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到底是什麼病?沒有方法可以解嗎?皇甫他自己解不掉嗎?」寶春擔心地直問,再多瞧幾次他發病的樣子,她會先心疼死的。
十九和李廚娘相視一眼,十九點點頭,似乎同意李廚娘將事實告訴寶春。
「好,婆婆就告訴你。」李廚娘拍拍寶春的手背,「主子沒有病,引起他吐血的是毒,而主子身上的毒只有赤芍小姐──你知道她是誰嗎?」
寶春點點頭,「皇甫的妹妹。」
「是呀,主子的妹妹。只有她能解此毒,但數年前兄妹 牆鬧翻後,主子的毒也就這麼擱下。」
寶春知道皇甫兄妹相處不好,但沒料到交惡下還有這等嚴重的影響。
「可是皇甫是她的親哥哥,她怎麼忍心見死不救?」寶春皺著細眉,開始對這名皇甫赤芍有所抱怨。
「她見死不救的原因是她身上也有毒,而解毒者正巧是主子。」十九好笑地發覺寶春眼中難得的敵意,只好幫不幸身為主子妹妹的赤芍解釋,「簡單來說,這對兄妹互不相救,放任兩人身上的毒作怪。」
「這兩人脾氣都硬得很,誰也不肯先讓步,誰也不肯先低頭,我看要解毒只好等下輩子。」李廚娘停了一下,「不過……」
「不過什麼?」寶春急問。還有其他的解決方法?
「不過如果有寶丫頭的話……」李廚娘又是一個停頓。
「我?我能幫上什麼忙嗎?」
「若你能說服主子先向小姐低頭,這樣一來保住主子的命,又能解赤芍小姐身上的毒。」十九和李廚娘一搭一唱地接續。
「可是……皇甫會聽我的話嗎?」她向來被皇甫吃得死死的,每次只要他一笑,她就忘了東南西北,忘了自己是誰,她沒辦法的。
「不試怎麼知道自己行不行?如果連你都沒轍,那就真的沒救了。」李廚娘不死心地勸說道。她知道寶春對主子來說,分量絕對大於府裡任何一個人,寶春的一句話遠比十九和她數年來苦口婆心的勸諫有用多了。
「但……」寶春遲疑著,她對自己完全沒自信。
十九蹲下來,與坐定在床上的寶春平視,神情嚴肅,低沉的嗓音認直一問道:「你想不想看見主子對你笑一輩子?」
「想呀!」她愛死他的笑容了!
「你記住,你若能說服他,主子的笑容一輩子就是你的。若失敗……」十九故意停頓,讓寶春自己去思量後果。
「失、失敗?」寶春臉上血色盡褪。說服不了皇甫解毒的話……她的眼神移到靜躺著的皇甫,小手緊緊反握著他冰冷的大掌。
「你以為主子的毒還能撐多久?」十九下重藥,絕對要賣春接下。
當然他不可能告訴寶春,主子的毒雖然難解,但憑主子的醫藥根基,要避免毒發身亡太過容易,所以撐個五十年也不成問題。
「你做不做得到?」十九強忍住笑對寶春道。
寶春想也不想地大喊,「我做得到!」
十九和李廚娘眼神交會。難怪主子老喜歡逗著寶春玩,因為她實在是太好騙了!
如祥如祥如祥等待皇甫清醒的日子是如此漫長。
寶春幾乎是形影不離地守著他,儘管十九和李廚娘千拜託萬保證,皇甫絕對不會睡到死,但寶春堅持要見他張開雙眼。
每天一大清早寶春會先到廚房親手為他熬上一鍋排骨粥,也只有這段時間,寶春會離開他房裡,待粥熬煮完畢,她就捧著熱騰騰的粥坐在皇甫床邊,等他清醒。
她希望他醒來就能吃到熱粥,可惜她每天辛苦熬煮的粥都盼不到皇甫清醒,她只好每天在五更過後,淒淒慘慘的將冷掉的粥一口一口地送進自己嘴裡,可憐低泣的模樣活脫脫像個棄婦。
「主子還沒醒?」李廚娘在送來午膳時,都會在皇甫房內陪寶春待上半刻,而每天開頭都是這句話。
「嗯。」寶春哀怨地回應。
「主子最長還睡過十六天呢,今天不過才第四天,別擔心。」
「可是他都沒有翻身,連動也不動。既不打呼也不說夢話,姿勢都沒變過。他都不會餓嗎?」寶春苦著小瞼,覺得他睡得像具死屍。
「主子現在是一點知覺也沒有,當然不覺得餓羅。你偷捏他他也不覺得痛。」
李廚娘當真還想示範給寶春看,但被寶春急急阻止。「不要啦,他已經很可憐了。」
「瞧你,像個保護小雞的老母雞。」李廚娘取笑她,可又擔心這幾天的勞累會拖垮她的身子,「你自己也要照顧好自己,這些天都沒見你吃什麼,睡得又不多,萬一主子醒來,你卻累垮也不是辦法。」
「我不會累。」寶春完全是靠著意志力在支撐。她投給李廚娘一個淺笑後又繼續捧著粥,低下頭看著藥書。
「寶丫頭,你啥時對醫書也有興趣?」
寶春露出苦笑,「這上頭歪七扭八的字,我壓根兒認得不多。可是皇甫說他的名字就在藥書裡,說什麼我也要找到。」她指指藥書,好在這本《百草珍方》裡,每種草藥旁皆附有墨畫圖解,她也只能看圖認藥了。
「辛苦你了。」李廚娘拍拍她的頰,給她精神上的鼓勵,「我還得出門一趟,晚膳時我再叫你。」
「好。」寶春乖乖應聲。
目送她出去後,寶春將藥書放在膝上,靠著床沿,蟯首枕在皇甫床上最角落,從這個方向只要輕輕抬頭,便能看盡皇甫深刻的五官。
「你要快快醒來喔,我好想念你的笑容和聲音……」她的目光流連在他臉龐上,口中還不斷小小聲地喚著。
寶春閉上眼,在疲累中放任自己入睡片刻。由於窩在床沿加上側著頸子入睡是相當不舒適的睡姿,所以即使無人叫醒她,她也會因為項頸酸痛而清醒,這樣可以確保讓她不至於睡到不省人事。
烏黑細長的青絲,無心地覆掩在她的臉及他的掌上,小臉的主人無知覺地沉沉睡去,掌心的主人卻因滑順細膩的觸覺而微微振動……
* * *
脖子好酸!
寶春口中逸出一聲嚶嚀,緩緩轉動僵硬頸子的同時也睜開雙眼,她握拳輕敲自己後頸,讓酸痛的不適稍稍遠離。
現在是什麼時辰?
寶春看著屋內外一片黑蒙蒙,看來她是睡過晚膳時間。她起身拍拍皺巴巴的裙擺後才取出火摺子掌燈,習慣性地又準備坐回床沿。
「你又快睡過一天……─」寶春才對著床舖方向開口,猛然發現床上空無一人!她反射性地跳上床,壓扁一床的錦被,而皇甫不見蹤跡!
「皇甫?!」寶春再度像只無頭蒼蠅飛出房外,準備在幽黑的府園內尋找皇甫的身影。為什麼他醒了卻不叫她?
一只有力的臂膀扣住寶春的手,她開心地回過頭喊道:「皇甫!」
「不是。」十九的臉龐藉著月光緩緩呈現,他早料到寶春發現主子不見後,定會開始狂奔,所以他一直守在門外。「主子在煉丹房,他醒了。」
寶春耳內接收到十九最後三個輕描淡寫的字──他醒了!
「真……真的?!」寶春不確定地低問。
見十九點點頭,寶春緊繃數天的精神霎時放鬆,邊哭邊笑,「他醒了!他醒了,」她抽抽噎噎地重複,字字句句含在自己嘴裡,任誰也聽不懂她在說什麼。
「早告訴過你,主子絕對不會有事,誰教你把自己搞得這麼狼狽?」十九難得好心情地調侃她,「活像個等不到相公的怨婦。」
腓紅的彩雲飄上寶春的雙頰,「人家擔心嘛……」
「好啦,你到底要不要去見主子?」
「要。」寶春胡亂抹去淚水,「你說他在哪裡?」
「煉丹房。」
寶春才跨出一步,又急忙回過頭詢問十九,「我現在的樣子會不會很嚇人、很糟糕?」她摸摸自己的散發,又俯首瞧瞧皺巴巴的衣裳。
「你以為你要去拜堂嗎?夠好看、夠可愛了。」十九右手平伸,掌心朝天,做出個恭請的姿勢。
「謝謝。」寶春總算開心地往目的地奔去。
「等等!」十九喚住她飛舞的腳步,提醒道:「別忘了向主子提解毒的事。」
寶春拍拍胸脯,給他一個「交給我」的笑。
「真是越來越熱鬧了。」十九失笑地看著遠去的人影。
皇甫府邸北邊,沿著山麓直前的山腰,便是種植數片薰衣草園的圃地,而通往山麓之前便可見一楝矮低但外觀精美的房舍。據她從十九口中得知,這略微隱密之處正是皇甫煉丹之所。
忍住破門而入的激動,寶春乖乖地敲敲門。
「進來。」
喔!皇甫的聲音猶如天籟,好懷念喔!
寶春傻傻地笑著,只覺自己簡直幸福得快要死掉。
「小寶春,你再不進來就不准進來喔。」屋內的皇甫似乎看透門外沉浸在自我小世界的人,出聲威脅道。
「我進來了!」寶春火速地推開門。
皇甫同樣慵懶地癱坐在躺椅上,雙肩披著外褂,衣著不整卻又該死的迷人。他撥開散發,笑容自始至終沒有從他臉上卸下。
皇甫將手上黑褐色藥丸朝空一拋,再張大嘴承接下來。
「你會動!會動耶!」寶春好感動,昨天還躺在床上不吃不動的他,現在正在她眼前表演吃花生米。
「你還沒睡醒呀?過來這邊坐。」廢話,他如果不會動不就斷氣了?!
皇甫朝她伸出手掌,寶春柔順地將自己的掌交給他,皇甫輕輕施力,讓她落入他懷中。
懷念溫香暖玉的人又豈只有她?
