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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言情] 壞男人難為 by:季可薔

壞男人難為 by:季可薔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alice249 您是第1017個瀏覽者
女人都說他滿嘴甜言蜜語,卻又說得那樣真心誠意,

真是個天生的壞胚子,可是她們都喜歡他這個調調,

因為男人不夠壞,女人不會愛——但是,他從來不是真的想要那麼壞,

不想那樣浪蕩多情,也不想要那麼多女人的愛;

他真正想要的只有一個人,偏偏她是唯一不愛他的女人。

他的壞都是因為這個已經心有所屬的女人,

不想讓她發現自己對她的感情,不想讓她為難,

所以這暗戀的、單戀的苦,都只能收進心裡,

決定要呵護她,只好為難自己,繼續當個壞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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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翊永遠不會忘了那天。

  那天,命運之神開了個大大的玩笑,那天,他曾經被顛覆的生活再次被顛覆,那天,他掙扎多年好不容易對自己許下的諾言,證明只是笑話一則。

  那天,世界的列車也許在時光隧道裡只前進了小小一格,但對他而言,卻是越過了分岔的鐵軌。

  那天……

  天空很沉重,天光很陰暗,溫度清冷,窗外雨絲織成一重重雨簾,迎風翻卷成浪。

  楚翊坐在辦公桌前,對電腦螢幕上的報告文件做最後修正,為了讓日本客戶更能精確地掌握品牌設計的內涵,他在每一張投影片上都加註了日文。

  沙發上,他的事業夥伴于聖修躺在那兒,身上蓋著一床毯子,右手垂落地,左手還抓著連夜趕出來的設計圖稿,香夢沉酣地打著呼。

  鼾聲如樂譜上的漸強音,愈來愈驚天動地,楚翊啞然失笑,抬起頭,暫停工作,端起涼透的咖啡,啜飲。

  門扉叩響,一個女人推開玻璃門,盈盈現身。

  彎月眉,秋水眸,粉嫩的唇猶如三月的櫻花,輕輕地吻痛了他的胸口。她走進來,像春天的女神,頰畔的酒窩浮漾著清清甜甜的笑,為這寒冷的冬晨帶來幾許溫暖。

  「茵茵。」楚翊輕喊,嘆息般的呼喚在不知不覺間洩漏了內心的情感。

  但她絲毫未覺,愛憐的目光首先往沙發上流轉一圈後,才轉向他。「聖修睡著啦?」

  他將情感壓下,聲調平和。「嗯,他熬了一晚上,也累了。」

  「那你呢?不累嗎?」葉茵茵笑容可掬。

  他聳聳肩。「妳也知道我是夜貓子,熬夜不算什麼。」

  「那倒是。總是在Pub狂歡作樂到天亮的人,體力應該比一般人好太多。」葉茵茵似嘲非嘲。

  楚翊微微一笑,也不為自己辯解,放下咖啡杯,注視著葉茵茵在於聖修面前蹲下,替他拉攏身上的毛毯。

  玉手,在經過于聖修熟睡的俊顏時,稍稍流連了幾秒,戀戀不捨地撫過那微皺著、顯得十分疲倦的眉宇。

  「我看這個案子真的累壞他了,連續熬了好幾天,好不容易畫出滿意的圖稿。」她輕輕扳開他的手,拿起設計稿,眸光觸及稿上的圖案時,眉尖一顰。

  楚翊察覺到她的異樣。「怎麼啦?」

  「沒什麼。」葉茵茵搖頭,笑著回眸。「學長肚子餓了吧?要吃早餐嗎?」

  「妳帶了什麼來?」

  「燒餅油條,還有我自己做的日式煎蛋卷。」

  日式蛋卷?期盼之星在楚翊眼底閃爍。那可是他的最愛!

  「快拿來,我要吃!」他興高采烈地站起身,等不及葉茵茵從袋子裡捧出保鮮盒,便一把搶過來。

  透明食盒裡,除了顏色煎得極漂亮的蛋卷,還有幾樣醬菜,另一個保溫盅裡,溫著清香的地瓜粥。

  楚翊拉開抽屜,翻出碗筷來,迫不及待地盛粥挾蛋卷。

  葉茵茵瞧著他急切的模樣,噗哧一笑。「學長不是下午就要到日本出差了嗎?到時想吃多少日式煎蛋卷有得是,急什麼?」

  「那可不一樣,我在台灣、日本吃過多少蛋卷,只有學妹妳調味的比例最合我的口味,一級棒!」楚翊毫不吝嗇地誇讚,清粥小菜,吃得津津有味。

  葉茵茵笑望他狼吞虎嚥,胸口一融,淡淡的甜蜜流過。

  不可否認,做菜給這個學長吃還是很有成就感的,他總是捧場地一掃而光,仿佛她的料理是如何不可多得的人間美味。

  比起來,聖修的反應就令她失望多了,自從與他交往後,她不知道多少次親自下廚給他吃,得到的讚美卻寥寥可數。

  就某方面來說,于聖修說不上是個體貼的男人,可是……欸,她就是愛他啊!

  一念及此,葉茵茵目光又回到眷戀的男人身上,他的長相,真可以用俊美兩字來形容,五官輪廓,像藝術家一筆一刀,嘔心瀝血地雕出來。

  比起來,楚翊的五官便粗獷多了。他長得也好看,但卻比較接近彫刻家一時心領神會的遊戲之作,每一道紋路,每一筆刀工,都不合規矩,卻狂野得很率真,放肆得很性格。

  怪不得有那麼多女人倒追他了……

  「學妹,妳過來一下。」

  楚翊清雋的聲嗓喚回葉茵茵略微迷濛的思緒,她走過去,在他的指示下望向電腦螢幕。

  「妳幫我看看這份報告,排版怎樣?動畫效果這樣設計好嗎?」

  「嗯,我看看。」葉茵茵移動滑鼠,大略瀏覽過文件。「這裡顏色不夠亮,要搶眼一點比較好,還有這裡,我覺得動畫效果應該柔和一點……」

  她一面說,一面修改,楚翊審視畫面,完全贊同她的建議。「沒錯,就是這樣,我就是想要這種感覺!」

  兩人商討過後,針對文件做最後修正,滿意地檢視成果。

  「還是妳厲害,學妹。」楚翊笑道。「妳這種犀利的審美眼光不來當我們的品牌視覺設計師實在太可惜了,我把妳調到設計部吧。」

  「不用了,我在企劃部很好啊。」葉茵茵一口回絕。「是學長太看得起我了,我哪能當設計師?我還是比較適合處理文書工作。」

  楚翊靜靜凝視她。「難道妳想一輩子當行政助理嗎?」

  「那也沒什麼不好啊!當設計師很累的,為了趕案子常常要日夜顛倒,我不喜歡。」

  「是嗎?」他微扯唇,不再逼她。

  他其實很明白,葉茵茵拒絕的主因並非擔心太累,更不是不喜歡設計工作,而是心愛的男友身為設計部門的第一把交椅,她不願搶他的鋒頭。

  她是個體貼的女人。

  這樣的體貼,他很喜歡,卻也心疼……

  許是他的目光太深刻,葉茵茵不由得芙頰微暖,她偏過臉,恰巧望見男友的身軀動了一下。

  「啊,聖修好像醒了。」她輕輕一笑,來到沙發前。

  于聖修坐起身,將醒未醒地打了個呵欠,眼皮掀開,映入一張溫柔清顏。「茵茵,妳來啦?」

  「我帶了早餐來,你要吃嗎?」

  「我頭痛。」他揉揉太陽穴。「給我一杯咖啡。」

  「好,你等等,我去煮。」說著,葉茵茵翩然轉身,去茶水間張羅。

  于聖修又打了個大呵欠,伸伸懶腰。「現在幾點了?楚翊。」

  「八點半。」楚翊瞥了眼腕表。

  「你PPT準備好了嗎?」

  「嗯。」

  「幾點的飛機?」

  「下午兩點。」

  「喔。」于聖修站起身,挺直腰板,伸手搥了搥睡得僵硬酸痛的肩膀。「交給你了,楚翊,這筆生意一定要談回來。」

  「沒問題。」楚翊毫不猶豫地點頭。

  當初兩人創辦這間視覺設計顧問公司時就說好,他負責業務,聖修負責設計,各司其職,同心協力。

  經過兩個禮拜的煎熬,聖修總算生出了設計圖,接下來自然是由他出馬,佩劍闖天下了。

  「咖啡來嘍!」清柔的嗓音隨著一股濃郁的咖啡香,飄進室內。

  兩個男人接過葉茵茵遞來的咖啡,各自啜飲一口。

  「好苦!」于聖修咋舌。

  「會嗎?」葉茵茵歉意地顰眉。「我以為你想提神,所以刻意煮濃一點的,還是我重新煮一壺?」

  「沒關係,這樣很好。」于聖修對女友微笑。「過來。」大手攬過她的腰,俊唇在她粉頰啄吻一口。

  葉茵茵頓時紅了臉。「討厭,你的鬍子扎到我了啦。」

  「呵呵,會痛嗎?」于聖修欣賞著她宛如芙蓉盛開的容顏。

  「痛倒不會,有點癢。」

  「是嗎?那這樣呢?」于聖修換個角度輕薄女友。「這樣癢不癢?」

  「餵,學長在耶,你不要這樣啦。」

  「別管他,楚翊很識相的,他會裝沒看見。」

  「聖修!」葉茵茵身陷在男友的毛手毛腳裡,無助地抗議,嬌羞的眸光往楚翊瞥去。

  楚翊微笑,仰高臉,故意翻出一雙白眼。「別管我,我很識相,什麼也沒看見。」他打趣,喉間已不似從前旁觀兩人打情罵俏時,總是梗著、痛著。

  他已逐漸免疫了,不再感到強烈痛楚,只有唇間繚繞著一抹極輕極淡、得細細咀嚼了,才察覺得出的苦澀。

  手機輕快地唱出一段音樂,他如釋重負地接電話。

  「寶貝,是妳啊……不行,我今天下午要出差到日本去,要過兩天才回來……嗯,我儘量,回來再Call妳,拜拜。」

  他切線,再抬眸時,葉茵茵和于聖修已分開,兩人都是興味盎然地瞧著他。

  「幹麼?」他瞇起眼。

  「女人打來的?」于聖修似笑非笑地問。

  「嗯哼。」

  「還是上次那一個嗎?」

  「上次是哪個?」他裝傻。

  「就是那個什麼莉的啊,好像是模特兒吧。」于聖修倒記得很清楚。

  「你說佳麗啊?早切了。」楚翊比了個一刀兩斷的手勢。

  「又分了?」于聖修怪叫。「會不會太快了一點啊?不是上個月才認識的嗎?」

  「調調不合,對牛彈琴,浪費時間,趁早收攤。」楚翊笑嘻嘻,玩世不恭的表情令人頗想扁他一拳。

  「我說你啊!」于聖修橫眉豎目,生性嚴謹的他最看不慣好友的浪蕩風流。「就不能認真一點嗎?」

  「你說什麼?『認真』?抱歉,我的楚氏辭典裡好像找不到這兩個字。」楚翊瀟灑地一攤雙手。

  「我看你這麼花心,遲早有一天遭報應……」

  「好了,聖修,你別再逼學長了。」葉茵茵笑著揚嗓,替楚翊解圍。「我想只是緣分未到吧,哪天學長遇到真正喜歡的女生,一定會很認真去愛的。」

  楚翊拍手。「知我者,學妹也。」

  于聖修白他一眼。「他再這麼玩下去,遲早成為全台灣女性的公敵,到時看他到哪裡找真命天女去。」

  「找不到又怎樣?」楚翊毫不在乎,頓了頓,湛眸忽地邪氣地點亮。「不然打個商量好了,你把學妹讓給我,我一定認真愛護她。」

  他這玩笑開了很多次了,也沒人信,于聖修半真半假地賞了他一記左勾拳。

  「你想得美!」

  「呵呵∼∼」

  兩個男人打打鬧鬧,彼此諧謔,片刻,于聖修將葉茵茵準備的早餐吃了,她收拾了餐具,到茶水間清洗。

  于聖修若有所思地目送女友娉婷的倩影,半晌,似是下定決心,轉過頭來。「楚翊,這個Case你到底有幾分把握可以拿下來?」

  「我會盡全力。」楚翊對好友保證。

  「如果能拿下這個Case,我們今年應該可以多分不少紅利吧?」

  「那當然。」

  對方可是國際知名的企業,全球各地都有據點,他不但要拿下這個Case形象設計的案子,更要想辦法和對方簽下長期合作契約。

  楚翊信心滿滿,于聖修見他堅決的神情,放下心。

  「我就知道,交給你辦,萬事OK。這幾年公司慢慢上了軌道,我想也是該結婚的時候了。」

  突如其來的宣言宛若一道落雷,劈在楚翊耳際,他耳膜發痛,心發慌。「你要……結婚?」

  「很吃驚嗎?」于聖修呵呵朗笑。「我跟茵茵交往這麼久了,也差不多該把人家娶回家了。」

  「是啊,的確該這樣。」楚翊喃喃地同意。

  是天太冷,抑或他穿得不夠多,一股寒意自脊髓溜下,蔓延全身。

  「我打算下禮拜就跟她求婚。」于聖修目光閃亮。

  「是嗎?」

  「所以要麻煩你了。」大掌在他肩上一拍。

  他茫然揚眸。「我?」

  「一定要拿下這個Case」于聖修叮嚀他。「順便幫我挑一只求婚戒指回來。你知道Mikimoto吧?」

  「禦木本?」這是日本一家以珍珠出名的珠寶品牌。「一般求婚不是都用鑽戒嗎?」

  「我怎能跟一般人一樣,那麼沒創意?」于聖修笑。「是兄弟的話就花點時間幫我找一枚珍珠戒指回來,要有質感、有品味一點的,不過可不要太貴啊。」

  楚翊無語。

  他的好朋友要向他深深戀慕的女人求婚,還要他幫忙挑戒指?

  他自嘲地挑起嘴角。「沒問題。」

  「多謝你啦!楚翊,回來請你吃飯。」

  「不用了,兄弟間客氣什麼?把錢省下來訂一間氣氛浪漫點的餐廳吧,好好地向茵茵求婚。」

  「這個我已經打算好了,聽說有家餐廳的求婚桌,成功率百分之百……」于聖修志得意滿地說起自己的求婚計劃。

  楚翊默默聽著,笑容一分不改,眉眼一如既往地灑脫飛揚,唇角永遠噙著三分邪肆,七分漫不在乎。

  「你們在說什麼?」葉茵茵好奇的問話打斷了兩個男人的密商。

  「沒,沒什麼。」于聖修連忙擺出一副若無其事的神態。

  楚翊則是悠悠地微笑,眸光調向站在門口的女人。

  他看著她,良久良久,然後慢慢地,用目光將那曼妙的身姿剪下,貼在胸口,拿心壓住。

  做成一張相思的書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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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京,下著雪。

  臨近聖誕節的初雪,為街上行人帶來了驚喜,打扮入時的年輕女子捧著雪花,歡聲尖叫,一臉疲倦的上班族也振作起精神,感動地仰望扯著棉絮的天空。

  楚翊靜靜地瘧在東京街頭。

  前方一個小廣場,佇立著一株聖誕樹,全身掛滿了燈泡,在夜色裡,璀璨地閃爍萬千風華。

  楚翊在聖誕樹前駐足,抬起手,挑起一朵沾在針葉上的雪花,湛深的目光,穿透中央那點晶瑩,濛濛地,回到過去。

  飄著雪的山頭,一個女孩裹著白色雪衣,她笑著、鬧著,和一群社團好友調皮地打雪仗,然後,她滑倒,差點跌落懸崖,伸手救她的卻不是他,而是另一個男人……

  他偶爾會想,如果時光倒流,如果他搶先好友一步發現她,也許故事會改寫,也許今天打算提出求婚的人,會是自己。

  但,太遲了。

  曾經走過的路無法再回頭,所以人生多憾事。

  「先生,你在等女朋友嗎?」一個日本女孩走向楚翊,笑盈盈地問他,她同樣穿著白色大衣,卻不是他思念的那個女孩。

  「是啊,我在等女朋友。」他用日語撒了個小謊,為免麻煩。

  「太可惜了,本來還想請你喝一杯呢!」日本女孩毫不造作,塗抹成煙燻色的大眼睛,明顯流露著仰慕。

  他淡淡一笑。

  女孩擺擺手離去,他也轉身。

  狂風呼呼,咆哮著寂寞,雪卻依然封口,沉靜無語。

  楚翊沿街漫步,終於找到了Mikimoto的店面。他推門進去,幾乎是第一眼,便看中了一枚戒指。

  金色環座上,優雅地開著一朵金花,花萼鑲碎鑽,花蕊吐出一顆珍珠,花瓣旁點綴的露水也是幾顆瑩白的珍珠。

  他請店員拿出戒指,擱在掌心上細瞧,在燈光掩映下,圓潤的珍珠隱隱透出幾分易碎的脆弱,最適合純真的新娘。

  就是這個了。

  他刷卡買下珍珠戒指,恍惚地看著店員仔細包裝好了,接過那小巧可愛的禮盒。

  他離開珠寶店,往飯店的方向走,途中經過電話亭,一股莫名的衝動促使他推開玻璃門,拿起話筒。

  鈴聲只響一會兒,對方便接起來。

  「餵。」

  清柔的嗓音拉扯他心弦。

  「是我。」他低啞地說。

  「學長?」葉茵茵頗驚訝。「你從東京打電話給我嗎?」

  「嗯。」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嗎?」

  「沒什麼。」他只是忽然很想聽她的聲音。「我……有點事想問妳。」

  「什麼事?」

  什麼事?他把玩著珠寶禮盒,找藉口。「是關於設計圖稿的事,妳是不是覺得有哪裡不太對勁?」

  葉茵茵沉默半晌。「你看出來了啊。」她語氣略微尷尬。「不愧是學長,眼光好利。」

  不是他眼光利,是他已經習慣了捕捉她的一顰一笑,每一個最細微的表情變化。

  「妳不喜歡我們最後的定稿嗎?」

  「也不是不喜歡。」葉茵茵遲疑地停頓,似乎在思考該如何表達意見。「Logo的涵義很好,象徵性很夠,我只是覺得,也許顏色調整一下比較好。」

  「調整一下?」

  「嗯,還是同樣的色系,但是再調亮一點、溫暖一點,我覺得會比較符合那間公司想要給人的印象……」葉茵茵說明自己的看法。

  「我知道了。」聽罷,楚翊點頭。「我會再做一份圖稿,讓客戶選擇。」

  「可是如果客戶採用了我的提議,千萬不要跟聖修說是我提的喔。」葉茵茵急著叮嚀。「你也知道他的脾氣,很不喜歡人家動他的圖稿。」

  「我知道。」楚翊微笑。「我會說是客戶堅持的。」

  「那就謝謝你了。」葉茵茵也輕聲笑了。「對了,你現在在哪裡?不會一個人很可憐地待在飯店準備明天的報告吧?」

  「怎麼可能?」楚翊順著她調侃的口氣誇言。「我在六本木。」

  「六本木?就是東京最燈紅酒綠的夜店區嗎?」葉茵茵輕哼一聲。「一下飛機就去找美麗溫柔的媽媽桑啦?」

  「是啊,我正在研究哪一家的媽媽桑最漂亮。」楚翊笑道,眸光掃過電話亭的玻璃門。

  門外,行人匆匆,門上,映著一道孤寂的身影。

  「明天一早就要開會,你不要在外頭混太晚了,酒也要少喝一點,萬一睡過頭了怎麼辦?」她一本正經地勸誡。

  「哎呀,耳朵好癢,奇怪,不是我老媽在念我吧?」

  「學長!」葉茵茵嬌嗔。「人家跟你說真的!」

  「是!我們『聖翊』的管家婆,我答應妳,我會乖乖聽話,不會在夜店混太晚,也不敢喝太多酒,不過如果有美女硬要跟我回飯店怎麼辦?妳也知道日本女生很熱情的,又漂亮又會撒嬌,是男人都抗拒不了啊!」

  「哼!你們男人喔。」

  「怎樣?」

  「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動物啦。」

  葉茵茵又是一聲輕哼,楚翊幾乎可以想像到她對著電話扮鬼臉,大不以為然的俏模樣,那令他心癢癢的,好想逗她。

  「對了,東京下雪了。」他笑著與她分享好消息。

  「真的嗎?」她果然很開心。「學長去的第一天就下雪,好棒!」

  「雪花飄在聖誕樹上,很漂亮。」

  「討厭,我也好想看。」她羨慕地嘆息。「對了,學長你記不記得,我跟你還有聖修第一次見面就是去合歡山賞雪?」

  他怎麼可能忘記?

  「我還記得那天是我第一次看到雪,好激動,跟社團的同學打起雪仗,玩得好開心,又叫又鬧的,都沒了形象,沒想到原來聖修一直在旁邊看。」

  他也在看啊。楚翊苦笑。或許他在她記憶的相片裡不是居於主角地位,但總算也是站在某個角落。

  「後來我滑了一跤,整個人往路邊倒去,差點要掉下去,幸好聖修搶過來接住我,那時候我嚇得閉上眼,再睜開眼時,看到的就是他的臉……欸。」甜蜜地一嘆。

  就是那一眼,她認定了真命天子,也是那一眼,注定他只能錯過。

  他閉了閉眸,不讓心口一斛遺憾傾溢,笑著逗她。「所以妳這傻女孩就決定以身相許了。」

  「呵。」葉茵茵不承認,也不否認,一聲脆笑,道出無限嬌羞。「學長,聖修生日又快到了耶,你說今年我該送他什麼禮物比較好?」

  「如果是我的話,就送他一條領帶,好好綁住他,不許別的女人覬覦。」他開玩笑。

  「領帶多沒創意啊!而且我早送過了,想點別的吧。」

  「嘖,送什麼還不都一樣?男人才不會在乎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

  「所以你們才總是惹惱女人啊。」她吐槽,安靜片刻,認真地細想。「嗯,我看今年我打條圍巾送他好了。」

  「姚會打圍巾?」

  「不會。不過沒關係,我去學,我想如果我親手織圍巾送給聖修,他應該會很開心吧。」

  她甜蜜的語氣聽起來,好幸福。

  因為愛而幸福,也因為被愛而幸福。

  她還不曉得,再過幾天,她最愛的男人,就會向她求婚,她滿滿的幸福杯又會更滿一些。

  他為她高興。

  楚翊握著冰涼的話筒,微微一笑,某種東西毫不留情地掐住他喉嚨。

  「算了,別說我的事了,學長,你說說東京的街景吧!」葉茵茵歡快地轉開話題。「聖誕節快到了,又下雪,一定很有氣氛吧?」

  「當然很有氣氛嘍。」他咳兩聲,去除嗓音的沙啞。「街上到處都是聖誕裝飾,不過最賞心悅目的還是東京的女生,真不是蓋的,天氣那麼冷,裙子卻一個穿得比一個短,了不起。」

  「學長你就只會注意人家的裙子短不短,真是個色鬼!」葉茵茵似真似假地抱怨。

  楚翊只是笑。

  「學長,雪是什麼味道的呢?」葉茵茵忽問。

  「我怎會知道?」

  「你嘗嘗看啊。」

  眉葦一揚。「要我嘗雪的味道?」

  「嗯,學長你試試看嘛。」葉茵茵柔聲催促他。「我很好奇。」

  「妳們女人喔!」楚翊以同樣的評語回敬學妹。

  「怎樣?」她會意地反問。

  「真是有夠無聊。」他嘻嘻一笑。

  她也笑了。「到底是什麼味道?」

  他推開門,掌心托住一朵雪花,就像方才托住珍珠戒指那般,小心翼翼地送進唇畔,舌尖一舔。

  「很冰。」他說。

  「然後呢?」

  「濕濕的。」

  「還有呢?」

  咸咸的。

  楚翊驚駭地抬起頭,瞪著玻璃窗上自己的臉孔。

  雪珠怎麼會是咸的呢?不應該是咸的,不該是的……

  他該掛電話了。

  早該放下,不該放縱自己想她戀她,放縱自己沉醉在她清醇如酒的嗓音裡。

  他該放下了……

  「茵茵。」

  「嗯?」

  「我 」

  「學長你等等,我家裡的電話響了,你等一下喔。」

  他話語還沒落,便讓她打斷。他無奈地執著話筒,等待她回到線上,等待著和她說再見,也告別自己多年的執著。

  但他沒想到,他等到的,竟是她驚慌的啜泣

  「學長,是醫院打來的電話,聖修出車禍了!」

  接到好友車禍重傷的消息,楚翊心急如焚,原想立刻趕搭飛機回台,卻已經沒有航班,隔天早晨,他確定于聖修手術過後已脫離危險,才稍稍放心,打起精神與日本客戶開完會後,便直奔機場。

  抵達台北時,已是下午時分,葉茵茵坐在加護病房外的長椅上,一見他來,立即起身。

  「聖修怎樣了?他醒來了嗎?」他焦急地問。

  葉茵茵不語,雪白的臉蛋揚起,雙眼無神,唇瓣顫如落葉。

  他心一緊,忙捧住她冰涼的臉,試圖傳遞一些溫暖給她。「振作一點,茵茵,告訴我現在情況怎樣?」

  「學、學長,」她這才像回過神,努力鎮住顫抖不已的身子,玉手緊緊拽住他衣襟。「他醒來了。」

  他鬆一口氣。「醒來了嗎?那就好。」

  她搖搖頭,淚水如春雨紛落。

  他倏地警覺自己高興得太早。「怎麼了?茵茵,聖修他該不會……他不會哪裡……」癱瘓?還是截肢?不會吧?

