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遲慕渾渾噩噩的回到自己的小屋時,小四不在,兩張小床空著。
同一天被一個男人親了,然後甩了,讓人無法接受——關鍵是自己也是男人!
酒未完全醒。這幾日一直勞頓,沒有好好靜養,之前救李子魚時受的傷也未好完。想到假青衣那個居高臨下的眼神,遲慕喉頭一熱,一口血就吐出來。
扶著斷了腿的破桌子,遲慕緩緩做到床上,和衣躺下,閉上眼睛。
立即沉沉睡去,妄想長睡不起。
早上還是被人搖起來了。
感覺到熱熱的毛巾敷在臉上,遲慕呻吟一聲,睜開眼睛,看到小四的大餅臉。
“天還沒亮,起來做什麼?”遲慕咕噥一聲,拂去毛巾翻身再睡。
“我搖你半天了。你不是還要陪主子去文會麼,起來準備了!喏,給你毛巾醒醒酒——”
文會一共三天,第一天是女流的群芳冠,算是熱身賽,第二天方才是正式的江南才俊比試文章,第三天是皇上賞賜。皇上要對文會上奪魁的才子予以適當的賞賜,或是賜筆,或是賜佛手,算是以文興國的體現。今天該是正是比賽了。
想到李子魚,遲慕閉上本來睜開的眼睛,再咕噥一聲:“主子有人陪了,不需要我了。”
話沒說完,被子已經被掀開,冷風吹得遲慕身上一陣激靈,暗罵靠,小四你這個沒愛心的!心裡還沒罵完,思維就嗡的停止了。
因為小四說:“主子昨天晚上過來交代了,你今天一早隨他去。缺一個人服侍清逸公子。”
清逸公子?遲慕冷笑一聲,青衣就青衣,我才不會叫這麼清逸這麼肉麻的名字!
渾渾噩噩出門,看到門外破天荒的放著幾個完好無損的新木桶,其中一個蓋子打開,裡面盛著澄亮澄亮的水。想以前的水桶都破了至少三個以上的缺口,遂大喜。舀了一瓢水洗手,剛洗完就看見小四心痛得捶胸頓足:這可是主子昨天連夜送來的好酒啊,就被你洗手了!!!
遲慕這才覺得手上酒香撲鼻。
原來他還記得那十桶酒啊。
小四又說:“主子說,這十桶酒是給你補償的。昨天他做了不該做的事情,叫你別放在心上。”
說要收做男寵,吻了人,吻完扔地上,再去找其他男人,最後補償的就是一堆酒……
遲慕笑著和小四點點頭,心裡只覺得碎成千萬片。
李子魚,算你狠!
清晨,青色馬車在晨霧裡疾馳。
趕車人是遲慕,後面坐的是李子魚和青衣。青衣還是那身青色衣衫,面紗已經取了,面若桃花,神情卻有些倦怠。李子魚還是那麼英俊瀟灑,換了一身紫色衣袍,顯出幾分貴氣。
李子魚對青衣百般體貼。
“早上霧氣重,要不要披件衣服?”
青衣別過頭去不語。
“不舒服?我給你暖暖手。”說著不由分說拿起青衣露在外面的手捂在自己手中。
遲慕在前面持著韁繩,早上天氣涼,手已經凍得麻木。李子魚手裡握著的,卻是另一個青衣的手。
“趕車的人叫遲慕吧?讓他把車趕慢點,車太搖晃了受不了。昨天太累了。”青衣終於發話了,聲音和昨天一樣冷淡。
李子魚說:“遲慕,把車放慢一點。”
又對青衣說:“對不起,昨天晚上累著你了。”
遲慕回頭,深深的看了主子一眼,把韁繩放緩了一點。
“他就是你說送來服侍我的人?還不錯。”青衣倦怠的靠在車窗邊,懶懶的說:“把你身上的衣服脫下來,我冷。”
遲慕又回頭看了一眼李子魚。
李子魚沉吟了一下:“遲慕,把衣服脫下來。”
遲慕一咬牙,脫下衣服遞過去,低眼說:“蔽體寒衣,承蒙清逸公子看得起。”然後打了個噴嚏。
青衣接過衣服,抖了抖,並沒有披在身上,卻裹在腳上。
遲慕再次回頭看李子魚,李子魚面無表情,寬大的手掌還是牢牢握住青衣的手。
在遲慕走後,李子魚連續三屆文會奪魁。之後便不在參與文會,而是以白王的身份做歷屆文會的評判官。這次也一樣。
今天是文會最正式的一天。張府凹進去的窗格、廊下的轉角處,石石椅上都擺著精緻的器皿,盛著稀有水果、琥珀美酒、山珍野味等。人們卻不為四處的美食流連,都整齊的聚集在宰相府正廳。
紅色的地毯從進門一直鋪到氣派的正廳,盡頭是白王的寶座。李子魚的左邊是護國將軍趙秋墨的椅子,右邊是宰相張知正的椅子。
只是今天兩把椅子中間加了第三把椅子,和白王的寶座並排,坐著一個眼若明星的美少年,人們叫“清逸公子”的人。
大廳裡一掃昨日宴會上的頹廢奢靡,整整齊齊的擺著兩百套桌椅,上面筆墨紙硯一應俱全。
題目是由白王從一個象牙盒子裡抽籤。
廳外鳴金,考試開始。
遲慕覺得無聊,便遊蕩到大廳外面,找了一個回廊坐下,取了廊邊的酒小酌。不知道喝了多少,只覺得臉色紅潤,熏風漸起。
忽然聽到有人在身後笑的促狹:“這就是所謂借酒消愁愁更愁?”