「我再不醒,有人就要『水淹皇甫寺』羅。」他擦去她洶湧滾落的淚滴,「愛哭鬼寶春。」
隨便他怎麼恥笑、怎麼調侃,寶春都感覺萬分喜悅。只要他活著,再惡毒的話她也會將它信奉為聖旨。
「太好了,我真被你嚇死了……」她執起他的手,將他的手貼在自己臉上,磨磨蹭蹭。好溫暖,這才是他該有的體溫。「我好擔心、好擔心……你整整昏睡四天,四天耶……還吐了一大缸的血。還好你醒了,又回到以前的樣子……」她才不管等會兒皇甫又要如何恥笑她過度的反應,就是要把她的感動說給他聽。
嘴毒的皇甫倒是一反常態地環抱著她,沒有調侃、沒有取笑,眼神中略帶一絲感動。從來沒有人關心遇他在病發時,會不會就這麼睡死過去,因為每個人都認為他是個神醫,絕對不會敗給毒發。
但是他也不過是一個人呀,受了傷會痛、生了病會難過,也需要別人的關心及注意。而她,是第一個這樣對他的人。
皇甫的大手輕柔如春風般揉搓著她的頸椎。方纔他清醒時便瞧見寶春蜷伏在床邊的姿勢,明白她必定會因為姿勢不良而導致肌肉酸疼,可惜他往往在毒發甫醒之際,雙手虛軟得連一塊磚也提不起,否則他早就將熟睡的寶春抱上床舖,讓她安安穩穩地睡上一覺。
「我在發病那一刻,心想著,要是讓你看到我吐血昏迷的景象,你一定嚇得魂不附體,結果我還是撐不到回房就失去意識。」
對不起,讓你這麼擔心。皇甫默默將這兩句話放在心底。
他知道看到那幕的寶春,當時會是多麼心急、多麼害怕。知道有人會擔心自己的感覺還真是挺窩心的。
寶春搖搖頭,「如果你死掉了……」她打了個冷顫,實在不敢深思下去,「我不要!你千萬不可以在我面前死掉。不!你千萬不可以比我先死掉!」她要求皇甫的保證。
「我又不是閻羅王,說不定生死簿上我的壽命短過你,這樣一來我還是會比你先死呀。」皇甫聳聳肩,他對生死向來很看得開,只不過寶春的話令他心中一甜。
那……如果解去你身上的毒呢?是不是就能為你延命?」
皇甫笑容一斂,換上不滿的臉色,「十九和李廚娘又向你多嘴?」
「大家都很關心你,也都希望你身上的毒能永永遠遠解掉。皇甫,把你妹妹請回來好不好?」她暖聲問。
「不好。」皇甫想也不想地反對,「我可不想再見到那個丑女。」
「她是你妹妹。」她真正想說的是,如此俊秀的皇甫,他的妹妹應該也差不到哪裡去。
「沒錯,這是我此生最大的污點。」皇甫又拋了一顆藥丸入口,也順道遞上一顆到寶春唇邊,「來,這是補血用的丹藥,嘗嘗。」他每次在吐完一堆血後,就會塞個十來顆補血丹到胃裡,補補失血過多的身體。
「不要轉移往意力,我在和你談正經話。」寶春撥開他的手,與他平視。
他老是愛用四兩撥千斤的方式來轉移她的話題,以前求他為若夏治病就是如此,現在攸關他的生死,還是如此。
「好,你想談正經話,我就陪你談。」皇甫收起玩興的嘴臉,尚無血色的白瓷容顏彷彿覆上陰影,如扇似的黑睫掩藏眼中的七情六慾,嗓音不似以往的輕快,反倒是低沉略啞。
「想知道為什麼我成為醫者又不願救人的真正理由嗎?」他並沒有注視寶春,像在自言自語般。
「如果你願意告訴我的話。」
「當然。」他倒是很確定。他向來不愛提起自己的事,但對她,他不想隱瞞。
皇甫甩弄垂落頰邊的銀絲,「我以前的發也是黑色的。我已經忘掉它是什麼時候開始……褪成這種嗯心刺眼的顏色。」他眼眸中閃過莫名失落,自嘲地嗤笑一聲,「我好像離題了。」
「我喜歡你的銀髮,它很漂亮,真的。」
皇甫深深吸氣,連帶嗅入她發間的清香,環在她腰間的手臂不自覺收緊。
「我的娘親,是個不折不扣又軟弱又天真的……濫好人。跟你,很像。」
他指的並非外貌,而是性格。「她最怕看到別人承受一絲絲的痛苦,只要是自己能給予的物品,她一點也不會吝嗇。在別人眼中,這叫善良;在我眼底,這叫愚笨。而為了保護她,我和赤芍變成和娘親完全相反的性格,為了讓她不受人欺負、為了讓她活得更好,我們必須比她堅強、比她強勢。
「五歲那年,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突然出現在府裡,哀求阿娘收留她,阿娘當然不會拒絕。可是我和赤芍都討厭那女人,因為她的眼神在哀憐中總會不經意地流露出陰狠。但阿娘只認為我們太過多心及猜疑。事實證明,那個幾近陌生的親戚就是條包藏禍心的毒蛇,她的目的就是想殺害阿娘,連同皇甫府邸上上下下一塊兒陪葬。直到今日,我還不明白她想殺害一個溫柔善良到幾乎像個菩薩的女人意欲為何?」
皇甫完全沉浸在過往的記憶中,平靜地吐露著。
「她在阿娘身上下了兩種毒,兩種任何醫者也解不掉的毒。她不急著讓阿娘斃命,只是一次又一次要阿娘嘔盡鮮血般地折磨著她。七歲那年,我和赤芍分別將兩種毒移植到自己體內,再各自針對另一人所中之毒,加以研究解毒之法,只求能在阿娘毒發之前……挽救她的命。可是,還來不及救她,她就過世了,在我和赤芍面前,嘔乾最後一滴血液。救得天下人又如何?我救不了她;救不了她,救了天下人又如何?」皇甫失聲大笑,重複最後兩句話。他學醫只想救親人,而不是為那些千千萬萬的陌生人!浪漫一生製作
他攤開交握於寶春腰邊的右掌心,讓寶春清清楚楚看見他掌間結了痂的刀痕當時為了導毒而劃的傷口,每次毒發時便會再度裂扯開來,永永遠遠也愈合不了,猶若諷刺譏笑著他的無能!
寶春雙手包裹住那只帶傷的掌,「對不起─我不該問的,對不起……」
她明白救不了至親之人的無力及自責,此刻她終於知道,平日愛笑的皇甫,也只不過是個深深內疚於自己救不了娘親的孩子。他是那麼的自責、那麼的痛苦……
皇甫再次深吸一口氣,笑容又重新漾回瓷玉般的臉龐。「不會吧?你當真相信呀?」他痞痞地反問,表情好似在說:我剛剛不過是騙你的。
「我相信。那是一個不美的故事,可是我相信。」寶春心疼地看著他強顏歡笑的眼眸,那瞳間藏不住滿滿的苦楚。「所以你先前才會那麼討厭我為別的求醫者求情,才會那麼強硬地要我學習自私。你一定很討厭我這種個性的人,對不對?」
聽完他的故事,先前他的所有舉動都找到合理的解釋。
皇甫垂頸低笑,將臉孔輕埋在寶春肩窩,「討厭?不,我是深惡痛絕。」
他直言不諱地坦誠,「我痛恨你們那種柔順無私的舉止、痛恨你們那種天下人皆可負盡你們的心胸、痛恨你們那種善心之下令人作嗯的軟弱。」他是個崇尚自私的男人,偏偏讓他動心的女子卻擁有他最不欣賞的性格。
與其說他討厭容易心軟的女人,倒不如說他是害怕。因為他沒有把握時時刻刻守護著她,更不敢想像,如果有一天這個心軟的女人和他娘親一樣……
「如果有這麼一天,你會只為我而自私嗎?你會只為我而改變嗎?」皇甫捧著她的臉,氣息輕輕吐納在她鼻間,要求她的承諾。
「會。」寶春回道。「我現在就是為你在自私呀。我要你好好的、健康的、長命百歲的活著!我自私的方式,就是讓你同意請回你妹妹,只有她能救你!皇甫,讓你妹妹回來,好嗎?」她幾乎是開口哀求。如祥掃描feilian校對
他不珍惜自己的命,她還要呀!她會珍惜地捧在手心中呵護著。
寶春回握著他置於她雙頰的手掌,專汪地等著他回答。
「治好我,對你而言是這麼重要嗎?為什麼?」皇甫緊貼著她的額頭,他知道寶春擁有善良的心性,對於任何苦難之人,都不吝嗇她的同情,但他不要她施予眾人的那種關懷,他要的是絕對獨占!至少,在她心目中,他必須是最特別。
寶春感受到皇甫的氣息輕輕拂過她的鼻尖,黑白分明的雙瞳滿是期待地等著她的回答。那日發病時,泛出血紅的星辰印記已經褪回原先的粉膚色,淺淡地鑲在他微揚的眉間。
寶春的手滑上那銀中帶亮、如綢似錦的發,柔細地梳理著。
「我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害怕過……我經歷過好多好多親朋好友在眼前失去生命的時刻,我會傷心,也會難過,但從不曾害怕過,可是……」寶春抬起再次盈滿水霧的眼,「這一次,我好害怕!好怕你睡著了,就不會再醒過來;好怕你不再睜開眼看著我……而現在,我好怕下一次又必須重複面對你發病的恐懼……」
她不知道如何斷定皇甫所問的「重不重要」,她只知道自己想救他、要救他!
「請赤芍小姐回來吧,算我求──」
皇甫驀然傾身,輕易地吮含她粉嫩的唇,堵住她請求的話語。
傻丫頭!不要開口求他!他才是那個該求的人呀!可她卻為了他的生死,反過來請求他讓赤芍治病?!如果今天他只是名旁觀者,或許會因為她荒唐的行徑而大笑三聲,但此時,他只有全然的心疼及滿足!
是的,滿足曾經,他掏空心思想挽救阿娘的生命,因為阿娘是他和赤芍最重要的人;而現在,她為他擔憂、為他害伯,想為他延命……是否也代表著他在她心中是不一樣的?
他輕挑細啄地戀棧她唇齒間的清香,語聲模糊沙啞。「都隨你吧……」
「真的?你答應了?」寶春反射性地身子一振,雙唇因而退離他的勾引,興奮的她沒留意到皇甫一臉偷腥不著的怨夫樣。
皇甫挫敗地抹抹臉,咕噥地埋怨道:「你至少也讓我嘗嘗甜頭嘛……」他連唇都還來不及溫熱,就讓她這只「半生不熟的鴨子」給飛了,早知道方才就別太快回答她,至少等吻夠本再說。
「不正經。」寶春啐了他一聲。但她還是比較喜歡這個會開玩笑、會損人、不正經的皇甫。
「我還沒讓你見識什麼叫真正的不正經。」皇甫快速在她臉上印下兩個響亮有聲的吻。
寶春邊笑邊躲地搗住他嘟高偷腥的嘴,他不客氣地伸出舌頭,圈畫寶春的掌心,羞得她抽回手。
「啊,對了!」皇甫突然想到什麼似地打開一旁的木櫃,裡面琳琅滿目的藥瓶,他取出其中一罐,甫抽掉瓶塞,霎時香味四溢。「把手伸出來。」
寶春好奇地看著他倒出翠綠冰涼的汁液,仔仔細細地抹勻在她雙手。
「好舒服喔,這是什麼?」
「滋潤藥方,讓你這雙手恢復嬰孩般細嫩。」他一直惦記她手上粗糙不堪的厚繭,日前特別調配數種不同香氣的藥方來供她使用,只不過因發病而延遲給她的時機。
「謝謝。」冰冰涼涼的適意包裡她的小掌,令她舒舒服服地吁氣。
「不用客氣,反正受惠的是我嘛。」皇甫投給她一個壞壞的笑臉。
這樣以後他啃咬她手指之時,就會像啃白筍般香甜。一思及此,皇甫更是開心。
「什麼叫受惠的是你?」寶春傻氣地反問。她的手嫩不嫩關他啥事?
「你不用太了解。對了,有空的時候,這些菜汁也可以抹抹身子,這樣一來肌膚的觸感也會好很多……不過看來我得多做幾盆。」皇甫撫顎思量著,而寶春當然不知道他已經想像到兒童不宜的場景。
推拿好她的手掌,皇甫滿意地收回藥瓶。
寶春輕輕甩動雙手,讓藥汁加快收乾,隨口道:「可是到時候我再繼續工作,還不是一樣會把手給弄粗?」
「工作?李廚娘有讓你做啥粗重的工作嗎?」他不記得府裡需要她付出勞力,不過煎煎藥的小事,傷不了她的手。
「我指的是以後和阿爹一同回家時,就要像以前一樣工作呀。」寶春理所當然地回答他。她可不像他能以神醫之名,大敲皇親國戚的竹槓。
皇甫臉色一沉,盯著她問:「回家?」她要離開這裡?
「對呀,等若夏身子養好,我們就要和阿爹還有秋月一起到蘇州生活。」
「我保證柳若夏從今天開始會病得下不了床。」他陰沉道。
「為什麼?!」寶春聽不出他語氣裡的怒意,只擔心他方才提到的話。「可是我瞧若夏最近氣色好的不得了呀?」
「她氣色一好,你就急著走?」他老大不爽地問道。
「我不急呀,我和阿爹約好三個月後在山神廟碰頭,還有將近兩個月的時間,至少我也要看到你妹妹醫好你的病。」寶舂彎曲手指數著。還有兩個月可以待在他身邊……時間過得好快,一眨眼就要和他分離。
「我有說過你可以走了嗎?!」
「咦?」寶春挑起柳眉,疑惑地注視著皇甫。
皇甫思緒快速旋轉一周,突然露出狐貍般的奸笑。「況且,你積欠的診治費、住宿費、食費,零零總總還沒結清前,哪裡也不能去。」哈哈!他真是天才呀!
寶春瞪大雙眸。糟了!秋月交代過,一定要先了解神醫的基本收費,如果費用高到必須傾家蕩產的話,就千千萬萬別讓他看病,她忘了要事先問清楚……腦中浮現上回到府裡求診的成王爺,他的收費是整個府裡一年糜爛的開銷!
寶春咽嚥口水才敢問:「你的診治費怎麼算?」
「你能做主嗎?我要和你阿爹當面談。」皇甫看透寶春的心思,越來越佩服自己能想出這個理由,這下子寶春是連人帶心,必須賠給他一輩子!
