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回首往事
換過衣服之後,齊禦風便緊緊地抱著我不肯鬆手,彷彿一鬆手,我就會不見了似的。
「那道傷,」仍由著他抱著,我輕輕地拍撫著他的後背,既安慰著他,又讓自己感受著他的存在,「就是師父一直沒能來這裡接皇兄的原因吧?」
「大伯為了救我才會耽擱了起程的時間,他的心情我能理解,所以傷一好些我們便來了。」埋首在我的頸間,齊禦風悶悶地道,「其實我比他更急。」
剛想說些什麼,門外傳來小心翼翼地敲門聲,程公公的聲音在外面響起:「沈公子,該用晚膳了,皇上請您和那位齊公子一起用膳。」
吃晚飯的時候,袁宵一直瞪著齊禦風,而因為需要進食而換了個露唇的面具的齊禦風則是不把他放在眼裡的散出「生人勿近」的信號。只可惜,在他的娃娃臉上顯得很……有趣。
「我不知道為人臣子的可以跑到王爺的別宮裡吃晚飯。」齊禦風瞪向那個曾「非禮」我的人,我則作聾作啞地吃著自己的飯,就知道他才不會乖乖地只吃飯這麼簡單。
「我與圓兒是好友,圓兒邀請我,我自然會留下。而且,我才不會吃飯的時候還要戴著面具,又不是見不得人!」袁宵臉漲得通紅地瞪著齊禦風。
「我才不會在外人面前露出自己的臉。」齊禦風把「外人」咬得很重。
「切!又不是女人,這麼怕被別人看話,那還不如乖乖地縮在家裡不出門。」
「袁公子。」見齊禦風要發怒,我給他夾了一筷子菜示意他吃飯,然後轉回頭去看向袁宵,「你和禦風之間有些誤會是正常的,但是,請你不要做人身攻擊。更何況,你很小看女人麼?那令堂你又怎麼看待?還有你家裡的其他女眷,你又怎麼對待呢?」
「哼。」因為我開口替他說話,齊禦風漂亮的嘴唇上揚了不少,心情大好的吃著飯。
單純的小孩,這樣就高興啦?瞟了他一眼,我心裡暖洋洋地露出了笑容。
「沈公子?」袁宵顯然沒有想到我會替齊禦風說話,一臉傷心的表情,「您,您……他到底哪裡好!」他突然站了起來,「沈公子在這裡病骨纏綿的時候他根本……」
「這是我們的家務事。」我平靜地打斷他的話,我當然知道他要說什麼,下午的時候就已經說過一次了不是麼?我知道他對我的感情,但是,我無法接受。而且,他的這些話,讓齊禦風很痛苦,雖然他什麼都沒有說,但當時那捏緊的拳頭,卻洩露了他的感情。
十八歲的孩子,從來沒有受過什麼打擊,現在被我這麼對待,似乎是無法承受似地轉身跑了出去,而湯子玨因為擔心朋友也跑了出去,留下的人都默不作聲。
「希望他這次可以清醒過來。」湯子悅一邊說著一邊看向越檀,「不去追圓兒麼?」
搖了搖頭,越檀氣定神閒地開口:「他一會兒就會回來了。」果然,話音剛落,湯子玨便低頭走了進來,嘴微微地噘著,而袁宵並沒有跟他一起進來。
「他說他回家了。」說著他坐了下來看著我,「他很喜歡你呢,你那麼說他很傷心。」
「有時候,不必要的幻想更傷人。」放下筷子,我難得嚴肅地回答湯子玨。
「我知道啊,我也勸過他,他就是不聽,哎!算了,希望這次他能清醒過來。」
吃罷晚飯,一圈人就像在開會一樣坐滿了我的臥室。
「禦風,一件件的說吧,先說,你怎麼會沒有忘記慈兒。」沈君笙不理身旁齊定灼的溫言哄勸,只是看向一旁的齊禦風,「這三年裡你可表現的一點都不像記得慈兒的樣子。」
「這是我和龍前輩的賭約。」齊禦風摟著我坐在我的床上,以我們彼此的體形來說,他現在,呃,確實比我強壯一些,而且冬天嘛,天兒冷,有這麼一個天然暖爐我也沒意見。
「當初我睜開眼睛的時候,龍前輩便直言相告,說他為了救我,捨去一身的功力不說,連經脈也損毀了。而且,他還請求龍前輩幫忙讓我忘了他。龍前輩說,他不是大夫,自然不會有那種藥可以用。」說到這裡,他用力瞪了我一眼,「真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怎麼會認為他有這種能力!他說他之前告訴過你他不是大夫的!」
苦笑了一聲,我不作聲,他怎麼能知道,龍韞寒雖然不是大夫,但是,他卻有著我們都不知道的能力,不然的話,那個沈君慈又怎麼能上窮碧落下黃泉的去追尋鳳魅?