一回頭,看到趙秋墨端著酒杯笑得燦爛無比:“小慕慕,要不要我陪你?”
“你不是要去文會嗎,一群人等著你做評論官的。”遲慕看著趙秋墨笑得欠扁的臉,沒好氣的回答:“不要叫我小慕慕,太沒品味了。”
“不覺得小慕慕和小墨墨很配嗎?”趙秋墨笑得更加燦爛了。
遲慕直接無視掉這個問題:“那個青衣是誰?”
趙秋墨無所謂的一聳肩:“誰知道?他處處可以模仿你,其實模仿得一點不像,只能騙子魚那個死腦筋。再說你現在不是青衣了,你管那個青衣是誰?不如跟我走算了。”
“你怎麼還不回邊疆去。”遲慕哀傷的感歎。
“小別勝新婚,這麼快就想和我小別了?”趙秋墨修長的手指有意無意的敲打著酒杯,笑得意味深長。
遲慕頭一扭:“眼不見心不煩。”
忽然對面氣喘吁吁跑來一個小廝,先對趙秋墨恭敬的施了一禮,臉對著遲慕時卻兇神惡煞,變臉比變天快:“白王要你過去服侍清逸公子,你倒在這裡偷懶!還不快去!”
遲慕聳聳肩,歎口氣向大廳走去,趙秋墨一把拉住遲慕的衣袖:“我是要回南疆,你不多陪我會兒?”
趙秋墨拉著他的衣袖不放手,一小片光斑停留在他的手上,撲朔迷離。
遲慕沒掙脫,也沒回頭。
最後趙秋墨怏怏放手。
遲慕回到大廳。
回到大廳後一看,氣得吐血——那個所謂的清逸公子哪裡需要人服侍!整個大廳裡鴉雀無聲,所有的文人都在奮筆疾書,一根針掉在地上都嚇得死只螞蟻。
清逸公子倚在李子魚懷裡,一幅愛理不理的神情。李子魚正拿著一個黃的透亮的杏脯哄他吃。兩人甜甜蜜蜜,和整個大廳肅穆氛圍格格不入。
宰相張知正在一旁黑著一張臉。
看到遲慕,青衣不冷不熱的推開李子魚,聲音纖細得像絲簧,悅耳動聽:“遲慕,你過來給我捶捶腿。你不是想做白王的男寵麼,長得這麼醜,不會學點捶腿呀揉肩的技藝怎麼成?”
聽到自己的聲音可以說出如此惡毒的話,遲慕覺得有人用刀尖在他心上刻字。
“遲慕,怎麼了?過來。”見遲慕站著沒動,青衣又說。
大廳裡有幾個奮筆疾書的人抬起頭看寶座上人的動靜。
遲慕轉頭,用祈求的目光看李子魚。
死魚,這是我最後一次相信你,叫他閉嘴!這是最後一次……不然老子不管那麼多,跳上去掐死你和那個賤人……
我昨天怎麼會心跳,我怎麼會喜歡你——老子真是鬼迷心竅了!
李子魚看了看青衣,依舊面無表情:“遲慕,你——”
話聲未落,一句懶洋洋的聲音插進來:“小魚啊,本將軍腿也疼了,借你的人給我捶捶如何?”
趙秋墨又轉向青衣:“喲,好久不見!故人啊。好端端的名字取個‘清逸’做什麼?”
