「睡覺。」他走出房間,腳步不停地往後山走。

  「睡覺不是應該在房間?」看著他離房舍越來越遠,寶春呆愣地問。

  「我帶你去仙境。」皇甫朝她露齒一笑,「讓你舒舒服服睡在雲朵上。」

  他的笑容給她前所未有的安撫感,她信任地將頭枕在他胸前,合上疲累的眸子。跟著他的腳步,彷若輕輕浮游的心神緊系在他懷裡。

  撲鼻而來的異樣香味清淡而宜人,輕拍臉龐的風是輕暖舒服的。寶春緩緩睜眼,卻被突來寬闊的景色給奪去心魂。

  整個山頭的花圃,滿滿的紫色小花在風中搖曳,一叢叢猶似被在土壤上的精緻湘繡,染活一望無際的景色。

  寶春深吸口氣,貪婪地想獲取更多難以言喻的香氣。「這裡好美喔。」她贊歎道。

  皇甫只是輕笑,並沒有回應她的驚歎。他溫柔地將她放在花圃中央,不理會被她壓死的花莖。

  「好香……這是什麼花?」寶春掬起小紫花湊近鼻頭,渾身沾滿獨特清新的花香。

  「薰衣草,助安眠。」皇甫簡單向她解釋,「等會兒咱們采些回去泡茶。」

  「這可以喝?」

  「我種的每一草、每一木都可以喝。」只是喝後會不會死的差別。

  「好舒服喔……」寶春閉上眼,享受難得的放鬆。她開始感覺到睡意襲來,微風拂在她臉龐,清清爽爽。

  皇甫沒騙她,這裡就像軟軟的雲際之間。

  「張開嘴。」皇甫捏捏她的臉,力道相當輕柔。

  寶春半瞇眼地看著他,皇甫拎著一片深綠色的葉片靠著她的唇,寶春不疑有他地含住葉片前端。

  「別吞下去,含著就好。」

  「涼涼的、澀澀的,青草味好濃喔……」她含糊不清道。

  「薄荷,助開胃。」皇甫脫下外掛覆在她身上,側躺在她身旁,長臂一攬,將她結結實實環抱,十分享受懷裡有她的感覺。

  「我已經好餓,含著這葉子就更餓了……」寶春好奇自己竟然沒有因為含著這小葉子而產生反胃感。

  她將薄荷葉再含入嘴裡數寸。嘻,好像牛在吃草的滋味!

  皇甫看著她蠕動的唇舌,淡紅的唇間包含著魅惑人心的綠……

  如果自己能取代那片葉,讓她吮含在口中視覺的魅惑喚醒了皇甫潛伏在心底深處的欲望。

  他撐起手臂俯在她上方,遮去她頂上一片藍天白雲。

  寶春疑惑著他的舉動,更不解他眼神中傳達的奇異光彩,正想開口詢問,未出口的字句已連同微露的半片薄荷被吮入他唇間。

  她嘗到薄荷的清爽及他身上慣有的藥草香,噴在她鼻前的氣息是陌生的炙熱,而她眼前的皇甫和她貼得好近好近。

  她好餓……

  小手無意識地攀住他的頸項,滑入他銀色的髮絲內。

  他的舌頭靈巧地將礙事的薄荷葉撥到自己口中,更加肆無忌憚地深吻。直到感覺身下人兒幾乎快要無法呼吸,他才稍稍退離。

  寶春雖然不明白他的舉動所包含的意思,但兩人親暱的貼合還是令她羞紅粉頰。她天真地以為皇甫是為了搶吃她口中的薄荷,才將舌頭伸到她嘴裡。

  「我好餓,你不要搶我的薄荷葉……」

  「我也很餓,我不介意讓你吃到飽。」皇甫一語雙關,可惜未經人事的寶春根本不懂他意欲為何。

  「我也好想睡……」寶春舒舒服服攬住皇甫的腰身,為自己找到適合的姿勢,心滿意足地合上雙眸。

  「你想先吃還是想先睡?」他意猶未盡地吻上她的耳垂。

  「不要吃……吃了又要吐,很痛苦呢……」寶春縮著脖子,躲避皇甫的唇舌。

  皇甫停下動作。他知道,如果寶春的心魔不除,她這輩子都無法安心吃睡,因為她是個容易自責的人。

  皇甫撥開她額前的髮絲,吻上那道新生的傷痕。

  「明天,我讓十九去把那名求診的少年找回來。」他柔聲道。

  寶春疑惑地睜開眼,無聲詢問著他。

  「我救。」皇甫再度吻上她的眉心。為她,他願意不自私一次。

  「當真?你願意救他?」寶春不確定地小聲問著。

  「誰都騙,就是不騙你。」皇甫回她一個頑皮的笑靨,柔化了他眼底的深邃。

  「謝謝,你真好。」寶春微笑。他好像又變回昔日溫柔的皇甫了。

  或許是懸掛在心頭的罪惡感讓皇甫卸除得一乾二淨,心安之下,寶春疲倦的眸子開始不聽話地合上,但她還想和皇甫享受這種難得的兩人時光,倔強地硬撐眼皮。

  「別逞強,你眼睛都快睜不開了。好好睡一覺吧。」皇甫右手掩上她的眼,強迫她閉目休息。

  「那我睡一下下就好……」寶春拉好他披在兩人身上的外褂,不一會兒便在睡魔的席捲下模糊了所有意識。

  看著寶春稚嫩的睡顏,皇甫突然覺得──救人,似乎也不是件壞事。

  *  *  *

  數日前皇甫帶她到後山薰衣草園,她睡得安安穩穩,連皇甫何時將她抱下山都不知道,也從那一天開始,睡眠占去她絕大多數的時間。xunlove製作

  不知道是不是薰衣草的安眠作用太有效……

  坐在廚房矮凳上,寶春揉揉尚未清醒的眼,強打起精神─可惜不到半刻,她的上下眼瞼又很友愛地再次相逢。

  「又打起盹啦?」李廚娘在百忙之中還不忘時時喚醒寶春,生怕爐上的那壺珍貴藥方會被寶春不留神地煮透。

  寶春反射性地搖動執竹扇的右手,意識卻與周公正大戰三百日合。小腦袋幾乎要垂到地板上。xunlove.com製作

  「你已經睡上三天了,怎麼還是一副累慘的模樣?」李廚娘停下手邊工作,蹲坐在她面前,伸手拍拍她的臉頰讓她清醒。

  「睡不夠嘛……」寶春打個大哈欠,起身伸著懶腰。

  「別又睡著呵。你餓不餓?」李廚娘回到蒸籠前,打開籠蓋,霎時陣陣香氣瀰漫。

  「餓、餓!」寶春立刻雙眼一亮,跑到李廚娘身畔,「有什麼可以吃的?」

  也從那日下山後,她的胃彷彿要填補四、五日未進食一般,怎麼吃也吃不飽,往往才解決正餐,馬上又餓著要吃零食點心。

  「有,我做了涼糕和八寶粥。涼糕還得冰鎮後才好吃,你要不要先吃粥?」李廚娘從籠裡取出一盤晶瑩翠綠的甜品,放置一旁。

  「看起來好好吃喔。這涼糕是什麼口味的?」

  「薄荷涼糕。主子突然說想吃這甜品,你沒嘗過吧?」

  薄荷!

  轟然巨響在寶春腦中炸開,艷紅急速竄上兩頰,記憶如出匣猛獸湧了出來。

  那日,口齒間彷若泛著淡淡薄荷香;那日,皇甫貼著她好近好近,近到可以清晰地數著他的睫毛、近到可以看清他瞳間分明色澤、近到可以感覺他唇上熱度……

  「寶丫頭?寶丫頭?」李廚娘的叫喚聲終於讓捧著紅臉的寶春回過神,她疑惑又好笑地問:「你在傻笑什麼?」

  「沒什麼!我是說,皇……呃,薄荷很好吃,我、我喜歡薄荷的味道。」

  差點把薄荷講成皇甫,她一定是還沒睡飽。

  「哦?你已經有吃過薄荷做的食物嗎?是什麼樣子的料理方式?」李廚娘向來擅長各類藥草的食譜變化,加上必須滿足主子極挑的嘴,所以她花下許多時間在研究新奇的料理方式,一聽到寶春曾經吃過關於薄荷的料理,便想問問是否有新穎而獨特的烹煮方法。

  「沒、沒有料理過……生吃、生吃……」寶春猛搖晃小腦袋,雙頰燒紅的模樣讓李廚娘疑惑地盯著她。

  「很少有人生吃薄荷耶。來,先吃粥吧。」李廚娘將八寶粥放到桌上,並動手為寶春舀上滿滿一碗。

  寶春道謝接過後,眼神不時瞄向等著放涼的薄荷涼糕。

  好懷念薄荷的味道……

  好懷念皇甫那天溫柔的模樣……

  「好懷念喔……」寶春不自禁將心中所思逸出唇畔。

  「懷念什麼?咦,有八寶粥吃呀?」聞香而來的皇甫一入廚房,便瞧見寶春捧著碗,臉上羞紅的模樣,彷彿手上的八寶粥是多麼珍貴的寶貝。

  「爺。」李廚娘趕忙為皇甫盛好一碗粥,但皇甫似乎只對寶春碗裡的粥有興趣,在寶春舀起一匙準備送入嘴裡時,半途攔截。

  寶春先是一愣,呆呆地盯著皇甫好半晌,直到皇甫從她碗裡搶下第二口粥,寶春才回神。

  「不要偷吃我的!」寶春捧著自己的碗,哇哇大叫。

  「不過就是碗八寶粥嘛,像什麼寶貝似的,還紅著瞼直嚷著好懷念。真不知道你在想什麼?」皇甫戲琁地取笑她,紙扇柄輕敲寶春的額心。

  「你怎麼會在這裡?」在她印象中,皇甫從來沒進過廚房。

  「我的煎藥小童煎個藥就花上好半天,再等不到湯藥,我就要歸西了。只好親自上一趟廚房,瞧瞧我的煎藥小童是不是在偷懶。」皇甫說到最後兩個字時,還不忘捏著寶春的鼻頭,左右擺動。

  「好痛!好痛喔……放手啦!皇甫!」寶春晃動小腦袋,想擺脫皇甫箝在她鼻頭的惡指。

  「爺,您再玩下去,寶丫頭就快沒氣了。」李廚娘笑著為寶春解圍。

  「斷了氣我再救。」皇甫笑道,終於放過寶春被捏紅的小鼻,寶春毫不客氣地賞他個大白眼。

  「爺,寶丫頭幫您把湯藥煎好了。」李廚娘恭敬地端上藥汁,「是這個月的最後一帖。」

  皇甫輕嗯了聲,面對苦得難以入喉的黑湯藥,仰首便飲盡,連眉頭也不皺一下。

  「那藥很苦耶……」寶春曾在煎藥期間偷偷試過那藥汁,只有一個苦字能形容。現下看著皇甫臉上表情未變地喝完藥,不由得佩服。

  「你偷喝過?」皇甫挑起居─右手不著痕跡扣在寶春的脈門上,暗暗診測。

  「小小一口……後來就不敢了!因為真的太難喝!」寶春見到皇甫瞼上閃過一抹不悅,趕忙搖手澄清。

  皇甫松開手,從懷中取出一只玉瓶,口氣平淡得聽不出怒氣。「不知名的藥湯別亂飲,當心把你這條小命喝掛。嘴張開。」他倒出一小顆暗紅色的藥丸。如祥掃描feilian校對

  他所飲的藥汁,是以數十種含致命毒素的植物為藥引,目的是用來與他體內原本就存在的毒中和,倘若沒病沒痛的人喝上一口可是會毒發身亡,還好寶春所中的毒只是初淺又發現得早。

  「那是什麼?」

  「花生米。」皇甫懶得跟她多解釋,隨口胡扯。

  「騙人!」寶春反駁,嘴巴正巧張到合適大小。

  皇甫準確無誤地將藥丸丟入她口中,輕笑兩聲,「命中!」

  寶春雖滿腹疑惑,但基於對皇甫的信任,還是乖乖將藥丸咽下。

  「好孩子。」皇甫摸摸她的頭,也一並坐在寶春身旁的空位,開始吃粥。

  寶春塞下兩日粥,沖淡日中藥丸殘余的苦澀,又灌下兩大碗的茶水才再次和心情看來不錯的皇甫說話。

  「皇甫,你等一下有空嗎?」

  「吃喝玩樂有空,看病救人沒空。」皇甫回給她一個痞痞的答案。他當然知道寶春又想要他為柳若夏看病。

  「你答應過要救我妹妹的。」

  「是呀,改天、改天。」

  「你每次都說改天,已經改了好幾天了!你是不是打算改到無盡期後的某一天?!」寶春不滿地嘟起嘴,對皇甫的話開始產生不信任。

  「好聰明。」皇甫假笑地拍拍手,「才短短數日相處,小寶春已經把我的個性摸得一清二楚了,不錯、不錯。」

  「不行!你今天有空就今天去看若夏的病。」寶春鐵了心,她到這裡已經將近一個月,不能再讓皇甫敷衍了事。
皇甫見寶春一臉堅定,當下扯出他最擅長的笑容攻擊來迷亂寶春的注意力。「小寶春,別生氣嘛。」他的嗓音甜膩得幾乎可以將骨頭喚酥。

  「沒用的,」敗在他笑容不下十數次,說什麼這一次絕不能被迷惑!寶春堅定地直視他的眼,打定主意要克服他致命的魅惑。

  皇甫輕喔一聲,再次加重笑容威力襲向寶春。

  不!不能屈服!不能認輸!不能投降!寶春心中吶喊著。

  「親、親、小、寶、春。」皇甫配合著眼波,再次投下致命的溫柔暱稱,薄紅的舌頭輕輕畫過唇畔,勾出罪惡的優雅弧度。

  擊敗!!

  寶春搗住滾燙雙頰,沖出廚房大口大口喘氣,她又再一次敗北於皇甫魅力之下。

  「哈哈哈!真好玩!」皇甫爽朗大笑。寶春這等模樣,他可真是百瞧不厭呀!

  只是寶春並不知情,皇甫早已吩咐李廚娘在若夏的飲食及沐浴方面加上合適的藥材,改善她病弱的體質,卻又不准許若夏在短時間內根除病因,因為若夏停留的時間越長,就代表著寶春也必須留在這裡陪她,所以皇甫私心中也不想太早治愈若夏。

  「爺,您怎麼不直接告訴寶丫頭,您已經開始為柳姑娘治療?」李廚娘心疼寶春那副被戲弄的可憐樣,想為她求情。

  「我做事需要你來多話?嘴鎖牢點,別讓我聽到什麼不該說的。」皇甫收起笑意,方才輕松的模樣消失無蹤。

  「是。」

  「十九。」皇甫朝窗外喚道。

  「爺,寶春姑娘往湖心石橋上去了。」一直站在門外的十九明白皇甫想問什麼,在他開口詢問之前先行給上答案。

  皇甫背對兩人,嘴角一扯,意有所指地對十九說:「你也給我回到以前那個不愛說話的傢伙。」

  「屬下遵命。」十九恭敬卻不帶任何反省地回應。

  皇甫拋下兩人起身追向寶春。

  瞧見主子走遠,李廚娘調侃十九,「你越來越不怕主子。」

  「你也是。」十九淡淡回了句,走進廚房。他一直站在屋外,就連主子冷言教訓李廚娘的那一幕也沒遺漏,當然也包括李廚娘恭敬道「是」時的爆笑鬼臉。

  事實上,她和十九都沒變。真正改變的是皇甫。

  李廚娘捧上兩碗八寶粥,遞給十九其中一碗,兩人極有默契地一同坐在門檻上。這個方位正巧可以看見湖心石橋大部分的風光。

  「很少看到主子走路這麼快……」李廚娘先下個評語。

  「那是輕功。」十九回道。雖然主子擁有一身好武藝,他卻挺少看到主子使出一招半式,因為主子向來很懶得動。

  「呀,又回復那種痞痞的笑容。」眼力極好的李廚娘,清清楚楚地看見皇甫在追到寶春後臉上的神情,活像個調戲良家婦女的惡徒。

  「寶春姑娘又輸了。」十九塞進一口粥,像看戲般有一搭沒一搭。

  「主子一笑,她就沒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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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氣溫微降,不若數日前燠熱難當,寶春帶著瞼色越來越好的若夏逛起皇甫府邸的花園皇甫說病人也要適度的運動才會更健康。

  寶春細心的尢若夏打起傘,兩人緩緩散步在石橋上。

  「你很少來這園子逛逛,瞧,那荷花謝了,就是蓮子呢。」寶春指向湖心不遠處一根根矗立的荷花,「我們這輩子沒嘗過蓮子的味道,能瞧瞧蓮子也是好的。」

  「蓮子是有錢人家在吃的。」若夏心情不差地和寶春聊著,「那是什麼?」

  她指著另一頭的植物。

  「那是芋頭,我們有吃過。」寶春耐心地解答,「只不過是好久以前,當時你還說喜歡它的口感呢。」瞧見若夏似乎腳酸地蹲在地上,她急忙問:「若夏,你是不是累了?要不要休息一下?」

  「還好,這園子好大,上回進府來只匆忙瞥過一眼,現在仔細瞧瞧還得花上好半天的時間。」若夏以手為扇,企圖為自己煽來涼風。

  「我也是逛了好幾天,才逛透整個府邸。」寶春指了指後方山頭,「那裡還有整個山頭的景色,說多美就有多美。」

  若夏不感興趣地擺擺手。

  「我雖然沒見過神醫幫我診療,可是身子好似越來越好,也不再容易發燒。」若夏對自己身體的轉變有明顯的感覺,心想神醫果真是神醫,連和他呼吸同一種空氣就能治病。

  「大概是飲食和環境變好了,所以也強壯許多。」寶春拍拍自己的臉,在皇甫這裡不過一個月,她已經補好幾斤的內回來。「李廚娘的手藝好,動不動就來幾道藥膳補身,皇甫對吃又很講究,每道菜餚總少不了藥材輔助,也難怪你越來越健康。」

  「你口中的皇甫就是神醫?」若夏挑起細眉問。她對神醫可好奇得很。

  「嗯。還有他身邊一個長得很好看的黑衣公子叫十九,你見過他的,就是他將你帶回府裡的。另外呀,每天將咱們喂得飽飽的是李廚娘,她人很好喔。」

  寶春以為若夏開始對身旁的人投注關心,熱心地為她介紹起府裡的成員。

  若夏揮揮手打斷實春興致勃勃的長篇大論。

  「皇甫是神醫的姓吧?他的全名呢?」她只問她想知道的人。

  寶春停頓一下,不甚明白若夏為什麼只對皇甫的事情好奇。「我!我不知道。」仔細想想,她對皇甫的認識真是少之又少,連最起碼的名字都不知道。

  「他生得什麼模樣?俊不俊?好不好看?」若夏僅有在入府那日見過皇甫一次,只不過那次皇甫隱身於白紗後,朦朧得令她看不清。

  「很俊……很好看……」一股莫名的酸味在寶春心底緩緩擴散,她不喜歡若夏雙眸期待地詢問皇甫的一切。

  「還有呢?」若夏不滿意寶春僅用五個字來形容心目中的皇甫,追問道。

  「我不知道。」

  「他的個性呢?」

  「我……我不知道。」

  若夏皺起柳眉,察覺寶春似乎在避開她的問題。

  「那好,我自己去瞧瞧。」說完,她站起身便要往書房方向走去。方才寶春在帶她逛園子時已經有告訴過她,皇甫最常出現的地方就是東邊書房。

  「若夏,我們不要去打擾……」寶春在她身後急急喚道。什麼時候若夏的腳步竟然可以變得如此快速,快到連她都跟不上?

