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總版規版主申請2024年論壇贊助計劃
 47 12345
發新話題
打印

[古代架空] 《飛天戲夢》作者:衛風無月 [出書版完結] (生子)

《飛天戲夢》作者:衛風無月 [出書版完結] (生子)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leungmon 您是第20512個瀏覽者
文案:

《戲夢》另一精采結局
自從戀人在他面前死去,他本以為,一切就劃上了休止符。
帝都三殿之一的飛天,已經不在了。他現在是龍子霏,龍族的銀龍。
兩百年後,他終究還是為了那個名字,重遊舊地。
本以為早已經時過境遷,卻在戀人突如其來的出現後,傷痛清晰如昨。
明明已經撕心裂肺,萬念俱灰地痛過一回,輕手輕腳的,士兵驚喜的飛身沖到了門口,但沒料到這回,讓他失去更多……

[ 本帖最後由 leungmon 於 2009-6-24 13:29 編輯 ]
歷史閒談區大家來閒談~敬各類文盲!ccccc/see等...什麼的,都是沒有意義回覆,還有千篇一律的謝謝分享,所有回這些白癡回覆的,各版主會全刪+扣分~maybe你們希望被禁止看文~違規者殺無赦!

TOP

Chapter 1

「子霏大人,請這邊走。」
子霏點了點頭,收回注視帝都大殿的目光,跟著引路的人繼續向前走。
「大人提前來到實在是意外之喜。」引路的人殷勤笑說:「可是給大人的住處一時沒有備好,陛下說請大人先暫時留在帝都宮中,等您的別宮修整好了,您再遷過去。」
子霏輕輕嗯了一聲,似是個不肯多話的人。
引路的丞事郎偷偷瞧著只有在傳說中出現過的龍族貴客,明明是七尺高的一個普通男子,既沒有生角爪也沒有閃亮的銀鱗,實在看不出哪里不一樣。
子霏知道那丞事郎在偷看他,臉上是平靜無波的樣子,心裏卻覺得有些無奈。
帝都派出的人到了隱龍穀的時候,就是一副探頭探腦的模樣。跟著他們來的這一路上,也總有這種窺視似的目光,看得人渾身不自在。
「大人請好好休息,晚宴之前會有人過來服侍大人更衣。」丞事郎躬身又躬身,早該退下去了,可卻一直拖著不走。
「還有什麼事情?」子霏脾氣再好,也禁不住他一直當自己是珍獸異寶似的看法,重重咳嗽一聲,丞事郎果然嚇得不敢再抬頭,垂著頭一路退了出去。
子霏看看陳設華麗、錦繡玉堆的別殿,搖頭笑了笑。
他並沒有帶隨侍的人來。一直貼身跟著他的小僮無憂現在到了練功的關口上,讓他遠路顛簸這種事情,子霏是做不出來的。
儘管小無憂邊哭邊抓著他說一定要跟隨,子霏還是強令他好生留在隱龍穀。
以前子霏曾想,再也不會到這個地方來。這個金碧輝煌的帝都,給他留下的,絕不是美好回憶。
子霏把湖青色的外袍脫下來,並沒有揭掉臉上扣著的那個刻著精美花紋的銀色面具。仔細看的話,上面有雲紋和龍騰的圖樣,細緻非常。

他還記得遠遠看到帝都的時候,心裏有些隱隱的不安,像是在萌發什麼衝動。
決定離開隱龍穀前往帝都,完全是因為聽到帝都來使說的那些話。
原來帝都,或許應該說是上界的最高統治者,已經易主。舊主奔雷,幾十年前就已經隱退,現在的天帝陛下也是德才兼備、文武雙絕的人才。
子霏輕輕歎息,覺得自己可能有些衝動。一帝三殿五宮七神……那些都是舊時的事情了,現在的上界是他所不熟悉,卻還隱約牽掛的地方。
牽掛這裏的人和事。
在追想中,時間過得飛快。有人在殿外臺階下朗聲稟告,請子霏更衣去赴天帝的宴約。
子霏無意識地摩挲著柔軟的衣料,淡淡地應了一聲。
任人為他更衣的子霏,想到自己已經失去了情人。
他們相處的時日那樣短,他甚至沒有一樣他身畔的東西,一樣也沒有。
小小的玉飾也好,袍帶也好,扇子什麼的都好,只要是他的。
可是,當時怎麼會想到,要留一樣東西來追想?
那時候以為這愛火是恒久不滅的,可以長長久久在一起,又怎麼會需要這種東西來憑弔?
行雲……驕傲,又耀眼奪目,就像天邊劃過的流星。

子霏身形很好看,腰身勁瘦,雙腿修長,穿著帝都禮宮所準備的華麗袍服,顯得極其尊貴而挺拔。侍從小心而恭敬,一點都沒有讓他覺得不舒適。
「大人穿著這樣式的衣服果然很合身。」侍從替他整理衣服下擺的時候,讚歎著說:「是上殿大人親自吩咐,說龍族的貴賓,穿這種繡袍才符合身分。」
子霏仍然保持著沉默。他心中有許多疑問,但是子霏有非常好的耐性,一個問題,可以在心中放兩百年,他並不急於在一時間得到一個倉促的答案。
況且,他已經本能地感覺到,他離他所追尋的答案已經非常近了。大概只要再踏前一步,就可以解開長久以來的心結。

有人在前執燈引路,身後也有人隨行。
子霏對這樣講究的衣飾,還有前呼後擁的排場,覺得十分陌生,是一種久違的生疏。燈光影影綽綽,每一步踏出都像是在靠近一個夢境。
腳步急些,怕誤踩踏中了什麼心事;腳步緩些,又覺得後面似乎有什麼在追趕。就這樣心中思潮紛湧,腳步卻仍然堅定地前進。
快到宴廳的正門時,遠遠地有人從另一邊正對著子霏的宮道上走過來。
身前的引路燈籠彰顯了他的身分。
四盞。
平時的日子,天帝也只有八盞,僅次於天帝的是三殿的超然高華,用六盞。
四盞這個數字,足以讓子霏停下來,看看對面來的是什麼人。
那人走得很快,連帶身前身後的人都加快腳步,很快在前面轉了彎,上了石階。有司儀官唱名念道:「平舟殿下到。」
這幾個字讓子霏站了幾秒鐘沒有任何想法。
直到身邊的人輕聲提醒「大人要進去麼」,子霏才眨一眨眼,從茫然的情緒中掙脫出來。
等他走到正門廳口,燈光可以照見的地方,卻突然另有一隊燈籠從斜裏上了臺階。
也是四盞。
司儀官為難了一下,因為子霏遠來是客,他接到的諭令是務必恭敬妥貼,可是後來的這一位走得實在很快,一下子搶在了子霏的前面。
他還是得當著子霏的面,先報上那一位的名銜,但這樣一耽擱,子霏可能會走進廳裏去,而他就錯過了唱名的時機,難免失禮於人。
子霏卻慢下腳來,讓那個人和他擦身而過。
司儀官張口報出:「行雲殿下到。」
行雲?
子霏像是在夢中一樣,那個後來而先至的人,從他身邊掠過去,衣裳窸窣作響,帶著一縷似有若無的清淡香氣。子霏偏過頭去只來得及看到一個背影,極纖細而高挑,長髮一束,身形美麗。
是個讓人一見難忘的美麗背影。
那人顯然也知道自己是搶了別人道的,但卻像是毫不在乎一樣,幾步就跨進了門。
子霏覺得腿極重,無論如何這最後一階是邁不上去的。
司儀官看了看他,猶疑著這位傳說中才存在的龍族貴客,什麼時候才打算上階入內,而他可以報出唱名。
子霏愣在門口,夜風吹過去,他只覺得眼眶有些燙。
為了,剛才那個一閃而逝的身影。
也許是夢。
他定定神,走上最後一級臺階。司儀終於可以高聲念出:「龍子霏大人到!」
本來就是為了迎接遠來的貴客,天帝親自賜宴,所以這一聲唱名報得格外響亮。殿堂裏已經有不少人,那小聲說話而響起的嗡嗡聲突然停住了,幾乎所有人都往門口看。
子霏就這樣在所有人的注目中走了進來,無可挑剔的儀錶與裝束,銀藍色的袍服,寶石般光輝照人的絲線交織的精美花紋,戴著一頂不華麗卻極漂亮的玉龍吞珠發冠。
內侍迎上來,殷勤地奉承一句:「大人遠來辛苦,請這邊坐一坐,宴會就要開始。」
子霏跟他往裏走。廳裏很空曠,靠殿心的地方照例是空出來,會有歌舞來助興。兩旁案桌擺得整齊,上面有果品和花朵,果香與花香混在一起撲到面上。
子霏的案桌在左首第一張。
右首第一張上已經坐了人,看到子霏走近,很客氣而有禮地站起身來,和他互行了一個平禮,悅耳的聲音說道:「貴客遠來辛苦。」
子霏看著他戴的鑲著珍珠與夜光寶石的冠冕,輕聲說:「平舟殿下不必多禮,喚我子霏就好。」
平舟回以一笑。他身形與子霏差不多,但五官極其秀雅美麗,沉靜的氣韻令人心折不已。
「子霏大人平易親切,以後相處共事起來一定和睦融洽,讓我放下一樁心事。不瞞子霏,我一直覺得龍族終究是上古神族,必定清高遺世難以相處,看來真是夏蟲妄語冰雪,讓你見笑。」
子霏在面具下微笑。
這個人在為人處事上從來都是一把好手兒,與他相處,無論立場或是環境差異有多大,他都讓人覺得如沐春風般舒適。說話間既顯得親切,又隱含尊敬,也絕不會有失自己的身分。
平舟轉頭招呼一聲:「行雲過來,見見我們龍族的貴客。」
坐在右首第二張案上的少年並沒有馬上起身,斜睨著漂亮的眼睛,有些懶洋洋地說:「這就是子霏大人?」
子霏訝異於自己的冷靜,居然還可以用若無其事的聲音說道:「這位就是行雲殿下?」
少年終於站起身來,行禮的姿勢漂亮之極:「見過龍子霏大人。」語氣是十足的不客氣。
子霏還了一禮,目光無法克制地停留在行雲臉上。
眉眼秀美驚人的少年,帶著勃勃英氣,面容像是會發光的寶石一般。子霏凝視著他,幾乎覺得整個神魂就要被那雙明亮的眼睛吸了去。
平舟和他客套:「行雲一向任性,子霏不要見怪。」
「不……不會。」子霏垂下眼,像是要掩飾什麼似,很快說了一句:「行雲殿下真是品貌出眾,年少有為。」
平舟笑了,說:「這是自然,不過他總有些傲氣。」
子霏鎮定了一下:「少年得志,這也難免。」聲音有些不穩,他停了一下才問道:「三殿我已見到其二,可說此行不虛。」
平舟穿的袍子在明燈下熠熠生輝,說話的聲音讓人覺得極其動聽:「子霏肯來帝都,自天帝而下,帝都人人俱感榮幸。三殿還有一殿從缺,這幾天會有人選添增,子霏來得正巧,可以看一場精采之極的選試。」
子霏點了點頭。他有許多許多的疑問,閉關了這麼久,外面的一切都十分陌生了。
如果不是帝都有使者去,他不會知道天帝易人,上界幾乎是翻天覆地的變化。
旁邊有人看著他們說話,因為與子霏不相熟,且平舟的地位超然高貴,旁人不便插入談話。
行雲在一邊慵懶地剔著指甲,他的指甲淡紅晶瑩,手指修長,十根指甲卻有兩根齊根剪斷,剪得粗糙。
子霏在他的位置上坐下的時候,聽到那邊平舟和行雲在說話,並沒有刻意放低聲量,平舟的聲音很自然親切,兩個人的關係一定是極熟而且融洽的。
平舟說道:「你又去塔邊了?居然把指甲都玩斷兩根。」
行雲撇了撇嘴:「一時不當心而已。」
平舟一笑,彈彈他的袖子:「回來跟陛下也這麼說去吧。」
行雲滿不在乎地聳聳肩膀,把桌上的果子抓起來咬。事實上現在所有人都在依次入席,正襟危坐,像他這樣肆無忌憚的真沒有第二個。
子霏垂頭看著自己的手掌。
好像一場夢。
所有一切都像夢,能想到的,不能想到的,都一起擠到了眼前,讓他不知道看哪里,聽什麼。
耳中嗡嗡的全是亂響的聲音,眼睛盯著自己的手,可是實際上卻什麼也沒有看進去。
行雲還活著麼?
是行雲吧,是他吧……一模一樣的眉眼,只是有些稚氣。
連名字也都沒有變。
是活著的……
他是活著的……這就可以了。
不管中間發生過些什麼,現在是什麼局面,將來又會步上什麼樣的路途。
他是活著的,一切就都不重要了。
子霏不敢抬頭看他,怕眼睛中癡傻的火焰會把光明燒灼成灰。
怕這好夢易醒,如同彩雲易散、琉璃易碎。
下首的案幾上也來了主人,隔著兩步遠的空子,招呼道:「子霏大人早來了?」
子霏抬頭看那穿著短袍的人,他笑得爽朗,自我介紹道:「我叫做星華,是五宮裏的第一宮,主管軍刑。」
子霏微微頷首:「久仰。」
他一揮手,樣子十分隨意:「客氣話不說了!我聽說你是隱龍谷的第一高手?有空的話來切磋切磋?我是用刀的,你呢?」
子霏覺得有些熟悉的熱流從心間漫過,語氣也高了一些:「我用劍。」
星華兩眼放光:「用劍?什麼劍?我看看!」
對面平舟正與行雲小聲說話,提高聲音說了一句:「星華宮主,這是宴會不是武場。」
星華摸摸鼻子,道:「有什麼關係,說說不行麼?」一邊又和子霏擠眼:「要不,晚上你去看看我的刀,重一千四百六十一斤七兩二錢,刀身寬九寸……」
平舟又提高了聲音:「星華宮主,昨日遞給你的兵帖已經看過了吧?」
第二次被打斷,星華終於有所收斂:「看過啦,明天給你寫回帖。」
平舟笑笑,行雲湊過頭去和他說話。子霏垂著頭,仍然盯著自己的袍角。
星華覺得這個人身上有些微的潮水氣息,沉靜安適,讓人心中莫名其妙的舒服。雖然他不太說話,可是並不覺得他遙遠冷漠。
傳說中的上古神族,孩童時就聽著那些久遠、驚天動地的往事過日子,現在有一個傳說中的龍族站在面前了,可是看著卻不讓人覺得有什麼特異。也許拔出劍來打一場,就看得出真正斤兩了。
他的胡思亂想只到此時為止,司儀朗聲誦道:「天帝陛下到。」
一時間所有的聲音都停止了,廳中的人全站起了身來。
子霏站起,他的姿態風範都顯得自然而標準。
天帝步伐緩慢而莊重,走到子霏面前的時候停了下來,語聲柔和:「子霏遠來辛苦。」
子霏清晰地回答:「陛下如此款待,教子霏不安了。」
天帝微笑起來。在場的人大都低著頭,這個微笑只有恰好抬頭的子霏看到了。
明明是美如新月的眼眉,秋水一樣的眼睛,卻因為長久的威嚴而顯得冷厲尖刻。眉如劍鋒眼似冰封,那微笑只在唇邊而不在眼中。
子霏看著這個並不溫和的微笑,眼睫又垂了下去。
天帝的步子停頓了一下,眼中有一點精光閃過,才從子霏面前走了過去,緩緩落坐。
餘人松一口氣,各歸各座。

天帝穿著一件並不特別華麗的禮服,黑底銀紋,算不得搶眼,但是這樣一件黑衣,卻彰顯出無上的尊貴和清遠。子霏打量他的時候,也意識到包括天帝在內的廳中所有人,都在不著痕跡地打量著自己。
有一道目光特別地淩厲,像是穿透臉上的面具,一直刺進心裏一般。
司儀念的冗長的場面話,子霏一句也沒有聽進去。直到那些話全都念完了,天帝柔聲與他寒暄,他才回過神,有分寸地應答。
侍立的僮子斟滿一杯酒,天帝舉杯向他邀飲,子霏舉袖半遮,把杯中酒喝幹,僮子又伶俐地斟滿。
喝酒的理由十分冠冕堂皇,先是為了風調雨順、天地和泰。子霏一邊喝酒一邊腹誹,如果真能喝一杯酒就能達到這偉大的心願,那這心願也不見得能稱上偉大了。
第二杯是為了上界繁盛、龍族揚名,又是個好理由;第三杯不用說,自是為了子霏遠道而來,接風洗塵安頓撫慰。
子霏把第三杯喝完時,才注意到天帝說著讓他喝,自己的杯子卻只是舉了舉,連嘴唇都沒沾。
這當然是不公平的,擺明就是灌你。可是你不能不喝。讓你喝你就得喝,誰讓人家是主你是客?人家是官你是閒人?
子霏當然知道這種事不可能較真,只不過……這個杯子大了點兒,喝得又急,子霏覺得胸腹間有些熱熱的。
帝都什麼都變了就這個沒變,這種上來先灌人酒的破習慣,到底哪年才能改掉啊!
天帝這才是開了個頭,後面不知道有多少人排隊等著上來灌他。
子霏甚至聽到剛才行雲和平舟小聲說的那句話。
那個像個促狹小鬼似的美少年居然說,把這個龍啥啥的灌醉了,他會不會現出原身來,讓所有人看看龍頭上有沒有生角,究竟是幾隻爪多少片鱗?
有人上來獻舞,跳得當然是十分的好。子霏的預感完全正確,天帝和他說了兩句閒話,星華就已經端著大杯子靠近他了。
說的也是場面話。什麼遠道而來,先幹一杯。
子霏微笑著說好。
第二杯來了,說是一見面就覺得意氣相投,改天好好打一場,互相指點指點。
第三杯也是滿的,說是再過幾天,三殿從空的那一殿要定主兒,他可以跟著出出力氣湊熱鬧。
當然星華沒天帝那麼過分,敬子霏三杯,自己也是陪了三杯。
子霏趁機會問,為什麼三殿的位子會空出一位來,而且空了許久。
星華一笑,不大不小的聲音說:「你們都不問世事麼?現在的天帝陛下原來出身三殿,從空的一殿就是他的舊屬,空五十年是慣規。當年奔雷陛下登位後,他東戰將的位子也空了五十年,後來才由克伽將軍接任。」
子霏點了點頭,兩個人一飲而盡,互相亮亮杯底。
星華當下決定他喜歡這個龍族的子霏,雖然話不多,可是脾氣十分相投。
接著平舟也來敬,不用問也是三杯,自然杯杯都有冠冕堂皇的理由。
子霏在面具下苦笑,又喝了三杯。
行雲也過來了。他臉孔雪白,端著最大的酒爵,雙目明亮耀眼:「子霏大人,你們龍族都是銀髮之人麼?」
子霏笑了:「不一定。我們族長就是一頭赤發。」
行雲點點頭:「哦,倒是不錯,來,幹一杯。」
他倒是沒有找大道理來喝酒。
第二杯倒上了,行雲又說:「子霏大人今天這身行頭也不錯。」
子霏看著他漂亮的容顏,覺得這個少年直率得讓人喜歡,馬虎眼打得十足馬虎,無聊的場面話說得比誰都無聊。
第二杯見了底,第三杯倒上,子霏搶先說:「行雲殿下是羽族人?看起來道行不算深。」
行雲點點頭,道:「我有個別號就叫孔雀公子,你倒眼尖。」
喝了第三杯。
子霏覺得頭有些暈了,松松高束的領子,深深呼了兩口氣。
冷不防一抬眼,天帝居中坐著,一雙眼正和他對上。
那雙眼深而黑,看不到底。

歌低舞回,酒觴人醉。
子霏仍然是端正的坐在席間,那些幾杯就可以醉倒人的醇酒,他喝了多少盞下去,竟然還是若無其事的樣子。
喝到後來,敬酒的人杯子都亂顫起來,他依舊眼神清明,言語得體,就像喝的不是酒而是清水,就算是清水,這許多的水喝下肚裏,也該撐得人動彈不得了才是。
有人懷疑他是不是用水偷換了杯中的酒。但是偷試過後發現依舊是酒。倒沒有懷疑他用什麼咒法消去酒意,因為在帝都宮中,這是不可能辦到的事情。
星華坐得近了些,伸肘撞撞他:「喂,你是不是先吃瞭解酒藥才來的?」但是他臉上有些微紅,眼睛水亮,也不像是吃了效果特別好的解酒藥的樣子。
子霏放下杯來淡淡一笑:「沒有。」不等星華再問,輕聲道:「我去更下衣。」
星華哦了一聲,等看他起身來從席案間走開,才突然冒出一句:「等等,我一起去。」

等到兩個人系衣出來,侍從端著水盆巾帕香露,屈膝上來服侍淨手淨面,星華又說了一次:「你酒量真是好。」
子霏一笑:「我們這一族,最不怕的就是水。醇酒固然醉人,可是說到底也是以水為體,這個我是不怕的。」
星華恍然,一拍額頭:「喔,我倒沒想起這個來。真不錯,千杯不醉……說起來,我以前有個兄弟,酒量也不是一般的好呢!有次和他出去,遇到一幫子地痞找碴,照我說打架就打架,他擺開了罎子跟人拼酒,一個人拼倒對方三十多人,嚇得我直咋舌……」
突然像是想起什麼事,飛揚的眉一下子垂下來:「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子霏頓了頓說道:「真是豪爽。」
星華唔了一聲,道:「回去吧,要不裏面的人覺得你逃席躲酒呢。」
子霏一笑,跟著他順著回廊向回走。
飛簷下垂墜的華麗精緻宮燈,在風中輕輕搖晃,地上光影也跟著動盪不定。
星華走了幾步,忽然說:「我那個兄弟也是用劍的好手,可惜他早夭,不然一定和子霏大人談得來。」
子霏沒有應聲,他們轉了兩步就進了人聲擾攘的宴廳裏。
行雲正在天帝的身邊,湊得很近不知道說什麼,看到他們兩個回來,意思一下點了個頭,回過頭去繼續說。天帝臉上的神色像是被暖暖的燈影酒香浸得柔軟了許多,一張面龐更顯得美麗。
平舟笑吟吟地端著酒盞:「子霏逃席去了?實在該罰。」
子霏並沒有分辯,只是微笑,然後與平舟又對飲了幾杯。行雲倚在天帝身邊像個孩子似地笑,一手把玩著發尾。
星華雖然知道子霏是不怕酒的,但看他這樣的喝法,還是讓人覺得有些不太放心。他在案幾的遮掩下伸手扯一扯子霏的袖子,子霏半側著臉向他眨了一眨眼。
他的大半邊臉孔都被面具遮擋,這一下眨眼顯得很靈秀活潑,星華看著這有些親昵的小動作,忽然就愣在了那裏。
子霏以袖遮著,小聲說:「不要緊的,這滿殿的酒加起來也喝不醉我。」
星華只愣愣跟著點頭,他忽然覺得子霏酷似故人。
一定是錯覺,大概是酒喝多了的錯覺。雖然一樣有好酒量,眨眼的動作也有幾分相似……不過飛天他,早就不在了。
這個是隱龍谷來的貴客,叫做龍子霏。雖然同樣扣著面具……
星華沒法兒說服自己,轉頭仔細看著子霏面具下露出的薄唇,和漂亮的下巴弧線。
不太像,雖然飛天成人後也是漂亮的容貌,但不是這個樣子。
為什麼子霏要扣著面具呢?真像傳說中那樣,隱龍是不以真面目示人的上古神族那樣的原因?
歷史閒談區大家來閒談~敬各類文盲!ccccc/see等...什麼的,都是沒有意義回覆,還有千篇一律的謝謝分享,所有回這些白癡回覆的,各版主會全刪+扣分~maybe你們希望被禁止看文~違規者殺無赦!