  他腦子暈沉,掠過無數不祥念頭。

  「他很好,一切都好,只是……他失憶了,學長,他不記得我了!」

  葉茵茵痛哭失聲,而他,震驚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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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年後

  「聖翊」視覺設計顧問公司 會議室

  圓桌上散落著各色設計圖稿、立體模型、喝幹的咖啡杯、一罐罐提神飲料、紙鎮、鉛筆、便條紙,最重要的,還有一顆顆東倒西歪的頭顱。

  「好,最後這四組定稿大家是不是都同意了?」說著,葉茵茵一次拿起四組圖稿和模型,緩緩在每雙呈現煙燻色的眼皮前轉過一圈。

  「同意。」A女懶懶地舉手。

  「贊成。」B男頭點了一下桌面。

  「OK。」  C男拚命揉太陽穴。

  「別問我,我已經累到睜下開眼了。」D女趴在桌上,哀怨地呻吟。

  「好吧,那我們就這樣決定了,散會!」

  一聽最後兩個字,所有人都是精神一振,但已累到無法以歡呼或是手舞足蹈來表達喜悅之情,只勉強驅動沉重的身子,踉蹌地投奔回自己的座位。

  葉茵茵微笑目送同事們的背影,經過一天半的最後衝刺,大家都疲乏了,是該好好休息。

  她自己也很累,要不是因為這作品是由她一手主導創作出來的,興奮的激素在體內竄流,恐怕也無法強撐起精神。

  門扉幾聲剝響。

  葉茵茵回眸,笑望著一個身材挺拔的男人走進來。他身穿藍襯衫,釦子開了三顆,深藍斜紋領帶松松地甩在頸後,衣袖半挽,一手捧著星巴克咖啡,一手提著三明治餐盒,散漫的模樣活像個送貨小弟,哪像是「聖翊」設計最資深的創業合夥人,還身兼公司總經理。

  「早餐來嘍!」他朗聲宣布,平舉雙手,以一個模仿舞台演員的滑稽姿態旋了個大圈圈,將咖啡和餐點擱上桌。

  「卡布其諾,半糖,低咖啡因,請公主享用。」他彎下腰,完美地鞠躬。

  葉茵茵噗哧一聲,讓他誇張的表演給逗笑了。

  「學長!」她半好笑半無奈地輕喚,玉手捧起咖啡,櫻唇銜著杯緣,明眸卻是望著他閃亮。

  見佳人笑了,楚翊也勾起唇,拉開椅子,坐下。

  「怎樣?都準備好了吧?我剛剛經過辦公室,妳那一組的成員全癱瘓了,說起來妳也真厲害,能把他們折磨成那樣,不像公主,倒像魔女。」

  「我哪有折磨他們啊?」葉茵茵微微翹唇,為自己申冤。「只是今天就是比稿日了,總是要做最後衝刺啊。」

  「衝也不要衝過頭,小心體力負荷不了。」楚翊微笑,舉起一具立體模型,仔細審視。「人家客戶只要妳兩個提案,結果妳一口氣提了四組。」

  「要做就要做到最好啊!對方可是台灣數一數二的大公司,這個案子很重要,我一定要拿下來。」葉茵茵信心滿滿地宣示。

  「Bravo!」楚翊吹口哨,拍拍手。「妳有這份信心就最好了,一定沒問題,我們『聖翊』的王牌設計師出馬,所向無敵。」

  「我怎麼覺得學長好像在諷刺我?」嬌眸橫睨一眼。

  「嘿,我可是在鼓舞我最心愛的學妹。」

  「那還真的多謝你啦,學長。」

  「不客氣,學妹。」

  葉茵茵嫣然一笑,又啜飲一口咖啡。

  「也吃點東西吧。」楚翊拿起一塊三明治遞給她。「空肚子喝咖啡很傷胃的。」

  「嗯。」她接過,秀氣地咬了一口。

  他支著手肘,側頭注視她細嚼慢嚥,她察覺到那帶著幾分玩味的視線,臉頰陡地微溫。

  「學長你不吃嗎?」她也拈起一塊三明治,遞給他。

  他接過,卻是豪邁地咬了一大口。「對了,我下午跟妳一起去客戶公司吧。」

  「你要跟我一起去?」葉茵茵訝異地眨眼。「不用了吧?只是比稿而已啊,讓Peter跟我去就行了,何必勞動你這個資深合夥人?」

  「我陪妳去。」楚翊很堅決。「就像妳說的,這個客戶很重要,我這個總經理親自過去打個招呼也不為過。」

  恐怕跟客戶打招呼還在其次,主要是為了替她壯膽吧,因為這是她第一次全權負責一個案子。

  葉茵茵微笑,體會到學長對自己無言的支持與關懷,心窩暖洋洋的,如沐春風。

  「好,你陪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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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過早餐,葉茵茵躲到楚翊辦公室,在沙發上小睡一番,下午,兩人便出發前往客戶公司。

  途中,葉茵茵還捧著筆記型電腦,仔細檢查報告的文件是否有錯。

  楚翊一面開車,一面若有所思地看她埋頭苦幹。

  她太認真了,這兩年來,她幾乎把全部的生活重心都擺在工作上,雖然他很樂於看到她發揮自己天賦的才華,卻也禁不住為她擔憂。

  因為他很明白,是什麼原因促使她除了工作,不想其他……

  「學長,你的手機響嘍。」葉茵茵柔聲的提醒拉回他思緒。

  他一凜神,朝一臉疑惑的她微微一笑,將耳機戴上,接起電話。

  「餵……是莎莉啊。」

  莎莉!

  聽到這芳名,葉茵茵不禁豎起耳朵,仔細聆聽兩人對話。

  只是楚翊除了一開始的寒喧,幾乎沒什麼開口的機會,對方聲量隱隱透出耳機傳出,話語連綿不絕,似是正在表達某種抗議。

  相對於對方的激動,楚翊卻似好整以暇,靜靜聽著她撂話,嘴角一徑噙著抹似笑非笑的淡痕,雙手輕鬆地把轉著方向盤。

  葉茵茵觀察他的表情,漸漸地,緊繃的神經放鬆了。

  看來他這段新戀情談得還是不順利,恐怕不久後又要鬧分手了吧?她想著,粉唇淺淺一彎,水眸清亮。

  欸,為什麼她一點都不同情他呢?

  不可以幸災樂禍。她告誡自己。

  「……好,我晚上就過去,別生氣了,OK?」足足五分鐘後,楚翊才找到機會,慢條斯理地開口,隨口又誘哄幾句,摘下耳機。

  她咳兩聲,抿唇笑望他。

  「幹麼?」察覺她的視線,他轉過頭來,狀似無辜地眨眨眼。

  「還問?」她可不管他裝傻,直截了當地問:「第十三號打來的?」

  所謂的第十三號,是她私下為他那些多如過江之鯽的女人所取的代號,不算那些一夜情或單純約會幾次就拜拜的,光是正式交往的,這些年來已經累積到十三個了。

  「她剛剛臭罵了你一頓?」她含笑揶揄。

  「嗯哼。」他瀟灑地承認。「她說我今晚如果再不過去找她,就要跟我分手。」

  「為什麼?」

  「因為我忘了她的生日。」

  「你忘了她的生日?!」對女人來說,這是不可原諒之大錯啊!葉茵茵笑著搖頭。「我說學長,虧你還自命情聖,怎麼可以對女朋友這麼粗心大意?」

  「最近工作忙,一時忘了。」楚翊一旋方向盤,座車轉向。「反正今天晚上帶她去氣氛好一點的餐廳,送個禮物給她,她應該就會氣消了。」

  瞧他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我看情況不妙,學長,看來這第十三號恐怕撐不久了。」

  「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反正十三是個不吉利的數字,趁早擺脫也好。」他笑,潔白的牙齒在雙唇間閃耀著性感的光澤。

  她一時有些炫目,兩秒後,方回過神。「欸,學長,你真的喜歡人家嗎?」

  「喜歡啊。」他瞪她一眼。「我沒妳想像的那麼隨便好嗎?如果我不喜歡莎莉,不會跟她交往。」

  「既然這樣,為什麼你不更用心一點?我看你每次談戀愛,總是來得快,去得也快,你不覺得很可惜嗎?」

  「那也沒辦法,感覺不對嘛。」

  「那要怎樣的感覺才對?」她好奇地追問,明眸盯住他。

  是她的錯覺嗎?還是他的臉部線條真的凜了一下?唇畔的笑意也有將近兩秒離奇地消失。

  「我還在找。」片刻,他終於回答。「真命天女哪有那麼容易找到?總是得花點時間。」

  他還是沒正面回答她的問題。

  葉茵茵悄悄嘆息。「學長,你就不能好好認真去愛一個女人嗎?到底要遊戲人間到什麼時候?」

  到某個女人願意忘記前男友為止。

  壓抑許久的心聲瞬間狂飆至唇畔,楚翊忙扣緊牙關,硬生生將這句話推回去。他將車子滑進大樓地下停車庫,俐落地卡進停車格,打開車門,順便也轉了個話題。

  「到了,下車吧。」說著,他提起筆記型電腦,先行下車。

  「喔。」葉茵茵這才發現已經到了,胸口猛然一揪,她深呼吸,小心翼翼地抱起圖稿和模型,楚翊替她開車門,大掌護著她的頭,不讓她碰到車門頂框。

  兩人搭上電梯,客戶公司的接待小姐已經在櫃檯等著,一見他們,笑盈盈地將他們迎至一間小型會客室,送來茶水。

  這次參與比稿的公司有三家,他們抽到三號,前一家公司正在會議室裡進行提案報告。

  「大概再過五分鐘就會結束了,麻煩兩位稍等一下。」

  接待小姐一離開,葉茵茵立刻捧起熱熱的茶杯,扣在掌心間,轉動著。

  「怎麼?很緊張?」楚翊輕輕扯了下她的發尾,口氣諧謔。

  「討厭,不要笑我嘛。」她睨他一眼,茶杯抵至唇畔,含糊不清地輕嚷。「人家第一次提案,當然會有點緊張啊。」

  「放心吧,妳準備得很充分,一定會成功。」

  「這不是充不充分的關係啊,重點是到底有沒有提到人家想要的東西?欸,學長,你真不應該把這個案子全權交給我,萬一我搞砸了怎麼辦?」她憂心忡忡地顰眉。

  「奇怪,早上不是還有個魔女意氣風發地說一定要拿下這個案子嗎?怎麼現在變成可憐兮兮的小紅帽啦?」

  她瞇起眼,不說話,只用眼神傳達無聲的哀怨。

  他低低笑了,捧住她的頰,要她直視自己。「妳相信我嗎?茵茵。」

  「嗄?」什麼意思?

  「妳相不相信我?」

  「相信啊。」她直覺點頭。

  「既然這樣,我告訴妳,憑我的眼光和經驗,我有把握妳這次的提案一定會得到客戶的青睞,妳信不信?」

  「這個……」

  「信不信?」他加強語氣。

  她心跳一停,直覺又點頭。

  他滿意地微笑。「好,上戰場吧。」他提攜她的手,拉她起身。「我們一定會凱旋歸來!」

  「嗯。」受他感染,她忽然覺得眼前陽光普照,勝利在望,雖然胸口還是怦怦跳著,但不是緊張,而是一種即將完成某個心願的期盼感。

  是的,她會成功,有學長拍胸脯保證,她什麼也不怕。

  葉茵茵微笑著,滿懷自信地跟隨著楚翊往會議室定,彎過轉角,正巧迎上前一組報告的人馬,她一時不察,與對方擦撞,捧在懷裡的模型差點碰落在地。

  她連忙穩住重心,揚起頭。「抱歉,對不 」嗓音消逸,空氣瞬間稀薄,她睜大眼,怔怔地望著眼前熟悉到令她心痛的男人。

  「聖……修。」她茫然輕喚,沙啞的嗓音裡沉澱著太多苦澀。

  楚翊聽出來了,先是憂慮地瞥她一眼,才將視線調向許久不見的好友。「聖修,你也來參加比稿?」

  于聖修點頭。「你們也是?」他落下目光,掃過葉茵茵懷裡的模型和圖稿,再看了看自己手上幾張簡單的黑色裱版,濃眉一擰。

  「看來你們準備得很充分。」他澀澀地評論,語氣裡不免帶著幾分面對競爭對手的敵意。

  葉茵茵臉色陡地刷白。

  楚翊忙接口。「還好啦,盡力而為嘍。對了,聖修,咱們好久不見了吧?改天一起出來吃個飯。」

  「好啊。」于聖修應允,沒再多說什麼,朝故友微微頷首後,便和同事一同離去。

  葉茵茵淒然目送他背影。

  偶然的相會,短暫的交談,他竟看也不看她一眼,完全視她為無物 他真的一點也不記得了嗎?曾經的濃情蜜意,海誓山盟,他怎能夠完全忘卻?

  「……妳還好吧?茵茵。」關懷的嗓音拂過她耳畔,她心弦一緊,幾欲落淚。

  她最愛的男人徹底忘了她,對她視而不見,她情何以堪,怎麼可能好得起來,又該如何好起來?

  「我沒事。」她淡淡一笑,強自平復大起波瀾的情緒。「我們進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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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成功拿下了那個Case。

  他原以為她會遲疑、會動搖,畢竟競爭對手是前男友,他本來想代替她上台報告,可她堅持自己來,一開始雖然有些心神不寧,但很快地,便專注於解釋每個設計圖的象徵涵義,她以彩圖、以模型,以及電腦動畫,說明設計的理念。

  她秀出了四組不同的提案,每一組,都贏得客戶的贊嘆,下台時,更獲得滿堂彩。

  她成功了。

  他為她高興,卻也擔憂。

  雖然她表面並無太大異樣,但他知道,乍然與前男友相逢還是震撼了她,只是經過了時間的洗禮,她學會了掩飾,學會了在柔軟的心房外,裹上一層硬殼,保護自己不輕易受傷。

  她學會了假裝,假裝一切無恙。

  提案結束後,他假借慶功之意,強拉她去KTV唱歌喝酒。

  「不好啦,學長。」她委婉拒絕。「你晚上還要跟女朋友負荊請罪不是嗎?你去吧,我們改天再慶祝。」

  「不行不行,就今天!」他豪氣地堅持。「不但我們要去唱歌,還要把妳的team  member都拉來,大伙兒一起狂歡!」

  說著,他不容她再推拒,半拉半拖,硬是將她拖到了東區一家KTV,要了個包廂。

  不到半小時,參與這個案子的小組成員便興致勃勃殺過來了,後頭還跟著幾個試圖混水摸魚,乘機也白吃白喝的同事。

  楚翊也很乾脆,端出總經理的氣派,大聲吆喝。「今天我買單!大家儘量叫啊!」

  「YA∼∼好耶!」眾人歡呼,有牙祭可打,又不必出半毛錢,真乃人間至樂。

  於是點歌的點歌、點菜的點菜,室內笑語頻聞,熱鬧萬分,不久,一支麥克風驀地頂至葉茵茵鼻尖。

  「茵茵,妳勞苦功高,貢獻最大,來,妳先唱一首。」公司裡和她最要好的女同事熱情邀約。

  她忙搖手。「不要啦,我很少聽流行歌,不會唱。」

  「客氣什麼?點老歌也可以啊!」

  「沒關係,Amanda,妳先唱好了。」

  「這樣喔,好吧,那我先唱。」既然她堅持推辭,Amanda也不客氣,抓著麥克風,對著螢光幕上帥氣的白馬王子,深情引吭。

  可惜她唱歸她唱,一幹人各自聊各自的,由她唱得肝腸寸斷,嘶啞又心碎,沒人理。

  不久,小菜來了,紅酒開了,一陣風捲殘雲後,大家肚子飽了,興致高了,更加甩開紳上淑女的面具,露出人類原始本性,展開麥克風爭奪戰。

  葉茵茵啜飲紅酒,旁觀同事們廝殺得風雲變色。

  楚翊坐她身邊,見她從頭到尾,歌也不點,菜也少吃,唯有手上的紅酒杯,滿了又空,空了又滿,一徑瑩亮著寶石般的色澤。

  楚翊胸口一緊,拈起一塊洋蔥圈,不由分說塞入她嘴裡。「多吃點東西,別老是喝酒。」

  她措手不及,只得咬住洋蔥圈,不一會兒,他見她咽下了,又迅雷不及掩耳地遞進炸雞塊。

  她只得乖乖吃。

  然後,他又餵了一筷子菜。

  她咀嚼著,怕他又塞東西過來,玉手掩住唇。「不要了……我不吃了。」

  「不行,妳非吃不可。」他像老爸對付不聽話的小女兒。「乖。」

  「我不要啦。」她輕聲求饒。

  「不行,多吃一點。」他很堅決。

  於是一個身子一寸寸往後退,一個一寸寸往前傾,兩人在狹窄的座位上,演起追逐戰。

  幾個同事發現這一幕,睜大眼,看戲看得津津有味,其中一個還揶揄地揚嗓。

  「大家快看,BOSS餵女人吃東西耶!」

  「真的假的?」大伙兒調過目光,連整晚霸著麥克風不放的Amanda也好奇地停下來看。

  察覺自己成為眾所矚目的焦點,葉茵茵頓時窘迫,因薄醺而染紅的嬌容更是紅得有若黃昏霞彩,美豔絕倫。

  在場的男同事全看呆了,嘴唇微張。

  該死!楚翊警覺地瞇起眼,忽地扯過葉茵茵藕臂,強迫她和自己換位子,將她護在角落,用自己高大的身軀為她擋去垂涎的視線。

  Amanda眼神一閃,甩開麥克風,奔過來。「我也要!BOSS,你也餵我好不好?」她調皮地眨著充滿愛慕的眼,作勢張開血盆大口。

  眾人笑倒,尖叫吹口哨,一個個都湊過來,張開嘴,嗷嗷待哺。

  「到底誰是老闆啊?敢使喚我?都給我滾遠一點!」楚翊大掌攤開,毫不留情地將一顆顆搗蛋的頭顱巴回去。

  「⼳嗚∼∼」哀嚎聲此起彼落,尤以Amanda為最,委屈地嘟起嘴。「不公平,BOSS偏心!」

  偏心又怎樣?

  楚翊漫不在乎,橫眉冷對千夫指,葉茵茵可沒他瀟灑了,在同事們的起鬨下,臉頰紅得像朵盛開的丹芙蓉。

  眾人見狀,知道她害羞了,好玩地想繼續逗她,但見老闆臉色陰沉,愈來愈難看,彼此交換一眼,識相地縮回去。

  葉茵茵這才松了一口氣,偷偷埋怨身旁的男人。「都是你啦,害我被大家笑。」

  「誰笑妳了?沒有啊。」楚翊裝傻。

  葉茵茵橫他一眼。

  「點歌吧。」他笑著將歌本遞給她。「要唱什麼?」

  她搖頭。「你點就好。」

  「不行,妳也知道我不能唱歌。」他很嚴肅地瞠著眼。「我可不想到時候一群人以為火災警鈴響了,急著奔出門逃命去。」

  她噗哧一笑,知道他是藉此自嘲自己五音不全。「沒關係,你就唱,你是老闆耶,誰敢不洗耳恭聽?」

  「還是不要吧,我不想破壞氣氛。」他還是搖頭。

  偏偏他愈推拒,她就愈想聽,輕輕拉他衣袖央求。「你唱啦,學長。」

  嬌軟的嗓音從她唇間吐出來,成了一段最動聽的催情旋律,他心一盪,不由自主點了頭。

  「好吧,我就唱一首。」

  他翻歌本,正考慮該點什麼歌,沒想到熟悉的音樂響起,一個女同事興沖沖地將麥克風遞給他。

  「BOSS,你的招牌歌,張雨生的《我期待》。」

  他握著麥克風,一時有些怔愣。「真的要我唱?」

  「嗯。」

  「不後悔?」他環顧室內。

  「絕不!」眾人點頭,強忍笑。

  「好,唱就唱。」他站起身,來到室內中央,慷慨激揚,如欲赴戰場的武士。「誰要唱女生的部分?」

  「還用問?當然是茵茵啦!」

  「我?」葉茵茵愕然,但情勢已不容她猶豫,兩個女同事一左一右,半強迫地脅持她起身,她無法,只得喝幹一杯紅酒壯膽,盈盈來到楚翊身邊。

  他明白她的窘迫,安撫地對她微笑,溫柔至極的笑容,在她心口激起一陣暖流。

  接著,主旋律揚起,他清清喉嚨,放聲高歌。「我期待,有一天我會回來,回到我最初的愛,回到童真的神采。」

  「我期待,有一天我會明白,明白人世的至愛,明白原始的情懷。」她細細地跟唱。

  到這裡,還算OK,他雖然有些走音,但不嚴重。

  可很快地,來到狂飆高音的副歌

  「Say  Goodbye∼∼Say  Goodbye∼∼」

  扭曲到詭異的聲浪一波波在室內排山倒海,眾人笑到打跌,幾乎在波濤裡滅頂。

  楚翊才不管這些傢伙是死是活,星亮的眸緊盯著身畔俏佳人。「昂首闊步,不留一絲遺憾∼∼」

  葉茵茵回望他,聽著同事們拍桌捧腹,不可抑制的笑聲,再看他放盡氣力,臉紅脖子粗,殺豬似地叫喊,忍不住也跟著灑落笑聲,笑著,心口卻微微揪疼。

  她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曾在KTV演唱過這首歌,也是唱得荒腔走板,絕倒所有人。

  那時,笑他笑得最劇烈的,不是別人,正是他的死忠兼換帖 于聖修。

  這件事,聖修已不復記憶,楚翊大概也忘了吧?記得的人,或許只有她,因為那真的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到底,有多久呢?

  她迷濛地想,淚霧湧上眼眸。

  「Say  Goodbye∼∼Say  Goodbye∼∼」楚翊依舊賣力唱著,賣力以糟糕的歌喉娛樂聽眾,只是他也敏感地意識到,自己最想娛樂的那個女人情緒不對勁。

  她要哭了!

  一顆晶透明珠盈於她眼睫,即將墜落。

  他收攏眉,不自覺地朝她伸出手,她顫抖地接住,卻是整個嬌軀一旋,淚顏藏在他胸膛。

  他會意,知道她不願在眾目睽睽下哭泣,於是作勢呼喊兩聲。「茵茵,妳還好吧?喝醉啦?」

  跟著,攬住她纖腰,裝作極為無奈地大搖其頭。「這女人真的太誇張了!居然醉到都站不穩,我看我先送她回家好了。」

  他扶她離開,臨走前,還不忘以老闆的身分交代。「大家儘量吃,儘量唱,記得要收據,明天跟我請款。」

  「沒問題,BOSS慢走,不送!」

  眾人抿著嘴竊笑,目送老闆護著佳人離開,片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個男同事身先士卒跳起來吆喝。

  「快、快、快!下注、下注!我賭他們倆今晚就會上床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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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翊的託辭倒也不完全是假的,葉茵茵確實是有些醉了,喝太多紅酒,她腦子暈沉,太陽穴微微抽疼。

  一進車廂,她躺靠座椅,睡神便召喚。一路上,她半睡半醒,神智昏蒙,楚翊也不吵她,靜靜開車。

  回到葉茵茵租賃的大樓套房,他扶她進門,許是回到自家安心了,她驀地感覺胸口一陣波濤洶湧,思心的浪翻打上喉嚨。

  「學長,我想吐……」她驀地推開楚翊,伸手搗唇,跌跌撞撞地朝浴室奔去,跪倒在馬桶前,便是一輪狂嘔。

  「茵茵,妳沒事吧?」擔憂的聲嗓飄過來。

  「我沒事,你別、進來……噁……」

  好噁心!葉茵茵瞪著自己嘔出的一團穢物,顫著手摸索沖水開關,倉皇之間,一時找不到,還是另一只大手伸過來,替她按下。

  學長!

  她揚起蒼白的臉蛋,驚駭地瞪著不顧她阻止,徑自走進浴室的男人。

  老天,好糗!她吐得如此難看,浴室裡還飄著難聞的臭味,他居然進來了,全讓他看到了!