看了我一眼,齊禦風又繼續道:「龍前輩說,雖然他……」
「等等!」突然沈君笙出聲打斷齊禦風的話,引得眾人都看向他,他卻一臉的理直氣壯,「禦風,你怎麼都只叫慈兒『他』?你平時都這麼和別人稱呼慈兒麼?沒有愛稱麼?」
「愛、愛稱自然是在兩個人的時候才會稱呼的!」因為在場的都是「自己人」,齊禦風並沒有戴面具,所以他那漲得通紅的臉讓人一眼就看得清清楚楚。
「哎呀,那你總是『他、他』的,我怎麼知道你是在說龍前輩,還是慈兒?」
「好了,」一旁的湯子悅笑著開口,「你就叫『君慈』吧,這樣大家就能分清了。」
感激地朝湯子悅點了點頭,齊禦風接著說:「龍前輩說,雖然君慈此時並無性命之虞,但是經脈俱毀的他卻無法再習武,甚至無法使用內力,因為渾厚的內力會把他已經破碎不堪的經脈震斷。可是,這不是我想要的結果,我拚命地懇求龍前輩施以援手,但是,龍前輩卻仍以他並非大夫拒絕了。而且,他警告我,不要再想著將內力輸回君慈體內,就如同他不能運用自身的內力一般,從外面輸送的內力也同樣會置他於死地。」
湯子悅一旁認同地點頭:「他剛被送來的時候就像個破布娃娃一般,我都不敢相信他就是那個雄鷹的慈王爺,定灼唯一的徒弟,那個不傷兵卒便解了黑旗入侵之難的人。」
「我在龍前輩門外求了三天,整整三天,龍前輩卻一直視我如不見。直到第三天的夜裡,不知龍前輩從哪裡回來的時候手裡捏著一片青色的楓葉遞給我,告訴我說,如果這片葉子變得和我手腕上的那個胎記一樣殷紅的話,那他會幫我想辦法。」
齊禦風的右手脈門上有著一個紅楓似的胎記,殷紅似血。我們相處那麼久,第一次見到的時候卻是這小子二十一歲生辰那日的彼此袒裎相見,雪白的肌膚上殷紅的楓葉是那麼的妖艷誘人。他告訴我,凡是他齊家的嫡系男兒,右手脈門上都會有這個胎記,很不可思議的事情,但是,卻就是如此。齊家的女兒沒有,只是男兒,只是男子,只是嫡系。
「咦?他怎麼會知道你右手腕上有胎記?」沈君笙拉著齊定灼地右手腕,「他也有。」
「笙兒,我告訴過你吧?我們齊家嫡系的男兒右手腕上都會有這個胎記的。」
「別和我說話!我還沒有原諒你!」沈君笙瞪了齊定灼一眼不理他。
「當時我也很愕然,還以為是龍前輩看過我的手腕。他似乎是看出我的心思,輕聲道:『齊家嫡系男兒右手脈門處都會有這樣的胎記,我早就知道了。』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表情似乎很悲傷,讓人看著心痛得很。然後便說,如果明天早上,我還是想不出辦法,那葉子還是綠的,那就是天意,天意讓君慈做一世的廢人,他絕對不會幫我一絲半毫。」
「剛摘下的葉子麼?」沈君笙眼珠轉著,「可以用紅色的顏料把水染紅,然後,把葉子放進去,那樣的話,葉子就會變紅了。很簡單啊。」
「可是,」湯子玨插話道,「他們是去求醫的,怎麼會帶著顏料?根本不可能嘛。」
「如果顏料找不到的話,那只有一途可用……」越檀皺著眉看向齊禦風。
「沒錯。」苦笑地點頭,「那個時候,我能想到的方法也只有這樣了。只是,我沒有耐心讓它一點一滴地吸取,我直接用血將葉子前後上下都仔仔細細地塗抹勻稱之後交給了龍前輩,告訴他,他的要求我已經做到了,請他幫我救君慈。」
在聽到龍韞寒的條件的時候,我就知道齊禦風要怎麼做了,現在聽到他的答案,心裡卻仍是一緊,雖未出聲,卻撫上了那只抓著我手臂的手掌。
「拿著那片葉子,龍前輩默不作聲地盯著它看,我心急如焚,卻也不敢打擾他的思緒。好一會兒,他歎了口氣,說要幫我可以,但是,要我答應他幾個條件。我當時為了能救君慈,莫說幾個,幾十個我拼了命也要做到的。誰知道,他一開口的第一個條件就是要我明日清晨便立刻離開他那裡,並且不能帶著君慈離開然後由他蒙著我的眼睛親自把我送離那裡,他說既然答應幫我救治君慈便不會食言,但是他不需要太多的人知道他的住處,因為他討厭四處搬家。我想可能是他要留下君慈救治,所以雖然不捨,但仍是答應了;第二點,他要我回去之後就如君慈所願的一般,在所有人的眼裡,都要做出根本不記得有他這個人,不得和任何人說起君慈,即使有人提起,也要在聽到的時候沒有一絲的反應。要讓所有的人都認為,齊禦風根本不知道這世上還有沈君慈這個人的存在更別說與他的感情。第三,不得私下打探君慈的消息。面對這種苛刻的要求,我卻無法說一個不字。第二天一早,我便被蒙著眼睛送離了那裡。『等你這輛車自己停下來的時候你就可以把布摘下來了』,這是龍前輩臨行前的話。而我再次重見光明的時候,已經在一個小鎮裡了,手邊還有一封龍前輩給大伯的信。」