TOP

Chapter 2

酒宴一直進行到深夜,最後是天帝先退席,然後余人才散了去。子霏整束了一下散亂的袍服下擺,立起身來,身前的平舟側過臉來道:「子霏大人真是好酒量。」
子霏淡淡一笑,雖然面容看不到,但是抿著的唇還有身體的姿態,都說明他已經累了。
出了宴廳,各人走向不同方向。子霏走了兩步,忽然星華的聲音追過來:「子霏等一等。」
子霏停下腳步,星華匆匆走過來,他身前跟著執燈的宮侍,六盞燈。
子霏眯了一下眼,他對現在的帝都真的非常陌生,這裏的權力架構似是完全不同了。
「這是解酒的藥。」星華把一個小盒子塞給他:「雖然你酒量好,但是多少還是會不舒服吧?吃了這個好好兒睡一覺,早上醒過來再吃一次,就沒什麼大礙。」
子霏嗯了一聲,其實他是真的沒什麼關係。就算整個帝都的酒都喝下,他也沒有什麼感覺。
他的疲倦是另有原因的。
「多謝星華宮主。」子霏客套的說。
星華笑笑:「明天要是沒什麼事情,我想跟你切磋一下功夫呢。」
子霏點頭道:「好,若是有時間一定要向你多多請益。」
他們在路口道了別,星華看那修長而挺拔的身影慢慢走遠,轉過了一大叢茂密的花樹,終於再也看不到,心頭那種怪異的感覺卻怎麼也揮不去。

侍從為子霏寬了外袍,就被他揮手遣退了。沐浴也好更衣也好,子霏並不習慣讓人這樣亦步亦趨地跟隨服侍。
一路上風塵勞累,今天又折騰半宿。雖然子霏不懼烈酒,可是疲累卻像潮水似地湧上來,不可抗拒的困倦令他只想沉睡。
子霏自己擦洗了身體,散開了髮髻,銀輝流動的頭髮像是柔軟的月光一樣,披了一身。子霏本來要系起裏衣帶子,手指卻在觸到胸口那一片硬痂的時候停了下來。
這唯一留下來的……那一場濃烈的情愛,最後還是給他留下了一樣憑藉,讓他不會覺得自己是生了一場華麗的熱病,所有的色彩光影不過是夢裏的錯覺。
也許這個痕跡,會跟著他很久,一直到他生命的終結。
子霏躺倒的時候,枕邊那個小小的海螺發出輕微的嗚嗚聲,像是誰在輕聲細語。子霏把那個海螺靠近耳邊,聽到了潮起潮落。
像一個無限溫柔包容的,母親的撫慰。
一切都已經過去了。
他的過去,一切的過去,都只是過去。
他與行雲的愛恨糾纏,與輝月的恩義難分,與平舟的相知相處,與星華的兄弟義氣……
三殿之一的飛天,已經不在了,他是龍子霏。
從行雲在他面前死去,從他大開殺戒,跳下墮天湖之後……
那一切,就像前世的事情,已經畫上了一個休止符。

躺下睡了沒多少,忽然聽到「喀」的一聲輕響,子霏仍然閉著眼睛,呼吸沉穩平緩。細不可聞的衣料摩擦聲,有人從窗子翻了進來。
那潛進來的人動作輕捷勝過狸貓,應該說,是像鳥兒一般。他翻身進來,輕輕合上窗扇,兩步摸到了床前,手極輕快的摸上了子霏睡覺時也不摘下的面具。
子霏一動不動,面具被巧妙的手法一扣一拉,夜裏的涼風一下子撲在肌膚上。那人撚著一顆夜明珠,往他臉上照過來。
子霏似是睡得很熟,夜明珠的光在臉上滾了一滾,那來人發出幾不可聞的一聲細細抽息,往後退了半步,才又醒悟過來,把面具給他罩上,又極輕快的退了出去。
子霏聽得那動靜遠了,嘴角微微彎起一個淺笑。
嚇到了嗎?他的性格,真是一點也沒有變啊!
不知道他是如何重生的,但是……只要他還活著,那就好了。
子霏翻一個身,去繼續尋夢。

早上起來,侍從服侍在側,先問:「大人睡得好?」
子霏點點頭:「挺好的。」
後半夜他做了一個夢。
夢到了以前的事情。
少年時的他,少年時的行雲,無法無天不知道天高地厚。夢到行雲淪落為天奴,而他成為三殿之一後,他們重又相見……
就像兩隻撲向火焰的飛蛾。那一段在梧桐城的日子,是多麼的甜蜜啊。
擺開了桌子吃早飯,有丞事郎站在門旁念今日之事。
上午天帝陛下召見,下午則是去神殿看歷年龍河卷冊。飯吃到一半,便有人找上門來,遠遠就喊:「子霏,你起床了沒有?」
子霏咽下嘴裏的食物,朗聲說:「星華宮主起得倒早。」
星華兩個大步便進了門,往桌上掃了一眼:「你吃得不錯,正好我還餓著呢。」
不等人說請字,大馬金刀地一坐,捧起碗來就吃。
子霏的筷子頓了頓,沒說出來那碗他喝過一口。
一旁的侍從快手輕腳又盛了一碗粥上來。
子霏吃了兩口,星華問他今日可有空到練武場去轉轉。子霏想了想,還是一邊的丞事郎說道大人今日不得空,星華哦了一聲,又問晚上有沒有事情,丞事郎翻了手裏的本子,說是沒有。
星華一笑:「這就成,晚上我找你。」
子霏埋頭吃飯。
一碗粥喝到一半,外頭侍從提高了聲音說:「行雲殿下來了?大人才剛醒正用……」早飯二字還沒說出來,行雲已經踏進了門。
陽光灑在他頭頂,金燦燦的少年像早晨草葉上的露水,聲音清脆響亮:「子霏大人起得正早……你也來了?」
星華點頭,含含糊糊嘴裏還是吃著:「嗯唔……」
行雲跟子霏點點頭算是招呼過了,往桌邊一坐:「正好我也還沒吃,到這兒撿個現成。」
子霏眼底有隱約的笑意。
昨天晚上嚇到他了。那樣一張佈滿青黑堅硬細鱗的面孔,任誰在黑夜時陡然一見都會嚇壞。
一餐飯打斷兩次,星華吃飽喝足,也不使巾帕,就這麼抹抹嘴:「一早天帝要議政,估摸著到中午才能見你。我說你肯定沒來過帝都,要不我帶你四處逛逛去?」
子霏沒答話,行雲清亮的聲音說道:「要出門可少不得我,帝都大街小巷亭軒閣樓誰有我熟。」
星華一笑:「你倒是熟,不熟也不能把指甲折了兩根。昨天陛下問你了不是?羽族之人一怕損羽二怕折甲,你到底是怎麼個玩法兒,把指甲都擰斷了兩根?」
行雲皺皺眉,不在乎的扁一扁嘴,樣子極其輕巧俏皮,還像個小孩子。
子霏收回注視他的目光。他在心中提醒自己,他不是他,自己也不是自己。
一切都不同於過去。

換了一件不那麼顯貴惹眼的衣服,被兩個人又拉又扯的出了門。
出門時,猛一抬眼看到高高的石階上,平舟站在那裏,眼睛裏淡淡的看著他們三人磕磕絆絆,一時覺得有些赧顏,來不及打個招呼,被星華拖著出了門。
帝都的繁華鼎盛,自非別處可比。街上人來人往,衣飾竟比他們三個穿著樸素的要光鮮得多。
星華一路指指點點給他看帝都有名的所在,一見天,三折樓,往東是神祭之殿的所在,行雲插話說:「那是天帝的老本家了。」星華只是笑,一路再向前走。
子霏覺得心情輕鬆愉悅,不去想旁的事,只是跟著他們閒遊。
行雲穿著一件鵝黃的衫子,只是為了出門而隨手換上的,但是子霏想,即使他穿上乞丐的衣服,也遮不住一身天然的驕傲。
星華顯然注意到了他時時流連的目光,趁著行雲走在前頭,和他們拉開了距離的時候,飛快而小聲地在他耳邊說:「看上他了?」
子霏有些愕然,然後笑著搖頭。
「沒有最好,這個小傢伙漂亮是漂亮,但是爪子利得很,脾氣壞得讓人頭痛。」星華揉揉頭髮:「他年紀還小,一時情愛這種東西還是不會明白的。再說……天帝陛下護雛護得厲害……你看上別人都好辦,我能幫你牽牽線搭搭橋……」
子霏忍笑:「我真的沒有。」
星華長籲了一口氣:「那就好。」
子霏看著路邊一家店鋪裏陳設的琳琅滿目的珍奇貨品,順口問道:「星華宮主的夫人沒有一起來帝都嗎?」
星華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混著街上的人聲,有些含混不明:「我夫人?」
子霏頓了一頓說道:「我以為星華宮主一定是成了家了。」
星華突然笑了一聲,十分古怪:「沒有,我沒成家。」
子霏沒有過多的去想他語調的古怪。
大概是因為那場變亂,所以親事被迫取消了吧。
行雲不太滿意的回過頭來看這兩個人挨挨蹭蹭,前進的速度奇慢無比。
子霏看著灑滿陽光的帝都街道,有恍如隔世的感覺。
像是重新回到少年時代的行雲,大大咧咧的星華。像是一切變故都沒有發生之前一樣。

天帝起居的殿閣,有個極好聽的名字,叫做紅塵居。
實際上他與紅塵是半點邊都沾不上。子霏望著那殿前的匾,一時間不太明白。他以為召見應該在主殿,或者偏殿,為什麼會在這裏?
低頭想了一想,或許每個人習慣不同。前天帝奔雷的習慣是一回事,現任天帝的習慣不同於前,也不算什麼怪事。
引路的內侍退了下去,子霏站在空曠的紅塵居殿門處,看著遠遠站在回廊一角的天帝。
他回過頭來,語聲溫柔:「外面熱鬧麼?」
子霏說:「很繁華,帝都風物與他處大不相同。」
天帝笑了一笑:「是,與你很多年前所見,的確不同。」
子霏完全不訝異他這樣說,只是淡淡回了一笑,並沒有再說話。
「如果去隱龍穀的人不提到行雲的名字,你是不是打算一輩子不回帝都來?」
子霏坦白地說:「是。這裏除了他,並沒有別的能再讓我牽掛。」
天帝的笑容顯得清冷遙遠:「見過他了,心裏很歡喜?」
子霏頓了一下,才回答得了這個問題:「是。」
「即使……他不記得你?」
子霏沒有作聲。天帝垂眼看著腳下一望無際的帝都盛景:「他不記得過去,你不覺得失望?」
失望嗎?
說不失望,那是違心的。但是,現在的行雲,像是回到了一切發生之前,沒有傷痛,沒有陰霾,沒有滄桑的眼神,會快樂地奔跑,毫無顧忌地笑。
這樣在輝月保護下的他,一定比從前快樂。晚宴上看到他,神采飛揚肆無忌憚玩鬧說話的他。
那樣快樂。
「這些年,過得好嗎?」
「還好。」子霏慢慢走近欄杆,陽光耀花人眼,晴空萬里,朗朗乾坤:「你看起來也很不錯啊,天帝陛下。」
最後四個字他加重了咬字,有些淡淡的笑意:「坐這個位子勞心傷神,你看起來有點蒼老了。可惜了朗月銀輝四個字,當年帝都雙璧,輝月行雲,現在行雲不似舊時,你……」子霏微微一笑:「也變了不少。」
輝月沒有答話。
「我還記得第一次到神殿見你的時候,真想不到世上有這樣美麗的人。能開口說話後,不知天高地厚,當面誇你長得比女子還美,後來被你按住學字,寫到手都腫了,餓著肚子過夜。
「那時候還不知道是你有意地捉弄報復。」子霏聲音輕鬆,眼神有些迷蒙:「碰見行雲,你們在湖邊吟詩論劍,帝都雙璧,輝月行雲,美得讓人移不開眼。你要生氣,從來也不高聲或是怒目相對,和行雲完全不一樣……
「行雲要是生氣,會立刻翻臉。你如果生氣,一定會不著痕跡地報復回來。所以,寧願得罪行雲,打一架也比時刻擔心你算計來得好。」
輝月淡然道:「你當時擦神殿的地板擦怕了吧?」
「那還用說……正殿裏一共一千四百二十二塊墨磚,我數過多少遍的。」
子霏的手指在臉上面具輕輕彈幾下:「行雲陪我擦過好多次,連星華也擦過幾次。除了奔雷哥,我們誰都不是你的對手。
「和星華約定好了,說是打賭,其實是捉弄行雲,騙得他輸了,要他穿女裝給我們看。他穿是穿了,可是脫了衣裳就對我們痛飽一頓拳頭……挨了打還得意洋洋,重施故技來騙你,結果反而是我們輸掉,要抄三萬字的長書給你……
「後來你行了成人禮,一言一行都謹慎優雅,不肯失了體統……漸漸地不太敢和你說什麼笑話,也不能再像以前那樣,往你的墨裏兌黏膠……」
輝月想起那些時光,臉容仍是沉靜,手卻慢慢握成了拳。
「行雲為什麼活著,我想你可以給我答案,」子霏慢慢地說:「我想,你一定有答案給我。」
風吹在臉上有些涼意,子霏聽見輝月的聲音說:「當年楊沃池拔了行雲的翎羽,請大祭神煉藥。他說是外面找來的東西,可是我和行雲諳熟至斯,絕不會錯認,所以……當時那翎羽,我收了起來,另取了其他物事煉了藥交出去。」
子霏咬緊了牙,想到行雲曾經血淋淋地被拔羽,一瞬間覺得胸口劇痛難當。
「你不告而別,行雲也託辭而去,他就是瞞得過別人,也瞞不過我。後來,行雲從羽族回來,好言求我,想要一張手令,永遠離開天城不再回來。
「我對他何等的瞭解,他從那場變故之後,心心念念只是你,現在突然想要離開,眉宇間那股掩飾不住的柔情蜜意,我就知道他一定是找到了你,你們想必也已經兩情相悅。他能擺脫心魔自然是好事……」
子霏靠在廊柱上聽著往事,心裏酸甜交錯,不知那些事是冥冥中註定,還是陰差陽錯的巧合。
「我答應了他,他雀躍不已,我請他多留半天,決定去把那根翎羽取了交給他,畢竟是他的物事。行雲聽了這消息,一半意外一半也是驚喜。
「但是翎羽當時封存已久,我又因為一些緣故不能施展力量去開印,所以行雲釋出大半靈力給我,讓我把翎羽取回來。為了星華的婚事,七神已經陸續來了,我和星華約了出去取……
「行雲的死雖是意外,但我的確難辭其咎……」輝月聲音低沉:「只是想不到你也趕去……
「七神是早就預備要剷除的,星華與菩晶的婚事,不過是為了求一點緩衝的時間。奔雷那時候猶疑不決,只怕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七神並不可怕,但是七大家族的勢力盤根糾結,難以根除,是以他們雖然惡行昭著,奔雷卻還一直隱忍不發。
「可是人算不及天算。菩羅與行雲有舊怨,羞辱不成痛下重手殺了行雲,菩晶知道你是三殿之一,奔雷又極寵你,連夜請破軍他們齊來……天城外旌旗招展,戰雲密佈。奔雷決意要保你,不惜在這樣的倉促間與七神對敵……放破軍他們進城來,已經預見是一場血戰……
「我將行雲散失的魂魄收成一束,和他的大半靈力,一齊歸置在他當初那根翎羽上。倘是十二個時辰之內不能再造血肉,一樣是徒勞無功……七神的大軍攻城,奔雷、星華、平舟都耗力大半,我精氣難繼……不然的話,也不會讓你跳下了墮天湖。」
輝月的臉容有些疲倦之色,這些往事讓他心裏極難承受。
「行雲算是再世為人,只是不記得往事。」輝月看著子霏,清亮的眸子裏有些水氣氤氳:「你希望他記得?還是寧願他是現在的單純?」
子霏愣著,不斷回想著輝月的問題。
是想讓他記得,還是寧願他就像現在這樣單純?

本來腳步很穩,但實際上才走四、五步,子霏就覺得腿有些軟得不聽使喚,扶著廊柱慢慢吸氣。
行雲不記得,什麼也不記得。不記得傷痛,不記得愛情。
天下沒有那樣幸福的事情,可以只有愛情不要傷痛。更何況,就算你要,也要不到。
行雲不會記得,就算想讓他記起,也辦不到。
行雲和他不同。
他的記憶是被輝月鎖了起來,天長日久,封印淺了,他的力量強了,就想起了所有。
就在被墮天湖的水流捲進暗河的時候,他就想起一切,想起他是龍族後裔。
想起他被人偷偷帶離龍族,想要他的龍骨。結果在邊界那裏,那個人被妖獸咬死,他拔了刀殺死那些妖獸,自己氣力耗竭神智昏亂。
想起奔雷帶他離開,想起自己是怎樣長大。想起與行雲,與輝月,與星華,與平舟……多少往事,多少情仇愛恨。
想起自己萬念俱灰,魂魄離體。
想起在人間的那二十餘年的時光,那麼懵懂,那麼傻氣,跌跌撞撞的生活著。可是,那時候多麼單純而快樂。吃著最簡單的食物,像個普通人一樣生活,長大,上學,工作……
沒有情仇愛恨,沒有恩怨難分。
如果可以永遠那樣過下去,在那紛煩擾攘的人世間活下去,不要再想起從前的一切,不要再回到這裏來……
那時候飛天萬念俱灰,卻看見自己在沉黑的水中,化身為龍。
佈滿銀鱗的身體,不是人類之身。原來他們沒有說錯,自己真的不是人。
子霏的指甲深深扣進石柱,石棱刺破指尖,血沾在雪白的柱子上。
可是這樣的疼痛太細微,無法抵銷心裏那種要沒頂的絕望。
行雲不會記得,他永遠不會記得。手按在胸口那個硬痂上,子霏覺得痛。
雖然知道行雲現在過得好,可是心裏還是痛。
行雲,很想念你。
一直一直,已經想了兩百年。可能還會想念很久一段時間。
不知道什麼時候這份想念可以停止。也許到生命終結的時候,這份想念才會走到盡頭。
現在的你快樂嗎?
應該是快樂吧,沒有重負,沒有傷痛。美麗,才華,名譽,地位……什麼都有。
你還需要我嗎?還會看到我嗎?
子霏坐在地上,膝蓋曲起來,頭埋在膝頭上。
他沒有哭,他以為自己會哭,但實際上沒有。
他一直沒有哭過。從行雲死去後,他流出的只有血,沒有眼淚。
輝月站在身後,手輕輕按在他肩上:「飛天,留下來。可以常常見到舊時的朋友,心情會慢慢平復,是不是?」
子霏沒有說話。他看著自己的雙手,修長的手指,這是一雙拿劍的手。
「看著現在的行雲,其實一切都可以過去。現在的他多快樂,沒什麼可以傷害他。」
子霏慢慢地說:「是。」
「留下來吧,星華和平舟這些年來都沒開懷過,他們如果知道你平安健在,一定欣喜若狂。」
是麼?星華相信會是,平舟……就不知道。
想起星華,又想起楚空。星華知道他有孩子的事嗎?知道楚空被放在了羽族交給鳳林的事嗎?
當年是多麼魯莽而輕狂,不知道楚空現在怎麼樣了。
輝月在午後的陽光中俯下頭來,讓人看不清他的面容。
子霏睜大了眼,仍然看不清輝月俊美的面孔上,現在究竟是什麼表情。
他一直摸不透輝月的心情,相信整個上界沒有人可以猜到輝月心中到底喜歡什麼,想要什麼,做一件事又是為了什麼原因。
就像子霏現在的茫然,他甚至忘記了要推開輝月。
輝月並沒有緊錮他,只是輕輕地按著他肩膀,很溫存地給了他一個輕吻。
清淺的,像是蝶翼沾花一樣的吻。
輝月為什麼要這樣做?高傲清貴不會將任何人放在眼裏的輝月,為什麼會這麼做?
輝月太高貴遙遠,除了成年禮,他沒有和任何人親近過。當年行雲和他同住,不過是他為了保護行雲,他們並沒有發生過任何事情。
行雲告訴過子霏,他們之間清澈如水,輝月一直是守禮君子。事實上,當時行雲說,輝月的身上找不到情愛這兩個字。
他根本太理智太出塵,不似一個完完整整的人。
他像一尊神像。
可是現在這尊神祗,這尊石像,在親吻子霏。
這個事實令子霏大受打擊,一瞬間呆滯傻愣。
「別想太多,別總看著從前。」輝月這樣說,慢慢直起身來,越過他向前走。
子霏指尖拭過嘴唇,是他眼花了,還是一時傷心產生幻覺?
總不成是輝月真的親了他吧?

子霏在神殿后的藏經殿裏翻閱卷冊。說是龍河,實際上就是貫穿上界全境的天河,只是叫法不一,幾千年來也算風平浪靜,旱荒雨澇都是自然的事情。
可就是不能用心看下去。為什麼輝月會……
大概翻了翻,子霏把幾本記著重要事件的卷冊收拾起來要帶回去看。
這日晚餐是一個人用的。不像昨晚夜宴那樣不真實的熱鬧,也不像被打斷的早餐那樣溫馨快活。
不知道輝月有沒有把他的身分告訴平舟和星華。
當然,不必告知行雲。對行雲來說,他是誰並沒有意義。
因為要看書,內侍給研了墨。
子霏握著筆桿有些出神,明明手指點在一行字上,卻全然不是在想這些。
筆走輕靈,寫的東西與河事完全不相關。

知己一人誰是?已矣。贏得誤他生。有情終古似無情,別語悔分明……

行雲。
行雲。
但願你永遠這般快樂。
即使不再記得我。
窗上突然格格輕響,有人用指甲在輕彈。
這種彈窗格的聲音真正久違,子霏咬咬唇,把筆放了下來,輕輕咳嗽一聲。
窗子輕巧地打開,有人躍了進來。
好像這間屋子窗戶的利用率遠比門高呢。
子霏看著穿黑衣的星華,好像很久之前也有這麼一次,星華穿成這樣夜裏來找他,帶他去賭拳的地方。那時候,遇到了行雲……好像已經是前生的事情一樣遙遠。
「喂,出去散散心?」他聲音壓得低。
子霏聽得出,輝月一定是沒有告訴他,不然他說話的語氣不會還這樣,留了一點點客氣……當然半夜去跳客人的窗子算不上什麼有禮的行為。
不過這在他來說還是很客氣了。
如果他知道子霏就是飛天的話,可能直接拉了人就走,不會這麼多此一舉問一聲。
難道,又要去賭拳嗎?子霏眼裏的笑意很深,答道:「也好。你等我更衣。」
換一件單袍,頭髮束起來,跟他一起跳出窗戶。
夜裏風寒,吹在臉上,精神為之一振。
「帶你看好看的去。」星華極興奮,摩拳擦掌的樣子。
子霏看著卻覺得有些心酸。
奔雷不在,行雲純稚,輝月內斂,這個好動的星華一向都做些什麼事呢?就是去賭拳也是自己一個人獨來獨往吧?無論開心還是難過,都沒有人分享。
拉著剛見面的陌生人去夜遊,星華是不是寂寞太久?平舟呢?也沒打聽到漢青現在怎麼樣了。
還有輝月……輝月寄情書畫,日子一定更加沉靜孤清。
一陣莫名難言的情緒在心裏翻騰,子霏定定神,追著前面星華的身影一路急縱。

好一輪急奔,星華陡然煞住勢子,氣定神閑地說:「子霏的身法很好啊。」
口氣老氣橫秋,子霏暗暗覺得好笑,心道我的龍騰九式還沒施展出來呢。
「還約了人,在這裏等一等。」
子霏大感奇怪:「誰?」
星華說:「你也認識的,平舟嘛,那天晚上一起喝過酒。」
子霏愣了一下,平舟?
平舟晚上也出來過夜生活?不是開玩笑的吧?
剛才還覺得他們寂寞……轉個臉卻發現他們過得滿精彩,子霏真是有些哭笑不得,覺得自己實在杞人憂天。
遠遠的有夜行風聲,星華精神一振,小聲道:「來了。」噘起嘴來學了兩聲鳥叫。
來人卻是兩個,其中一個哼一聲說:「又討打!學什麼不好非學這聲音。」
子霏呆了一下,那兩人來到近前,—個安詳閒適自然是平舟,另一個卻飛揚跳脫,居然是行雲。
歷史閒談區大家來閒談~敬各類文盲!ccccc/see等...什麼的,都是沒有意義回覆,還有千篇一律的謝謝分享,所有回這些白癡回覆的,各版主會全刪+扣分~maybe你們希望被禁止看文~違規者殺無赦!

TOP

Chapter 3

「怎麼會多來一個人?」行雲壓低了聲音:「我只預備了三匹馬。」
平舟看一眼星華,又看了看子霏,輕聲說:「我回去好了,本來我也不是很想去。」
行雲一拉他:「不行,說好了一起。」
子霏看看行雲拉住平舟的那只手,別開臉說:「我就不去了,龍河那些卷冊還有許多沒看的。」
這回是星華扯著他不放手:「怕什麼啊,我們兩個共騎一匹馬好了。」
行雲仍然是不怎麼釋懷,念叨著星華慷他人之慨不惜馬力,星華倒是好脾氣一直笑嘻嘻。
子霏有些漠然,看著行雲與平舟並轡而行,時而低聲交談。
雖然心裏對自己說過無數次,他快樂,比什麼都重要。
但是真的看到他這樣的遙遠淡漠,心中的那種痛楚怎麼也不能平復。
隱隱的,但是一直在旋轉扭曲的痛。
像是有誰,把心裏埋得很深的東西,一點一點地挖開,血肉血淋淋地撕裂了,然後空氣中彌漫的全是一種令人傷感的味道。
子霏在茫然的巨大痛楚中,體會著失去。正在失去,還是已經失去,都不可知。
明明已經撕心裂肺,萬念俱灰地痛過一回。
本以為早已經時過境遷,卻還是要這樣切近地再體會一次失去,與前一次的不同。上一次他的離開,是慘痛而突如其來的,迅雷不及掩耳,一瞬間,還沒有從震驚中回神,傷痛已經成為了一個烙印,刻在了靈魂深處,來不及疼痛。
現在的痛楚卻是緩慢的,一層層重壓覆上來一樣。
讓人吸不進氣,像是陷入深水,無所憑依,沒有根底。
在絕望和淡漠中,下墜。
子霏覺得有些無力,頭軟軟地低著,星華坐在他身前控韁,小聲問:「你累麼?就快到了。」
子霏打起精神,聲音輕快地說:「是去做什麼?」
星華頓了一頓:「尋寶。」
子霏沒有再問,天馬騰空而翔,掠風疾馳。
帝都的城牆早被拋在了身後,他們翻過了帝都東面的奇峰。
腳下是黑黢黢的山林和曠野,白雲的大道變成了細細的一條白線,在月光下隱隱閃亮。
子霏有些恍惚。
好像這些年來在隱龍谷的時光,都如夢境一樣虛幻不真實。他真的離開過帝都麼?好像……從來沒有離開過這裏。
無論他在什麼地方,總會想起帝都的一點一滴。他在帝都長大,在這裏,快樂與痛苦的時光……
「子霏,」星華的聲音小心翼翼,帶點試探的意味:「你知道墮天湖麼?」
子霏怔了怔,道:「自然知道。」
「那……」因為風大,星華的聲音顯得斷斷續續:「為什麼墮天湖中沒有生靈?所有落進湖中的,不管是人……是妖……是怪,全部消失於無形……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你是龍族……應該知道吧……」
子霏一直沉默著,直到下馬時,星華才聽到他說了一句。
「來自來處,歸向歸處。」

下馬的地方是個極深的山谷,頭上枝繁葉密連月光都透不下來。
行雲顯然興致極高,豎起手指在唇邊噓了一聲:「小聲些。我看看……嗯,來了不少人。」
比他們站立的地方再靠下一些的低處,果然有不少人在走動。
平舟把馬匹拴好,靜靜站在一邊不出聲。行雲搶先走在最前頭,星華跟在他的身後,子霏沉默地跟著他們向前走,聽著樹葉被踏碎時清脆的破裂聲。
不知道心碎有沒有聲音。
如果有,是什麼樣的聲音呢?
如果沒有,又是為什麼沒有呢?這樣巨大的隱痛,怎麼可能無聲無息呢?
草葉被腳步碾倒,澀而不安的味道彌漫著。
「還好嗎?」溫柔得讓人想落淚的聲音,在身邊響起來。
子霏站住腳,看著比他略高了一些的平舟。
那雙眼睛在黑暗中,也有美麗流動的光暈。不知道是不是有一線月光照射下來的關係,那微光看起來銀霧瑩瑩,很像輝月的眼睛。
子霏深深吸了一口氣。
「你呢?」
「你好的話,就可以了。」平舟恬靜的聲音在暗夜中聽來夢幻:「只要你平安快樂就好了。」
「不,」子霏聲音很輕,他們都不想吵到前面的兩個人:「每個人都該有自己的快樂。不管我怎麼樣,你的人生,是由你自己掌握著的。」
平舟不作聲,兩個人又向前走了幾步。
「行雲他……」
「我知道,他什麼也不記得。」
子霏靜靜打斷了他的話:「不記得,也不要緊,無論你是否介意,一切都已經成了過去。既然現在每個人都過得很好,記不記得,也不重要。」
「可是你的心呢?」
溫柔的聲音,平舟的話語帶著淡淡的哀憫:「你的心呢?不痛嗎?」
子霏的呼吸一窒。
不痛嗎?或許吧,或許不痛吧。
經常的、時時的痛。
痛也會成為一種習慣吧。
成了習慣之後,就比較容易忍受。
曾經有一段時間,對自己說,忘記了吧。
龍族擅水的法術,可以把一段記憶消除得毫無痕跡。曾經受傷,痛苦,背叛,相愛,失去……
如果沒有在凡間短短二十一年的人生經歷,沒有經歷過那樣一個小人物的,不悲不喜的人生,沒有那一點平和的心態支撐的話,可能真的……會選擇了他們所說的,把之前那些都抹去。
「星華猜到了嗎?」子霏轉移話題:「他會不會也已經猜到了是我?」
平舟沉默了一刻才說:「不,他這個人藏不住心事,如果已經猜到,他絕對不能如現在這樣和你像陌生人相處。」
子霏想了一想:「我想也是。」總算可以直接地問一個他很想知道的問題:「漢青還好嗎?之前一直想問,可是……」
「他還好。」平舟的聲音也輕鬆了一些:「在天城,醫術有成,也有名聲。」
子霏覺得安慰許多。總算他們過得都還很好。
有不少的人在黑暗中潛行,看來都是向著同一個目標而努力。他們在黑暗中各行各路,目標一致但是彼此敵視孤立。
既然說了是尋寶,那寶肯定是很稀少的東西。這麼多人找同一樣物事,結果當然不可能是皆大歡喜,所以彼此仇視也是很自然的事。
子霏覺得好笑,他甚至不知道要找什麼東西。他努力讓自己分神,去想其他的事。
要找什麼東西?這山谷裏有潮濕的氣息,子霏很敏銳地發覺,穀底有溪流,地下有暗河,濕氣很重。不知道要找的是什麼寶物呢?讓行雲和星華都這麼興奮。
平舟不再說話,行雲走了幾步,想到落在後面的兩人,伸手過來拉著平舟一起前行。
雖然在黑暗中,平舟還是給了行雲一個溫柔的,充滿安慰的眼神。
子霏在面具下微笑。
平舟還是這麼溫柔,什麼事都做得面面俱到,不累麼?
行雲對他這個陌生的人,也只會有這種淡漠反應的。
換了任何人,遇到一個戴著面具不說話,而面具下又有一張猙獰面孔的陌生人,都不會表示什麼熱情的。
地勢漸漸狹窄,林木變得稀少然後幾乎全部消失了,尖利的怪石嶙峋交錯擋住前路。子霏他們四個人是不會被這樣的地形難倒,但是身周卻時不時有人發出尖叫和痛呼,應該是被犬牙似的尖石奇岩為難,十分辛苦。
然後身旁的腳步聲漸漸少了,不知道那些人是慢下去,還是放棄了。
綿長而細密的呼吸聲,只剩他們四個人而已。
行雲在最前面撚著一顆夜明珠照路,四個人沉默著前行。穀底的風不知道從什麼方向吹來,頭髮在空中浮蕩著,找不到一個明確的方向。
等到前邊第一個人停下來的時候,子霏才發現自己一直在出神。
很奇怪,什麼也沒有想,就是精力不集中,用四個字來形容就叫「神遊太虛」。
「從這裏開始……」行雲摸出薄薄的一塊什麼東西在看,和星華頭碰頭在研究:「這裏有分岔,兩邊都有可能的,要是一個一個方向的找,肯定天亮之前是不可能把兩條路都探完。我們分開來找,圖你拿著,我記得路,如果誰先找到,就放一條光信出來。」
星華答應著。
「我們一路。」行雲朝子霏招招手,夜明珠淡淡溫和的光把他一張美玉似的面龐映得柔麗萬分:「你是龍族,水性應該不錯,這條路上有暗流,還得你多多照應了。」
和陌生人說這樣的話仍自然而且從容的行雲……
子霏有些茫然地點頭。
久違的,行雲。