  不一會兒工夫,若夏的身影已經消失在轉角處,寶春只能無奈地加怏腳步跟上去。

  「停步。」十九及時出現在書房門口,喝住往書房而來的若夏。

  「皇甫先生在裡面嗎?」若夏漾出絕艷的笑容,在恢復精神的紅潤臉龐上更顯嬌美。

  只可惜看在十九眼中如同無物。

  「十九公子?」方才寶春提到這名冷漠男子的名字,若夏輕啟雙唇,柔美的嗓音飄 在兩人之間,十九卻完全不給面子。

  「若夏……呃,十九。」尾隨而來的寶春先是想阻止若夏的腳步,而後看到十九擋在門前。

  十九的眼神祇停佇在寶春臉上,完全不把若夏放在眼裡。「主子在裡面談事情,寶春姑娘還是等會兒再來。」

  「有客人?又是求醫的人嗎?」

  「也算。但又是相當重要的人。」十九語句簡短卻仔細回答寶春的問題,看在一旁若夏眼中,極度不滿。

  寶春挨在十九身旁,想悄悄探頭瞧清楚、看明白,木門卻搶先一步被推開,一名衣著華麗至極的福態中年人率先走出來,身旁跟了數名保鏢模樣的壯漢,皇甫則是笑嘻嘻地隨他同步出書房。

  「皇甫神醫,留步、留步!不勞您相送、不勞您相送。」中年人朝皇甫恭敬地揖身,語氣中滿是對皇甫的敬重。

  「成王爺您太客氣了。十九,送客。」皇甫做出一個「請」的手勢。

  「明年本王再來叨擾皇甫神醫。」

  被稱為成王爺的中年男子在經過若夏身畔時,眼神中對若夏的欣賞毫不隱藏。若夏回瞪他一眼,隨即高傲地撇過頭。

  「好嬌俏的姑娘,是神醫您的……」

  「病人。」

  「喔──」成王爺故意拉長尾音,放肆地打量若夏?纖合度的身軀。

  寶春見狀,像只老母雞揚手就擋在若夏身前。

  「小婢女可真放肆。」成王爺輕哼一聲,目光還是定在若夏身上。

  皇甫暗自皺起眉,還不清楚自己的心思,便已經先將寶春拉到身後。

  「這名姑娘可不是婢女,是在下的貴客──」他停頓,讓成王爺自行去猜想他的語意。

  「失禮!失禮!」成王爺一聽便急忙道歉,光憑皇甫像捍衛寶貝似的舉止,他也不好開罪那名看來不起眼的丫頭。他不再逗留,趕忙隨十九走向出府的石道。

  「那人是誰?」寶春攏著眉心,好討厭方纔他看若夏的嗯心目光。

  「當今聖上的親弟弟。」皇甫好笑地看著寶春一聽到客人的真實身分後,睜大雙眼吃驚的模樣。

  「他……他到這裡做什麼?」王爺耶!

  「看診。」

  「你……你該不會也叫他跪三天吧?」寶春緊張地看著皇甫。

  「他是例外。我可是靠他生活呢。」皇甫握著寶春右臂的掌未松開,將她領進書房,若夏尾隨其後。浪漫一生製作

  寶春不解的以眼神要求他解惑。

  「他的看診費相當高。」皇甫賊賊地朝她露齒一笑。

  寶春咽了口唾液,「有多高?」

  「高到足以讓咱們一整年穿金戴銀、不愁吃穿。」皇甫帥氣地攤開手上紙扇,「不然你以為咱們每天在府裡閒逛,就會有吃不完的雞鴨魚肉、四季蔬果,穿不盡的綾羅綢緞?是靠我這雙手養活府裡所有的人口。」他驕傲地邀功。

  說穿了也不過是趁成王爺每年一次的求診機會,以神醫之名狠狠地大敲一筆,一年只要工作這麼一次就能換來整年的糜爛,何樂而不為?

  「我以為府裡的一切物品都是自給自足的……」對耶,她從來沒留意府裡吃用的東西是怎麼來的,還天真的以為藥膳裡燉的雞是李廚娘養的,嫩魚是湖裡釣的,菜是山口動長在府裡的土壤上。

  皇甫看穿寶春的心思,「你該不會以為每天晚上讓你泡茶喝的珍珠粉是湖裡的蚌殼挖出來的吧?」

  寶春低下頭,可恥的輕輕點動。

  皇甫優雅地癱坐在角落的躺椅上,調侃道:「還好你沒笨到以為珍珠是隨便流幾滴眼淚幻化而成。」他的視線終於落在寶春身後的若夏,隨即懶懶飄開。

  若夏早已紅遍一張俏臉。她曾極力想像過皇甫的外貌,只是眼見為憑,那張俊雅的容貌是筆墨難以形容,當然也非她淺薄的想像力所能描繪。

  若夏盈盈一福,細聲輕語道:「奴家拜見公子萬福。」

  皇甫挑起眉。他向來討厭主動示好的女子,尤其是一見到他就扭捏作態、故作嬌柔的女人!沒辦法,柳若夏的本性他早就看透──尤其是她砸傷寶春額頭一事!

  正想板起瞼叫柳若夏滾出視線,卻瞥見寶春咬著薄唇的動作及想避開他們的舉動,那是強忍的醋意!

  皇甫玩味地笑著,硬是壓下冷漠的厭惡回敬若夏道:「柳姑娘客氣了,請坐。小寶春,倒茶。」

  「謝謝皇甫公子。」若夏毫不客氣地坐定,寶春動作僵硬地為兩人斟茶。

  「你的氣色相當不錯。」皇甫隨口和若夏閒聊,眼神若有似無地飄向宛如化石的寶春身上。

  「是公子醫術蓋世,小女子不勝感激。」

  皇甫接過寶春遞上的茶杯,抬眼看她,右手握緊茶杯時一並包裹著她的掌,寶春抽不開手,只能以唇形無言地要他松開。

  「不敢當。」皇甫回答若夏,將寶春的吃醋舉動看在眼底,滿意地笑著。

  他在對她笑!

  若夏幾乎要為這道笑容狂歡。

  寶春幾乎要為這道笑容哭泣。

  即使寶春再怎麼少根筋也看得出若夏是喜歡皇甫的,而皇甫也毫不掩飾陽光般的笑容,她一直以為那抹笑容是專屬於她的,如今,他送給另一個女人,而那個女人是她親妹妹。

  寶春幾乎想尖叫地沖出房間,不要再看這對俊男美女眼波中的洶湧澎湃,她掙開皇甫的箝制,一步步往門外退。

  「小心。」就在她絆到門檻時,送完客的十九也日到書房,正巧接到寶春差點跌倒的身子。

  寶春猶如捉到唯一救命浮木,不自主緊攀著他─沒注意到皇甫的眼神霎時一沉。

  「十九,這裡沒你的事,下去。」

  十九接收到皇甫投來的不悅眼神,識趣的準備退下。

  「我跟你一起走。」寶春的手沒有離開十九的臂膀,急急喊道。

  「你留下。」皇甫臉色越來越陰沉。她竟然攀著另一個男人的手臂想離開他?!

  「我要跟十九……去除草。」寶春隨口丟個藉口,拉住十九往外拖。她寧可花好幾天的時間將府裡和整個山頭的草都除掉,也不要留在這看他們親親熱熱。

  皇甫從躺椅上站起身,一把將寶春拎回自己的臂膀裡,「好,我陪你去除草!十九,你留在這裡和柳姑娘聊天。」

  「爺……」十九露出為難的神情。他對柳若夏連一絲絲好感也沒有,主子竟然命令他和柳若夏聊天?!

  「那我要留下來陪若夏……」寶春的抗議聲被皇甫甩上的門板掩去,聲音越飄越遠。

  十九和若夏互看一眼,兩方各自沉默地撇過頭去。

  而另一方正熱熱鬧鬧展開另一出戲碼。

  「別拖著我走呀,皇甫!」

  先天腿短居於劣勢的寶春,吃力地跟著皇甫跨開的大步伐移動,皇甫的手勁又不見放鬆─導致她已經是半跑半拖地任他帶著走。

  「你在生氣什麼呢……皇、皇甫?」寶春大口喘著氣還一邊開口詢問。她這個想生氣的人都沒表示了,他這個沒事人倒先發火?

  皇甫回過頭賞她一記爆栗。跟這種沒神經的人生氣只是氣壞自己的身體。

  他一直將她拖到湖畔才放開手,環著胸不滿地盯著她。

  「原本是想瞧瞧你吃醋的模樣,結果反而是我自己捺不住醋意。」皇甫自我反省。什麼時候開始,自己竟然變成這麼沒有定性的毛頭小子?

  讓他失控的罪魁禍首正背對著他,在一旁大口大口灌進新鮮空氣。

  為什麼是她?她那麼平凡、那麼傻氣、那麼天真、那麼……卻偏偏就是對了他的眼。

  總算順過氣的寶春發現皇甫的失神,舉起手腕在他眼前晃動,「皇甫?皇甫?你還在嗎?」

  皇甫快動作地握住她的腕,毫不客氣的白牙懲罰地吮咬著她的十指。

  寶春怕癢地咯咯直笑,「別、別咬……皇甫,好癢喔!」

  「剛才為什麼不生氣?」皇甫放過她可憐的指頭,讓自己的五指箝在她指縫間,收緊。

  「生氣什麼?」寶春明知故問。她知道皇甫是指看見他和若夏有說有笑那一幕,可是她並不是生氣,而是心中泛上的異樣感受令她恐懼。

  「我和你妹妹調笑的舉動。」皇甫提醒她。他如此委屈自己演這場戲,看戲的她卻沒有任何反應?

  「她很美,對不對?」寶春席地而坐,連帶扯動握著她不放的皇甫一同坐定。她看著湖面上點點閃亮的光芒,眼神略顯黯淡,「若夏是村子裡最美的姑娘,從及笄開始,求親的人幾乎踏破我家門檻……」

  當年若夏還病著,就已經美得不可方物,更別說現在的她美到何種令人驚艷的地步。

  「你……有沒有心動?」她不確定、小小聲地問。

  皇甫露出一個不可思議的表情,繼而淺笑,「我見過的美人何其多,若像你妹妹這般的女子便入我心,那我可要忙壞了。」論美人,他家族就不知出過上百個,何況美人看多了也是會膩的。「而且,你比她耐看。」

  寶春輕笑,將皇甫的話當成一種安慰。

  湖面上正優遊過那兩只最得寶春注意力的大白鵝。如祥掃描feilian校對

  「每次十九見我盯著這兩只白鵝瞧,總要不斷提醒我,這兩只鵝是你養的,千萬別對它們動歪腦筋。」她指著白鵝笑道。

  「那兩只笨鵝不是我養的,是我妹妹。小寶春,你覺得十九怎麼樣?」前一句只是順口回答寶春,後一句才是他問話的重點。

  「十九?他很好呀。雖然冷冷淡淡的,可是也開始會和我聊天說話。如果能有一個這樣的哥哥,不知該有多好。」

  「哥哥?」在她心中十九只不過是個哥哥?皇甫暗自嘲笑自己的多心。

  「嗯,我是家中排行老大,所以好希望能有個哥哥或姊姊,不過我三妹秋月呀,比我還像個大姊,家裡很多事都要靠她決定。你剛剛說你有妹妹?」從來沒聽皇甫提過家人,難得他自己起了頭,她也順勢繼續問。

  不過,皇甫似乎沒多大興致提自己的妹妹,她只好自己找話題問下去。

  「怎麼從沒見過你妹妹?嫁人了是嗎?」

  「誰曉得。」皇甫聳聳肩。

  「你怎麼一點也不關心自己的妹妹?」寶春狐疑地瞧了他一會兒,才了然道:「該不會因為她不是你的親妹妹,所以……」

  「很不幸,她的爹娘和我的正巧相同。」他就是倒了十輩子的楣,才有這麼一個妹妹,既不孝順哥哥又長得不可愛。

  他惡意地瞧著湖上的鵝,側過頭對寶春笑道:「想不想知道這兩只鵝有啥作用?」

  見寶春點點頭,皇甫隨即取下湖畔較粗的柳樹條,熟練地去除柳葉,從懷袖中取出韌線,將之系在柳條上。

  「去采兩根人參來。」他指示著寶春。

  不遠處的圍籬裡便是種植人參的園地,寶春疑惑地帶回兩支甫出士的珍貴藥材,看著皇甫以人參為餌,柳條為竿,開始釣鵝。

  就見兩只白鵝被釣在半空高的人參吸引,奮力振動羽翼,無奈沉重的鵝體讓它們只能望參興歎,卻又不死心地跳躍,形成一幕詭異又好笑的畫面。

  「皇、皇甫……這兩只鵝,就是這種作用?」寶春錯愕地看著像個孩童般玩瘋的大神醫。

  「沒錯,不然你以為我吃飽沒事,幫我那不肖妹子養它們做什麼?」皇甫不亦樂乎地玩弄著可憐的白鵝,向來迷人的笑容此刻略帶邪氣,令他的眼神更加光亮。「小寶春,你要不要也玩玩?會上癮喔。」

  「太惡劣了啦!把魚竿不!鵝竿給我!」寶春搶下皇甫手上的柳條,將人參取下朝白鵝方向投擲,讓兩只已被玩弄數年的大胖鵝生平頭一次嘗到人參的美味。

  「這樣就沒得玩羅。」皇甫狀似抱怨地靠在寶春肩上。

  「你妹妹和你有什麼深仇大恨,連她養的寵物都被你欺負成這樣?!」寶春為那兩只可憐的白鵝打抱不平。鵝是用來吃的,怎麼可以如此暴殄天物?

  「仇可深得很,你知道那邊──」皇甫指著東邊種植草藥園的一角,在綠意盎然中露出數片光溜溜的荒廢土壤,「原本是種了些什麼嗎?」

  寶春搖搖頭,「我以為那塊地你是打算種些新的藥草才空下來。」

  「赤芍,味苦,性微寒,有清熱涼血、活血散瘀的功能。用於溫熱病、高熱、身發斑疹、血熱妄行、吐血、瘡瘍腫痛等。」皇甫突然念出一味藥名及其功用,見寶春又露出不解的模樣,他才緩緩解釋道:「皇甫世家向來以藥草命名,我那個不肖妹妹的名字就叫皇甫赤芍,所以我的地方絕對不會種植與她名字相同的植物。」

  寶春雙眼一亮,急忙問出她心中早就想知道的問題,「那你的名字也是用藥草來取的羅?你的全名是什麼?」

  「你這麼想知道?」皇甫唇邊勾勒起深沉的笑痕。

  寶春死命地點點頭。

  「好,我帶你去瞧一樣東西。」皇甫賣了個關子,將寶春從草皮上拉起身,散步似地帶她走近種植藥草的園子裡,從其中挖取一株不甚起眼的植物,根外部為黃褐色,被以白色粉塵,長相略似入菜的姜。

  他將植物交到寶春手上,「味辛、苦,性溫。有燥濕健脾、袪風濕、明目的功能。用於風濕痺痛、肢體關節疼痛、風寒濕邪頭痛等。這株藥草,就是我的名字。」

  寶春雙眉輕攏。她這輩子識得的藥除了當歸、人參、枸杞之外,其他的對她來說只能算得上雜草罷了。

  「你叫……皇甫生姜?」從外貌上來看,躺在她掌心中的活脫脫就是一根姜。「這個名字、這個名字……有點……特別!」寶春小心翼翼地措辭,生怕不小心刺傷皇甫的心。可是這個名字真的好難聽喔!

  皇甫瞇起雙眼,「你想逼我下毒毒死你是嗎?」誰會用生姜來當名字呀?!

  小白癡!

  「我猜錯了?」寶春看著皇甫的表情變化,小心探問。

  「我的書房裡有整整一櫃的藥方奇書,很簡單就能找到這藥草的『正確名稱。』」皇甫咬牙強調最後四個字。

  「咦?!你的意思該不會是叫我自己去查書,找出你的名字吧?」寶春有些不抱希望地問。她識得的字那麼少,能查到什麼呀?

  皇甫點點頭,又補充道:「當然你也可以不查,反正你向來都喚我皇甫,知不知道我的名字好像也不太重要。嗯,十九和李廚娘也從來不知道,所以你也……」他故意無關緊要地聳肩。

  「我查!我查!」寶春緊握手上那根長得像生姜的植物,靠在胸前。

  這個引誘太大了!她可以成為府裡唯一知道他全名的人耶!