  一念及此,她忽地全身虛軟,靠牆坐著,玉手羞慚地掩住臉。

  他卻在她面前蹲下,輕輕拉下她的手。「妳還好吧?」

  她很好,只是丟臉得想撞牆。

  她緊緊閉眼,不敢看他。

  水聲響起,跟著,一條濕潤的毛巾湊進她唇角,輕輕地拭去殘餘的髒東西,然後又是一串水響,這次,毛巾覆蓋她全臉。

  葉茵茵咬著唇,感受著那一束束,在她臉上毛細孔流動的溫暖,想笑,又想哭。

  笑自己的狼狽,哭他的溫柔。

  他用溫熱的毛巾,緩緩按摩她的臉,尤其那酸澀沉鬱的眼皮,在他的撫慰之下,蘇活了,精神一振。

  她睜開眼,映入眼潭的,是他浮漾著淺淺笑意的俊容。

  她胸口一融,忽然覺得自己無須汗顏,這男人見識過她所有最不堪的一面 他目睹過她痛哭到眼淚鼻涕直流,看過她披頭散髮,只穿一件縐成梅乾的睡衣在屋裡遊蕩,他知道她連夜失眠時,臉色會蒼白得像前來討債的厲鬼,也很清楚當她暴瘦十公斤時,身材簡直是一具可怕的骷髏。

  她矜雅自持的形象,在他面前早蕩然無存,他卻不曾因此嘲笑她。

  從來不曾。

  她不必在他面前感到丟臉,永遠不必。

  她不由自主地回他一朵微笑。「學長,謝謝你送我回來。」

  「一點小事,客氣什麼?」他笑著拍拍她的頰。「舒服點了吧?可以站起來了嗎?」

  「嗯。」她點點頭,由他拉自己起身,攬在他懷裡。

  她嗅聞著他身上揉合著淡淡酒精的味道,微醺,卻也感到莫名的心安。

  酒味也好,煙味也好,這些在其他男人身上或許會令人覺得討厭的味道,不知怎地,在他身上,好似都轉化成能讓人甜甜入睡的安眠香。

  「學長。」她一面貪戀地嗅聞著他的味道,一面又為自己的依賴感到抱歉。「你要不要打個電話給你女朋友?她說不定還在等你。」

  「我已經打過電話告訴她我今晚不會過去。」楚翊啞聲回答,軟玉溫香抱在懷裡,心跳不由得亂了拍子。

  欸,他是男人,可不是聖人啊!

  他自嘲地想,懊惱自己不該趁她醉酒,將她擁入懷,卻又萬萬捨不得就此放開。

  在放與不放之間,慾望之火,放肆地在胯下燃起。

  好渴望她,好想緊緊抱住她,想將她刻進骨血裡,留下迷戀的記號……

  但是不可以,不可以嚇著她,不可以驚走她。

  她當他是學長,是好朋友,是最信任的男人,所以不可以。

  絕對不行!

  他強忍著,偷偷喘息著,冷汗涔涔由鬢邊落下,而她不知他的苦,無辜地揚眸,猶自認真地追問著。

  「那你女朋友怎麼說?她有沒有很生氣?」

  欸,他根本顧不得莎莉生不生氣,打電話的當時,他全心全意只掛念著她。

  「妳不用擔心,沒事的。」

  沒事才怪。葉茵茵輕輕嘆息。「都是我不好。」

  「關妳什麼事?」

  「學長,我不笨,我知道你為什麼堅持今天晚上要請大家一起到KTV慶功。」迷離的眼眸瞅著他。「你怕我一個人待在家裡會胡思亂想,對嗎?」

  「妳想太多了,我只是拿到案子心情好,想找大家樂一樂而已。」他否決她的推論。

  只是那樣嗎?

  葉茵茵很清楚並不是,她很明白學長是怕她今天見到聖修,又勾起痛苦的回憶,一個人躲在家裡哭,但她也明白,他不會承認自己的體貼。

  星淚瑩瑩一閃。「學長,我是不是很傻?」

  攬住她的臂膀倏地緊了一緊。「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我還抱著一絲希望。」彎彎的羽睫輕顫。「我還在期待,也許有一天他會想起來,我沒辦法跟他Say  Goodbye 」

  「不要再說了。」他粗聲打斷她,不讓傷感的話題延燒。「我扶妳上床,好好睡一覺,明天起來就沒事了。」

  真的會沒事嗎?

  葉茵茵無法如此樂觀,但面對楚翊的貼心關懷,她願意假裝樂觀,假裝失戀的傷痕已經痊癒。

  在他的攙扶下,她躺上床,他替她脫下黑色高跟鞋,用兩根手指扣住。

  她恍惚地注視著在他指間晃盪的鞋影,感覺自己的心,也軟弱地搖晃。

  她掩落羽睫,悲傷與睡意同時襲來。

  「學長,你對我真好。」低微的嗓音幽蒙地逸出唇。「如果那時候,我愛上的人是你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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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睡後再醒轉,已是午後時分。

  這天,是週末,冬日的陽光閃過微微飄動的窗簾,攀上葉茵茵的臉,親暱地愛撫著,她感覺到異樣,迷濛地掀開眼皮。

  神智半晌走失,再回來時,不知從哪兒攜來幾個小矮人,拿榔槌在她腦子裡乒乒乓乓地敲,她捧著頭,痛得不住呻吟,翻身下床。

  她扶著牆,進浴室梳洗,冰涼的水潑上臉,神智是清楚了,太陽穴卻更疼,她按住那不停跳動著的脈搏,一次次深呼吸。

  好難受!她不行了,非吃藥不可。

  她蹙眉,打開急救箱找頭痛藥,收得整整齊齊的各式藥品,卻獨獨少了這一樣。

  吃完了嗎?

  她心涼,斟一杯開水,一面啜飲,一面在屋內翻箱倒櫃地找,希冀說不定能找到她隨手拋落的遺珠之憾。

  驀地,她靈光一現,想起之前去日本出差時,買了幾盒當地有名的藥品,她回房,拖出床底下一只收納箱,打開。

  找到了!

  她眼睛一亮,取出一罐止痛藥,和水吞下一粒,正打算重新蓋回收納箱的蓋子,一條深色毛線頭捉住她目光。

  她怔忡片刻,終於,顫著手捉住毛線頭,輕輕一扯,拉出一條灰藍色的圍巾。

  圍巾,是用毛線一根一根打的,織法還算細密,但中間偶有不規則的空洞,顯示出新手的生澀。

  她握住圍巾,感受著那毛茸茸的觸感,掌心悄悄地刺痛著。

  這是她親手織的圍巾,是她兩年前,沒能送出的生日禮物,因為她深愛的那個男人,不僅忘了她,也不願接受她的任何示好。

  他說他對她沒感覺了,根本不記得與她共享的點點滴滴,他說因為車禍喪失記憶的自己人生已是一團亂,不需要她的愛再來加重他負擔。

  他說他的人生,是一片空白,他無法往回頭看,只能選擇前進。他賣掉「聖翊」的股分,退出公司,離開她,不讓她再來干擾自己。他不要她了。她失去他了。

  一直到現在,她還有幾分茫然,不確定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為何與自己相愛六年的男人,能在一夕之間推翻兩人的情誼?

  她不明白,為何他看著她時,眼神能那麼冷漠,好似她真的是個全不相干的陌生人……他甚至不再看她了,昨日與他重逢時,他的目光不曾在她臉上停留超過一秒。

  他忘了她了。

  所謂的愛情,究竟是什麼?難道不是海枯石爛的執著嗎?不是堅定地相信著,彼此會相愛到永恆?不是即使愛人受傷了死去了,愛的味道,愛的生命,仍呼吸著滋長著,永不枯萎嗎?

  愛,如許脆弱嗎?

  沒有酸甜苦辣的回憶做養分,就無法存活嗎?

  真的已經沒有辦法了嗎?她真的無法再喚回那個曾經深愛自己的男人了嗎?她的願望、她的期待,終究只能落得一場空嗎?

  「我不相信,不相信……」葉茵茵揪住圍巾,掩住鼻唇,低聲哽咽。

  圍巾顏色依舊,味道依舊,她呵護六年的愛情,卻已奄奄一息,她喚不回,喚不回啊!

  「學長,我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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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那時候,我愛上的人是你就好了。

  說者也許無心,聽者卻是有意。

  葉茵茵入睡前一句沙啞的呢喃,困擾了楚翊整整一夜,他在床榻上翻騰著、掙扎著,怎麼都睡不著。

  如果那時候,她愛上的人是他

  這可能性,他早設想過無數回,如果那時候,伸手救她的人是自己,如果她驚嚇過後睜眼看到的人是他,如果他搶先聖修一步,如果他不因為顧忌好友的關係,遲遲不敢對她展開追求……

  那麼,情況是否可能改變?

    如果那時候,我愛上的人是你就好了。

  若是從現在開始呢?現在開始愛他也不晚,她可願意試一試?可願意給他一次機會?

  一念及此,楚翊驀地彈跳起身,胸口有如萬馬奔騰,劇烈地衝刺著、撞擊著,他昏昏然,在屋子裡踱步,六神無主。

  他可以嗎?可以對她表白嗎?現在是適當時機嗎?他終於可以不必再默默守候了嗎?

  他思索著,用理智,更用情感,思潮在腦海翻滾。

  夕陽西沉,華燈初上,他有了決定。

  他和莎莉約在餐廳見面,赴約前,先去挑了一份精心挑選的禮物。

  她見到他,先是不悅地皺眉,接到他送的名牌手鏈,容色稍霽,才剛要賞他一記女王的微笑,聽到他下一句話,立刻又變臉。

  「你說什麼?!」她不敢相信地扯高嗓門。「你要跟我分手?」

  「是。」他點頭。

  「為什麼?」她臉色鐵青。「你愛上別的女人了嗎?是誰?是那天我們在Party上碰到的小模特兒嗎?還是那個到現在還苦苦倒追你的廣告公司經理?」

  「都不是。」

  「那到底是誰?」

  「那不重要。」

  「怎麼會不重要?當然很重要!」莎莉咬牙切齒,抓狂地咆哮。「你這可惡的男人!我早知道你不可能乖乖跟一個女人交往,你的紀錄太差勁,你、你、你太過分了!楚翊。」

  他是過分。楚翊苦笑。

  這世上,沒有比玩弄女人感情的男人更可惡的了,他很清楚自己的罪無可赦。

  「你聽著,我林莎莉不是你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女人,除非你給我一個好理由,不然我絕不同意分手!」

  「因為我不愛妳。」她要理由,他就給她。

  「什麼?」她愣住。「既然這樣,你幹麼跟我交往?」

  因為他太想放下某個女人,因為他明知愛不到她,只好絕望地在不同的女人身上尋找愛情,盼著終有一天得到解脫。

  但……

  「我沒辦法愛妳。」他歉然地望著第十三號女朋友。「我承認自己很喜歡妳,妳很活潑、很大方,有時候也挺幽默,跟妳在一起很開心。」

  「那你為什麼不愛我?」

  因為他的心,就是無法為她甜,也無法為她痛,更不可能,為她而融化。

  「對不起。」他很抱歉。

  「啊∼∼」莎莉爆發了,尖叫聲響徹整間餐廳,震動了所有人,驚愕的目光集中在她身上,她毫不在乎,只想親手掐死坐在對面的男人。

  玉手拽起酒杯,狠狠往他臉上一潑。

  他閉上眼,心平氣和地品嘗著自頰畔滑落的酒滴。

  「你真是個爛人!楚翊。」莎莉咒罵。

  他的確是。

  「你真是我這輩子見過最自以為是的男人!你以為自己是誰?我告訴你,我林莎莉不希罕你,我想要男人,只要招一招手,隨便也有幾打讓我挑,輪不到你囂張!」

  這話也不假,她才貌兼備,確實不乏為她傾倒的追求者。

  「本大小姐肯跟你交往,是給你面子,你卻……你……」她驀地哽咽,滿腔氣苦宣泄不了。

  這都該怪他。

  楚翊不忍地望著她蒼白的容顏,有股衝動想起身安慰她,但他知道,一旦決定分手,多餘的溫柔對女人而言只是另一種殘酷。

  於是他強迫自己靜坐不動,沉默地任由她罵他恨他,然後蒙著臉轉身,匆匆離去。

  餐廳裡一幹食客,紛紛投來鄙夷的視線。

  楚翊苦笑,自知罪有應得,他拿紙巾擦乾臉,招手請服務生結帳,在等待刷卡的時候,手機鈴聲響起。

  他意外地瞪著螢幕上顯示的人名,兩秒後,才按下通話鍵。

  「楚翊,我是聖修!」經由無線回路傳來的聲音粒子急躁地跳躍著。

  「我知道,有什麼事嗎?」

  話語未起,先傳來一聲重重嘆息。「茵茵又來了。」

  他一震。

  「我拜託你,來帶她回去好嗎?我真的快受不了了!」于聖修哀嚎,語氣絲毫不掩厭惡。「她說過兩天就是我生日,硬要替我慶生,我想趕她走又怕她當場大哭,可是她不走我會很困擾啊,我女朋友如果知道她來過,一定會很生氣……」

  「我馬上過去!」簡潔的回答收拾了于聖修一連串的抱怨。

  掛電話後,楚翊接過服務生送回的信用卡,草草在簽帳單上簽名,便迅速起身,旋風般地卷出餐廳。

  蒼藍的夜獸無言地吞進他身影,利牙將他胸口咬下一塊。

  他深深吸氣,忍受著那疼痛……

  茵茵啊!這傻女孩,她究竟還要折磨自己到什麼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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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翊趕到于聖修住處時,葉茵茵正快樂地在廚房裡忙碌,她戴著隔熱手套,將親手做的蛋糕送進烤箱後,探出頭來,一見來人是他,臉色微微刷白,但很快地又端出一張若無其事的笑顏。

  「學長,你也來了啊!那正好,就跟以前一樣,我們三個人一起吃蛋糕,幫聖修慶生。」

  說著,她又退回廚房,繼續忙碌。

  楚翊複雜地注視她的背影,說不出胸口是酸是苦,半晌,他深吸口氣,拉著于聖修到客廳一角。

  「她來多久了?」

  「差不多快五點的時候到的吧。」于聖修皺眉。「就像你看到的,她抱著一堆東西來我家,說要做菜給我吃,還烤了蛋糕。」

  「她只是想幫你慶生 」

  「我不需要!」于聖修懊惱地打斷他。「我不缺人幫我過生日,我有女朋友,我們就快結婚了。」

  「你說什麼?」楚翊一驚。「你要結婚了?」

  「明年過年前吧。」

  「是那個當初照顧你的護士嗎?」

  「就是她。」

  真的是她!

  楚翊悚然,得知深愛的男人要跟別人結婚已經夠讓茵茵難過了,要是她知道對方就是聖修住院時,負責照料他的護士,一顆心怕是會碎成片片。

  「你千萬別跟茵茵說這件事,她會受不了的。」楚翊焦急地叮囑,顧不得應該先祝福好友。

  「我知道,我也不想她在我家崩潰啊!」于聖修嘆氣。「問題是總要有人點醒她吧,她不能一直活在過去,還硬要拉我跟她一起困在那裡。」

  「她不是故意的。」楚翊澀澀地為葉茵茵反駁。「她只是……太愛你了,你就不能體諒她嗎?」

  「你要我怎麼做?」

  「至少今晚,讓她幫你過生日。」楚翊提出折衷方案。「我答應你,吃完蛋糕後就帶她回去,也會勸她別再來找你。」

  「我做不到!」于聖修一口回絕。

  楚翊駭然瞪他。

  「我不想假裝。」于聖修不以為然地擰眉。「我受夠了,楚翊,兩年了,我只想好好過日子,能不能要她別再來煩我了?」

  「你就不能站在她的立場上想一想?」

  「辦不到!我不想給她錯誤的期待,明明不愛她,卻還要假裝溫柔,不是更殘忍嗎?」

  說得沒錯。楚翊黯然。就像他強迫自己狠下心跟莎莉分手,他完全能明白聖修的心情。

  但,對方是茵茵啊,教他怎能忍心眼睜睜地看著聖修待她冷漠無情?就算是錯的,就算太強人所難,他還是希望聖修能讓步。

  「她也是你曾經想要求婚的女人,聖修,為她想一想吧,算我拜託你。」他苦澀地請求,這輩子,他不曾為了自己求過任何人,但為了她,他願意。

  于聖修的反應是大翻白眼,臉色陰晴不定,顯然不想再多忍耐一秒鐘。

  他衝進廚房,直接下逐客令。「妳回去!葉茵茵。」

  她正切著菜,聞言,身子一僵,揚起慘白的臉,唇角勉強牽著一絲笑。

  「怎麼了?聖修,你不喜歡吃巧克力蛋糕嗎?還是我另外烤一個……」

  「不是蛋糕的問題,是妳!我不想見到妳,請妳離開。」

  殘酷的言語如冰雹,在她身上擊落點點傷痕,她顫抖著,不許自己忘了微笑。

  「我知道你不想見到我,你放心,等我們切完蛋糕我就走,我不會待太久,再一個小時,好嗎?」

  他凜眉不語。

  她當他是答應了,捧起一籃剛洗好的草莓。「這個,你最愛吃的,記得嗎?以前你最喜歡拿草莓沾著糖霜吃,還有香檳,我也買來了,在這裡,你要打開嗎?」

  他一動也不動。

  「那我來開,我很會開香檳喔,你跟學長每次開香檳都會噴得到處都是,可是我不會,我……我來開。」

  她握住香檳瓶,撕開錫箔紙封套,想轉開軟木塞上的鐵絲網,卻因為手指顫動得太厲害,怎麼都除不掉,反而劃傷了手。

  鮮紅的血珠迸出,她怔望著,楚翊走過來,抽一張面紙,默默替她擦拭。

  「我沒事。」她連忙抽回手,強笑著。

  「我來開。」楚翊接過香檳瓶。

  「不用,我來就好。」她想搶回來。

  爭奪之間,玻璃瓶落了地,敲碎一角,金黃色的液體冒著氣泡溢出來。

  葉茵茵只覺自己的心房,仿佛也冒著氣泡,源源不絕,一顆推一顆,幾乎要擠爆胸口。

  「我再……再去買一瓶。」她倉皇旋身。

  「不用了!」于聖修厲聲喊住她。

  她凝住。

  「我不想喝香檳,也不想吃草莓,蛋糕也沒興趣,妳饒了我吧,我拜託妳快點離開可以嗎?」

  她全身發冷,雪花,靜靜地在她的世界裡飄。

  「坦白跟妳說,妳讓我很困擾。」一字一句,都是最冰冷的刑具,折磨她。

  她命令自己熬下去,踉蹌著來到客廳,翻出提袋裡的圍巾,遞給他。「至少,收下這個好嗎?」

  他不記得她沒關係,討厭她也無所謂,她只希望他能收下這份禮物,這是她的心意,是她一針一針密密織成的柔情。

  「我不要。」他冷淡地撇過臉。

  圍巾,無聲地落地。

  「我不需要妳給我的任何東西,我也討厭這個顏色,如果妳真的愛我,怎麼會不曉得我討厭的顏色?」說著,于聖修驀地大步踅回房,拿出一條橘黃色的圍巾走出來,鮮亮的色調刺痛她的眼。「妳看這個,這顏色才適合我,又活潑又顯年輕。」

  「可是你……你以前不喜歡那麼亮的顏色啊。」她怔怔地注視著那圍巾,眼神空洞,胸口也空洞。「你以前最喜歡灰藍色,你說過的,這顏色很有氣質。」

  「是嗎?我忘了。」他冷冷一哂。「老實告訴妳吧,這是我女朋友送給我的,妳看到這牌子沒?是名牌的,她花了很多錢買的。」

  「可這是我親手織的……」

  「那又怎樣?現在都什麼時代了,妳以為男人收到親手織的圍巾就會高興嗎?我可不想戴一條新手的習作品上街,多難看!」

  原來他並不喜歡親手織的圍巾,原來她送的圍巾只會令他丟臉。

  葉茵茵木然地想。

  「還有,順便告訴妳一聲,我跟曉君就快結婚了。」

  「你要……結婚了?」她悚然一震,笑花在唇畔半萎。

  「對,所以拜託妳不要再來糾纏我,免得破壞我的婚姻!」于聖修絕情地撂話。

  葉茵茵聞言,臉色雪白,楚翊則是倒抽一口氣。

  有必要這麼過分嗎?就算不想給子任何一分遭人誤解的溫柔,也無須如此全然地殘忍。

  他看不下去了,旁觀著她讓前男友作踐,他只覺胸口緊窒,無法呼吸。

  為何她還勉強自己笑,為何她還痴傻地期待著死去的愛情復生?為何她甘願遭人如此凌遲?

  她太傻,真的太傻!

  「我們走!」他又氣又心疼,一把攬住她。「茵茵,我們回去。」

  她倉皇搖頭。「我不能走,學長,圍巾……聖修還沒收下……」

  「他說他不要!妳沒聽見嗎?」他惱怒地拾起圍巾。「我們走吧,人家已經那麼明白趕妳走了,難道妳還賴著?」

  「可是他……他要結婚了。」她酸楚地低語。再不快點喚回他的記憶,她就會真的完全失去他了!

  她強忍哽咽,轉頭望向一臉不耐煩的男人,鼓起最後的勇氣追問:「聖修,你真的完全不記得以前的事了嗎?連一點點都想不起來嗎?」

  只要一點點。她祈求地凝望他。哪怕他想起的只是最細微末節的小事,她也能抱著一線希望啊!只要一點點,拜託,就一點點……

  「我說過了,我什麼都不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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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放開我,我求你放開我,學長……」

  葉茵茵抗議著、祈求著,拚命想掙脫楚翊,但他臂膀圈鎖住她,箝制住她,不讓她奔回于聖修的住處。

  他一路拖她下樓,來到停在巷口的跑車前,打開車門,不由分說地將她推進車廂,然後迅速來到另一邊的駕駛席,坐下,落上車鎖。

  葉茵茵開不了門,只好懊惱地回眸。「學長,你讓我下車!」

  他不理她,徑自發動引擎。

  「學長!」她憤慨地拉高聲調。

  他也怒了,粗聲大氣。「讓妳下車做什麼?回去再找聖修嗎?他已經不愛妳了!他說得那麼明白,難道妳還不懂嗎?」

  「我要問清楚……」

  「還問什麼?他只會繼續糟蹋妳!妳能不能醒一醒?茵茵,他已經不愛妳了,他不要妳了!」殘酷的咆吼如野獸的利爪,撕裂葉茵茵。

  她痛得身子一縮,反射性地屈臂環抱自己,保護自己。

  「他只是……忘了而已。」她喃喃低語,與其說是辯駁,更像是在說服自己。「他不是故意失去記憶的,不是真的不要我,他只是忘了我們的過去而已,如果他想起來了,他就會 」

  「就會怎樣?回到妳身邊嗎?妳忘了他剛說要結婚嗎?他要跟那個女護士結婚了!」

  不贊同的目光銳利地割傷她,她別過臉,忍住翻湧而上的淚水。「我知道啊,所以我一定要跟他說清楚。」

  「妳還想說什麼?」楚翊心一扯,重重嘆氣,索性停下車,轉過身來面對她。「茵茵,妳怎麼到現在還不明白?」

  「我明白的。」她細聲細氣地反駁。「他只是忘了而已,只是不記得而已,只要他能想起以前的事……」

  猿臂猛地攫住她下頷,強迫她轉回容顏,她顫顫地揚睫,迎向一雙烈火熊熊的眼。

  火眸的主人,磨著牙,氣惱地發飆。「我真想打妳兩巴掌,葉茵茵,看妳會不會清醒一點!」

  「那你打我吧!」她也希望誰來打醒她啊!如果只要幾個耳光,便能令她拋卻遭愛人遺忘的痛苦,她甘願領受。「你打我,學長,打我沒關係,你打我啊!」

  她忘情地吶喊,淚珠盈然落下,拉起他的手,撫上自己頰畔。

  碰觸到那冰冰涼涼、毫無一絲溫度的臉頰,楚翊胸口氣血一翻,直想仰天狂嘯。

  要他怎麼打她?怎麼捨得打下去?她已是全身傷痕累累,他又怎捨得再添上一筆?

  「茵茵。」他啞聲喚,撫摸著她的頰,眼神沉鬱不忍。「妳怎會這麼傻?妳那麼愛聖修嗎?真的沒有他不行嗎?」

  她不語,貝齒咬著唇,唇在一腔寒意中顫抖。

  「他那樣侮辱妳、作踐妳,為什麼妳都不生氣?為什麼妳還能勉強自己笑,假裝不在乎?妳是笨蛋嗎?」

  她依然沉默。

  他得不到她的反應,卻能從她緊繃的臉部線條猜出她正強忍著啜泣的衝動。

  他驀地展臂,將她擁入懷裡。

  這既柔弱又剛強的身軀啊!教他心疼不已。「妳醒醒吧!茵茵,不要再撐下去了,妳該醒了,早該醒了!」

  沒有一種笑是鐵打的,沒有一種情可以歷經風雪折磨,還永遠不死 兩年了,還不夠她憑弔一段逝去的愛情嗎?還不夠迫使她承認,情已死愛不能復生嗎?她還要將自己困在過去多久?她不能永遠將時間定格在那一天!