又走了一段路,子霏只能默默地跟在行雲後面,看著他的發梢在黑暗中有細細的閃光。
行雲的身法很輕捷,那些幾乎不可能鑽過的石縫在他來說,好像根本不成問題。
「前面可得靠你了。」行雲停下來,把衣服紮束好:「我水性只是一般,這段暗河很長,要閉氣泅過去的話,非你幫忙不可,我可沒本事在水裏睜著眼辨別方向的。」
子霏嗯了一聲,說:「你拉著我的手,不要放開。」
行雲點點頭,做深呼吸,拉著他的手。
「要一直向下,應該在地下很深的地方。」行雲把剛才那像是地圖的東西摸出來給他看:「喏,你看,這條線一直向下。」
子霏看著那塊非布非紙,倒像是硝制過的獸皮的東西,應了一聲。
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行雲的那只手上。
修長的,少年的手因為練劍的關係,生著薄繭,卻不顯得粗礪堅硬,像是青色的,一株早春的柳樹的枝條,那種彈力十足又柔韌的感覺。
兩個人慢慢步入了水中,水很涼,行雲打個寒噤,子霏立刻就發覺了。
他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側頭去看,腳下突然一跌,水流湧上來將兩個人一起淹沒了。
子霏握著行雲的手,身子像是融入了水中一樣從容而自如。行雲嘴上說水性平平,實際上當然也不止是平平,只是水性再怎麼好,他也不能像子霏那樣自由而舒展。
水很涼,壓迫著身體,行雲憋著氣,放鬆身體,被子霏拉著前行。
真不愧是龍族。在這種暗流激湧的水中,即使是魚兒,也不可能如此悠然而迅捷的吧!
這樣快的速度,手腳卻根本好像沒有動作,也沒有換氣。
如果不是被他緊緊握住而且離得這樣近,根本不能想像這是真的。
水壓突然一下子變得更大,像是肺裏僅有的空氣都被擠出去一樣。耳朵裏原來那種細微的雜聲,變得像是巨鼓擂進來,嗡一聲,什麼也沒法去想,什麼都抓不住,腳踩不到底,眼睛睜不開。
唯一能做的只是抓緊那只手。那只手反過來握緊他,將他的身子向上拖。
行雲可以感覺到他的手貼在背後,輸進暖暖的靈力。胸口窒悶的感覺好了許多,他發覺子霏環抱著他,移動的速度比剛快了一倍都不止。
水流巨大的衝力令頭髮像是被人從後拉住一樣,衣衫像是繩索緊緊捆在身上,限制人的行動。
這個傢伙真的不是人啊……
胸口越來越悶,耳朵裏各種各樣的聲音交響,行雲忍耐地握拳。子霏的速度慢了一下,在水中準確無誤地托起了行雲的臉,嘴唇貼上來過氣給他。
在陰寒的水中,那溫暖的薄唇,送來行雲渴求的氣息。他幾乎是貪婪地反抱著子霏的頭,痛汲著他口中的空氣,胸口甜美舒暢得直想大聲叫出來。
子霏身子僵了一下,向後撤了開去。
行雲和他貼得很近,一瞬間有種怪異感。很想把他拉回來,繼續剛才那種感覺。
胸口的壓力忽然驟減,「嘩啦」一聲響,兩個人的頭從水中冒了出來。
只聽子霏的聲音說:「好了。」
行雲舉著手裏的珠子照明,四下看了一眼,這裏地勢比剛才那裏顯得低了些,氣味也不一樣。外面雖然也濕悶,但畢竟是流動的空氣,這裏卻明顯像是與外面完全不同的味道。
不是那種綠樹的,青草的,苔蘚的,濕泥和水流的氣息。
是一種……很古舊的,封閉的,帶著泥腥味的味道。
行雲念了一個咒,把身上的水弄幹。
結果回過頭來卻發現子霏身上根本一滴水都沒有,要不是剛剛和他從水裏一起出來,真不能相信這個人下過水。
子霏的臉轉向一邊,輕聲說:「看圖上畫的,應該是向左邊去吧。」
真的是很奇怪的感覺。
行雲覺得自己想把這個人臉上那個面具狠狠扒下來踩幾腳,然後再像剛才那樣去接觸他的嘴唇!真的!
難道被水泡到神智不清了?
行雲重重點一下頭:「對,向那邊。」他大步領先走在前頭,重重地用力踩,好像這樣就可以把自己腦袋裏那突如其來的荒唐念頭踩扁踩破了,當做根本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樣。
「究竟是找什麼東西?」
子霏還是忍不住問了問題,行雲那種壓抑著什麼似的古怪沉默讓他也有些不安。
「找到你就知道了。」行雲很不客氣回了這麼一句。
走了半晌,石洞變得狹窄不堪,弓著腰讓人覺得很悶,行雲突然問:「你身上熏了什麼香?」
子霏愣了一下子,根本沒反應過來他從哪兒冒出這麼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來,有些慢半拍地說:「我……沒熏香。」
就算有,也該都讓剛才的水流沖掉了吧。雖然他有法術讓自己身上不沾水,可是水流剛才還是浸濕過他的身體,那可不是假的。
「有吧……」
因為彎著腰,行雲的吐字不是很清楚,那種朦朧的曖昧讓子霏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好像行雲還是那個行雲,他還是飛天。
他用力搖了搖頭,要擺脫那個錯覺。
想到剛才在水裏,行雲的唇舌熱切地反回應他,那時身體一下子熱起來。
幸好剛才是在水裏,因為頭腦一昏沉,而水的涼意便一下子鮮明起來。
行雲不再是行雲了,他也不是飛天。
他是龍子霏,對現在的行雲而言,他們只是陌生的人。
這個事實讓他心頭那種鈍痛一下子變得尖銳。
卻突然聽到行雲的叫聲:「是了!就是這個!」
行雲興奮得一下子想要直起腰,頭重重地碰在了石道的頂壁上,「咚」的一聲悶響,他抱著頭蹲下身去,痛叫起來。
子霏有些擔心地上前看,行雲揮揮手:「沒事兒,你看這個。」
借著珠子的光,子霏看到地上有一株紅色的草。
「這個草叫狐惑,還有個別名叫做『九尾的眼淚』。找到這個,就離那個不遠了。」
子霏完全不明白他說的這個那個的是什麼意思,但是看到他一邊痛得齜牙一邊露出可愛的笑臉,心裏也覺得替他開心。
看著他因為頭痛而濕潤起來的眼睛,水氣氤氳的。
「累死了。」行雲在那株草旁邊坐了下來:「腰要斷了,歇一歇。」
子霏想了想,也坐下來,兩人中間隔著那株小小的紅草。
行雲顯然高興得很,手指輕輕撫觸那紅草的葉片,輕快地說:「這草有來歷,你要不要聽?」
子霏點了點頭:「好。」
「那些只是傳說……」行雲掠掠頭髮:「很久之前,上界各族混居,狐族勢大,引人嫉恨。
「狐族的王,是一隻不知道多大年歲的雪狐,睿智沉靜,名喚妖華,法力通天,狼族屢屢敗於他手。那時狼族的頭領叫做犴,明著不成,暗裏也動了不少歪心思,總不能得逞。後來,妖華遇到一隻小狐狸,就是九尾……
「九尾年少淘氣,法力低微,常常惹禍。妖華心裏喜歡他,將他留在身邊照看。後來九尾漸漸長大,妖媚過人,天資聰慧,妖華親自教授他本領……
「九尾和妖華相愛了。妖華為了去除九尾兇殘的狐性,進窺天道,不惜耗費自己修為,為他易筋洗髓……九尾情動,妖華難以自持,與九尾合體交歡……妖華對九尾說,我愛你。
「可是聽到了這句話的九尾,卻突然迷了本性,一劍刺進妖華的心窩。九尾早被犴下了咒引,註定要殺死他的愛人。
「九尾刺傷了妖華之後,狡計得逞的犴血洗狐族,把奄奄一息的妖華釘在山壁上,活著剝去狐皮,而神智恢復清醒的九尾,被按在地下,一直從頭看到了尾。犴得意至極,命人將妖華斬成碎塊,強塞到九尾口中逼他吞食……」
行雲頓了頓,接著說了下去:「九尾不知道哪里來的力量,掙脫了捆縛,上去搶了妖華的狐皮逃走。犴追剿未果,自覺大仇已除,也不以為意。
「過了許多年,九尾披著妖華的狐皮,重回舊地,將狼族全族上下盡戮。九尾後來不知所蹤。」
行雲聲音很輕:「狐惑據說是當年九尾吞食妖華血肉時,流下的眼淚所化。雖然是淚,卻是淡紅的血色。」
他又摸了一下地上那幼紅的草葉,站起身來:「很玄奧的傳說,是不是?有點太慘烈。」
子霏聽得驚心動魄,嘴唇動了兩下:「你要找的,究竟是什麼?」
行雲微微一笑:「是傳說中法力無邊的,妖華袍。」
是麼?
這麼慘痛的一段傳說,這樣沾滿血色的不祥之物,縱然法力無邊又怎麼樣?
可是看行雲一臉的踴躍,子霏卻什麼也沒說,只是靜靜跟在他身後。

山壁漸漸又寬闊起來,可以站直了身子通過。
夜明珠的光暈搖搖幢幢,影影綽綽,腳步輕響,衣料摩擦發出那種窸窸窣窣的聲音。子霏覺得一切真的都已經成為了過去。
行雲還是行雲,只不過,不是他的行雲了。
這長長的,不知道是天然生就,還是由外力開出的通道,究竟是通到什麼地方?
「他們說狐惑草生處,定有妖華袍。」行雲咬住嘴唇:「可是卻沒說該怎麼樣才能找得到……」
「為什麼要找?」子霏忍不住問他:「只是虛無縹緲的傳說而已。」
「旁人都在找。不管他們是出於什麼原因要找這件寶物,總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原因。」
行雲回過頭來,昏暗中一雙眼睛極有神采:「我也有我的原因。」
他這句話聲音不算高,卻很有幾分斬釘截鐵的意味。
夜明珠的光閃了兩閃,被他的袖子遮住。一片濃密的黑暗,像蝙蝠張開的翅,不可知的氣息。
子霏覺得有些惶惑。
為什麼那紅色的草名叫「狐惑」?叫九尾的眼淚不好麼?很直白也很容易讓人明白的意思。
為什麼叫狐惑呢?
腳下突然一空,行雲尖聲吸氣,子霏伸出手去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一手搭在了洞壁上穩住兩人的身形。
腳下堅實的石塊突然崩陷塌落,行雲的動作也不慢,兩個人都沒有摔下去。
他一點兒沒有害怕,反而興奮地睜圓了眼:「有機關麼?太好了。」
子霏明白他的意思,有機關,說明有玄機。
倘若這是個沒什麼藏物的山洞,就沒必要有什麼機關了。
有阻礙,正說明著這裏有寶物。
「塌落不會是無緣無故,一般能到達此處的人,也不會輕易被塌陷所困了。」行雲眼珠靈動,轉了一轉:「按常理去想,一般人肯定會越過這個不足為奇的陷阱向裏面去探尋……我看,說不定這個塌落的地方,才更值得推敲。」
他這樣自言自語了一句,抬起眼來向子霏輕輕掃了一眼,唇邊有個隱約的、得意的笑容:「你覺得呢?」
子霏看著因為專注而顯得更加精神抖擻的行雲,心中一時不知是喜是悲,輕輕嗯了一聲,沒有答話。
「哎,別這麼小心翼翼。」行雲向下方探著身子看:「不知道下面……」
「下面空間很大。」子霏冷靜地說:「有風吹上來,你沒感覺到嗎?」
是的,行雲的直覺一向都很准。
他思考的方向總是和旁人不一樣,另闢蹊徑。
從前的行雲……似乎也是這樣。
不知道那個藏起妖華狐袍的人,是不是也是有著這樣刁鑽的思考方式。
行雲從很多方面看,都很像一隻小狐狸,但是高傲華麗的眼睛,又絕不會讓人錯認。
孔雀公子。
子霏一直都記得他全盛時期的光彩。
在帝都長街上歡笑縱馬的行雲,春風得意,年少風流。
子霏覺得心口躍動的痛楚,似乎永遠不會休止。既然行雲喜歡,那麼,為什麼不能讓他開開心心地得到他所想要的?
子霏還記得,在羽族的青山白雲綠水蒼穹下,他所許下的諾言。即使行雲不記得,他自己卻是一直記得的。

子霏似是無意,走到了行雲前面。他身手好,行雲是已經知道了,這小小的位置變化倒也沒有怎麼在意,只是說:「珠子你拿著,可以照亮。」
子霏輕聲說道:「不用。」
行雲覺得奇怪,但子霏走得很快,似乎是真的可以看清黑暗中的道路。洞中的確有風,颼颼地吹著,有空洞洞的回聲,像是曠古的厲鬼哭響。
腳下是石階,有些陡峭濕滑。子霏越走越快,行雲緊緊跟著,子霏冷不防停下,他收不住腳,撞在子霏背上。
「怎麼不走……」行雲的話說了一半就噎住,子霏身前是極黑極長的一道深澗,狂風從腳底卷上來吹得人立足不穩,他半句話在空曠的黑暗中有隱隱的回聲,讓人莫名覺得有些寒顫。
「下麵?」行雲覺得刮在臉上的大風中帶著水點。
「是暗河。」子霏沉著氣,側耳聽了聽:「狐族不見得通水性,那東西不會在水底,怕是要越過這道澗到對面去尋路。」
雖然是暗河,但是水流湍急的聲音在大風的狂響中隱隱如雷。
澗極深極寬,子霏也覺得有些心驚。
行雲手裏的珠子照不亮這深澗,只聽聲響也讓他臉上微微變了色。
子霏在黑暗中看著他半邊面孔。他的眼力是極好的,行雲秀麗的側面在暗中朦朧如畫,子霏看出他的不甘心和執拗。
這一點沒有變過。行雲想要的東西,就一定要。
不管是什麼方法,要冒多大的風險,他都不會退。
「你等一等。」子霏輕聲說。
行雲被他推得向後退了兩步,一時沒明白過來他要做什麼。
子霏凝神聚氣,身子輕飄飄地提縱,行雲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龍族有什麼異術,他並不完全知曉,但是子霏雙臂淩空、身子斜掠出去的模樣,他卻絕不會錯認。那是羽族的不傳之秘,鳥渡之術。
便是沒生雙翼的羽族之人,鳥渡之術練得精熟貫通,掠擊長空也不是難事。
可是這個人……怎麼會?
子霏的身子在黑暗中看不清楚,黑布衣衫把他的身形與洞中的黑暗融在了一起,行雲只聽得大風作響,水聲如雷,心裏七上八下。
約莫一炷香的工夫,大風中隱隱傳來子霏的聲音:「左邊有風漩,不留神會被卷下去。右邊的風力弱些,可不要太偏,你過來罷。」
行雲稍稍放下心,依言而行。大風中縱然是他也很難保持身勢,眼前黑茫茫一片看不見對岸,忽然一條繩子悄無聲息卷上了他的腰,勁力使得極巧,一拖一帶,將他身子徑直扯了過去。
行雲落地時輕而穩,看到隱隱的青光從甬道另一頭透出來,子霏的身形在青光中朦朧可見,那軟繩似活蛇靈動,他一落地便縮了回去,子霏手不動肘不彎,不知道那繩是從什麼地方使了出來的。
行雲回過一口氣,子霏也不言語,回頭便朝那青光走了去。行雲定一定神,立即跟近了他:「要小心,肯定有古怪。」
子霏倒搖了搖頭,輕聲說:「若傳說是真有其事,九尾不會設什麼機關的。」
行雲反問:「狐性最狡,怎麼可能沒阻礙?」
子霏搖了搖頭,沒有再說話。
如果九尾真有其事……看到愛人慘死面前,而後血腥的復仇,結束了一切的九尾,還會想要把身上的那件狐皮深藏掩埋掉嗎?
那一天,因為行雲之死痛不欲生,殺了七神的飛天,提著雙盈劍,腦海裏都想了什麼?
是想著接下去的人生嗎?
不,不是。
想找個安靜的歸處,跟上那已經走遠的腳步。
九尾披著妖華袍,深深地躲進地底。他所要的,只是個安靜的歸處吧……
子霏覺得心中有些酸痛,腳步越發地快了。
行雲不記得了。
行雲不會知道,永遠不會知道,失去了妖華的九尾,和失去了他的自己,心中究竟會想些什麼。
腳下的路漸漸平緩,濕氣被拋在了身後,青光越來越亮,這空曠石洞中的一切都隱約可見。行雲覺得腳下踏到了軟泥地,低頭便看到朦朧的血紅。
是狐惑草。滿地的狐惑草,從腳下向前延伸了去。
滿眼滿地的淡紅血色,像是無邊的血淚的海。行雲一下子怔住,和子霏並肩站著。
巨大的石洞,穹頂高深不可見。起伏的地勢像是山坡,滿滿地長滿了狐惑草。
「一定在這裏……」他喃喃,小聲說了一句。
「這麼多狐惑,一定是這裏沒錯。」行雲的眼睛亮了起來。
子霏看著那一片緋紅,卻覺得傷感異常。全是血和眼淚……滿眼看去全是九尾的眼淚。
行雲身法極快,幾乎是腳不沾地向前急縱。
子霏隱約也明白,那件人人想求得的寶物,一定就在這裏。
只是,他卻沒有雀躍的心緒。
行雲會很開心吧。
兩個人奔上了高高的坡頂,向下看時,青光處是一個小小的石台。
濛濛的光,照亮了人的臉孔,並不耀眼。
行雲歡呼一聲,撲了下去。
子霏遠遠看得分明。那石臺上,蜷曲一團的,確實是一隻狐狸的模樣。
那狐狸懷中抱著的東西,被行雲一把捧了起來,清脆的笑聲裏滿是喜悅:「子霏,子霏,快來看!妖華袍!妖華袍!」
子霏覺得自己應該是替行雲開心的,可是眼睛眨了兩眨,卻沒露出微笑來。
行雲突然止了笑,咦了一聲:「原來你是這個樣子啊?我還以為你臉上始終是那副怪樣子呢!」
子霏愣了愣,伸手摸了一下,臉上扣著的面具不知道何時掉了。
歷史閒談區大家來閒談~敬各類文盲!ccccc/see等...什麼的,都是沒有意義回覆,還有千篇一律的謝謝分享,所有回這些白癡回覆的,各版主會全刪+扣分~maybe你們希望被禁止看文~違規者殺無赦!

TOP

Chapter 4

是在剛才那風眼中被卷去了吧。
臉上的皮膚因為沾了水氣而涼涼的。
行雲看他一眼,心情極好:「你也是美男子,幹什麼成天蒙著臉?」不過眼前有更讓他歡喜的事情,把手中那雪白的一團展開,輕薄的皮裘像銀子般亮,水似地滑,輕得幾乎沒一點兒分量。
「妖華袍……妖華袍……」行雲臉上的笑容燦爛奪目:「還是叫我找著了!」
「穿上看看?」子霏溫言說。
行雲抖開左看右看,視若奇珍,又小心地折疊了起來,揣進懷中,揚頭一笑:「多虧你幫忙了,大恩不言謝啊!」
子霏點點頭道:「那也沒什麼。」
行雲臉上的快樂掩也掩不住:「快走吧,回來放一個訊號給他們兩個,別再瞎找了。」
他走了幾步,發覺子霏並沒有跟上來,疑惑地回頭道:「你做什麼?」
子霏正彎下腰,把那乾燥枯瘦的狐屍捧了起來。
「喂……」行雲睜大眼:「那個沒什麼用的,不是什麼寶貝。」
子霏沒有抬頭。他在長滿了狐惑草的地下,赤著手刨出一個坑來,把狐屍放了進去。
行雲扁扁嘴,有些不以為然:「你倒真是……好好,快走吧。估計這會兒天都亮了。」
子霏嗯了一聲,把土蓋在九尾的屍上。
對不住了,九尾。你一定是想要和妖華在一起,直到天荒地老吧?
可是被我們攪散了,對不住。不要責怪他,他只是個孩子,很天真不太懂事。如果要怪,就怪我吧,因為我明明知道你的心意,卻又令你不能得償所願。
對不住,九尾。
兩個人默默地向外走,行雲是歸心似箭,子霏是心事重重。
忽然步子停了下來,行雲吸吸鼻子:「好香。」
淡淡的香。
「哪里的香氣?剛才沒有的。」他左右看看,目光定在腳下。
淡紅的狐惑草葉上,居然開出一朵小小的白花。
行雲咦了一聲,彎腰把那花掐了下來:「這麼小的花居然這麼香?」
白色星星點點,在一地的緋紅中浮現,如夜幕上一顆顆亮起的星子。
香氣由淡而濃,行雲深深吸了幾口氣,笑道:「沒想到狐惑草還會開花,倒真是香得緊。可惜輝月沒來,不然教他也聞一聞,」一面說,一面把手裏那朵小花揣進袖中:「快走吧。」
子霏嗯了一聲,隱隱約約覺得這花開與他們帶走妖華袍有些關係。
堪堪要離開這片長滿了狐惑草的坡地,行雲腳步一滯,身子慢慢地軟倒了下去。子霏一驚,搶上一步抱住了他。
行雲眼睛半睜半閉,身子軟綿綿的,熱度從身體裏一下子發散出來,臉上有淡淡的暈紅,恰似那草葉的顏色。
子霏心裏惶恐起來,手搭在他的頸子上,覺得他的血脈賁動得厲害。
難道中了毒?撕下衣服蒙住他的口鼻,子霏橫抱起行雲向外疾掠。
懷中的身子越來越熱,子霏心中也越來越慌。
是中毒了麼?為什麼自己沒事?難道問題出在那被掐下來的花朵上?
子霏把行雲放了下來,伸手去他袖中摸那朵白花。
忽然腕上一緊,行雲反手鉗住了他的手。
子霏看到他在昏暗中睜開了眼睛,精光閃閃,剛說了兩個字:「行雲……」
那熱燙的身子一下子翻上來,把子霏壓在了底下。蠻力發作一樣,行雲強橫地胡亂摸索他的身體,扯散衣袍,沒頭沒腦地啃吻。
行雲?
子霏一下子明白過來。
九尾的狐惑……九尾本來就是媚狐。
本來是想要按住他頸後要害的手指,不知道為什麼使上不力氣。
讓他先暫時暈睡,出去後找些清熱的草藥來不是難事。
行雲的手恣意地探尋並破壞著,不僅僅是身體和衣裳,還有理智。
是行雲……行雲……
那已經按住他後頸的拇指,最後還是松脫了開來。
衣帛破裂之聲響起,涼風吹上肌膚。
行雲的吻根本算不得是吻,兇暴而狂亂,咬痛了子霏。
潮熱的嘴唇在身上四處肆虐著,已經勃發的欲望硬硬的抵在了他腿間。
子霏覺得手上一點力氣也沒有。或許,他根本也不想推開。
行雲像是失去了理智,胡亂撕去他的下裳,粗魯地想把自己埋進他的身體裏去。子霏沒有抵抗,他敞開了身體,包容的,甚至是縱容的。
行雲一下子闖了進去。
子霏痛得咬住了唇,把要衝口而出的痛呼硬壓成一聲沉悶的嗚咽。
行雲長長地吐氣,熱汗如雨,蠻橫地動作起來。
子霏痛得死死咬住衣裳的一角。
許久許久沒有經歷情事的身體,沒有辦法跟上行雲的節奏。
他生疏地喘息,試圖放鬆自己,減少痛楚。
「輝月……輝……月……」
行雲的唇貼在他的耳畔,狂亂地呢喃,子霏僵住了身體,隨即在行雲的侵犯中痛得流下眼淚。
失去力量的身體,和沒法收拾起來的心,一起被巨大的衝力撞得破敗而絕望。