青衣不搭話,哼了一聲,把頭扭向一邊。
“你怎麼現在才來,題目命好,眾人都寫了好長一陣子了。”李子魚看著趙秋墨,不緊不慢的問。
“我來幹嘛,看你們兩個親熱啊?”趙秋墨不客氣的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擺了個舒服的姿勢:“小慕慕,過來給本將軍捶腿。”
又轉向李子魚:“懷中美人的腿不會自己代勞捶麼,不怕被別人吃豆腐嗎?”
遲慕站在原地,猶豫。抬頭正碰上趙秋墨高高揚起的眉毛,似乎在問:“你是給他捶,還是給我捶?自己選擇。”
第十七章
遲慕站在原地,猶豫。抬頭正碰上趙秋墨高高揚起的眉毛,似乎在問:“你是給他捶,還是給我捶?自己選擇。”
遲慕環視大廳一圈,又落到青衣的臉上。最後一咬牙,慢騰騰的向趙秋墨方向挪過去,半跪在趙秋墨膝旁。抬頭正趙秋墨小人得志的笑容,還挪挪屁股擺了個特別舒服的姿勢。
“小慕慕,這邊,再過去一點,恩對了,就是這裡……使勁……唉喲!美人手下留情啊……”
“小慕慕,捶腿就捶腿,別往那邊看。你看得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
“小慕慕,你也坐到我腿上來好不好。你坐到我腿上,正好方便給我捏捏肩膀……哎喲捶就捶你別掐我……”
遲慕忍無可忍,用力往趙秋墨大腿上一掐,成功的看見護國大將軍強忍住呲牙咧嘴維護形象的怪表情。眼睛又不由自主的向李子魚那邊看去。
白王的寶座離左邊護國大將軍的位置就三米之隔,不算遠。青衣已經坐在李子魚的腿上,半推半就的喝一碗銀耳羹。堂堂白王竟然和遲慕一樣,在給人捶腿——而且臉上都是寵溺的表情。
“吃醋了?”趙秋墨附在遲慕耳邊笑,氣息溫熱。
“怎麼可能。”遲慕瞪了他一眼:“老子對男人怎麼可能有興趣。”
趙秋墨若有所思的沉吟了一下,側身李子魚開口:“子魚,你家男寵說他對男人沒有興趣……”
遲慕用力往他腿上一掐,趙秋墨疼得嘴一咧,表情卻還基本維持正常,低聲道:“你又不喜歡他,我說的又是事實,掐什麼……”
“哦,誤會了。昨天起他就不再是白王的男寵了。”搭話的人是青衣。妖媚的往這邊一瞟,可以勾魂。
聽到“對男人不感興趣”時,遲慕隱約看到李子魚臉繃緊了一下,又瞬間回復之前的輕鬆。他不看遲慕,寵溺的用指尖撥過青衣的下巴,笑得如沐春風,仿佛剛才那瞬間的表情是個幻覺。
“對了,清逸公子,說起來我還是護國大將軍。”趙秋墨看著假青衣笑得戲虐:“在座的這麼多人不知道你是誰,可我知道。我還知道七年前的那件事情。你不怕被我把你逮了去?”
說起來遲慕一直蒙著青色面紗,誰也沒見過他的真面目。這個冒牌青衣取了面紗,把名字改成“清逸”公然出現在大庭廣眾之下,一時也不會被認出是誰。人們只道白王有了新的寵臣,誰知道那人是青衣,而且還是個冒牌。
“縱然是護國大將軍,也不敢在白王手下抓人吧。”青衣燦然一笑,媚眼如絲。
“是啊。”李子魚風輕雲淡的一提。
趙秋墨不置可否的點點頭,低頭:“哎,小慕慕,接著捶腿啊,停下來做什麼?我和清逸公子聊天,你聽什麼。”
遲慕這才發現,自己手不知不覺停了,光顧聽趙秋墨和青衣的對話。
明明想要完全捨棄“青衣”這個身份,為什麼看到這個身份被別人所冒用時,心裡會這麼難過?難道是看到美人主子抱著其他男人,笑得溫柔又寵溺?
“看到小魚寵著別人,你不高興了?”趙秋墨又低頭再遲慕耳邊笑得曖昧:“他有他的美人,你有你的帥哥——別想他了,好好給我捶腿,我也寵你。”
“想得美。今天非把你腿捶腫不可。”遲慕咬牙切齒。
“你知道麼,剛才小魚往我們這邊看過來了。”
遲慕立馬回頭,李子魚正低頭剝一個荔枝,眼睛專心的看著盤子。
“他剛才確實向我們這邊看過來了。不過小魚的定力好,我實在佩服。小慕慕,你又發呆了,在想什麼?”