  「妳應該繼續往前走,妳必須往前走。」他捧起她臉蛋,溫柔又急切地勸慰她,她仍是無語,唯有迷濛的眼,反照著對這人世的無奈與執著。

  他心口一絞,痛不可抑。

  「妳是傻瓜,葉茵茵,妳氣死我了。」他語音沙啞,單手撐住她玉頸,方唇,無聲地吻上她。

  他吻得極輕極慢,仿佛怕吻重了一分,會揉碎了那脆弱的櫻瓣,又怕吻急了一秒,會驚飛了春天的玉魂。

  他不敢吻太重,更不敢吻太急,他自知這個吻偷得魯莽,所以格外小心翼翼。

  但他,還是嚇著她了,在最初迷離顛倒的一刻過去後,她推開他,睜著驚惶大眼。

  「學長,你這、這是……做什麼?」她語不成調。

  他凝視她,凝視著她被他吻得水潤的紅唇,以及兩片染上霞色的芙頰,胸口忽地滿滿地漲著、撞擊著。

  「你嫁給我吧,茵茵,嫁給我。」

  葉茵茵全身凍住。「你說什麼?」

  「我要妳嫁給我!」他熱烈地重申。

  她驚呆了,霞色瞬間自臉頰褪去。「學長,你這是……求婚嗎?」

  「沒錯,我向妳求婚!」楚翊忽然頓住,察覺自己話說得太快,心意太急,焦躁地扒發。「不,我太急了,應該先追求妳才對,應該先請妳當我的女朋友,對,應該這樣才對。」他揚起星亮的眸,重新提出請求。「茵茵,忘了聖修,跟我交往吧!」

  她瞪他。「學長你瘋了嗎?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我很清楚。」

  「可是你已經有女朋友了啊!」

  「我已經跟她分手了。」他慎重地解釋。「來這裡以前,我已經跟她說清楚了,從此以後各走各的路。」

  「你真的跟她分手了?」她遲疑地問。

  「對,所以跟我交往吧!我會對妳很好很好,不會讓妳受任何委屈,我會把妳捧在手心裡,像捧著玻璃娃娃那樣地疼,妳相信我!」他握住她的手,掏心掏肺,宛若要將壓抑多年的情感一股腦兒傾訴出來。

  她卻是不可思議地瞪著他。

  這是怎麼回事?一定是哪裡搞錯了吧?他是學長耶,他們一直是那麼要好的朋友,他怎能夠莫名其妙跟她求婚?

  他一定是弄錯了!

  「我不能,學長,不能這樣。」

  「為什麼?」她毫不考慮的拒絕傷了他。「我不夠好嗎?」

  「因為……因為你是學長啊!」她苦惱地喊。「我們不可能是情人啊!」

  「為什麼不可能?」他執意要一個理由。

  她卻無法說明,只能不住搖頭。「就是不可能啊!」

  「為什麼?」

  「因為……」她說不明白,淚眼朦朧。「我求求你,不要再說了,不要為難我。」

  他一怔,滿腔澎湃的熱血頓時冷卻。「我為難妳?」

  她顫然頷首。

  他心一沉。

  「學長,你忘了你剛剛說的話吧,好不好?我就當沒聽見,就當你什麼也沒說,好不好?」

  她急切地請求,一字一句,都像最凌厲的刀鋒,割下他心頭肉。

  她要他,忘了。

  她以為他不想嗎?如果可以,他寧願遺忘的人是自己。

  「我忘不掉,很抱歉,出車禍的人不是我,我沒有失去記憶。」楚翊眼神黯淡,嘴角淡淡地,牽起一絲連他自己也未察覺的自嘲。

  葉茵茵一震。

  「其實我也想過,如果兩年前出車禍的人是我,如果是我失去記憶,對我們三個來說,或許是最好的結局吧,妳跟聖修能夠快快樂樂地結婚,我也可以不再牽掛妳。」

  「這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她還不懂嗎?

  他冷冷一哂,忽然覺得自己多年的單相思顯得很可笑。

  他口口聲聲要她放棄執著,其實他自己呢?不也同樣蠢到極點?

  「妳真的以為我是那種見一個、愛一個的男人嗎?妳真以為我對任何一個女人,都會像對妳這樣嗎?妳真的以為,我只把妳當成普通的學妹嗎?」他澀澀地擲落連串質問,每一句,都像要問進她心底,下許她逃避。

  「不要說了!」她慌亂地閉上眼,搗住耳,不想看也不想聽。「我求你不要再說了。」

  「為什麼不說?」他悠悠地反問。「因為妳不想聽?因為妳愛的人永遠是聖修,只把我當成普通的學長?」

  「我叫你不要說了!」她氣惱地尖喊。

  這個男人太過分了!他不是學長,不是那個總愛逗她笑她、卻也待她萬分體貼的學長,他不是,他不是……

  「茵茵,我只要妳給我一句話,妳真的希望我們只做普通朋友嗎?」

  「不可以嗎?」她張開眼。「學長,我們不可以只當朋友嗎?不可以像以前一樣嗎?」

  他凝望著那滿蘊傷感的水眸,良久,微微頷首。

  「當然可以,沒有什麼不可以的。」冷冽的嗓音宛如由遠方傳來,聽不真切,卻確確實實地冰凍了她的耳。「全聽妳的,妳怎麼說我就怎麼做。」

  她惶然,背脊竄冷,隱隱浮現不祥的預感。

  「不過妳要記住,這是妳的要求,我只是照妳說的做。」

  有什麼東西,崩裂了,那聯繫著她與他的世界的,某種東西……

  她驚懼地凝視他無表情的臉,初次發現,原來總是溫暖地對她笑著的學長,也有如此冷漠的一面

  「不要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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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懲罰她。

  她知道,這是懲罰。

  經過一個週末,禮拜一剛進辦公大樓,葉茵茵便在電梯口碰見楚翊。

  她站在電梯外,他站在電梯裡,四目交接,她顯得尷尬,他卻一臉冷漠。

  「早,學長。」她細聲細氣地打招呼。

  「早。」他淡淡頷首,連一個字也不肯多說。

  她心一沉,默默進電梯,跟著,一群人擠進來,她與他分別站在兩個角落,她看不見他,卻能清晰地聞到一股濃郁的芳香。

  她知道,那是他手上拿的咖啡,他有個習慣,每天早晨必到公司附近一家咖啡館外帶咖啡。

  他愛喝義式咖啡,她獨鍾卡布其諾,從前,他都會順手替她帶上一杯……今天,怕是沒有了。

  到了公司所在的樓層,兩人一前一後進辦公室,一夥同事正湊在一起交頭接耳,見他們兩人同時出現,臉上都閃過促狹的笑意。

  「BOSS、茵茵,你們來啦!」一個男同事高聲喊,精神飽滿的模樣一點都不像總會染上Monday  Blue的上班族。

  跟著,一個女同事大膽地笑問:「茵茵,妳跟BOSS,你們倆禮拜五晚上……沒發生什麼吧?」

  問是這麼問,臉上表情卻是一副「肯定有發生什麼」的調侃。

  葉茵茵一怔,片刻,倏地領悟同事們心裡想些什麼,粉頰頓時窘紅,她暗暗瞥了楚翊一眼。

  同事們察覺她的視線,臉上笑意更濃,十幾道目光跟著往楚翊身上集中。

  後者卻冷著一張臉,開始點名。「小張,你的模型做好了嗎?莉雅,新客戶接洽得怎麼樣了?Alex,你的提案不行,客戶跟我抱怨好幾次了,你到底打算怎麼解決?Amanda,妳……」

  糟糕,踩到地雷了!

  眾人你看看我、我瞧瞧你,愁眉苦臉,都不知平素幽默風趣的總經理怎麼忽然變得如此嚴肅,總之情況不妙,快快作鳥獸散為妙。

  沒幾秒時間,一干人等一哄而散,楚翊轉向葉茵茵。「半小時後,妳跟Amanda進來會議室開會。」

  「是。」她點頭,靜靜回座位。

  坐她旁邊的Amanda旋轉著椅子湊過來。「BOSS怎麼了?今天吃了炸藥啊?」

  葉茵茵苦笑。

  他不是吃了炸藥,只是對她生氣。

  她很清楚,只是不曉得該如何彌補兩人之間的嫌隙……

  半小時後,她和Amanda一起進會議室,秘書已在會議桌上擺上一份份資料,楚翊和兩個企劃部同仁已經坐在裡頭了。

  「我們開始吧!」楚翊宣布。

  一個企劃部同仁立即將PPT文件投影上螢幕,簡報剛接到的新案子,這回的客戶是一家全球知名的軟體公司,要求巨細靡遺,時間又給得倉促,十天內就要看到圖稿。

  簡報完畢,楚翊也不多說廢話,直接挑明。「這個Case我跟其他合夥人商量過了,想交給茵茵負責,妳沒問題吧?」

  詢問的目光朝葉茵茵投來,她毫不猶豫地點頭。

  上司願意將如此重要的任務交付給她,表示信任她的能力,她當然要全力以赴。

  「很好。」楚翊滿意地勾唇,轉頭望向Amanda。「妳以前做過類似的案子,妳來協助茵茵組一個Team。」

  「是。」

  「茵茵,明天中午以前把工作進度表交給我。」

  「好。」

  「那今天先這樣。」

  宣布散會後,幾個同事陸續離去,葉茵茵留在原位,遲疑地望著楚翊。

  「有事嗎?」他注意到她欲言又止的目光,劍眉一挑。

  「學長,我 」

  敲門聲響起,總經理秘書笑著現身。「BOSS,客人來了。」

  「我馬上過去。」楚翊起身離去,沒再多看葉茵茵一眼。

  她茫然,好片刻只是呆坐著,許久,她才振作起精神,回到工作崗位上,心神不寧地翻閱著新客戶的資料。

  還未理出頭緒,轉眼已到午餐時刻,同事們三三兩兩成群出外用餐,不少人邀葉茵茵一起去,她都搖頭拒絕。

  等到辦公室人去得差不多了,她才彎下腰,從桌下的提袋裡取出兩個餐盒。

  餐盒裡,是她今天早起做的日式煎蛋卷,以及各色壽司,都是楚翊喜愛的口味。

  她是刻意做來請他吃的,她想,也許可以藉此向他表達求和之意。

  總經理室的方向傳來一陣騷動。

  是他嗎?

  她心跳地揚起眸,瞳底映入的卻不是他瀟灑的身影,而是一個企劃部的女同事。

  「咦?茵茵,妳還沒去吃飯嗎?」

  「嗯。」她微微一笑。

  「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去吃?」

  「不用了,我有帶便當。」

  「喔。」女同事聳聳肩,也是隨口問問,並不期待她真的會答應,她回眸,朝後頭走來的男人嫣然一笑。「BOSS,我要吃義大利面,你買單喔。」

  「那有什麼問題!」伴隨著清朗嗓音出現的,正是葉茵茵一心盼望的男人,他一面穿上帥氣的黑色風衣,一面朝對他撒嬌的女同事曲起一只臂膀。

  她會意地勾住他。

  「我也要!」快步跟過來的是楚翊的秘書,不甘示弱地勾住他另一邊臂膀。「BOSS,你不能偏心,要請客就兩個都請。」

  「好好好,兩個都請,小Case。」楚翊一左一右,勾著兩個盈盈笑著的美人。

  葉茵茵澀著眼,怔望這一幕。

  明知三個人只是打趣玩鬧,不涉情愛,但見他公然和其他女人如此親暱地勾肩搭背,她心口,仍是隱隱一痛。

  凌銳的眸刀射過來,她下意識地傾前身,擋住桌上的兩個餐盒。

  「妳不去吃飯嗎?」他問,冷淡的聲調聽不出一絲關懷的成分。

  「嗯,我現在還不餓。」她勉強自己保持微笑。「待會兒再吃。」

  「別餓過頭了,萬一暈倒了,公司還得叫車送妳去醫院,多麻煩。」他牽唇,似笑非笑。

  「哇!BOSS,你說話怎麼這麼毒啊?」

  「對啊,哪有老闆這麼殘忍的啊?」

  「拜託,我開玩笑的,妳們還真的信啊?」

  「當然知道你是開玩笑的啊!呵呵……」

  三人妳一言、我一語,說笑著離去,笑語聲漸不可聞,終於,空氣凝成一片絕對的靜寂。

  葉茵茵聽著自己無聲的呼吸。

  真的是開玩笑嗎?或許吧,但她能聽出他的弦外之音。

  他是告訴她,以後要自己照顧自己了,他不會再像從前一樣時時牽掛著她,因為他是老闆,她是下屬,他們不過是普通的朋友關係。

  對,只是普通朋友而已。

  葉茵茵顫著手,掀開餐盒,拈起一塊日式煎蛋卷,送入嘴裡。

  做蛋卷的時候,她灑了一點鹽,卻灑了更多糖,因為他喜歡那種淡淡的咸味中微妙的甜蜜。

  他總是說,這世上他最愛吃她做的日式煎蛋卷。

  他是不是不會再吃了呢?

  葉茵茵捧著頭,感覺太陽穴附近的脈搏微妙地抽痛著,是因為這幾天都沒睡好的關係嗎?她覺得好難受。

  下午,她擬出粗略的企劃書,邀了Amanda和幾個部門同事進小會議室討論新的案子,一連開了三個多小時的會,才大致分配好任務。

  結束會議後,早過了下班時間,她回到座位,感覺肩頸僵硬,胸口窒悶,頭也更痛了。

  Amanda見她臉色不對,憂心地靠過來。「茵茵,妳沒事吧?是不是身體不太舒服?」

  「嗯。」她甩甩頭,勉力揚起唇。「頭有點痛。」

  「還好吧?」

  「沒關係,吃顆止痛藥應該就沒事了。」說著,她拉開抽屜找頭痛藥。

  Amanda看著她找藥、吞藥,秀眉顰起。「茵茵,妳老實說,妳跟BOSS之間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我看你們兩個今天好像怪怪的。」

  葉茵茵心跳一停。「哪有?妳看錯了吧?」

  「別瞞我了!」Amanda下贊同地瞇起眼。「不只我看出來,大家都覺得奇怪好嗎?我們本來還在想禮拜五晚上BOSS送妳回家,你們感情會更進一步,怎麼好像反而變糟了?」

  直率的評論驚壞了葉茵茵,連忙搖手。「你們在亂想什麼啊?我跟他……我們只是朋友啊,他是跟我念同一所大學的學長。」

  「所以呢?」  Amanda雙手環抱胸前,一副等著看她要如何編造說詞的神態。

  她窘迫地暖了臉。

  「你們就只是學長跟學妹?」

  「當然不只是這樣。」她細聲回應,頓了頓。「他還是我的老闆。」

  Amanda眼色複雜,有些懊惱。「什麼嘛!茵茵,妳在耍我嗎?」

  「我哪有?」她裝傻。

  Amanda不滿地歪撇紅唇,還想再說什麼,眼角忽地瞥見一道人影。

  「啊,BOSS出來了。」她揚聲。「BOSS,你要回去了嗎?」

  「嗯。」楚翊走過來,雖是工作了一整天,仍是顯得精神奕奕,嘴角勾著一貫帶著幾分邪氣的笑。「晚上有個約會。」

  「跟女人嗎?」Amanda追問。

  「廢話!」他假作不悅地翻白眼。「難道我還跟男人約會?」

  「可是……」Amanda無言,看看若無其事的楚翊,又看看低垂羽睫,一語不發的葉茵茵。

  氣氛如此尷尬,這兩人……說他們之間沒問題才怪!

  看來她這個電燈泡還是識相點先閃為妙。她澀澀一笑,站起身。

  「我先下班嘍。」

  楚翊和葉茵茵沉默地目送她頹惱的背影,然後,兩人同時調回視線,四目相接。

  一股奇詭的電流驀地竄過,葉茵茵臉色刷白,全身忽冷忽熱,如冰凍,又似火灼,肌膚漫開薄薄涼汗。

  「茵茵。」他忽然低聲喊。

  她一顫。「什麼事?」

  他不語,湛深的眼潭,浮著她不能理解的暗影。

  他想說什麼?他是不是注意到了?他終於發現她身體不舒服了嗎?

  他會送她回家吧?就像從前一樣,一面叨念著她不懂得好好照顧自己,一面付出體貼的關懷。

  她凝睇他,瑰唇輕顫著,水眸映亮一絲期盼

  「明天記得把進度表交給我。」

  他冷冷拋下一句,而她在鋼絲上危險懸吊的心,瞬間跌落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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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茵茵大病了一場。

  也許是這陣子工作真的太累了,又或者是情緒起伏過於劇烈,她的身子忽然負荷不住了,發起燒來。

  她吞了粒退燒藥,躺在床上,氣息急促,盜汗漣漣,蓋上棉被嫌太熱,掀開一角又太冷,輾轉反側,怎樣都不舒服。

  隔天早晨,她記掛著要交給楚翊工作進度表,強撐著下床,走沒兩步,便暈眩不止,她扶著額頭蹲下,知道今天大概是沒辦法進公司了。

  她打電話向公司請假一天,又倒回床上蒙頭大睡。

  不知昏睡了多久,一串急促的鈴響鬧醒了她,她迷濛地睜開眼,半晌不知所以,然後,她總算神智清醒。

  是電鈴聲,有人來了。

  會是誰呢?是他吧,一定是他來看她了!

  想著,她心韻怦然,下床時,還刻意伸手攏了攏凌亂的秀髮,套上一件長大衣,她知道自己現在臉色一定很難看,但至少儀容要整齊。

  然後她扶著牆,慢慢走去開門。

  微亮的眸,在認清來人是誰後,迅速黯淡。

  「Amanda,是妳啊。」她虛弱地吐氣。

  「不然妳以為是誰?」Amanda促狹地反問,但一見她蒼白的容顏,笑意立即斂去。「妳真的病得好嚴重,快,我扶妳回床上。」

  「謝謝。」她重新在床上躺好。「妳怎麼會來的?」

  「我聽說妳生病了。」Amanda蹙眉。「妳這種工作狂,如果不是因為病到不行了,絕不會丟下工作不管。」

  「呵。」她苦笑。

  「妳吃過沒?我帶了一些清粥小菜過來。」Amanda秀了秀手上的提袋。

  她搖頭。「我沒胃口,吃不下。」

  「那怎麼行?一定要吃點東西啊!不然吃點水果吧,我打蘋果泥給妳吃。」

  蘋果泥?

  葉茵茵怔住,想起有一回楚翊發燒,也是什麼都不想吃,當時,她便是將幾顆紅蘋果打成泥,餵他吃。

  當時他開玩笑,說哪天她病了他也這麼服侍她,但……

  「哪,給妳。」Amanda將打好的蘋果泥盛在玻璃盅裡,遞給她。

  她吃了一口,雖然唇腔裡的味蕾幾乎全部失去了作用,但仍隱隱約約嘗到一絲酸甜。

  又酸又甜,當時楚翊嘗到的,也是這樣的滋味嗎?

  她愣愣地想著,在Amanda的盯視之下,吃完了大半盅。

  「對了,」臨走前,Amanda忽然提起。「BOSS交代,要妳在家多休息幾天,不必急著回公司。」

  「他知道我生病了嗎?」

  「嗯。」

  他知道卻不來看她。葉茵茵頓時悵惘,胸臆間漫開一股難以言喻的苦澀。看來他是真的打算跟她劃清界限了。

  「我明天就去上班。」她深吸一口氣,偏是倔強地拒絕楚翊的提議。「這個Case很趕,我們動作要快一點。」

  「這個妳不用擔心,BOSS已經說了,這個Case換成我當組長,妳可以放輕鬆點,等病好了再加入小組工作。」

  輕描淡寫的轉述,聽入葉茵茵耳裡,卻似雷神自天際劈下的一道怒吼,震得她暈頭轉向

  「妳說什麼?學長 BOSS要換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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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什麼要換掉我?」

  顧不得燒還沒全退,葉茵茵強拖著酸軟疼痛的身子,一早便衝進楚翊辦公室,激動地質問他。

  後者沒料到她會忽然出現,無言地瞪她。

  「把Case還給我!我已經來上班了,很快就會趕上工作進度。」她強調,極度沙啞的聲嗓覦高音時顯得破碎不堪,染紅的頰更明白透露她身子尚未痊癒。

  楚翊瞪視她,湛眸似火燒灼,一字一句都像卡在齒輪上,好不容易順利吐落。

  「妳太累了,才剛結束一個大案子,又接新任務,身體當然負荷不了。」

  「我可以負擔的,請讓我做!」

  「我不是不讓妳做,只是要妳卸下組長的職務而已,等妳病好了隨時可以加入小組工作。」

  「可是我想當組長!你不是說過,就算有天賦的才華也要經驗來磨嗎?我需要更多的經驗!我可以做到的,你相信我!」她仍是堅持著不讓步。

  他擰眉。

  她凝望他緊凝的眉宇,試圖在其中找一絲軟化的痕跡,但找不到,她看到的只有全然的冷酷。

  她心一沉。「不要這樣對我,學長,不要連我現在唯一擁有的都奪去,我知道你很氣我,可是請你……不要這樣對我。」

  他應該懂的,工作對她而言有多重要,自從失去聖修後,兩年來,她一直是藉著不停忙碌來麻痺自己的啊!

  他應該懂的,不是嗎?

  但他似乎不懂,又或者,他不想再去理解。

  「我已經說得很明白了!」他面無表情地重申,面無表情地在她心上烙下一道傷。「這次妳做Team  member就好,組長是Amanda。妳現在馬上回家,公司不需要一個抱病的人強撐著工作,妳沒那麼重要,快回去休息,這是總經理命令!」

  總經理命令。

  葉茵茵聽著,忽地想笑。

  是總經理,不是學長,是她必須聽從吩咐的上司,不是她可以任意撒嬌的知心朋友。

  這是懲罰,她知道,因為她太不知感激,所以他重新界定了他們之間的關係,收回了所有曾經給她的特權。

  從前那每天都會自動出現的熱咖啡,那只要她一蹙眉,便會急急送上來的問候,那些溫暖的玩笑與體貼的呵護,都不是給普通朋友的,那都是一個男人,給一個女人,最特別的待遇。

  現在,他全部收回去了,徹徹底底,一點不留……

  「是,我知道了。」她木然地接受了他的安排,不再抗議。

  楚翊盯著她宛如一尊瓷娃娃,雪白無情的容顏,驀地一咬牙。

  「上次妳負責的客戶這禮拜五要辦聖誕Party,給我們兩張邀請函。」他拉開抽屜,遞給她其中一張。「我會去,妳也一起去。」

  她接過邀請函,看都不看一眼。「這也是總經理命令嗎?」

  毫無溫度的問話瞬間冷凍了周遭的空氣。

  「沒錯。」楚翊語調淡漠。「所以禮拜五以前,妳的病一定要好起來,聽到了嗎?」

  「聽到了。」她漫然點頭,旋身離去,飄飄然的背影,一直在楚翊眼前繚繞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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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簾外,下著一窗細雨。

  葉茵茵坐在窗台邊,發呆。

  這幾天,她臥病在家,什麼事也不能做,不是因為身子太疲累,而是Amanda堅決帶走她的筆記型電腦和所有工作文件,要她專心養病。

  她雖然有些氣Amanda多管閒事,卻也深深地感動。

  畢竟同事兩年,她知道Amanda是真的關懷自己。

  反觀另一個人,就只有兩個字「絕情」來形容了,從她生病至今,他不聞不問,不來探望就罷,連一通電話也沒打。

  真的,很過分。

  葉茵茵捧起Amanda送來的小盆栽,說是生病的人多看看綠色植物心情會好些,她撫摸拱在粗枝大葉中一朵顯得嬌弱的小花,感激Amanda的細心,卻更怨楚翊。

  他這還算是朋友嗎?還算是從認識她以後,就特別疼她的學長嗎?就因為她不肯答應他的追求,他就如此懲罰她?

  小器!這男人器量好狹窄。

  他怎麼可以這麼對她?怎麼可以!

  葉茵茵放下盆栽,額頭抵在窗玻璃上,窗外,世界一片迷濛,窗內,她的心房亦迷濛。

  她看著煙雨濛濛,驀地,不知哪來的衝動促使她伸手拿起無線電話,撥號。

  鈴聲數響,他接起電話。「餵。」

  她聽著那熟悉的聲嗓,顫顫握著話筒,找不到說話的勇氣。

  「是……茵茵嗎?」他啞聲問。

  淚意在喉間洶湧。「嗯。」

  「有什麼事?」

  為什麼不理她?為何要對她如此無情?

  她好想問,卻問不出口。「明天的聖誕Party,真的要去嗎?」

  「有問題嗎?」

  「我不想去。」

  他沉默半晌。「妳身體很不舒服嗎?」

  「不是。」

  「明天晚上有事嗎?」

  「沒有。」

  「那為什麼不想去?」

  「因為……」我很氣你,所以不想聽你的話!「我覺得很麻煩,明天晚上一定到處人擠人,坐車過去很不方便,除非 」

  「除非怎樣?」

  「你來接我。」話方落下,葉茵茵恨不得立時咬下自己的舌頭。

  她在說什麼?她怎會提出這樣的要求?如此任性,仿佛一個女人對她的男人撒嬌。

  丟臉,實在太丟臉,她想掛電話,想當這件事沒發生過 老天!他會怎麼想她?

  她懊惱地咬住唇。

  「我不能去,明天我得先去接我的女伴。」

  清冷的拒絕,如冰雪,凍住她,她眼前空白,一時無語。

  對啊,她怎麼沒想到呢?是Christmas  Party呢!他當然會攜伴參加,憑他萬人迷的程度,不愁找不到美女相陪。

  她怎會那麼笨呢?

  「茵茵,妳怎麼不說話?」他聲調隱隱透出一絲急促。「如果妳堅持,我當然可以順道 」

  「不用了!」她冷冷截斷他。「我自己可以去。」語畢,她迅速掛電話,不想也不敢聽他的回應。

  話筒,自她顫抖的掌間跌落地,砰地一聲,敲痛她的心,她深呼吸,一次又一次,黑暗仍放肆地在她眼前蔓延。

  她討厭他!