「我們是窮人家,真的很窮,就算是阿爹也付不起……」寶春苦著臉,猛搖著雙手才想到,「那我手上塗的藥汁要不要收費?」
「那些算我額外送給你的,不用太客氣。」皇甫心裡暗笑,還假裝大方地施捨她人情,「我會叫十九去蘇州城打聽你阿爹和你小妹的下落,順道請他們到府裡來──結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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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唉……」
一聲熟悉的歎氣聲淒慘地 蕩在食堂內,李廚娘將手中一盅人參雞安置在寶春眼前,盯著美食,她又重重歎息。
「你沒聽說歎一聲氣會老三歲嗎?光你今天歎的氣就足足老了三十歲。」如祥掃feilian校
李廚娘實在是聽不下去,終於出聲阻止寶春繼續老化。
「人家心煩嘛。」
「主子昏睡你也煩,他清醒你還是煩。寶丫頭,你真是麻煩耶。」
「一只雞就要十五文錢、一條魚少說也要十三文……人參!天呀!人參就像金條一樣貴,我算不清我吃掉幾根金條了。」寶春小臉皺成苦瓜狀,喃喃算著她積欠皇甫的鉅款。連最基本的吃飯錢都算不完,更別提驚人的住宿費及診治費。
「什麼雞、魚、人參呀?還不快把桌上的人參雞喝掉?冷掉喝起來很油膩喔。」李廚娘聽不懂實春在算啥,只叮嚀著她多吃。
寶春咽嚥口水,很有骨氣地拒絕,「我不能再背債。我決定從今天開始只喝水!」
「胡說什麼?!」李廚娘啐了她一聲。
「皇甫說要跟我算清帳,那些吃的、喝的、用的、看病的統統都要錢耶!」把她柳寶春賣掉也不值一根人參的價碼!
「主子如果真的樣樣都清楚算,連你在府裡呼吸的每一口都要稱斤稱兩!放心吃吧,主子不會樂見你餓死自己,而且你把自己餓個半死,主子還不是得花心思為你看診,那筆費用夠你吃上三頭牛、十只雞。」李廚娘乾脆陪她坐下來,主動拿起雞湯就往寶春嘴裡灌,堵住寶春滿口欲吐的言辭。
「還有呀,你不是說主子同意赤芍小姐回來嗎?這件事可比你那些伙食費來得重要吧?主子那邊解決,赤芍小姐肯不肯還是一大問題呢。」李廚娘邊說邊喂寶春,「現下該煩惱的是怎麼請回赤芍小姐。」
寶春咕嚕嚕咽下雞湯,「要怎麼連系上赤芍小姐?」總得先找到了人,才能再談接下來的步驟嘛。
「向來都是小姐和咱們聯絡的,這幾年斷了音訊,不過還好當年為赤芍小姐送信的還在府裡。」
「誰?十九嗎?」府裡人口極少,只剩十九是唯一可想人選。
「你以為十九是信鴿呀?」李廚娘為她擦去嘴邊油膩,「我說的是湖裡那兩只。」
「大肥鵝?!」寶春的口氣萬分驚訝,「它們是送信的?我怎麼看它們都不像鴿子呀!」倘若鴿子能養得如此巨大,那她可得向李廚娘討教這門功夫!一只鴿子當鵝吃,怎麼算都划得來。
「我沒說它們是鴿子,是雪雁,非常珍貴的雪雁。赤芍小姐可是花了大把的精神才獵到呢。」李廚娘好笑地看著寶春活脫脫像吞了十顆雞蛋的訝異表情。「只不過養得太好,變成大肥鵝。依我看,那兩只價值連城、生活安逸的雪雁八成忘了怎麼飛吧?」
「那怎麼行?!沒有它們就沒辦法找回赤芍小姐呀!」寶春拍桌而立,眼眸閃動著誓死的決心。
為了皇甫,她一定會想盡辦法!
「我會讓那兩只大白鵝想起來自己真正的身分和使命!」她大聲嚷嚷著。
「你打算怎麼做?」
「現下我必須先讓那兩只白鵝……雪雁飛得動,否則一切都是空談。」雖然她到現在還是無法接受大白鵝的真實身分。
「加油,我精神上支持你。」李廚娘為她打氣。
「謝謝!」她不能繼續浪費寶貴時間在吃人參雞,先料理那兩只大白鵝再說!寶春雙眼骨碌碌一轉,起身從蒸籠裡拎起兩個熱呼呼的肉包。就用這個當餌吧!
「寶丫頭?」瞧見寶春在廳裡東摸西翻地抽出麻繩又找木棍的忙碌狀,李廚娘雙眼閃動著大問號。
「我要去釣鵝!」寶春甫回完話,一溜煙就往湖畔跑。
兩只雪雁猶不知死活地在綠波裡優遊旋回。過慣了幸福的白鵝生活,一時之間還真回復不了身為雪雁的認知。
「喂,想不想吃肉包?」寶春朝湖中喊著,兩只雪雁靈性地抬頭看她。香噴噴的肉包隨她雙手的揮動,在它們眼前閃亮,它們終於擋不住引誘地靠近寶春。如祥掃feilian校
眼見雁影越來越近,就在寶春將肉包放在離她一步遠的地上時,它們也上了岸。
雁嘴甫碰觸到包子皮,寶春迅速自身後抽出繩子,將兩只貪嘴的雪雁捆成麻花狀。兩只雪雁呱呱慘叫,寶春有絲不忍,但思及皇甫還得靠它們救命,便強迫自己狠下心腸。
「你們忍一忍,我不會對你們做什麼的,只是要麻煩你們回想起來怎麼飛。」她蹲在兩只雪雁身畔─雙手平舉,作勢學起鳥兒翱翔的模樣,還不忘拍動兩下,「像這樣,想起來了嗎?會不會了?」
俗話說「對牛彈琴」徒費口舌,事實上對「鵝」也是收不到成效的。
呱呱聲回應著她,彷彿道:誰理你呀!我們就是飛不起來,「還是因為你們身子太重?沒關係,我到皇甫的煉丹房偷了巴豆粉。」寶春當真舉起兩大瓶的藥罐,在雙雁驚恐的眼前搖晃著。
呱呱聲慘無人道的抗議:殺人……不,殺「鵝」呀!救命呀!
由於接下來的畫面過於殘忍,寶春猛閉上眼,將藥粉灌入雪雁的嘴裡。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不要怪我……」她口中念念有詞。
「呱、呱呱!呱呱呱呱!」沒天理,沒良心!我不要拉到虛脫!
被吵雜聲引至湖畔的十九,所見的就是寶春邊念佛號,邊對兩只雪雁施暴的爆笑場景。
「你不會真的想把這兩只捉來吃吧?」十九出聲打斷她忙碌的舉動,順手將兩只五花大綁的雪雁拎起。他還真沒料到寶春敢動手。
「才不是,是婆婆說這兩只雪雁知道赤芍小姐的住處,可以利用它們來傳書請赤芍小姐回來的。」寶春想將雪雁奪回,十九僅揚高手,她就連邊也構不著。
「還給我啦!」寶春在十九身邊一跳一跳。
「不管你再怎麼努力,這兩只雪雁也沒有辦法為你傳書給赤芍小姐。」
「不會的,只要它們飛得起來就有辦法。」她對它們有信心,十九露出恥笑她的表情,仰首與兩只雪雁鼻眼相對,「你們還認得路嗎?」
果然是與眾不同的靈禽,馬上搖頭否認。
「瞧。」十九解開雪雁的繩索,讓它們逃離寶春的魔掌。「這兩只雁在府裡過慣了糜爛生活,腦中早早就忘了路線圖。何況赤芍小姐遠在邊疆,你以為憑這兩只像鵝的笨雁,能安然飛抵赤芍小姐的手上嗎?」還不如叫它們生幾顆金蛋來玩玩比較有可能成功。
寶春露出難過的神情,眼淚再也關不住地狂溢,「怎麼辦?皇甫會死掉!嗚嗚……這兩只笨雪雁,在皇甫府裡吃好的、用好的,結果一點功用也沒有……只會在那裡游來游去、叫來叫去……」她開始數落起它們。浪漫一生製作
十九搖搖頭,遞給她一份白色物體,寶春以為是要讓她擦淚的手巾,反射性地拭去頰邊淚珠,順便摸摸鼻涕。
「謝……謝謝。」
「那是赤芍小姐的住所。」十九突然道。
「什麼?」寶春沒聽清楚,抬起頭又問。
「我說,那張紙上寫了赤芍小姐現下安身的住所。」
「什麼紙?」寶春輕皺眉間。怎麼十九說話都沒個準兒,害她捉不到話中的重點?他們之間果然有溝通上的困難。
「你剛剛擦淚、捍鼻涕的那張紙。」
* * *
好不容易將請求赤芍回府的信送了出去,寶春累癱在桌上。
沒注意到雙手滿是墨汁,寶春抹抹疲累的瞼蛋,卻染了滿臉黑。她彎腰收拾著地上數十張的棉紙,每張棉紙上寫滿密密麻麻端正的字跡,正是出自皇甫的手。
原先她是打算讓皇甫親自修封家書請回赤芍,但硬脾氣的皇甫說什麼也不肯動筆,還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累得寶春只好每寫到一個不懂的字,便哄騙著皇甫教她識字,事後再回房謄在信上。結果三百個字裡她就有兩百八十七個字不會寫!
也多虧這次的事件,又讓寶春認得不少字。
她從枕頭下取出藥書,發現能讀出來的字是越來越多,也代表著她離知道皇甫全名的日子也越來越近。她將藥書內文圖片裡所有神似上回皇甫給她看的那根生姜的,都做個小記號,數百多種藥草刪刪減減已剩不到十來種。
「皇甫的名字就在這裡面!」寶春呵呵傻笑,環抱著藥書。
「寶春姊。」若夏敲敲她的房門,讓寶春回歸現實,她趕忙為若夏開門。
「你的臉是怎麼回事?」若夏啐笑一聲,「像塊小黑炭似的。」
寶春瞥向銅鏡裡的自己。咦?這個滿臉黑得找不到一塊正常膚色的女人是誰呀?越看越眼熟……
「哎呀!!」寶春輕叫一聲。八成是寫信時沾上的,不過這也沾得太大片了吧,除了那雙眼及嘴唇外,活像剛從墨汁池裡爬出來的狼狽。
寶春擰來濕巾清理自己,讓原先淡雅的紅嫩回復在清爽的臉龐間。
「寶春姊,你好似變漂亮許多呢。」若夏坐在床沿,撥撥青絲。當然寶春的容貌還是不及她,但帶笑的唇眉間讓寶春發散一股嬌柔之氣。
「有嗎?」寶春笑道。「還不是兩只眼、一張嘴。」
「五官當然沒有太大變化。嗯!改變的是你散發出來的一種……幸福的感覺。」若夏打量寶春半晌,順手摸摸寶春的瞼頰,「皮膚也變得滑溜多了。」
寶春雙手也在自己臉蛋上磨蹭,光滑的觸感是有目共睹的鐵證。多虧皇甫每晚強迫她吞下一瓶的珍珠細粉,加上各式各樣的藥草塗塗抹抹,才有現在的收穫。
「還得謝謝皇甫呢。」
若夏若有所思,寶春被她盯得不好意思,才想開口詢問若夏為什麼直瞧著她時,若夏反倒先開口,「皇甫公子似乎對你不錯?」
她柳若夏既不笨也不傻,皇甫和寶春之間不可言喻的波濤洶湧,她可清楚明白。
「算不錯。」寶春答道。只不過偶爾要耍她、逗逗她,將她當成玩具,滿足他的無聊人生。
「你喜歡他嗎?」若夏一針見血地問。
寶春一愣。答案當然是肯定的,她從第一眼就被皇甫吸了魂,雖然一開始是沉迷在他無懈可擊的笑容中,但長期相處下來,她戀棧於他的每一面,不論是高興的皇甫、生氣的皇甫、愛笑的皇甫、冷漠的皇甫……對她而言都是獨一無二。
「看你的表情也知道答案。」若夏輕笑一聲,揚著滿面似桃花的嬌艷,蛾眉輕挑,緩緩道:「我也喜歡他。」
「呃?」寶春措手不及,只能呆呆地看著若夏認真的臉孔,好不容易才找日自己的聲音,細如蚊蚋地問:「你……你說什麼?」
若夏投給她一個堅定又驕傲的笑靨,「我、也、喜、歡、他。」她字字加重語氣,毫不客氣地再吐露一次。「你也瞧見啦,那日他對我的態度客客氣氣又頗具好感,我想他應該也是喜歡我的。」她對自己可是極有自信的。
是了,誰會不喜歡漂亮的若夏呢?誰會不喜歡充滿自信又嬌艷的美人呢?