星華和平舟再看到子霏和行雲的時候,是第二天的正午。
一直沒有看到行雲的訊號,他們在地底轉了一夜而無所得。從一個洞窟鑽出來的時候,日頭正在頭頂,已經離開昨天夜裏那深深的山谷,眼前是一片河灘。
平舟舉目四顧,辨清了方向,兩個人慢慢向回趕。地底下一夜尋索令人心力交瘁,卻也不知子霏和行雲現在情形如何。
轉過一個坡,星華突然說道:「平舟,你看那邊……是龍子霏吧?」
平舟依言順著他指的方向望過去。
平曠的佈滿卵石的河灘上,有個高挑修長的人影佇立在那裏,長髮披了一身,銀髮銀裾,在陽光下燦然耀眼。
那銀髮絕不會讓人錯認。
「他身上……」星華揉揉眼:「我的天,不會真有妖華袍那東西吧?」
聽到他們接近的聲音,水邊站著的那人悠然回過頭來,銀髮輕輕揚起又柔軟地落回。
眉如峰巒聚,眼似水波橫。
星華猛然站住了腳,手怔怔指著他。
「你……你……是?」他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你是龍子霏還是……飛……天?」
星華像夢遊一般地走近。
平舟注視著平靜的、那像神祗般有著淡淡憂愁淡淡冷漠的人。
是飛天,也是龍子霏。
可是,他是怎麼了?昨天晚上臨別之前,他並非這種眼神。
他發生了什麼事?
平舟的目光緩緩下移,看到沉沉睡在一旁的青石上,雙腳還浸在水中的行雲。
他們遇到了什麼?
「星華,很久不見。」他聲音微微有些沙啞,不復昨日的清亮:「沒有一開始就告訴你,不怪我吧?」
星華圓睜眼睛,撲上去把眼前的人抱個滿懷。
「死東西你還活著啊!」許多的話湧向嘴邊,可是卻一句也說不出來,死死抱著他,手攥緊了拳頭,鼻子發酸眼眶熱脹,想捶他幾下卻下不了手。
「你還活著啊!」這幾個字說得惡狠狠的,星華撒開手,上上下下仔細看他:「你……你怎麼會變成了龍族的人?」一想著這傢伙回到帝都來卻一直裝陌生人,還是恨不能狠狠踹他兩腳。
子霏嘴角有個清淺的微笑,指指地下的行雲:「他被狐惑草所迷,恐怕要晚上才能醒。」
星華惡狠狠看著他,心中悲喜交集,用力眨眨眼,扯起他身上那如銀穗流蘇的輕裘:「這個東西,難道就是那個妖華袍嗎?」
子霏輕輕點了點頭:「是,傳言也並非空穴來風。」
平舟只覺得心裏空蕩蕩沒個著落,眼望著他卻說不出話來。眼前的人無比熟悉,卻又十足陌生。
「看你們的樣子,這一夜也辛苦。」他微笑著:「水很清冽,洗一把臉。」
星華臨水一照,臉上果然沾了許多塵灰。
平舟走近了子霏,輕聲問道:「你們沒事麼?遇到什麼危險沒有?」
子霏看著他溫柔的眼目,心中覺得有些暖意,嘴裏說的卻是:「也沒有什麼,就是多走了會兒路。」
平舟明知道絕不止於此,看著眼前露出了真面目,卻像是籠上一層無形屏障的子霏,生出了不可接近的遙遠之感。
平舟是知道行雲的心思的,也知道他尋這件妖華袍是為了什麼。但這件絕世奇寶現在卻穿在了子霏的身上。
那些舊事,那些孽緣……難道又要翻尋出來?
平舟的敏銳絕對是一等一。
子霏看到他的目光停在自己的頸子上,那裏有一塊齧痕。
子霏並沒有刻意遮掩。他的衣物已經破碎不堪,除了這件妖華袍,他沒有可以蔽身的東西。
而行雲……
行雲在狂躁亢奮之後,卻陷入昏沉。
體內並沒有受傷的跡象,靈力也無礙,只是被那狐惑的藥性所迷。
平舟擔憂地拉住了他的手,子霏卻回以微笑。
昨夜種種,似舊夢無痕。
「我沒事。」他安撫地說,眉目間是濃濃的沉靜。
平舟的眼裏卻流露出濃濃的不安。
行雲必定是傷了他。
「告訴他。」平舟突然沖口說了出來:「我告訴他。」
子霏閉了一下眼,輕聲說:「不用了。」
已經不用了。
他終於明白,已經過去的,便不要再回頭去張望了。
屬於他的行雲,已經不在了。
現在這個行雲,其實是陌生的一個人。
欠他的,也都還過了吧。
「你穿這個還真合適!」星華大大咧咧,濕水的手就這麼拍上來:「猛一看我還以為見了鬼呢!」
平舟拉他一把,星華眼一瞪:「怎麼,就許他騙我,我說他一句還不行了?你們的心眼兒都是偏著長的。」
子霏輕笑:「人的心本來就是偏著長的,你見誰的心是生在胸口正中間呢?你摸摸自己,心在哪邊?」
星華怒目圓睜偏又找不出話來反駁,揮拳就要撲了過去。
平舟不知道該拉著他們哪一個才是,子霏身子向後倒飛出去,雖然是後退,姿態卻曼妙閒適,在星華的攻勢下保持著遊刃有餘的超然。
子霏他……在陽光下銀光燦爛,好生耀眼的他……
平舟突然停止了慌亂。好像……掙脫了一切束縛的子霏。
「天縱寬,海縱深,心如疾風,飛越長空……」
那個彈劍而歌的少年,淩空紅衣黑髮淩亂的飛天的形影,奇異的,與眼前這銀色燦爛的人影重合在了一起。

「這個……」行雲居然有點局促:「多謝你了。」
子霏淡然一笑:「不用客氣。我和輝月、平舟、星華,也算故交,你不用和我道什麼謝。」
行雲有些迷惘地看著他,這個有著漂亮眼眉一頭銀髮的龍子霏。
「那天……」
「那是因為狐惑草的關係,並不是你的錯。」子霏截住了他的話:「我都不記得了,你為什麼還要耿耿於懷?」
行雲哦了一聲,子霏把疊好的、用薄綢子包好的包裹放下。行雲無意識地抓住了包裹的一角,絲滑的綢包裏是比絲綢還柔軟滑膩的妖華袍。
「這個,其實,應該算是你找到的……」行雲摸著那心心念念要找的寶物,卻突然覺得有些扎手,怎麼也不能心安理得地收下:「我……」
「什麼時候孔雀公子變得這麼小家子氣了?」子霏微笑著,手指挑起從綢結縫隙中流泄出來的銀色流蘇一樣的輕裘:「是你的就是你的,怎麼一副嚇著的樣子。」
平舟安靜地出現在窗外:「子霏,我有事要和你商議。」
子霏點點頭站了起來,忽然想起來回頭問行雲一句:「頭還會暈嗎?」
行雲茫然地搖了搖頭。子霏向他頷首,然後轉身離去。
行雲突然有些衝動,想拉住他,叫他不要走。
在狂躁而迷亂的那個夜晚發生的事,行雲只記得零零碎碎的片斷。
他記得這個人有平滑緊致的肌膚,修長的身軀。他的身體很溫暖,被柔軟而緊熱所包裹,那種快樂無法言喻。
然後,他在自己的寢殿裏醒來,一切都像是不真實的夢境。
那張在黑暗中流淚的面龐,讓他心口莫名其妙的痛了一下,像是很細的針,突如其來刺進了一個不可知的柔軟部位。
只有這麼多,他只記得這麼多。
可是本能的,他覺得應該不止這些,應該還有,還有……他所不知道的,不記得的,還有更重要的。
那時候子霏說了什麼沒有?
應該是有的吧……不知道是幻覺還是摸不著邊的靠不住的記憶,他總覺得子霏說了什麼。
行雲挫敗的抓抓頭髮,他真的不知道,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本來一切都那麼順利美好,可是,竟然會被狐惑草開的花迷住神智。
竟然會侵犯……龍族遠道而來的龍子霏。
行雲抱著膝在靠窗的竹榻上發呆。如果前天晚上他不是和龍子霏一路,而是和星華或者是平舟……
行雲打個寒噤,難道失去理智的他,一樣會侵犯像兄長一樣的手足?會像傷害龍子霏那樣傷害平舟或者是星華麼?
不知道為什麼,心裏從來沒有這樣亂過。
想著龍子霏面具下漂亮的容顏,沉靜有些淡淡憂鬱的眼神。
第一次見到他,心裏就有點古怪的感覺。
因為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有些不同尋常。平舟,輝月,那樣溫柔的眼神,帶著一些悵然,像是在追思,又像是懷悼。
那樣溫柔又深沉的眼神,他從來沒有見過。輝月在注視他的時候,雖然有溫柔有縱容有寵溺也有過嚴厲和訓責,可是沒有那種,讓人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行雲也說不清心裏那種淡淡的不安,晚上翻窗去偷看那人的長相,不料被嚇一跳的反而是自己。
原來龍族人的臉上會生那樣的……鱗片!
似乎是個好脾氣的人,沒什麼鋒芒和棱角,看人的眼光也很柔和。
行雲知道他的視線停留在自己身上。很多人都會被孔雀公子的風采迷惑,行雲也並不覺得意外。
可是,前夜裏的意外……行雲捶著腦袋,還是沒辦法把那些昏暗錯亂的記憶驅散。
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事?該死的!
該死的狐惑草,見鬼的妖華袍!該死的自己!該……該詛咒的龍子霏。
他那樣的身手,不可能對付不了那時候神智錯亂的自己!行雲扯痛了頭皮,可是心裏煩亂一點都沒有消減。
可惡!都是因為那個龍子霏,他要是不來帝都,不就什麼事都沒有麼!
所有的不對勁,都是從遇見他之後開始的!
不要再想了!就像那個人自己說的,忘掉,那只是個偶爾脫軌的錯失。
可是那些雜亂無章的畫面,卻在眼前頑固的盤旋不去。
在青光濛濛裏面,那具身體,修長美好,那一層薄薄的嫣紅不知道是因為羞辱還是疼痛……但那雙眼睛裏絕不是情欲……是哀絕……
行雲頭痛欲裂的呻吟著,抱著膝倒在榻上。
忘掉!快忘掉!
被他無意中帶落跌散在地上的薄綢流淌於地,那柔軟似水的妖華袍,被斜斜入窗的陽光映得燦然晶瑩,美不可言。
似乎有淡淡的煙影,從那一片銀光嫋嫋升騰。

遠遠的窗外,子霏與平舟並肩而行。
「到三殿最後一位塵埃落定,你便要離開?」平舟有些意外的注視著他。
子霏點點頭,向這位始終對他和善溫柔的舊友微笑。
「隱龍穀那裏有要事麼?」平舟有些急切:「你……不想再去天城看看?」
子霏半仰著頭,明亮的陽光映得他雙目晶瑩剔透:「不去了。」
「子霏……」平舟握住他的手:「為什麼不能留在這裏?龍族何時都可以回去,我們卻已經……分離了整整兩百年!」
子霏有些歉然的微笑,卻不說話。
「這裏……就沒有你牽掛的人?」
「我還是會常來的,什麼時候路過天城,一定也去尋你。」微風吹動銀髮飄擺,子霏目光中也有些微的不舍:「我也想念你和星華,還有輝月……畢竟相處過那麼多年……」
平舟深吸一口氣,放脫了手:「你說的也是,上界規矩戒律極多,確是令人不得開心。」
兩人沿著長長的回廊漫步。
「陛下的生辰就在後日了。」
「知道……只是我也沒有什麼預備,倒要失禮於他……」
「我倒覺得陛下不會介意這些虛禮……不過前一次他的生辰宴,你的笛曲真是技驚四座……想起來,那情景還像在眼前一樣清楚。」
子霏只是微笑。

輝月的生辰,就在一派祥和安逸的氣氛中到來了。
子霏並沒有穿平舟特意送來的大禮服,還是一襲青衫,只是將佩帶另換成了一條玉帶。
星華挨過來小聲說:「有你的,明著不給他面子。」
子霏一笑:「他才不計較這些。」
星華想了想,笑出聲來:「這倒是,現在他也不能再讓你去擦神殿的地板。」
平舟自然是盛裝華服來的,子霏從沒看過這樣子的他,身上是層層的錦繡,正冠壓額,一張秀顏清貴異常。注意到子霏瞧他,露出一個極溫雅的笑容。
行雲反而是晚來的一個。
這幾天都閉在房中不肯出門的他,穿著雪白的錦袍,眉清目朗,卻垂著眼不看人。
輝月自然是最後一個到場。墨黑色繡金色滾邊的袍服,額冠上垂墜著明珠,澄靜的眼睛裏似有水霧盈然,遠比那晶瑩剔透的珍珠還顯得美麗動人。
星華看了他一眼就別過臉來跟子霏咬耳朵:「這個傢伙若是不當天帝,非有人把他強取豪奪收歸私房去當寵眷的。」
子霏一笑,輝月的美麗的確是超越凡塵,可是手段何嘗不是一樣,不動聲色回了一句:「你要想數數帝都正殿裏共鋪了多少塊地磚,我想他肯定成全你。」
星華打個哆嗦,顯然是想起了少年時被慘痛處罰的經歷,坐正了不再說話。
他們坐在最高的一階平臺之上,星華笑著說了祝壽的辭令,平舟跟著說了。連子霏都笑著恭賀過,行雲才慢慢起身,小聲說:「恭賀陛下生辰,我備了薄禮。」
輝月顯然已經聽說了這兩天的事,笑著答道:「你這份禮物可是不薄,辛苦奔波,實在難得。」信手打開桌上那錦盒,銀光流轉,十分動人。
星華輕輕嗯了一聲,在案下拉了子霏一把:「明明是你找到的。」
子霏一笑把話引開了:「你送了什麼?」
「幾套舊書。」星華啜了一口酒:「從頭至尾都是手下人一手包辦的,他們整天琢磨這位的喜好,肯定不會送錯了。」
子霏想一想舊年的事情,輝月的確是愛書之人,卻不知道平舟又送了什麼。
子霏的席案離輝月最近,行雲坐在平舟下首,反而遠了許多。他也不似平時靈動,竟然不過來說話笑鬧,平舟自是心中有數。
輝月看了看遠遠低著頭的行雲,又看看行若無事的子霏,嘴角帶著絲淺笑,也不說話。
下面有歌舞盛宴,子霏端著酒盞,一雙眼看著,像是極認真,又像是有些困倦,輝月說道:「子霏累了?」
子霏回過神,笑笑說:「我想起你上次生辰時候,我還生得很醜,一晃都這麼多年了。」
輝月點點頭:「不錯,是很久了。」
他們聲音雖然不高,這幾句話行雲聽得清清楚楚。龍子霏來的時候,人人都當他是遠客,現在一看,卻顯然與各人都有舊情。
這個人神秘得很,那天他在黑暗中所施的究竟是不是鳥渡術,讓人很費猜疑。
又聽輝月說:「上次你還肯花心思為我慶賀,這次就混過去算了麼?」
子霏只是笑,指指地席上擱的一隻盒子:「我也有薄禮。」
輝月深深看了他一眼,把盒子打開來看,裏面放著一隻精緻的玉瓶。輝月拿了起來,問道:「這裝的是什麼?」
「香料中最上品的,莫過於龍涎。這不算什麼禮物,不過我來的時候就帶在身上,想著你是喜歡這種香料的。」
輝月的指尖慢慢移動,感覺那玉瓶的光滑,笑了笑:「這不過是你順手方便,不能算禮。」
子霏看他美目流盼,想到幼時被他抱在懷中教書教字,大些時候被他打手心罰跪,還是奔雷來討情,嚴厲卻也有溫柔,亦師亦兄亦友,心中一熱:「自然不算。只是我來得倉促,哪有預備禮物的工夫?你想要什麼禮物?」
輝月頓了頓,微笑說:「我想想,回來再和你要。」
行雲忽然說道:「妖華袍總說是寶物,可是究竟是不是也沒有驗證過。陛下試一試,教我們開開眼界也好。」
輝月知道他少年心性,又一向對他寵愛,說道:「好。我去更衣。」
子霏回頭去看了行雲一眼,他兩眼晶亮注視著輝月離去的方向。
真和舊時一樣。
曾幾何時,行雲對輝月這種迷醉的眼神,子霏是看慣的。
平舟顯然想要他分神,舉杯來邀飲。子霏和他碰杯,喝幹了杯中酒,輕聲說:「我沒有事,不用擔心。」
平舟什麼都不落人後,唯獨酒量不行,三杯一過,臉上就紅了起來,也不再勉強,放下杯來和他輕聲閒聊。
子霏說了幾句,提起隱龍谷的白江紫海,眉飛色舞:「晴天的時候已經是煙波浩渺,一望無際。雨天的時候巨浪拍岸,潮勢洶湧,實在蔚為奇觀。」
平舟見他開心,微笑著說:「如此勝景,令人神往。」
行雲聽他們聊了一陣,忍不住插話說:「這有何難,年後無事,一起去遊覽好了。」
平舟看看子霏,他臉上十分平靜,說道:「那當然歡迎,我是一定要盡地主之誼。」
平舟放下心事,隨口說:「聽說隱龍穀的入口是在水下面,十分難尋。」
子霏笑了笑,點點頭不說話。
行雲聽到水下,立時便想起來在那地底地暗河中,子霏以口唇為他渡氣,臉上不由得一熱,別過頭去看歌舞。
星華夾了一箸菜肴,竹筷卻忽然停在了空中,眼睛看向一邊,喃喃說:「我的天。」
子霏回過頭的時候,看到一道銀影,影影綽綽,站在回廊的盡頭。
月光清冷,那人立在斑駁的月光下,有些淒涼的銀色光暈籠罩在他身周。
理智說,那是輝月。
但是卻覺得有些恍惚,像是……像是高山遺雪,空谷幽蘭。
輝月的氣質不是那樣,輝月美麗,聖潔,有不可侵犯的莊嚴高貴。
可現在站在那裏的人,安靜,沉鬱,淒清。
是輝月,卻又分明的感覺到不是。
那道銀影翩然走近,子霏不自覺地站了起來。
輝月的步態極美,妖華袍在琉璃燈影下銀光點點,飛舞搖移,美如流水,子霏卻覺得有些不安。
「子霏?」臨近了席前,輝月卻在最後一片黑暗中停下了腳步,聲音清朗仿若珠玉擊蕩:「怎麼了?」
子霏迎上前一步,分明的看到輝月的面龐,在暗影中似一朵盛開的花,潔白而清豔,並沒有什麼不妥,暗笑自己神經過敏,說道:「去了這麼半天,是不是想逃酒?」
輝月輕聲笑了,極動聽的聲音:「難道我還怕了你?你自己說,喝什麼,暖的冷的黃酒白酒,我一定奉陪。」
子霏不過只是說說,這會兒順勢回道:「那就試試。」
星華在後面已經聽見,極興奮的叫好,吆喝著人換大酒爵上來。行雲遠遠站那裏看著,瑰麗似畫中人的輝月,烏髮如瀑,銀衣若仙,和青衣銀髮的子霏站在一起,輝月低頭說了句什麼,子霏微笑著點頭,那畫面說不出的和諧。
忽然覺得心裏有一點痛。輝月對人總是溫和的,但是……對龍子霏格外不同。
而那個青衣銀髮的子霏,行雲慢慢坐倒……雖然是被狐惑草迷了神智,失了常性……
可是那個人……那個人哭了,很傷心……
為什麼?
如果是因為被侵犯的痛苦,又為什麼微笑著對他說不用介意?應該痛打他一頓出氣,或者……
為什麼?
星華已經讓人擺開了罎子,揮退了近侍,親自往大杯中倒酒。輝月與子霏各坐在桌案一端,一個是含笑不語,一個是雲淡風清。
輝月也會這樣豪爽的喝酒麼?
從來也沒有見過……平舟立在身後,看著子霏一仰而盡,飲酒如灌水,姿態極俐落。
好像……只有這點還沒有變。
當年的飛天,當年的冠蓋滿京華,當年的風月盛事……
當年……
輝月出身高貴,儼然是神殿下一任的祭神。他替飛天去送東西,看到輝月的言咒已成,談笑間花開花謝,神跡一般。
那時候就知道,輝月的成就,一定不止於此。
後來奔雷怒氣騰騰去找輝月的時候,他在窗下,聽到輝月傷痛的聲音。
奔雷不知道,但是平舟卻知道,為什麼大祭神會讓輝月親自來施攝魂術。
不止是因為輝月有言咒這種通天的本領。
還因為,世上沒有無中生有的事情。
如果飛天心中對輝月一點愛意都沒有,攝魂術也無從施展。
因為,飛天他自己大概也不知道,他喜歡輝月。
他那時很懵懂,除了學劍、打架,別的什麼都不懂,也不關心。
他還會拿行雲的相思來玩笑。他根本不知道……一直到最後,到他失卻常性輕生自毀……
他可能都不會知道,他自己心中,曾經有過的秘密。
平舟的手慢慢握緊,指甲陷進掌心。
飛天不知道,但是輝月知道,奔雷也知道……自己也知道。
這是個不死不休的糾葛。
輝月的心,究竟會不會有柔軟的一天?
那時候真的很想,把那平靜的表像撕裂,看看下面會是什麼樣的心腸。
看看身邊有些茫然的孔雀公子,平舟在心底歎息。行雲與飛天,已經隔了兩百年。
昔日的夥伴,仇家,情人……那些複雜的糾纏,都被這兩百年,分劃到了時光的兩端。
行雲越不過去,飛天一樣不能。
平舟垂下視線,看著玉杯裏晶瑩剔透的酒液,慢慢啜了一口。醇香的酒意在口中彌漫,眼中像是蒙上了霧。
平舟轉頭看向正席的方向,子霏的酒量真是好,但輝月也沒有一點點喝多了的表現。
只要他快樂……
只要他活著,並且快樂……
平舟把杯中酒一飲而盡。
「我……我去更衣……」子霏笑得喘不上氣來,眼睛更亮臉頰微紅。
星華真是唯恐天下不亂,叫人把帝都宮中藏得最深的酒都搬了出來。子霏放下手中的空杯,抹抹唇邊的酒液。
最後幾個罎子裏的酒根本稠得倒不出,濃濃的琥珀色,掛住杯口如蜜一般,還是取了烈酒來沖兌,否則根本喝不下去。
輝月按著桌案站起身來,身形居然還一絲不晃:「一道兒去。」
星華眉開眼笑抱著那酒罎子,手指蘸了酒往嘴裏送。平舟在一邊坐著看著,聲色不動。
行雲只覺得氣悶,看著子霏和輝月互挽著離去,猛地抬頭灌下一口酒。
平舟輕聲說:「悠著點兒,太急會醉。」
歷史閒談區大家來閒談~敬各類文盲!ccccc/see等...什麼的,都是沒有意義回覆,還有千篇一律的謝謝分享,所有回這些白癡回覆的,各版主會全刪+扣分~maybe你們希望被禁止看文~違規者殺無赦!

TOP

Chapter 5

子霏輕聲笑著,靠著門框,手在銀盆中洗了兩把,輝月倚在一邊看他。
「沒看出來……你也有當酒鬼的資本!」子霏濕水的手拍了他一下,細碎的水珠迅速的濺開,一點兒沒有沾在那件銀色的輕裘上面。
「咦?」子霏湊近了睜大眼睛看:「真……真的水火不侵?真的假的啊……」
輝月笑,攬住他像某種犬科動物一樣亂嗅的腦袋:「你拿火來試試。」
子霏覺得頭微微有些暈,定一定神:「那不行,萬一燒壞了,我賠不出來。」
輝月只是笑,拈拈指,一朵藍瑩瑩的火焰在他細白的指尖上躍動,映得人眼前一亮。
「哎哎……」子霏上去想撲滅那火苗:「說說而已,別真燒了,行雲費了多大工夫。」
「可是……」輝月的手按在他的頸後,微微用力把子霏壓向自己:「不是你找來的麼?」
子霏晃晃頭:「是行雲花心力找的,不是我……說起來啊,你們站一起,是滿合適的。這些年你照顧他一定是細緻得很,他看你的眼神……」
子霏笑的樣子有些調皮:「很有豔福啊……」
輝月的聲音很輕:「誰啊?」
「你唄。」子霏用力晃晃頭,奇怪,只喝這些不應該這麼暈。
「是麼?」輕而帶著危險的聲音,在耳邊低喃:「飛飛……」
「嗯?」子霏無力的靠在他胸前:「什麼事。」
「記得以前怎麼喊我的嗎?」
子霏用力眨眨眼睛,口齒不清的喊:「輝月哥哥……」
含糊不清的聲音,被輝月的唇全部吻去。
子霏的手胡亂揮動,輝月那薄薄的皮裘下面就是光滑的肌膚,子霏像觸了電一樣縮回手去,用力別開頭:「輝月……別……」
「飛飛……」輝月的身子熱燙,軟軟的挨著他。
「不行,不行。」子霏的手上使了力:「不行!」
「因為行雲?」輝月的聲音清冷卻又奇異的低啞,像羽毛在皮膚上掃過去,讓人全身戰慄。
子霏喘了幾口氣,努力靠著身後的廊柱挺直腰:「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
輝月軟軟靠著他,聲音極輕:「是啊,醉了……」
兩個人沿著長長的廊道走著,月光透過層層飛簷畫角映在身上,影影幢幢,亦真亦幻如夢境一樣。
「你聽說過,妖華袍的來由麼?」輝月的聲音裏帶著幾分慵懶。
子霏眼觀鼻鼻觀心:「聽過……走這邊兒……」
「妖華愛上九尾,後來因他而亡……你說妖華恨不恨九尾?」
這叫什麼問題,沒頭沒腦。
「可能……恨吧。」
「猜錯了……」輝月吃吃笑起來,充滿魅力的聲音慢慢說:「妖華到死都不後悔……」
子霏想著,醉鬼的思路果然不是正常人可以理解的。
不過那酒的後勁真大,頭暈沉沉的。
「犴是個蠢材,沒腦子……妖華不是狐妖所以沒內丹。犴找不到狐珠,一怒之下,做錯了兩件事。一是,不該把妖華活著剝了皮……二是,不該把妖華的血肉給九尾吞了……」
這都什麼和什麼的,子霏半拖半抱著輝月,真想把全帝都的人都叫來看看天帝醉酒,酒品真叫一個差!
「妖華把全部的力量,聚起來……成就了九尾……可是那個笨蛋小東西,居然報完了仇,自毀內丹……」
終於到了寢宮,許是所有人都跑去喝酒偷閒,這裏一個人也沒有。
「幸好你不重……」子霏抱怨,用盡全力把輝月抱上床。
「飛飛,你太笨了……」
「是,我很笨。」子霏咬牙,不笨就該叫人還幫著抬你而不該自己在這兒受累,這麼一想果然自己是笨的。
「飛飛?」
「嗯?」
輝月手裏握著一束銀髮,緩緩的盤繞捲動,把他拉得俯下身來:「妖華只屬於九尾……妖華袍……是妖華對九尾最後也是最強的保護……」
「是是,我知道了……你老人家快睡吧!」
下一刻,子霏的眼睛睜得圓圓的。
那件銀袍不知道什麼時候扯脫了,輝月美麗光潔的身體就這樣呈現在眼底。
「還有……妖華其實是願意……被九尾吃掉的。因為,這樣,才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才是天長地久……才是,永不分離……」
那雙柔如春水的眼睛,帶著薄霧似的光華。
「飛飛……所以,再把我吃下去……」
我們,永不離分。
直至地久天長。
妖華袍無風而舞,慢慢張開又覆下,將兩個人裹在其間。銀色的柔軟下,糾纏的,是誰?
是妖華與九尾?
還是輝月和子霏?
血的味道,淡淡的,混著不知名的香氣。
這幽幽的香氣好熟悉……像是,那狐惑花開的味道。
是妖華的血,在九尾哭泣時開的花。
帶著絕望的愛的花朵,為什麼會有媚惑的香氣……
散落的珍珠,沾著霧霧的水光。
似有若無的,歎息與呻吟的聲音。
沉鬱的哀傷化作鮮血,從身體裏汩汩流出。
心裏無聲哭泣,隱忍不變的安靜眼神,淚都流向了什麼地方?
細碎的火焰,從胸口一直蔓延至全身。是情火?愛火?還是業火?
每一寸肌膚都在嘶喊著疼痛,卻不知道是誰的痛。
子霏昏然,輝月亦是。
抵死纏綿。