  討厭、討厭、討厭極了!從來不曾這般怨恨一個人。

  他好狠,好殘酷,虧她一直把他當成最尊敬的學長,最知心的朋友,他卻如此待她!

  葉茵茵握拳,氣惱地搥打窗玻璃,一記又一記,幻想著自己搥打的是那薄情男子的胸膛。

  她要打扁他!

  但,腦海中他瀟灑的形影還未打扁,滿腔的怨憤卻已散開,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說不出的落寞。

  她惆悵地停下手,前所未有的孤寂感,以排山倒海之勢,佔領她全身。

  她掩落羽睫,眼眸酸澀著,卻流不出眼淚。

  聖修剛失憶的時候,她雖然深陷在悲慟裡,卻不曾感到孤單,因為不管她怎麼苦怎麼哭怎麼糟蹋自己,都有個人,默默在身邊陪伴她。

  現在,那個人離開了,失去了他的陪伴,她才恍然領悟從前那些瘋狂自虐的行舉其實都是某種形式的撒嬌。

  因為她知道有人會心疼,所以肆意作踐自己。

  「學長,我好恨你。」她喑啞地低語。

  因為他讓她哭不出來。

  如果一個人哭泣,沒有人在乎,也不能博得誰的愛憐,那麼流淚又有何意義?

  葉茵茵淒然揚眸。

  窗外,雨絲仍是紛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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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下雨了。

  楚翊掛回話筒,好片刻,只是雙眼無神地盯著窗外煙水迷濛,這幾天不知怎麼回事,雨老是落不停,病人看了想必心情很差吧。

  思及此,他一聲嘆息,按下內線,叫進Amanda。

  她一進門,便笑意盈盈地開口:「我知道,BOSS,你又要叫我下班後順便去探望茵茵,對吧?」

  他表情一僵,兩秒後,低啞揚嗓。「麻煩妳了。」

  「沒問題!」Amanda乾脆地接下任務,但也不忘虧老闆兩句。「真不曉得你在ㄍ ㄥ什麼?明明就擔心人家擔心得要命,卻還要裝作不在乎,嘖!」

  對屬下的調侃,楚翊無法辯解,只能自嘲地嘆息。「總之,我欠妳一次。」

  Amanda笑。「盆栽送了,電腦沒收了,維他命C片也交代她吃了,BOSS還有什麼要交代的?」

  不出她所料,他彎腰拾起一個運動背包,一一取出藏在背包裡的物品。

  「這兩瓶是現榨的橙汁,妳帶去給她喝,這幾顆蘋果,妳記得一定要 」

  「我知道,一定要打成泥,對吧?」Amanda戲謔地接口。

  楚翊苦笑。「對。」頓了頓,繼續說明。「這是情境音樂CD,可以幫助入眠,妳放給她聽吧,還有這個……」

  隨著他把東西一樣一樣翻出來,Amanda眼睛愈睜愈大,終於,揶揄在她眼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感佩與同情,還有,一些些苦澀。

  「BOSS,說真的,以前都沒想過你會是這麼體貼的男人耶,簡直是天上有地上無,絕世好男人嘛!」

  可惜這樣的男人愛的不是她。Amanda暗暗哀嘆。

  楚翊沒注意到她曲折的心思,只覺窘迫,暖著半邊頰,咳兩聲,裝嚴肅。「妳再花言巧語也沒用,我頂多給妳三天特休,再多就沒有了。」

  「三天就很好了。」Amanda收起自憐,笑嘻嘻。「可是你要答應我,不管我什麼時候想請,都一定要准假喔!」

  「一言為定。」楚翊點頭微笑,淡薄的笑意,在Amanda離開後便如遇上烈火的雪,轉瞬消融。

  他佇立在窗邊,默然回思方才與葉茵茵的每一句對話。

  雖然她剛強地不願表現出來,但他仍是約略聽出藏在她話語後一絲淡淡的哀怨。

  她怨他。很好。

  他寧願她氣他怨他,也不願她再執迷於找回一段不可能再回來的愛情,她必須學會承認,愛情會死,愛人有一天可能會離開。

  她必須學會放手,不能一輩子抓著空泛的回憶不放。

  她恨他。最好。

  如果他的陪伴,只是縱容她繼續自憐地困在那個時空,那他就該離開,讓她學會獨自面對一切。

  他知道自己殘忍。

  但她可明白?他其實不想這麼做啊,也捨不得,但她必須走出來,得學會繼續前進。

  他但願她能明白自己的苦心,可若是不懂,也無妨。

  他不在乎她恨他,不在乎她用多麼冰冷的言語回應他,不論她看他的眼神有多空洞,他都不在乎。

  是的,他不在乎。

  楚翊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直到隔天晚上,他眼睜睜地看著葉茵茵挽著一個陌生男子出現在聖誕舞會的現場,他才痛楚地徹悟,原來自己還是很、在、乎!

  他嫉妒極了,看著她燦笑著與別的男人共舞,看著那男人一雙不規矩的大手在她玲瓏嬌軀上游移不定,他氣得快抓狂。

  那傢伙是誰?是她的追求者嗎?他怎麼從來沒聽說過?兩年來,動她歪腦筋的男人自足不少,但她從來都下假辭色,為何只有這傢伙特別?

  他懊惱地磨牙,眼眸噴火。

  「你怎麼了?楚翊。」站他身邊的女伴莫名地望著他鐵青的臉色。「誰惹毛你了?該不會是我吧?」她半開玩笑。

  他壓下滿腔怒火,轉向女伴,端出一貫帶著幾分邪氣的笑容,迷得對方暈頭轉向。

  「當然不是,寶貝,我怎麼捨得對妳生氣呢?」

  她輕輕一笑,水眸嫵媚地瞟他一眼。「你這人喔,說謊也不打草稿,真是天生的壞胚子。」

  「妳不就喜歡我這個調調?」星亮的眸,似笑非笑地擒住她。

  她一時情動,踮起腳尖,吻他的唇。

  他讓她在自己唇上停留兩秒,然後,不著痕跡地推開她。

  「要不要跳舞?」她嘆息地問。

  「當然要。」他斜覷正翩翩起舞的葉茵茵,握住女伴主動送過來的玉手,一把攬住她腰,優雅一旋,將她領入舞池。

  俊男美女相擁起舞總是特別引人注目,更何況還是舞技超群的楚翊,在舞池裡,他簡直就是天生的貴族,氣韻不容逼視。

  其他幾對舞者自慚不及,不一會兒,紛紛退開,只有葉茵茵和她的男伴,堅持不退。

  兩對男女,各自在舞池裡展現高人一等的技巧,誰也不肯讓誰,相互飆舞。

  急遽的運動促使葉茵茵臉頰紼紅,映襯她身上那襲胭脂色的禮服,更猶如一朵醉在春日裡的玫瑰。

  愛慕的目光紛紛投向她。

  察覺到那些垂涎的視線,楚翊暗暗火大,臉上的笑意卻一分不斂,舞姿反倒更瀟灑、更遊轉自如。

  漸漸地,葉茵茵那對跟不上了,節奏慢了,步伐也凌亂起來,但她的男伴看來也是好勝的人,不願承認技不如人,逞強地硬是打橫抱起她,想學爵士舞的招牌動作。

  結果,害她細細的鞋跟扭斷了不說,還一個不小心將她整個人摔落在地。

  氣氛頓時僵凝,樂音靜默地消失在尷尬裡,眾人不敢相信地瞪視著這一幕,驀地,笑聲爆開。

  刺耳的訕笑教楚翊全身一涼,心沉入谷底。

  他明白她的個性,雖然平時總表現得落落大方,但其實她是有些矜持的,最怕在人前出糗,今夜這一跌,偏是在滿場矚目下,她八成恨不得去撞牆吧。

  想著,他焦急起來,甩開女伴的手,就要上前扶她。

  但,遲了一步,她的舞伴已經驚慌地連連賠不是,伸手拉她,他只能澀澀地望著那男人倉皇扶起她,低聲向她道歉,她粉頰燙紅著,顯然很窘迫,卻還是淺淺笑著,不嗔不怪。

  就算當眾出糗,她仍是倔強地不許自己露出醜態,微笑地轉身離開舞池,一只鞋跟扭斷,她行走的姿態顯得踉蹌,一步一拐,他看著,心也跟著搖晃。

  從頭到尾,她不曾朝他這裡望來一眼,不曾向他求援,他卻頓時有種自己當眾背叛她的錯覺。

  「茵茵,妳別這樣……」他無助地低語,忘了身邊還有個女伴,不顧一切地尾隨她的倩影,終於,在樓梯轉角,他抓住了她。

  「茵茵!」沙啞的呼喚,震撼了她。

  她慢慢回過蒼白的容顏,眼眸在觸及他滿蘊關懷的表情時,倏地染紅。

  淡淡的一抹紅,像從傷口滴落的血,痛著他。

  「你放開我!你抓著我幹麼?」她掙扎地想擺脫他。

  他卻不肯放,緊緊將她圈在自己懷抱範圍裡。「茵茵,妳沒事吧?剛剛有沒有哪裡摔痛了?」

  「我沒事,好得很!」她尖銳地喊,掙脫不了他,更惱怒了。「你放開我!你、你不是不理我嗎?那就不要管我啊!去跟你女伴跳舞,你們那麼會跳,說不定他們還會頒個舞王舞後的獎牌給你們!」

  諷刺的言語如刀,刺得他喉頭一縮。「妳別生氣,不是這樣……」

  「那是怎樣?」她質問他,強烈的委屈和羞窘讓她的聲音變了調。「這麼多天你對我都不聞不問,現在怎麼會忽然來關心我疼不疼了?很好笑吧?是不是很好笑?我不自量力跟你尬舞,結果當眾跌得狗吃屎……」

  又冷又熱的唇,閃電般地吻住她。

  她全身頓時也忽冷忽熱,顫慄著、激動著、暈眩著,腦海一片空白,唯有感官,敏銳地感受到他的唇、他的氣息,他纏綿又霸道的擁抱。

  她真是氣極他了,更恨自己,為何一看他追上來,便不爭氣地紅了眼眶,為何一見他,便不由得想撒嬌耍任性?

  她好氣,真的好氣……

  她咬了下牙,用力別過臉。「你才剛吻過別的女人,不要碰我!」

  楚翊怔住。

  原來她都看見了?他低頭,仔細審視懷中的女人,楚楚的眸裡,水與火交融,哀怨的水與悲憤的火。

  他胸口一揪。

  原來她和他一樣,表面裝不介意,其實一直暗中注意著對方的一舉一動。

  原來,她並非無視他的存在,她其實也在乎著他……

  「你放開我,你不是不管我了嗎?你走開啦,討厭,討厭,我討厭你……」

  哽咽的嗓音聽得他一陣強烈不舍,捧起她臉蛋,落下點點細吻,方唇在那瑩膩的肌膚流連,隱隱地,嘗到些許咸味。

  是淚水!

  他惶然鬆開她。她哭了嗎?

  她垂落螓首,左手抓住他衣襟,右手握拳擂他堅硬的胸膛。「以後不准你再那樣對我了!你聽到沒?不可以不理我,我會生氣的,真的會生氣喔,我會恨你,你聽清楚,我一定會很恨、很恨你。」她嚶嚶啜泣,滿腔心酸,在依偎在他懷裡的這一刻,全數宣泄。

  他懊悔不已,從沒想過自己也會令她哭得如此傷心。「我知道了,茵茵,我不會再那樣對妳了,絕對不會了,我發誓!妳別哭了,別哭了好嗎?」

  她似貓咪,細細嗚咽著,他將她擁在懷裡,心痛得恨不能將她揉進骨子裡,用自己約血肉之軀來保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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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光,在她的委屈與他的心疼中,靜靜地前進。

  終於,她像是哭夠了,不怒下怨了,雙手鬆開,秀顏仰起。

  星淚閃進楚翊眼裡,瞬間即是永恆。

  他淡淡一笑。「不哭了吧?」

  葉茵茵一怔,驀地領悟自己方才的失態,楓頰染霜,急忙退離他懷抱,垂下臉。

  太丟臉了!她居然在他面前哭成那樣,一面哭還一面槌打他,簡直像連續劇裡撒潑的女主角。

  不過他也可惡,為何不阻止她呢?為何要縱容她那般使性子?

  她不情願地揚眸,嘟著嘴看他。

  她不知道自己這模樣看起來多嬌多俏,鼓動他心臟不爭氣地狂跳。

  他一聲嘆息,帶著幾分傷腦筋的表情仿佛接受了自己的命運 再如何掙扎,這輩子,他的心怕是拋不開她了。

  「你很過分耶。」她輕聲抱怨。「人家病了好幾天也不來看我。」

  「對不起。」他只能道歉,頓了頓。「不過Amanda說妳昨天就好很多了,為什麼不來上班?」

  原來他還是有向Amanda打聽她的情況啊。葉茵茵睨他一眼。她還以為他真的完全不管她了呢。

  「我不想去!」她撇過臉蛋。「到公司就會看見你。」

  他苦笑。「這麼生我的氣?」

  「對!」

  「現在還氣嗎?」

  「當然!」

  「對不起。」他又道歉。

  這下,反而是葉茵茵有些歉疚了,說穿了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他不過就小小跟她冷戰幾天嘛,是她自己難受得像世界末日。

  「嗯,其實我也有錯啦。」她細聲細氣地說,臉頰滾滾燒燙。

  「妳沒有錯,錯的人是我,我不應該丟下妳不管,剛剛在舞池裡也是,我應該去扶妳起來的。」

  「你如果真的去扶我,我才會生氣呢。」她不悅地瞇起眼。「我不要你的同情。」

  楚翊愣了愣,轉瞬,唇間逸出一串朗笑。的確,他方才若是對她伸出援手,只會令她更下不了臺。

  這小女人,可驕傲得很。

  他笑望她。「剛剛妳雖然跌倒了,可風度表現得很好,優雅得像淑女,高傲得像公主。」

  「算了,學長不必安慰我了,我知道自己有多糗。」話雖這麼說,她的語氣卻是輕鬆自嘲的,顯然已不介意那樁糗事。

  他欣慰地放下心,但轉念一想,臉色又凝重。「對了,跟妳來的那男人是誰?我怎麼沒見過?」

  她輕哼一聲。「那你的女伴又是誰?我也沒見過。」以牙還牙。

  「她是我跟妳提過的,那個廣告公司的經理。」

  「就是那個倒追你快一年的愛慕者?不錯嘛,你總算決定回應人家的熱情了。」略顯尖銳的嗓音裡似乎浸在濃濃的醋桶裡。

  劍眉一揚,他盯著那仿佛寫著不以為然的嬌容,好想問一句:妳吃醋嗎?

  但,不能。

  就算是玩笑也不能開,因為兩人曾經碎裂的關係好不容易修復了,他不敢冒險再鑿出一道裂痕。

  他只能無所謂似地笑著。「其實只是剛好她也接到邀請函,所以就一起來了。」

  「就這樣?」她不信。「我看她心裡好像不是這麼想吧?應該是期待著能跟你發展些什麼。」

  「那妳的男伴呢?妳打算跟他發展些什麼嗎?」他反問。

  她一窒。「他只是舞伴而已。」只是用來表示她也有人追。

  「算了,別說這些。」他識相地轉開話題。「我餓了,要不要一起出去吃點東西?」

  「可以嗎?學長不用回去照顧你的女伴?」

  「不如請妳的男伴替我照顧她吧,正好讓我把妳帶走。」

  「誰要跟你走啊?」她甩開他的手,背對他。「我才不要。這裡好玩得很,我還要多留一會兒才走。」

  「真的還要留在這裡嗎?不怕人家看到妳就想起剛剛那一幕?」他逗她。

  她聞言,一窒,氣惱地旋回身子。「學長,你真的很過分耶!世上怎麼會有你這種惡劣的男人啊?」

  她大發嬌嗔,他卻只是笑,一面安慰告饒,一面又忍不住逗她鬧她,兩人妳一言、我一語地鬥嘴。

  忽地,一道驚訝的嗓音揚起

  「你們兩個什麼時候變成一對了?」

  兩人愣住,同時將目光調向聲音來處,一株裝點得雍容華貴的銀色耶誕樹下,一雙壁人相偕並立。

  「聖修,你也來了?」楚翊澀澀地打招呼。

  「是啊。」于聖修走過來。「你們兩個也來啦?真巧。」眸光一陣交錯來回,俊唇勾起淺笑。「你們兩個……該不會開始交往了吧?」

  「我們……」楚翊遲疑地想解釋,葉茵茵卻搶先一步。

  「對,我們在交往。」

  什麼?!楚翊一震,不可思議地望向身旁神色堅定的女人。她在想什麼?

  「太好了!那真是恭喜你們了。」看得出來于聖修大大松了一口氣。「其實我老早就覺得你們兩個挺相配,能在一起最好了,真是恭喜啊。」

  「謝謝。」葉茵茵淡淡地道謝,語氣聽不出特別的起伏。

  「既然這樣,那我也順便在這裡宣布我跟曉君的婚期,我們打算過年前結婚。呵呵,有句話不是這麼說嗎?有錢沒錢,娶個老婆好過年。」說著,于聖修朝女友瞥去深情一眼,後者甜甜一笑。

  「恭喜你們。」葉茵茵首先道賀。

  「恭喜。」楚翊也道賀。

  四人又寒喧了幾句,于聖修攜著女友離去。

  葉茵茵定定地凝望著兩人消失的方向,楚翊則是定定地注視著她蒼白的側面,幾秒後,她像是察覺他擔憂的目光,回眸朝他一笑。

  「妳還好吧?茵茵。」

  「我沒事。」

  「剛剛……妳為什麼要那麼說?」

  她斂下眸,許久,悠悠一嘆。「我想,是該做個決斷的時候了。」

  「決斷?」他蹙眉,不解。

  她卻未加解釋,只是低低地吐出請求。「學長,你可以陪我去一些地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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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說,她要做個決斷。

  於是這個冬季的夜裡,他陪她走遍許多地方,每一處,都滿是她和前男友的回憶。

  她說兩年來,自己一直牽掛著這些回憶,而她最愛的人卻早已忘了,所以她決定將這些散落各處的回憶碎片收集起來,拼成一塊,然後,埋進名為「失戀」的墳墓裡。

  「其實我早就知道自己失戀了,只是一直不承認。」她澀澀地自白。「我告訴自己,聖修不是不愛我,他只是忘了我;我告訴自己,他有一天一定會想起來,回到我身邊……我是不是很笨?學長。」

  她忽地輕聲問他,他無語。

  「我知道自己很笨。」她嘆息著下結論,水眸濛濛地,凝視著前方水岸邊,一條擱淺的小船。「就像學長曾經說過的,我的愛情早已死了,我還奢望它死而復生。」

  他靜默,目光隨著她也跟著那一葉扁舟搖盪。

  「其實我很像那條船,這兩年來,一直擱淺著,沒辦法前進。」她悠悠地說,收回目光,望向他。「我早就應該繼續往前走了,對不對?學長。」

  他看著她,話說得似是瀟灑,眼潭卻映著淡淡波光,就如同兩人身旁這條河水,幽幽地含著月華的淚。

  妳是該往前走了。

  他想這麼跟她說,可不知怎地,言語卡在喉腔裡。

  也許是他等她頓悟的這一天等得太久,以至于當她願意走出來的時候,他反倒退卻了,躑躅地,不敢往前,怕踏錯一步,又把她驚回去。

  「學長,你知道這裡就是聖修跟我表白的地方嗎?你知道那時候他就是在這裡跟我說愛我的嗎?那天,月亮也跟今晚一樣,是銀色的,我還記得,記得很清楚。」

  他聽著,心谷裡回盪著她的聲音。

  他知道,他都知道,這裡對她和聖修而言代表什麼樣的意義,他很清楚,因為那晚,聖修一回家便急Call他,神魂顛倒地把一切過程全倒給他。

  他也記得,那夜他被迫執著話筒聽好友的愛情故事時,月亮是很刺眼的白色,懸在夜空一角。

  「你知道嗎?」她傷感地低語。「有時候我會想,如果那一次我沒參加社團的活動,沒去合歡山賞雪,就不會遇見聖修,不會愛上他,也不必……忍受這些痛苦了。」

  如果,他不認識她,如果,失去記憶的人是他……

  楚翊淡淡勾唇,他也曾設想過許多如果,但「如果」,是一首永不到頭的回文詩。

  「妳有沒有想過?」他望向葉茵茵,她正流著淚,淚水,在月色下瑩瑩閃光。「如果那天妳沒去合歡山,妳不會遇見聖修,也不會遇見我。」

  她怔住。

  他微微一笑。「如果那天我們不曾相遇,我不會知道,原來我的母校有妳這麼一個可愛的學妹,妳也不會知道,原來校友裡有像我這麼猖狂又白目的學長。我們不會認識彼此,今天也不會一起站在這裡。」

  他們不會認識彼此,也不會一起站在這裡。

  葉茵茵愣愣地望著眼前的男人。

  「妳會後悔嗎?如果從來不曾認識我,妳的人生,會比較快樂嗎?」

  不,她從來沒想過,如果她的人生沒有他,會是怎樣一副光景。

  「難道我的存在,不能讓妳的悔恨減少一些些嗎?」他柔聲問她。

  她怔然,頰畔的淚痕在冷冷的夜風中乾涸。

  他低啞的嗓音卻還是那麼溫暖。「其實妳這些想法,我也曾經有過,可這幾天,我一直在想,雖然我做不成妳的愛人,但能認識妳這樣的學妹,我還是覺得很幸運,很高興,我想我們還是可以繼續做好朋友,經營一段很棒的友誼,妳說是嗎?」

  他們,可以繼續做朋友。

  她咀嚼著他溫柔的言語,心頭迭著茫然。

  她奇怪自己眼前為何翳著一簾霧,這不是她的希望嗎?跟他當永遠的好朋友,一輩子的知音,不是她最大的期盼嗎?

  為何,她會覺得……有些失落?

  「抱歉,我好像說太多了。」他驀地深吸一口氣。「我送妳回家吧。」

  她沒有拒絕,心神還走在某條懸在深淵間的鋼索上。

  她坐上他的車,在他護送下回到公寓門口,下車後,他跟她道別,她陡地一陣恐慌,莫名地想留住他。

  「學長,你要不要上來坐坐?我泡一杯熱飲給你。」

  「很晚了,妳早點休息,好好睡一覺。」他拒絕她的提議,溫聲叮嚀過後,朝她擺擺手。

  她只好上樓。

  回到家,葉茵茵扭開客廳一盞立燈,投射一室昏蒙的光影,她站在光圈中央,悵惘、焦躁、倉皇,說不出的情緒層層交繞,像毛線,捆綁她、糾纏她,將她團團困住。

  錯了。

  有某道聲音在她腦海裡劈過。

  但,是什麼錯了?她想錯了什麼,錯過了什麼?她必須知道,必須找出來

  她忽地發了狂地開始翻箱倒櫃,找出一迭相本,急促地翻閱著,終於,她找到了,她和他相識的第一張照片。

  那是在合歡山上的大合照,她被一群社團同學圍繞著,聖修站在她身後,雙手在她頭上調皮地比出一對角,而他……他站在最角落,嘴角噙著玩世不恭的笑,他身旁有個女同學朝他投去仰慕的目光,他的視線卻膠著在另一邊。

  他的視線……在她身上!

  察覺這一點後,葉茵茵大驚,繼續翻動相本,一頁,又一頁,接著無助地發現,這幾年來,她人生的每一頁,都有他。

  她大學畢業典禮那天,聖修送她鮮花和髮飾,他送的,卻是一本日曆手冊,他說她長大了,不能再像從前一樣迷糊,要好好規劃自己的生活。

  中秋節,他們一群朋友烤肉玩,她忙著替聖修張羅吃食,他卻要她自己多吃點,硬把一串肉塞進她嘴裡。

  「聖翊」剛成立的時候,只是一間窩在巷角的殘破小公司,她熱心地幫忙打掃,不小心沾了滿臉灰,他笑著把她的糗樣拍下來,她嗔著拿掃把假意要追打他,他順手奪了,反而替她掃起地來。

  聖修生日,她在廚房烤蛋糕烹調食物,他賴在桌邊偷吃她剛端上的每一盤料理,贊不絕口。

  她生日,他瞞著聖修送她一套美術設計的書,每一本都是精裝彩色印刷,她愛不釋手。

  那他的生日呢?她慌張地翻相本,想知道自己為他做了什麼。

  她什麼也沒做,只是送他幾張他喜歡的音樂CD,煎了一盤日式蛋卷,他就感動地笑容燦爛,頻頻聲稱哪個男人娶了她這輩子福氣享不完。

  他真傻。回想起他曾說過的話,葉茵茵難受得眼眶泛紅。只是那麼簡單的小事就能讓他高興成那樣。

  真是傻透了!