這個事實她早在及笄那年就清楚了解,現在為什麼又湧起陣陣心酸?寶春略微失神。
「寶春姊,你也會說過,你並不打算嫁人,不是嗎?既然如此,把皇甫公子讓予我可好?」若夏親暱地握著寶春的手,撒嬌要求。她深知寶春容易心軟的性格,加上寶春對她的疼愛,不論她向寶春要求任何東西,從來沒有失敗的紀錄。
「我……」寶春遲疑著。她從不吝嗇給予親妹妹所有物品,雖然以前家境不甚富裕,但只要是最新的衣裳、最好的食物,甚至是她能力範圍內所能付出的,她從沒拒絕過,可是皇甫……
「好啦、好啦!」若夏輕甩動兩人合握的手,嬌滴滴地要求著。
「這……」讓或不讓,又不是她所能決定。
「寶春姊,你不覺得我和皇甫公子比較相配嗎?」
「是這樣沒錯,可是……」
「不要再可是了,我知道你是最疼我的,對不對?」
「好」寶春正想以「好難回答」來婉拒若夏的要求,砰的一聲巨響打斷兩姊妹的談話,也讓兩人受驚嚇地回首。
可憐的門板哀怨地躺在地上,而謀殺門板的兇手正站立在踢出的缺口前,眼神幾乎要噴出火焰。
從沒見過盛怒中的皇甫,寶春嚇得和若夏抱成一團蝦球。
「柳寶春,你給我再說一次。」明明是怒火沖天,他吐出來的話竟還能冷似冰、寒若霜。
寶春受驚地想躲在若夏身後,可惜若夏與她有同等的想法,兩個女人只能步步往床角縮。
皇甫大掌一捉,準確地拎起寶春的衣領,將她拖出床角。
「不要!不要打我!對不起!我錯了!我不是故意的!」寶春搗住臉,她不知道皇甫在氣什麼,道歉的話無意識地如連珠炮逸出她口中。
好可怕,他會不會賞她一頓好打……
「你有膽就將你剛剛答應她的話再說一次!」皇甫的吼聲幾乎要震破寶春的耳膜,還加上動作猛烈地搖晃她的身子。
「不敢!我不敢……我沒有膽啦……」寶春斷斷續續地呢喃。誰有這種勇氣和一頭發狂的獅子辯論?至少她柳寶春沒有!
「沒有?!你竟然敢把我出讓?!你連我都敢不要?!」方纔,他不過是想找寶春一同去玩弄雪雁,沒料到竟聽見令他狂怒的對話,這個無知的女人竟然願意將他讓給她妹妹!
寶春方纔那個「好」字幾乎扯斷他所有的理智!
她將他當成什麼?一件物品?一個可有可無的人?一個大方讓給別人也不會心疼的男人?
虧他對她投在百般心思、想盡辦法讓她開心、想將她留在身邊,結果一切都是自己在自作多情!
若夏瞧見皇甫額上的青筋幾乎要爆出,拍著自己受驚過度的心髒,心思一轉,想以嬌柔的模樣讓皇甫轉移注意力,於是強扯出最美麗的笑容,「皇甫公子……」
「滾!」皇甫想也不想地衝口大吼,連多余的目光也不肩施捨。
「若夏,救我……」寶春睜開一小條眼縫,看見若夏慘白著臉拔腿就跑,企圖請求若夏一同帶走她。
皇甫右腳一勾,地板上的門隨即飛起,重新鑲回缺口,也阻隔掉寶春最後的生路。
皇甫粗暴地將她塞向躺椅,惡狠狠的臉孔逼近她。
「不、不要這麼生氣……對身體不好的……」寶春吞咽下恐懼,安撫著他。
皇甫冷笑,「你還會關心我的身體?何必呢,你不是大大方方的將我出讓?又怎麼會在乎我是生是死?」
「我……我當然在乎。」
「那可直一是感激不盡,需不需要痛哭流涕來表達我的謝音心?感謝你善良好心的施捨、感謝你無私友愛的精神,嗯?」皇甫惡意地勾起她的下顎,雖然很不樂見她臉上的懼意,但他一肚子的火氣又不得不爆發開來。
寶春咬著下唇,將皇甫諷刺的話句句承受下來而不回嘴。
「對你而言,我也是可以隨便讓給其他女人的嗎?」
「她……不是其他女人,她是我妹妹。」
「你真是個好姊姊!妹妹要什麼你就給什麼!」皇甫咬牙道。他真想掐死她!再剖開她的大腦,瞧瞧裡面到底放些什麼?「我呢?你有沒有問過我這個『出讓品』要不要接收你妹妹?」
「你……要嗎?」她怯生生地問。
緊繃的理智線霎時斷裂。
「我、要、嗎?!你竟然敢這樣問我?我要嗎?我要的是什麼你不知道?!」
皇甫扣住她雙肩,想推開她又想抱緊著她,左右為難。
「我……我怎麼知道……」好痛,他的手掌幾乎要捏碎她的骨。
皇甫眸色一暗,冰冷的笑容在唇邊盪開。
夠了!他受夠了!
嘶的一聲,寶春的外衣瞬間化成破布攤散滿地,她驚恐瞪大的雙眼中映出逼近她的皇甫,手掌觸及她的內袍,宣告著它將與外衣有同等的命運。
「不要──」寶春緊抓著衣領,不讓他逾矩。她雖然未經人事,但也明白身子是不能讓夫君之外的男人瞧見、碰著。
「或許,我該直接強佔你的身子,讓你明明白白知道,我、要、什、麼!」
他眼中表達他的堅決,而他的舉動說明他誓在必得。他要留住她,即使必須用這種卑鄙無恥的強迫手段,也要讓她心甘情願地成為他的!
寶春嚇壞了!
她死命扳開他的手,奈何無法撼動絲毫,皇甫不容她抗拒地圈握她雙腕,箝制在她頭頂,右手輕而易舉就要撕去她最後的防線。
「不要這樣、不要這樣!我好怕……」她楚楚可憐地哭喊著,一聲聲刺激皇甫的罪惡感,置於她頸間的手緩緩停止動作。
「嗚……嗚……我好怕……」貓咪似的嗚咽聲指控著他的殘暴。
皇甫松開箝制,寶春當下快速將身軀移到躺椅最內側,緊閉的眼禁不住受驚害怕的淚水氾濫。
「不要傷害我……求你……」
見皇甫有下一步舉動,寶春一驚,正想以手搗臉,皇甫卻只是默默轉身,到衣櫃裡為她取出一套全新的外衣,披在她肩上,瞥見桌上安躺的藥書,他翻了數頁後便撕下其中一頁舉至火燭旁,讓火苗放肆地吞噬掉那一頁。
她連他這個人都不要,又何必要知道他的名!
寶春呆愣地看著他一舉一動。
為什麼要獨獨燒掉那頁?呀!那一頁是代表著皇甫名字的草藥!
火光閃動在他臉上,落寞的神情教寶春好生不忍,卻又不敢和他交談,生怕一不留神又激怒皇甫。
他坐回她身側,俯下首來,任銀絲掩去他大半的面容。
許久,皇甫的聲音縹緲得像是自遠方傳來。「這就是你所能為我做到的自私?」
他緩緩側過頭,四目相交,讓寶春清楚看到他眼底的情緒。
刻畫在他眼眸間的,是深沉的傷害。
「柳寶春,我不稀罕。你的自私,我──不稀罕。」他的聲音好輕好柔,像虛幻又摸不著邊際的雲朵。
天!她傷到他了!寶春猛然驚覺,情急地抓著他的手,不讓他飄離她越來越遠!
「我沒有要將你讓給若夏,我沒有!我沒有不要你!皇甫,不要這樣!」
他不斷的傳達給寶春一種被離棄的情緒,但她沒有呀!她怎麼放得下?
皇甫冷漠地自她溫潤的掌間抽回自己的手。
寶春心急之下,身子一撲攀在他臂上。「不放!不放!我就是不放!你沒有聽完我和若夏的對話,你不可以定我的罪!!我什麼都可以讓給若夏,就是你不行!就算你真的喜歡若夏,我也不要放手!我沒有答應她!我正要拒絕她,你就進來了!我不是要說好,我不可能說好的,你是我的!」如祥掃feilian校
她一古腦地低吼,一字一句將她情竇初開的感情呈現在他眼前。她以為自己永遠都能做到不自私,但她沒有這麼偉大!
她自私的想要他呀!
皇甫的情緒緩緩回歸到最初。想必是他嚇壞她了,所以她才會這般激動的解釋。
不再拒絕她的觸碰,他靜靜地、用心地將她的感情聽人耳、放入心。
「你不要誤會我……不要不稀罕我做的一切,如果你不稀罕,我又該何去何從呢?我很笨、很遲鈍,你想要什麼就直接告訴我,不要讓我猜,不要讓我傻傻地想,我猜不到、想不透的……我只是一個識字不多又不懂人情世故的鄉村丫頭,我沒有玲瓏的心思去理解那些迂迴的想法。你要什麼就告訴我,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一定會去做……」
他的冷漠及遠離教她如墜深淵,光一句不稀罕就猶若要掏空她的心。
皇甫伸手輕撫著她的發,和以前一樣。
「我不要你猜,也不要你想。我以為我做得夠明顯。」他為了她破過多少例?哪個明眼人瞧不出來他的心思?獨獨她,像個傻瓜似的。「你喜歡施捨、喜歡給予、喜歡篇善、喜歡無私,這些我都可以忍受。可是對我,你必須要絕對獨占、絕對自私。我不管你的道德觀念裡承載著多少施比受有福、助人為快樂之本的觀念,對我,你要自私。」
他捧著她的臉,認真的對她要求著。
他不在乎寶春的性格中有多少他看不慣的心軟及善良,但她必須明白,她可以在其他方面不自私,可是獨獨關於他的事,她就要。
「倘若有人向你要求出讓我,你要大聲地告訴她:『皇甫是我的,誰也別想搶!』就像你方才說的那番話。」他愛死她剛才說「你是我的」那句話。
「你不生氣了?」寶春小心翼翼地問,同時也觀察著他的眼色,發現他開始回復她所熟悉的戲琁及輕柔。
「消了。」誰能在聽完她掏心掏肺的告白後還生得起氣來呀?「嚇到你了?」
「嗯,我還以為你會打我……」寶春心有余悸地囁嚅道。她在年幼時曾見過鄰居的伯伯痛毆瘦小的伯母,碩大的拳頭毫不留情地落在蒼白哭泣的臉上、身上,她知道有些男人會以暴力讓女人臣服、懼怕……她不禁又縮縮肩。
「我絕對絕對不會傷害你。」皇甫的招牌笑瞼又重新問世,順道為她扣好外衣的繡扣。他可沒占她便宜呢,就連方才撕掉外衣時,她連一寸不該露的雪膚也沒讓他瞧見、摸著。
「可是你生起氣來好可怕……」
「我生氣的次數?喏,你的單手就數得完。」他扳弄著寶春的指尖。
「三次?」
「夠少吧?」皇甫驕傲得像只孔雀。
他洋洋得意的模樣讓寶春不好意思打破他的吹擂,她這輩子生氣的次數還不超過一次呢。
「你、你每次生氣時都會剝人衣裳嗎?」好奇怪的癖好喔。
皇甫仰首大笑。小寶春當他是色男嗎?他對那個睡進棺材十幾年的親爺爺及不肖妹妹可沒有這等嗜好!
「我不生氣時也會剝人衣裳啊!」皇甫壞壞地咬著她的耳垂,宣告他的主權。
「色貓!」寶春雙手推拒在他下顎處,將這個由暴怒猛獅退化成偷腥賊貓的傢伙給推得遠遠的,不過皇甫輕而易舉地又賴回她身邊,只差沒有喵喵叫兩聲。
皇甫大掌貼在她頸間,緩緩游移,連帶抹掉凝結在她肌膚上的細小汗珠。
「小寶春,你流了好多汗……」他輕笑。
「當、當然啦!天氣很熱耶……你不要一直黏著我啦!」寶春哇哇抗議著。每次只要皇甫靠著她,總會令她熱得難受,她知道不是因為氣候的原因,但她不明白欲望的起由,也無力從漩渦中自拔。
汗水已浸濡她的衣裙,寶春半合著水眸,檀口微啟,吐納滿腹熱氣……
咦,不對呀,今天怎麼特別熱、特別難受?