  「那你的家族該不會有人叫皇甫當歸和皇甫人參這類的名字吧?」寶春原先只是同皇甫開個小玩笑,沒料到皇甫還當真點點頭。

  把當歸、人參切一切,加八碗水煮成一碗──不知道這兩個名喚當歸和人參的仁兄做何感想?寶春有些同情地想著。

  寶春拎著手上的植物,東嗅嗅西聞聞。

  皇甫把玩著落在胸前的銀髮,他心中實在非常期待由寶春口中喚出他名字的那一刻,不過得等上個把月,寶春這個小文盲才可能背完三字經。

  教她識字,應該也是充滿樂趣及挑戰吧。

  皇甫習慣地撥弄頸邊銀髮,無意間瞥見右掌,赫然發現原先結痂的刀疤開始泌出血絲!

  他臉色一變,扣住自身的右脈──該死!

  皇甫暗咬緊牙,算算今天的日子……糟了,他竟然忘了這重要的時辰!

  都怪他花了太多心神在寶春身上!

  「小寶春,跟我回房去。」他猶自鎮定,現下最重要的是不能倒在這裡!

  寶春抬起疑惑的小臉,「為什麼?」好姑娘是不能隨便和男子進房的。

  「先別問,我……」皇甫搗住嘴,硬壓下喉頭湧起的溫熱液體。

  「咦?你怎麼了?!你流了好多汗!」寶春一頭霧水,方纔還活蹦亂跳的皇甫,現下竟然面無血色!眉心烙著的星辰印記由原先的粉嫩色澤轉變成醒目的赤紅,彷彿蠢蠢欲動的血氣就要沖破而出,成為他慘白面容上唯一的點綴!

  寶春忙以衣袖尢他拭去額前滑落的冷汗。

  皇甫勾著她的肩,身體一半的重量幾乎全壓在寶春身上,寶春也察覺他越來越不對勁,趁著皇甫神智還清楚時,握緊他放在她肩上的手腕,一手扶著他的腰身,想盡快回到他房裡。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情況瞬間讓她措手不及?

  從他身上傳來的是越來越可怕的冰冷,他的身軀像塊冰!

  只來得及走到簷下,皇甫已經整個人無力地癱在她身上,寶春承受不了他的重量,兩人一同跌跪在地,她奮力想再撐起他,卻發現血珠子一滴兩滴地落在地板上,像一朵朵盛開的艷紅花蕊。

  寶春看向血跡的來源皇甫的口中源源不絕地溢出血水,染紅他慣穿的淺藍衣裳,而且越流越多,越流越凶。

  顧不得任何思緒及尖叫,寶舂半拖半抱地將動也不動的皇甫帶到房門前,當下腳步一轉,往主屋方向飛奔。

  「十九!」寶春邊跑邊抹掉眼眶中泛起的礙眼水霧,瘋狂地呼喊著現下唯一能幫助她的人。

  書房中已無十九的身影;廚房,沒有!煉丹房,沒有!湖心涼亭,沒有!

  十九的臥房,沒有!

  寶春不知跌了幾次,又爬了幾次,嘶吼的喉嚨幾乎乾澀到啞聲,但還是不斷地喚著十九的名。

  「寶春姑娘!」十九方才就聽到她不斷地喚他,可是偏偏寶春又死命地往他的反方向奔馳,讓他也花了些時間在找她。「發生了什麼事?!」

  寶春一聽到十九的聲音,腳步一軟,整個人跪在地上。

  「皇甫他、皇甫他在吐血……不!在噴血!他房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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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寶春再度回到皇甫的房間時,以輕功先她一步而到的十九已經將一切料理妥當。

  皇甫身上染滿血跡的外褂已被換下,原先嘔血的雙唇緊緊閉攏,躺在床榻上平靜得像安穩入睡的模樣。

  若不是她一身跌撞的髒污及滴落在她衣擺的血紅,她幾乎要以為方才不過是南柯一夢。

  寶春靜靜站在床邊,掉著淚。

  「這是爺的老毛病,不礙事的。」十九安置好皇甫,才緩緩轉頭安慰寶春。

  「他的身體好冷……他、他在吐血……」寶春啞聲道。那幕畫面不斷在她腦海中重複上演。

  「主子固定時日都會發病,不礙事的。」十九耐心地重複安撫她。

  「他吐了好多血……剛開始還好好的,他還開開心心的在釣白鵝、說話……就那麼一下子,才一下下……他就一直、一直在吐血……」寶春恐懼地看著自己的掌心,指尖上彷彿還留有他身上冷冷的觸感,「他會不會死掉?他會不會死掉……」

  「寶春姑娘!」十九箝住寶春顫抖的雙肩,同時也打斷她喃喃自語,強迫她從主子發病的畫面回到現實,「那是主子的老、毛、病!聽到沒?老──毛──病!他沒事,過幾天他就會醒過來,繼續和你說笑,你聽到我說的嗎?!」

  他打破以往冷漠的嗓音,朝寶春低吼道。

  「可是……」寶春終於將視線調到十九的幽黑瞳間,似乎在尋找更有力的保證。

  十九拉過寶春的右手,平貼在皇甫的胸前。

  ﹝他在呼吸,感覺到了嗎?」他輕哄著。

  微顫的掌心下所觸摸的肌膚,正以極慢的速度起伏,作為他存在的鐵證。

  「他還活著……嗚嗚……」寶春的淚掉得更凶,是為喜悅而流。

  十九這才松一口氣,「你要不要休息一下,回房間換件衣服、洗把瞼?」

  她的模樣看起來比主子還糟糕。原先僅以木釵固定的髮型早已散亂,渾身髒污、滿臉淚痕,萬分憔悴。

  寶春搖搖頭,右手還是輕輕貼在皇甫胸前,彷彿怕一不留神就感覺不到皇甫的氣息及心跳。

  「主子一時半刻間還不會清醒,你這個模樣會嚇到醒來的主子。」

  「讓我再陪他一下子,一下子就好。不要在這個時候強迫我離開他,我好害怕!我看過太多生離死別,那種措手不及的失落,我怕了、也不要了……」

  寶春背對著十九,陳述出她的恐懼,淚珠兒如雨滴落在她的手背上。

  如果現在要將她趕離皇甫身邊,她絕對會被自己的胡思亂想給逼瘋的!

  「我幫你打盆水和拿些衣服來讓你清理自己,你想留下就留下吧。」十九沒有多堅持,同意讓她留下來。

  房內陷入靜默,只有她的呼吸及嗚咽聲清晰可聞。

  寶春以左手為梳,眷戀地整理皇甫披散的銀絲,輕聲細語道:「我有沒有說過,你的發好漂亮?我識的字不多,沒辦法用漂亮的詞句來形容摸著它時的感覺,可是它真的好漂亮、好漂亮,尤其是當你說話的時候,它會隨著你的動作而起落,一上一下、一前一後,就好像道道光芒圍繞在你身邊,讓我每次只能看著它傻笑……你要快快好起來,這樣我才能再看到它隨著你舞動的樣子……」

  寶春從皇甫的發開始陳述她的癡戀,接下來是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指尖每撫過一處,便細細地形容著她的感覺,而最後一句話也必定是以「你要快快好起來」做結尾。

  當十九和李廚娘再踏進房內,寶春已經形容到無關他的雜事。

  「所以你要快快好起來,不然那兩只笨鵝我就叫十九抓去賣,這樣你就沒有辦法再欺負它們。」她連威脅、誘騙的手段都一並用上。

  十九擰好溫熱的毛巾,扳過她的下巴,抓不到力道的輕重便往寶春臉上抹。

  「十九,你動作太粗魯了!你當寶丫頭的臉是桌子嗎?」李廚娘看不過去,搶過十九手上的毛巾,「男孩子就是男孩子,真不懂憐香惜玉!寶丫頭,別哭,你哭得婆婆好生心疼。」

  「對不起,讓你們擔心……」寶春吸吸鼻子,露出一個滿是倦意的笑容。

  「你是頭一次看見主子發病,措手不及也是正常不過。這種情況多瞧幾次就不足為奇。」李廚娘細心為寶春抹去淚痕,邊撫慰道。想她當初甫見主子發病,也是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不過同樣的情景發生次數過高時,她和十九早已經老神在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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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甫到底是什麼病?沒有方法可以解嗎?皇甫他自己解不掉嗎?」寶春擔心地直問,再多瞧幾次他發病的樣子,她會先心疼死的。

  十九和李廚娘相視一眼,十九點點頭,似乎同意李廚娘將事實告訴寶春。

  「好,婆婆就告訴你。」李廚娘拍拍寶春的手背,「主子沒有病,引起他吐血的是毒,而主子身上的毒只有赤芍小姐──你知道她是誰嗎?」

  寶春點點頭,「皇甫的妹妹。」

  「是呀,主子的妹妹。只有她能解此毒,但數年前兄妹 牆鬧翻後,主子的毒也就這麼擱下。」

  寶春知道皇甫兄妹相處不好,但沒料到交惡下還有這等嚴重的影響。

  「可是皇甫是她的親哥哥,她怎麼忍心見死不救?」寶春皺著細眉,開始對這名皇甫赤芍有所抱怨。

  「她見死不救的原因是她身上也有毒,而解毒者正巧是主子。」十九好笑地發覺寶春眼中難得的敵意,只好幫不幸身為主子妹妹的赤芍解釋,「簡單來說,這對兄妹互不相救,放任兩人身上的毒作怪。」

  「這兩人脾氣都硬得很,誰也不肯先讓步,誰也不肯先低頭,我看要解毒只好等下輩子。」李廚娘停了一下,「不過……」

  「不過什麼?」寶春急問。還有其他的解決方法?

  「不過如果有寶丫頭的話……」李廚娘又是一個停頓。

  「我?我能幫上什麼忙嗎?」

  「若你能說服主子先向小姐低頭,這樣一來保住主子的命,又能解赤芍小姐身上的毒。」十九和李廚娘一搭一唱地接續。

  「可是……皇甫會聽我的話嗎?」她向來被皇甫吃得死死的,每次只要他一笑,她就忘了東南西北,忘了自己是誰,她沒辦法的。

  「不試怎麼知道自己行不行?如果連你都沒轍,那就真的沒救了。」李廚娘不死心地勸說道。她知道寶春對主子來說,分量絕對大於府裡任何一個人,寶春的一句話遠比十九和她數年來苦口婆心的勸諫有用多了。

  「但……」寶春遲疑著,她對自己完全沒自信。

  十九蹲下來,與坐定在床上的寶春平視,神情嚴肅,低沉的嗓音認直一問道:「你想不想看見主子對你笑一輩子?」

  「想呀!」她愛死他的笑容了!

  「你記住,你若能說服他,主子的笑容一輩子就是你的。若失敗……」十九故意停頓,讓寶春自己去思量後果。

  「失、失敗?」寶春臉上血色盡褪。說服不了皇甫解毒的話……她的眼神移到靜躺著的皇甫,小手緊緊反握著他冰冷的大掌。

  「你以為主子的毒還能撐多久?」十九下重藥,絕對要賣春接下。

  當然他不可能告訴寶春,主子的毒雖然難解,但憑主子的醫藥根基,要避免毒發身亡太過容易,所以撐個五十年也不成問題。

  「你做不做得到?」十九強忍住笑對寶春道。

  寶春想也不想地大喊,「我做得到!」

  十九和李廚娘眼神交會。難怪主子老喜歡逗著寶春玩,因為她實在是太好騙了!

  如祥如祥如祥等待皇甫清醒的日子是如此漫長。

  寶春幾乎是形影不離地守著他,儘管十九和李廚娘千拜託萬保證,皇甫絕對不會睡到死,但寶春堅持要見他張開雙眼。

  每天一大清早寶春會先到廚房親手為他熬上一鍋排骨粥,也只有這段時間,寶春會離開他房裡,待粥熬煮完畢,她就捧著熱騰騰的粥坐在皇甫床邊,等他清醒。

  她希望他醒來就能吃到熱粥,可惜她每天辛苦熬煮的粥都盼不到皇甫清醒,她只好每天在五更過後,淒淒慘慘的將冷掉的粥一口一口地送進自己嘴裡,可憐低泣的模樣活脫脫像個棄婦。

  「主子還沒醒?」李廚娘在送來午膳時,都會在皇甫房內陪寶春待上半刻,而每天開頭都是這句話。

  「嗯。」寶春哀怨地回應。

  「主子最長還睡過十六天呢,今天不過才第四天,別擔心。」

  「可是他都沒有翻身,連動也不動。既不打呼也不說夢話,姿勢都沒變過。他都不會餓嗎?」寶春苦著小瞼,覺得他睡得像具死屍。

  「主子現在是一點知覺也沒有,當然不覺得餓羅。你偷捏他他也不覺得痛。」

  李廚娘當真還想示範給寶春看,但被寶春急急阻止。「不要啦,他已經很可憐了。」

  「瞧你,像個保護小雞的老母雞。」李廚娘取笑她,可又擔心這幾天的勞累會拖垮她的身子,「你自己也要照顧好自己,這些天都沒見你吃什麼,睡得又不多,萬一主子醒來,你卻累垮也不是辦法。」

  「我不會累。」寶春完全是靠著意志力在支撐。她投給李廚娘一個淺笑後又繼續捧著粥,低下頭看著藥書。

  「寶丫頭,你啥時對醫書也有興趣?」

  寶春露出苦笑,「這上頭歪七扭八的字,我壓根兒認得不多。可是皇甫說他的名字就在藥書裡,說什麼我也要找到。」她指指藥書,好在這本《百草珍方》裡,每種草藥旁皆附有墨畫圖解,她也只能看圖認藥了。

  「辛苦你了。」李廚娘拍拍她的頰,給她精神上的鼓勵,「我還得出門一趟,晚膳時我再叫你。」

  「好。」寶春乖乖應聲。

  目送她出去後,寶春將藥書放在膝上,靠著床沿,蟯首枕在皇甫床上最角落,從這個方向只要輕輕抬頭,便能看盡皇甫深刻的五官。

  「你要快快醒來喔,我好想念你的笑容和聲音……」她的目光流連在他臉龐上,口中還不斷小小聲地喚著。

  寶春閉上眼,在疲累中放任自己入睡片刻。由於窩在床沿加上側著頸子入睡是相當不舒適的睡姿,所以即使無人叫醒她,她也會因為項頸酸痛而清醒,這樣可以確保讓她不至於睡到不省人事。

  烏黑細長的青絲,無心地覆掩在她的臉及他的掌上,小臉的主人無知覺地沉沉睡去,掌心的主人卻因滑順細膩的觸覺而微微振動……

  *  *  *

  脖子好酸!

  寶春口中逸出一聲嚶嚀,緩緩轉動僵硬頸子的同時也睜開雙眼,她握拳輕敲自己後頸,讓酸痛的不適稍稍遠離。

  現在是什麼時辰?

  寶春看著屋內外一片黑蒙蒙,看來她是睡過晚膳時間。她起身拍拍皺巴巴的裙擺後才取出火摺子掌燈,習慣性地又準備坐回床沿。

  「你又快睡過一天……─」寶春才對著床舖方向開口,猛然發現床上空無一人!她反射性地跳上床,壓扁一床的錦被,而皇甫不見蹤跡!

  「皇甫?!」寶春再度像只無頭蒼蠅飛出房外,準備在幽黑的府園內尋找皇甫的身影。為什麼他醒了卻不叫她?

  一只有力的臂膀扣住寶春的手,她開心地回過頭喊道:「皇甫!」

  「不是。」十九的臉龐藉著月光緩緩呈現,他早料到寶春發現主子不見後,定會開始狂奔,所以他一直守在門外。「主子在煉丹房,他醒了。」

  寶春耳內接收到十九最後三個輕描淡寫的字──他醒了!

  「真……真的?!」寶春不確定地低問。

  見十九點點頭,寶春緊繃數天的精神霎時放鬆,邊哭邊笑,「他醒了!他醒了,」她抽抽噎噎地重複,字字句句含在自己嘴裡,任誰也聽不懂她在說什麼。

  「早告訴過你,主子絕對不會有事,誰教你把自己搞得這麼狼狽?」十九難得好心情地調侃她,「活像個等不到相公的怨婦。」

  腓紅的彩雲飄上寶春的雙頰,「人家擔心嘛……」

  「好啦,你到底要不要去見主子?」

  「要。」寶春胡亂抹去淚水,「你說他在哪裡?」

  「煉丹房。」

  寶春才跨出一步,又急忙回過頭詢問十九,「我現在的樣子會不會很嚇人、很糟糕?」她摸摸自己的散發,又俯首瞧瞧皺巴巴的衣裳。

  「你以為你要去拜堂嗎?夠好看、夠可愛了。」十九右手平伸,掌心朝天,做出個恭請的姿勢。

  「謝謝。」寶春總算開心地往目的地奔去。

  「等等!」十九喚住她飛舞的腳步,提醒道:「別忘了向主子提解毒的事。」

  寶春拍拍胸脯,給他一個「交給我」的笑。

  「真是越來越熱鬧了。」十九失笑地看著遠去的人影。

  皇甫府邸北邊,沿著山麓直前的山腰,便是種植數片薰衣草園的圃地,而通往山麓之前便可見一楝矮低但外觀精美的房舍。據她從十九口中得知,這略微隱密之處正是皇甫煉丹之所。

  忍住破門而入的激動,寶春乖乖地敲敲門。

  「進來。」

  喔!皇甫的聲音猶如天籟,好懷念喔!

  寶春傻傻地笑著,只覺自己簡直幸福得快要死掉。

  「小寶春,你再不進來就不准進來喔。」屋內的皇甫似乎看透門外沉浸在自我小世界的人,出聲威脅道。

  「我進來了!」寶春火速地推開門。

  皇甫同樣慵懶地癱坐在躺椅上,雙肩披著外褂,衣著不整卻又該死的迷人。他撥開散發,笑容自始至終沒有從他臉上卸下。

  皇甫將手上黑褐色藥丸朝空一拋,再張大嘴承接下來。

  「你會動!會動耶!」寶春好感動,昨天還躺在床上不吃不動的他,現在正在她眼前表演吃花生米。

  「你還沒睡醒呀?過來這邊坐。」廢話,他如果不會動不就斷氣了?!

  皇甫朝她伸出手掌,寶春柔順地將自己的掌交給他,皇甫輕輕施力,讓她落入他懷中。

  懷念溫香暖玉的人又豈只有她?

