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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十騎剛衝進皇城,霄禁時間就到,隨著沉重的鐵閘大門緩緩落下,雷戰的心情愈發糟糕。過了太和門,迎面遇上了前來迎接的六宮總管陳公公。
這陳公公雖是個太監,卻非等閒人物,為人方正,十分的忠君愛國,當年便是他冒死為太子盜得兵符北上的。太子在雷戰營中效力之時,亦是他陪侍在旁,與雷戰及雷霆九斬交情極好。因陳公公年事已高,雷戰扶住他不讓他行禮,直接道:「皇上在那兒?」
「西偏殿御書房……」話音未落,雷戰已邁步向西偏殿走去。
「雷將軍好像心情不好?」陳公公悄聲問雷霆九斬中唯一的女性——雷雪。
「您不知道,他在路上遇見了樊……」
雷戰凌厲的眼光刷地掃了過來,嚇得兩人頓時分開了有數尺遠,後半句話也被逼得吞進了肚中。
西偏殿御書房並不是紫禁城最華美的房間,但由於是由當今皇帝最寵愛的貴妃娘娘樊蕭然親手佈置的,所以自然就成了這位萬民心中的英明君主——昭永皇帝的最愛之所。除了雷戰之類親近愛臣,一般人還沒有在這裡受到召見的榮幸。
雷戰在街上的時候心情已經很不好,進了皇城感覺更糟,而此時到了御書房外,情緒簡直惡劣到了極點,因為他迎面碰上了正風姿楚楚地從書房裡走出的樊蕭然。
這位樊貴妃,和一般人心目中千嬌百媚的西宮娘娘完全不同,最大的不同之處就是她很有頭腦。她是先朝故勳樊重老丞相的長女,自十三歲起便經先皇下旨封為太子妃。可當時的太子一心只想著抗敵救國,成親五載,幾乎沒有正眼看過她,她也對自已的冷落地位甘之如飴,每天自得其樂。後來太子盜兵符北上,事前事後都未曾告訴她片言隻語,但不知怎麼的就讓她給知道了,偷偷跟在後面,待太子出城後獨自砍斷了護城河的橋索,破壞了拉起城門鐵閘的機關,將先皇的追兵足足困在城中三天之久,因此被老皇投入大牢。而此時的太子,正因為沒有出逃經驗,準備不足而陷入困境時,竟意外地在行李中發現了一個包裹,裡面裝著一整套改裝的行頭、一大包碎銀和一張詳細標明如何到達雷驚天營中的地圖。後來京城失守,老皇棄城而逃,趁亂出牢的樊蕭然居然摸進皇宮,拿到了鎮國玉璽,還順便抱了被丟在廢宮中的太子最小的皇妹樂安公主走。一個皇妃一個公主千里跋涉來至雷戰營中,頓時嚇翻了一堆人。這女人丟下公主和玉璽就拍拍手想走,而此時已墜入情網的太子殿下又哪裡肯放,兩人好一段牽牽扯扯,看得雷戰雞皮疙瘩掉了一地,至今想起還頭大如斗。再後來太子登基,這位太子妃便應該是想當然的皇后了,可不知怎麼的她又忽發奇想,認為西宮娘娘可以更受寵,更自由,更不守規矩,更為所欲為,便打死也要當貴妃。而那位有受虐狂的新皇(至少雷戰這麼認為),她越古怪他越喜歡,不顧那些上了年紀,口口聲聲祖宗規矩的老臣們一個接一個暈倒在金殿上,竟依了她。不過可想而知,這皇宮裡永遠也不會再有一個貴妃之上的皇后了。
話再說回來,這位貴妃娘娘特立獨行、古怪聰明倒也罷了,受皇帝專寵也不算什麼,可她這幾樣之外的另一個毛病就讓雷戰頭疼了。那就是她超級護短,她的兩個寶貝弟妹,是誰也碰不得一下,說不得一句,只要是涉及到安然和紓然的事,她會立刻變成一個最沒有是非善惡觀念的人。尤其是樊安然,雷戰非常清楚這個少年對他姐姐那種無以倫比的影響力,畢竟就是這兩姐弟,五年前讓雷戰栽了平生最大的一個觔斗,這個跟斗的痛到現在還烙在他胸口,一直沒有消褪。