那美麗的人兒說:「九尾,你太笨,十年才會學會隱身咒。」
那俏皮的人兒說:「妖華,你別再美麗了好麼?你吸引太多的愛慕,我怕等不到我長大,你就被別人搶奪去了。」
妖華笑著,抱著懷中小小的九尾:「好,我等著你,可你也得快點兒長大。」
……
「妖華,痛不痛?」
「痛嗎?」
「是不是很冷?」
「我很笨是不是?弄痛你了……」
「不,沒有。」
「九尾,我愛你。」
鮮血迸裂,旖旎的錦褥被浸濕。
……
黏膩的血腥裏,九尾慘叫,不是,不是,怎麼會這樣。
不是的,不是我!
不是的妖華!
不是,妖華不要死!
細微的聲音:「不,不是的……」
然後有另一個聲音安慰:「不,沒有,都沒有。」

子霏猛然睜開眼,銀色輕裘下麵,是他與輝月。
不是妖華與九尾。沒有人死去,沒有。
但是,一樣聞到了血腥的味道。
他的欲望深陷輝月的身體裏,殷紅的血從那美麗的身體裏流出來,沾在他的腿間,他的身上。
「不,輝月……不是……」
「飛飛,愛我。」
那雙美麗的眼睛裏,再沒有隱忍和沉鬱。
像潮水一樣洶湧的情意,淹沒至頂。
潮熱的,與世隔絕的。妖華袍的覆蓋之下。
宿命的尋找,終於觸到了時光的另一端。
輝月在笑。雖然痛楚,卻像暗夜中的蘭花一樣綻放絕美的微笑。
終於找到你。等了許久,等來了你。
我不會再與你分離。

小侍回來稟告,陛下酒醉已歸,各位請自便。
平舟望著空蕩蕩的回廊,心中有分隱隱躍動的痛。
子霏他……也同去了麼?
星華抱著酒壇,心滿意足的闔著眼溜到了案幾底下,呼呼沉睡。
平舟看著他,有些豔羨。能活得如此逍遙快樂……讓人羡慕。

行雲步伐淩亂不穩,看著身前執燈的侍從身影也是搖搖幢幢。
行雲絆了一記,內侍搶上來扶住。
「殿下當心。」
行雲嗯了一聲,摸著床榻,把自己重重摔在了上面。
心裏像是一團亂麻。翻一個身再翻一個身,巨大的謎團理不出頭緒。
為什麼自己的來歷始終無人提及?為什麼莫名得到眾多的寵溺?為什麼,為什麼這個龍子霏,身上有深沉的秘密?
手臂橫著壓住額,想不出來。
想不出來!
好像所有的秘密,都和他有關!
為什麼沒人提及他的過去?明明他和所有人都有深深的牽系!
為什麼他看著自己的目光,那樣溫柔深沉?
明明……明明就不是看陌生人的眼神啊!
為什麼在那黑暗的地底,他居然會鳥渡之術?他明明不是羽族!怎麼可能……
為什麼他……不反抗自己的侵犯?
緊攏的眉宇間有秋風一樣的憂愁。
他哭了……他在他的身下流淚哭泣……
為什麼,為什麼那麼堅強安靜的人會哭泣?
如果是因為他的侵犯,為什麼卻不責怪他?為什麼不在一切發生改變前推開他?
為什麼?
為什麼?
行雲痛苦地在床榻上輾轉。
為什麼?
琉璃燈盞的光似乎也在不安的風中搖擺。
那時候,他說了什麼?
他的嘴唇輕動,他說了什麼?
他該死的到底說了什麼?胸口尖銳的痛,行雲猛然翻身坐了起來。
我想不起來,難道不能再問你?
你究竟是誰?
我究竟是誰?

入夜裏起了風。行雲胡亂披著一件絲袍,趿著鞋飛跑。
沒有歇下的宮人內侍無不瞠目結舌,看著一向愛惜儀錶的行雲殿下,像個瘋孩子一樣在帝宮中施展身法,由東向西橫穿大半個帝宮。
真是風風火火,孩子就是孩子,沉不住氣。
巨大的衝力,一下把門撞得洞開。
屋裏空洞洞的,沒有燭火,沒有人的氣息。
行雲一下子愣住了。龍子霏竟然不在?
他不在?他在哪里?
行雲像是一下子被抽空了力氣,頹然坐倒在門邊。
在那個黑暗的時候,狐惑花的香氣裏,他失卻常性。
可是,好快樂。
佔有那個人,侵犯他的時候,真的很快樂。
不是藥性,不是身體的快感。
是心。
滿滿的快樂,似乎……似乎是得到了長久以來最渴求的東西。
明明他喜歡的人是輝月啊……
龍子霏,他在什麼地方?
行雲突然睜大了眼。他和輝月一同離宴,輝月……
行雲拔腿就走。亭台重重,樓閣重重。
腿像是有自己的意識,越走越快。那些詫異的眼神,吹在臉上冷肅的風。
天帝的寢殿之外,奇異的竟然一個內侍也沒有,行雲的腳步慢了下來。
像是灌了鉛的腳,一步步,慢慢步上石階。
珠簾在風中輕擺,殿裏只燃了一盞角燈,映著香鼎裏的青煙嫋嫋。
寢殿深處的床榻上,一線月光映於其上。
銀芒點點的妖華袍下,曲線起伏,行雲覺得兩腿發軟。
寢殿裏有濃濃的,雲雨後的氣息。
血的味道,欲液的味道……還有狐惑的花香。
一步一步,艱難地向前走。
那銀色的波紋有微微的動盪,有人輕聲籲氣,香暖的味道變得更濃。
一隻手探出來。細白的手指,美得驚人,指尖有瑩瑩的光。
看到榻前散落的衣物,青衫玉帶淩亂散置。
行雲咬一咬牙,回手拔了壁上懸掛的劍,抬手把那銀色的輕裘揭了起來!
絲絲縷縷的銀髮和青絲,不分彼此的被帶得飛揚起來,又軟軟落了回去。
輝月美麗的身體伏在子霏的胸口,睜開迷蒙的眼睛。
心中明明已經知道,可是耳中還是嗡然一響,刹那間一片的空白。
長劍一抖向下刺去。
茫然的心緒,本能的想擊碎眼前的情景。
行雲甚至不知道這一劍要刺傷誰,要刺傷什麼。
像玉雕出來的美麗手指微屈,在淩厲刺下的劍身上輕輕一彈。
錚一聲響,劍尖蕩了開去。
輝月仍然沒有徹底清醒過來似的,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映出淡淡陰影。劍尖沒入了床頭的玉柱,子霏微微一驚睜開了眼。
被如絲長髮包裹糾纏住的兩個人,出奇美麗而協調,齊齊向行雲看過來。
「行雲?」子霏一驚坐起身來:「怎麼……」他的語聲頓了一頓,先看到了行雲圓睜的眼睛,像是有火苗在裏頭熊熊的焚燒,那雙眼睛亮得怕人。視線再向下,看到行雲手裏緊握的長劍。
子霏終於注意到,他與輝月,赤裸相抱,輝月的長腿甚至還繞在他的腰間……
輝月?
他?
行雲?
子霏覺得這像是一個荒謬絕倫的惡夢。
這惡夢最可怕的一點就是,無論睜眼閉眼都無法逃避。
最後那盞琉璃燈,忽然閃了一閃熄滅了,鼎中青煙嫋嫋。
輝月不動聲色地看著他們兩人,那樣沉著溫和的安靜,卻帶著說不出的,殘酷的味道。
行雲就這樣看著他們,清冷的月光裏,輝月和龍子霏,美麗得不像真人。他拿劍的手輕輕哆嗦。
手腕提轉,劍刃從床柱中脫離,連一聲輕響都沒有。
第二劍迅疾無倫,當胸向子霏刺了過來。
距離極近,劍的角度毫無偏差,殺氣盈滿,寒意似乎要把肌膚割裂一般。
子霏定定看著行雲的臉龐,一動不動。
不過是一刹那的工夫,那一劍已經沒入了子霏的胸中。像是劃開一張薄紙般的輕響,只是嗤的一聲,子霏身子輕輕震顫,卻沒有出聲。
劍來得快去得更快,孔雀公子,行雲殿下,他的劍法絕不是白白好看,殺人的手法樣樣都精通,迅速地一絞,然後提腕收劍。
子霏胸口淡淡的一弧紅痕,正正劃過那一塊烙痕。
張牙舞爪的青紫色印記,被這一劍剖作了兩邊。
行雲從刺出第一劍,就屏住了氣,直至這一劍收回來,才重重吸了一口氣,帶著濃香的氣息猛然湧進胸口,那激痛像是小刀子刺在身上。
子霏只是定定看著他,像是要把他的樣子刻進眼睛裏,深藏不忘。
「行雲……」
他喉頭動了一動,胸口那道細細的傷痕忽然鮮紅迸濺,腥紅刹那噴薄而出。
「忘記不快樂的事……以後的你,是新的你……」
血沫從唇角溢出來,那含糊不清的聲音像是被蒙在了一堵牆之後。
「對不起……我還是要放開手了……」他眼睛一眨也不眨,注視著這生死相許過的愛人,「對不起……」
行雲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這一切嚇壞了他。
他沒見過這樣癡迷的目光,沒聽到過這絕望又溫柔的聲音。
他不認識這瘋狂得失卻理智的龍子霏。
那一夜狂亂突然清晰起來。
龍子霏在他的身上流淚時,他說:「行雲,你是新的……不記得前事,也罷……」
不錯,是這兩句,就是這個聲氣。像是無限留戀,又像是絕望到了極限。
長長的一聲尖嘯,長劍應聲墜地,行雲轉身逃出了這間詭異的寢殿。
奔逃,像是有比死亡比厲鬼還可怕的黑暗在身後追趕,他逃得極快,轉瞬間不見了蹤影。

子霏慢慢伏倒,輝月伸過手來蓋在那不停流血的傷口。
「真是癡兒。」他輕聲的道,指尖有淡青的瑩光,一點一點流溢出來,傷口血流漸緩。
這一句,不知道是在說誰。是行雲,是子霏,還是自己?
「小狐狸什麼時候才能學聰明些?」輝月淡淡的笑,柔軟的身體和子霏緊緊相貼:「欠人一分,非要還足十分。當初誰要你自毀內丹賠命了?都說狐性狡黠,你卻是木頭一樣。就是行雲,真不知道是他嚇到了你,還是你嚇壞了他。」
行雲眼裏的迷亂遠遠多過於殺機。那一劍雖然淩厲,可是子霏絕不會避不過。
行雲恐怕也沒有想到會真的傷了他。
「總不能是我嚇壞了你吧?」他輕聲笑著,手緊緊掩在子霏胸前的傷口上,血染紅了玉石一樣晶瑩白皙的手指。
「吃點兒苦頭也好。」
輝月收回手來,子霏胸前被月光映得清清楚楚,光滑無瑕,不但沒有那一道劍傷,連曾經的烙痕也不見了蹤影,仿佛适才不過是一場夢。
「行雲……」
輝月搖一搖頭,露出一個縱容的笑意。
即使是昏睡的子霏,還是心心念念的牽掛行雲。
「他不會出什麼事情,我讓人跟著他的……」輕輕在他耳邊細語,果然那有些不安的人立時靜了下來,呼吸變得平穩。
雖然治好了他的傷,可是流了許多的血……輝月出神地看著子霏。英挺斜飛的眉毛,有些單薄的唇,因為失血而略顯蒼白。
這個靜靜睡在他懷中的,愛了許久的人。
一直一直的,只是遠遠看著他。笑也好,哭泣也好,始終不曾伸出雙手。
「你要對行雲放開手了?」笑出聲來,心情從未如此輕快愉悅過:「可我怕他卻對你放不開……不過……小飛……我是不會放開你……你還愛著行雲也好,對他抱愧也好,始終這麼膽怯沒有關係,只要你留在我看得見的地方……讓我保護你……」

從第一次在酒宴上見到龍子霏,行雲就有瞬間的怔忡,然後,不自覺地戰慄。
本能的好奇那面具下究竟有著一張什麼樣的面孔。
像是心裏已經缺空了一塊很久的地方,突然渴盼被填滿。
那一塊空洞,在看到龍子霏之前,並沒有察覺過。
高貴的地位,無憂無慮的生活,最大的夢想,不過是得到輝月一個溫柔開懷的笑容。
有的時候深夜醒來,心裏也會有刹那間的一片空白,全忘了夢中情景,只覺得那是一場紛茫迷亂的夢境,可是卻一點也想不起夢中人與夢中事。
只是無限惆悵。
為了那空闊長夜中一點淡然的遺忘。
但他是驚才絕豔的孔雀公子,是天城的行雲殿下。他沒有那樣多愁善感,有這麼多的時間去追想一個不復記憶的夢。
可是就在第一眼看到那銀髮青衣的龍子霏時,那種惆悵如夢的失落,猛然間湧上心頭來。
像是失落已久的那個空白的夢境,—下子撲到了眼前。
那個人清亮的眼睛,孤寂而挺秀的背影,在在讓人惆悵。
真的是非常奇妙的感覺。有些怕,可是又好奇;無限期待,又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麼。
只是情不自禁,被這個人吸引了目光。
深夜去跳他的窗。
揭掉那張面具,看到一張醜怪的臉。嚇一跳,又釋然的笑,輕手輕腳的離開。
原來長成那副模樣,怪不得要遮掩。
可是……笑過之後,心裏那種淡淡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依然沒有稍減。
他那樣溫和包容的目光,像輝月,像平舟,像星華,像一切對他寵愛友善的親人朋友,可是,還有一些不同。
隱忍卻又鮮明,淡然又濃烈。
行雲看不明白。
真的不明白,一個陌生人,為什麼會有那樣讓人心悸的眼神。
在地底的黑暗裏,那個人溫柔的聲音。
明明是單薄的唇,貼靠上去的時候,卻出奇的感覺到溫暖和豐潤。
清新的,源源不絕的靈力與氣息,從他的雙唇間傳遞給他。
他的手臂並不強橫,但讓人覺得可以依靠。
淡然微笑的他,輕聲細語的他,處處關切的他,總會不自覺流露出懷念與憂傷的他,以唇渡氣的他,埋葬九尾屍首的他……在被侵犯的時候落淚的他。
嘴唇張合,無聲地說「我愛你」。
龍子霏……他……胸口悶痛,行雲跪在地上,身子蜷成了一團。
好像有什麼突突的亂跳,心中那一塊空洞,像是慢慢的有東西要湧進去。

「這是楊行雲。」
「這是飛飛,奔雷帶回來的小弟弟。」
像是久遠的一個幻覺,看到了輝月,還是少年面貌的輝月,溫雅淺笑說:「你們年紀差不多大,要好好相處。」
那個穿著布袍黑髮散亂的小傢伙兒,臉上扣著一個五彩的面具,眼睛中流露出分明的驚豔,定定看著他。
「你……真漂亮耶!我還以為輝月哥哥就夠漂亮了,你也好漂亮!」
當下就決定要討厭他。
輝月哥哥?叫得好親熱。他都沒有這樣叫過,這個鄉下小子憑什麼親親熱熱的稱呼輝月?
還敢說他漂亮?他是男孩子好不好!父親天天都為他不夠男子氣概而斜睨他,帝都誰不知道楊行雲公子最討厭人說他漂亮,這個小傢伙居然敢當面這樣說!行雲氣呼呼扭過頭不搭理他。
那個小子也不惱,拉著輝月的袖子晃晃:「輝月哥哥我肚子餓了,奔雷哥哥說你這裏有很好吃的點心,給我嘗嘗好不好?」
輝月一笑,牽起他的手,又挽起了行雲:「好,我們去找找看今天做了什麼點心。」
行雲看到自己高高揚起下巴,一副老馬識途的樣子:「一定是細花糕餅,我昨天看到那花都開了,神殿年年這時候不都是摘細花做點心的麼?」
那個笨小子傻張著嘴,一副愣頭愣腦的土包子樣。
居然連口水都要流下來了!輝月要是把神殿那精緻高貴的點心給他吃,才叫暴殄天物!白糟蹋東西,這小子知道什麼?知道糖粉要用多少?花蕊要用多少?花瓣用多少?他哪里會欣賞神殿那上千副精緻的糕餅模子?款款精細,樣樣華美。
輝月做什麼對這小子這麼好!
「我下午還有功課,你們兩個好好寫字。」輝月不太放心:「行雲不要欺負小飛,他學字晚,不會的,你要教他。」
不甘心的答應。
離他遠遠的坐了,鋪開紙寫字。那個土包子一會兒抓抓頭髮,一會兒咬咬筆桿,紙上根本一筆也沒寫!
土包子!
行雲皺眉頭,奔雷哥也是,為什麼把這麼個鄉下野孩子弄到帝都來啊!
「這個字……」
不耐煩地指給他說了,過不了一會兒又湊上來:「這個呢?」
一次又一次,行雲實在煩惱!
「喂,你怎麼這麼笨啊!什麼都不知道,這個不知道那個也不知道,你到底知道什麼?」
小飛咬著嘴唇,眼睛眨啊眨的:「嗯,我不知道,你教給我不就行了,你教過我就會了啊!」
行雲煩得只想趕緊脫身。
低下頭做出認真看書的樣子,小飛又趴回桌案上去。
好不容易耳根靜了一會兒,剛翻開一頁書,那個討厭鬼又挨挨蹭蹭過來。
「這個,也不會……」
忍不住手裏的手一推,用力搡了他一把:「笨蛋離我遠點兒!」
小飛向後摔了一步,一下子坐倒在地下,臉上那個面具沒扣實,滑脫掉在了地上,行雲看他一張醜怪的臉,嚇得猛退了一步。
小飛看看他,馬上把面具撿了起來,慌亂地扣上:「我……我,嚇到你了?」
行雲定定神,哼了一聲:「我有這麼膽小嗎?你臉……是怎麼啦?中了毒嗎?」
「輝月哥哥說這是天生的。」他爬起來,居然一點兒沒有生氣:「這個字真的不認識,怎麼念?」
行雲看看他,咬咬唇:「念『加』,就是多加了東西的那個加。」
小飛不太好意思,搔搔頭笑笑:「嗯,我記得了。」
好像這個小子……也沒那麼討厭。
大概輝月哥對他好,也是因為同情他孤苦相貌又醜陋的緣故吧。雖然他東問西問是挺煩人,不過,的確問過一次的問題也沒有問過第二次,也不算太笨。
好吧……這個小子,馬馬虎虎,就算做是他的朋友吧。

當時的行雲,當時的輝月,當時的少年時光。
頭痛,像是要裂開了一般,排山倒海似的,一片交疊一片的影像與聲音,亂湧而至。
像是巨浪把所有的思緒沖得淩亂不堪,分不清哪里是真實哪里是幻覺。
小飛,輝月,少年的行雲。
這是誰的記憶?
這是誰的往事?
微笑著下筆如煙雲,落紙成山水。輝月,優雅沉靜,高貴難言。
那越來越氣勢淩人的少年,會在寫不出字背不出書來的時候,被輝月打手心。
他捧著書在一邊幸災樂禍地笑。
後來……
後來……
一轉眼,家破了,人亡了,翻天覆地,人事全非。
再也回不去了。一切都回不了過去。
歷史閒談區大家來閒談~敬各類文盲!ccccc/see等...什麼的,都是沒有意義回覆,還有千篇一律的謝謝分享,所有回這些白癡回覆的,各版主會全刪+扣分~maybe你們希望被禁止看文~違規者殺無赦!

TOP

Chapter 6

傷痛在心中膨脹,要把理智吞噬。
「啊——」
長長的撕裂夜空的聲音,傳得很遠很遠。
驚雷乍響,電閃銀蛇。
大雨傾盆而下。
雨聲淹沒了嘶喊哭泣,淹沒了一段終於被喚醒的回憶。
雨聲驚醒了傷重沉睡的子霏。
水的聲音。
懷念的,水聲。
殿內的燈火沉沉,一片闃寂。
睜開眼的子霏,一時不知何世何地。
他做了一場很長的夢,夢見了極荒誕的,輝月竟然與他交頸纏綿。
還有,行雲狠厲的,一劍刺在了他的胸口。
真是荒唐。撐著身體坐了起來,大約是喝多了酒,覺得頭重腳輕的,順手拉起床沿的袍子披上,蹣跚走到了窗邊,推開了窗子向外看。
大雨的聲音一下子清晰而響亮,灌滿雙耳的都是那令他好生熟悉的水聲。
覺得親切之極。
胸口還有些隱隱作痛,像是夢裏那一劍真的刺得很深一樣。
趴在窗上有些失笑。怎會做那樣匪夷所思的怪夢,而且如此真實,連心痛的感覺,都殘餘至今。
明明在客舍裏,怎麼會夢到那些不可能出現的事情呢?真的喝醉了,不記得怎麼回到客舍來。
風卷著雨滴刮進了窗子,打在身上微涼而潮濕。子霏輕輕歎息,閉上了眼。
這裏並不是他應該停留的地方。他想念隱龍,想念白江與紫海,想念剔透的珊瑚樹,想念可以高臥不醒的雲母榻。
那裏有熱情的同族,有溫柔的熱泉,有愛笑愛鬧的水族小妖。
無憂的險關不知道是不是已經平安過去了?
伸手向外探,接住由天而降的雨水。
冰涼的雨滴打在手上和臂上,水的濕潤讓他覺得舒暢。
乾脆撐著翻出窗子,站到了雨地裏。大雨一下子澆透了全身上下,單衫緊緊貼在身上,子霏昂起臉,讓雨水洗淨自己。
真想化出真身來,在天地間盡情暢舞。
手臂伸展了開來,仰頭站在大雨中。
一切都已經過去。
行雲……
快樂而自由的生活,對你來說才是最好的。
而我……我已經成為了,被時光湮沒的過去。子霏慢慢的放下手臂。
行雲,我是已經被時光湮沒的過去。你無須好奇,也無須探究。
狂風吹送著驟雨,打在身上異常沉重,嘩嘩的雨聲掩蓋了身外的一切。
伸手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要邁步回門裏的子霏,忽然頓住了身形。
有雙手臂從身後緊緊的箍住了他的腰,一個人伏到了他的背後。
奇妙的,他明明沒有看到,卻知道這是誰。
分明是冰冷的身體,心裏卻一下子熱了起來。
「怎麼了?」側過臉來,柔聲問他。
為什麼行雲在這樣的大雨夜跑來?
身體被大力翻轉,披散著頭髮的行雲將子霏按在了廊柱上,一把撕開了他的衣裳。黑暗的大雨中,行雲兩隻眼睛卻像是燒著兩簇火苗一樣的閃著亮光。
「行……雲?」子霏震驚得忘了掙扎。
行雲的手在他胸前重重揉摸了一把,低頭就咬了上去。
銳痛,水的涼意,可是行雲的咬噬極燙熱。
子霏逸出一聲驚喘,重重一把推開了他。
「行雲你……」只說出三個字,被撲上來的行雲死死抱住,雙唇堵住了剩下的話語。
火辣燙熱的吻,在冷雨裏像一把野火燒到了身上。
狂亂迷離,行雲輾轉而沉重的吻著子霏。是青梅竹馬?是相知相許?是兩情相悅?是反目成仇?是……生離死別之後的,要焚天滅地的激吻。
雙手緊緊攬住了子霏的頸項,像是要把他揉進身體裏去那樣狠力。
交纏著的身體,從廊下移到了房內,行雲拖著他甩在了榻上,翻身覆了上去。
像是一場瀕死前的盛宴,也像是曠古曆久的血祭。
行雲瘋狂的撕掉他蔽體的衣物,扯住腳踝迫他分開身體,沉身就沖了進去。巨大的痛楚讓子霏咬破了下唇,鐵銹味一下子彌漫在鼻端。
大雨如注,風在林梢。一切來得像驚雷過境,不及掩耳。
身體被牢牢禁錮,明明是交歡,卻慘烈似酷刑。
行雲像是失了理智的,嗜血的獸,緊緊咬住他,逼迫他。
重重的進入,迅猛的退出,然後再次的進入,一下又一下,像是要把他擊成碎塊化為齏粉。
「飛天……」
撲天蓋地的痛楚中,突然聽到了這一句話,因為激痛而顯得不真切的聲音,疑真似幻!睜大了眼睛,子霏定定地看著行雲。
大滴的汗水,從行雲的額角臉頰滴落,打在他的身上。
「飛天!」
喘息的聲音,但是,的確是這兩個字!子霏沒能再壓抑住痛苦的聲音,嗚咽出聲!劇痛與心悸,像是驚雷打在身上,腦子裏一片空白!
行雲他……喊的是飛天兩個字!
是飛天!不是子霏!
是那個已經被塵封起來的,已經沒有人再喊的名字!
是那個行雲根本不復記憶的名字!
窗外雨驟風狂,窗內風狂雨驟。
從狂亂迷離,變成抵死纏綿。
可是竟然找不到一句話來說。無論是行雲,還是飛天,竟然沒有一句話可以說出得口。
找不到任何一句話,能敍別來之情。
你……怎麼樣?
我……又怎麼樣?
言語這個時候,是多麼的蒼白而無力。你曾經如何,我又曾經如何。
言語無法述說。
綿密灼熱的親吻,像是要把對方嵌進身體裏一樣用力的擁抱。
雲雨無邊,花紅玉璧。
契合的身體,像是有自己的意識一樣,在極度的痛楚中尋找快樂的所在。
唇因為激痛而蒼白,身體卻因為狂亂而泛紅。不知道是雨水還是熱汗,潮熱氤氳。
淋漓酣暢的一場歡愛。
像是要向對方無盡的攫取,也像是要把自己全部都付出。
行雲翻過他的身體,無比耐心的撫弄。飛天氣喘吁吁,一邊閃躲一邊去擺佈他。
只是,無論是從前還是現今,飛天什麼時候也不能和行雲在此事上一較高下。
行雲還只是蓄勢盈盈,飛天卻已經傾泄而出。
飛天又是喘,又是抖,行雲曖昧地舔了手指上的液體,勾起嘴角微笑:「你也……嘗嘗……」
唾液交纏,微苦與腥味在舌尖上流轉。熱血上湧,頭臉頸項都滾燙灼熱,像是要燒起來一般。
「痛吧……?」手指向下探索那因他的癲狂而受傷的所在:「是不是很痛?」
飛天摟住他的頭頸,兩人的額角抵在一處:「不痛。」
大雨打在屋瓦屋簷上,嘩嘩作響。行雲沒有再說話,飛天也沉默著。
兩個人在大雨傾盆的黑暗中緊緊相擁,可是除了剛才那兩句短短的話,又沒有別的言語。大風吹得窗扇格格作響。
過了良久,行雲輕輕籲氣:「為何不說?」
飛天怔忡著,沒有回答。
行雲的下頷放在他的肩膀上,聲音低啞:「我若是想不起,你就打算著讓過去只是過去?」
仍然是雨聲填滿了兩人之間的沉默。
行雲恨恨不已地在他肩上咬了一口:「你有多少機會可以告訴我,竟然一個字都不提!」
飛天痛得一顫,仍然沒有出聲。行雲掬起他一縷頭髮,半濕的頭髮上竟然聞到海水的氣息。唇細細的,親吻那銀白的發。
想到聽說過的,隱晦不全的傳說。
飛天就是那一夜白髮,跳了墮天湖的人……
心慌而銳痛,緊緊抱著懷中人。
來不及看清,來不及握緊。
在此時,明瞭他早生華髮的愛情,灰飛煙滅的思念。
雨聲依舊。