她側過螓首。
「呀!」寶春指著方纔她收拾成一堆的棉紙處,熊熊火光正放肆地燃燒著。「皇甫,失火!失火了啦!」她失聲尖叫,推著皇甫的身體,只見火勢越燒越旺,從棉紙堆開始延伸到了衣櫃。
「怎麼會燒起來呢?」天不乾物不燥,怎麼會無緣無故起火呢?皇甫納悶地坐在躺椅邊撫著下巴思考。
「快來人呀!」寶春像只蚱蜢在屋內蹦蹦跳跳。
皇甫開心地拍擊手掌,「對了!剛剛我燒掉那頁藥書,然後,隨手一丟──」終於發現罪魁禍首是誰了!
「救命呀!」他的笑聲中夾帶著寶春可憐呼救的哀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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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奉皇甫之令,十九到蘇州城打探柳家父女的下落。
沿途市集井然有序,客店茶館、瓦子勾欄林立,酒館招子飄揚於晴空之中,販夫走卒的吆喝聲混雜著絡繹不絕的人潮,形成熱鬧非凡的景觀。
而他──十九,必須從一堆多如海沙的人中─找出兩個未曾謀面的人。
所謂民以食為天,吃飯是每個人必要之需,所以十九從飯館旅店開始著手。首當其衝的想當然耳是蘇州城最最著名的「膳緣館」。
十九挑了二樓最靠城街的位置,正巧可以將整條街盡收眼底。
「這位小哥,您要來點什麼?」甫坐定便有夥計親親切切地上前招呼。
「來壺香片和兩、三盤小菜。」十九的目光掃向街道,半晌才落回夥計的身上。那是一張溫和善良的老好人臉,笑吟吟的模樣讓他相當有熟悉感,十九放下冷然的瞼色,試著讓表現在五官上的神情是親切的。
由於受到府裡那個善良到不行的寶春影響,他也開始會出現和善的表情。
「是,馬上來。」
「等等。我想打聽兩個人,一對姓柳的父女,最近才從外地來到蘇州定居。」見這個跑堂的相當順眼,十九總算願意開口詢問柳家父女的事。
跑堂的睜大雙眼。姓柳,父女,從外地來的……那不是在說他嗎?
沒錯,這名跑堂的正是寶春他爹,柳帶貴。
與寶春她們分手一個多月的秋月和柳帶貴已經在蘇州定居謀生,正巧就在「膳緣館」內當起跑堂小二,而年紀尚幼的秋月原本只能做些小零工貼補家用,卻在陰錯陽差下,在飯館掌櫃的面前表演一套驚人的算帳能力,當下升格成為膳緣館的帳房一員。
「這位小哥,您在找的人說不定正是──」柳帶貴還來不及承認,街道上就傳來男女的爭吵聲。女孩的聲音鏗鏘有力、字正腔圓地朝著高她足足一個人的漢子叫罵。
十九側首打量著女孩的模樣。
那是一名十歲左右的年輕小丫頭,鵝黃色的綾羅將她的嬌俏襯托得淋漓盡致,雙手擦腰的舉動完全符合日前寶春向他描述的「老母雞」模樣,十九緩緩露出笑容。
「不用了。我想,我找到了。」
「呃?」在柳帶貴的驚愕聲中,十九從飯館二樓一躍而下。
秋月甫教訓完在稱斤稱兩上動手腳的不肖商人,準備要回膳緣館幹活。
「柳秋月?」
聽見背後有道冷冷的聲音念出她的閨名,她回頭,對上一個看來八百年不曾笑過的男子。
「我是呀。你是誰?」她向來過目不忘,而且十分肯定她沒見過身後這名長相俊美冷然的冰人。
「柳寶春是你親姊姊?關於她──」
十九正準備表明來意,就見秋月搗住菱嘴,尖叫一聲,拎起裙擺就往膳緣館內跑,口中還不忘嚷著:「阿爹!不好了、不好了!寶春姊出事了!有一個壞人找上門來了,阿爹!」
壞人?!不會該死的就是在說他吧?十九低咒一聲,跟上她的腳步。
秋月小跑步到方纔他遇見的夥計身邊,十九恍然大悟。難怪他老覺得這名夥計給他一種熟悉的感覺,那是相似於寶春的傻氣。
「這位小哥,你說我家寶春怎麼了?」柳帶貴被秋月感染緊張的氣氛,一副將他視為妖魔鬼怪的神情,聲音顫抖地問。
十九先是沉默,而後不知何處突生的幽默,臉色一凜地答道:「寶春姑娘在神醫府上欠下大筆的債款,我家主人特別請兩位過府──結帳。」他特別強調結帳兩字,並且努力不讓自己心底的笑意洩漏出來。
「什麼?!柳寶春欠下一屁股債?!」秋月杏眸一瞪,猛抬起頭,回復原先小老虎張牙舞爪的樣子。
「是。」十九好笑地看著秋月氣嘟嘟的臉頰。
「秋月,這下怎麼辦?」柳帶貴依在寶貝女兒身畔,尋求解決辦法。
「還能怎麼辦?殺上他主子家,把柳寶春剁了做肉包!」
如祥如祥如火如荼的親友相見戲碼在皇甫府正廳熱鬧上場。
寶春淚眼汪汪地奔向父親及小妹出現的方向,準備來個大大又貼心的抱抱。
「阿爹!秋月!!」
「寶春,女兒呀!」柳帶實和寶春以相同動作及姿勢飛奔而來,就在兩人終於要沖入對方懷抱中,破空而來的一聲叫罵讓兩人停頓下喜悅的步伐。
「柳寶春,你這個敗家女!」秋月快一步沖到兩人之間,指著寶春的鼻頭大罵:「你到底欠了多少債?!我千叮嚀萬交代,神醫的收費若是太高,寧可咱們一家四口吞砒霜自殺,而你、你、你──」
秋月步步逼近,嚇得寶春只好往反方向跑,一古腦地躲在皇甫身後。
「不能怪我呀!我怎麼知道他收費會這麼嚇人?別罵我!要罵就……罵他!」寶春將秋月的注意力轉移到皇甫身上。
眼前高大的男子護在實春身前,秋月努力仰頭才與皇甫正眼相對。這名神醫的長相是難得一見的俊秀,只是眼眸間透露出與外表完全不同的精明。
「說吧!我姊姊到底欠了你多少帳?」秋月直問道。反正今天就是為了結帳而來,先問明債款再說。
「不多不少。李廚娘,算盤拿來了嗎?」他朝站在一旁看好戲的李廚娘詢問。
李廚娘一點頭,皇甫開始滔滔不絕念著百來支的人參、當歸,及種類繁多的珍貴藥材。
「這是藥材,接著是伙食部分。」皇甫坐在椅上,笑著交代李廚娘全數清算。
秋月看不過李廚娘緩慢撥弄著算盤,乾脆要求道:「我來算,給我。」
撥算盤聲 蕩在廳內,混雜秋月低罵的詛咒。秋月極為明白市場上的合理交易價格,三兩下便將金額算出,她臉色泛青,這筆鉅帳就算將他們一家全賣掉也還不清!
「一個算盤夠嗎?要不要再拿一個過來?」皇甫惡劣地笑問。
秋月只覺得一陣黑霧罩頂,什麼叫欲哭無淚──現在她的寫照就是!
「等等!」她小腦袋尚有運轉功能,做著垂死掙扎,「我姊姊在這裡有沒有幫忙煮飯或掃地什麼的?」
「有、有、有!」寶春急忙舉手搶答,「我都有幫忙煎藥、除草、洗衣服、還有……」
秋月抬起右手制止她的發言,寶春乖乖閉上嘴。
「既然我姊姊也有出勞力,這筆雇用費理應扣除。」她開始和皇甫斤斤計較,現在是能少一兩就少一兩。
「可以,這一個多月來,我支付她一百兩,不過柳若夏的診療費嘛……」
皇甫攤攤手,一瞼無害的諷笑。就算扣除掉他允諾的一百兩,算盤上的價目還是萬分嚇人,更別提後頭的那筆專業診療費。
秋月抹抹臉,像只挫敗的小母雞。
為什麼當初餓死的是冬雪而不是她?!她如果早在兩年前,白眼一翻的入土為安,現在就不用面對慘淡的一刻。
「看在咱們欠你這麼大筆的費用,再向你買四人份的砒霜能不能打個折扣?」秋月半真半假地詢問皇甫,沒想到她一世小英名就斷送在龐大的債務之下!
皇甫失笑地看著這一家人相同悲慘的臉色。有必要做到這麼絕嗎?他要的很簡單呀。
「乾脆把柳寶春抵給你,隨便你要宰要殺要煎要煮……」秋月不抱希望地小聲喃道。
「成交!」皇甫猛合起紙扇,臉上的笑容轉成得逞的賊笑。他就是在等柳家的人主動開出這個條件,好在這名柳家小主事非常識相地開了口。「除了之前所有的費用一筆勾消外,每個月我會讓十九將柳若夏所需的藥方送到蘇州給你。」他可乾脆得很,大大方方地提出優渥好處。
秋月眨眨眼。怎麼劣勢一會兒就變成優勢?她不過是隨口胡扯的,沒料到竟然能用寶春來抵債?
「不可以!我柳帶貴不賣女兒!」柳帶貴將躲在皇甫身後的寶春抓到自己身邊。再苦的日子都熬過來了,說什麼也不能將女兒當商品出售。「大不了……大不了我代替寶春到你這裡幫傭,抵一輩子。」
「阿爹……」寶春感動地輕喃。
皇甫一扁嘴。他要個老男人干啥呀?又不能三不五時讓他吃吃豆腐、摸摸小手,逗著玩。
「柳伯伯,你別這麼緊張,先坐下來喝口茶,咱們可以慢慢溝通。」皇甫露出對付寶春的招牌笑容,閃閃耀耀。
「不賣女兒,一切都好說。」柳帶貴先開出條件,因為皇甫善意的笑而稍稍放下戒心。
果真是父女倆,想不到美男計用在他身上一樣行得通。
「我現在也不是在『買』你女兒。小寶春年紀也不小了,不是嗎?」
「是不小了,可是還是不賣。」柳帶貴堅持道。
「好,不賣。但也該找個人嫁了,對吧?」皇甫繼續動之以情,以對待寶春的方式對柳帶貴。
「是呀,都怪我這個做爹的,讓她的婚事一延再延……」
皇甫摺扇一揚,清厲的刷聲打斷柳帶貴自責的話。
「我和小寶春正巧情投意合……我想,我不會是個太糟糕的女婿吧?」
情投意合?柳帶貴探索著寶貝大女兒瞼上難得的紅霞,輕輕詢問:「寶春,他說的是真的?」
寶春紅著臉,面對皇甫突來的「半逼婚」有一絲絲喜悅。
「而且,我和小寶春該做的、不該做的也全都做過了。我想,小寶春這輩子除了我之外,也找不到其他夫家,不是嗎?」皇甫乾脆出言誤導柳帶貴的思考方向,曖瞇地朝寶春眨眨眼。
「該做的?不該做的?你、你欺負我家寶春?!」柳帶貴吹鬍子瞪眼,又捉住寶春的手臂。「他說的是真的?!」不不不,他要相信自己的寶貝女兒。
皇甫一瞼看好戲的神情,懶懶地加油添醋。
「咱們曾睡在一起。小寶春?」他指的是日前兩人睡在薰衣草園內那次。
寶春誠實點頭,是有這段過去。
「四唇相交?」他指的是那次搶薄荷的事,也是唯一一次他真正嘗到甜頭。
寶春螓首再次點動,皇甫沒騙人。
「還剝掉衣裳?」他指的是那次大發雷霆時的舉動。
寶春三度點頭,她記憶深刻得很。
柳帶貴開始老淚縱橫。清清白白的小寶春被大野狼吃掉了,而此時那頭大野狼笑得萬分欠扁。
「所以,為了寶春的名節,我願意負起全責。抑或你們有更好的主意?」
「嗚……秋月,他欺負寶春……」柳帶貴此時只能想到唯一救星──柳家的當家。
秋月拍拍老父可憐兮兮的背,「乖、乖,不哭、不哭。寶春姊,你過來。」
她一手勾住寶春的後頸,淡瞥皇甫一眼之後,三個人蹲在一角開始密談。
「他對你好嗎?」秋月只不過是個十歲大的丫頭,理家方面是她的專長,但感情她可就一竅不通,只不過從急轉直下的情勢及皇甫的態度看來,對他們倒是挺有利的。
「很好,非常好。」寶春也小聲回道,雙頰抹上淡淡紅暈。
「你想不想嫁他?」秋月單刀直入問道。
「想,可是又怕配不上他……」寶春嬌態盡現,輕輕點頭,但又相當有o口知之明。
不論是長相、家世,皇甫對她來說都太過奢求。
「我看得出來那年輕人很想娶寶舂呀。」柳帶貴插嘴。
「要嫁要娶的問題先擱一旁,重點是咱們沒有錢可以還這個神醫──」
「他叫皇甫。」寶春好心將皇甫的名字提供給秋月。
秋月賞她一個白眼,不滿寶春打斷她的高談闊論,「別插嘴,皇甫就皇甫。重點是咱們沒辦法還債,他又擺明了一定要寶春來抵,反正橫豎都是死!