此時,這個笑得像天使,實際上是個魔鬼的貴妃娘娘正盈盈走來,言笑晏晏地道:「雷將軍果然提前到了,皇上正等著你呢,快去罷。」
雷戰勉強忍住性子,躬身道了聲:「謝娘娘。」便飛快地進了御書房,雷霆九斬也分侍在房門左右。
御書房的整體感覺就如同那位樊妃,不著脂粉,清水芙蓉,臨窗一張紫檀木桌後,便坐著當今的皇帝——昭永。他一身便服,親切和善,雖然面色略顯疲倦,仍是笑意生頰。雷戰剛一跪下便被他一把拉起,上下打量了一番,道:「精神還不錯,不過心情好像不佳哦,怎麼啦?剛剛看見蕭然了?」
「在門外是拜見過貴妃娘娘。」雷戰冷冷道。
「不要這樣嘛,」昭永嘻嘻一笑,「當年蕭然也沒做什麼啊,不過吹了點枕頭風罷了,朕耳朵軟,是朕自己的錯,你不要怪她,怪朕好了。」
遇到這種人,雷戰也只好認了,乾巴巴地道:「臣不敢。」
「好了,好了,不多說閒話了,咱們開始談正題吧。」昭永從書架上拿下一張軍事地圖鋪在桌上,又丟了一份寫好的計劃書給雷戰,道:「朕先給你講講這個反擊計劃的大致構想……」
守在門口的雷雨、雷震立刻加強了警戒,雷風、雷雪和雷雲更是飛身上房查看,書房內外的氣氛漸漸凝重了起來。
樊府。
樊安然換了一身雪白的絲織長袍,也不扎腰帶,輕飄飄地站在桌邊分撿藥籽,怎麼看也只像一個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兒。然而在這美得令人感歎的外表下面……
「究竟藏著一個怎樣的安兒呢?」紓然捧著一本書,呆呆地想著。
樊安然隨手撿起一段藥梗,朝妹妹丟去:「又在胡思亂想什麼呢?」
紓然從頭髮上拿下藥梗,神情有些低落地道:「安兒,你覺不覺得雷將軍好像有點不太開心?」
「他開不開心關我什麼事?」樊安然拔弄著藥籽,淡淡道。
「你這麼說,是不是表明什麼事也不會做?」
樊安然瞟了妹子一眼:「你還是那麼擔心雷戰?」
「我在擔心你!」紓然一下子跳了起來,「雷戰不是等閒之輩,安兒,我不要你出事。」
「我還會出什麼事呢,」樊安然唇邊一絲苦笑,「倒是你和雷戰之間,因為我……」
「什麼叫我和他之間?」紓然騰地紅了臉,「我和他之間什麼也沒有,你會氣死雷戰的。」
「你放心,雷戰不會蠢到給我機會氣死他第二次的。當年的事你覺得是我輸了,說不定雷戰覺得輸的人是他,也想著要復仇呢。」
紓然一下子又白了臉,扯住哥哥的袖子,急急問道:「你說『也』是什麼意思?」
樊安然看著妹妹一會紅一會白的臉,不禁覺得有趣:「紓兒,今天才是雷戰進京的第一天,你如果從現在起就開始緊張,以後怎麼辦?」
紓然看著哥哥嘲弄的眼神,突然有些洩氣地道:「安兒,其實你心裡應該很明白的,早在兩年前,我對雷戰就已經……」
她的話沒有說完,因為樊安然突然一聲驚呼從桌旁跳開,紓然趕緊衝上前去,看見桌上攤開來的藥材中混著一長段蛇皮,她立刻抓起蛇皮,從窗口把它丟得遠遠地,然後飛快趕回面色蒼白不停發抖的哥哥身邊安撫道:「沒事,安兒,別怕,只是一張皮而已,不要怕,紓兒在你身邊,沒事的……」
樊安然緊靠著牆邊,身子還有些微顫抖,但看見妹妹擔心的神情,還是勉強擠出一絲微笑道:「我沒事了……真是的,大驚小怪,沒有嚇著你吧?」