  「我再不醒,有人就要『水淹皇甫寺』羅。」他擦去她洶湧滾落的淚滴,「愛哭鬼寶春。」

  隨便他怎麼恥笑、怎麼調侃,寶春都感覺萬分喜悅。只要他活著,再惡毒的話她也會將它信奉為聖旨。

  「太好了,我真被你嚇死了……」她執起他的手,將他的手貼在自己臉上,磨磨蹭蹭。好溫暖,這才是他該有的體溫。「我好擔心、好擔心……你整整昏睡四天,四天耶……還吐了一大缸的血。還好你醒了,又回到以前的樣子……」她才不管等會兒皇甫又要如何恥笑她過度的反應,就是要把她的感動說給他聽。

  嘴毒的皇甫倒是一反常態地環抱著她,沒有調侃、沒有取笑,眼神中略帶一絲感動。從來沒有人關心遇他在病發時,會不會就這麼睡死過去,因為每個人都認為他是個神醫,絕對不會敗給毒發。

  但是他也不過是一個人呀,受了傷會痛、生了病會難過,也需要別人的關心及注意。而她,是第一個這樣對他的人。

  皇甫的大手輕柔如春風般揉搓著她的頸椎。方纔他清醒時便瞧見寶春蜷伏在床邊的姿勢,明白她必定會因為姿勢不良而導致肌肉酸疼,可惜他往往在毒發甫醒之際,雙手虛軟得連一塊磚也提不起,否則他早就將熟睡的寶春抱上床舖,讓她安安穩穩地睡上一覺。

  「我在發病那一刻,心想著,要是讓你看到我吐血昏迷的景象,你一定嚇得魂不附體,結果我還是撐不到回房就失去意識。」

  對不起,讓你這麼擔心。皇甫默默將這兩句話放在心底。

  他知道看到那幕的寶春,當時會是多麼心急、多麼害怕。知道有人會擔心自己的感覺還真是挺窩心的。

  寶春搖搖頭,「如果你死掉了……」她打了個冷顫,實在不敢深思下去,「我不要!你千萬不可以在我面前死掉。不!你千萬不可以比我先死掉!」她要求皇甫的保證。

  「我又不是閻羅王,說不定生死簿上我的壽命短過你,這樣一來我還是會比你先死呀。」皇甫聳聳肩,他對生死向來很看得開,只不過寶春的話令他心中一甜。
那……如果解去你身上的毒呢?是不是就能為你延命?」

  皇甫笑容一斂,換上不滿的臉色,「十九和李廚娘又向你多嘴?」

  「大家都很關心你,也都希望你身上的毒能永永遠遠解掉。皇甫,把你妹妹請回來好不好?」她暖聲問。

  「不好。」皇甫想也不想地反對,「我可不想再見到那個丑女。」

  「她是你妹妹。」她真正想說的是,如此俊秀的皇甫,他的妹妹應該也差不到哪裡去。

  「沒錯,這是我此生最大的污點。」皇甫又拋了一顆藥丸入口,也順道遞上一顆到寶春唇邊,「來,這是補血用的丹藥,嘗嘗。」他每次在吐完一堆血後,就會塞個十來顆補血丹到胃裡,補補失血過多的身體。

  「不要轉移往意力,我在和你談正經話。」寶春撥開他的手,與他平視。

  他老是愛用四兩撥千斤的方式來轉移她的話題,以前求他為若夏治病就是如此,現在攸關他的生死,還是如此。

  「好,你想談正經話,我就陪你談。」皇甫收起玩興的嘴臉,尚無血色的白瓷容顏彷彿覆上陰影,如扇似的黑睫掩藏眼中的七情六慾,嗓音不似以往的輕快,反倒是低沉略啞。

  「想知道為什麼我成為醫者又不願救人的真正理由嗎?」他並沒有注視寶春,像在自言自語般。

  「如果你願意告訴我的話。」

  「當然。」他倒是很確定。他向來不愛提起自己的事,但對她,他不想隱瞞。

  皇甫甩弄垂落頰邊的銀絲,「我以前的發也是黑色的。我已經忘掉它是什麼時候開始……褪成這種嗯心刺眼的顏色。」他眼眸中閃過莫名失落,自嘲地嗤笑一聲,「我好像離題了。」

  「我喜歡你的銀髮,它很漂亮,真的。」

  皇甫深深吸氣,連帶嗅入她發間的清香,環在她腰間的手臂不自覺收緊。

  「我的娘親,是個不折不扣又軟弱又天真的……濫好人。跟你,很像。」

  他指的並非外貌,而是性格。「她最怕看到別人承受一絲絲的痛苦,只要是自己能給予的物品,她一點也不會吝嗇。在別人眼中,這叫善良;在我眼底,這叫愚笨。而為了保護她,我和赤芍變成和娘親完全相反的性格,為了讓她不受人欺負、為了讓她活得更好,我們必須比她堅強、比她強勢。

  「五歲那年,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突然出現在府裡,哀求阿娘收留她,阿娘當然不會拒絕。可是我和赤芍都討厭那女人,因為她的眼神在哀憐中總會不經意地流露出陰狠。但阿娘只認為我們太過多心及猜疑。事實證明,那個幾近陌生的親戚就是條包藏禍心的毒蛇,她的目的就是想殺害阿娘,連同皇甫府邸上上下下一塊兒陪葬。直到今日,我還不明白她想殺害一個溫柔善良到幾乎像個菩薩的女人意欲為何?」

  皇甫完全沉浸在過往的記憶中,平靜地吐露著。

  「她在阿娘身上下了兩種毒,兩種任何醫者也解不掉的毒。她不急著讓阿娘斃命,只是一次又一次要阿娘嘔盡鮮血般地折磨著她。七歲那年,我和赤芍分別將兩種毒移植到自己體內,再各自針對另一人所中之毒,加以研究解毒之法,只求能在阿娘毒發之前……挽救她的命。可是,還來不及救她,她就過世了,在我和赤芍面前,嘔乾最後一滴血液。救得天下人又如何?我救不了她;救不了她,救了天下人又如何?」皇甫失聲大笑,重複最後兩句話。他學醫只想救親人,而不是為那些千千萬萬的陌生人!浪漫一生製作

  他攤開交握於寶春腰邊的右掌心,讓寶春清清楚楚看見他掌間結了痂的刀痕當時為了導毒而劃的傷口,每次毒發時便會再度裂扯開來,永永遠遠也愈合不了,猶若諷刺譏笑著他的無能!

  寶春雙手包裹住那只帶傷的掌,「對不起─我不該問的,對不起……」

  她明白救不了至親之人的無力及自責,此刻她終於知道,平日愛笑的皇甫,也只不過是個深深內疚於自己救不了娘親的孩子。他是那麼的自責、那麼的痛苦……

  皇甫再次深吸一口氣,笑容又重新漾回瓷玉般的臉龐。「不會吧?你當真相信呀?」他痞痞地反問,表情好似在說:我剛剛不過是騙你的。

  「我相信。那是一個不美的故事,可是我相信。」寶春心疼地看著他強顏歡笑的眼眸,那瞳間藏不住滿滿的苦楚。「所以你先前才會那麼討厭我為別的求醫者求情,才會那麼強硬地要我學習自私。你一定很討厭我這種個性的人,對不對?」

  聽完他的故事,先前他的所有舉動都找到合理的解釋。

  皇甫垂頸低笑,將臉孔輕埋在寶春肩窩,「討厭?不,我是深惡痛絕。」

  他直言不諱地坦誠,「我痛恨你們那種柔順無私的舉止、痛恨你們那種天下人皆可負盡你們的心胸、痛恨你們那種善心之下令人作嗯的軟弱。」他是個崇尚自私的男人,偏偏讓他動心的女子卻擁有他最不欣賞的性格。

  與其說他討厭容易心軟的女人,倒不如說他是害怕。因為他沒有把握時時刻刻守護著她,更不敢想像,如果有一天這個心軟的女人和他娘親一樣……

  「如果有這麼一天,你會只為我而自私嗎?你會只為我而改變嗎?」皇甫捧著她的臉,氣息輕輕吐納在她鼻間,要求她的承諾。

  「會。」寶春回道。「我現在就是為你在自私呀。我要你好好的、健康的、長命百歲的活著!我自私的方式,就是讓你同意請回你妹妹,只有她能救你!皇甫,讓你妹妹回來,好嗎?」她幾乎是開口哀求。如祥掃描feilian校對

  他不珍惜自己的命,她還要呀!她會珍惜地捧在手心中呵護著。

  寶春回握著他置於她雙頰的手掌,專汪地等著他回答。

  「治好我,對你而言是這麼重要嗎?為什麼?」皇甫緊貼著她的額頭,他知道寶春擁有善良的心性,對於任何苦難之人,都不吝嗇她的同情,但他不要她施予眾人的那種關懷,他要的是絕對獨占!至少,在她心目中,他必須是最特別。

  寶春感受到皇甫的氣息輕輕拂過她的鼻尖,黑白分明的雙瞳滿是期待地等著她的回答。那日發病時,泛出血紅的星辰印記已經褪回原先的粉膚色,淺淡地鑲在他微揚的眉間。

  寶春的手滑上那銀中帶亮、如綢似錦的發,柔細地梳理著。

  「我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害怕過……我經歷過好多好多親朋好友在眼前失去生命的時刻,我會傷心,也會難過,但從不曾害怕過,可是……」寶春抬起再次盈滿水霧的眼,「這一次,我好害怕!好怕你睡著了,就不會再醒過來;好怕你不再睜開眼看著我……而現在,我好怕下一次又必須重複面對你發病的恐懼……」

  她不知道如何斷定皇甫所問的「重不重要」,她只知道自己想救他、要救他!

  「請赤芍小姐回來吧,算我求──」

  皇甫驀然傾身,輕易地吮含她粉嫩的唇,堵住她請求的話語。

  傻丫頭!不要開口求他!他才是那個該求的人呀!可她卻為了他的生死,反過來請求他讓赤芍治病?!如果今天他只是名旁觀者,或許會因為她荒唐的行徑而大笑三聲,但此時,他只有全然的心疼及滿足!

  是的,滿足曾經,他掏空心思想挽救阿娘的生命,因為阿娘是他和赤芍最重要的人;而現在,她為他擔憂、為他害伯,想為他延命……是否也代表著他在她心中是不一樣的?

  他輕挑細啄地戀棧她唇齒間的清香,語聲模糊沙啞。「都隨你吧……」

  「真的?你答應了?」寶春反射性地身子一振,雙唇因而退離他的勾引,興奮的她沒留意到皇甫一臉偷腥不著的怨夫樣。

  皇甫挫敗地抹抹臉,咕噥地埋怨道:「你至少也讓我嘗嘗甜頭嘛……」他連唇都還來不及溫熱,就讓她這只「半生不熟的鴨子」給飛了,早知道方才就別太快回答她,至少等吻夠本再說。

  「不正經。」寶春啐了他一聲。但她還是比較喜歡這個會開玩笑、會損人、不正經的皇甫。

  「我還沒讓你見識什麼叫真正的不正經。」皇甫快速在她臉上印下兩個響亮有聲的吻。

  寶春邊笑邊躲地搗住他嘟高偷腥的嘴,他不客氣地伸出舌頭,圈畫寶春的掌心,羞得她抽回手。

  「啊,對了!」皇甫突然想到什麼似地打開一旁的木櫃,裡面琳琅滿目的藥瓶,他取出其中一罐,甫抽掉瓶塞,霎時香味四溢。「把手伸出來。」

  寶春好奇地看著他倒出翠綠冰涼的汁液,仔仔細細地抹勻在她雙手。

  「好舒服喔,這是什麼?」

  「滋潤藥方,讓你這雙手恢復嬰孩般細嫩。」他一直惦記她手上粗糙不堪的厚繭,日前特別調配數種不同香氣的藥方來供她使用,只不過因發病而延遲給她的時機。

  「謝謝。」冰冰涼涼的適意包裡她的小掌,令她舒舒服服地吁氣。

  「不用客氣,反正受惠的是我嘛。」皇甫投給她一個壞壞的笑臉。

  這樣以後他啃咬她手指之時,就會像啃白筍般香甜。一思及此,皇甫更是開心。

  「什麼叫受惠的是你?」寶春傻氣地反問。她的手嫩不嫩關他啥事?

  「你不用太了解。對了,有空的時候,這些菜汁也可以抹抹身子,這樣一來肌膚的觸感也會好很多……不過看來我得多做幾盆。」皇甫撫顎思量著,而寶春當然不知道他已經想像到兒童不宜的場景。

  推拿好她的手掌,皇甫滿意地收回藥瓶。

  寶春輕輕甩動雙手,讓藥汁加快收乾,隨口道:「可是到時候我再繼續工作,還不是一樣會把手給弄粗?」

  「工作?李廚娘有讓你做啥粗重的工作嗎?」他不記得府裡需要她付出勞力,不過煎煎藥的小事,傷不了她的手。

  「我指的是以後和阿爹一同回家時,就要像以前一樣工作呀。」寶春理所當然地回答他。她可不像他能以神醫之名,大敲皇親國戚的竹槓。

  皇甫臉色一沉,盯著她問:「回家?」她要離開這裡?

  「對呀,等若夏身子養好,我們就要和阿爹還有秋月一起到蘇州生活。」

  「我保證柳若夏從今天開始會病得下不了床。」他陰沉道。

  「為什麼?!」寶春聽不出他語氣裡的怒意,只擔心他方才提到的話。「可是我瞧若夏最近氣色好的不得了呀?」

  「她氣色一好,你就急著走?」他老大不爽地問道。

  「我不急呀,我和阿爹約好三個月後在山神廟碰頭,還有將近兩個月的時間,至少我也要看到你妹妹醫好你的病。」寶舂彎曲手指數著。還有兩個月可以待在他身邊……時間過得好快,一眨眼就要和他分離。

  「我有說過你可以走了嗎?!」

  「咦?」寶春挑起柳眉,疑惑地注視著皇甫。

  皇甫思緒快速旋轉一周,突然露出狐貍般的奸笑。「況且,你積欠的診治費、住宿費、食費,零零總總還沒結清前,哪裡也不能去。」哈哈!他真是天才呀!

  寶春瞪大雙眸。糟了!秋月交代過,一定要先了解神醫的基本收費,如果費用高到必須傾家蕩產的話,就千千萬萬別讓他看病,她忘了要事先問清楚……腦中浮現上回到府裡求診的成王爺,他的收費是整個府裡一年糜爛的開銷!

  寶春咽嚥口水才敢問:「你的診治費怎麼算?」

  「你能做主嗎?我要和你阿爹當面談。」皇甫看透寶春的心思,越來越佩服自己能想出這個理由,這下子寶春是連人帶心,必須賠給他一輩子!

  「我們是窮人家,真的很窮,就算是阿爹也付不起……」寶春苦著臉,猛搖著雙手才想到,「那我手上塗的藥汁要不要收費?」

  「那些算我額外送給你的,不用太客氣。」皇甫心裡暗笑,還假裝大方地施捨她人情,「我會叫十九去蘇州城打聽你阿爹和你小妹的下落,順道請他們到府裡來──結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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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唉……」

  一聲熟悉的歎氣聲淒慘地 蕩在食堂內,李廚娘將手中一盅人參雞安置在寶春眼前,盯著美食,她又重重歎息。

  「你沒聽說歎一聲氣會老三歲嗎?光你今天歎的氣就足足老了三十歲。」如祥掃feilian校

  李廚娘實在是聽不下去,終於出聲阻止寶春繼續老化。

  「人家心煩嘛。」

  「主子昏睡你也煩,他清醒你還是煩。寶丫頭,你真是麻煩耶。」

  「一只雞就要十五文錢、一條魚少說也要十三文……人參!天呀!人參就像金條一樣貴,我算不清我吃掉幾根金條了。」寶春小臉皺成苦瓜狀,喃喃算著她積欠皇甫的鉅款。連最基本的吃飯錢都算不完,更別提驚人的住宿費及診治費。

  「什麼雞、魚、人參呀?還不快把桌上的人參雞喝掉?冷掉喝起來很油膩喔。」李廚娘聽不懂實春在算啥,只叮嚀著她多吃。

  寶春咽嚥口水,很有骨氣地拒絕,「我不能再背債。我決定從今天開始只喝水!」

  「胡說什麼?!」李廚娘啐了她一聲。

  「皇甫說要跟我算清帳,那些吃的、喝的、用的、看病的統統都要錢耶!」把她柳寶春賣掉也不值一根人參的價碼!

  「主子如果真的樣樣都清楚算,連你在府裡呼吸的每一口都要稱斤稱兩!放心吃吧,主子不會樂見你餓死自己,而且你把自己餓個半死,主子還不是得花心思為你看診,那筆費用夠你吃上三頭牛、十只雞。」李廚娘乾脆陪她坐下來,主動拿起雞湯就往寶春嘴裡灌,堵住寶春滿口欲吐的言辭。

  「還有呀,你不是說主子同意赤芍小姐回來嗎?這件事可比你那些伙食費來得重要吧?主子那邊解決,赤芍小姐肯不肯還是一大問題呢。」李廚娘邊說邊喂寶春,「現下該煩惱的是怎麼請回赤芍小姐。」

  寶春咕嚕嚕咽下雞湯,「要怎麼連系上赤芍小姐?」總得先找到了人,才能再談接下來的步驟嘛。

  「向來都是小姐和咱們聯絡的,這幾年斷了音訊,不過還好當年為赤芍小姐送信的還在府裡。」

  「誰?十九嗎?」府裡人口極少,只剩十九是唯一可想人選。

  「你以為十九是信鴿呀?」李廚娘為她擦去嘴邊油膩,「我說的是湖裡那兩只。」

  「大肥鵝?!」寶春的口氣萬分驚訝,「它們是送信的?我怎麼看它們都不像鴿子呀!」倘若鴿子能養得如此巨大,那她可得向李廚娘討教這門功夫!一只鴿子當鵝吃,怎麼算都划得來。

  「我沒說它們是鴿子,是雪雁,非常珍貴的雪雁。赤芍小姐可是花了大把的精神才獵到呢。」李廚娘好笑地看著寶春活脫脫像吞了十顆雞蛋的訝異表情。「只不過養得太好,變成大肥鵝。依我看,那兩只價值連城、生活安逸的雪雁八成忘了怎麼飛吧?」

  「那怎麼行?!沒有它們就沒辦法找回赤芍小姐呀!」寶春拍桌而立,眼眸閃動著誓死的決心。

  為了皇甫,她一定會想盡辦法!