行雲有些乏力的靠著他,無聲的,把那些紛亂的回憶,一一梳理。
很久以來的疑問,終於有了答案。
為什麼他沒有幼年童年或是少年記憶,似乎一生下來就是這樣子,沒有家世,沒有過往。
但是身邊的人總有合理的說辭,而且,生活是那樣美好,尊貴的地位,親切熱情的友人,亦父亦兄亦師的輝月……佔據了大部分的時間。
有的時候也會有疑問,午夜夢回時的空茫,也不止一次的讓他惆悵。
但那些總是極短暫的。光彩四射的生活,沒空留給那絲絲的淡愁。
現在那個空洞突然被填滿了。說不上來,是要痛哭,還是要狂叫。
只是覺得如果不做些什麼,自己一定會炸裂得破碎不堪,連一點灰渣都不剩。
想要抓住他,又想要發洩出心中滿滿的痛。
從來沒有如此激狂過,兩百年來從來沒有這樣的失控。好像周圍淡漠如水,自己也在這樣的水中浸泡,沒有什麼不妥。
只是有時會覺得悶,悶的時候會找些娛樂打發。還有,跟著星華去巡邊。
總可以找到架打,多餘的精力總在濺血的時刻得到宣洩。
一切正常無比。
一切完美無比。
只要不去放任那一絲惆悵,一切真的無可挑剔。
行雲可以對任何人,包括自己,都說,我真的很快樂。
但是一切在遇到這個人之後都變了樣。
不知道有人會有那樣的目光,那樣的身姿。
目光很安靜溫和,卻讓人覺得那平靜的水面下有著洶湧的暗流。
身姿不是那種孤傲張揚的,可是總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仰頭的時候讓人覺得他孤寂,垂首的時候還是讓人覺得他孤寂。
和飛天從小至大的一切,慢慢在腦海裏重映,越來越鮮明,越來越連貫。
兩個人沿著空曠的神殿長廊奔跑,腳步聲輕快,笑聲張揚。
行雲不知道為什麼,後來的那些事雖然更加的讓人心驚目眩,可是他還是反反復複回想一切之前發生的事。
沒有愛斷情傷,沒有生死離亂。
只有停留在那個快樂時候的,他和他。
行雲的手在那個被自己咬了一口的位置上摩挲。慢慢的,一下,又一下。
飛天的身子僵了一下,突然把手扣在行雲那只手上。
胸口那種因為烙印而有些淡淡的刺痛感覺,現在沒有了。
屋子裏微微的夜光,飛天拉開行雲的手,低頭看著自己的胸口。
那個跟了自己兩百年的烙印的位置,那個在夢中被刺了一劍的位置。
現在是一片平滑。
那裏什麼都沒有。
沒有烙痕,沒有劍傷。
行雲坐在床角靜靜看著他,清亮無塵的眼睛像是天真的幼獸。
飛天覺得腦子有些亂。烙痕呢?
他親手烙上去的,那個痛徹心肺的思念呢?
誰把那個痕跡抹掉了?
他看看行雲,茫然而無懼的樣子。
行雲也那樣看著他,他們像是兩個睡了太久一覺醒來的孩子,看著彼此都覺得恍如隔世,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雨聲依舊。

行雲慢慢地說:「你和輝月……」
飛天眨了一下眼。
他明白了,不是夢。之前那個荒謬的他認為不可能發生的事,竟然是真實的。
「為什麼你會和輝月?」
行雲的聲音不高也不算低,平靜的不像質問,只像自言自語。
行雲也覺得理不清自己。一直一直,眼睛裏只有輝月。
輝月手把手教他寫字,輝月不肯輕易放下架子,但是總不會拒絕他。
然而輝月心裏有絕對接近不了的禁地,那是個誰都無法碰觸的地方。有時候輝月會偶爾失神。
嘴角有些淡漠的溫柔,像是高山遺雪,明明是暖陽映在上面,卻依舊寒冷。若是光再強些,雪就化了,要是光再弱一些,又看不清了他。
行雲有些怕,又有些好奇。對於那樣一個輝月。想知道,又怕知道。
究竟輝月那樣的似水眼波是為何而露。
現在他終於知道了。
可是他卻很迷茫。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可以對任何人,包括自己在內,說一句,我很快樂。
不,現在的行雲,不快樂。無論是抱著飛天的時候,還是現在兩個人靜靜對望的時候,他沒辦法對自己說,快樂。
他只有迷惑,狂亂,心痛,茫然,不知所措。
他一點兒都沒覺得快樂。
飛天看看行雲,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一片平滑的胸口。
大雨傾盆的,天亮之前。
兩個人在黑暗中一言不發。
「你愛輝月?」還是淡然的平靜聲音。
飛天覺得茫然,搖了搖頭。一切都在回首的一瞬間發生,讓人不知所措。
「那你愛我?」
飛天看著靜靜坐在一邊的行雲。他們身上都沒有衣物,屋裏是雨水的潮氣,外面的青草味,還有,沒散盡的似有若無的,情欲的曖昧。
明明是這樣近的距離,一伸手就可碰到對方光裸的身體。
皮膚上那微涼的,慢慢風乾的,大概還是對方的汗水。
可是這麼近的距離,飛天卻覺得無力,像是跨不過去的天塹。
他不知道自己怎麼了,也不知道行雲是怎麼了。
分明還是相愛的兩個人,卻找不到原來的感覺了。
原來,真的已經過了兩百年。
以為可以永恆不變的東西,終究還是有所改變。
比如帝宮上面那四角的裝飾,總會因為風雨侵蝕,百年內也要換兩次。
行雲低頭看看,飛天從床頭拉出一件袍子給他。
窸窸窣窣的穿衣聲,然後行雲一句話也沒有說,轉身向外走。
他打開門的時候,飛天說,幾案底下有傘。
行雲沒回頭,沒說話,也沒拿傘。

飛天看著外面已經濛濛亮的天色,大雨還是無休無止。
行雲想起來了,而且,並不快樂。
而與輝月……飛天撐著起來穿衣束發,到了門口,又回手抽了傘。
輝月今天沒有去正殿,飛天撲了個空。
廊下的侍衛好心指引他,說陛下昨夜醉酒,今日是不過來的。大人若有要事,不妨去神殿那邊,說陛下去舊館打坐修養去了。
飛天哦了一聲,撐起傘,換個方向。
滂沱的雨水,他覺得親切。只是,這裏是帝都,在這裏,淋雨的瘋子,招人側目。
慢慢從旁門走出了帝宮,向東不遠就是神殿。
輝月,和他……昨天一起喝醉了,所以……
搖搖頭,這種拙劣的藉口,連別人都騙不了,更加騙不了自己。
可是一切都很模糊,飛天實在想不起來,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怎麼喝著喝著就喝到了床上的?
如果是別人……飛天惡狠狠掐著自己的手心。這是什麼卑鄙的想法,不管是誰,都不可以。
只是,輝月……特別,讓人不知所措。
任何情況下都是舉止優雅、氣度雍容的輝月。
怎麼會……酒後亂性這四個字,根本套不到他的頭上。
飛天根本不知道見了輝月要說什麼。
但是,心底卻好像有個聲音,催促著他去見。
告訴他,只是酒後亂性。
他要打也好罰也好,都順從的領下來。
這種想法很見不得人,可是飛天不知道該如何。
因為是輝月,不是別人。
不可以隨便敷衍,或者騙自己說,什麼都沒發生過。
因為輝月不是路人。
昨夜在輝月那裏的一切都混混沌沌,可是最後行雲刺那一劍清晰無比。
發現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行雲拔劍刺進胸口。
絕對精練俐落的動作。
輝月、平舟、星華他們很會教養小孩,行雲那種情況下出劍又穩又狠,實在是塊好料子。
再磨一磨,必定鋒芒犀利,不會弱于當年的奔雷或克伽又或是自己。
拔去劍時,行雲眼中的傷痛。
被背叛的傷痛——真不知道是誰在傷害誰。
雨勢越來越大。
滂沱傾泄的雨,讓他想起白江九轉處的瀑布,白練一樣飛流直下。
飛天發現,他開始想家。帝都不是家,天城也不是家。
他是一條龍,應該住在隱龍穀。
行雲他……又認定哪里是他的家鄉?他希望過什麼樣的生活?
剛剛到達帝都,在宴會上見到他的時候,他是那樣飛揚不羈。
但是适才離去的他,腳步無論如何都不能說是輕快。
為什麼……已經割斷了索,又重新聯繫了起來?
為什麼本來不會交集的兩條平行線,卻偏離了正軌?
神殿一如既往的靜。
飛天覺得自己真的非常怪異,一條龍打著傘在大雨中去找人……

很久……沒有來過神殿了,不過還記得路怎麼走。
輝月常打坐的地方,在裏面從左邊小徑一直穿過廣闊的庭園,除了嘩嘩的雨聲,什麼也聽不到。
心情莫名有些不安,又有些寧定。
因為不知道該對輝月說什麼而不安,但因為龍族親水,下雨讓他覺得心中又踏實些。
輝月的靜室,在小湖之上。
帝都這裏有座湖,叫做心湖。
神殿裏這面湖與外面的心湖是相通的,湖水碧綠透澈。
只是湖面上全是白茫茫的細碎水花,被雨滴驚破了平靜。
輝月……為什麼來打坐?
他的心情也很亂吧。
飛天選了最近的路,從湖上的步橋過去,比繞過整個小湖要近多了。
靜室就在湖的那邊。湖心有小亭。
飛天正走到了橋頭,大風卷得蒲柳亂飛翻動,傘面好像都要被揭掉了一樣,傘柄和傘骨發出細微的,吱,吱,那種哀鳴的聲音。
雨水並不能阻隔他的視線。
即使天地間一片白茫茫的大水,他還是看到湖心有人。
輝月衣衫單薄站在那裏,他對面站著行雲。
飛天只能看到,可是聽不到。要是這麼遠,他還可以聽到湖心的人在說什麼,想必族長的位子就該讓給他來坐了。
行雲在說話,臉上有迷惘和傷痛交錯的神情。
莫名的覺得心痛。
因為行雲變得不再快樂。
這就是之前一直猶豫的原因,最後還是決定了不要說。
可是沒有想到他還是能記得起。
能夠單純的快樂,是一件好事吧。應該是的。
但是短短的幾天,行雲那種飛揚的快樂一點兒也找不到了。
沉重的過往,背在誰的身上,都是個重負。並不因為多一個人分擔,就會覺得重量少了一半。
不是的,不是那樣。
這種哀痛與記憶,並不因為有人分擔就會覺得減輕了痛苦。
飛天攥緊了傘柄。
行雲說了幾句,輝月不知道說了什麼。
然後行雲投身撲進輝月懷中,扳住他的臉將唇吻了上去,輝月並沒有推開他。
飛天遠遠的,站在柳樹下,看到輝月也攬住了行雲。
他們在親近。
不是像朋友,師長……是情人那樣的親近。
飛天分明是看到了,可是完全不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
雨珠撲在臉上,風吹過,很涼。脆弱的傘骨,發出吱,吱,吱,那樣的輕響。
像是悲傷的聲音。
帝都驚變之後,他沒有了過往的記憶,在天城,在人來人往的酒樓,第一次見到楊公子楊行雲,明明是陌生人,還是被他牽動心弦。
在輝月殿前,失憶後的飛天面對面見到楊公子,那時他的眼底滿是說不出的癲狂激痛。
飛天在大雨中慢慢的回頭走了。
那樣的楊公子,無論如何都不是一個快樂無憂的人。
太多的往事,太多的傷痛,太多的無可奈何。
即使是後來兩個人得以在羽族重會,纏綿繾綣,兩情相許,那耀眼動人的孔雀公子眉間,還是有不能擺脫的傷痛。脫軌一樣的夜夜歡好,像是怕失去,又像是急切地要證明。
即使是和他在一起之後,行雲的快樂也不純粹。
不是那種飛揚灑脫,滿心滿意的快樂。
常常因為這樣的行雲而惶恐。雖然不慣,可是從來不拒絕他的求歡。
只想讓他的安全感多一些,幸福感多一些。
能夠遠離讓他傷心的一切,跟他遠走天涯又何妨。離開小空,離開平舟、輝月、星華那些朋友,都沒有關係。
可是,行雲沒有等到他給的幸福。
那時候,輝月宮中高臺下,那嫋嫋四散的光煙,讓所有對幸福的描摹,成了空話。
所以再見到行雲的時候,步子怎麼也邁不出去。
那樣耀眼飛揚的行雲,一切變故發生之前的行雲……那樣純粹的快樂,揮灑滿天的笑傲風雲。
那一步怎麼也邁不出去。
行雲問他,若是我不想起來,你就打算讓過去只是過去?
是的。
過去只是過去。過去他沒有給行雲的幸福,行雲現在已經擁有了。
那他何必再來打破一切美好,給他一個血痕斑斑的過往?
抱著妖華袍開心歡笑的行雲,在長街上闊步昂首的行雲。
愛著像無瑕美玉的人。他有全新的,美好的人生。
飛天不知道什麼時候雨傘已經掉了,濕淋淋的頭髮披在身上。
腳下的青石道上一層水漫過去,衣衫鞋襪盡濕。
有人扶住他,紙傘罩在了頭頂。他慢慢轉過頭,看著那臉上帶著淺憂的人。
「平舟。」
「飛天。」
還是相對無言。
雨水砸得平舟的傘面劈啪脆響。
「衣服都淋濕了,怎麼這麼大人了還像小孩子一樣?」平舟挽起他的手:「昨天喝多了?」
飛天沒有說話,只是跟著他向前走。
「手都冰涼了,淋雨總不是你這個年紀的人該做的事情。」
「我在隱龍的時候,成天都在水中的。」
「你在隱龍怎麼樣我不管,在帝都,讓我看到了,就不容你如此。」兩人站到廊下,收起了傘:「泡一下熱水,換了衣服,我給你煮點茶湯。」
飛天眨眨眼,淺淺一笑:「不敢有勞平舟殿下。」
「你還取笑我?」平舟推他:「快些去。」

小室幽雅,平舟在爐上煮著茶。煙氣嫋嫋,暗香四溢。
飛天的頭髮還是濕的,散散的披在身上。若不是心神恍惚,飛天又怎麼會讓雨淋濕……
平舟分明是看到他從神殿出來,卻一字不問,只說了些閒情瑣事。
茶香濃甘醇,飛天喝了一口,手指拈著杯,有些出神。
「不合口味?」
「不是。」飛天搖搖頭,把剛才湖心小亭那一幕揮開:「以前,你也煮過茶給我喝,不過那時候跳脫浮躁,沒有品茶的心情。」
「若一切可以重新來過,我倒希望,你還是那個無心品茶,一心愛劍的飛天。」
爐上的滾水作響,窗外風雨交加。
「當年在幽冥澗,我第一次見你……」
飛天立即截住了話頭:「我從沒去過那地方,你也沒去過。」
平舟一笑,淡淡的沉靜似秋風:「去過便是去過,又何必否認。」
「當日我浴血回來,斜陽向晚,便和你說過,你沒有去過,我也沒有去過。那個地方,誰都沒有去過。」飛天看著自己的雙手:「這麼久了,你還不忘記?」
歷史閒談區大家來閒談~敬各類文盲!ccccc/see等...什麼的,都是沒有意義回覆,還有千篇一律的謝謝分享,所有回這些白癡回覆的,各版主會全刪+扣分~maybe你們希望被禁止看文~違規者殺無赦!

TOP

Chapter 7

幽冥澗,其實,那裏的地名是蘆澗。
那個男人走得不算太快,長草沙沙的聲音由遠而近。
平舟痛得眼前一陣一陣的發黑,握著短刃的手心裏全是冷冰冰的汗。
飛天伏在長草中看著,他的氣息像是融進了風裏草裏,讓人根本無從察覺。
那個男人穿了一件黑衫,頭髮半長不短的披在背上。
飛天只看到一個側臉。
長得不錯,可是全身上下都是殺氣。
「嘖嘖,居然還沒死。」
男人用腳尖勾著把平舟翻了個身,聲音裏有近乎猥褻的意圖:「剛才還沒有把你操斷氣?還是你在等我回來再幹你一回?」
飛天在暗裏皺眉頭。
本來他是猶疑的,雖然那個重傷的人身上看不到什麼邪惡的顏色,但是誰知道呢?這年頭人人都是兩張臉,你永遠不能相信你所看到的。
所以他沒有貿然地去幫他更多。
那把小刀傷人是可以,要殺人可不容易。殺人或者被殺,要看手段和運氣。
可是聽到這個讓他惡寒的聲音之後,飛天改了主意。
那個重傷的男人無論如何並沒有這樣下流的聲音。
但是他想要出劍的時候,那個男人已經向地上的平舟壓了下去。
急切的動作,氣喘吁吁的像是不能忍耐。
飛天的劍離了鞘,那個男人正在分開平舟的雙腿。
但是他的劍只出來一寸。
那個男人發出嘶喊的聲音,身子躥了起來,手緊緊捂著半邊臉,血從指縫裏汩汩的淌下來。他掙扎踢動,一定很痛。
飛天冷靜地想,一定痛得很。
整把短刃都刺進去了,連柄都沒有露在外面。這個人活不了了。
那個人還試圖走過來,想給平舟補一刀。他們的距離並不遠,平舟也沒辦法移動身體,那一刀挾帶著風聲劈下來,平舟閉上了眼。
「錚」的一聲響後,是沉重肉體倒地的聲音。
平舟沒有睜眼。
倒下的當然不會是那個紅衣的少年。
不過這一劍真的恰到好處,明明刀勢那樣兇猛,可是刀劍相擊的時候卻沒有那種刺耳的厲響。平舟自己是用劍的好手,他知道那少年只是挑開了刀刃,然後兜回來刺了一劍。
但是劍很快,破空之時卻沒有聲音。
平舟睜開眼的時候,那個少年正替他拉攏衣服。
「你真是挺奇怪。」飛天說:「明明是個厲害人物,卻奄奄一息躺在這裏。打個商量,我救你不死,你以後聽我的話怎麼樣?」
平舟看著他,並不說話。他的傷口在剛才那一擊的時候裂開了,血又迅速的流出身體。
飛天彈個響指,遠遠的天馬跑了過來。
「你可以不答應。」飛天看看天色:「我一樣也是要救你,不過能不能救得活可沒準兒。當然,你以後也不一定要聽我的話。」
飛天給他重新包紮傷口,然後把他放到馬背上。平舟注意到他控韁的手,指甲縫裏還有凝固的血,不知道是誰的。
但是指甲有亮亮的光澤,這個少年生氣勃勃,像一隻精力過剩的小獸。
那是他們第一次見面。
平舟以為這是個世故的少年,手段狠辣刀頭舔血。
可是見了奔雷之後才知道不是這麼一回事。
那個少年會撒嬌說在大風裏迷了路,會狼吞虎嚥地吃東西,和穿著東戰軍裝的其他少年打成一片,還會時時記得給他上藥。

東戰的軍醫賣力替飛天治傷。他拿著一柄小刀在手裏拋上拋下:「你的劍呢?劍客怎麼能把劍都丟了?」
平舟一直不說話。
飛天吃吃笑:「不過你長得不錯,和帝都雙璧站一起也不差,怪不得別人想占你便宜。」
這話說得很隨意,但是沒有一點侮辱或是下流的意味。
他有明亮的眼睛,說話的時候常常大笑出聲。
在幽冥澗裏初見的那種陌生和惡意的偽裝,在他所熟悉的環境中褪得一乾二淨。
「對了,」飛天說:「明天我們要拔營,你要不要跟我們走?」
平舟還是沒說話。
薄薄的小刀在飛天靈活的手指間翻轉旋動著:「我給你留下傷藥和盤纏,你自己小心吧。」
但是第二天他們沒能走,又遇到了戰事。

軍醫很晚才來給平舟換藥,平舟說,想去看看那個少年。
飛天一身是血,正在脫衣服,染滿了鮮血的輕甲扔在腳底下,因為忍痛而咬著唇。不知道什麼時候受的傷,衣服和傷口黏在一起,飛天痛得亂扯,越扯越痛。
飛天的身上有許多細細碎碎的小傷口,泛白的沉紫的鮮紅的,軟的硬的痂痕或是嫩肉。
他齜著牙笑,因為痛所以笑容很古怪:「你不養傷跑來幹什麼?」
平舟聽到自己的聲音說:「我知道孿城有地下暗道。」
飛天愣住了,本能地問:「你怎麼知道?」
平舟冷靜地說:「我是孿城三劍之一的無憂劍。」
飛天怔著沒說話,平舟的聲音像是在說著別人的事情一樣客觀平靜:「在幽冥澗我殺的那個人是斷腸劍,他是我師兄,也是城主的獨生子。」
平舟說了許多,最後飛天撲上來捂著他的嘴,把他按在了營帳裏的地氈上。
「我沒去過幽冥澗那地方,你也沒去過。」
飛天的眼睛很亮,臉背著光,可是眼睛真的是晶亮四射。
「誰也沒去過,那裏也沒有發生過任何事情。」
他松了鬆手,平舟躺在那裏看著他,飛天身上那些本來已經凝結的大小傷口又一起流血,蜿蜒的紅蛇在他的身體上慢慢爬下。
「誰也沒去過。」飛天又自言自語似的說了一句,往後坐倒在地上,因為疼痛而擰緊眉頭。
還是個天真的少年。
並不是你說沒有,那些事就真的沒有發生過。
但是那個少年的認真表情,像是,真的可以抹去一切,那些不堪回想的記憶。
沒有人知道無憂劍平舟為什麼變成了帝都的一分子,和身分最高貴的一批人在一起,地位高得讓人仰望。
沒有人知道究竟發生過什麼事。
飛天說到做到,他從來不提幽冥澗三個字,也從來不和他說起過去。
他只會說:「平舟,你看這個字怎麼寫?」又或:「平舟,你這招不大對頭兒,最好再問問奔雷應該怎麼用力。」
再沒人知道幽冥澗裏曾經發生過什麼事。
但平舟卻知道,自己,還有飛天,因這三個字而相識,然後,在一起。
所以,等飛天成了飛天殿下,他離開了帝都,拋下閒職,去做飛天殿的雜役。
這沒有任何理由,他不需要什麼理由,順理成章的可以這樣做。
因為他告訴旁人,飛天救過他性命。
因為他沒有告訴過旁人,飛天在他的心中,是個紅衣黑髮,漫天蘆花中的少年。

飛天沒有再回去,他在雨停之前睡著了。平舟看到他眼睛下面有很深的青影。
昨夜他可能根本就沒有睡過。
平舟知道他被人從輝月那裏送出來,也知道行雲去找他。
早上他與行雲還打了個照面,那個眼神只看一眼就明白。行雲想起來了,否則不會有那樣的眼神。
有些傷痛,有些愴惶,更多是迷茫。
對於當年的帝都雙璧,平舟說不上來心裏是怎麼想的。
外面雨已經停了,水洗過的綠葉像是要滴下一股子清香來。
然後下人來報,行雲殿下來了。
行雲穿著一件白衣,身姿挺拔,張口說:「飛天在這裏是不是?」
微風吹著廊下兩個人的衣裳。
平舟行雲,天城並肩的兩位殿下,在這有些陰影的廊下,無語對望。
平舟在想,行雲重新睜開眼睛之後的每一個點滴。
像個稚子,什麼也不懂不知道,輝月那時候剛剛登任天帝,還是顧著照料他。
一塊無瑕美玉,但是飛揚耀眼。
孔雀公子,名不虛傳。
「行雲。」
飛天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醒了,倚著門站著。
寬袍廣袖,他看來比以前瘦削得多。
平舟沒有說話,只是輕輕繞過庭院。

行雲身上帶著雨後陽光的氣息,大雨的淩晨,那種寒冷的迷茫陰鬱,像是隨著雨停也一起消失了。
行雲那樣沉著地看著他,從頭到腳無一遺漏。飛天覺得行雲有些不同,但究竟是哪里,又說不上來。
晨間雨中的那一幕在午後亮麗的陽光中,像是蒸發了一樣,如此遙遠而不真實。
「龍族那兒,住得慣麼?」
飛天點點頭:「很好。」
行雲離他有一步之遙,跨出這一步,雙手就摟住了他的腰,頭伏在他肩上:「飛天,你沒怎麼變,還是老樣子。」
飛天慢慢抬起手環抱住他。
行雲也像記憶中那鮮衣怒馬,意氣風發的少年。
與許久之前的他,並無二致。
「你一直都對人太好,是最好的夥伴,兄弟,知己,對手,也是最好的——情人。」行雲輕聲笑起來:「我把這些年的事情都問清楚了。」
飛天沒有說話,行雲的聲音很穩,但是身子輕輕顫抖。
「飛天,好久不見。」他抬起頭來,雙手托著飛天的臉頰,輕輕在唇角啄吻,然後熱烈而纏綿的吻住了飛天的唇。
兩個人在廊下緊緊相擁。舌尖上嘗到了鹹澀的味道,不知道是誰流下了眼淚。
「飛天,飛天。」行雲放開了手,抹一把臉,緩緩綻放微笑:「還記得從前,我畫了輝月的肖像,你替我轉給他的事情麼?」
飛天輕輕點了點頭。很久很久之前的小事了。
「給你看這個。」他拿出一軸畫卷,慢慢拉開,展開一幅淡墨的畫。
黑白灰,濃濃淺淺的塗抹,有一抹嫣紅,鮮明得讓人觸目驚心。
紅衣黑髮,短笛如玉。
明月千里,余香滿身。
恍如隔世一般。
從不知道,那時的飛天,在人的眼中,是這般模樣。
令所有人,駐足側耳,定定凝望的一抹鮮紅色。
在暗沉的殿堂中,飄然欲飛的一點紅衣。
飛天的手點在畫上,指尖有些不穩。
「你收著吧。」他笑得從容:「其實你早該看到這張畫才是。」
他退了一步,瀟灑地揮了揮手:「再見,飛天。」
他站在了雨後的陽光中,那樣笑著說,再見,飛天。
然後,頭也不回的走了。
腳步輕快,像是全無負累,也像是怕驚擾了往事。
那樣翩然而灑脫的行雲,走出了飛天的視線。
看那陽光下耀眼的白衣,漸行漸遠,終於不見。風吹過林梢,綠葉沙沙作響。
飛天輕聲的說了一聲,再見,行雲。
再見,行雲。