紓然抱著哥哥的肩頭搖搖頭。為了改變一下氣氛,樊安然轉移話題,笑著問:「你在看什麼書呢?」紓然愣了下,才看見自己抱住哥哥的手上還拿著書,紅著臉想縮回來,早被樊安然一把奪去翻了一翻,皺眉道:「怎麼又是兵書,你小姑娘家,老讀兵書幹什麼?」突然又一笑,「難道你想當助夫殺敵的梁紅玉?」
「安兒!」紓然又氣又羞,臉紅得像煮熟的蝦子,「我順手從書架上拿下來看著玩的,你胡說什麼!」說著便上前搶奪。
樊安然笑笑由她奪去,但卻握住她手,道:「前幾天大姐跟我商量來著,說你年紀也不小了,該考慮考慮終身大事了,我猜她似乎很中意……」
「不要聽!不要聽!」紓然摀住耳朵叫道,「你還孤孤單單一個人,我急什麼!」接著把剛搶回來的書朝哥哥頭上一丟,轉身跑了出去。
樊安然苦笑著將書從地上拾起,不知怎麼的,突然歎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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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偏殿御書房。
未及三個時辰,昭永和雷戰兩人就已經把反擊計劃的每一步驟每一細節討論修改完畢。這樣驚人的效率,除了歸功於雷戰的軍事天才以外,主要還因為這份計劃書本身就寫的相當完美周詳。
「皇上果然見識卓越。」討論後,雷戰照例乾巴巴地誇了一句。
「別挖苦人了,」昭永笑道,「你別說你看不出這份計劃書是誰寫的,他替你寫攻戰計劃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雷戰板著臉一言不發。
昭永笑嘻嘻湊上前來:「你就不想說點什麼?」
「皇上想聽臣說什麼?」雷戰聲色不動地反駁回去。
昭永嘿嘿一笑,還未開口,一個清柔婉媚的聲音傳來:「兩位好辛苦,也該吃點東西了。」隨聲而來的,便是那位看起來溫柔無害的貴妃娘娘,身後跟著個小宮女,捧著木盤,盤中放了幾碟小菜和一大鍋燉鴨子。昭永和樊妃平日都是起居簡樸,飲食清淡,今日因招待雷戰,難得做了一道大菜——白參燉鴨。樊妃收撿了桌上的雜物,把菜品一一放好,先就替雷戰盛了一碗鴨肉,柔柔笑道:「雷將軍請用。」
「雷風他們呢?」雷戰問道
「你放心,餓不著你的寶貝侍衛。」樊妃將筷子塞過來,「快吃吧。」
雷戰確實有些餓了,接過筷子道了聲謝便大吃起來。
樊妃也拿了雙筷子坐下,不停地幫雷戰添菜,還找了只小勺兒,從湯裡撈了幾大顆紅棗放到雷戰碗中,掛著慇勤女主人的笑容道:「紅棗是補血的,祝將軍來年早生貴子。」
如果說樊妃的目的是要噎死雷戰,那她起碼成功了一半,冷不丁聽到這種話,雷戰登時一口鴨肉哽在喉嚨裡,昭永趕緊上前拍拍他的背。
這邊樊妃依然笑得風情萬種,甩甩手站起來,道:「我就不陪你們了,我家安兒和紓兒早說今兒要來看御花園的菊花的,我得去瞧瞧他們到了沒有。哦,對了,雷將軍要不要一起去?」
「不要!」雷戰惡狠狠地拒絕。
「咦?怎麼不要呢?將軍連年征戰,難得有閒暇賞花嘛,何況我家安兒和紓兒你都認得的,又不是生人,害什麼羞呢?」
雷戰的回答是怒氣沖沖地一記眼神。