寶春姊,我教你……」她向寶春咬耳朵。
「這樣好嗎?」寶春邊聽著秋月的主意,十分掙扎。
「放心,沒問題。」秋月鼓勵地拍拍她的手,「阿爹,你有別的問題嗎?」
「沒有了,都聽你的。」
「很好!」
半晌,密談父女三人組總算站起身,一同露出相似的笑。
「我們談好了,『姊夫』。」秋月最後一聲喚得可親暱呢。「我阿爹的意思是今年年底時再讓寶春姊風光嫁過來。不過這段時間,寶春姊當然是與姊夫同住羅!」她一臉「賣姊求榮」的賊笑。
「那有什麼問題。」皇甫相當滿意,「我會盡心盡力地照顧她。」
「若夏呢?」柳帶貴終於發覺現場少了另一個寶貝女兒。
「我在這兒。」一直站在門外的若夏開口,人也隨聲而至。
看著若夏紅潤的臉色,柳帶貴欣慰地笑了,「你看起來好健康!」果然不枉積欠神醫大筆醫藥費。
「你可以一同將柳姑娘帶回家去。」皇甫無所謂地說道。他可沒興趣多餵飽另一個討人厭的傢伙,最好哪邊涼快哪邊滾,少礙了他的眼。
若夏驕傲地抬起下巴,「阿爹,我跟你們回去。」皇甫這個不識貨的傢伙,美麗如她柳若夏不要,偏偏喜歡乾扁無貌的寶春。
柳帶貴瞧著未來的女婿對二女兒滿瞼不屑,二女兒對未來女婿也是一臉不滿,他拉拉秋月的衣袖,交頭接耳道:「怎麼未來女婿好像不太喜歡若夏?」
通常來說,男人對美麗的女人總是投汪比較多的注意力呀!
「只要和寶春姊相處久的人,都會比較喜歡寶春姊。未來的姊夫有眼光。」
秋月在心底為皇甫加分,連她這個小妹對若夏的脾氣也有所怨言呢!
聽到秋月左一聲姊夫,右一聲姊夫的叫,聽得他這個做爹的心都酸了……
柳帶貴吸吸鼻子,不得不接受事實,寶春要出嫁了!
「我一想到……寶春要出嫁就、就好捨不得……」做父親的巴不得一輩子將女兒養在身邊,如今寶春要被另一個男人霸佔,嗚……誰憐天下父母心呀!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呀!這有啥好難過的?以後有空多叫那個二十的帶你來見寶春,不就得了?」秋月老氣橫秋地安慰他。
「二十?」柳帶貴疑惑喃道。
「就是那個冰塊臉嘛。」秋月的小下巴努向十九站立的方向,正巧對上十九投射而至的目光。
「他不是叫十八嗎?」柳帶貴側著頭回想,方才好像聽未來女婿這樣叫他呀!
「二十啦!我的記憶力超好的,我說二十就二十。」
「十八比較好聽,念起來又像賭骰子的專業術語。」
原先兩人的竊竊私語演變到後來成爭辯,寶春見可憐的十九被改了名,便自告奮勇地更正爹妹的錯誤。「他叫十九。雖然名字很怪,但行不改姓,坐不改名,你們不要再吵了啦!」
「誰教他取了個怪名?」秋月咕噥道。
她細微的抱怨當然沒逃出十九的耳朵,但反常地,十九竟然露出淡笑,淺得不著痕跡。
* * *
「你當真要娶我?」寶春不確定的嗓音小小聲地在皇甫耳邊揚起。送走家人之後,她總算能將心底的疑問提出來。
「你說呢?」
「可我不明白……」
「不明白什麼?不明白為什麼我想娶你?」
「我長得又不好看,個性也是你討厭的類型……總而言之,我覺得自己配不上你上寶舂低頭絞弄自己的衣袖。
皇甫包覆住她忙碌的十指,隨口問道:「小寶春,你會煮飯嗎?」
寶春不懂皇甫為何突然問這無關的話題,但還是乖乖順著他的話點頭。
「縫製衣物也沒問題?」皇甫又問。
「嗯。」
「煎藥、洗衣服、種菜?」
寶春一一點頭。皇甫所詢問的是一般人都做得到的小事呀。
「可我不會。」皇甫露出笑容,「我煮飯會煮焦,縫製衣物會連同自己的手指一並刺傷,煎藥還好,洗衣服會不知輕重將衣服全數洗成破布,種菜會忘了澆水施肥。這樣看來,你比我還聰明,有什麼配不上我?」他可是為了寶春,才將自己的糗事脫曰而出。
「可是你會治病,你是個神醫。」
「你為何不說,我只會治病,其他的卻一無可取呢?若照你的論調,反倒是我配不上你呢。這樣一來,小寶春,你要我嗎?」皇甫裝出可憐兮兮的模樣,十足要博取寶春的同情。
「要。」寶春完全不加思考,堅定地日答。
她看到皇甫眼中得逞的賊笑,忙不迭地低下頭,小瞼沸騰得足以蒸蛋。
「你一直知道的。」寶春瞼蛋越來越熱,對於方才自己不知羞的反應有一絲絲自責,因為好姑娘是不會這麼光明正大的表達自己的意願。
皇甫毫不避諱地勾著她的細肩,在她臉龐印下大大的響吻。「你臉紅得好可愛。」
寶春突然睜大雙眼看著他的舉動,繼而急忙跳離他身邊,慌亂道:「等等!我馬上回來!」她一溜煙地往房間跑,留下愕然的皇甫。
半晌後,寶春終於再度回到他身旁,朝他露齒一笑。
黑色墨汁印在她右頰,可惜寶春毫無所覺。皇甫也不加點破,俐落地再度將寶春勾回懷裡,繼續卿卿我我地吃起嫩豆腐。
「再等等……」寶春二度跳離他,「我很快就回來。」
同樣的步驟、相似的對白,空留偷不到腥的色貓咬牙切齒。
重複一次、兩次、三次,老是無法滿足的皇甫終於爆發了!
就在寶春四度拋下他回到房裡時,皇甫後腳也跟了進去。只見寶春奮力執筆在書桌前塗塗寫寫及滿地的廢紙,皇甫自她身後俯身,雙手安置桌前,牢牢將她鎖在胸膛及書桌前。
「你到底在忙些什麼?」皇甫開口審問的同時,目光也順便瀏覽不斷破壞他興致的罪魁禍首──桌上的書冊。
他一把抽掉寶春的「帳冊」,咬牙問:「這是什麼?!親到臉,十兩?吻咬右手小指兩寸,五兩?右手食指三寸,六兩?雙手圈抱身體,二十兩加成?」他越念越火大,嗓音不自覺揚高八度。
她竟然將他吃的豆腐稱斤稱兩計算?
「我想,你最好解釋一下,嗯?」皇甫輕聲誘騙,眼若貓兒似地細瞇起來。
「秋月說……不能讓你佔便宜,所以要算清楚。」寶春傻氣嬌笑,試圖讓自己的行為合理化,因為眼前的男人看起來……呃,開始變瞼了。
皇甫劍眉緊攏。喝!!碰碰臉頰、親親小嘴加加減減就要一百多兩,那洞房花燭夜不就是他破產之日呀?柳秋月這個奸商!他黑,她比他更黑!她乾脆去搶錢莊算了!
但是柳秋月料錯一點,就是她的合夥人寶春,是個太容易搞定的女娃娃。
尤其是在面對他的時候。
皇甫放下帳冊,優雅地撥開自己的髮絲,讓耀眼的細芒如光似地在他肌膚上跳動,薄扇似的睫毛輕掩住沉潭瞳間,粉薄的唇畔暗藏笑意。
他,正在對寶春使用美男計。
寶春一瞬也不瞬地專注於他的慢動作,困難地吞咽唾液,連同呼吸幾乎也要被眼前的秀色奪去。
皇甫修長的指滑上她粉頰,流連之處彷彿教寶春被莫名電流觸及。
「我說,小寶春呀……」皇甫放柔嗓音,讓原先對他就沒有抵抗力的寶春完全融化在他指間。
「干、干啥?」說話就說話嘛,干什麼越貼越近?如祥掃feilian校
皇甫使出笑容攻擊,加上肢體語言,對寶春可是殺傷力極強的絕招。他把玩著她及腰的黑髮,有一下沒一下地挑撥著,俊臉甚至故意緊貼著她的臉,只要他一開口便能觸及她的紅唇──但他僅僅靠近而沒有實質上的接觸,所以不能收費。
「你想不想吻我?」彷彿數刻長的難熬,皇甫終於回答她的問題。
「吻?你是說上回吃薄荷葉那般?」寶春吃力地開口,因為皇甫曖昧的舉動,害她只能稍稍蠕動雙唇,生怕動作如果太激烈便會碰觸到皇甫的薄唇。
「沒錯,既然……我不能占你便宜,那我委屈點讓你佔便宜吧?」皇甫不知何時從身後拿出翠綠的薄荷葉。看來,老是帶在身上的薄荷葉總算能再次發揮功效。他得意地想。
寶春心動了。這是個誘惑人的機會。
「好。」薰衣草園的臉紅心跳老是在她夢中迴盪,說正格的,她也真想再次重溫,所以實春沒有考慮太久便頷首答應。
皇甫開心地含住葉片一端,湊上唇,等著寶春的行動。
柔荑似錦蛇般滑上皇甫的後頸,她小口含住他露出唇畔的另一端薄荷葉。
老天!他一定要在府裡種上滿滿的薄荷,以供他日後享受專用!
四唇再也不滿足於微微的接觸,不知由誰開始,轉為猛烈的交纏。嚶嚀聲自偶爾暫分的唇間逸出,分不清來自她抑或他。
甜膩轉為輕啄,薄荷葉早不知被誰吞下肚去。
皇甫微微拉開兩人的距離,口氣有絲無辜及聽不出來的故意。
「哎呀,小寶春,我忘了告訴你……」皇甫流連在滑嫩的豆腐溫柔鄉時依然沒有忘卻該辦的正事,他朝被吻得胡裡胡塗的寶春露出狡黠的笑容。「占我的便宜,是要收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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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寶春猶似從雲端重重摔落地面,嘴再也合不上。她的小腦袋中僅閃過一個念頭──
土匪!
「你剛剛沒說!」寶春指控他的惡行惡狀。
「是你沒問。」皇甫聳聳肩,典型的「得了便宜又賣乖」。
他還相當自動地拾起毛筆,在她的帳冊隔頁註明:一吻千兩!
「你是打算付清還是賒帳?」他大刺刺的將帳冊在她眼前擺晃,刺眼的賤笑開開心心地在她面前綻放,擺明將她吃得死死的。
「這一次不算!」寶春伸手想搶回帳冊,她怎麼也料不到,皇甫竟然用勾引她的方式來回整她!這只惡劣大色貓!
人矮手短,就是寶春的弱點之二。皇甫稍微舉起手就能讓她望書興歎。
「你讓我每吻一下扣五兩不就得了?」皇甫煞有介事地打量寶春,「照這樣算法,你應該可以少還五百兩。」他表現出色迷迷的模樣,魔爪就要伸向寶春。
寶春尖叫一聲,開始和他在房裡玩起你追我躲的游戲。
「走開!」
「五兩。」得逞的皇甫大方地扣除掉第一筆費用。
「不要過來!」
「十兩。」
「不要咬我的脖子─好癢!」
「十五兩。」
此時有兩個站在門外的人,尷尬的面面相顱。
「現在進去打擾他們……好像不是時候?打斷爺的興致,他會不高興。」
李廚娘偷偷從門縫瞧著年輕人的新把戲,隨口問著一旁的十九。
「但是,這件事遠此爺的興致來得重要。」
「那你開口。」李廚娘直接把爛攤子推給十九,還不忘順便為十九敲敲房門。
「有事說,沒事滾。」房內傳來皇甫不滿的命令及實春的求救聲。
十九無奈地送給李廚娘一個白眼,還是認命道:「爺,赤芍小姐回來了。」
* * *
如果不是現下皇甫的右手正攀在她腰間,寶春幾乎要以為皇甫竟然會妖術分身!