  她顫顫地抬手,抹去眼角的淚珠,繼續看照片,讓一張張寫真喚醒過去沉睡在腦海裡的記憶。

  其實他一直都在,不論是她最快樂的時候,或最傷心的時候,他一直都在。

  他一直都在,就像這一幕幕與他之間的回憶,也存在著,只是她以前心眼蒙蔽了,看不見。

  她不敢想,有多少次她在無意之間傷了他,有多少次,當她甜蜜地談論自己和聖修的一切時,刺痛著他的心。

  有多少次,她在他身上烙下傷痕,卻還無知地笑著。

  有多少次……

  「學長!」她倏地彈跳起身,腦子暈暈然,仿佛要炸開。

  她不敢想,不能再想,她必須 對,她要去找他!

  一念及此,葉茵茵立即付諸行動,拿起皮包,衝出家門,下了樓,一打開大門,映入她眼底的景象,震撼了她。

  他還在那裡!

  在路燈下,靠在車邊,仰著頭,看著她陽台的方向,默默沉思著什麼。

  月光,無情地剪裁著他的身影,孤單單的一片,貼在夜色裡。

  葉茵茵手執著門把,身軀頓時一波波地顫慄著,如浪翻湧。

  他,竟還在樓下等著。

  他是否還渴望著,還期盼著,只是不敢僭越,怕傷了她,怕毀壞了兩人之間的情誼。

  他小心翼翼地壓抑著情感,呵護著她,卻傷了自己。

  她知道,他正對自己做心理建設,過了今夜,他永遠不會再對她提起上回那樣的請求,他會理智地守住那愛情與友誼之間微妙的分際,不再越位。

  她不會再聽見他的表白,不會再感受到他溫柔又激情的擁吻,她……她會擁有一個最棒的學長和知己,卻永遠失去他某個部分。

  她感到心痛,好痛好痛,像火在燒,刀在剜,每一滴血,都是懊悔。

  她掏出手機,按下其實一直排在第一位的電話。

  鈴聲,響破了寂靜的黑夜,他慌忙找出手機,接起。

  她聽見他焦慮的嗓音。「茵茵,怎麼了?妳沒事吧?」

  他為她著急,他一定以為,她又陷在黑暗裡一個人偷偷哭泣了。

  「我很好。」她強忍著幾乎逃竄出口的嗚咽。「學長,我……我想問你一件事。」

  「什麼事?」他小心翼翼地問。

  「你之前的Offer,還算數嗎?」

  「什麼Offer?」

  「關於你請我……做你女朋友的Offer。」

  他震住,她能看見他的手在發抖,俊容瞬間變色,然而,那慘白的唇,卻淡淡地吐出玩笑似的言語。

  「那個嘛,已經過了有效期限嘍。」

  她靜默。

  「我是說,茵茵,妳別介意。」他誤解了她的沉默,急著解釋。「我那天說的只是開玩笑,妳就當我隨便說說,千萬別放在心上!我們……永遠都是好朋友。」

  「學長,你在哪裡?」

  「我?」她突如其來的問話令他一愣,下由得再度抬頭,望向她的陽台。「我剛到家。」

  「你準備要睡了嗎?」她輕輕地問,輕輕地移動蓮步,走向他。

  「嗯。」他沒發現她,還注視著那亮著一點光的窗。「妳也睡吧,別想太多,別把我說的那些話放在心上。」

  「可是我很生氣,學長。」

  他臉色發白。

  「你怎麼可以說話不算話?還不過是一個禮拜以前的事,你怎麼可以要我忘了?」

  「茵茵,妳聽我說 」

  「學長,是你應該聽我說。」她強勢又溫柔地打斷他。「其實我剛剛一直在想你說過的話,愈想就愈覺得 」

  「怎樣?」

  「我不想只跟你做朋友。」她吐出真心。

  他驚駭。「什麼?!」

  她來到他身後,展臂圈抱住他的腰,芳頰貼在他堅強的背脊。

  他僵住,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感官,猶疑許久,才揚聲。「茵……茵茵,是妳嗎?」

  她能感覺到他全身震顫,能感覺到他原本寒冷的身軀一下子灼熱起來,沸騰著激動的情潮。

  他真的、真的很愛她。

  葉茵茵領悟著,心疼著,含淚微笑

  「學長,我可以做你的第十四號情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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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YA∼∼Happy  New  Year!」

  隨著眾人的狂歡聲爆開的,是一節節順著竹子似的高樓往上飛昇的煙花,最後,在蒼藍夜幕裡以最絢爛的姿態綻放。

  火花,映亮了夜空,映亮了河岸邊每一張興奮不已的臉孔,映亮了楚翊和葉茵茵親密相擁的身影。

  跨年夜,兩人來到大直河濱公園,站在岸邊草地上,遙望遠方台北101大樓的新年煙花秀。

  隔了段距離,煙花的璀璨不改,魅力依舊,而且少了壅塞在信義商圈附近的人潮,更能閒下心來,細細欣賞。

  來這裡看新年煙火是楚翊的主意,他知道葉茵茵不喜歡人擠人,考察了幾個地方,決定就在這一處。

  一方是直上青雲的101大樓,另一方是轉動著夢想的美麗華摩天輪,光與影,在台北的夜空玩著舞蹈,踢踏著每個夜遊客的胸口。

  心,跳動著、雀躍著、迷戀著。

  城市的住客迷戀著夜色就像情人迷戀著彼此的親吻。

  擁抱夜色,就像擁抱著情人,雖然晚風很冷,月光清泠,心口卻是滾燙著滾燙著地,融著一鍋巧克力。

  巧克力,適合沾著親吻吃,一口一口地,嘗著甜蜜,嘗著彼此舌尖的滋味,唇的滋味,濃到化不開!

  「Happy  New  Year。」離開楚翊的唇,葉茵茵很不舍,也很嬌羞,眼睫卷伏成蝴蝶的翅膀。

  「Happy  New  Year。」離開葉茵茵的唇,楚翊好悵惘,好難過,好想再把她的臉蛋捧過來,把她柔軟的嬌軀壓在身下,愛得過癮。

  可惜,河岸邊人雖不算多,畢竟也是公共場所,為免敗壞社會善良風氣,遭到警察逮捕,楚翊只好哀嘆著打消念頭,摟住戀人纖細的小蠻腰,強迫自己滅了熊熊燃燒的慾火。

  「我有禮物要送給你。」她柔聲細語。

  他臉色一亮,大為驚喜。「是什麼?」

  「你別這麼高興的樣子啦。」她睨他一眼,有些不自在。「只是一個很小很小的禮物,不是名牌,也沒花多少錢。」

  「我才不在乎是不是名牌,快給我看!」他急著催促。不論大小價格,只要是她送的,對他而言就是最珍貴的寶物。

  「你先閉上眼睛。」

  「好。」他聽命合上眼,關了視覺,觸覺卻更加敏銳,他感覺到風,吹拂過他的臉頰,感覺到她的呼吸,惱人地蘊著股甜甜的芳香,感覺到她的小手靠近他,在他涼涼的脖子上圈繞著纏綿的溫暖。

  欸,是圍巾。

  他幸福地嘆息,睜開眼,映入眸底的是她染著蘋果紅的臉。

  「是我親手織的,你喜歡嗎?」她問。

  他低下頭,紅色的圍巾就像她的臉色一般嫵媚,綿密的針腳正似她綿密的心思。

  他微笑。「當然喜歡。」他撫摸著圍巾,感受那美妙的觸感。

  葉茵茵看著他愛不釋手的舉動,也微笑了。她曾為另一個男人親手織過圍巾,對方棄若敝屣,她曾以為受傷的自己不會再為另一個男人付出真心,但,原來只要對象是他就可以。

  「前兩天,我整理舊衣物的時候,把我織的第一條圍巾一起送到舊衣回收處去了。」她幽幽地說。「你答應我,這一條你一定要好好收著喔。」

  她把過去的愛情埋葬了,把新生的愛情獻給他。

  他明白她的意思,感動得無法自已。「妳放心,我一定會好好地收著這條圍巾……不過,有點傷腦筋呢。」

  他搔搔眉角,一副很為難的模樣。

  「什麼傷腦筋?」

  「這圍巾啊,是紅色的,叫我怎麼戴呢?別人不會嫌我娘娘腔吧。」他裝作苦惱地皺眉。

  她噗哧一笑,打量他。

  他真是多慮了,別的男人戴紅色圍巾或許會顯得娘娘腔,他卻是帥氣當中不失性感,隱隱透著股溫柔的魅惑,迷人得很。

  「你不是說很欣賞我的藝術眼光嗎?那就要相信我選的顏色啊,很配你呢!」

  劍眉一揚,看來在搪她話語有幾分真實性。

  她驀地心動,笑吟吟地在他唇上啄吻一記,然後伸手替他理攏圍巾。「學長,你要跟我約法三章喔。」

  「約什麼?」

  明眸嬌嬌地凝睇他。「不可以嫌這條圍巾醜,不可以都不戴,不可以戴了以後還故意裝委屈氣我……」

  「小姐,妳的不可以還真多啊。」他笑著打斷她。

  「那你到底聽不聽嘛?」芳唇噘起。

  「聽,聽!我怎麼敢不聽?公主殿下的命令在下當然一定遵從嘍。」說著,他彎下腰,行了個漂亮的騎士禮。

  「這才乖。」拍拍他的頭,獎勵他的聽話。

  好哇!她這是把他當小鬼哄嗎?

  他驀地抬起臉,橫眉豎目,她卻只是笑,粉唇是一朵艷媚的夜櫻,逗惹著遊客。

  他倏地飢渴地吻住那唇,壓不住體內進開的一股嗜血的衝動,恣意地蹂躪著,好想將那夜櫻的神魂都吻進自己血液裡。

  真是糟糕,大大糟糕!理智在極度的昏蒙中,透出一絲光亮。他意識到自己不該如此霸道地吻她,卻是克制不了。

  她要被他吻碎了,她很害怕吧?那怯怯地與他交纏的脣舌是否帶著一點點恐慌?

  他不是故意的,不是有意欺負她,只是……

  「學長,我……沒法……呼吸。」她在吻與吻之間,喘氣求救。

  好吧,他果然太過火了,該收斂一點了。

  楚翊深深吸氣,一滴一滴,凝聚全身所有的自製力,終於,放開了她。

  她細碎地喘息,雙手勾著他肩頸,整個人癱軟在他懷裡。

  他低眸看她,自責地發現她的唇都讓他給吻腫了,他憐惜地輕輕撫過她嘴角。「對不起,一定很痛吧?」

  「不會。」她嘻嘻地笑,溫婉的嗓音包容著一潭深邃的情意。

  因為是戀人的吻,所以,不痛。

  「學長。」她握住他的手,蔥蔥玉指一根根嵌入他指間縫隙,與他親密交纏。「你家離這裡很近,對吧?」

  「嗯。」

  「我們散步回你家,好不好?」

  他一愣,捉摸著她話中的暗示,腦子頓時暈眩,胸口怦怦然地騷動起來……不,是他想錯了吧?她不可能是那意思,她只是純粹想找個地方休息而已,也許喝杯熱茶,暖暖身子。

  她當然不是答應跟他上床的意思,他這色鬼,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她要是知道他起的色情念頭一定會很生氣。

  男人,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動物啦!

  她肯定會嬌嗔地這樣罵他。

  他要冷靜,絕對要冷靜!

  可男人天生就跟女人思考模式不一樣,男人天生就受下半身影響,這是DNA注定的,是逃不掉也擺脫不了的,所以雖然楚翊一再警告自己不得精蟲衝腦,還是難免滿腦子綺思。

  於是這段歸家的路,對他而言,宛如是一腳踏進煉獄裡,火炙、刀割,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額頭冒冷汗。

  偏偏他身旁的女人,不知他的苦,還天真地笑著,與他交握的小手探進他大衣口袋裡,更加撩撥他。

  「茵茵妳看,天氣這麼冷,還有人有勇氣穿迷你裙,真了不起!」為轉移自己注意力,他開始說些蠢話。

  沒料到惹惱了她。「哼!學長你就只會注意人家的裙子短不短。」

  這話似曾相識,但楚翊已迷糊得想不起來是什麼時候聽過。

  玉手忽地扳過他的臉。「你看著我,學長。」

  這時候要他看她?他恐怕會想一口吃了她!他眨眨眼,六神無主。

  「人家今天也是穿裙子啊!你沒注意到嗎?」

  轟!地雷在他胸口炸開,急遽地推湧出一波翻天覆地的浪潮。

  沒錯,她今天也是穿一襲及膝裙,長筒靴包裹著一雙極致窈窕的美腿,是男人都會心動的腿。

  他怎麼會沒注意到呢?怎麼可能忘了?只是不敢多看一眼。

  「茵茵。」他痛楚地低喚一聲。

  「嗯?」

  「別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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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翊覺得,他值得頒自己一枚獎章。

  邀請一個他最愛的女人進屋,一個他一直深深迷戀著、渴望著愛遍她全身上下的女人在他屋裡,在他勢力範圍裡,在只有她和他的私密空間裡,他居然沒有猴急地馬上吃了她,還保持著紳士的風度與她交談……這超凡入聖的自製力,難道不值得大大的獎賞?

  他真是高貴,真是翩翩有禮,他是坐懷不亂的柳下惠。

  「簡直佩服我自己。」他喃喃自語,一面將泡好的兩杯熱可可端進客廳。

  葉茵茵正細細打量他屋內陳設。

  這不是她第一次來他家,卻是第一次以女朋友的身分來,因為是以戀人的眼光,她看出了以前不曾注意過的細微末節,她看出了這雖然是一間設計得很現代很俐落的住屋,雖然整個屋裡的裝潢玩著五顏六色的調色遊戲,視覺效果極佳,但,還是少了點家的味道,少了溫馨舒適的味道。

  簡而言之,就是少了個女人,一個細心巧手的女主人。

  她接過楚翊遞過來的熱可可,捧在手心裡啜飲著,腦海裡已揮動一支虛擬的彩筆,揮灑著設計圖。

  如果是她,會怎麼佈置這間屋子呢?黑白分明的眼瞳滴溜溜地轉著。

  「妳在想什麼?」楚翊好奇地問。

  「嗯,我在想,這裡……少了點什麼。」

  「少了什麼?」

  「一些東西。比方說這裡,應該可以擺一些活潑的綠色盆栽,增添一些生氣,這裡,要有幾個很溫暖很柔軟的抱墊,這樣看電視才會舒服,這裡呢,應該有些小裝飾品,你以前送給我的那些日本娃娃就很適合啊,擺上來一定很可愛;還有這裡……」

  「等、等、等、等 Stop!」楚翊聽不下去,慌張地急忙喊停。

  柔軟、舒服、可愛……這些女性化的形容詞是怎麼回事?他這裡可是瀟灑又有格調的單身漢住屋啊,她居然一來就滿腦子羅曼蒂克的改造念頭?

  他悚然,眼前已生動地浮現一幅畫面,他北歐風冷調的浴室,馬桶底座被她鋪上一條粉色小花毯,洗手台放上成對的動物型漱口杯,打開置物櫃,裡頭全是琳琅滿目的女性用品……Oh!No、No,大大的No!

  「茵茵,妳聽我說。」他握住她的手,很誠懇。「我很感激妳對我居住品質的關心,也很信任妳的藝術眼光,不過呢,我這裡已經不錯了,真的,以一個男人的眼光來看,這樣真的可以了,妳不需要為我擔心,好嗎?」

  OS翻譯:女人,雖然我很愛妳,愛死妳,但還是請妳別把魔手伸進我家,感謝!

  葉茵茵眨眨眼。

  他不知她聽懂了沒,又怕她生氣,連忙轉開話題。「對了,謝謝妳送我這條圍巾,我也有禮物要送給妳。」

  他期待她會開心地問是什麼禮物,但她沒有,她顯然沒上當,完全識破他聲東擊西的意圖,唇角似笑非笑地一挑。

  「學長,你在緊張什麼?」

  「什麼?」冷風吹來,他全身凍住。「我哪有緊張什麼?」

  她偏過臉蛋睇他,意味深長的目光激起他背脊一陣惡寒,片刻,她慢條斯理地揚聲。「我感覺得出來,你不歡迎我。」

  「怎麼會呢?」他當然否認。

  但她是葉茵茵啊,聰明又細緻的葉茵茵,豈是他兩句話就能隨口打發的,凝視著他的神色還是那麼若有所思。

  他必須阻止她繼續思考。「茵茵,妳看。」獻寶似地送上一迭裝訂好的文件。「我替妳報名了華沙國際海報雙年展。」

  「什麼?」她一愣。「你幫我報名 什麼?」

  「華沙國際海報雙年展。」他討好地笑。「妳去年為客戶設計的幾幅海報,我覺得這兩張很不錯,就替妳寄出去了。」

  「學長!」她又是驚訝,又是惶恐,翻閱著文件,又有幾分緊張的喜悅。

  華沙國際海報雙年展是國際間歷史最悠久的海報競賽活動,地位崇高,能夠入圍的展品都是一流之選,競賽的桂冠更是所有視覺藝術工作者心目中最嚮往的榮耀。

  「我可以嗎?學長,我才剛入行沒多久,又不是科班出身,我的作品……老天!在評審眼裡一定很生澀,討厭,很丟臉耶,一定沒辦法入圍啦。」說著,她擱下文件,雙手捧住發燙的芙頰。

  「有什麼好丟臉的?參加比賽嘛,誰規定一定要科班出身的人才能參加?」

  「可是 」

  「聽我說,茵茵。」他轉過她的臉,要她直視自己。「妳雖然不是科班出身,但有才氣,又肯努力,妳的作品不僅我們公司同事看好,客戶們也都很喜歡,否則怎麼會拿下案子呢?」

  「可是……」她還是猶豫。

  「妳如果不相信妳自己,就相信我。」他微笑。「妳不是說妳最信任的人就是我嗎?」這話,好溫柔也好猖狂。

  「真囂張。」她忍不住噗哧一笑,嬌睨他。「學長,你是評審嗎?你又知道他們會欣賞什麼樣的作品了?」

  「我不是評審,我是伯樂。」他笑著伸手點了點她的鼻尖。「我是慧眼識千里馬。」

  她輕哼一聲,大翻白眼,裝出很不以為然的模樣,但再看一眼他為她備妥的文件,想像著他推薦她參加比賽時那份以她為傲的心意,她唇角飛揚,胸臆流淌著蜂蜜般的甜。

  「學長。」她湊過來,在他頰畔啄吻一口。「謝謝你,這份禮物我很喜歡。」他的心意,她很感動。

  「不客氣。」他拍拍她的頰,拉著她的手在沙發上坐下。

  「為了表達我的謝意,你放心,我不會把我的魔手伸進這裡。」她忽然在他耳畔細語。

  「什麼?」他一震,驚愕地望向她。

  只見她嘻嘻笑著,彎彎飛起的眉與唇,好俏皮。

  她果然聽懂他話中暗示了。

  楚翊苦笑,鬢邊悄悄滲出一滴汗。「茵茵,妳別誤會 」

  「我沒誤會。」她柔聲打斷他。「我知道你的住處就是你的聖地,當然不希望別人來破壞。」

  「不,不,別這麼說,妳當然不是『別人』!」他驚恐地連忙解釋。「妳是我的女朋友啊,所以……」

  「所以怎樣?」她笑咪咪。

  「所以……」他咕嚕著送出嗓音。「所以沒關係,妳想怎麼樣改造這裡都可以,歡迎妳改造。」

  再見了,他的瀟灑,他的自由,他純男性的格調。

  楚翊暗暗哀悼。

  葉茵茵望著他明明覺得勉強,卻又強裝不在乎的表情,又好玩又想笑。

  這男人啊!真是可愛。想他浪蕩了半輩子,女人來來去去,卻從沒一個能踏進他的住處,他當這裡是單身漢的聖地,習慣在此逍遙自在,如今卻要接受一個女人的闖入。

  他當然會慌,會怕,會不情願,她能理解。

  所以,也更能體會願意立刻對她讓步的他有多愛戀自己。

  她偎近他,螓首蹭入他懷裡。「學長。」嬌嬌地喚一聲。

  「嗯?」

  「學長。」她又喚。

  「怎樣?」

  「學長、學長、學長。」她不說有什麼事,只是一聲聲地喚,嬌媚的嗓音酥進他骨子裡。

  熱火,驀地從他胯下竄起,心跳猛然加速。

  「其實我一直想跟妳說,不要再叫我學長了。」他氣息略顯短促。「我現在是妳的男朋友。」

  「不對,你是學長,永遠都是。」她固執地說,嬌嫩的臉蛋持續在他胸膛磨蹭。「學長、學長、學長。」

  「茵茵!」他被她叫得有些火大了,是慾火也是怒火,在體內交錯燃燒著,沸騰他的血液。「難道妳到現在,還是只把我當成學長嗎?」

  聽出他不甘的氣惱,葉茵茵總算抬頭,坐正身子。「你先別生氣,聽我說。」她幽幽啟齒,粉頰紅艷著。「你知道為什麼你第一次跟我表白那時,我會拒絕嗎?」

  「為什麼?」

  「因為我很害怕。」

  「害怕?」他揚眉,很意外。

  她點頭,凝睇著他眸,滿滿的都是依戀。「因為情人有一天會離開,可是學長不會,學長一定會永遠留在我身邊,永遠罩我這個學妹,我怕你離開,不敢想像沒有你的日子。」

  他悵惘,不曾想過原來她是如此的心思。

  「學長,對我來說,這個稱呼代表著很特別很特別的涵義。」她輕聲細語,玫瑰紅的唇,噙著甜甜的笑。「是我最重要的人,最特別的人,是我可以耍賴撒嬌的人,是我可以百分之百信任的人。」

  楚翊一陣暈眩。

  一個男人,還能期望聽見比這些更動人心弦的話語嗎?這一連串的表白,是他所能想像最極致的甜言蜜語。

  「所以除了我,不許別人再這麼叫你,知道嗎?」她捧住他的臉,初次在他面前展現帶點霸氣的女王姿態。「『學長』是我專用的,是我的,誰都不能跟我搶。懂嗎?」

  誰都不能跟她搶。

  楚翊陶陶然,醉了。

  他懷疑自己有被虐狂,否則怎會在聽著一個女人如此佔有欲強烈的宣示時,竟會興奮得不知如何是好。

  「我是不是很自私?」她似乎警覺到自己的任性,忽地鬆開他,羞怯地問。

  喔,他真是愛極了她這種又霸道又嬌羞的神態。

  「我喜歡妳這樣的自私。」他微笑地摟她在懷裡。「學妹,這世上除了妳,我不會再讓第二個人叫我學長了,因為妳是我唯一的學妹,是我最疼的人,最想保護的人。」

  她是他唯一的愛,這世上,不會有第二個人令他這樣又愛又心疼了。

  「學長。」她貼在他耳畔,又撒嬌地喚了一聲,蘊著甜香的氣息,搔弄他。

  他倏地全身顫慄,又冷又熱,教深刻的情慾蒸騰出一滴滴細碎的汗。

  「學妹,茵茵。」他痛楚地喚。「妳可不可以……不要再折磨我?我想……」彷徨在她身上的眼,迷離著一層情霧。「我不是個君子。」

  他不是君子,也做不成柳下惠,他是最平凡的男人,受DNA主宰的男人。

  葉茵茵倏地睜大眼,意外他突出此言,但一觸及他氤氳的眼,她立時領悟了,薔薇色調蔓延至玉頸。

  她知道他正掙扎著、克制著,她有兩個選擇,馬上跳開他的懷抱,或者,更貼近他。

  她猶疑著、倉皇著,不及思考,輕顫的粉唇已自動找到另一半。

  唇唇相貼,曖昧的暖意流竄,她忽然頓悟,她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

  因為其實,她也一直期待著這一刻,與他肌膚相親的一刻,或許從她提議散步回他家時,這小小的、不可說的慾望便在她體內蠢動。

  她應該有點女性的矜持。

  她知道,可是做不到,因為他的唇太迷人太好吻,他灼熱的膚溫,燙著她的臉、她的心、她隱密的最深處。

  好丟人。

  可是好想要……

  「學長。」她婉轉嬌喚。

  不知何時,他已一把抱起她,將她玉體橫陳在床榻上,那從來不曾有任何女人侵佔的禁地。

  「茵茵,妳不要怕。」他溫聲誘哄,她害羞地閉上眼。

  眼睫斂著,耳殼卻張著,細細收進他卸下自己衣衫的聲響,然後,他邪惡的大手開始輕薄她。

  毛衣、短裙、褲襪,都在他巧手肆虐下,離開她了,最可惡的,他在替她脫褲襪時,那微微粗糙的掌心還流連地撫過她腿上每一寸肌膚,然後,憩息在那最敏感的腿間。

  她羞窘得不知所措,很想一掌掃開他放肆的手,可身體顫抖著、濕潤著,好像又……捨不得他走。

  她咬唇,十指抓住他肩膀的肌肉。

  「茵茵。」他嘆息著,修長的身軀壓下,雙唇埋入瑩白的溝壑,靈巧地在山峰與山谷間遊戲探險。

  她輕輕地喘氣。「學、長。」

  「嗯?」

  「我不想……玩了。」

  她想逃了,情慾來得太猛烈、太羞人,她有預感,自己無法承受。

  「來不及了。」他以唇封住她軟弱的一言語。「妳已經是我的人,躲不掉了。」

  「可是……」

  「我等了好多年,這次不會放過妳了。」他低語,輕柔的吻驀地強悍起來,肆虐著她的唇、玉珠般的耳垂,還有那鮮豔欲滴的蓓蕾。

  他吻著她,急迫到近乎發了狂,仿佛怎麼樣也吻不夠,怎樣都滿足不了體內龐大的慾望缺口。

  慾望從腿間竄出,在她女性溫潤的入口徘徊著,求懇著一窺幽地的鑰匙,觸碰著她、愛撫著她、刺激她和自己一樣陷入瘋狂,乖乖交出來。

  她緊緊勾住他肩頸,渴望著將他整個人融入骨血裡。「好、好,我認了。」

  她認輸了、投降了,快來征服她吧,快來愛她、疼她、折磨她,讓她對他又愛又恨。

  「學長……」甜膩的呼喚,是最性感的邀請。

  他呻吟一聲,不客氣地進入,慢慢地,充滿她。

  她喜悅相迎,每一次收縮,都是無言的邀請,邀請他更深入,默許他更完全地佔領。

  他驀地咆吼。

  該怎麼愛她才好?要多愛她才夠?