樊妃這才悠悠然向外走去,臨出門還不忘大笑三聲。
一直袖手旁觀的昭永,此時才雙眼冒著紅心,癡癡道:「蕭然永遠那麼爽朗。」聽得雷戰身上的肉是一陣陣的麻。
等雷戰用餐完畢,正準備告辭時,昭永才一臉詭笑地拉住他道:「別急,朕還有事。」
「什麼事?」雷戰警覺地看向他。
「幹嘛這樣看朕?」昭永忍不住抱怨了一句方道,「你知不知道再過兩天是什麼日子?」不過看樣子他好像也沒指望雷戰會知道,立刻就接著道:「是孟蘭節耶!」
「沒聽說過。」雷戰冷冷道。
昭永毫不在意,耐心地解釋道:「孟蘭節又名女兒節,這一天,女孩子可以名正言順地送禮物給她喜歡的男子,男方不論喜不喜歡都一定要收下,如果其間剛好有他的意中人的話,他可以在節後登門向女方提親。這個風俗由來已久,但因戰亂已斷了好多年。這幾年幸虧有你,民間安定,元氣漸復,城裡開始慢慢恢復過孟蘭節了。」
「這些不關臣的事。」雷戰的表情依然冷漠。
昭永有些心虛地笑道:「因為今年好消息特別多,你打了大勝仗,江南又有大豐收,朕一高興,也為體現朝廷愛民之意,就宣佈有誰要給前方將士送禮物的,統統給朕,由朕轉交,所以……」他從身後拖出一個大紅木箱子,訕訕笑著打開,只見滿箱都是女孩家的羅帕、繡囊、香袋、珠花、玉珮等物,塞得緊緊的。
雷戰的臉已開始氣得發青。
「朕也沒料到你會那麼受歡迎,」昭永辯解道,「別人當然也有啊,但加起來也沒有你的一半那麼多耶。」
雷戰的臉現在開始發黑了。
「朕倒沒指望你去跟誰提親,但禮貌起見,收下總不成問題吧?」
「不要!」雷戰低聲怒吼,無奈那位皇帝臉皮超級厚(有那種貴妃,不厚也不行,這也是雷戰的看法),假裝沒有看見雷戰的怒氣,仍是一捧一捧地把東西從箱中拿出逼雷戰看。雷戰板著臉,就好像面前流水般出現的東西是一堆堆垃圾,半點也沒反應。紅木箱空了一半的時候,昭永拿出了一隻精緻的小盒子,盒面上縷花刻著一個小小的「樊」字。在看到這個「樊」字的那一瞬間,雷戰雖然明知不可能,還是忍不住目光一跳。這一下悸動雖小,但以昭永的利眼卻絕不可能湊巧沒看見的。他立刻將小盒子直送到雷戰眼前,直催著他打開看看。不知為什麼,雷戰居然伸手接過了小盒子,撥下盒扣,慢慢掀開了盒蓋。紅色的緞絨底墊上,放著一個呈坐姿的小泥娃娃,紅肚兜白短褲,正在嚎啕大哭,眉目栩栩,宛然便是雷戰本人的模樣。換一種角度來看,其實這小娃娃倒也蠻可愛的。
昭永不是笨蛋,知道此時此刻,自己若是敢笑一聲,難免會被扁成肉餅,所以儘管已憋得臉通紅,還是咬牙硬忍著。
雷戰現在已氣得額上青筋直跳,彷彿全身都著了火,小盒子連同泥娃娃早被捏得粉碎。昭永見勢不妙,趕緊訕笑著安撫:「別在意,別在意,小孩子的玩笑嘛。」
雷戰沉著臉站起身,只硬邦邦丟下兩個字「告辭」,便拂袖而去。昭永急急追在他身後大叫:「不是,你別誤會,這不是他………」
可惜雷戰早已不見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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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不是我,我明明放的是一朵水晶睡蓮!」樊紓然顧不得矜持,漲紅著臉大叫。