遙遙聽到吹笛的聲音,平舟看到了飛天攤平了放在案上的畫卷。
「原來是他的手筆。」
這個他是誰,心裏都是明白的。
紅衣黑髮,橫笛遙立的少年。

飛天蜷著膝蓋坐在廊下,下巴墊在手背上,看上去背影顯得蕭瑟而脆弱。
平舟不知道該怎麼樣和他說話。這樣的飛天像是在身體周圍包了一層屏障,要隔絕外界也是要保護自己那樣縮著身體。
平舟記得兩百年以前,飛天渾身浴血的,為了行雲而瘋狂。
沒見過的人不會明瞭,那是怎麼樣一種痛苦,讓人完全失去理智。
菩晶率領七神的勢力攻破輝月殿的大門之時,七神中除了破軍,其餘進入了輝月殿的人都已經死了。
破軍也只剩下最後一口氣而已。
而飛天,跳下了墮天湖。
聽到別人口中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一瞬間眼前什麼也看不到。
明明什麼都看到了,卻覺得只是一片的空白,有耀眼的強光在閃爍。
但實際上什麼也沒有,沒有空白,也沒有那錯覺的閃光。
只是飛天不在了,僅此而已。
平舟本以為自己是會哭出來的,但是沒有,一直都沒有過。
從他有記憶以來,他只流過一次眼淚。就是沖進輝月殿見到失去理智的飛天,那個時候。
儘管在漫長的歲月中,已經多少次為他頭痛煩惱過。也恨過,也想放棄他,也想就這樣隨波逐流任他去。

「你可以為我成年麼?」
那個聲音有些顫,眼睛水汪汪的,臉龐不知道是因為難堪還是羞恥而泛紅。
好像下一刻就要哭出來,或者轉身跑掉一樣。
「很抱歉,殿下。」
他看到他臉上的緋紅一瞬間就褪掉了,變得煞白煞白。那有些顫抖的唇迅速抿了起來,緊緊的一條泛白唇線,平舟甚至注意到攏在廣袖下的手指緊緊蜷握。
那一刻,話剛出口的時候他便後悔了。
但是飛天立即抬起頭來說:「是我冒昧了,你不要見怪。」
那一瞬間平舟覺得身體裏有什麼在破裂。
沉睡許久的飛天,醒來後一直用驚豔而癡迷的眼光注視他。
讓他有些不知所措的目光,覺得心慌,又覺得煩亂。
無所適從,不知道該如何對待像孩子似熱情純真的他。
但是那一刻平舟就知道,他破壞了什麼。
飛天再也沒有帶著那樣的目光追逐他。總在看到他的一瞬間,表情變得有些僵硬和隱忍,目光沉靜,不再莽撞冒失的說話。
穿著大紅的衣裳,黑髮飄揚的少年,像是下一刻就會隨風而逝。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想要捉住,可是在他詫異的目光中,頹然鬆手。
他不知道想捉住些什麼。
飛天曾經給過他機會,但他放開了。
他知道奔雷親來,知道克伽虎視眈眈,知道……有的時候寧願自己什麼也不知道,那樣想做什麼事情都可以不必顧忌。
有的時候,任性是一件極奢侈的事情,平舟從未見過誰可以真正的任性。
懵懂的少年總要成長,強烈的好奇心漸漸消失,盲目的熱情也逐漸消退,最後變成一個圓滑世故麻木不仁的成人。
飛天總要長大,他不可能永遠的童真單純。
總要長大。
……
穿一件大紅的衣裳在輝月殿的正殿裏,演出驚人的舞蹈,吹奏淒清傷感的曲子。
只是……看到他在奔雷的懷抱裏時,心頭有尖銳的刺痛,和巨大的無力感。
平舟知道自己在品嘗一杯苦酒,隱忍,酸澀,茫然。
但是飛天終究還是會開懷,星華的率性,輝月的溫柔……飛天還是會開懷大笑,一切終究是好轉了。

變故總在人最沒有防備的時候發生。
平舟走了兩步,站在他的身後,午後的風吹在臉上暖洋洋的,還帶著些許殘餘的雨水氣息。
飛天的身體以一種防備而軟弱的姿勢蜷著。
「平舟?」
「嗯,怎麼?」
「行雲會開懷吧?」飛天的聲音像是不太自信,要求一個保證:「不再糾纏於過去,以前的行雲已經埋葬了,現在的行雲理智也灑脫。將來,他會過得很好,是不是?」
平舟並沒遲疑,他說:「一定會。」
飛天籲了口氣,肩膀縮得更厲害。
像是身體深處在痛的小動物那種姿態,手腳都蜷著。
平舟伸出手去,手指在觸到他肩膀之前,又慢慢停了下來。
然後他順勢撣了一下袖邊,直起身子。
「再給我煮點茶喝吧。」飛天開口要求:「覺得很冷。」
天氣的確是清冷的,雖然陽光明亮。但是修為到了飛天這個階段的天人,應該不會覺得這種天氣會帶來不適,更何況飛天還是龍族。
平舟沒有異議,重新讓人汲了水來,風爐中火苗躍動著,像是紅色的,不安的熱情。
「其實,我配不上他。」
眼睛似乎被茶的熱氣蒸騰,有些迷蒙,飛天輕輕一笑:「行雲敢做敢為,愛恨分明。和他在一起,我總是覺得能給他的太少,而從他那裏得到的太多。」
「他對人好的時候絕不會私藏,會把能給的都拿出來。」
飛天笑了一聲低下頭:「要拿走的時候,也一樣徹底。」
是。
行雲是極少的那一種人,不因為成長而變得理智現實,仍熱情依舊。或許因為他並不是一個純粹的天人。
平舟覺得任何人,在那樣的熱情面前,都會有不可抵擋的感覺。
得到後再失去了像行雲那樣的愛人,接下去的人生要怎麼樣過?飛天低著頭,捏著茶杯的手指頭有些抖。
明明可以說些什麼的,也是可以說些什麼,但是卻沒有說出來。
夕陽迅速的向西沉了下去。
這一天,終於過去了。

飛天回到客舍的時候已經是掌燈時分,侍從遞了一封短箋,飛天低頭看了看,說道:「我知道了。」
那人便躬身退了下去。
輝月的字極清麗挺拔,寫得簡短,只一句話。

好好談一談?

飛天苦笑著揉揉額角,談些什麼?
只不過,這個問題始終是要面對,不可能逃避。
但是,現在沒有那麼清醒的頭腦去面對輝月。
行雲,行雲。
滿腦子全是行雲。
初見的他,乍逢巨變的他……闊別多年又見到他……在陽光下揮手說再見……
終於行雲選擇了一條他想要的道路。飛天把手捂在眼睛上,剛才當著平舟的面沒有流下來的眼淚,慢慢濡濕了掌心和面頰。
現在的行雲喜歡的是輝月……輝月應該會對行雲好的吧?
行雲熱情而輝月溫和,行雲莽撞而輝月包容……輝月清冷,可是行雲有滿滿的闖勁兒……兩個人在一起,可以互相包容,互相彌補……
應該會是很好的生活……
腦子裏還是不自覺的想起他們在雨中的擁吻,胸口那麼難受。
飛天覺得胸口非常非常的窒悶,大口的吸氣,用力到肺部都尖銳的痛了起來,還是覺得壓抑。
明明想念了他那麼久……
現在他也已經想起來,可是彼此間還是錯過了。
飛天蜷起身子,縮在陌生的帝都、陌生的客舍、陌生的床上,壓抑的哭泣。
只要行雲選擇的道路,可以讓他愉悅幸福的話……
放開手,其實很簡單……
心痛總會消失的,對不對?只要他活著,站在那樣的陽光下微笑著。
這樣一直的安慰自己,只要他是活著的,是站在陽光下微笑著的。有輝月那溫和而聰慧的人照顧呵護,他一定會幸福……
那曾經在自己的臂彎中散失的光煙……失之交臂的愛情,擦肩而過的時光。
不知道該把一切痛苦歸咎於誰。
輝月、平舟他們讓行雲復活並不是輕鬆易為的事情……而那個時候,所有人都以為他已經死去,不會有誰告訴行雲那一段過往……
所以,一切都來不及,再也來不及了。飛天捂著嘴,無聲的流淚。
只要他能幸福……
即使把他交給輝月,也可以吧……也可以……

早上醒過來的時候,兩眼有些微微的泛紅,好在並不嚴重。
上午渾渾噩噩一步也沒有出門,午後倦倦欲睡,星華來拖他去看三殿人選名冊,這個傢伙一向粗枝大葉,發現不了旁人細微的情緒變化。
其實有時候想一想,這樣粗神經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漫不經心的翻那名冊,眼前掠過的人名大半都是陌生的,偶然有幾個聽過,但印象也不深。
「唉,真是添亂……平舟要忙財帳上的事,輝月不管這些,行雲又撒手跑了。好在他那殿並沒有說空出來,不然一下子找出兩位神殿人選還真是頭痛……」
飛天怔了一下。
行雲?
怎麼了?
「你說行雲?他……」
飛天的身體僵著,星華頭也不抬接著說:「他昨天留書走了,說是出去遊歷,把這麼一個大攤子扔給我了……其實我根本不用管這些事情的,明明我是五宮的頭兒,為什麼三殿還……」
說著說著,星華抬起頭來,卻發現屋裏只剩了他一個,飛天早不知道去了哪里。

「我有事想和你說。」飛天就這麼直接走進來,語氣平靜像是在述說今天的天氣。
輝月微微一笑,揮了揮手,侍從魚貫退走,輕快無聲的步伐,最後一個出去的人回手掩起了殿門。飛天注意到了他這個動作,卻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僅僅一天,難道他和輝月之間的事情人盡皆知了麼?為什麼那個侍從要掩上門?接下來是不是還要把開著的長窗全部閉上?
飛天莫名的不自在。
輝月放下手中的筆,淡然從容的模樣,若無其事的輕鬆,飛天在心裏佩服他。
這種雍容氣度,再活兩百年他也學不來。
「吃過晚飯沒有?」輝月站起身來:「平舟那裏沒有傳膳,想必你們都是餓著肚子的。」
飛天抬起頭,清晰地說了一句:「行雲走了。」
輝月點了點頭,說:「我知道,他已經向我辭過行。」
「可是……」飛天的聲音噎了一下:「他明明……你怎麼可以讓他一個人走?」
輝月好看的眉毛微微皺了起來:「他執意要走,我強留他下來做什麼?」
做什麼?飛天覺得嗡的一聲,他清清楚楚聽見了理智那根弦斷裂的聲音!
他以為行雲只是放棄了與他的愛,只是拋開了那段過去。可是現在才知道行雲那句再見根本就是告別,那一天他離開了帝都,可也沒有回去天城!
行雲是徹徹底底離開了。
明明以為他是和輝月……明明是那樣!
可是輝月竟然可以事不關己的說得那樣輕鬆!
行雲明明是喜歡他的!他明明也是……喜歡行雲!難道要說服自己前一天大雨中看到的只是幻象麼?
還是那個吻其實什麼也不代表?難道行雲對他的一片心意,他一點兒都感受不到?
辛辛苦苦為他找來妖華袍,心心念念都是他。
可是行雲那樣喜歡的輝月,竟然可以說得這樣雲淡風輕。
在他明瞭自己做了什麼之前,他已經撲上了去揪住了輝月的領子:「你怎麼可以這樣冷淡?行雲他喜歡你,為你做了那麼多!你卻讓他一個人孤單地走了!你到底……」
眼前忽然天旋地轉,飛天甚至沒想明白溫雅文弱的輝月是怎麼扭住了他的手腕,根本也不知道為什麼才一眨眼,自己就被翻過了身體抵在牆上。
輝月的聲音居然還是淡淡的:「行雲是我的責任麼?為什麼我要對他的行為負責?」
飛天用力掙也掙不動,弄得自己面紅耳赤。
「那你為什麼要吻他?」
「你看到了?」輝月的聲音說:「那不過是道別罷了。」
道別?道別用得著……那樣嗎?
飛天運力於臂,卻就是擺脫不了輝月的鉗制。
太誇張了,輝月的力量有這麼強麼?雖然當初就知道他是書生臉劍客心,可是一動都動不了……這種實力簡直不可想像!
自己又不是軟柿子,這兩百年也不是白白虛度……更何況自己身上龍脈已顯……
「放開!」
「你又憑什麼對我指手畫腳?明明那一晚之前,你還對我是畢恭畢敬……」輝月的聲音溫和,可是意思卻大大的讓飛天覺得不妙:「是不是覺得過了夜,就可以爬到我頭上來?」
腰後一緊,被輝月屈膝抵住,飛天咬牙忍痛不說話。輝月話裏話外的意思他都聽得清楚,臉上難堪的掛不住。
雖然……雖然不想承認,可是他的確忘形了。
明明之前對輝月是又敬又愛的,現在卻變得又懼又恨。
「一點兒都沒變……」
他聲音放低,貼得更近,鼻息吹到了頸子上,飛天打個哆嗦,覺得背上的汗毛全都豎了起來。
「從以前就一直這樣,自以為是,一遇到麻煩就只會跳腳,事情總是先做後想,甚至做了也從來不回想一下是對是錯……」
被按倒在地的時候,飛天清楚地聽見輝月說:「忍了你一次又一次,你以為我這麼好性兒的麼?讓你一次,就得意忘形?」
輝月撩開他的衣擺,一手緊扣著他,一手伸了下去:「你以為我是好脾氣的人?」
原來以為是,現在當然不敢這麼想!
飛天咬牙切齒,下一秒卻驚叫出聲。
歷史閒談區大家來閒談~敬各類文盲!ccccc/see等...什麼的,都是沒有意義回覆,還有千篇一律的謝謝分享,所有回這些白癡回覆的,各版主會全刪+扣分~maybe你們希望被禁止看文~違規者殺無赦!

TOP

Chapter 8

身後緊閉的地方突然被入侵,幹而痛。
飛天拼命的掙動,雖然這樣的舉動在輝月的身體底下顯得徒勞,只是讓兩個人的身體都越來越熱,飛天是因為震驚,羞辱,還有痛苦。
輝月的熱則是因為情欲。
他鉗住飛天,緊緊壓在他的背上。
飛天自然感覺得到股間硬挺的灼熱逼近,躍躍欲動的,抵著他,輕輕地磨動著,像是在模擬著佔有的動作。
故事開始的時候,總是平緩而普通。
人和人在慢慢的接近、熟悉,命運的軌跡交錯在了一起,而後的變故,誰也說不清道不明。
輝月撕開他衣服的時候,飛天眼前好像看到了舊日情景。
身體被翻轉,輝月的指尖像是有火,灼痛了皮膚。
飛天愣愣的看著他的面孔,甚至忘記了掙扎。
為什麼呢?
輝月?
為什麼呢?
他這樣不停地想,不停地問著自己,他並沒發覺自己也問出了聲:「為什麼?輝月?」
「因為……」輝月抵在那閉合的入口,一字一頓地說:「我想要做什麼,沒人可以阻止!」
痛!
尖銳劇烈的疼痛,像是身體被釘入了楔子,硬生生的破開血肉,飛天聽到了清晰的,自己被撕開的聲音,還有血流出身體的聲響。
輝月的進入因為湧出的熱紅,而變得有些拖泥帶水般的黏膩。
一瞬間飛天甚至有些錯覺。
那緊緊嵌在體內的,灼熱的讓他痛苦的存在,甚至變成了他身體的一部分。
每個呼吸,每個痛苦的戰慄,都感覺到輝月的存在。
那灼熱的欲望上,有著滾燙有力的脈動。
清晰的聽到了輝月的脈搏跳動。
屋裏熏的香味,掩不住血腥的味道。
飛天覺得眼前發黑,腿被用力的打開,像是要撐到極限。很想失去意識,但是這樣的痛苦不足以奪走他的清醒。
行雲說過,輝月,好才華。
星華說,輝月,真是好氣度,不愧於他的出身高貴。
所有的人都在說著輝月的好,飛天躺在輝月寢宮的地上,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像他們那樣,用一句話,說出他心中的輝月。
眼前銀星亂舞,似真似幻。
看到了輝月的面龐,甚至一點點激情中的沉迷都沒有。
輝月眼神很清醒,表情也是沉靜的。
只是喘息微微亂了一些。
黑色的像緞子似的長髮,隨著他的動作微微波動,微光浮生,像是一簾舊夢。
飛天不知道那些舊夢中有著什麼。
輝月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為什麼呢?一直微笑著,眼睛裏煦陽暖暖的輝月,何時變成了幽晦的月光?
痛得咬住嘴唇,輝月卻撬開他的唇,把指填進了他的牙關。
已經沒法克制,本能的咬住了那微冷的手指。
濡濕的身體,潮熱的呼吸。
淡淡的鐵銹味道在嘴裏蔓延。
飛天睜大了眼睛,身體痙攣起來,腿被彎折,輝月像是打破了所有的桎梏,沒有一點點顧忌。
這一瞬間飛天居然可以想到很久之前。
輝月請他喝茶。茶很香,淡淡的薄荷味道。
喝了那茶之後,他就陷入了迷離的夢境。
他看到輝月抱著他無所適從的哭泣。聽到一個威嚴陰冷的聲音說,如果實在狠不下心,那麼現在殺掉了也是省事的辦法。
輝月說不。
他說,不。
飛天的頸子向後仰著,身體彎曲繃緊,像一把拉滿的弓。
輝月駕馭著他,操縱著他,挑逗著他,也緊緊的包容著他。
飛天看到眼前的一切都錯亂了。
寢殿穹頂上有繁複的花紋糾結,看不出首尾紋理。
手指在冰涼的地面上屈伸,那堅硬光滑的地上被他劃出了條條細痕。
這一刻飛天突然想到滄海桑田。
想到人事全非的一切。行雲,輝月,奔雷,平舟,星華,小空……
「痛嗎?」
輝月輕吻著他汗濕蒼白的面頰,他的嘴唇失去了血色,下唇上有個鮮明的牙印,微微滲血。
輝月舔去那紅痕,輕聲呢喃:「痛嗎?痛不痛?痛的話,就記住我。記清楚,別忘記。」
在痛極的時候,緊緊咬住輝月的手指。
找不到方向,看不到光亮。
還有……輝月的存在。
輝月的熱液釋放在飛天的身體深處,從他身體中退出來,緊緊的擁抱著他。兩具既熱也冷的身體緊緊相貼,飛天閉著眼睛慢慢吸氣,身體像是破敗的布偶一樣平癱在地上。
輝月輕輕在他唇上吻了一下,將飛天抱了起來。

溫熱的泉水包裹住身體,飛天哆嗦了一下,身子蜷了起來。
輝月撐住他的上身,手探下去為他清理身體。
飛天凝聚起力氣,用力推了他一把,扶著泉池的石壁站住。
輝月臉上沒什麼慍怒的表情,只是把他拉過來繼續先前做的事情。
飛天咬著牙,感覺到熱水在受傷的內壁滌蕩,銳痛變成灼燒似的感覺,白液與紅濁流出來,在水中變淡不見。
「你為什麼一聲不響?」輝月的聲音在耳後邊說:「剛才那樣痛,居然一聲都不吭。」
飛天的手撐在輝月胸口想拉開與他的距離,一句話都不說,只是想要離他遠些。
「惱我?」輝月一笑:「行雲做過與這一樣過分的事情,你現在倒不念舊惡。」
飛天泡在水中,精力漸複,看著輝月懶洋洋有恃無恐的樣子。
明知道不是他的對手,但要向他服軟低頭是萬萬不能。洩憤似的搓洗身體,似是想要把輝月留下的氣味痕跡全抹掉。
輝月不再鉗制他,看他從池邊拉了一件袍子裹住身體,頭也不回朝外就走。
輝月只是站在齊腰深的泉水中看他。
待飛天堪堪走到門邊,剛剛打開門,忽然間敞開的落地長窗和殿門如同被疾風吹卷,一瞬間全部閉合,發出砰的聲響。
飛天吃了一驚,也不回頭看,伸手去推。
身後破空的風聲,飛天信手向後揮,軟軟的一物被彈飛了出去。
手已經摸上了門扇,卻不料膝彎一軟,不知道被什麼大力撞擊,身不由己的撲在門上,身子斜斜的靠在那裏再站不起。
輝月适才拋來的一塊錦氈不過是引他注意,下面的一擊才是真材實料。
飛天看他笑吟吟的步出泉池,一步步走近,恨得牙癢,又覺得無力。
輝月倒沒有再為難他,只是替他除了那件胡亂披著的袍子,拭乾淨身上的水珠,拿軟綢的床巾把他裹了,抱起來放到寢殿的榻上。
飛天掙動一下,輝月輕輕在他臀上打了一記:「不要動。」
飛天怕他有什麼別的法子使出來,倒真的沒有動。
他這兩天心力交瘁,連病加傷,又被輝月重重折騰了一番,這時真的一點氣力也無。
輝月取了一個小盒子來,細細的替他的傷處上藥。飛天瑟縮了下,輝月溫言說:「不太痛,上了藥就好了。」
飛天硬咬著牙不動,卻突然問出一句:「你是怎麼把我身上那個烙痕和劍傷去掉的?」
輝月的手指停了一停,沒有回答,指尖從适才接納他的地方探了進去。指上有清涼的藥膏,帶著淡淡的分明的香氣。
飛天有些恍惚,忽然說:「碧晶膏。」
他記得這藥。
他還記得,他曾經用這個藥為平舟治傷。
想到那個時候漢青轉述他對輝月的癡迷愛戀,種種匪夷所思的行為,想到平舟引他罵輝月的話。
「混帳王八蛋,最賤的傢伙……」
無聲的把那句話又念了一遍,模糊記得是這樣一句並沒有錯。
不由得苦笑,平舟倒真有先見之明。那時候誰也不知道,事情會往哪個方向發展去。
他已經不再癡迷於輝月,而且任誰也想不到輝月會強迫他。
那樣清冷如天上月的人,竟然會……要不是身體還在痛,飛天自己也肯相信适才的經歷不是一場夢境。
傷處痛得輕些,輝月一手按在他背心,靈氣源源不絕的渡了進去。飛天先是訝異他靈氣如此精純渾厚,綿綿不斷,後來便漸漸困倦,輝月輕聲安撫。

飛天睡得極沉,眼睫輕輕動了一動,輝月的聲音似遠似近,說:「口渴麼?」
身子被扶起來,水杯送到唇邊。
飛天模糊地看著輝月的樣子,喝了半杯水,才算真的醒了過來。
輝月坐在一邊看他,身上銀光流動,似螢飛霧繞,正是那件妖華袍。
飛天戒慎地看著他,右手兩指屈了起來,輝月微微一笑:「你也想砍我一劍?」
飛天搖了搖頭。
輝月道:「你要砍,昨天就已經動手了,會等到今天?我是多此一問。你有許多事不明白,趁現在全問清楚了,省得以後打啞謎。」
飛天愣了一下,才明白他說的話。
輝月靜靜地看著他有些迷茫的表情,聲音溫柔:「你沒有什麼想問我?」
飛天說:「有。」
輝月不說話,一雙眼睛波光瀲灩,等著他發問。
飛天咬了咬唇,最想問的問題還是難以出口,轉而問另一個:「行雲的複生,是你所為?」
輝月點了點頭:「不錯,只是我一個人力量不夠,多假奔雷與平舟之力。血肉是許多羽族人心甘情願割了體膚來湊的,當時他在你懷中咽氣,靈魄為我所收。那根首翎為骨,有了血肉,魂魄慢慢將養附著,足花了近五十年工夫。」
飛天聽得直吸氣,手握得緊緊的,兩眼直愣愣看著虛空。
輝月說了這一節,便停下來。
飛天想了想,還是問了出來:「妖華袍……你不覺得有不妥?」
輝月臉上有些傷感的神色,手輕輕抬起,銀光像是流動的水波一樣美麗溫柔:「妖華袍……你們當初找到它的地方,是不是還看到了九尾?」
飛天點了下頭。
輝月眼望著窗外幽靜的庭院,停了半晌,才說:「你信不信轉世輪回?」
飛天怔了一下,說道:「上中下三界之外,靈妖魔怪冥都有,轉世也並不是什麼奇譚。只是轉世之後,人怎麼會記得前生的事?」
輝月點點頭:「不錯,我本來是不記得。」
飛天驚了一下,睜大眼看他。
「但是……現在都一一記得。」
輝月慢慢轉過頭來,眼中柔情無限,看著飛天的眼睛:「你知道妖華與九尾的傳說,現在也知道,傳說是確有其事。那麼,你信不信妖華與九尾,都已經轉世了呢?」
外面起了風,簾幕微微擺動,長長的流蘇在飛天裸露的皮膚上輕輕掠過,像是情人的愛撫。
「飛天,你相不相信,我是妖華?你信不信,你是九尾?」
「你……記得?」
「不,不記得。」輝月拈起身上的袍裾:「只是在見到妖華袍的時候,才有些模糊的感覺,並不清晰,只是淡淡的感覺。」
輝月偏著頭,微微皺著眉,思考的樣子無比動人:「穿上它之後,有些恍惚,明明身體是自己的,可是一步一行都像是在夢中。在回廊那裏你看到我,我也看到你,可是胸口卻像是重錘猛擊,一下子許多紛亂的畫面,交錯撲襲……」
飛天半張著口,看著熟悉又陌生的輝月。
「從喝酒之後的事情,好像是身不由已,但我又十分清楚自己在做什麼。」輝月微微一笑:「飛天,你明明也喜歡我,為什麼對著旁人和自己,都要說你一心愛著行雲?」
飛天張口結舌,完全不知他的篤定由何而來,只說了:「你……」下面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輝月看他茫然的樣子,輕聲說:「你要是不喜歡我,那天晚上無論我怎麼樣做,你也不會和我在一起。行雲闖進來的時候,你說的那些話,你清醒的時候不會說,但那時卻說了。在你心底,其實是對行雲的愧疚深一些。
「如果真的說是愛慕,可沒有到生死相許的地步。」
飛天驚得身子一顫,揚聲說:「荒謬!我心裏愛的自然是行雲。」
輝月一笑:「我也沒有說你不愛他。不過,飛天,憑心而論,你對行雲的愛意中,幾分歉疚,幾分憐惜,幾分真愛,你自己分得清麼?當日行雲猝然逝去,你那樣痛苦……」
輝月頓了一頓:「自然不是假的。你並不是不愛行雲,只是,」他的笑意十分無害,「你心中,當真沒有我的一席之地?」
飛天瞪大了眼,回不過神。
「你一直心軟,總想著所有人還同小時候一樣,親親熱熱,不分彼此。可是飛天,人總是要成長,人大心大,想法漸多……你重情義,誰給你一分,你一定要還十分,旁人對你不好總是不記得,對你的好你卻刻骨銘心。
「行雲為你的付出,你自覺是情深義重。平舟對你百般呵護,你也念念不忘。就是奔雷當初那樣傷你,你也一樣不記恨……」
飛天忽然說道:「可是你對我不好,我卻記得清楚。」
輝月歎道:「不錯,我是對你不好。」
飛天聽這句話中幾多蕭索,不敢抬頭看輝月什麼臉色。想到剛才昏亂中的情形,輝月抱著他垂淚掙扎,一時又覺得迷亂。
「我不信……」聲音雖低卻堅定,飛天眼望著輝月,一字一頓地說:「我就是我,不是九尾。你也是一樣,你是輝月,不是什麼妖華。那個傳說,同我們沒有任何關係。」
輝月似笑非笑,並沒有反駁。
「你是你,我是我。就算我們前世相識,那又怎麼樣?」飛天越說越快:「別因為穿了一件詭異衣裳就像變了個人,你明明那麼理智,現在卻被件衣服和一個虛無的傳說欺騙!清醒點!
「我是飛天你是輝月,我們只是認識了很久的朋友!」他頓了一下,下面的話仍然說了出來:「我們不應該……做今天這樣的事情!」
他一把抓起輝月身上的妖華袍:「扔掉它,把這些事情都忘掉!
「我們不是好朋友麼?怎麼會變成今天這樣?你不覺得荒唐?就是因為穿上這件衣裳,難道你就變成了妖華而我成了什麼九尾?簡直滑稽可笑!我愛的是行雲,你又有什麼立場質疑我的愛情?就因為那個見鬼的前世傳說?荒唐!」
輝月輕鬆的把他的手鉗住了拉開:「誰被誰欺騙,現在下定論還言之過早。你現在衝動得很,我也不強求你能想個明白,好好睡一晚,明天再說。」
飛天定了定神,深吸了一口氣:「好。」想起身卻被輝月按住。
「就在這裏睡吧。夜都深了,我不會再對你做什麼,不用害怕。」
飛天想著他或許該要說一句誰會害怕你,但是他早過了意氣之爭的歲數,只是點了點頭,閉上眼,轉身向著床裏。
輝月替他把薄被蓋上,長長的銀發散了滿床,似一片霜華。輝月看著那滿眼散鋪的銀白,眼中有淡淡的惆悵神色,慢慢轉身走了出去。
飛天閉著眼睛,呼吸沉穩均勻,聽得輝月已經去遠,翻身坐了起來。
這個動作太劇烈,扯動了身後的傷口,他痛得齜牙咧嘴。找了衣服穿上,頭髮束了一把,他並沒有打開門走出去,而是直接推開了後面的窗。