寶春看著坐在桌前吃著糕餅的「另一個皇甫」──小一號、秀氣、女裝版的皇甫!
她反覆地轉動螓首。站在左邊的皇甫、坐在前方的皇甫……站在左邊的皇甫、坐在前方的皇甫……
「有兩個你耶。」寶春拉動身畔正牌皇甫的衣袖,吃驚地開口。
此時,「另一個皇甫」已先行打招呼。
「大哥,你還沒死呀?」不同於皇甫的清脆嗓音淡諷地逸出紅唇。
「死也會拉你一起做伴。」皇甫沒好氣地回諷,牽著寶春的柔荑,坐在離眾人最遠的椅上。
「她是你妹妹?」寶春知道自己問了蠢話,因為兩人同個模子打造出來的五官足以證明一切。
「是『不肖』妹妹。」皇甫堅持強調這兩個字。
「你還說她是丑女?!」寶春從來沒見過世間女子能美到這般地步。神似皇甫的眸子水靈靈地鑲在精緻如花的面容上,細薄的唇辦鮮嫩如新鮮蘋果,唯一和皇甫最不相似的,就只有那頭黑緞般的青絲及過度白皙的肌膚。如果這樣的美人叫丑女,那她柳寶春不就成了夜叉?!
「她那模樣還不叫丑?眼睛大得像牛眼,一張血盆大口,笑起來像妖女,全中原找不出第二個比她更醜的女人。」所有的優點輕易地被皇甫以另一種角度反諷。
「可是你和她長得好像喔……你這樣一罵,連同自己也罵進去。」
「我可從來不覺得自己的皮相有啥好看。」皇甫十分認真的回答寶春。他對這具皮囊唯一滿意之處,只有在勾引寶春時的快感。
寶春翻翻白眼。這個男人的審美觀是和正常人相反嗎?
「你就是寫信請我回來的廣春嗎?」皇甫赤芍打趣地盯著和老哥交頭接耳的丫頭。不知道是哪家可憐的小姑娘竟然被她那惡劣老哥看上。
「廣春?不是,我是寶春。」寶春更正道。
赤芍從包袱裡取出厚厚一疊棉紙,每一張紙上鬼畫符似地只寫了十個字,每個字還歪歪斜斜,東一滴落墨、西一個錯字。她抽出最後一頁,織指落在署名上,「這個字不是廣嗎?」
「這是『寶』。」寶春認真地重新比畫一番。
赤芍認真點點頭,送給寶春一個歉意的笑,「你的字實在是太……所以我看得有些吃力。」暗隱的頓句是不想傷了寶春脆弱的心靈。
「我知道我的字很丑,可是皇甫又不願意幫我修書,辛苦你了。」寶春搔頭─連她自己都快看不懂自己的鬼畫符……她打從心底佩服皇甫赤芍。
「不是你的錯、不是你的錯。我知道自己哥哥的惡劣程度,你才是最辛苦的那個人。」赤芍真誠地反握寶春雙手,兩個女人甫相見,竟然有相知相惜的感覺。
「少在那裡廢話。直接辦完正事,然後你馬上滾出皇甫府。」皇甫不友善地打斷兩個女人的家常話,惡霸的口氣當然是對著他那不火斗妹子說的。
「喂!今天可是你『求』我回來的。怎麼?待不上半天又露出那種表情?你是不是不想解毒呀?」赤芍同等的惡女模樣,抹殺掉寶春心中高雅的天仙形象。
「不解就不解,誰稀罕!」皇甫架子可高得很。
「阿牛,咱們走!」赤芍二話不說,喚著立於身後那名異常高大,但有著一張老實臉孔的男人。
「赤芍。」被喚做阿牛的男人露出不贊同的神情,大掌安撫地包裹赤芍的柔荑,朝她搖搖頭。「收斂、收斂。你答應過我的。」
赤芍努努嘴,氣焰霎時被消去大半,一屁股又坐回椅上。
「呃,皇甫公子……」阿牛試著想向看來同樣不爽的男人講理。他搞得定赤芍並不代表他就能搞定皇甫。
「你又是誰?」皇甫挑起眉打斷阿牛欲出口的話。從方才赤芍和這名男子的舉動看來,八九不離十絕對如同此時他心中所猜想的。
果然──
「我是赤芍的夫君。」阿牛搔搔頭,黝黑的臉頰浮現難以察覺的紅潮。
這獨斷又任性的妹妹果真隨隨便便就將自己嫁掉,連唯一的親哥哥也不知會!
「先叫聲大舅子來聽聽。」皇甫揮揮手,對赤芍露出惡質的笑。
「好,大舅子。」阿牛老實地照皇甫的要求做。
「你干什麼理他呀?他要你叫他大舅子你就叫,那我算什麼?」赤芍不滿地偷捏阿牛一把,明知他天生皮厚,絕對不痛不癢,但她就是不爽!
「可是他真的是你親大哥,我稱他為大舅子一點也沒錯呀。」阿牛無辜地為自已解釋,不忘拍拍愛妻的背,讓她消氣。
「貴姓大名?」皇甫隨口問。這名老實的男人怎麼會看上赤芍?他真是百思不解,八成是被赤芍給霸王硬上弓。
簡單打量之下,他亦發現這名妹婿「曾經」是個練家子,但因走火入魔而導致經脈盡數滯礙,簡單來說就是武功盡失。
「牛,牛捨秉。」
「牛舌餅?你老爹不會正巧叫牛肉麵吧?」皇甫恥笑地問。
「不是。那是我叔叔的名字。」阿牛有什麼答什麼,正直憨厚。
赤芍厭惡地瞪著大哥,她最不喜歡別人拿她親親相公的名字做文章,不禁反唇相稽,「你別以為自己的名字有多好聽!也不過就是一味無三小路用的草藥,專門治拉肚子的!少在那邊五十步笑百步。牛舌餅有啥不好?好吃又爽口!」
「喝!我的名字沒用,你的又好聽到哪裡去?」皇甫家族每回只要發生爭吵,必定以所屬的藥草名字來互相攻擊。
皇甫正想與赤芍來場唇舌大戰,右邊衣袖卻被人輕輕拉扯,他側首,對上寶春那雙寫滿擔心的水眸。
「不要這樣,是我們請赤芍小姐回來的……你忘了要解身上的毒嗎?」她的瞳間清清楚楚傳達這樣的意思。
「我和赤芍向來都是這種相處方式,不吵個兩、三句是不會過癮的。」皇甫收起玩笑的嘴臉,安撫地拍拍寶春的手背。
還是先讓她安心吧。
「咱們還是先來辦正事吧。」皇甫乖乖推起左手腕的衣袖,以行動來表示要讓妹子診脈的決定。
赤芍嘴角一撇,也同樣推摺左手的衣袖,兩人專注地為對方測診。
「不錯嘛,保養得還不錯,看來『禍害遺千年』這句話在你身上完全得到印證。」赤芍輕合雙眸,口中念念有詞,還連帶搖頭晃腦。
相反地,皇甫臉色一凜,突然咬牙低問道:「你是故意的?!」
「故意?故意什麼?」相同於皇甫的精緻臉龐露出疑惑的模樣,只可惜嘴角的奸笑破壞了她無辜的表情。
皇甫收回扣在她腕上的指,鐵青著一張俊臉。
「怎麼了?」阿牛擔心地看著大舅子沉重的神情,以為他是診出娘子的身體有任何不適。
「她有了!肚子裡有了一個小傢伙!」皇甫道出他不爽的原因。
阿牛傻愣半晌,終於回神爆出大笑,「我要當爹了!我要當爹了!」他興奮得滿屋子亂跑,似乎這樣才能表現他欣喜若狂。
「這樣一來就等於是兩個人中毒,我必須花費更多的心力分次解毒,危險性就更高,你在那邊樂什麼?!」皇甫冷笑地打斷阿牛的喜悅,很滿意看到阿牛臉色大變。在他心情不爽時,絕對不容許任何人有好心情。
阿牛的臉色由紅轉青再變白,急忙半蹲身子在愛妻旁輕聲道:「赤芍……」
「別擔心,我大哥是『神醫』。神者,非常人也。是不是呀?大哥。」赤芍投給皇甫一個嘲諷的眼神。
「但是出錯也是常有的事。」皇甫毫不領情地反駁。
「大舅子……」阿牛刷白的臉色更加慘淡。
「看來只好把孩子打掉了。」赤芍無所謂地翻翻美眸,口氣輕淡的猶如在談論今天天氣很好。
「不行!」寶春和阿牛同時開口,一個是不忍幼小靈魂尚未出世便注定夭折;另一個則是捨不得當爹的喜悅還沒嘗到,便要體會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悲哀。
「皇甫,你一定要救赤芍小姐和她肚子裡的寶寶!」
「大舅子,你一定要救救赤芍、小外甥、小外甥女……」
「別那麼麻煩啦,還是把孩子給──」赤芍懶懶地插嘴,可惜向來無往不利的她卻硬生生被截斷髮言權。
「不可以!」反對二人組異口同聲叫著。
皇甫兄妹眼見自己的另一半擦腰瞪眼的模樣,有志一同地吐吐舌。
「也罷,我試試重新配藥、減輕藥量,多費點工夫,看能不能在解毒過程中保住孩子。」皇甫無奈地先投降,沒料到在這等時候,還被親妹子擺了一道烏龍。
「謝謝!」寶春開心地獎賞皇甫一個響吻,阿牛傻傻笑著,似乎也準備給善心的大舅子同等回應。
「省點口水,你就免了。」皇甫搶先打斷妹婿的意念。他對一個大熊似的男人可沒啥興趣。
阿牛呆呆地搔搔頭,樸拙的笑容在瞼上盪開。
「赤芍,大舅子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耶,跟你形容的完全不一樣。」阿牛轉向親親娘子。
「喔?她怎麼形容我?」皇甫好奇地詢問,雖然明知不會有太高的評價。
「她說你是青面獠牙、滿臉橫肉、面噁心更惡的壞哥哥。」阿牛完全不會看人臉色,更不知道有些話是不可以完全誠實吐露的。
「喔?」皇甫的聲音由鼻腔而出。
「但是對親人絕對不會見死不救。」阿牛笑笑地補上最重要的一句。「對不對,赤芍?」
赤芍微紅著雙頰,撇過頭想掩藏唇角明顯上揚的弧度,輕啐道:「多嘴!」
皇甫臉上也出現尷尬的愕然,他和赤芍的性格有太多相似之處,同樣拗脾氣、同樣驕傲、同樣嘴硬、同樣不習慣在人前誇贊對方的優點。
但兩人對於對方都相當有信心,甘願將命交付在對方之手,否則依照他和赤芍對藥草病理之精通,要解去自身之毒易如反掌,雙方卻寧可放任毒發時所需承受之苦,也不願奪去另一方解毒的權利。
「等了五年,總算可以卸下這心頭大事。」皇甫赤芍和大哥有默契地互看一眼,緩緩吐露彼此心底最真切的關懷。
「是呀,好長的五年呀。」
* * *
深植在雙方體內多年的毒,絕非一、二日便可清除殆盡,據說最快也得花上半年的時間。除了藥引,尚需用內力逼出毒氣。
每日的晚膳過後,便由十九為兩人運功療毒。
寶春和阿牛各自蹲在浴間,為皇甫兩兄妹燒制藥草浴。
閒聊之際,寶春聽到完整版的赤芍戀愛史,不由得輕笑,「很像赤芍小姐的個性該有的情節。」
「是呀,我還是生平頭一次遇見如此潑辣的女人,結果兩人還結成夫妻,倒是始料未及。」阿牛雖是如此說,臉上幸福的笑容足以證明他的滿足。
「皇甫一家都是怪人,可是怪得很可愛。」」思及此,寶春忍不住掩嘴輕笑。
「是呀,像赤芍口口聲聲宣稱絕不再踏入家門一步,可是一接到你的家書,還不是千山萬水一線隔,飛奔回鄉。」整整一個月的路途,他們卻能提前一大段日子趕回皇甫府,可見胯下的馬匹被操得多麼辛勞。
「皇甫也是呀,兩兄妹像小孩吵架似的,實際上心裡還不是很掛念對方。」
寶春挑揀數株青草置入熱水中,繼續三姑六婆道:「我聽婆婆說他們以前吵架的原因,竟然只是為了盤裡最後一塊甜糕該歸誰!」這種芝麻小事也能讓兩兄妹吵了五年,寶春在心裡暗暗翻個白眼。
「咦?這件事赤芍倒沒提過耶,最後他們是誰得手呀?」阿牛搔搔頭,他只知道赤芍和她大哥吵過架,卻從來不知道真正的原因。
「好像是雙方都不讓,結果皇甫在那塊糕餅上下毒。」寶春苦笑一聲。
「很像大舅子的個性。」阿牛中肯的評論。
「赤芍小姐在糕餅上下蠱。」
多可憐的糕餅呀!成為皇甫兄妹手下的犧牲品。
「呃……很、很像赤芍的作風。」阿牛再度搔頭,差點忘了自己的親親娘子個性也是很偏激。
木板輕輕傳來兩聲敲響,滿頭大汗的十九推開門,「赤芍小姐已經暫告一段落,你可以先去為她擦拭排出體內的毒汗。」
「喔,謝謝你。」阿牛真心地道謝,急忙捧著溫熱的藥草水出去。
寶春細心地遞給十九一條濕巾,「辛苦你了。」
「應該的。」十九抹去滿頭汗漬,連帶穩住消耗過多的內力。一刻後,他還得為主子運功排毒。
「如果我也會武功的話,你就不用這麼累了。」寶春煞有介事地比畫數招花拳繡腿。不知道現在學武會不會太晚?