「難道那娃娃是睡蓮裡生出來的?」昭永問道。
樊紓然刷地把目光直射哥哥樊安然:「安兒!你說你沒動手腳的!」
樊安然扁了扁嘴:「他還真是小氣,那麼容易就被氣得雞飛狗跳的。」
「安兒!」紓然急得臉發白,直揪著樊安然的袖子,卻不知該說什麼好。
「你揪著我幹什麼?」樊安然奇怪地看著妹妹,「我要想對付雷戰,才不會用這麼無聊的手法。難道你不認識一個叫樊蕭然的女人嗎?」
「好!好!」一直獨自做淑女狀立在一旁的樊妃仰天長笑,「知我者,安兒也!」
紓然頓覺全身乏力,欲哭無淚。
昭永板著臉道:「大膽!雷戰仍朕之手足愛將,豈容婦人戲弄,樊妃,你可知罪?」
「陛下,」樊妃恢復柔情似水狀,道:「臣妾以為,大怒傷身,小怒怡情,臣妾覺得雷將軍連年征戰辛苦,開個小玩笑讓他放鬆一下心情罷了,並無惡意的。」
昭永立刻怒為喜道:「愛妃所言極是。「
紓然悄悄扯了扯哥哥的衣袖,低聲道:「你猜我現在有什麼感覺?」
「當然是慶幸。」樊安然微笑道。
「慶幸?慶幸什麼?」紓然有些聽不懂。
「慶幸這個超級沒有原則,又重色輕友的男人是咱們姐夫。」
紓然忍不住一笑,樊妃盈盈的眼波立時便掃了過來,在兩人身上轉了一圈,道:「紓兒,你過來。」
紓然表情困惑地走過去,被樊妃拉到遠一些的地方,心中略有些明白將要聽到什麼,但沒開口。
「紓兒,我問你,」樊妃微微收淡了笑意,「你還是那麼欽慕雷戰嗎?」
「大姐?」紓然睜大了眼睛,「您該知道的,我……我……」
「好了,不用說了,」樊妃打斷了她,「你明白,雷戰此次回京,和安兒之間決不會太平,我是要保護安兒的,誰要想傷害他,即使是雷戰,也不可以。你若要選擇置身事外,那沒有問題,一旦你插手,就一定要幫安兒,清楚了?」
紓然咬咬下唇,突然道:「安兒不用人幫就已經很可怕了。」
「這我知道,」樊妃驕傲地一笑,「他是安兒嘛,我要說的是態度,是立場,至於幫忙,安兒不開口,我也不敢亂幫的。」
這邊昭永無聊地站著,備感受冷落,不禁抱怨道:「說什麼呢?這麼囉嗦!」
樊安然冷冰冰地一笑,一股寒氣散開,昭永忍不住嚇了一跳,趕緊道:「朕先警告你,雷戰是朕的好友,誰要想傷害他,即使是你,也不可以。」
「真不愧是恩愛夫妻,」樊安然撥撥耳邊的亂髮,「連說話的語氣都越來越像了。」
「安兒讀唇語的功夫也越來越好了,我側面站著,你都知道我說什麼。」樊妃不知何時已突然移到兩人中間。儘管早已習慣了這個女人的神出鬼沒,昭永還是忍不住吼道:「你走路有點聲音好不好?嚇死人也要賠命的!」
樊妃立刻展現出一個迷惑君主的妖媚妃子的所有特質,嬌聲嗲氣地說:「陛下不要生氣嘛,妾妃明天就在身上掛兩個鈴鐺……」
樊安然有些受不了地轉過頭去,卻看見妹妹仍站在原處,臉色有些發白,於是走過去,柔聲道:「我要回去了,你跟我一道麼?」
紓然呆了一會兒,道:「不……,我和大姐的話,其實還沒說完……」
樊安然深深看她一眼,也不多說,只是道:「也好,那我先走了,你替我跟大姐和皇上說一聲。」說著便轉身向園外走去。
紓然仍是有些呆呆的,另一邊的樊妃和昭永看看她,再看看安然離去的背影,表情都有些深不可測起來。
~~有沒有人在等這個啊~~如果沒有的話偶就不管它,先去填青萍結綠了~~