  「我會讓那兩只大白鵝想起來自己真正的身分和使命!」她大聲嚷嚷著。

  「你打算怎麼做?」

  「現下我必須先讓那兩只白鵝……雪雁飛得動,否則一切都是空談。」雖然她到現在還是無法接受大白鵝的真實身分。

  「加油,我精神上支持你。」李廚娘為她打氣。

  「謝謝!」她不能繼續浪費寶貴時間在吃人參雞,先料理那兩只大白鵝再說!寶春雙眼骨碌碌一轉,起身從蒸籠裡拎起兩個熱呼呼的肉包。就用這個當餌吧!

  「寶丫頭?」瞧見寶春在廳裡東摸西翻地抽出麻繩又找木棍的忙碌狀,李廚娘雙眼閃動著大問號。

  「我要去釣鵝!」寶春甫回完話,一溜煙就往湖畔跑。

  兩只雪雁猶不知死活地在綠波裡優遊旋回。過慣了幸福的白鵝生活,一時之間還真回復不了身為雪雁的認知。

  「喂,想不想吃肉包?」寶春朝湖中喊著,兩只雪雁靈性地抬頭看她。香噴噴的肉包隨她雙手的揮動,在它們眼前閃亮,它們終於擋不住引誘地靠近寶春。如祥掃feilian校

  眼見雁影越來越近,就在寶春將肉包放在離她一步遠的地上時,它們也上了岸。

  雁嘴甫碰觸到包子皮,寶春迅速自身後抽出繩子,將兩只貪嘴的雪雁捆成麻花狀。兩只雪雁呱呱慘叫,寶春有絲不忍,但思及皇甫還得靠它們救命,便強迫自己狠下心腸。

  「你們忍一忍,我不會對你們做什麼的,只是要麻煩你們回想起來怎麼飛。」她蹲在兩只雪雁身畔─雙手平舉,作勢學起鳥兒翱翔的模樣,還不忘拍動兩下,「像這樣,想起來了嗎?會不會了?」

  俗話說「對牛彈琴」徒費口舌,事實上對「鵝」也是收不到成效的。

  呱呱聲回應著她,彷彿道:誰理你呀!我們就是飛不起來,「還是因為你們身子太重?沒關係,我到皇甫的煉丹房偷了巴豆粉。」寶春當真舉起兩大瓶的藥罐,在雙雁驚恐的眼前搖晃著。

  呱呱聲慘無人道的抗議:殺人……不,殺「鵝」呀!救命呀!

  由於接下來的畫面過於殘忍,寶春猛閉上眼,將藥粉灌入雪雁的嘴裡。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不要怪我……」她口中念念有詞。

  「呱、呱呱!呱呱呱呱!」沒天理,沒良心!我不要拉到虛脫!

  被吵雜聲引至湖畔的十九,所見的就是寶春邊念佛號,邊對兩只雪雁施暴的爆笑場景。

  「你不會真的想把這兩只捉來吃吧?」十九出聲打斷她忙碌的舉動,順手將兩只五花大綁的雪雁拎起。他還真沒料到寶春敢動手。

  「才不是,是婆婆說這兩只雪雁知道赤芍小姐的住處,可以利用它們來傳書請赤芍小姐回來的。」寶春想將雪雁奪回,十九僅揚高手,她就連邊也構不著。

  「還給我啦!」寶春在十九身邊一跳一跳。

  「不管你再怎麼努力,這兩只雪雁也沒有辦法為你傳書給赤芍小姐。」

  「不會的,只要它們飛得起來就有辦法。」她對它們有信心,十九露出恥笑她的表情,仰首與兩只雪雁鼻眼相對,「你們還認得路嗎?」

  果然是與眾不同的靈禽,馬上搖頭否認。

  「瞧。」十九解開雪雁的繩索,讓它們逃離寶春的魔掌。「這兩只雁在府裡過慣了糜爛生活,腦中早早就忘了路線圖。何況赤芍小姐遠在邊疆,你以為憑這兩只像鵝的笨雁,能安然飛抵赤芍小姐的手上嗎?」還不如叫它們生幾顆金蛋來玩玩比較有可能成功。

  寶春露出難過的神情,眼淚再也關不住地狂溢,「怎麼辦?皇甫會死掉!嗚嗚……這兩只笨雪雁,在皇甫府裡吃好的、用好的,結果一點功用也沒有……只會在那裡游來游去、叫來叫去……」她開始數落起它們。浪漫一生製作

  十九搖搖頭,遞給她一份白色物體,寶春以為是要讓她擦淚的手巾,反射性地拭去頰邊淚珠,順便摸摸鼻涕。

  「謝……謝謝。」

  「那是赤芍小姐的住所。」十九突然道。

  「什麼?」寶春沒聽清楚,抬起頭又問。

  「我說,那張紙上寫了赤芍小姐現下安身的住所。」

  「什麼紙?」寶春輕皺眉間。怎麼十九說話都沒個準兒,害她捉不到話中的重點?他們之間果然有溝通上的困難。

  「你剛剛擦淚、捍鼻涕的那張紙。」

  *  *  *

  好不容易將請求赤芍回府的信送了出去,寶春累癱在桌上。

  沒注意到雙手滿是墨汁,寶春抹抹疲累的瞼蛋,卻染了滿臉黑。她彎腰收拾著地上數十張的棉紙,每張棉紙上寫滿密密麻麻端正的字跡,正是出自皇甫的手。

  原先她是打算讓皇甫親自修封家書請回赤芍,但硬脾氣的皇甫說什麼也不肯動筆,還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累得寶春只好每寫到一個不懂的字,便哄騙著皇甫教她識字,事後再回房謄在信上。結果三百個字裡她就有兩百八十七個字不會寫!

  也多虧這次的事件,又讓寶春認得不少字。

  她從枕頭下取出藥書,發現能讀出來的字是越來越多,也代表著她離知道皇甫全名的日子也越來越近。她將藥書內文圖片裡所有神似上回皇甫給她看的那根生姜的,都做個小記號,數百多種藥草刪刪減減已剩不到十來種。

  「皇甫的名字就在這裡面!」寶春呵呵傻笑,環抱著藥書。

  「寶春姊。」若夏敲敲她的房門,讓寶春回歸現實,她趕忙為若夏開門。

  「你的臉是怎麼回事?」若夏啐笑一聲,「像塊小黑炭似的。」

  寶春瞥向銅鏡裡的自己。咦?這個滿臉黑得找不到一塊正常膚色的女人是誰呀?越看越眼熟……

  「哎呀!!」寶春輕叫一聲。八成是寫信時沾上的,不過這也沾得太大片了吧,除了那雙眼及嘴唇外,活像剛從墨汁池裡爬出來的狼狽。

  寶春擰來濕巾清理自己,讓原先淡雅的紅嫩回復在清爽的臉龐間。

  「寶春姊,你好似變漂亮許多呢。」若夏坐在床沿,撥撥青絲。當然寶春的容貌還是不及她,但帶笑的唇眉間讓寶春發散一股嬌柔之氣。

  「有嗎?」寶春笑道。「還不是兩只眼、一張嘴。」

  「五官當然沒有太大變化。嗯!改變的是你散發出來的一種……幸福的感覺。」若夏打量寶春半晌,順手摸摸寶春的瞼頰,「皮膚也變得滑溜多了。」

  寶春雙手也在自己臉蛋上磨蹭,光滑的觸感是有目共睹的鐵證。多虧皇甫每晚強迫她吞下一瓶的珍珠細粉,加上各式各樣的藥草塗塗抹抹,才有現在的收穫。

  「還得謝謝皇甫呢。」

  若夏若有所思,寶春被她盯得不好意思,才想開口詢問若夏為什麼直瞧著她時,若夏反倒先開口,「皇甫公子似乎對你不錯?」

  她柳若夏既不笨也不傻,皇甫和寶春之間不可言喻的波濤洶湧,她可清楚明白。

  「算不錯。」寶春答道。只不過偶爾要耍她、逗逗她,將她當成玩具,滿足他的無聊人生。

  「你喜歡他嗎?」若夏一針見血地問。

  寶春一愣。答案當然是肯定的,她從第一眼就被皇甫吸了魂,雖然一開始是沉迷在他無懈可擊的笑容中,但長期相處下來,她戀棧於他的每一面,不論是高興的皇甫、生氣的皇甫、愛笑的皇甫、冷漠的皇甫……對她而言都是獨一無二。

  「看你的表情也知道答案。」若夏輕笑一聲,揚著滿面似桃花的嬌艷,蛾眉輕挑,緩緩道:「我也喜歡他。」

  「呃?」寶春措手不及,只能呆呆地看著若夏認真的臉孔,好不容易才找日自己的聲音,細如蚊蚋地問:「你……你說什麼?」

  若夏投給她一個堅定又驕傲的笑靨,「我、也、喜、歡、他。」她字字加重語氣,毫不客氣地再吐露一次。「你也瞧見啦,那日他對我的態度客客氣氣又頗具好感,我想他應該也是喜歡我的。」她對自己可是極有自信的。

  是了,誰會不喜歡漂亮的若夏呢?誰會不喜歡充滿自信又嬌艷的美人呢?

  這個事實她早在及笄那年就清楚了解,現在為什麼又湧起陣陣心酸?寶春略微失神。

  「寶春姊,你也會說過,你並不打算嫁人,不是嗎?既然如此,把皇甫公子讓予我可好?」若夏親暱地握著寶春的手,撒嬌要求。她深知寶春容易心軟的性格,加上寶春對她的疼愛,不論她向寶春要求任何東西,從來沒有失敗的紀錄。

  「我……」寶春遲疑著。她從不吝嗇給予親妹妹所有物品,雖然以前家境不甚富裕,但只要是最新的衣裳、最好的食物,甚至是她能力範圍內所能付出的,她從沒拒絕過,可是皇甫……

  「好啦、好啦!」若夏輕甩動兩人合握的手,嬌滴滴地要求著。

  「這……」讓或不讓,又不是她所能決定。

  「寶春姊,你不覺得我和皇甫公子比較相配嗎?」

  「是這樣沒錯,可是……」

  「不要再可是了,我知道你是最疼我的,對不對?」

  「好」寶春正想以「好難回答」來婉拒若夏的要求,砰的一聲巨響打斷兩姊妹的談話,也讓兩人受驚嚇地回首。

  可憐的門板哀怨地躺在地上,而謀殺門板的兇手正站立在踢出的缺口前,眼神幾乎要噴出火焰。

  從沒見過盛怒中的皇甫,寶春嚇得和若夏抱成一團蝦球。

  「柳寶春,你給我再說一次。」明明是怒火沖天,他吐出來的話竟還能冷似冰、寒若霜。

  寶春受驚地想躲在若夏身後,可惜若夏與她有同等的想法,兩個女人只能步步往床角縮。

  皇甫大掌一捉,準確地拎起寶春的衣領,將她拖出床角。

  「不要!不要打我!對不起!我錯了!我不是故意的!」寶春搗住臉,她不知道皇甫在氣什麼,道歉的話無意識地如連珠炮逸出她口中。

  好可怕,他會不會賞她一頓好打……

  「你有膽就將你剛剛答應她的話再說一次!」皇甫的吼聲幾乎要震破寶春的耳膜,還加上動作猛烈地搖晃她的身子。

  「不敢!我不敢……我沒有膽啦……」寶春斷斷續續地呢喃。誰有這種勇氣和一頭發狂的獅子辯論?至少她柳寶春沒有!

  「沒有?!你竟然敢把我出讓?!你連我都敢不要?!」方纔,他不過是想找寶春一同去玩弄雪雁,沒料到竟聽見令他狂怒的對話,這個無知的女人竟然願意將他讓給她妹妹!

  寶春方纔那個「好」字幾乎扯斷他所有的理智!

  她將他當成什麼?一件物品?一個可有可無的人?一個大方讓給別人也不會心疼的男人?

  虧他對她投在百般心思、想盡辦法讓她開心、想將她留在身邊,結果一切都是自己在自作多情!

  若夏瞧見皇甫額上的青筋幾乎要爆出,拍著自己受驚過度的心髒,心思一轉,想以嬌柔的模樣讓皇甫轉移注意力,於是強扯出最美麗的笑容,「皇甫公子……」

  「滾!」皇甫想也不想地衝口大吼,連多余的目光也不肩施捨。

  「若夏,救我……」寶春睜開一小條眼縫,看見若夏慘白著臉拔腿就跑,企圖請求若夏一同帶走她。

  皇甫右腳一勾,地板上的門隨即飛起,重新鑲回缺口,也阻隔掉寶春最後的生路。

  皇甫粗暴地將她塞向躺椅,惡狠狠的臉孔逼近她。

  「不、不要這麼生氣……對身體不好的……」寶春吞咽下恐懼,安撫著他。

  皇甫冷笑,「你還會關心我的身體?何必呢,你不是大大方方的將我出讓?又怎麼會在乎我是生是死?」

  「我……我當然在乎。」

  「那可直一是感激不盡,需不需要痛哭流涕來表達我的謝音心?感謝你善良好心的施捨、感謝你無私友愛的精神,嗯?」皇甫惡意地勾起她的下顎,雖然很不樂見她臉上的懼意,但他一肚子的火氣又不得不爆發開來。

  寶春咬著下唇,將皇甫諷刺的話句句承受下來而不回嘴。

  「對你而言,我也是可以隨便讓給其他女人的嗎?」

  「她……不是其他女人,她是我妹妹。」

  「你真是個好姊姊!妹妹要什麼你就給什麼!」皇甫咬牙道。他真想掐死她!再剖開她的大腦,瞧瞧裡面到底放些什麼?「我呢?你有沒有問過我這個『出讓品』要不要接收你妹妹?」

  「你……要嗎?」她怯生生地問。

  緊繃的理智線霎時斷裂。

  「我、要、嗎?!你竟然敢這樣問我?我要嗎?我要的是什麼你不知道?!」

  皇甫扣住她雙肩,想推開她又想抱緊著她,左右為難。

  「我……我怎麼知道……」好痛,他的手掌幾乎要捏碎她的骨。

  皇甫眸色一暗,冰冷的笑容在唇邊盪開。

  夠了!他受夠了!

  嘶的一聲,寶春的外衣瞬間化成破布攤散滿地,她驚恐瞪大的雙眼中映出逼近她的皇甫,手掌觸及她的內袍,宣告著它將與外衣有同等的命運。

  「不要──」寶春緊抓著衣領,不讓他逾矩。她雖然未經人事,但也明白身子是不能讓夫君之外的男人瞧見、碰著。

  「或許,我該直接強佔你的身子,讓你明明白白知道,我、要、什、麼!」

  他眼中表達他的堅決,而他的舉動說明他誓在必得。他要留住她,即使必須用這種卑鄙無恥的強迫手段,也要讓她心甘情願地成為他的!

  寶春嚇壞了!

  她死命扳開他的手,奈何無法撼動絲毫,皇甫不容她抗拒地圈握她雙腕,箝制在她頭頂,右手輕而易舉就要撕去她最後的防線。

  「不要這樣、不要這樣!我好怕……」她楚楚可憐地哭喊著,一聲聲刺激皇甫的罪惡感,置於她頸間的手緩緩停止動作。

  「嗚……嗚……我好怕……」貓咪似的嗚咽聲指控著他的殘暴。

  皇甫松開箝制,寶春當下快速將身軀移到躺椅最內側,緊閉的眼禁不住受驚害怕的淚水氾濫。

  「不要傷害我……求你……」

  見皇甫有下一步舉動,寶春一驚,正想以手搗臉,皇甫卻只是默默轉身,到衣櫃裡為她取出一套全新的外衣,披在她肩上,瞥見桌上安躺的藥書,他翻了數頁後便撕下其中一頁舉至火燭旁,讓火苗放肆地吞噬掉那一頁。

  她連他這個人都不要,又何必要知道他的名!

  寶春呆愣地看著他一舉一動。

  為什麼要獨獨燒掉那頁?呀!那一頁是代表著皇甫名字的草藥!

  火光閃動在他臉上,落寞的神情教寶春好生不忍,卻又不敢和他交談,生怕一不留神又激怒皇甫。

  他坐回她身側,俯下首來,任銀絲掩去他大半的面容。

  許久,皇甫的聲音縹緲得像是自遠方傳來。「這就是你所能為我做到的自私?」

  他緩緩側過頭,四目相交,讓寶春清楚看到他眼底的情緒。

  刻畫在他眼眸間的,是深沉的傷害。

  「柳寶春,我不稀罕。你的自私,我──不稀罕。」他的聲音好輕好柔,像虛幻又摸不著邊際的雲朵。

  天!她傷到他了!寶春猛然驚覺,情急地抓著他的手,不讓他飄離她越來越遠!

  「我沒有要將你讓給若夏,我沒有!我沒有不要你!皇甫,不要這樣!」

  他不斷的傳達給寶春一種被離棄的情緒,但她沒有呀!她怎麼放得下?

  皇甫冷漠地自她溫潤的掌間抽回自己的手。

  寶春心急之下,身子一撲攀在他臂上。「不放!不放!我就是不放!你沒有聽完我和若夏的對話,你不可以定我的罪!!我什麼都可以讓給若夏,就是你不行!就算你真的喜歡若夏,我也不要放手!我沒有答應她!我正要拒絕她,你就進來了!我不是要說好,我不可能說好的,你是我的!」如祥掃feilian校

  她一古腦地低吼,一字一句將她情竇初開的感情呈現在他眼前。她以為自己永遠都能做到不自私,但她沒有這麼偉大!

  她自私的想要他呀!