  在這神魂顛倒的一刻,他覺得自己仿佛永遠、永遠都愛不夠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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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曆,在戀人如膠似漆的濃情中,一頁頁翻開,每一頁,都是新的未知,空白的畫紙,讓人澎湃著、雀躍著,渴望握著彩筆去揮灑。

  暈開一橫深邃的神秘的藍,添一筆心動的羞怯的粉紅,抹上溫暖的甜蜜的黃,還有性感的纏綿的桃色……別忘了留白,留白是為了品味精彩的餘韻,留白是因為幸福總在下經意處。

  留白是為了容納更多的驚喜。

  初夏,暖風越洋捎來一個好消息,葉茵茵參加比賽的兩幅海報都入圍了,其中一幅還得到銀獎。

  好消息,振奮了因為公司生意愈來愈好、每天忙得暈頭轉向的「聖翊」員工們,紛紛起鬨要公司為葉茵茵辦慶功宴。

  其中一個合夥人跟相熟的俱樂部商量了,包下整個場子,供大家恣意狂歡,那個夜晚,所有人都笑了醉了,鬧到最後,一個個東倒西歪,醜態畢露。

  「哇!你看你,皮帶都松了,褲子都快掉下來。」

  禮拜一,上班族的Blue  Monday,辦公室氣氛卻一點都不Blue。一群人樂呵呵地圍著電視看狂歡夜的錄影帶。

  「妳別笑我,看看妳自己吧,絲襪都脫了,還巴著椅子不放,是要跳脫衣舞嗎?」

  「是啦,老娘就是要跳脫衣舞,怎樣?你想白看嗎?還不快點貢獻些小費來?」

  「噁∼∼看妳跳舞,是妳應該給我醫藥費吧?安慰我受傷的心靈。」

  「靠!你這傢伙不想活了是不是?」

  「女人家說話這麼粗魯,怪不得妳男人到現在不敢娶妳進門哩!」

  「你再說,再說一句給我試試看……」

  一男一女,在辦公室內上演追逐戰,旁觀的同事不但不阻止,還吆喝著要下注,賭惡男惡女相鬥,究竟是誰會勝出。

  葉茵茵和楚翊一進來,看到的便是這一幕,兩人都呆了,一時狀況外,忽地,惡女Amanda撞進楚翊懷裡,八爪似的手臂死攀著他。

  葉茵茵訝然,瞪著Amanda大聲哭訴委屈。

  「嗚嗚∼∼BOSS,你看小方啦,他欺負我。」

  楚翊又好氣又好笑。「拜託!誰敢欺負我們公司的大姊頭啊?妳不欺負人家就不錯了。」

  「BOSS說得好!」小方在一旁用力鼓掌,吹口哨。

  Amanda猛然抬頭,恨恨瞇起眼。「BOSS,你這人很忘恩負義喔!你忘了當初你跟茵茵鬧彆扭時,是誰天天替你去 嗯、嗚……」

  末盡的言語被大大的巴掌堵住,成了一串無意義的呢喃。

  「怎麼回事?」葉茵茵直覺事有蹊蹺,疑問地望向楚翊。

  後者乾笑,咳兩聲。「沒事,這女人發神經。」

  「什麼?說我發神經?!」Amanda好不容易扯下楚翊的大掌,超不爽。

  楚翊警告地橫她一眼。「小姐,別忘了妳已經休過假了,就在過年前大家忙翻天的時候,妳大小姐二話不說就跟男朋友出國旅行去。」

  說的也是喔。

  Amanda摸摸頭,察覺幾個同事朝她拋來怨恨的一瞥,訕訕而笑。

  嗯,她那樣做確實很不顧道義啦,多虧楚翊這個總經理替她擋,不然她肯定被部門同事五馬分屍。

  「ㄟ∼∼唷,已經快九點半了耶!該做事了,工作、工作。」她裝腔作勢,乘機溜回座位上,躲避不停朝她砍來的眸刀。

  大伙兒也一哄而散,各自回工作崗位,葉茵茵覓了個空檔,到茶水間煮了一壺茶,送進總經理辦公室。

  楚翊正坐在辦公桌前,讀一份文件,右手邊揉著太陽穴,一見是她,他臉色一亮,立時擱下公事。

  「有事嗎?」他望著盈盈笑著走來的女友。

  「這個,給你喝的。」葉茵茵將裝茶的保溫瓶旋開,斟了一杯給他。「金桔檸檬茶。」

  「金桔檸檬?」他揚眉。「幹麼忽然給我喝這個?」

  「還問?因為你感冒了啊。」她睨他一眼。「今天聽你講話就怪怪的,喉嚨痛,對吧?」

  「這也聽得出來?算妳厲害!」楚翊笑。

  他今天確實有些不舒服,早起時不停打噴嚏,喉嚨發幹發痛,很可能是感冒的前兆。這一點小症狀,葉茵茵居然看出來了,可見她真的很細心在觀察他。

  如此體貼的女友,夫復何求啊!

  楚翊啜飲著熱茶,喉腔暖了,心房更暖。

  喝過茶,他一把拉過女友,讓她坐在自己懷裡。「多謝妳了,茵茵,這是賞妳的。」說著,不客氣地偷香。

  原本只想輕輕啄一口,沒想到一觸及她柔軟的唇,頓時上了癮,吻了又吻,怎麼樣都吃不夠。

  她甜美的滋味,是毒,要命的毒。

  嘗過了豐潤的櫻唇,他迷戀地往下,再往下……

  「學長,這裡是辦公室,你不要……太過分。」她嬌嗔地阻止他。

  他嘆息,自知讓情慾衝昏頭了,但俊臉還是埋在那兩團綿密柔軟裡,捨不得離開。

  她卻也沒推開他,玉手輕輕撫弄他的發,拿他當小孩子那樣疼,然後,噗哧一笑。

  「你這人很壞耶,都感冒了還親我,這下我一定要被你傳染了啦!」

  似真似假的抱怨嚇了楚翊一跳,忙抬起頭。「抱歉,我沒想到。快,妳也喝點茶。」翻出她專用的杯子,斟一杯給她。

  她嫣然一笑,接過來。

  他出神地看著她坐在他懷裡,捧著杯子喝茶,乖巧的模樣就像爸爸的小女兒,令他又疼又愛。

  嗯,要是真有個小一號的她就好了,一定會很可愛很可愛……

  「你在想什麼?」

  「我啊,我在想 」他一頓,嘴角淺勾。「我想有個跟妳一樣可愛的小女兒。」

  「你想要女兒?」她揚眉,眼見他嘴角微笑漸染上幾分邪氣,忽地恍然。

  他是在暗示兩人一起生個小寶寶吧。

  芙頰燙起來。「我比較喜歡兒子。」

  「為什麼?」

  「因為他如果調皮使壞,我就要好好打他一頓。」她笑睨他,媚眼如絲,勾惹他一顆心纏成一團。

  「好可怕的媽媽喔。」他假裝恐懼。

  「你才知道!」

  「那我得警告我們的兒子,不可以隨便惹媽媽生氣。」

  「誰說是『我們的』兒子了?我可沒說要跟你生。」

  「是嗎?」他驀地抱她起身,將她壓在辦公桌上,居高臨下俯視她。「那妳說,要跟誰生?」威脅的氣息噴向她的臉,烘得她臉頰更紅艷,宛如一朵出水的丹芙蓉。

  她但笑不語。

  「說啊!」他板起臉,強迫自己克制住當場愛她的衝動。

  她還是笑著,笑意如一根柔羽,搔弄他的心。「學長,Amanda剛剛說的是怎麼回事?」

  她話鋒轉得好快,他愣住。

  「她說你跟我鬧彆扭,是指去年聖誕節前那段時間嗎?她是不是幫你做了什麼?」

  「沒有啊。」他驀地站直身子。「妳別聽她亂說話。」

  真是亂說話嗎?

  葉茵茵坐起來,好玩地看他略顯窘迫的模樣,她敢打賭,現在伸手去摸他的臉,肯定是溫熱的。

  「學長,我生氣了喔。」看他這樣,她忍不住想逗他。

  他愕然望向她。「妳生氣?」

  「你跟Amanda之間有秘密。」她瞇起眼,雙手交抱胸前,擺出盤問的姿態。「而且她一受委屈,就投進你懷裡訴苦,那麼親密,我不相信你們之間沒什麼。」

  「所以,妳是在吃醋嘍?」星眸倏地點亮。

  葉茵茵一怔,這才發覺自己說的話的確很像在吃味。

  「誰要吃你的醋啊?」她不情願地嬌嗔,但細細一想,方才Amanda在他懷裡裝哭時,自己確實有點小小不悅。

  「還說沒有?剛才Amanda跟我說話的時候,妳不是一直瞪著人家嗎?」

  可惡,被她發現了!

  「就跟你說我沒吃醋啦。」葉茵茵又羞又惱,連忙滑下辦公桌,整了整衣衫。「我要去工作了!」

  她端著脊背,行路姿態宛如女王一般驕傲,但卻敏感地感受到身後兩道似笑非笑的目光相隨。

  她懊惱不已,偏偏回座位時,又讓Amanda逮個正著。

  「又偷溜去會情人了啊?」Amanda貼近她耳畔,嘲弄她。「真的好甜蜜喔,一時片刻也捨不得分開耶。」

  她羞赧,正思索著該如何回話時,電話忽地唱出鈴聲。

  她忙接電話。「餵,我是葉茵茵。」

  「是我。」熟悉的嗓音撩撥她耳膜。

  這下好了。葉茵茵暗惱。本來打算藉此掩飾困窘的,偏是這冤家打來添亂。

  「幹麼?」

  「晚上妳想去哪裡吃飯?」

  葉茵茵一窒。「現在是上班時間耶,你這個總經理是在想什麼啊?」說著,她偷覷Amanda一眼,後者正豎起耳朵,一副興味盎然的模樣。

  「去上次那家義大利餐廳如何?」楚翊提議。「妳不是說很好吃嗎?」

  「好啊。」她隨口應,急著想掛電話。

  他卻不放過她。「茵茵!」

  「還有什麼事?」

  「I  love  you。」熱烈的示愛逗紅她的臉,薔薇色澤一路往下染。

  「喔。」

  「就這樣?喔?」他不滿意地怪叫。

  不然他是想怎樣?Amanda在看耶!

  「好啦好啦。」她無奈,偏過臉蛋,不敢看Amanda戲謔的眼神,嗓音壓得極輕極細。「我也愛你。」

  楚翊這才甘願掛電話,葉茵茵鬆一口氣,剛轉過視線,便撞上笑吟吟的Amanda。

  「幹麼啦?」

  「沒事,只是很羨慕妳每天能跟情人在辦公室Love  Love。」Amanda眨眨眼,探出手,替她撥攏一束垂落的發綹,閃著詭異光芒的眼神明擺著很清楚她方才和楚翊做了什麼。

  葉茵茵簡直難堪地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幸而Amanda沒再繼續捉弄她,笑笑,捧起一迭文件起身。「我去開會嘍!」

  葉茵茵目送她背影,半晌,緊繃的神經才慢慢放鬆,她定定神,這才發現電腦螢幕上多了兩張便利貼,分別是兩通電話留言。

  一通是來自國外的電話,留話人的外國名字很陌生,她有些茫然,想不通究竟是何方神聖。她聳聳肩,再看另一張字條,認出留話的人名,胸口一震。

  怎麼……會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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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和幾個合夥人開完例行會議後,楚翊回到辦公室,看見桌上一方保鮮盒盛著削好的蘋果,盒底,壓著一張字條,字條上是秀麗工整的筆跡。

    給可憐的感冒人:別忘了多吃水果。

  字條沒署名,楚翊卻知道肯定是女友送來的愛心,他笑開了,坐下來撥內線電話,一面拈起一片蘋果,塞入嘴裡。

  「餵。」接電話的人,不是她。

  「Amanda,是妳嗎?茵茵呢?」

  「她說有點事要出去一下。」Amanda解釋,嘻嘻一笑。「幹麼?BOSS,查女朋友勤啊?」

  楚翊一窒,被虧得差點把蘋果梗在喉嚨,他嗆咳幾聲。

  「欸,幹麼那麼激動?」Amanda逗他。「大不了我答應你,不把這件事說出去就是嘍。」

  「說什麼?」他警覺地瞇起眼。他有什麼事怕她嘴碎的?

  「就是你三不五時查茵茵勤的事啊!放心放心,我不會跟別人說你這個情場浪子原來這麼愛吃醋。」

  「妳、妳胡說什麼啊?」楚翊再次嗆到,這回,是被自己咽不下去的悶氣。

  可惡,都怪他那時無聊跟茵茵賭氣,偏又放心不下生病的她,請Amanda幫忙去探望她幾次,從此這把柄便被人家抓在手上。

  「好啦好啦,茵茵回來我會要她馬上去你辦公室報到的,免得總經理相思成災,帶衰我們整家公司。」Amanda一張嘴真是又毒又辣。

  楚翊認輸,無奈掛下電話,吃著蘋果,酸酸甜甜的滋味沁人心脾,他果然不爭氣地思念起令他愛到發狂的戀人。

  說來也丟臉,還真讓Amanda說中了,他的確是無時無刻牽掛著茵茵,只要一閒下來,就忍不住想她。

  想著,他又笑了,淡淡的笑意掛嘴邊,傾溢一斛柔情。

  是不是該求婚了?

  他想著,計算著與她相戀的分分秒秒,是否足夠堆迭出令女方心甘情願的分量,如果他現在求婚,會不會太冒昧,她會不會覺得誠意不夠?

  屬於她和他的行事歷,可以翻開新的一頁了嗎?

  那年冬季,他在東京買下的戒指,他其實好想戴在她手上,那柔弱的、優雅的也剛強的珍珠,配極了她。

  當初買那戒指,是心痛地想將她好好託付給另一個男人,沒想到,有一天竟能由自己親手來套住她。

  事情究竟是怎麼演變至此的?

  好不可思議,好難以置信,簡直是奇蹟!

  楚翊驀地從座位上彈跳起身,胸口,滿滿地脹著什麼,翻騰著、洶湧著、衝擊著,快爆發了,他快抵擋不住。

  他在辦公室裡旋繞著、踱步著,六神無主,有點慌,有點急,有點悵惘,又有說不出的甜蜜。

  這複雜的滋味難以形容,非要下定義,也許只有「幸福」兩個字。

  對了,是幸福,就是幸福!

  他狂喜地歡呼,在室內又叫又跳,乒乒乓乓的聲響教門外經過的人都是一陣莫名其妙。

  他渾然不覺,自顧自地沉浮在喜悅的浪潮裡,直到偶然來到窗邊,視線一落,他才陡地斂了喜色。

  他看見對街的小公園,葉茵茵站在那裡,默默聽著石椅上一個男人說話。

  那男人說著,情緒顯是十分激動,長長倒落一大串話後,忽然起身,急切地展開臂膀,將她整個人擁在懷裡。

  楚翊震撼,心,在一片幽暗中靜靜沉下。

  因為他認出那男人,正是她前男友,也曾是他最好的朋友

  于聖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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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打算跟曉君離婚。」

  于聖修粗啞的嗓音透過電話線傳過來,聲波化成浪,在楚翊耳畔衝嘯著,他手執話筒,無語。

  「我發現她劈腿,背著我跟醫院裡一個醫生往來,他們還趁值夜班時在診療床上做愛!你說有沒有這麼過分的事?」于聖修憤慨不已,頓了頓,打了個酒嗝。

  他喝醉了。

  楚翊澀澀地想,或許是因為喝醉了才會深更半夜打電話來擾他,也是因為喝醉了,才能把老婆外遇的事如此坦然地和盤托出。

  「你確定她真的有外遇嗎?」他徒勞地問。

  「我當然確定!我根本是親眼看到了好嗎?」于聖修拉高聲調。「我老早就覺得她不對勁了,結婚後不但不辭工作,還變本加厲地值夜班,又常常在莫名其妙的時間接到簡訊,手機設定密碼,故意不讓我看,我就懷疑她有什麼瞞著我。結果那天到醫院去看她,當場就捉姦在床!你說這女人,是不是很過分?真是賤!我是哪裡對不起她了?竟然這樣給我戴綠帽!」他恨恨地咒罵。

  「所以你前幾天下午到我們公司找茵茵,就是為了跟她說這件事嗎?」

  「她告訴你啦?」

  她沒說,什麼都沒說。楚翊閉了閉眸,深吸一口氣。

  那天晚上,兩人到餐廳吃飯,他暗示地問她是否有話想說,看得出她臉色一變,似有些心慌,卻是固執地守著秘密。

  接下來幾天,他三番兩次試探她,她仍是只字不提。

  她的沉默,痛著他的心,而不知情的始作俑者竟還找上他訴苦。

  「楚翊,我好痛苦!」于聖修低啞的聲嗓透出濃濃醉意。「跟曉君離婚後,我才發現自己很怕寂寞,每天回家面對空空的屋子,我心裡就慌,想找人說說話。我想到茵茵,翻開我們以前的相本,才發現她真的很愛我……」

  她的確愛過他,不過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

  不是嗎?

  「我現在才知道,這世上,不會有第二個女人像她那麼愛我了!我剛發生車禍的時候,為了做復健,脾氣都像鬼一樣衝,她卻不怕,每天安慰我鼓勵我,親手做各種好吃的東西給我……我真笨,怎麼那時候就體會不到她的用心呢?怎麼那時候滿腦子只想著她好煩好煩呢?我現在想到我那時天天罵她就好後悔……」說著,于聖修竟似哭了,哽咽著。

  大男人的啜泣,聽得楚翊心煩意亂。

  「我知道我錯了!」片刻,于聖修忽然又開口。「楚翊,你幫幫我好不好?」

  「我怎麼幫你?」

  「你成全我們,讓她回到我身邊,好不好?」

  「你說什麼?」楚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把茵茵還給我!」于聖修幾乎是泣吼著。「我知道她還愛我的,我看得出來,昨天她看著我的樣子像要哭出來了,我知道她還心疼我,她只是顧忌你。」

  「顧忌……我?」

  「她怕你難過,她說她現在是你的女朋友,不能對不起你……楚翊,你放過她好不好?你放她自由,讓她回到我身邊!」

  放她自由,讓她回到舊情人身邊。

  方唇嘲諷地挑起。

  這樣的請求會不會太放肆了些?這個半夜打電話來擾人清夢的男人究竟把他當成什麼了?

  「我辦不到。」他冷漠地擲話。

  「什麼?」于聖修一愣。

  「當初是你趕茵茵走的,現在就別想她回到你身邊,你以為她是貨物嗎?由你招之即來,揮之即去?不許你再來接近茵茵,我警告你,離她遠一點。」

  「你!居然這麼跟我說話?」于聖修惱羞成怒,嗓音發顫。「你、你這還算是我的朋友嗎?」

  「只要你不來糾纏她,我們還是可以當朋友。」

  「茵茵最愛的人是我!」于聖修氣沖沖地咆哮。「她只是因為我那時候不理她,才會跟你在一起,她真正愛的人是我!我告訴你,只要我好好跟她說,她一定會選擇回到我!」

  卡。

  楚翊靜靜地掛電話。

  他翻身下床,來到玻璃窗霏前,推開半翕窗。

  風,無聲地竄進,月盤銀白,高掛中天。

  他無神地瞪著月色,腦海悠悠盪起葉茵茵曾說過的話。

    學長,你知道這裡就是聖修跟我表白的地方嗎?你知道那時候他就是在這裡跟我說愛我的嗎?那天,月亮也跟今晚一樣,是銀色的……

  月亮,是銀色的。

  月亮,當然是銀色的啊!

  楚翊驀地咬牙,砰地一聲,用力關上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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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楚翊在窗前看月亮時,葉茵茵也在看同一個月亮。

  只是她是在公司,會議室裡,偶然從筆記型電腦的螢幕抬起頭,視線捉到月輪下緣。

  好亮好白的月色,令她憶起那一夜,他站在她家樓下,望著她的陽台,月光剪裁著他孤單的身影。

  那淡白的形影,至今想來,仍令她心痛。

  那一夜,她嬌羞地問他,自己能不能做他第十四號情人。

  他卻說,從頭到尾,他心目中只有她一個,她是他最初也最終的情人。

  他的愛,令她震撼,那麼癡心,執迷不悔,她懷疑自己哪裡值得他這樣不顧一切地付出真心。

  或許她真的不值得。葉茵茵惆悵地深思。

  否則她這幾天就不會如此彷徨,還讓他的眉宇也跟著染上輕輕的憂鬱。

  他或許已經察覺到了,她的心,驛動著……

  「茵茵,妳覺得怎樣?」

  一個男同事走進會議室,驚動葉茵茵,她振作起精神,望向他,他手上拿著兩幅剛畫好的草圖。「哪個比較好?」

  「嗯。」她接過圖稿,仔細比對,挑了其中一幅。「我覺得這個比較好。」

  「我也這麼覺得。」得她認可,男同事開懷地笑了。「那我就照這樣來設計T恤吧。」

  「OK。」

  男同事離開後,葉茵茵拍拍自己雙頰,拉回遊走的心思,繼續埋首工作,在一幅半成型的草稿圖上塗塗改改。

  目前她手上的案子是幫一家遊戲公司規劃整體的品牌視覺系統,從公司的Logo、網站以及會員卡、T恤、筆記本等周邊產品,做一系列的設計。

  另外,她還接了一家溫泉會館的廣告海報,也是下禮拜前便要交出成果,所以她近日幾乎天天加班,在公司熬夜畫圖。

  「妳工作這麼累,BOSS都不會心疼嗎?」沙啞的嗓音在入口處揚起,葉茵茵抬頭,迎向Amanda疲倦的容顏。

  「妳還在啊?」她有些訝異。

  「能不在嗎?我手上的Case明天就要提案了。」Amanda嘆氣,一面啜飲著咖啡,一面走進來。「妳的不是還有一個禮拜嗎?」

  「嗯,可是我想先把這張海報畫好。」

  「我看看。」Amanda湊過來,看螢幕上的草圖。「不錯嘛,這是那家溫泉會館的海報吧?」

  「是啊。」葉茵茵跟著審視圖稿。「構想是定了,可我老覺得少了點什麼。」她懊惱地顰眉。

  最近畫圖,每每覺得有不足之處,但要指出缺憾在哪裡,也說不出來。

  「我看是妳想太多了啦!」Amanda安慰她。「我就覺得這張構圖很好,看了很有Feeting。啊∼∼討厭,害我看了也好想去泡湯啦!」

  「等妳明天提案完,就可以去了啊。我就慘了,還得熬一個禮拜。」

  「所以我才說BOSS怎麼捨得啊?」Amanda誇張地搖頭。「他還把妳的作品送去參賽,嘖,這下可好,拿了銀獎回來,以後肯定更多客戶指定要妳的作品,妳不忙得團團轉才怪!」

  「他說他是伯樂,點中我這匹千里馬。」葉茵茵櫻唇淺揚。「士為知己者死,老闆都這麼說嘍,我不為公司打拚一點怎麼行?」

  Amanda望她,見她淺笑盈盈,眼眸明亮,知她確實樂在其中。「妳真的很愛這份工作耶!」

  「我是很愛啊。」葉茵茵又望向電腦螢幕,溫柔的表情好似看著自己的孩子。「我覺得能這樣創作真的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尤其看到客戶喜歡我的提案,成就感就會加倍。」

  「那倒是,不論怎麼辛苦,只要客戶滿意,一切就值得了。」Amanda同意,這也是她能在這一行撐這麼久的原因。她頓了頓,眼眸忽地點亮詭譎光芒。「對了,BOSS呢?他沒陪妳留下來加班?」

  「我幹麼要他陪啊?」葉茵茵嗔睨一眼。「而且他這幾天有點感冒,應該好好休息才對。」

  「原來是女朋友命令他回家睡覺啊!怪不得。」Amanda嘻嘻笑。「我就說BOSS這個騎士怎麼可能放他的寶貝公主一個人在公司孤單寂寞嘛!」

  她調侃著,原以為葉茵茵會像之前每回被她打趣那般染紅臉,窘迫不安,但沒有,這次葉茵茵斂了笑容,垂下眼睫,似是困擾著什麼。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她好奇地問。

  「嗯,這個嘛……」葉茵茵遲疑地沉吟。「其實有件事我一直在猶豫。」

  「什麼事?」Amanda拉開椅子,坐在她身邊,堅定的表情看來是非逼她說出來不可了。

  葉茵茵微微一笑。

  也好,她是需要聽聽朋友的意見。她啜了口涼掉的咖啡,娓娓地吐露糾纏她好幾天的煩惱。

  Amanda的反應是驚愕地瞪大眼。「妳不會告訴我,妳真的打算那麼做吧?」

  葉茵茵心一沉。「妳覺得他會很生氣嗎?」

  「當然會!」Amanda激動地提高音量。「茵茵,妳的心也太狠了點吧?妳明知道BOSS不能沒有妳,妳還要離開他?」

  「我沒說要離開他啊!」葉茵茵倒抽口氣,忙解釋。「我只是想請他給我兩年時間 」

  「兩年可是七百多天啊!」Amanda打斷她。「會發生什麼事誰也不知道!妳怎麼捨得放BOSS一個人?」

  葉茵茵默然不語。她也明白自己這想法是自私了些,她也捨不得離開楚翊,但……

  「BOSS真的很愛妳!」見她猶豫,Amanda握住她雙肩,很認真地勸告著。「真的,妳可能沒法想像,可妳知道嗎?去年妳生病時,其實是BOSS要我天天去看妳的,那些盆栽、CD、果汁、維他命,都是他準備的,蘋果泥也是他哀求我打給妳吃的,妳知道嗎?」

  「我知道。」葉茵茵點頭。

  反倒是Amanda愣了愣。「妳知道了?」

  「我大概猜到了,那天他不讓妳把事情說出來,我就知道不對勁。」嘆息般的微笑裡,藏著纏綿的柔情。

  「妳既然猜到了,怎麼還捨得拋下他?」  Amanda不贊成地瞪她。「妳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有多幸福啊?我從來沒見過一個男人那樣去愛一個女人。BOSS表面上吊兒郎當的,可是對妳真的很癡情。妳看不出來嗎?其實公司裡很多女同事迷戀他,只是大家都看得出來,他心中只有妳,所以沒人敢自討沒趣。」

  也包括她嗎?