這兩個地方都位於皇城西那一片官宦宅邸雲集之處。煙柳環擁中的豪華府第便是煜鼎王朝建立數百年來貴族中的貴族,世襲赫盛王的正宅。第一代赫盛王是煜鼎王朝開國君主昭烈手下得力心腹,本是孤兒,無名無姓,投昭烈麾下後,賜姓「何」,立國後,昭烈帝為答謝其浴血征戰、屢次救駕之功,相約共享榮華,封為世襲王侯,封號赫盛。歷代赫盛王多為天子重臣,恩寵備至,何氏家族也因而繁衍成名門大族,除承襲王爵者外,還出過三個宰相、六個部尚書、九個大將軍、五個大司馬,且歷代與王室聯姻,娶過十四個公主,出了七個王妃、六個皇妃和四個皇后。這一代赫盛王名何入必,母系方面來看是當今天子昭永的表叔,有兩子三女,大女兒嫁給了昭永庶出的長兄福安王,另兩個女兒也婚配豪門,兩個世子皆在吏部任職,朝中上下更是門生眾多。先王在世時,士族、庶族、平民等級森嚴,貴賤分明,百年貴冑的赫盛王族可稱權傾朝野,何入必更是呼風喚雨,把持朝政。結果戰亂襲來時,佔據著軍政要位的貴族子弟們毫無招架之力,數百年來的威權一朝喪失殆盡。新皇登基後,更是多方廢除貴族特權,提拔扶植庶族和平民,擔任事關國計民生的重要職位的人中,貴族與庶民的比例正急劇地此消彼長著。對於這些昔日僅因為血統便生來是人上人的貴族而言,失去與生俱來的特權是比向外族割地求和更難以忍受的事。但迫於皇權的壓力,這類不滿目前還只限於以言語來發洩。雷戰的回京,無疑是給這片怨恨的池塘裡投下一粒石子。商賈出身的雷戰,在平民中也許可稱是豪富,但看在驕縱天生的貴族們眼裡,這種出身簡直可用「低賤」來形容。而正是這個卑微的商人之子,現在位居大將軍這一最高軍階,手握百萬雄兵,跺一跺腳四方震動。這也罷了,軍職對這些貴族而言還不算什麼,但年初時昭永帝突然下旨冊封雷戰為一等公爵,令眾家名門瞠目,因為這表明,
絕大部分貴族將不得不在這個狂傲的平民面前低下他們高貴的頭顱。此種情形之下,赫盛王府自然而然地就成了那些思維狹窄,看不清社會進化方向的貴族們所歸依的中心。而在雷戰回京的當晚進行某種性質的聚會也成了理所當然的事。
比起其他貴族們激憤的樣子,這一代赫盛王何入必顯得不那麼多話。他是一個儀表堂堂的五十出頭的老者,花白的鬚髮配上依然魁梧健壯的身體,倒也的確不失其第一名門當家的風範。當一個年青貴族的言辭有些涉及到昭永帝時,他立即用目光予以制止,喧鬧一時的場面也因此稍稍安靜了一下。何入必慢慢呷了一口茶,道:「陛下恩寵雷戰,也並非沒有道理。現下外患未平,軍人也還是有用處的。」
坐在何入必身旁的青衫中年人聞言微皺了一下眉。此人名方興,一直是赫盛王府的首席謀士,看樣子顯然有不同的見解。
「方先生有何異議麼?」何入必笑著問道。
「外患未平是真的,但王爺真以為外患平定後雷戰就會失寵麼?別忘了,平定內亂也是需要軍人的。」
何入必眉尖一跳,道:「陛下是英主,自然明白什麼是立國的根本,必不至於有內亂的。」
一個眼泡發腫的中年貴族突然插言道:「我看皇上未必明白。自從先皇退位,這世道就變了,一個平民小子,飛揚至此,置我們名門世家於何地?」
赫盛王的另一個心腹謀士吳區獲搖了搖扇子,道:「比恩寵,除了樊家的人,現在又有誰比得上他?」
何入必冷冷一笑道:「總算說到點子上了。想讓雷戰失寵,憑我們說話皇上是聽不進去的,得想辦法讓樊家人去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