  皇甫的情緒緩緩回歸到最初。想必是他嚇壞她了,所以她才會這般激動的解釋。

  不再拒絕她的觸碰,他靜靜地、用心地將她的感情聽人耳、放入心。

  「你不要誤會我……不要不稀罕我做的一切,如果你不稀罕,我又該何去何從呢?我很笨、很遲鈍,你想要什麼就直接告訴我,不要讓我猜,不要讓我傻傻地想,我猜不到、想不透的……我只是一個識字不多又不懂人情世故的鄉村丫頭,我沒有玲瓏的心思去理解那些迂迴的想法。你要什麼就告訴我,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一定會去做……」

  他的冷漠及遠離教她如墜深淵,光一句不稀罕就猶若要掏空她的心。

  皇甫伸手輕撫著她的發,和以前一樣。

  「我不要你猜,也不要你想。我以為我做得夠明顯。」他為了她破過多少例?哪個明眼人瞧不出來他的心思?獨獨她,像個傻瓜似的。「你喜歡施捨、喜歡給予、喜歡篇善、喜歡無私,這些我都可以忍受。可是對我,你必須要絕對獨占、絕對自私。我不管你的道德觀念裡承載著多少施比受有福、助人為快樂之本的觀念,對我,你要自私。」

  他捧著她的臉,認真的對她要求著。

  他不在乎寶春的性格中有多少他看不慣的心軟及善良,但她必須明白,她可以在其他方面不自私,可是獨獨關於他的事,她就要。

  「倘若有人向你要求出讓我,你要大聲地告訴她:『皇甫是我的,誰也別想搶!』就像你方才說的那番話。」他愛死她剛才說「你是我的」那句話。

  「你不生氣了?」寶春小心翼翼地問,同時也觀察著他的眼色,發現他開始回復她所熟悉的戲琁及輕柔。

  「消了。」誰能在聽完她掏心掏肺的告白後還生得起氣來呀?「嚇到你了?」

  「嗯,我還以為你會打我……」寶春心有余悸地囁嚅道。她在年幼時曾見過鄰居的伯伯痛毆瘦小的伯母,碩大的拳頭毫不留情地落在蒼白哭泣的臉上、身上,她知道有些男人會以暴力讓女人臣服、懼怕……她不禁又縮縮肩。

  「我絕對絕對不會傷害你。」皇甫的招牌笑瞼又重新問世,順道為她扣好外衣的繡扣。他可沒占她便宜呢,就連方才撕掉外衣時,她連一寸不該露的雪膚也沒讓他瞧見、摸著。

  「可是你生起氣來好可怕……」

  「我生氣的次數?喏,你的單手就數得完。」他扳弄著寶春的指尖。

  「三次?」

  「夠少吧?」皇甫驕傲得像只孔雀。

  他洋洋得意的模樣讓寶春不好意思打破他的吹擂,她這輩子生氣的次數還不超過一次呢。

  「你、你每次生氣時都會剝人衣裳嗎?」好奇怪的癖好喔。

  皇甫仰首大笑。小寶春當他是色男嗎?他對那個睡進棺材十幾年的親爺爺及不肖妹妹可沒有這等嗜好!

  「我不生氣時也會剝人衣裳啊!」皇甫壞壞地咬著她的耳垂,宣告他的主權。

  「色貓!」寶春雙手推拒在他下顎處,將這個由暴怒猛獅退化成偷腥賊貓的傢伙給推得遠遠的,不過皇甫輕而易舉地又賴回她身邊,只差沒有喵喵叫兩聲。

  皇甫大掌貼在她頸間,緩緩游移,連帶抹掉凝結在她肌膚上的細小汗珠。

  「小寶春,你流了好多汗……」他輕笑。

  「當、當然啦!天氣很熱耶……你不要一直黏著我啦!」寶春哇哇抗議著。每次只要皇甫靠著她,總會令她熱得難受,她知道不是因為氣候的原因,但她不明白欲望的起由,也無力從漩渦中自拔。

  汗水已浸濡她的衣裙,寶春半合著水眸,檀口微啟,吐納滿腹熱氣……

  咦,不對呀,今天怎麼特別熱、特別難受?

  她側過螓首。

  「呀!」寶春指著方纔她收拾成一堆的棉紙處,熊熊火光正放肆地燃燒著。「皇甫,失火!失火了啦!」她失聲尖叫,推著皇甫的身體,只見火勢越燒越旺,從棉紙堆開始延伸到了衣櫃。

  「怎麼會燒起來呢?」天不乾物不燥,怎麼會無緣無故起火呢?皇甫納悶地坐在躺椅邊撫著下巴思考。

  「快來人呀!」寶春像只蚱蜢在屋內蹦蹦跳跳。

  皇甫開心地拍擊手掌,「對了!剛剛我燒掉那頁藥書,然後,隨手一丟──」終於發現罪魁禍首是誰了!

  「救命呀!」他的笑聲中夾帶著寶春可憐呼救的哀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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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奉皇甫之令,十九到蘇州城打探柳家父女的下落。

  沿途市集井然有序,客店茶館、瓦子勾欄林立,酒館招子飄揚於晴空之中,販夫走卒的吆喝聲混雜著絡繹不絕的人潮,形成熱鬧非凡的景觀。

  而他──十九,必須從一堆多如海沙的人中─找出兩個未曾謀面的人。

  所謂民以食為天,吃飯是每個人必要之需,所以十九從飯館旅店開始著手。首當其衝的想當然耳是蘇州城最最著名的「膳緣館」。

  十九挑了二樓最靠城街的位置,正巧可以將整條街盡收眼底。

  「這位小哥,您要來點什麼?」甫坐定便有夥計親親切切地上前招呼。

  「來壺香片和兩、三盤小菜。」十九的目光掃向街道,半晌才落回夥計的身上。那是一張溫和善良的老好人臉,笑吟吟的模樣讓他相當有熟悉感,十九放下冷然的瞼色,試著讓表現在五官上的神情是親切的。

  由於受到府裡那個善良到不行的寶春影響,他也開始會出現和善的表情。

  「是,馬上來。」

  「等等。我想打聽兩個人,一對姓柳的父女,最近才從外地來到蘇州定居。」見這個跑堂的相當順眼,十九總算願意開口詢問柳家父女的事。

  跑堂的睜大雙眼。姓柳,父女,從外地來的……那不是在說他嗎?

  沒錯,這名跑堂的正是寶春他爹,柳帶貴。

  與寶春她們分手一個多月的秋月和柳帶貴已經在蘇州定居謀生,正巧就在「膳緣館」內當起跑堂小二,而年紀尚幼的秋月原本只能做些小零工貼補家用,卻在陰錯陽差下,在飯館掌櫃的面前表演一套驚人的算帳能力,當下升格成為膳緣館的帳房一員。

  「這位小哥,您在找的人說不定正是──」柳帶貴還來不及承認,街道上就傳來男女的爭吵聲。女孩的聲音鏗鏘有力、字正腔圓地朝著高她足足一個人的漢子叫罵。

  十九側首打量著女孩的模樣。

  那是一名十歲左右的年輕小丫頭,鵝黃色的綾羅將她的嬌俏襯托得淋漓盡致,雙手擦腰的舉動完全符合日前寶春向他描述的「老母雞」模樣,十九緩緩露出笑容。

  「不用了。我想,我找到了。」

  「呃?」在柳帶貴的驚愕聲中,十九從飯館二樓一躍而下。

  秋月甫教訓完在稱斤稱兩上動手腳的不肖商人,準備要回膳緣館幹活。

  「柳秋月?」

  聽見背後有道冷冷的聲音念出她的閨名,她回頭,對上一個看來八百年不曾笑過的男子。

  「我是呀。你是誰?」她向來過目不忘,而且十分肯定她沒見過身後這名長相俊美冷然的冰人。

  「柳寶春是你親姊姊?關於她──」

  十九正準備表明來意,就見秋月搗住菱嘴,尖叫一聲,拎起裙擺就往膳緣館內跑,口中還不忘嚷著:「阿爹!不好了、不好了!寶春姊出事了!有一個壞人找上門來了,阿爹!」

  壞人?!不會該死的就是在說他吧?十九低咒一聲,跟上她的腳步。

  秋月小跑步到方纔他遇見的夥計身邊,十九恍然大悟。難怪他老覺得這名夥計給他一種熟悉的感覺,那是相似於寶春的傻氣。

  「這位小哥,你說我家寶春怎麼了?」柳帶貴被秋月感染緊張的氣氛,一副將他視為妖魔鬼怪的神情,聲音顫抖地問。

  十九先是沉默,而後不知何處突生的幽默,臉色一凜地答道:「寶春姑娘在神醫府上欠下大筆的債款,我家主人特別請兩位過府──結帳。」他特別強調結帳兩字,並且努力不讓自己心底的笑意洩漏出來。

  「什麼?!柳寶春欠下一屁股債?!」秋月杏眸一瞪,猛抬起頭,回復原先小老虎張牙舞爪的樣子。

  「是。」十九好笑地看著秋月氣嘟嘟的臉頰。

  「秋月,這下怎麼辦?」柳帶貴依在寶貝女兒身畔,尋求解決辦法。

  「還能怎麼辦?殺上他主子家,把柳寶春剁了做肉包!」

  如祥如祥如火如荼的親友相見戲碼在皇甫府正廳熱鬧上場。

  寶春淚眼汪汪地奔向父親及小妹出現的方向,準備來個大大又貼心的抱抱。

  「阿爹!秋月!!」

  「寶春,女兒呀!」柳帶實和寶春以相同動作及姿勢飛奔而來,就在兩人終於要沖入對方懷抱中,破空而來的一聲叫罵讓兩人停頓下喜悅的步伐。

  「柳寶春,你這個敗家女!」秋月快一步沖到兩人之間,指著寶春的鼻頭大罵:「你到底欠了多少債?!我千叮嚀萬交代,神醫的收費若是太高,寧可咱們一家四口吞砒霜自殺,而你、你、你──」

  秋月步步逼近,嚇得寶春只好往反方向跑,一古腦地躲在皇甫身後。

  「不能怪我呀!我怎麼知道他收費會這麼嚇人?別罵我!要罵就……罵他!」寶春將秋月的注意力轉移到皇甫身上。

  眼前高大的男子護在實春身前,秋月努力仰頭才與皇甫正眼相對。這名神醫的長相是難得一見的俊秀,只是眼眸間透露出與外表完全不同的精明。

  「說吧!我姊姊到底欠了你多少帳?」秋月直問道。反正今天就是為了結帳而來,先問明債款再說。

  「不多不少。李廚娘,算盤拿來了嗎?」他朝站在一旁看好戲的李廚娘詢問。

  李廚娘一點頭,皇甫開始滔滔不絕念著百來支的人參、當歸,及種類繁多的珍貴藥材。

  「這是藥材,接著是伙食部分。」皇甫坐在椅上,笑著交代李廚娘全數清算。

  秋月看不過李廚娘緩慢撥弄著算盤,乾脆要求道:「我來算,給我。」

  撥算盤聲 蕩在廳內,混雜秋月低罵的詛咒。秋月極為明白市場上的合理交易價格,三兩下便將金額算出,她臉色泛青,這筆鉅帳就算將他們一家全賣掉也還不清!

  「一個算盤夠嗎?要不要再拿一個過來?」皇甫惡劣地笑問。

  秋月只覺得一陣黑霧罩頂,什麼叫欲哭無淚──現在她的寫照就是!

  「等等!」她小腦袋尚有運轉功能,做著垂死掙扎,「我姊姊在這裡有沒有幫忙煮飯或掃地什麼的?」

  「有、有、有!」寶春急忙舉手搶答,「我都有幫忙煎藥、除草、洗衣服、還有……」

  秋月抬起右手制止她的發言,寶春乖乖閉上嘴。

  「既然我姊姊也有出勞力,這筆雇用費理應扣除。」她開始和皇甫斤斤計較,現在是能少一兩就少一兩。

  「可以,這一個多月來,我支付她一百兩,不過柳若夏的診療費嘛……」

  皇甫攤攤手,一瞼無害的諷笑。就算扣除掉他允諾的一百兩,算盤上的價目還是萬分嚇人,更別提後頭的那筆專業診療費。

  秋月抹抹臉,像只挫敗的小母雞。

  為什麼當初餓死的是冬雪而不是她?!她如果早在兩年前,白眼一翻的入土為安,現在就不用面對慘淡的一刻。

  「看在咱們欠你這麼大筆的費用,再向你買四人份的砒霜能不能打個折扣?」秋月半真半假地詢問皇甫,沒想到她一世小英名就斷送在龐大的債務之下!

  皇甫失笑地看著這一家人相同悲慘的臉色。有必要做到這麼絕嗎?他要的很簡單呀。

  「乾脆把柳寶春抵給你,隨便你要宰要殺要煎要煮……」秋月不抱希望地小聲喃道。

  「成交!」皇甫猛合起紙扇,臉上的笑容轉成得逞的賊笑。他就是在等柳家的人主動開出這個條件,好在這名柳家小主事非常識相地開了口。「除了之前所有的費用一筆勾消外,每個月我會讓十九將柳若夏所需的藥方送到蘇州給你。」他可乾脆得很,大大方方地提出優渥好處。

  秋月眨眨眼。怎麼劣勢一會兒就變成優勢?她不過是隨口胡扯的,沒料到竟然能用寶春來抵債?

  「不可以!我柳帶貴不賣女兒!」柳帶貴將躲在皇甫身後的寶春抓到自己身邊。再苦的日子都熬過來了,說什麼也不能將女兒當商品出售。「大不了……大不了我代替寶春到你這裡幫傭,抵一輩子。」

  「阿爹……」寶春感動地輕喃。

  皇甫一扁嘴。他要個老男人干啥呀?又不能三不五時讓他吃吃豆腐、摸摸小手,逗著玩。

  「柳伯伯,你別這麼緊張,先坐下來喝口茶,咱們可以慢慢溝通。」皇甫露出對付寶春的招牌笑容,閃閃耀耀。

  「不賣女兒,一切都好說。」柳帶貴先開出條件,因為皇甫善意的笑而稍稍放下戒心。

  果真是父女倆,想不到美男計用在他身上一樣行得通。

  「我現在也不是在『買』你女兒。小寶春年紀也不小了,不是嗎?」

  「是不小了,可是還是不賣。」柳帶貴堅持道。

  「好,不賣。但也該找個人嫁了,對吧?」皇甫繼續動之以情,以對待寶春的方式對柳帶貴。

  「是呀,都怪我這個做爹的,讓她的婚事一延再延……」

  皇甫摺扇一揚,清厲的刷聲打斷柳帶貴自責的話。

  「我和小寶春正巧情投意合……我想,我不會是個太糟糕的女婿吧?」

  情投意合?柳帶貴探索著寶貝大女兒瞼上難得的紅霞,輕輕詢問:「寶春,他說的是真的?」

  寶春紅著臉,面對皇甫突來的「半逼婚」有一絲絲喜悅。

  「而且,我和小寶春該做的、不該做的也全都做過了。我想,小寶春這輩子除了我之外,也找不到其他夫家,不是嗎?」皇甫乾脆出言誤導柳帶貴的思考方向,曖瞇地朝寶春眨眨眼。

  「該做的?不該做的?你、你欺負我家寶春?!」柳帶貴吹鬍子瞪眼,又捉住寶春的手臂。「他說的是真的?!」不不不,他要相信自己的寶貝女兒。

  皇甫一瞼看好戲的神情,懶懶地加油添醋。

  「咱們曾睡在一起。小寶春?」他指的是日前兩人睡在薰衣草園內那次。

  寶春誠實點頭,是有這段過去。

  「四唇相交?」他指的是那次搶薄荷的事,也是唯一一次他真正嘗到甜頭。

  寶春螓首再次點動,皇甫沒騙人。

  「還剝掉衣裳?」他指的是那次大發雷霆時的舉動。

  寶春三度點頭,她記憶深刻得很。

  柳帶貴開始老淚縱橫。清清白白的小寶春被大野狼吃掉了,而此時那頭大野狼笑得萬分欠扁。

  「所以,為了寶春的名節,我願意負起全責。抑或你們有更好的主意?」

  「嗚……秋月,他欺負寶春……」柳帶貴此時只能想到唯一救星──柳家的當家。

  秋月拍拍老父可憐兮兮的背,「乖、乖,不哭、不哭。寶春姊,你過來。」

  她一手勾住寶春的後頸,淡瞥皇甫一眼之後,三個人蹲在一角開始密談。

  「他對你好嗎?」秋月只不過是個十歲大的丫頭,理家方面是她的專長,但感情她可就一竅不通,只不過從急轉直下的情勢及皇甫的態度看來,對他們倒是挺有利的。

  「很好,非常好。」寶春也小聲回道,雙頰抹上淡淡紅暈。

  「你想不想嫁他?」秋月單刀直入問道。

  「想,可是又怕配不上他……」寶春嬌態盡現,輕輕點頭,但又相當有o口知之明。

  不論是長相、家世,皇甫對她來說都太過奢求。

  「我看得出來那年輕人很想娶寶舂呀。」柳帶貴插嘴。

  「要嫁要娶的問題先擱一旁,重點是咱們沒有錢可以還這個神醫──」

  「他叫皇甫。」寶春好心將皇甫的名字提供給秋月。

  秋月賞她一個白眼,不滿寶春打斷她的高談闊論,「別插嘴,皇甫就皇甫。重點是咱們沒辦法還債,他又擺明了一定要寶春來抵,反正橫豎都是死!

  寶春姊,我教你……」她向寶春咬耳朵。

  「這樣好嗎?」寶春邊聽著秋月的主意,十分掙扎。

  「放心,沒問題。」秋月鼓勵地拍拍她的手,「阿爹,你有別的問題嗎?」

  「沒有了,都聽你的。」

  「很好!」

  半晌,密談父女三人組總算站起身,一同露出相似的笑。

  「我們談好了,『姊夫』。」秋月最後一聲喚得可親暱呢。「我阿爹的意思是今年年底時再讓寶春姊風光嫁過來。不過這段時間,寶春姊當然是與姊夫同住羅!」她一臉「賣姊求榮」的賊笑。

  「那有什麼問題。」皇甫相當滿意,「我會盡心盡力地照顧她。」

  「若夏呢?」柳帶貴終於發覺現場少了另一個寶貝女兒。

  「我在這兒。」一直站在門外的若夏開口,人也隨聲而至。

  看著若夏紅潤的臉色,柳帶貴欣慰地笑了,「你看起來好健康!」果然不枉積欠神醫大筆醫藥費。

  「你可以一同將柳姑娘帶回家去。」皇甫無所謂地說道。他可沒興趣多餵飽另一個討人厭的傢伙,最好哪邊涼快哪邊滾,少礙了他的眼。

  若夏驕傲地抬起下巴,「阿爹,我跟你們回去。」皇甫這個不識貨的傢伙,美麗如她柳若夏不要,偏偏喜歡乾扁無貌的寶春。

  柳帶貴瞧著未來的女婿對二女兒滿瞼不屑,二女兒對未來女婿也是一臉不滿,他拉拉秋月的衣袖,交頭接耳道:「怎麼未來女婿好像不太喜歡若夏?」

  通常來說,男人對美麗的女人總是投汪比較多的注意力呀!