寢宮的窗下就是一片小湖。湖不大,但是水極清。
殿中的泉水從地勢的泉眼引來,一路引灌到池中,然後再流入下面的湖裏。
飛天深深吸了一口氣,貼著牆壁遊了下去,像是壁虎一樣輕捷無聲,入水的時候,一點水花和聲音都沒有發出來。
這世界瘋了。行雲瘋了,輝月瘋了,飛天覺得自己也要瘋了。
他根本不該到帝都來。
他根本沒有找回過去的自己,也沒有找回過去的行雲,甚至,還弄丟了過去的輝月。
現在誰還是誰?誰變成了什麼樣子?
飛天覺得有些恐懼,恐懼於那樣的輝月。
又或者,陌生於現在的自己。
還有,一切。
他有些害怕這帝都的一切。
他根本不該來帝都,假如不來,他還可以在想像中尋找甜蜜而傷心的愛情。
但現在他什麼也沒有,行雲走了,輝月則用行為和尖銳的言語,把他的愛情切剝得像一顆遍體鱗傷的橘子,淅淅瀝瀝的汁水灑得到處都是,狼藉不堪。
飛天覺得自己要瘋了。
他要是還待在這個地方,一定會發瘋。
身體在冰涼的湖水中無限舒展,水像是從每個毛孔滲進身體,清涼而明朗的感覺。
飛天在深深的水底舒展著身體,湖底有暗河,雖然水流不急,卻一樣可以通向外面。
帝都,以後不會再來了。
只是對平舟有些抱歉,好像從以前開始就一直在不告而別,一直沒有改變過。
身體越潛越深,如果有一雙眼睛可以透過深黑的水底看到眼前的情形,一定會為那樣美麗的一條銀龍而驚歎。
飛天已經看到了湖底的暗河。
輕擺龍身,飛天潛了下去。
忽然間那條美麗的銀龍身子僵住,然後劇烈的痙攣起來。
身體痛得像是要裂成兩半。
像有—把刀子在身體裏不停的翻攪—樣,飛天漂亮修長的龍身盤了起來。
全身都在痛,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
出了什麼事?
頭上的角在黑暗的水中有淡淡的螢光。
痛得全身都在顫抖。
怎麼了?這是怎麼了?
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情況,現出原身之後只會覺得舒暢,力量充沛。
為什麼這樣痛苦?鱗片好像都逆了過來,背脊緊緊弓著,像是水族中最卑微的蝦子。
飛天痛得眼前一陣陣發黑,似乎有個巨大的漩渦朝他卷了過來,再也無法抵抗。
歷史閒談區大家來閒談~敬各類文盲!ccccc/see等...什麼的,都是沒有意義回覆,還有千篇一律的謝謝分享,所有回這些白癡回覆的,各版主會全刪+扣分~maybe你們希望被禁止看文~違規者殺無赦!

TOP

Chapter 9

飛天真的不想問一個十分白癡的問題,受了重傷為人所救,醒來必問:「此處是何處?我為何在此處?你又是何人?」
但是不能不說,這三個問題十分經典精闢。
實乃重傷獲救之後,面對陌生人、陌生地點之必問問題。
飛天睜開眼的時候,身上沒有鱗片,也沒穿衣服。
他擁著被子坐起身來,床邊坐著打瞌睡的那人一下子驚醒過來。
然後飛天的嘴巴裏不受控制就吐出那句經典臺詞:「這是哪里?我怎麼在這裏?你是誰?」
明明他是在水裏痛啊痛啊痛暈過去的,為何醒來卻在一張幹暖的床上?
坐床邊的那人穿了一件黑袍,細眉秀眼,說話聲音不高:「謝天謝地,可總算是醒了,你要再睡我可也要睡了,累死我了你。」
飛天呆呆地把上句經典問話又問了一遍。
「我是慕原,這裏是我的居所,你這暈頭少腦缺心眼的傢伙被水沖到我窗戶底下,正掛在斷樹枝上,所以我勉為其難把你撈上來。」那傢伙扯著一個疲倦的笑容。
「隱龍現在誰當家?還是慕紫他爹是不是?我就說呢,頭腦簡單光長個大尾巴的傢伙當首領根本不行,像你這種啥常識都沒有的貨色居然放出來亂晃。嚇著人倒是小事,萬一我沒看到你而讓旁人看到,早把你刮鱗抽盤揭骨吃肉……」
飛天覺得頭有點暈暈的,不知道是不是剛醒的原因,還是這個人說話一套一套的,套得他找不著北。
慕原笑了一笑,剛才那種陰陽怪氣的表情收了起來:「騙你好玩兒的。是你痛得厲害的時候我離那片湖很近,感覺到你在水底下,才把你撈上來的。
「不過真得說你幾句,年紀不小了,什麼事兒都不懂麼?你現在的身子骨兒能再變身?要不是遇到我,你可成了這幾千年來破天荒淹死在水裏的龍族!虧你還是銀龍,真丟人!」
飛天這次是模模糊糊聽了個大概,說道:「多謝你了。」
慕原道:「客氣什麼,一家人不幫忙說不過去。」
飛天看看他,慕原一笑:「巧不巧,天下剩不到五條銀龍,我半夜裏去游水還能碰見個血這麼純的同伴,真是好運氣。要不是這樣,我也感覺不到你。」
飛天還是懵懂,憑本能又道了一句謝,然後因為光裸著身體有些不安。
他左右看著,不知道這裏是什麼地方。
慕原伸手在他額上輕輕探了一下:「終於是不燙了。我說,雖然這會兒我們這種純血少之又少,可是你也不能一點常識都沒有,下次可別再亂變身了啊。」
飛天茫然說:「為什麼不成?」
慕原在他臉上重重掐了一把:「你倒理直氣壯!自己做了事兒還要問旁人緣故——怎麼沒人告訴你嗎?」
飛天根本不知道他在說些什麼,恍惚知道是自己現在的身體不好。
是因為這兩天受了傷麼?
是有些托大了,從去取妖華袍那一夜,身體就受損,一直到他偷偷摸摸離開輝月那裏的時候,都沒有好起來過。
「真是麻煩你了。」飛天有點不太自在,還是感激地沖慕原笑笑。身體雖然無力,但那種刀剮似的劇痛沒有再襲來。
「說這麼多……」慕原有點不好意思的抓抓頭髮,拿了床邊的衣服給他:「身量差不多,先穿我的吧。我去給你弄點藥吃吃。」
飛天看他出門去了,才慢慢地把那套衣服穿上。身上軟得甚至沒力氣下床,靠在那裏喘了好一會兒氣。
慕原端著藥進來,嘴裏嘖了一聲,兩步走到床前:「喂,你這什麼人啊!剛好一點兒就亂動。快躺好。」
一邊不由分說把他按倒,端起藥來就是硬灌的架式。
飛天哭笑不得。
那藥燙得要命,小口小口的喝了,舌頭燙得麻麻的,根本也沒嘗出是什麼味兒來。
「你幹麼大晚上也跑水底下去?難不成也是泡水去的?」慕原把藥碗收回去,拿了一塊布粗魯地替他擦擦嘴。
飛天愣了一下,慕原看看他,又說:「你在帝都哪里落腳的?有朋友沒有?要不我去替你送個信,省得你朋友回去找不著你要惦記。」
飛天想了想說:「我在這裏沒什麼落腳的地方,身上也沒有錢了……本來覺得可以從水路一直回隱龍去,現在看樣子是不行。你幫我送信給一個人,幫我收拾點盤纏和衣服。」
慕原答應著,飛天便把平舟的名字說了。
慕原咋咋舌:「倒看不出你有那麼厲害的朋友,那我可去了。家裏沒什麼人,剛才那藥裏有點醉珊瑚,你多睡會兒,回來我給你弄吃的。」
飛天點頭,輕輕一笑。
在帝都這樣冷漠的城市遇到同族,一樣熱情直率不藏私,讓人覺得心裏暖暖的。
果然慕原出去了,飛天便覺得昏昏欲睡。他躺了下來,不多時便陷入沉眠中。

微冷的風吹在臉上,飛天慢慢睜開眼睛。
屋裏有些昏暗,寂靜無聲。
隱隱覺得哪里不太對,可是又不知道是什麼地方。
被褥碰到光裸的肌膚,有些粗糙有些溫暖。
無力的身體蜷了一下,弓著腰縮著手腳。飛天疑惑不解,連轉個身的力氣都沒有了麼?
光裸的手臂觸到了溫熱而光滑的肌膚,不屬於自己的肌膚,是他人的觸感。
飛天驚得向後猛縮了一下,一隻手握上來輕輕挽住他的肩膀:「醒了?」
心像是猛地飛起來又摔下去,失聲道:「平舟?」
平舟輕輕嗯了一聲,手臂繞過來環抱著他:「身上怎麼樣?好些了麼?」
飛天一時懵了,說:「沒什麼要緊。」話說完了才徹底清醒。
他不著寸縷和裸著身子的平舟躺在棉衾裏面,這是怎麼一回事?
「飛天,」平舟完全清楚他心中所想,面龐挨得極近,兩個人枕在一個枕頭上,呼吸吹在一處:「慕原來找過我,這是我在帝都的別館,慕原那裏是臨時落腳,沒辦法好好照顧你。你一直在受傷沒有調養過,身體太虛弱,我渡了些靈真力給你,現在覺得好些了麼?」
渡真力……也不用脫衣服吧?飛天覺得喉嚨發幹,臉上肯定通紅,身體發燙,手腳都不知道該怎麼擺放:「有、有勞你了。」
「和我不用客氣。」平舟的唇輕輕落在嘴角,溫柔而憐惜的一下輕吻:「讓你吃了這麼多苦,我真的很後悔……」
飛天試著向後退,可是背脊已經貼到了牆上,平舟睡在床的外側,像是沒發現他的退卻,反而更向床裏挨過來:「還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沒、沒有。」飛天咽口口水,懷疑平舟再靠近他一定會燒到頭頂冒煙:「就是沒力氣,那個,」猶豫了一下,聲音很小:「我的衣服……」
下面的句子被輕柔的堵了回去。
平舟的唇與他的纏綿交濡,細滑的舌輕輕舔弄吮舐,帶著深深的憐惜與無限溫存。
「唔……」喉嚨深處因為驚嚇和無措而發出的細細的哀鳴,手抵在兩人緊貼的身體之間,驚覺他心跳的急切和自己心跳的紊亂。
平舟的手托在他的頸後,身子覆了上來。
終於稍離的唇齒,氣息纏綿間的低語,飛天聽得似是而非。
「你曾經說過,要我為你成年……有沒有忘記?」
忘記?
怎麼可能忘記。
鼓起最大的勇氣說了那一句話,像是風卷碎浪在礁石上撞個了粉身碎骨。
撞碎的,也不僅僅是勇氣和面子吧?
「我早就後悔了……說完那句話之後就後悔了……如果時光可能倒流回去,我一定會說完全不同的一句回答……」
平舟分開他的雙腿,細密的吻在身體上不停的灑落蔓延。
軟垂的欲望被有力而溫柔的手握住,飛天的身體彈了一下,又因為無力而落回。
「如果時光能倒流,我會對你說……」
飛天沒有退縮的餘地。
莫名的覺得心酸。
為什麼還要這樣說?這樣做?趁他無還手之力的時候這樣的親近?
「飛天,不要拒絕我,好麼?如果不是你現在沒有體力,我也願意讓你……」
「不是的,平舟……」努力找回自己的聲音:「不是的。從前是我的莽撞,其實我們是很好的朋友……」
「我不想,只做遠望你的朋友。」這一句話異常清晰:「看著你被欺騙傷害,一次又一次的自我放棄……我常常會想,如果一開始我握住了你那時候伸出來的手,你的人生一定會不同。
「最起碼,我會一直張開手臂,盡我所能的保護你。奔雷也好,行雲也好,輝月也好,就算擋不住他們靠近,也可以為你遮住一大半的傷害……我很後悔……讓時間倒回去,好不好?」
讓時間倒回去?
不可能的,那是不可能辦到的事情。
時光是最最不可逆回的東西。
傷害總會被時光撫平,但卻不可能回到時光的另一端去抹消一切。
「平舟,停……停下來,我不想這樣。」在他的溫柔中,咬著牙說出來。
沒有了奔雷,沒有了行雲,輝月不再是過去的輝月。唯一可以安慰目己的,就是平舟還是過去的平舟。
一個相互扶持,相互信賴的朋友。
沒有猜忌,沒有迷情,沒有嫉妒獨佔傷害背離……
「對不起,飛天,趁人之危我也要做到最後。」他最後說的一句話是這個。
然後他的唇密密吻住他所有的抗拒。
雖然一樣是被壓在身下進入,但是並不痛苦。
並沒有那樣被折辱被撕裂的痛苦。
他一直是溫柔似水,即使是進入的瞬間,也一樣體貼。
為什麼?
為什麼呢?
最後一個朋友也失去了。
為什麼明明這樣溫柔和體貼,還是罔顧他的意願?
為什麼?
呼吸變得破碎短促,沒有辦法思考,雙臂繞上去抱住他的肩背,在不停被進入的顫抖中,像是溺水的人抱住了浮木不肯鬆手。

「累了?」溫柔的聲音說:「你出了一身的汗……都是我不對。」
無力的搖了搖頭,被他抱進溫水中,輕柔的洗滌身體,上藥,按摩。
除了一開始態度強硬的佔有,平舟一直這樣溫柔似和風。
偌大的臥房只有他們,寧靜而溫暖。
清香的熱湯遞到唇邊,飛天張口喝了。
「好些了麼?」
點了點頭,飛天一直沒有出聲。
不能面對這個轉變。
該說什麼?
對這個長久以來在心中一直佔有微妙位置的人,今天徹底打翻了過去的關係。
「即使在心裏討厭我,我也要一直陪在你身邊。」平舟的手輕柔掬起他銀白的頭髮,目光中愛憐橫溢:「你的身體很虛弱,不好好的調養不行。」
又不是風一吹就倒的女人,也不是易碎的琉璃,不用這樣小心翼翼的看護也不會有事。
現在的虛弱只是暫時的,等他的身體好些……
還是回到隱龍去吧。
白江,紫海,藍天,青山。
那裏才是他的家,是他應該停留的地方。
帝都的一切,跟他不再有任何關係。
「請你……」飛天疲倦的說:「幫個忙。」
平舟眼睛裏似乎亮了一下,有些欣悅的神色:「想要做什麼?」
「把慕原找來,我有事想問他。」他平靜地說。
平舟嗯了一聲,道:「慕原把你帶到這裏來之後,有事離城了。這樣,我請人在他的住處等候,他一回來立刻請他來見你。」
飛天點點頭,臉轉向一邊,眼睛微微合上,疲倦像潮水一樣湧上來。
平舟湊過來在他額上輕輕一吻,柔聲說:「睡吧。」

「慕原還沒有回來?」飛天似乎已經失去了耐性。
雨季已經過去了,那些漲水的河道、湖泊的水位又會漸漸的回落。他想儘快回到隱龍的念頭,也隨之而變成了失望。
慕原一直沒有回來,他也一直不知道身體何時可以恢復到自由變身的狀態,沒有辦法以龍身回去,慢慢上路的話,得走小半年的路程。
有些煩躁。
平舟的溫柔讓人無所適從。
早就知道他的為人處事是什麼樣,可是沒有猜到過他對情人會是什麼樣子。
體貼得無微不至,比他所能想到的溫柔周到還要多得多。
可是心裏卻覺得煩躁不堪。
怎麼變成了這樣?
平舟和他們不是朋友麼?
身體為什麼一直好不起來?儘管平舟每天都準備極好的補品,他也都一直認命的把那些湯湯水水咽下肚,可是他的身體還是一直沒有起色。
他明明沒那麼虛弱。
只是一些小傷,沒可能這麼久還不好。
卻找不到人可以問個明白。
慕原分明是知道,但是沒有來得及說就離開了。
平舟的樣子好像並不覺得他的身體不能恢復是什麼要緊的事,只是每天必不可少的湯藥,一盞一盞花樣翻番,名目繁多。
每到心煩意亂不想忍耐的時候,他那張微笑的臉龐就會出現,軟語溫存,體貼入微。
什麼叫抬手不打笑臉人。
總是被他三哄兩哄,乖乖喝了藥,然後再如他所說,休養。
「我身體已經好了。」飛天推開那湯碗:「不用喝這些古怪東西。」
「只是一些草藥,清熱去火,你傷好了之後體質還虛,多喝一些湯總沒有壞處。」平舟耐心坐在身邊,穩穩端著藥碗。
「可也沒好處。我到現在還是提不起真力,這些藥根本沒有用處!」口氣不由得重了:「天知道你到底給我吃的什麼?我不吃這藥說不定早就好了!」
平舟的手顫了一下,藥碗平平的放在了床旁的案幾上。
「飛天,慕原一直沒有回來過,我加派了人手也一直沒有找到他,你再等幾天……這藥,你不想吃,就不吃。」他語氣低柔:「為什麼你會這樣想?無論我做什麼也只是想要你好,你不信我,不要緊,但是你不能和自己的身體作對。」
那種沉穩似水的口氣,總讓他覺得自己像是無理取鬧的小孩子。
明明是煩悶著,還是先服軟:「對不起,我不是……」
「我知道你是有些煩悶,」他截住話頭:「不過,病去如抽絲這話你也知道的,身體一直虧著不調養,等到一起發作起來就難以收拾。這些湯藥都是我親自準備的,你不放心旁人,難道不放心我?」
飛天在那樣無可抵擋的溫柔裏,還是把湯藥喝了下去,甚至不敢剩下一星半點。
平舟那樣溫柔裏帶著微微傷痛的眼神,讓他不知不覺就丟盔去甲,潰不成軍。
「輝月一直……」飛天有些困難的說:「不知道我在這裏吧?」
平舟輕輕揉了一把他頂心的頭髮,那銀色的柔軟在掌心輕輕摩挲,微癢而柔滑,帶著淡淡的涼潤。
「沒有。他近來十分的忙,而且他一直認為你回了隱龍。」平舟不動聲色把他半抱在懷中:「擔心他找你麻煩?」
說不來心中亂紛紛的究竟是想怎麼樣,也沒發覺被抱住的姿勢十足曖昧,因為平舟下一句話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昨天得到消息,說是找到慕原的行蹤,請他儘快折返帝都。」
飛天眼睛一亮:「是麼?什麼時候能到?」
平舟微笑著說:「看你高興的樣子。大約明後天就到了,他一到,立刻請他來見你好不好?」
飛天眨眨眼,覺得自己的樣子實在是急不可待,不大好意思地笑了笑:「嗯,太麻煩他不好意思,總要他休息一下再說吧。」
平舟替他順一順頭髮,柔聲說:「我也是心急,如果他能有方法讓你更快好起來,我也希望他早些回來。」
飛天點了點頭:「這些天麻煩你。」
平舟聲音頓了一頓:「你跟我這樣見外?若是你只想回隱龍,我陪你回去也是一樣。」
飛天怔怔地看著窗子外面,已經是初夏了,綠蔭濃郁。
「平舟,在我心裏一直都是有一個信念的。一個人心裏,只會有一個愛人,不可能同時喜歡上好幾個。」
平舟輕輕嗯了一聲,面頰貼著他的頭髮沒有說話。
「我愛的人是行雲,一直一直都是。可是,輝月說的話,讓我覺得,好像我對愛情,並沒有那麼堅貞,最起碼,沒有行雲對我那樣。
「我討厭這樣的自己,害怕輝月,想念行雲。」飛天慢慢轉過臉:「可是,卻想不清楚,你在我心中的位置。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最信賴的人,在慕原那裏醒過來,那麼無助,只想得到可以找你。但是,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他注視著平舟的眼睛,慢慢的又問了一次:「為什麼,要這樣對我?連最後一個朋友,也沒有了。想到你的時候,心裏變得很茫亂,不知道如何是好。為什麼?」
為什麼?
平舟抱著他的手緊了一緊:「飛天。」
「我只想要一個好朋友,這一點要求並不過分啊。」他有些茫然,定定的望著平舟:「為什麼
最後這麼一點要求,也不行?」
平舟只是抱緊他,聲音很輕:「飛天,我想保護你。你只要知道這一點,我會盡我所能的保護你。」
「可是,我們不相愛,不該像現在這樣……」
飛天喃喃自語,再好的脾氣和涵養,也在纏綿病榻的時候消磨得差不多,現在的他像一個無助的孩子。
「為什麼要勉強我?我也可以保護自己!」
他推開平舟,拒絕他的擁抱:「我不需要你,你也不要再靠近我。」
平舟有些無奈的看著他,握住他的手並沒有放開:「等你的身體好轉,我一定儘快送你離開,你想去哪里都可以,只要你平平安安。」
看著他的眼睛,飛天看到他眼瞳中映出的自己。
蒼白若紙,發如落雪。
這樣的自己,確實……沒有說獨立的資格。
討厭這樣無能為力的自己。
沒有能力留住行雲,沒有辦法抵抗輝月。
平舟沒有如輝月一樣強迫,面對他的時候,也不像面對行雲時一樣有無奈的情愫。
討厭這樣懦弱的自己。
飛天討厭這樣無能為力的自己。
身體不能復原是一半原因,另一半,是內心對自己性格的唾棄。
說了要放手,讓行雲快樂生活,卻還總是念念不忘。
雖然早已經長大成人,獨立生存生活,可是看到輝月的時候,那種本能的敬畏……總是揮之不去。
也許是少年時輝月太尊貴威嚴,留在心中的影像實在太深刻鮮明不能改變吧。
可是平舟……
看到平舟的時候,心裏總是平靜安詳的。
可是從那一夜之後……
心裏抑制不住總會萌生怨忿,這個人讓他放心的信賴依靠,可這個人也把那份全然信賴的依靠給毀掉了。
「飛天,若是你覺得被我……是一種屈辱,那麼,等你身體好轉了,你想對我做什麼可以。」他的聲音輕柔像是在誘哄孩子:「想做什麼都可以,只要你覺得開心。」
不是!
心頭的惱怒更盛:「我不是因為這個!」
才不是因為這些……這些什麼折辱不折辱的不相干的事情。
又羞又惱,臉上燙熱起來:「你出去。」
討厭這樣優柔寡斷的自己,討厭這樣茫然不知道方向的自己。
飛天把頭埋進枕頭裏。
連站立一會兒都覺得吃力,以往那笑睨風雲的自己哪里去了!心裏想的什麼完全表達不出來。不知道該怎麼樣才能讓平舟明白自己究竟是……
可就算是明白了又怎麼樣,難道能當過去的事情沒有發生過麼?
平舟雖然起身出去,卻在房門口停了下來,輕輕又說了一次:「飛天,我只想保護你。」
你想,他想……有誰管他自己在想什麼?想要的是什麼?
他並不想要什麼保護。
輝月似乎也曾經說過同樣的話,現在話沒有變,說話的人卻換了一個。

天色暗下來,晚餐用過了,跟著還是捧上來一大盆湯藥。
飛天嘴角有些抽搐,強撐著噁心把湯藥喝下去,漱口洗臉更衣上床。
朦朧欲睡的時分,身邊床褥向下輕輕一陷。飛天半睡半醒還是明白過來,是平舟。
這些天的晚間他總是……雖然只是同榻而眠,平舟也只是為了隨時為他運氣調養,可就是彆扭。
平舟的手輕輕環抱住他,靈力從胸口透體而入。
飛天輕輕蜷縮了一下,可是身體本能地去汲取那源源不絕的暖流。
平舟輕吻他的面頰,頭髮。動作中滿滿的憐惜,並不會讓人覺得狎昵猥褻。
可是飛天就是不自在。
好在平舟也發覺他總為這個難堪,屋裏昏暗並不燃燈。
否則飛天恐怕會縮到把自己變成一個團兒為止。
歷史閒談區大家來閒談~敬各類文盲!ccccc/see等...什麼的,都是沒有意義回覆,還有千篇一律的謝謝分享,所有回這些白癡回覆的,各版主會全刪+扣分~maybe你們希望被禁止看文~違規者殺無赦!

TOP

 47 12345
發新話題

當前時區 GMT+8, 現在時間是 2025-3-8 03:32

Powered by Discuz! 6.0.0Licensed © 2001-2014 Comsenz Inc.
頁面執行時間 0.051114 秒, 數據庫查詢 6 次, Gzip 啟用
清除 Cookies - 聯繫我們 - ☆夜玥論壇ק - Archiver - WAP
論壇聲明
本站提供網上自由討論之用,所有個人言論並不代表本站立場,並與本站無關,本站不會對其內容負上任何責任。
假若內容有涉及侵權,請立即聯絡我們,我們將立刻從網站上刪除,並向所有持版權者致最深切的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