「所以你才告訴我們說慈兒死了!」沈君笙瞪著齊定灼,「害得我差點哭死。」
「對不起,笙兒,這是龍輩前要求的,我實在是沒有辦法。」齊定灼低聲道。
「哼!你不能說不能寫麼?你又不是不識字!看我和矜麟傷心你是不是很高興?」
「怎麼會?你以為你傷心我快活麼?這些年來,我是怎麼樣,你不清楚麼?」
「一瞞就是三年,要不是子悅,我看我這輩子都別想知道慈兒的事了。」見齊定灼著急了,沈君笙不由得軟了下來,噘著嘴低聲的說著,「怎麼該變通的時候就不知道變通?」
「皇兄,師父他也是當局者迷嘛,你就別再說他了。看你這幾年傷心,其實他比誰都心疼的。」我笑著為齊定灼解釋,沒辦法,人家也是因為我才會被愛人埋怨,好人也得做啊。
「算了,看在慈兒的面子上。」沈君笙很懂得什麼叫做「就坡下驢」地點頭道,然後想起什麼地看向齊禦風,「對了,禦風,當時定灼報了慈兒的死訊時,你就一點兒都不擔心麼?」
「我差點兒就瘋了。」齊禦風毫不掩飾自己當時的心情。「幾乎就要去找大伯去龍前輩的地址了。但是,我忍住了,雖然沒有看那封信,但是,我相信是那封信的內容讓大伯這麼說的。我強迫自己相信龍前輩,因為除此之外,我別無他法。」
「可憐的禦風,這三年來,你到底是怎麼過的?」沈君笙一臉的疼惜,「我們都可以光明正大的思念慈兒,可以光明正大的談論著慈兒,可以光明正大地到慈王府去憑弔慈兒,你卻只能一個人躲起來偷偷地難過,難怪這幾年你的話越來越少,人越來越沉默,我還以為是你長大了,變深沉了呢。沒想到……那個龍前輩實在是太會折磨人了!」
「前輩他,也許才是最痛、最可憐的那個人。」我回想起龍韞寒偶爾流露出的表情道。
「其實,這次來這裡,也是龍前輩告訴我的。」齊禦風笑了笑,「而且,他也確實如當初承諾的一般,幫了君慈。三個月前龍前輩給我飛鴿傳書,讓我去天雪教取冰晶蠱母。他說,只有天雪教的冰晶蠱母才可以修復君慈的經脈。」
「天雪教?」湯子玨失聲高喊,「你說的是那個怪物倍出的天雪教?」
「圓兒,你怎麼可以這麼說自己師父的教派?」越檀瞪了眼湯子玨。
「我又沒說錯。」湯子玨被越檀這麼一說,聲音降低了不少,「那裡本來就是怪物倍出啊。」
不理湯子玨的嘟囔,越檀又看向齊禦風:「師兄,那個龍前輩說的真是天雪教的冰晶蠱毒嗎?那前些日子去教裡大鬧一場的人就是人嘍?師父他老人家知道嗎?」
「師兄?」我不解地看向越檀,「你叫他師兄?你和童、禦風是師兄弟麼?」
「對,師兄沒說過麼?師兄、我、圓兒,我們三個是師兄弟。我們的師父是天雪教的前任教主恭靜情。對了,我們師父的愛人就是圓兒的父親,聖遼王爺,也就是您的師公。」
我已經徹底暈了,但是,卻有一點被我抓住了:「等等、等等,你是說,我的師公子玨的父親,是你們師父的愛人?聖遼王爺不是死了麼?可是聽你的語氣卻好像他還活著?」
「那老頭當然還活著!」湯子玨也顧不上聽齊禦風的講述了,跳了起來,「雖然那老頭是有點討厭,有點不像樣子,但是,他好歹也是我爹,你師公,你怎麼可以咒他死?」
「我,你,他,」我結結巴巴地不知該說什麼,指著湯子悅,半晌才把話說順了,「是子悅說的啊,他說,聖遼王爺英年早逝,原因是被騙以及與愛人天人永隔。」
「子悅哥哥!」湯子玨跳到湯子悅的面前,「你還在氣老頭欺負寒哥哥麼?」
「啊啊,」湯子悅笑瞇瞇地,一點兒都不受被眾人瞪的影響,「總要有個什麼故事點醒君慈才好啊。而且,皇叔不也曾把寒兒『弄死』過一次麼,這就算平了吧。」我無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