  葉茵茵怔怔地望著這個在公司裡和自己交情最好的女同事。難道她也暗戀著楚翊?

  「是,我承認,我也暗戀過BOSS。」Amanda主動坦白,仿佛看透她腦子裡的念頭。「雖然我現在已經有男朋友了,不過 」她懸疑地一頓,惹得葉茵茵心跳一亂。「妳不要以為只有短短兩年,到時他讓別的女人搶走了,妳可就哭訴無門。」

  葉茵茵悵惘。

  她很明白Amanda的暗示,不要理所當然地以為自己一定是他最後一個情人,想得到他的女人太多太多。

  或許,她不該想著對時間下賭注,時間是強敵,它能讓傷口痊癒,也能令愛情死去。

  時間,是溫柔的也是暴虐的。

  時間,或許她真的鬥不過……

  葉茵茵幽幽嘆息,正想開口,門口一道身影驀地映亮在眼瞳,她驚愕地猛然起身

  「學長,你怎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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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靠站在牆邊的男人,看來很疲累。

  墨濃的頭髮亂成一蓬稻草,眼皮下浮著煙燻色,青刺的胡渣生了一下巴,還蔓延到雙頰,連身上那件法蘭絨衫都像褪了色,灰暗著。

  「你怎麼了?你的臉色很難看啊!」葉茵茵蹙著眉、絞著心,衝來一杯熱可可,讓他暖暖地握在掌心裡。

  Amanda早識相地離開了,會議室只有他們兩個人,她擔憂地望他,他卻是沉默不語。

  她能感覺到他胸口的寂寥。

  「到底……怎麼了?」她的嗓音,難受地發顫。她不願意見到這樣的他,如此頹廢的、寂寞的、不發一語的他,令她心疼。

  「學長,你說話啊,你別嚇我,到底怎麼了?」她靠近他。

  他無語地凝視她,幽緲的眸像幾億光年之外的星子,遙遠而黯淡。他看著她,認出她眼裡的倉皇與不忍時,驀地展臂,將她擁入懷裡。

  馬克杯鏗地落了地,咖啡色液體四處流竄,兩人卻都渾然未覺,感受到的,只有彼此的體溫。

  她,是暖熱的,他,卻是涼冷。

  「你好冷!」她驚慌地喊,驚慌地撫摸他全身上下。「你是不是在外頭待了很久?你到底怎麼了?怎會這個時候跑來公司?」

  「妳不要動,茵茵,妳別動。」他總算說話了,聲嗓因極度壓抑而沙啞,雙臂緊緊圈住她,不許她隨意動彈。

  「好,我不動。」她順服他的要求。

  「我有話想問妳。」

  「什麼話?你說。」

  「妳 」他身軀微顫,嗓音梗在喉頭,想問,卻又問不出口,臉頰貼在她耳畔,傳送著挫折的熱氣。

  「你……好熱!」她更慌了,他怎麼一下冷一下熱的?「你是不是發燒了?」她焦急地想伸手探他額頭。

  他卻不讓她動,重重喘息。「我……很好,沒事,妳聽我說。」

  「你說啊。」

  「茵茵。」

  「嗯?」

  「妳最近……在煩惱什麼吧?」

  她身子一僵,半晌,苦笑。「你知道啦?」

  「妳以為我看不出來嗎?」

  「喔。」

  短短的單字,卻像有千斤重,壓在楚翊心頭,他深沉地望著她,眼神複雜。

  葉茵茵強笑一聲,試圖緩和緊繃的氣氛。「學長,你聽我說 」

  「嫁給我!」強而有力的宣示震碎了葉茵茵來不及說出口的話。

  她愕然揚眸。

  「嫁給我,茵茵。」深邃的眼潭,漂浮著近乎絕望的光影。「妳嫁給我吧!」

  她怔愣地望著他,不敢相信他突如其來的求婚。「學長,你……還好吧?」難道是因為發燒昏了頭?

  「我說了我很好!」她遲疑的神情似乎惹惱了他,不悅地低吼一聲,然後他忽地鬆開她,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盒子,急促地打開。「這是Mikimoto的戒指,是我在東京買的,我一直想把它戴在妳手上。這戒指好看吧?妳喜歡嗎?這珍珠花蕊總是讓我想到妳……」

  葉茵茵迷惘地注視著戒指,心海翻湧著,呼嘯著,卷起千堆雪。

  確實是很漂亮的一枚戒指,她很喜歡,甚至可以想像到將那纖細美麗的珍珠圈在自己指上時,會是怎樣動人的情景。

  「妳喜歡嗎?茵茵,我幫妳戴上好嗎?」說著,他拉過她的手,不由分說就要套住她。

  她眼眸刺痛著,看著戒指一寸一寸往指節推進。

  她真的可以就這樣嫁給他嗎?在她的心還有疑慮的時候,在她還有夢想未實現的時候,她,真的可以嗎?

  「學長,等一下。」

  楚翊僵住。

  「我可不可以……你再給我一點時間好嗎?」她祈求地望向他。

  他無語,視線落向卡在指節前的珍珠戒指,感覺自己的心仿佛也像那花戒,進退不得。

  「妳需要多久的時間?」他澀澀地問,奇怪自己的語氣竟然能平靜地毫無起伏。

  「嗯……大概兩年,可以嗎?」

  兩年!她的意思是要他再等她兩年嗎?

  楚翊瞪著眼前面容蒼白的女人,想笑,又想哭。

  為什麼需要兩年的時間?嫁給他,是那麼為難她的一件事嗎?需要考慮那麼久?還是她以為自己是天使,可以花兩年的時間解救前男友脫離苦海,然後再回到他身邊?

  「妳就那麼放不下他嗎?」他冷聲問,雙眼無神。

  她一愣。「什麼?」

  「妳如果真那麼擔心他,那麼捨不得他,那妳回到他身邊去吧!我不在乎。」他機械化地說著連自己也不相信的話。

  他不在乎?見鬼了!他不在乎才怪。

  只是他不希望她猶豫,如果嫁給他,她無法百分之百地感到喜悅,那他寧可放棄與她成婚。

  他的幸福,不能成為她的重擔。

  「妳想走就走吧!」他收回戒指,緊嵌在掌心肉裡,讓那冰涼的金屬刺痛自己,也鎮靜自己。「不必用這種兩年的約定綁住自己,不必跟我玩這種遊戲,我不想玩。」

  她倒抽一口氣,驚惶地瞪著他木然的臉,絕情的眼。

  「妳以為我很不受歡迎嗎?」他冷冷牽唇。「妳怕我找不到其他心甘情願嫁我的女人嗎?妳不用擔心,儘管去吧!是妳的人生,妳自己的選擇,我不會阻止。」

  「學長,你……」無血色的唇瓣顫抖著,淚水,悄悄地溜過雪白的頰。

  他心一緊,驀地別過頭,不敢面對她哭泣的臉。

  「我們分手!」

  撂下狠話後,楚翊立刻轉身走人,他走得倉促,疾如旋風,怕自己多留一刻,便會不爭氣地求她留下來。

  他不願在她面前示弱,不願在她面前失了男子漢的傲氣,他寧願她以為自己壞,冷酷無情,也不願她鄙視自己。

  就說他好強吧!

  哪個男人不好強?何況,這是他第二次向她求婚被拒。

  楚翊譏誚地自嘲,方唇抖落短促笑聲,他大踏步走出辦公大樓,清涼的空氣拂來,冷卻不了他發熱的腦子,反令他更昏沉。

  他微微暈眩,停下步履,撫著熱燙的額,睜著酸澀的眼,直瞪前方。

  天空,似乎正落下著什麼。

  那並不是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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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錯了!

  楚翊離開後,有好幾分鐘的時間,葉茵茵只是呆站在原地,腦海思緒如秋風掃落葉,紛然亂飛。

  她錯了,她不該跟他要求兩年時間的,她不該那麼自私,而他果然生氣了,她活該,都是她的錯!

  她忽地尖叫一聲,發了狂地開始收拾桌上的紙張、圖稿、文件,急著關掉電腦,卻又等不及螢幕呈現全然的黑色,便踉蹌著衝出辦公室。

  在走廊上,她撞上迎面走來的Amanda,兩人差點同時跌倒。

  「怎麼了?茵茵!」Amanda驚嚇地扶牆,穩住步履。「妳幹麼走得那麼急?發生什麼事了?」

  「我錯了!Amanda,我不該跟他要兩年時間的,他真的、真的生氣了。」她慌得語無倫次。「不行,我的東西妳幫我收一下,我要趕快去追他,我不去美國唸書了,我要嫁給他,明天就嫁給他,我不走了!」

  「什麼啊?妳到底在說什麼?」Amanda一時狀況外。「妳的意思是,BOSS跟妳求婚了嗎?」

  「對,他跟我求了,可是他又收回去了。」葉茵茵急促地喘氣,頰畔的淚痕未乾,眼眸又瑩瑩閃著新淚。「我要跟他說別收回去,他不能收回去!」

  說著,她再也忍不住焦灼的情緒,飛也似地下樓,追尋楚翊的身影。

  可他不在,他消失了。才一會兒時間,他便走出她的視界之外,她好慌,胸口急遽地鼓動著驚懼。

  他生氣了,他不見了,因為她令他失望,她再一次傷害了他!

  「對不起,學長,我錯了,我不該那麼自私。」她懊惱地呢喃。「可是你也誤會我了,這件事跟聖修沒關係,你以為我要回到他身邊去嗎?你怎麼會那麼想?」

  她澀澀地瞪著眼,尋找他的身影,那令她安心也令她憂心的身影,可她找不到,幽茫的天色裡,她能見到的只有一抹淡淡的魚肚白。

  她打手機給他,鈴聲串串響,卻似乎打不動他,他不接電話,她無計可施,只能在凌晨無人的街道上彷徨。

  學長,你在哪裡?

  楚翊,不許你丟下我!

  她默念著、哀禱著,在辦公大樓附近無助地徘徊,終於,她看到了,對街的小公園裡,樹下,坐著一個孤獨的男人。

  那身影,熟悉到令她心痛。

  她屏息走向他,躡手躡腳的,怕驚動了他,怕他轉身走人,怕他不聽自己解釋,怕自己無意間又惹惱了他。

  是的,她得小心,她最愛的男人,她要把他當孩子細細呵護,不可以讓他受一點點傷,尤其,是來自自己的摧殘。

  她悄悄地來到他身前,悄悄地蹲下,他靠坐在樹幹邊,眼睫斂著,俊臉垂著,鬢邊一滴滴地進著冷汗。

  他很不舒服吧?他大概是發燒了,他頰畔渲染著異樣的紅,他的唇,卻是絕對蒼白。

  她看著,胸口揪著,喉頭梗著,淚海在眼底氾濫。

  第一句話,該說什麼?

  跟他解釋他誤會了,她不是想回到聖修身邊,她不是拒絕他求婚,她很樂意嫁給他。

  還是該問他,是不是發燒得很難受,讓她送他回家好不好?

  或者該道歉?一切都是她的錯,求他原諒。

  到底該說什麼好?

  葉茵茵不知道,腦子掙扎地運轉半天,依然宣告當機。

  在這惶然難語的一刻,她驀地領悟,原來不只被人傷害會心痛,被人深深愛著,也會心痛。

  他是那麼寵愛她,她也想好好愛他啊!

  好想多愛他一些,該怎麼多愛他一些?怕他感受不到自己的愛,怕他以為自己不夠愛他,好慌,好急,不知該怎麼做才好,六神無主,一顆心漲到都痛了。

  「學長,我愛你,我愛你啊!」

  到最後,她也只想得出這樣愚蠢的表白,也只好哭著、傾訴著,希望他明白自己。

  「我才不要回到聖修身邊,你真以為我那麼傻嗎?我早就拒絕他了,我跟他說,以前的事都過去了,我已經不愛他了,我愛的人是你,是你啊!」

  她啜泣著,眼淚紛然墜落,好似一顆顆被揉碎的珍珠,珍珠滾上楚翊發紅發燙的臉,驚醒了他。

  他從迷濛的昏睡中睜開眼,茫然望著在他面前崩潰的淚顏。

  「茵茵?」喚出這教他牽掛下已的芳名後,他才驀地神智一醒,急忙坐正身子。「妳怎麼了?怎麼哭得這麼厲害?」

  「你還問我,都是你不好。」她啜泣地揪住他衣襟。「誰教你剛剛都不聽我解釋,轉身就走,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好久?我怕你真的不理我了!」

  「妳……」楚翊收攏眉葦,一時迷惘。

  「你以為我跟你要兩年時間,是想回到聖修身邊嗎?」她用力搖晃他。「我才不是,我早就拒絕他了!你為什麼要胡亂想?」

  他胡亂想?

  楚翊怔住,愕然無語。

  「我跟聖修的事,早就過去了,我才不會因為他現在離了婚就動搖,我、我是因為接到紐約一個教授的邀請,才想說去那邊唸書……」

  等等!唸書?念什麼書?

  楚翊單手按著因發熱而抽疼的太陽穴,勉力打起精神。「妳說妳要去紐約唸書?」

  「嗯。」她哽咽地點頭。「我的作品不是得了獎嗎?前幾天一個男人打電話給我,他說他很欣賞我的作品,本來他是想挖角我到他的公司去的,後來他聽說我不是科班出身,很想再進修,就說他認識紐約一家藝術學院的教授,如果我願意去那邊留學,他可以幫我寫推薦函……我就想,那麼好的機會,不好好把握很可惜。」

  「所以妳的意思是,妳這幾天在猶豫的,是要不要去美國唸書這件事?」

  「嗯。」

  「那聖修的事呢?為什麼妳不跟我說?」

  「因為我不想讓你也跟著心煩,反正我都已經拒絕他了,我想就當作沒那回事……對不起,我不該瞞著你的,我答應你,以後有什麼事,我都不會瞞著你了,好不好?」

  楚翊啞然。

  原來是他誤會了。

  他望著葉茵茵,看她淒楚的眼,凋萎的唇,看她溫婉地祈求自己的原諒,他忽地咬牙,有股衝動想砍了自己。

  他這蠢蛋!腦子到底管什麼用的?竟然誤會她!

  他該想到的,她用情一向真誠堅定,對聖修是如此,對他自然也是,既然她已和他相愛,就不會變心。

  他不該懷疑地……

  「對不起,茵茵!」他擁住她,急切地想將那柔弱的身軀護在懷裡。「我不該誤會妳,我真該死!」

  「你別怪自己。」她搖頭,臉蛋埋在他衣襟裡,燙著他胸窩。「其實我也有錯,我太自私了,我應該要為你多想想。」

  「妳沒有錯,錯的是我。」他苦笑,想殺了自己,卻更想痛快地吻她,他捧起她的臉,與她柔情的水眸相接。

  「學長,你別擔心,我不去美國唸書了。」她細聲低語。「其實台灣也有學校可念 Amanda說的對,兩年的時間,會發生什麼事誰也不知道,你身邊那麼多女人暗戀你,我可不想你被別的女人搶走。」

  說著,她忽地淺淺笑了,閃著眼淚,緋紅著臉,清婉的笑容是一枚稀有的磁石,引誘他的心叛逃。

  欸,他的心,早就不是自己的了啊!

  「茵茵,妳在說什麼傻話?」他嘆息地吻上她。「妳當然要去紐約,一定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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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蘋果泥來了!」

  葉茵茵端著一盅 碎的蘋果泥,坐在楚翊床畔,笑著拿起調羹。「要我餵你嗎?親愛的王子殿下。」

  楚翊靠坐在枕上,看著她眨著星亮的眼,揮動著湯匙,又調皮又可愛的神態,忍不住微笑,感冒的不適頓時去了八、九分。

  他不客氣地張大嘴,像長不大的孩子討糖吃。

  她順勢將一匙蘋果泥送進他嘴裡。

  他開懷大嚼。「好吃。」

  「再一口。」她繼續扮演神仙教母的角色,一匙接一匙,直到整盅蘋果泥告罄,才扯來一張紙巾,拭淨他嘴角。

  「還想吃什麼?」她柔聲問。

  他搖搖頭。「飽了。」

  「那要不要睡了?」

  他點點頭。「可是我要妳跟我一起睡。」扯住她衣袖,孩子氣地耍賴。

  她怔望著他,似是沒想到他會忽然來這一招,噗哧一笑,明眸嬌睨他,風情萬種。

  「是,寶貝,都聽你的。」她戲譴地拍拍他的頰。

  他興奮地拉開被子,歡迎她躺在另一邊。

  她剛躺上床,他立刻側過身,將她柔軟的嬌軀圈住。

  「餵。」她輕輕推他。「你可不要把感冒病毒傳給我。」

  他朗笑,啄吻她臉頰一記。「如果妳真的感冒了,換我打蘋果泥給妳吃。」

  「我才不希罕!我下禮拜要跟客戶提案了,現在可沒時間生病。」水潤的粉唇噘起,似一顆飽滿的櫻桃。

  他情不自禁想偷吃,又怕感冒病毒真的傳給她,不敢深入品嘗,只輕輕咬了一口。

  她卻是羞得熱了臉,心窩怦怦眺著。

  他愛憐地望她。「妳真是個工作狂,小姐,欸,我當初把妳調設計部門,是不是錯了呢?」

  玩笑似的感嘆,她聽了,卻是神色一凜。

  「怎麼了?」他關懷地問。

  她揚起眸,定定地望他。「學長,你說要我去紐約唸書,是認真的嗎?」

  「當然是認真的。」

  「可是 」她猶豫。「你不會捨不得嗎?我這一去,就要兩年啊!」

  「我當然會捨不得。」他用鼻尖磨蹭了下她細膩的頸窩。「可是妳不是很想去嗎?妳想去就去,沒關係,我等妳。」

  「你真的願意等我?」她聲嗓發顫。

  「嗯。」

  葉茵茵無語,凝睇著與她面對面的男人,他溫柔地笑著,笑容如許包容,眼神滿是寵溺。

  她心一緊,知道他說的是真話。

  他真的願意等她,也已經打定主意要等她,可是……

  「我不敢去了,學長。」她苦笑地承認。

  「為什麼?」楚翊訝異地揚眉。「妳怕我不高興嗎?妳別擔心,之前是因為我誤會了。唸書是件好事,我很贊成 」

  「不是那樣的。」葉茵茵輕聲打斷他,手指顫顫地梳攏他墨發。「你知道嗎?今天凌晨,你才離開我幾分鐘的時間,我就差點找不到你,何況是兩年?」她悵惘地嘆息,眼神晦澀。「到時你也許都飛到天涯海角去了,我從何找起?」

  「妳這小傻瓜!」他彈她額頭一個爆栗。「我當然會在台灣乖乖等妳,妳不信任我嗎?」

  「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不相信時間。」她幽然低語。「時間會讓愛情變質,會讓一個人變心,就算再怎麼堅強的愛情,也可能在時間的摧殘中枯萎,不是嗎?你以前不是也跟我說過類似的話嗎?你說愛情會死。」

  愛情會死,所以她不敢賭上時間跟距離,因為輕率的下注,輸掉的可能是一輩子最珍貴的那個人。

  楚翊靜靜看她,明白她心底的恐懼。

  他微微一笑。「沒錯,愛情也許會死,但只要我們兩個都小心地呵護它、照顧它,每天記得澆水,它就一定會好好地活著。」

  她心酸地聽著他的保證。他怎能如此堅定?

  「如果我玄紐約唸書,我們就是在地球兩端,我的白天是你的黑夜,你在工作的時候我可能在睡覺,我去上課的時候你說不定跟朋友在喝酒,我們這樣……還能談戀愛嗎?」

  「我們不『談』戀愛,我們是用心去愛。」他低語,溫煦的嗓音似陽光,暖著她因恐慌而冰涼的胸窩。

  她偎在他懷裡,聽著他的聲音,感受著他的溫度,全身懶洋洋的,好舒服。

  「妳以為我不怕嗎?」他在她耳畔吹氣。「妳這麼漂亮、溫柔,又有才氣,到時在學校一定引來一堆蒼蠅黏著妳,妳以為我不擔心妳被人拐走嗎?」

  「那你還要我去?」她不解。

  「因為我不想綁住妳。」楚翊轉過她的臉,直視兩泓翦翦秋水。「茵茵,妳是我最想綁在身邊,卻也是最捨不得綁在身邊的人。妳有才華,擁有敏銳的美感,妳的天賦是美的女神賜子的,不在這世上發光發亮太可惜。我希望所有人都認識妳的作品,每個人都仰慕妳。」

  雖然他一定會嫉妒得要命。他在心裡自嘲,頓了頓,繼續勸說。「妳一定要去紐約,不能不去,我會在台灣等妳,這幾年我都等了,不在乎再多這兩年。」

  愛一個女人,就是讓她自由地飛,讓她去琢磨出屬於自己的光亮,以她為榮。

  「妳就當是我的自私吧!」他埋入她發間,嗅著她的芳香,要將她的味道,深深刻印在腦海裡,好在以後思念時,慢慢回憶。「我不願意束縛妳追求夢想,我不希望妳有一天後悔,當時沒勇敢去飛。」

  葉茵茵聽著他的表白,心房撼動著,濃情蜜意填滿胸臆。

  她懂的,他有多麼捨不得放手,卻又必須放手,她懂得他對她如海洋般浩瀚的愛。

  「好,我去。」她含淚頷首。

  愛一個男人,也要成全他愛自己的心意,他鼓勵她飛,她就去,這是她體貼他的溫柔。

  「可是你要答應我,一定要在台灣等我喔!」

  勇敢去飛,是因為知道有個港灣在守候著自己,因為有人在等待,在想念,所以可以在異鄉承受孤獨。

  「放心,我一定聽話,在台灣乖乖等妳。」他笑著咬了下她玉潤的耳殼。「不過妳也要答應我。」

  「答應你什麼?」

  「這個。」他探手找到擱在床頭櫃上的絨布盒,打開,取出戒指,圈住她手指。

  珍珠花戒,在她指問閃著光,那是他對她璀璨的情意。

  她痴痴地凝視那光輝,甜蜜的浪潮翻打上喉間,催出一聲細細的嗚咽。

  「女人,妳已經是我的了。」他溫柔地笑,溫柔地在她心上套上愛情的枷鎖。「從今以後,妳可要遵守愛的六大誓約。」

  愛的六大誓約?她訝然眨眼。什麼啊?

  只見他遞給她一本記事本,攤開其中一頁。

  她接過,好奇地看那用藍色原子筆一字字雕出的誓言,輕輕地念。

  「不可以摘下戒指。不可以叫別的男人學長,也不許他們稱呼妳學妹。不可以因為擔心未婚夫,就不好好唸書。」她停頓下來,驀地領悟了他這份誓約的用意。「學長,你……」

  她感動得不知該說什麼好,只能吸了吸紅通通的鼻子,朝他拋去嫵媚一眼。

  「我才不會因為你念不下書呢!」她逞強地宣稱,繼續往下念。「可以不管時差,隨時隨地打電話回台灣煩未婚夫。放假的時候,可以要求未婚夫飛去美國跟妳約會。可以對未婚夫耍賴,拿來當出氣筒……」

  淚珠,在眼睫上品瑩著,和璀亮的花戒相映成輝。

  她忽地拋開記事本,雙手緊緊地圈住他肩頸,久久,不肯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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