  「只要和寶春姊相處久的人,都會比較喜歡寶春姊。未來的姊夫有眼光。」

  秋月在心底為皇甫加分,連她這個小妹對若夏的脾氣也有所怨言呢!

  聽到秋月左一聲姊夫,右一聲姊夫的叫,聽得他這個做爹的心都酸了……

  柳帶貴吸吸鼻子,不得不接受事實,寶春要出嫁了!

  「我一想到……寶春要出嫁就、就好捨不得……」做父親的巴不得一輩子將女兒養在身邊,如今寶春要被另一個男人霸佔,嗚……誰憐天下父母心呀!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呀!這有啥好難過的?以後有空多叫那個二十的帶你來見寶春,不就得了?」秋月老氣橫秋地安慰他。

  「二十?」柳帶貴疑惑喃道。

  「就是那個冰塊臉嘛。」秋月的小下巴努向十九站立的方向,正巧對上十九投射而至的目光。

  「他不是叫十八嗎?」柳帶貴側著頭回想,方才好像聽未來女婿這樣叫他呀!

  「二十啦!我的記憶力超好的,我說二十就二十。」

  「十八比較好聽,念起來又像賭骰子的專業術語。」

  原先兩人的竊竊私語演變到後來成爭辯,寶春見可憐的十九被改了名,便自告奮勇地更正爹妹的錯誤。「他叫十九。雖然名字很怪,但行不改姓,坐不改名,你們不要再吵了啦!」

  「誰教他取了個怪名?」秋月咕噥道。

  她細微的抱怨當然沒逃出十九的耳朵,但反常地,十九竟然露出淡笑,淺得不著痕跡。

  *  *  *

  「你當真要娶我?」寶春不確定的嗓音小小聲地在皇甫耳邊揚起。送走家人之後,她總算能將心底的疑問提出來。

  「你說呢?」

  「可我不明白……」

  「不明白什麼?不明白為什麼我想娶你?」

  「我長得又不好看,個性也是你討厭的類型……總而言之,我覺得自己配不上你上寶舂低頭絞弄自己的衣袖。

  皇甫包覆住她忙碌的十指,隨口問道:「小寶春,你會煮飯嗎?」

  寶春不懂皇甫為何突然問這無關的話題,但還是乖乖順著他的話點頭。

  「縫製衣物也沒問題?」皇甫又問。

  「嗯。」

  「煎藥、洗衣服、種菜?」

  寶春一一點頭。皇甫所詢問的是一般人都做得到的小事呀。

  「可我不會。」皇甫露出笑容,「我煮飯會煮焦,縫製衣物會連同自己的手指一並刺傷,煎藥還好,洗衣服會不知輕重將衣服全數洗成破布,種菜會忘了澆水施肥。這樣看來,你比我還聰明,有什麼配不上我?」他可是為了寶春,才將自己的糗事脫曰而出。

  「可是你會治病,你是個神醫。」

  「你為何不說,我只會治病,其他的卻一無可取呢?若照你的論調,反倒是我配不上你呢。這樣一來,小寶春,你要我嗎?」皇甫裝出可憐兮兮的模樣,十足要博取寶春的同情。

  「要。」寶春完全不加思考,堅定地日答。

  她看到皇甫眼中得逞的賊笑,忙不迭地低下頭,小瞼沸騰得足以蒸蛋。

  「你一直知道的。」寶春瞼蛋越來越熱,對於方才自己不知羞的反應有一絲絲自責,因為好姑娘是不會這麼光明正大的表達自己的意願。

  皇甫毫不避諱地勾著她的細肩,在她臉龐印下大大的響吻。「你臉紅得好可愛。」

  寶春突然睜大雙眼看著他的舉動,繼而急忙跳離他身邊,慌亂道:「等等!我馬上回來!」她一溜煙地往房間跑,留下愕然的皇甫。

  半晌後,寶春終於再度回到他身旁,朝他露齒一笑。

  黑色墨汁印在她右頰,可惜寶春毫無所覺。皇甫也不加點破,俐落地再度將寶春勾回懷裡,繼續卿卿我我地吃起嫩豆腐。

  「再等等……」寶春二度跳離他,「我很快就回來。」

  同樣的步驟、相似的對白,空留偷不到腥的色貓咬牙切齒。

  重複一次、兩次、三次,老是無法滿足的皇甫終於爆發了!

  就在寶春四度拋下他回到房裡時,皇甫後腳也跟了進去。只見寶春奮力執筆在書桌前塗塗寫寫及滿地的廢紙,皇甫自她身後俯身,雙手安置桌前,牢牢將她鎖在胸膛及書桌前。

  「你到底在忙些什麼?」皇甫開口審問的同時,目光也順便瀏覽不斷破壞他興致的罪魁禍首──桌上的書冊。

  他一把抽掉寶春的「帳冊」,咬牙問:「這是什麼?!親到臉,十兩?吻咬右手小指兩寸,五兩?右手食指三寸,六兩?雙手圈抱身體,二十兩加成?」他越念越火大,嗓音不自覺揚高八度。

  她竟然將他吃的豆腐稱斤稱兩計算?

  「我想,你最好解釋一下,嗯?」皇甫輕聲誘騙,眼若貓兒似地細瞇起來。

  「秋月說……不能讓你佔便宜,所以要算清楚。」寶春傻氣嬌笑,試圖讓自己的行為合理化,因為眼前的男人看起來……呃,開始變瞼了。

  皇甫劍眉緊攏。喝!!碰碰臉頰、親親小嘴加加減減就要一百多兩,那洞房花燭夜不就是他破產之日呀?柳秋月這個奸商!他黑,她比他更黑!她乾脆去搶錢莊算了!

  但是柳秋月料錯一點,就是她的合夥人寶春,是個太容易搞定的女娃娃。

  尤其是在面對他的時候。

  皇甫放下帳冊,優雅地撥開自己的髮絲,讓耀眼的細芒如光似地在他肌膚上跳動,薄扇似的睫毛輕掩住沉潭瞳間,粉薄的唇畔暗藏笑意。

  他,正在對寶春使用美男計。

  寶春一瞬也不瞬地專注於他的慢動作,困難地吞咽唾液,連同呼吸幾乎也要被眼前的秀色奪去。

  皇甫修長的指滑上她粉頰,流連之處彷彿教寶春被莫名電流觸及。

  「我說,小寶春呀……」皇甫放柔嗓音,讓原先對他就沒有抵抗力的寶春完全融化在他指間。

  「干、干啥?」說話就說話嘛,干什麼越貼越近?如祥掃feilian校

  皇甫使出笑容攻擊,加上肢體語言,對寶春可是殺傷力極強的絕招。他把玩著她及腰的黑髮,有一下沒一下地挑撥著,俊臉甚至故意緊貼著她的臉,只要他一開口便能觸及她的紅唇──但他僅僅靠近而沒有實質上的接觸,所以不能收費。

  「你想不想吻我?」彷彿數刻長的難熬,皇甫終於回答她的問題。

  「吻?你是說上回吃薄荷葉那般?」寶春吃力地開口,因為皇甫曖昧的舉動,害她只能稍稍蠕動雙唇,生怕動作如果太激烈便會碰觸到皇甫的薄唇。

  「沒錯,既然……我不能占你便宜,那我委屈點讓你佔便宜吧?」皇甫不知何時從身後拿出翠綠的薄荷葉。看來,老是帶在身上的薄荷葉總算能再次發揮功效。他得意地想。

  寶春心動了。這是個誘惑人的機會。

  「好。」薰衣草園的臉紅心跳老是在她夢中迴盪,說正格的,她也真想再次重溫,所以實春沒有考慮太久便頷首答應。

  皇甫開心地含住葉片一端,湊上唇,等著寶春的行動。

  柔荑似錦蛇般滑上皇甫的後頸,她小口含住他露出唇畔的另一端薄荷葉。

  老天!他一定要在府裡種上滿滿的薄荷,以供他日後享受專用!

  四唇再也不滿足於微微的接觸,不知由誰開始,轉為猛烈的交纏。嚶嚀聲自偶爾暫分的唇間逸出,分不清來自她抑或他。

  甜膩轉為輕啄,薄荷葉早不知被誰吞下肚去。

  皇甫微微拉開兩人的距離,口氣有絲無辜及聽不出來的故意。

  「哎呀,小寶春,我忘了告訴你……」皇甫流連在滑嫩的豆腐溫柔鄉時依然沒有忘卻該辦的正事,他朝被吻得胡裡胡塗的寶春露出狡黠的笑容。「占我的便宜,是要收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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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寶春猶似從雲端重重摔落地面,嘴再也合不上。她的小腦袋中僅閃過一個念頭──

  土匪!

  「你剛剛沒說!」寶春指控他的惡行惡狀。

  「是你沒問。」皇甫聳聳肩,典型的「得了便宜又賣乖」。

  他還相當自動地拾起毛筆,在她的帳冊隔頁註明:一吻千兩!

  「你是打算付清還是賒帳?」他大刺刺的將帳冊在她眼前擺晃,刺眼的賤笑開開心心地在她面前綻放,擺明將她吃得死死的。

  「這一次不算!」寶春伸手想搶回帳冊,她怎麼也料不到,皇甫竟然用勾引她的方式來回整她!這只惡劣大色貓!

  人矮手短,就是寶春的弱點之二。皇甫稍微舉起手就能讓她望書興歎。

  「你讓我每吻一下扣五兩不就得了?」皇甫煞有介事地打量寶春,「照這樣算法,你應該可以少還五百兩。」他表現出色迷迷的模樣,魔爪就要伸向寶春。

  寶春尖叫一聲,開始和他在房裡玩起你追我躲的游戲。

  「走開!」

  「五兩。」得逞的皇甫大方地扣除掉第一筆費用。

  「不要過來!」

  「十兩。」

  「不要咬我的脖子─好癢!」

  「十五兩。」

  此時有兩個站在門外的人,尷尬的面面相顱。

  「現在進去打擾他們……好像不是時候?打斷爺的興致,他會不高興。」

  李廚娘偷偷從門縫瞧著年輕人的新把戲,隨口問著一旁的十九。

  「但是,這件事遠此爺的興致來得重要。」

  「那你開口。」李廚娘直接把爛攤子推給十九,還不忘順便為十九敲敲房門。

  「有事說,沒事滾。」房內傳來皇甫不滿的命令及實春的求救聲。

  十九無奈地送給李廚娘一個白眼,還是認命道:「爺,赤芍小姐回來了。」

  *  *  *

  如果不是現下皇甫的右手正攀在她腰間,寶春幾乎要以為皇甫竟然會妖術分身!

  寶春看著坐在桌前吃著糕餅的「另一個皇甫」──小一號、秀氣、女裝版的皇甫!

  她反覆地轉動螓首。站在左邊的皇甫、坐在前方的皇甫……站在左邊的皇甫、坐在前方的皇甫……

  「有兩個你耶。」寶春拉動身畔正牌皇甫的衣袖,吃驚地開口。

  此時,「另一個皇甫」已先行打招呼。

  「大哥,你還沒死呀?」不同於皇甫的清脆嗓音淡諷地逸出紅唇。

  「死也會拉你一起做伴。」皇甫沒好氣地回諷,牽著寶春的柔荑,坐在離眾人最遠的椅上。

  「她是你妹妹?」寶春知道自己問了蠢話,因為兩人同個模子打造出來的五官足以證明一切。

  「是『不肖』妹妹。」皇甫堅持強調這兩個字。

  「你還說她是丑女?!」寶春從來沒見過世間女子能美到這般地步。神似皇甫的眸子水靈靈地鑲在精緻如花的面容上,細薄的唇辦鮮嫩如新鮮蘋果,唯一和皇甫最不相似的,就只有那頭黑緞般的青絲及過度白皙的肌膚。如果這樣的美人叫丑女,那她柳寶春不就成了夜叉?!

  「她那模樣還不叫丑?眼睛大得像牛眼,一張血盆大口,笑起來像妖女,全中原找不出第二個比她更醜的女人。」所有的優點輕易地被皇甫以另一種角度反諷。

  「可是你和她長得好像喔……你這樣一罵,連同自己也罵進去。」

  「我可從來不覺得自己的皮相有啥好看。」皇甫十分認真的回答寶春。他對這具皮囊唯一滿意之處,只有在勾引寶春時的快感。

  寶春翻翻白眼。這個男人的審美觀是和正常人相反嗎?

  「你就是寫信請我回來的廣春嗎?」皇甫赤芍打趣地盯著和老哥交頭接耳的丫頭。不知道是哪家可憐的小姑娘竟然被她那惡劣老哥看上。

  「廣春?不是,我是寶春。」寶春更正道。

  赤芍從包袱裡取出厚厚一疊棉紙,每一張紙上鬼畫符似地只寫了十個字,每個字還歪歪斜斜,東一滴落墨、西一個錯字。她抽出最後一頁,織指落在署名上,「這個字不是廣嗎?」

  「這是『寶』。」寶春認真地重新比畫一番。

  赤芍認真點點頭,送給寶春一個歉意的笑,「你的字實在是太……所以我看得有些吃力。」暗隱的頓句是不想傷了寶春脆弱的心靈。

  「我知道我的字很丑,可是皇甫又不願意幫我修書,辛苦你了。」寶春搔頭─連她自己都快看不懂自己的鬼畫符……她打從心底佩服皇甫赤芍。

  「不是你的錯、不是你的錯。我知道自己哥哥的惡劣程度,你才是最辛苦的那個人。」赤芍真誠地反握寶春雙手,兩個女人甫相見,竟然有相知相惜的感覺。

  「少在那裡廢話。直接辦完正事,然後你馬上滾出皇甫府。」皇甫不友善地打斷兩個女人的家常話,惡霸的口氣當然是對著他那不火斗妹子說的。

  「喂!今天可是你『求』我回來的。怎麼?待不上半天又露出那種表情?你是不是不想解毒呀?」赤芍同等的惡女模樣,抹殺掉寶春心中高雅的天仙形象。

  「不解就不解,誰稀罕!」皇甫架子可高得很。

  「阿牛,咱們走!」赤芍二話不說,喚著立於身後那名異常高大,但有著一張老實臉孔的男人。

  「赤芍。」被喚做阿牛的男人露出不贊同的神情,大掌安撫地包裹赤芍的柔荑,朝她搖搖頭。「收斂、收斂。你答應過我的。」

  赤芍努努嘴,氣焰霎時被消去大半,一屁股又坐回椅上。

  「呃,皇甫公子……」阿牛試著想向看來同樣不爽的男人講理。他搞得定赤芍並不代表他就能搞定皇甫。

  「你又是誰?」皇甫挑起眉打斷阿牛欲出口的話。從方才赤芍和這名男子的舉動看來,八九不離十絕對如同此時他心中所猜想的。

  果然──

  「我是赤芍的夫君。」阿牛搔搔頭,黝黑的臉頰浮現難以察覺的紅潮。

  這獨斷又任性的妹妹果真隨隨便便就將自己嫁掉,連唯一的親哥哥也不知會!

  「先叫聲大舅子來聽聽。」皇甫揮揮手,對赤芍露出惡質的笑。

  「好,大舅子。」阿牛老實地照皇甫的要求做。

  「你干什麼理他呀?他要你叫他大舅子你就叫,那我算什麼?」赤芍不滿地偷捏阿牛一把,明知他天生皮厚,絕對不痛不癢,但她就是不爽!