十九哭笑不得地看著寶春寫在臉上的疑問,搶著開口道:「我現在光運功就已經四肢無力,可沒有體力再收你這個徒弟。饒了我吧。」
「可是我實在是很想拜你!!不一定要當師父,當義兄也行。」
「我家中兄弟姊妹已經多到快認不出誰是誰,沒有興致再收啥義妹。」十九扁扁嘴,陳述到家族狀況時口氣相當冷淡。
「你不會真是家中排行十九的吧?」她家光四個小孩就已經養得吃力,十九家還能生養十來個孩子?寶春真是無法想像。
「我爹是當今皇帝,十來個孩子對他而言也是很正常。」十九輕道,好笑地發現寶春睜大雙眸,彷彿方纔他說了什麼天大的怪事。
「十、十九……你是開、開玩笑的吧?」寶春咽了嚥口水,沒留意到自己不斷地左右搖晃著腦袋。
「有必要這麼吃驚嗎?」十九伸手定住寶春的頭顱,以免她的腦袋因激烈搖動而扭傷。
「你是個皇子……」她竟然曾經和皇子一起除草、掃地?!
「曾經是。」
「可是、可是之前到皇甫府上求診的成王爺怎麼不識得你?」
「宮裡皇子皇女一堆,誰得寵、誰不得寵在這上面就清楚明白,他不識得我應該也是這原因吧。」
「那、那你為什麼會淪落到在皇甫家幫傭?」尊貴皇子在皇甫家做牛做馬,這皇甫的面子也真是夠大了。
「咦?我沒告訴過你,我十九歲那年患上怪病,還好是主子肯救,病癒之後便一直跟在主子身邊報恩。十九這個名字也是因為這樣而來的,你不知道嗎?」
雖然到皇甫府為奴是當年主子治病的條件,而其中還牽扯一大段的故事,但十九畢竟感念主子所施之恩,何況生活在皇甫府的日子,遠比宮中繁文縟節來得自在,身分高不高貴,對他而言早已不重要。
「喔……」寶春失望地暗歎一聲。得知十九的身分之後,她反倒沒有勇氣再要求和十九結拜了,她只不過是個小小的平民老百姓……
「真不甘心。」十九突然話鋒一轉。
寶春愣了愣,問道:「什麼不甘心?」
「你呀。」十九指著寶春的鼻頭,「分明年紀比我來得小,論輩分也得稱我一聲大哥,結果我卻得喚你一聲嫂子。」他故意裝出不滿的模樣,嘴角的笑痕洩漏他心底真正的情緒。
「你在說什麼呀?」她又開始聽不懂十九的話了。
「我說,嫂子呀,方纔我正式拜主子為義兄了。」十九朝她眨眨眼,難得淘氣的模樣令寶春原先低落的神情轉而開懷大笑。
「你好笨喔,你如果收我當義妹的話,皇甫就成了你的妹婿,結果你反而選擇輩分最矮的方法。」
十九嘲笑地回她一句,「你以為主子會同意嗎?」他相信主子絕對有千百種方法逼他就範,成為皇甫家族中輩分最小的一員。
「沒關係,只要能當家人我就很開心了,就算你是我弟弟,寶春姊也會好好疼愛你的。」寶春大方地攤開雙臂,明示著要將十九擁入懷中。
「你別想!」看透她意圖的十九快速退離她兩步遠。他又不是三歲小孩!
河況他還比寶春大上數歲,他絕對拒絕此等污辱!
「讓姊姊抱一下嘛!」寶春猶不死心地拎著礙事的裙擺追著十九在浴間跑。甫運完一次功的十九哪裡比得過精力旺盛的寶春,三兩下的功夫便被寶春得逞。
「饒了我吧!」
十九的哀號聲迴盪在狹隘的浴間,顯得格外淒涼。
這就是皇甫一進入浴間所見到的奇景。向來臉部表情不超過兩種的十九,可憐兮兮地被寶春抱滿懷,一副想掙扎又掙脫不了的吃癟饃樣。
「你想勒死十九嗎?如果你當真這麼討厭他,大不了明天我將他趕出去就好,殺了他有點不道德,小寶春。」皇甫終於看不下去,出聲解救悲慘的十九。
「爺。」十九甫順過氣後,便習慣性地準備向皇甫行禮。
「嗯?」皇甫輕蔑的發語詞打斷了十九的話,「什麼爺不爺的?改口、改口。」他揮揮右手,等待十九重新再來一次。
「大哥。」十九相當不習慣這個新稱呼,雖然早已在心中默念不下數百次,正式開口時還是有些微 腆。
皇甫滿意地點頭,從懷袖中取出一顆調息用的正心丹遞交給十九。「吃下它,一會兒還得麻煩你呢。」
聞言,寶春放下手中藥盆,擦乾雙手才拉扯皇甫的衣袖,仰首冀望地問道:「等一下十九幫你運功時,我可不可以在旁邊?」
「你待在一旁干嘛,鼓掌叫好嗎?」皇甫嗤笑一聲,他可沒有精力再去照顧一個被運功解毒那種嗯心畫面嚇昏的女人。
「我可以在一旁學習,說不定以後能幫上忙的。」她能做的事情雖然不多,但她相信只要認真地邊看邊學,以後她一定也能成為皇甫的最佳幫手。
「不可以。我等會兒運功排毒時會『衣衫不整』,我可不希望你鼻血流太多。」他永遠忘不了寶春有一回不小心撞見正在沐浴的他,兩管鼻血噴霧似地爆射而出,讓她嚴重失血,足足臥床三日。
「不會的,我現在身子養得很健康,絕對不會再噴鼻血。讓我跟、讓我跟啦!如果我真的能學會一些醫學皮毛的話,以後有人再上門求診時,我就可以分……分憂解勞啦!」寶春賣弄自己近日所學習的成語,再次強調自己的用處。
可惜皇甫不領情,他直接把寶春推到門外,只丟給她一句,「你若這麼閒,就到廚房去找些吃的填肚子。」
說完,就當著她的面將門板甩上,完全不留情面。
「十九。」皇甫驀然勾住十九的肩頭,以極小的音量道.!「將最近外頭跪門求醫者,全數打發掉。」他決定讓自己開始享受幸福快樂的人生,首先第一步,就是根除所有會勾起寶春同情心的人、事、物出現在可能範圍內!
開玩笑!他怎麼可能讓外頭的求診者來瓜分寶春的注意力呢?
「再來,門外那塊寫明求醫規則的石板,有空就把它轟掉,連塊屍骨也不許留。」第二步,解決掉讓他做牛做馬數年的礙眼石板。
當年由皇甫世家長老們所立下的破石板,雖載明皇甫世家以濟世救人為訓,但早在皇甫有心的篡改下,治不治病、救不救人,全憑心情好壞。反正皇甫世家的美德傳至他手上早已蕩然無存,乾脆做得徹底點,讓石板壽終正寢。
「最後,把大門封死。」皇甫唇角一抹賊笑。
最後一步─就讓世人以為皇甫府成了鬼屋,如此一來,還有誰敢上門打擾他的清幽幸福呢?
「主……大哥,大門封死了,咱們以後怎麼進出府裡?」
「你有見過鬼魂是『走』進門的嗎?飛簷走壁就行了。」皇甫對自己的主意簡直佩服得五體投地,不忘為自己拍拍手。
十九欲言又止,皇甫見狀攤起掌道:「有什麼話直說,都是一家人。」
「我是沒有問題,可是寶春和李廚娘要怎麼飛簷走壁?」大哥大概忘了整個府裡會飛上跳下的,也不過就他們兩個罷了。
皇甫贊同十九所提出的疑問,輕撫著下巴道:「小寶春也沒問題,反正我抱著就好……至於李廚娘嘛。」他上下打量著十九,眼神中所透露的明白訊息讓十九突生寒意。
「我明白了,李廚娘就交給我吧……」十九認命地低歎。當大哥的,美人在抱;當小弟的只能敬老尊賢。誰教他上了賊船認錯兄呢?
皇甫爽朗大笑,他已經聽見花在笑、鳥在叫羅。
「我越來越覺得幸福的日子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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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寶春垮著一張小臉,神色複雜地呆坐在湖畔──打從寺裡回來,她就維持相同姿勢及模樣。
「怎麼了?看不懂字嗎?」皇甫好笑地看著寶春瞼上多變的神情。近日來他教會寶春相當多的字詞,只要筆畫不超過三十五的字幾乎都難不倒寶春。現下她臉上的鐵青只有一個理由可解釋。
「大凶!竟然比認識你之前抽的那張還慘……」寶春苦著一張小臉,「可是我都已經幸福得亂七八糟了呀!」
「『亂七八糟』不能用在這裡。」皇甫抽掉她手上的簽紙,向來不信神佛之說的他,不屑地瞥瞥黃紙。人的一生一喜樂若全然能以筆墨預測,又何需人世走一遭?
「籤詩是不是在暗示我不能嫁給你?」寶春小腦袋胡思亂想,心急之下將內心的想法誠實說了出來。浪漫一生製作
皇甫嘴角一揚,十分「不小心」地撕碎簽紙,任它飄落湖面。
﹝皇甫,你怎麼把它撕掉了啦?」寶春急得哇哇叫,卻也無力回天。
「這張該死的──可愛籤詩是在暗示你。」皇甫煞有介事地捧著寶春的臉,強迫她將全副心神放在他身上。
「暗示?」
皇甫點點頭,收起玩笑嘴臉的他,看來相當認真。
「你如果不嫁給我……嗯,大凶。」皇甫邊解釋還不忘自我歎賞地點頭。
「呃?」
「你如果嫁給別的男人……嗯,大凶。」他一副頭頭是道的模樣。
「這……」
「我如果不娶你為妻……嗯,大凶。」
「那……」
「為了避免大凶的苦厄降臨你我頭上,咱們就乖乖照籤詩行事吧。」皇甫完全以自己喜歡的方式來解釋,這樣一來,不論抽到好簽壞簽都能被他硬拗成好事。
「可是,這樣解釋好像怪怪的……」寶春一時腦袋轉不過來,明知道皇甫是在強辭奪理,可惜又無法對他的論調提出疑問。
「你不知道,我除了醫病之外,這張嘴也是很厲害的。」皇甫若有其事地指著自己漂亮的唇。
「巧言令色。」她皺皺鼻,用日前所學到的成語來表示她絕對贊成皇甫的語意。
「我不只會說,更會做!」話甫說完,皇甫便大刺刺地嘟起唇,親上她微張的小嘴。寶春來不及反應,又被他偷去數個香吻。
「你!」寶春掄起拳頭往他胸膛招呼而去,「色貓!」
皇甫單足一蹬,翻身上樹,滿臉欠扁地趴在樹上狂笑,笑到一半還忍不住咳嗽兩聲。雖然寶春個頭小小的,捶打起人來,也是很痛的。
「下來!」寶春在樹下跺腳。
「你上來呀。」皇甫乾脆在樹上找了個好位置躺平身子,舒服地伸伸懶腰,分明是吃定她上不了樹。
寶春正苦思對策,突然曾見園圃一隅的藥草,她緩緩浮起笑。誰說她柳寶春總是被吃得死死的呢?
今天,她將有幸見到色貓從樹上掉落的奇景。寶春小碎步地移動到安全地帶,以免等會兒發生被落貓壓到的無妄之災。
「你給我滾下來!」她提足丹田之力,朝天際一吼:「皇、甫、蒼、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