  「可是他真的是你親大哥,我稱他為大舅子一點也沒錯呀。」阿牛無辜地為自已解釋,不忘拍拍愛妻的背,讓她消氣。

  「貴姓大名?」皇甫隨口問。這名老實的男人怎麼會看上赤芍?他真是百思不解,八成是被赤芍給霸王硬上弓。

  簡單打量之下,他亦發現這名妹婿「曾經」是個練家子,但因走火入魔而導致經脈盡數滯礙,簡單來說就是武功盡失。

  「牛,牛捨秉。」

  「牛舌餅?你老爹不會正巧叫牛肉麵吧?」皇甫恥笑地問。

  「不是。那是我叔叔的名字。」阿牛有什麼答什麼,正直憨厚。

  赤芍厭惡地瞪著大哥,她最不喜歡別人拿她親親相公的名字做文章,不禁反唇相稽,「你別以為自己的名字有多好聽!也不過就是一味無三小路用的草藥,專門治拉肚子的!少在那邊五十步笑百步。牛舌餅有啥不好?好吃又爽口!」

  「喝!我的名字沒用,你的又好聽到哪裡去?」皇甫家族每回只要發生爭吵,必定以所屬的藥草名字來互相攻擊。

  皇甫正想與赤芍來場唇舌大戰,右邊衣袖卻被人輕輕拉扯,他側首,對上寶春那雙寫滿擔心的水眸。

  「不要這樣,是我們請赤芍小姐回來的……你忘了要解身上的毒嗎?」她的瞳間清清楚楚傳達這樣的意思。

  「我和赤芍向來都是這種相處方式,不吵個兩、三句是不會過癮的。」皇甫收起玩笑的嘴臉,安撫地拍拍寶春的手背。

  還是先讓她安心吧。

  「咱們還是先來辦正事吧。」皇甫乖乖推起左手腕的衣袖,以行動來表示要讓妹子診脈的決定。

  赤芍嘴角一撇,也同樣推摺左手的衣袖,兩人專注地為對方測診。

  「不錯嘛,保養得還不錯,看來『禍害遺千年』這句話在你身上完全得到印證。」赤芍輕合雙眸,口中念念有詞,還連帶搖頭晃腦。

  相反地,皇甫臉色一凜,突然咬牙低問道:「你是故意的?!」

  「故意?故意什麼?」相同於皇甫的精緻臉龐露出疑惑的模樣,只可惜嘴角的奸笑破壞了她無辜的表情。

  皇甫收回扣在她腕上的指,鐵青著一張俊臉。

  「怎麼了?」阿牛擔心地看著大舅子沉重的神情,以為他是診出娘子的身體有任何不適。

  「她有了!肚子裡有了一個小傢伙!」皇甫道出他不爽的原因。

  阿牛傻愣半晌,終於回神爆出大笑,「我要當爹了!我要當爹了!」他興奮得滿屋子亂跑,似乎這樣才能表現他欣喜若狂。

  「這樣一來就等於是兩個人中毒,我必須花費更多的心力分次解毒,危險性就更高,你在那邊樂什麼?!」皇甫冷笑地打斷阿牛的喜悅,很滿意看到阿牛臉色大變。在他心情不爽時,絕對不容許任何人有好心情。

  阿牛的臉色由紅轉青再變白,急忙半蹲身子在愛妻旁輕聲道:「赤芍……」

  「別擔心,我大哥是『神醫』。神者,非常人也。是不是呀?大哥。」赤芍投給皇甫一個嘲諷的眼神。

  「但是出錯也是常有的事。」皇甫毫不領情地反駁。

  「大舅子……」阿牛刷白的臉色更加慘淡。

  「看來只好把孩子打掉了。」赤芍無所謂地翻翻美眸,口氣輕淡的猶如在談論今天天氣很好。

  「不行!」寶春和阿牛同時開口,一個是不忍幼小靈魂尚未出世便注定夭折;另一個則是捨不得當爹的喜悅還沒嘗到,便要體會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悲哀。

  「皇甫,你一定要救赤芍小姐和她肚子裡的寶寶!」

  「大舅子,你一定要救救赤芍、小外甥、小外甥女……」

  「別那麼麻煩啦,還是把孩子給──」赤芍懶懶地插嘴,可惜向來無往不利的她卻硬生生被截斷髮言權。

  「不可以!」反對二人組異口同聲叫著。

  皇甫兄妹眼見自己的另一半擦腰瞪眼的模樣,有志一同地吐吐舌。

  「也罷,我試試重新配藥、減輕藥量,多費點工夫,看能不能在解毒過程中保住孩子。」皇甫無奈地先投降,沒料到在這等時候,還被親妹子擺了一道烏龍。

  「謝謝!」寶春開心地獎賞皇甫一個響吻,阿牛傻傻笑著,似乎也準備給善心的大舅子同等回應。

  「省點口水,你就免了。」皇甫搶先打斷妹婿的意念。他對一個大熊似的男人可沒啥興趣。

  阿牛呆呆地搔搔頭,樸拙的笑容在瞼上盪開。

  「赤芍,大舅子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耶,跟你形容的完全不一樣。」阿牛轉向親親娘子。

  「喔?她怎麼形容我?」皇甫好奇地詢問,雖然明知不會有太高的評價。

  「她說你是青面獠牙、滿臉橫肉、面噁心更惡的壞哥哥。」阿牛完全不會看人臉色,更不知道有些話是不可以完全誠實吐露的。

  「喔?」皇甫的聲音由鼻腔而出。

  「但是對親人絕對不會見死不救。」阿牛笑笑地補上最重要的一句。「對不對,赤芍?」

  赤芍微紅著雙頰,撇過頭想掩藏唇角明顯上揚的弧度,輕啐道:「多嘴!」

  皇甫臉上也出現尷尬的愕然,他和赤芍的性格有太多相似之處,同樣拗脾氣、同樣驕傲、同樣嘴硬、同樣不習慣在人前誇贊對方的優點。

  但兩人對於對方都相當有信心,甘願將命交付在對方之手,否則依照他和赤芍對藥草病理之精通,要解去自身之毒易如反掌,雙方卻寧可放任毒發時所需承受之苦,也不願奪去另一方解毒的權利。

  「等了五年,總算可以卸下這心頭大事。」皇甫赤芍和大哥有默契地互看一眼,緩緩吐露彼此心底最真切的關懷。

  「是呀,好長的五年呀。」

  *  *  *

  深植在雙方體內多年的毒,絕非一、二日便可清除殆盡,據說最快也得花上半年的時間。除了藥引,尚需用內力逼出毒氣。

  每日的晚膳過後,便由十九為兩人運功療毒。

  寶春和阿牛各自蹲在浴間,為皇甫兩兄妹燒制藥草浴。

  閒聊之際,寶春聽到完整版的赤芍戀愛史,不由得輕笑,「很像赤芍小姐的個性該有的情節。」

  「是呀,我還是生平頭一次遇見如此潑辣的女人,結果兩人還結成夫妻,倒是始料未及。」阿牛雖是如此說,臉上幸福的笑容足以證明他的滿足。

  「皇甫一家都是怪人,可是怪得很可愛。」」思及此,寶春忍不住掩嘴輕笑。

  「是呀,像赤芍口口聲聲宣稱絕不再踏入家門一步,可是一接到你的家書,還不是千山萬水一線隔,飛奔回鄉。」整整一個月的路途,他們卻能提前一大段日子趕回皇甫府,可見胯下的馬匹被操得多麼辛勞。

  「皇甫也是呀,兩兄妹像小孩吵架似的,實際上心裡還不是很掛念對方。」

  寶春挑揀數株青草置入熱水中,繼續三姑六婆道:「我聽婆婆說他們以前吵架的原因,竟然只是為了盤裡最後一塊甜糕該歸誰!」這種芝麻小事也能讓兩兄妹吵了五年,寶春在心裡暗暗翻個白眼。

  「咦?這件事赤芍倒沒提過耶,最後他們是誰得手呀?」阿牛搔搔頭,他只知道赤芍和她大哥吵過架,卻從來不知道真正的原因。

  「好像是雙方都不讓,結果皇甫在那塊糕餅上下毒。」寶春苦笑一聲。

  「很像大舅子的個性。」阿牛中肯的評論。

  「赤芍小姐在糕餅上下蠱。」

  多可憐的糕餅呀!成為皇甫兄妹手下的犧牲品。

  「呃……很、很像赤芍的作風。」阿牛再度搔頭,差點忘了自己的親親娘子個性也是很偏激。

  木板輕輕傳來兩聲敲響,滿頭大汗的十九推開門,「赤芍小姐已經暫告一段落,你可以先去為她擦拭排出體內的毒汗。」

  「喔,謝謝你。」阿牛真心地道謝,急忙捧著溫熱的藥草水出去。

  寶春細心地遞給十九一條濕巾,「辛苦你了。」

  「應該的。」十九抹去滿頭汗漬,連帶穩住消耗過多的內力。一刻後,他還得為主子運功排毒。

  「如果我也會武功的話,你就不用這麼累了。」寶春煞有介事地比畫數招花拳繡腿。不知道現在學武會不會太晚?

  十九哭笑不得地看著寶春寫在臉上的疑問,搶著開口道:「我現在光運功就已經四肢無力,可沒有體力再收你這個徒弟。饒了我吧。」

  「可是我實在是很想拜你!!不一定要當師父,當義兄也行。」

  「我家中兄弟姊妹已經多到快認不出誰是誰,沒有興致再收啥義妹。」十九扁扁嘴,陳述到家族狀況時口氣相當冷淡。

  「你不會真是家中排行十九的吧?」她家光四個小孩就已經養得吃力,十九家還能生養十來個孩子?寶春真是無法想像。

  「我爹是當今皇帝,十來個孩子對他而言也是很正常。」十九輕道,好笑地發現寶春睜大雙眸,彷彿方纔他說了什麼天大的怪事。

  「十、十九……你是開、開玩笑的吧?」寶春咽了嚥口水,沒留意到自己不斷地左右搖晃著腦袋。

  「有必要這麼吃驚嗎?」十九伸手定住寶春的頭顱,以免她的腦袋因激烈搖動而扭傷。

  「你是個皇子……」她竟然曾經和皇子一起除草、掃地?!

  「曾經是。」

  「可是、可是之前到皇甫府上求診的成王爺怎麼不識得你?」

  「宮裡皇子皇女一堆,誰得寵、誰不得寵在這上面就清楚明白,他不識得我應該也是這原因吧。」

  「那、那你為什麼會淪落到在皇甫家幫傭?」尊貴皇子在皇甫家做牛做馬,這皇甫的面子也真是夠大了。

  「咦?我沒告訴過你,我十九歲那年患上怪病,還好是主子肯救,病癒之後便一直跟在主子身邊報恩。十九這個名字也是因為這樣而來的,你不知道嗎?」

  雖然到皇甫府為奴是當年主子治病的條件,而其中還牽扯一大段的故事,但十九畢竟感念主子所施之恩,何況生活在皇甫府的日子,遠比宮中繁文縟節來得自在,身分高不高貴,對他而言早已不重要。

  「喔……」寶春失望地暗歎一聲。得知十九的身分之後,她反倒沒有勇氣再要求和十九結拜了,她只不過是個小小的平民老百姓……

  「真不甘心。」十九突然話鋒一轉。

  寶春愣了愣,問道:「什麼不甘心?」

  「你呀。」十九指著寶春的鼻頭,「分明年紀比我來得小,論輩分也得稱我一聲大哥,結果我卻得喚你一聲嫂子。」他故意裝出不滿的模樣,嘴角的笑痕洩漏他心底真正的情緒。

  「你在說什麼呀?」她又開始聽不懂十九的話了。

  「我說,嫂子呀,方纔我正式拜主子為義兄了。」十九朝她眨眨眼,難得淘氣的模樣令寶春原先低落的神情轉而開懷大笑。

  「你好笨喔,你如果收我當義妹的話,皇甫就成了你的妹婿,結果你反而選擇輩分最矮的方法。」

  十九嘲笑地回她一句,「你以為主子會同意嗎?」他相信主子絕對有千百種方法逼他就範,成為皇甫家族中輩分最小的一員。

  「沒關係,只要能當家人我就很開心了,就算你是我弟弟,寶春姊也會好好疼愛你的。」寶春大方地攤開雙臂,明示著要將十九擁入懷中。

  「你別想!」看透她意圖的十九快速退離她兩步遠。他又不是三歲小孩!

  河況他還比寶春大上數歲,他絕對拒絕此等污辱!

  「讓姊姊抱一下嘛!」寶春猶不死心地拎著礙事的裙擺追著十九在浴間跑。甫運完一次功的十九哪裡比得過精力旺盛的寶春,三兩下的功夫便被寶春得逞。

  「饒了我吧!」

  十九的哀號聲迴盪在狹隘的浴間,顯得格外淒涼。

  這就是皇甫一進入浴間所見到的奇景。向來臉部表情不超過兩種的十九,可憐兮兮地被寶春抱滿懷,一副想掙扎又掙脫不了的吃癟饃樣。

  「你想勒死十九嗎?如果你當真這麼討厭他,大不了明天我將他趕出去就好,殺了他有點不道德,小寶春。」皇甫終於看不下去,出聲解救悲慘的十九。

  「爺。」十九甫順過氣後,便習慣性地準備向皇甫行禮。

  「嗯?」皇甫輕蔑的發語詞打斷了十九的話,「什麼爺不爺的?改口、改口。」他揮揮右手,等待十九重新再來一次。

  「大哥。」十九相當不習慣這個新稱呼,雖然早已在心中默念不下數百次,正式開口時還是有些微 腆。

  皇甫滿意地點頭,從懷袖中取出一顆調息用的正心丹遞交給十九。「吃下它,一會兒還得麻煩你呢。」

  聞言,寶春放下手中藥盆,擦乾雙手才拉扯皇甫的衣袖,仰首冀望地問道:「等一下十九幫你運功時,我可不可以在旁邊?」

  「你待在一旁干嘛,鼓掌叫好嗎?」皇甫嗤笑一聲,他可沒有精力再去照顧一個被運功解毒那種嗯心畫面嚇昏的女人。

  「我可以在一旁學習,說不定以後能幫上忙的。」她能做的事情雖然不多,但她相信只要認真地邊看邊學,以後她一定也能成為皇甫的最佳幫手。

  「不可以。我等會兒運功排毒時會『衣衫不整』,我可不希望你鼻血流太多。」他永遠忘不了寶春有一回不小心撞見正在沐浴的他,兩管鼻血噴霧似地爆射而出,讓她嚴重失血,足足臥床三日。

  「不會的,我現在身子養得很健康,絕對不會再噴鼻血。讓我跟、讓我跟啦!如果我真的能學會一些醫學皮毛的話,以後有人再上門求診時,我就可以分……分憂解勞啦!」寶春賣弄自己近日所學習的成語,再次強調自己的用處。

  可惜皇甫不領情,他直接把寶春推到門外,只丟給她一句,「你若這麼閒,就到廚房去找些吃的填肚子。」

  說完,就當著她的面將門板甩上,完全不留情面。

  「十九。」皇甫驀然勾住十九的肩頭,以極小的音量道.!「將最近外頭跪門求醫者,全數打發掉。」他決定讓自己開始享受幸福快樂的人生,首先第一步,就是根除所有會勾起寶春同情心的人、事、物出現在可能範圍內!

  開玩笑!他怎麼可能讓外頭的求診者來瓜分寶春的注意力呢?

  「再來,門外那塊寫明求醫規則的石板,有空就把它轟掉,連塊屍骨也不許留。」第二步,解決掉讓他做牛做馬數年的礙眼石板。

  當年由皇甫世家長老們所立下的破石板,雖載明皇甫世家以濟世救人為訓,但早在皇甫有心的篡改下,治不治病、救不救人,全憑心情好壞。反正皇甫世家的美德傳至他手上早已蕩然無存,乾脆做得徹底點,讓石板壽終正寢。

  「最後,把大門封死。」皇甫唇角一抹賊笑。

  最後一步─就讓世人以為皇甫府成了鬼屋,如此一來,還有誰敢上門打擾他的清幽幸福呢?

  「主……大哥,大門封死了,咱們以後怎麼進出府裡?」

  「你有見過鬼魂是『走』進門的嗎?飛簷走壁就行了。」皇甫對自己的主意簡直佩服得五體投地,不忘為自己拍拍手。

  十九欲言又止,皇甫見狀攤起掌道:「有什麼話直說,都是一家人。」

  「我是沒有問題,可是寶春和李廚娘要怎麼飛簷走壁?」大哥大概忘了整個府裡會飛上跳下的,也不過就他們兩個罷了。

  皇甫贊同十九所提出的疑問,輕撫著下巴道:「小寶春也沒問題,反正我抱著就好……至於李廚娘嘛。」他上下打量著十九,眼神中所透露的明白訊息讓十九突生寒意。

  「我明白了,李廚娘就交給我吧……」十九認命地低歎。當大哥的,美人在抱;當小弟的只能敬老尊賢。誰教他上了賊船認錯兄呢?

  皇甫爽朗大笑,他已經聽見花在笑、鳥在叫羅。

  「我越來越覺得幸福的日子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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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寶春垮著一張小臉,神色複雜地呆坐在湖畔──打從寺裡回來,她就維持相同姿勢及模樣。

  「怎麼了?看不懂字嗎?」皇甫好笑地看著寶春瞼上多變的神情。近日來他教會寶春相當多的字詞,只要筆畫不超過三十五的字幾乎都難不倒寶春。現下她臉上的鐵青只有一個理由可解釋。

  「大凶!竟然比認識你之前抽的那張還慘……」寶春苦著一張小臉,「可是我都已經幸福得亂七八糟了呀!」

  「『亂七八糟』不能用在這裡。」皇甫抽掉她手上的簽紙,向來不信神佛之說的他,不屑地瞥瞥黃紙。人的一生一喜樂若全然能以筆墨預測,又何需人世走一遭?

  「籤詩是不是在暗示我不能嫁給你?」寶春小腦袋胡思亂想,心急之下將內心的想法誠實說了出來。浪漫一生製作

  皇甫嘴角一揚,十分「不小心」地撕碎簽紙,任它飄落湖面。

  ﹝皇甫,你怎麼把它撕掉了啦?」寶春急得哇哇叫,卻也無力回天。

  「這張該死的──可愛籤詩是在暗示你。」皇甫煞有介事地捧著寶春的臉,強迫她將全副心神放在他身上。

  「暗示?」

  皇甫點點頭,收起玩笑嘴臉的他,看來相當認真。

  「你如果不嫁給我……嗯,大凶。」皇甫邊解釋還不忘自我歎賞地點頭。

  「呃?」

  「你如果嫁給別的男人……嗯,大凶。」他一副頭頭是道的模樣。

  「這……」

  「我如果不娶你為妻……嗯,大凶。」

  「那……」

  「為了避免大凶的苦厄降臨你我頭上,咱們就乖乖照籤詩行事吧。」皇甫完全以自己喜歡的方式來解釋,這樣一來,不論抽到好簽壞簽都能被他硬拗成好事。

  「可是,這樣解釋好像怪怪的……」寶春一時腦袋轉不過來,明知道皇甫是在強辭奪理,可惜又無法對他的論調提出疑問。

  「你不知道,我除了醫病之外,這張嘴也是很厲害的。」皇甫若有其事地指著自己漂亮的唇。

  「巧言令色。」她皺皺鼻,用日前所學到的成語來表示她絕對贊成皇甫的語意。

  「我不只會說,更會做!」話甫說完,皇甫便大刺刺地嘟起唇,親上她微張的小嘴。寶春來不及反應,又被他偷去數個香吻。

  「你!」寶春掄起拳頭往他胸膛招呼而去,「色貓!」

  皇甫單足一蹬,翻身上樹,滿臉欠扁地趴在樹上狂笑,笑到一半還忍不住咳嗽兩聲。雖然寶春個頭小小的,捶打起人來,也是很痛的。

  「下來!」寶春在樹下跺腳。

  「你上來呀。」皇甫乾脆在樹上找了個好位置躺平身子,舒服地伸伸懶腰,分明是吃定她上不了樹。

  寶春正苦思對策,突然曾見園圃一隅的藥草,她緩緩浮起笑。誰說她柳寶春總是被吃得死死的呢?

  今天,她將有幸見到色貓從樹上掉落的奇景。寶春小碎步地移動到安全地帶,以免等會兒發生被落貓壓到的無妄之災。

  「你給我滾下來!」她提足丹田之力,朝天際一吼:「皇、甫、蒼、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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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愛的寶春~~

皇浦家的毒應該都解了 齁.~~
吾願用十年,換你一生天真無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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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蒼術?!
 哈ˇ真可愛ˇ
 

有些路,只能一個人走。
有些關,只能一個人過。
有些事,只能一個人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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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可愛的寶春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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