“在想朝廷為什麼這麼腐敗。白王可以在文會的考場上尋歡作樂,護國大將軍找小廝捶腿。”
“啊,對了,我記得你一直不喜歡文會——要是我當皇帝,我會把文會取消的。”
遲慕只覺得臨頭一盆冷水澆下,頓時清醒不少,壓低聲音:“你說什麼——你當皇帝?”
“你不必知道這麼多,你看誰來了?”趙秋墨微笑著指著門外。
遲慕只覺得四周是刷刷的風聲。宰相張知正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出現在大廳門口,身後恭恭敬敬的站著剛剛還在奮筆疾書的江南才子。
大廳裡幾百人刷的動起來,只看得到衣袍帶風,在空起來劃出壯觀的弧線。又齊刷刷的跪拜下去。
幾百號人忽然全體伏到地上,安安靜靜,景象詭異。
大廳敞開的大門口,斜斜的站著一個人。逆光,看不清相貌,身材頎長。
只是站在那裡,就有壓迫感。
趙秋墨手在遲慕肩上一壓,遲慕腿一顫,也跟著跪下。
大廳裡的人又齊聲吟唱:“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待眾人朝拜完畢後,李子魚再一甩衣袍,優雅的跪下:“臣李子魚,參見皇上。”
誰都不覺得白王這一跪屈尊。只覺得他下跪那刹那白衣翻飛,清雅俊美,風姿卓越,把一廳文人雅士看呆了。那些黑壓壓的低著的頭通通冒著被砍下來的危險用眼角往李子魚這邊瞟。
趙秋墨隨即跪下,聲音舒緩:“臣趙秋墨,參見皇上。”
門口的人又往廳內邁了一步,拿眼睛往大廳內緩緩掃過,在遲慕身邊停留了幾秒。遲慕避過他的目光,只覺得渾身發抖,臉色煞白。
原來,他就是當朝皇帝——李琛,自己最不願意見到的人。
李琛。遲慕最不願意見到的人。
李琛發話了,聲音沒有皇帝的威嚴,卻又幾分頑劣性:“白王請起。趙將軍請起。看你們這又是美酒又是佳人的,懷裡抱一個,腳邊跪一個,怎麼不叫我來啊。”
李子魚笑道:“子魚自有更好的人選進宮裡。”
說話間李琛已經走到廳內,站在李子魚面前,遲慕看清了他的臉。
朱唇丹目,面如冠玉。舉止透著幾分玩世不恭,幾分陰鬱,幾分皇家貴氣,和幾分嬌慣。初創江山的帝王有霸氣,但這種帝王之氣幾代傳下來之後,已經不復存在。但凡深宮太監養大的皇子都嬌生慣養,然後在權利傾壓中踏著兄弟的血即位,即位後無所約束,肆意妄為。
江南的此代帝王就是如此,所以氣質如此。
“子魚真是越來越出眾了。啊,對了”,李琛笑得很舒爽:“朕今天來找你要一個人。哦對了,眾愛卿請起——”
像是忽然想起身邊還趴著一群人,李琛一抬手,終於讓那些被忽略的人站起來了。
“說來,臣正有一個想帶給皇上看。”李子魚也笑得恭順溫良。
“哦?這麼巧。”李琛看著自己未來的繼承者,笑意漸濃:“朕要的人你恐怕不願意給——朕要現在你身邊、那個叫‘清逸公子’的人。朕有確切的消息說他就是青衣。”
青衣的臉色瞬間雪白,伸手緊緊拽住李子魚的衣袖——再怎麼算計也沒算計到皇上會來,討七年前青衣殺的那三十條人命。
“子魚,知道私藏欽犯是什麼罪麼?”李琛問的舒暢。
能有藉口在恭親王,王妃活著的時候逮住把柄除掉白王對皇上來說是件快意的事情。免得恭親王死了,自己手中沒有壓制李子魚的牌了,反過來受制於人。畢竟自己至今膝下無人,按規矩繼承人還是這個礙事的堂弟。
遲慕看著李子魚。
李子魚笑容不變,伸手把青衣往自己懷裡一攬。
“臣想給皇上看的人,也正是這個青衣。”
假青衣瞬間面如土色,張口欲辯解,竟然發不出一個字。從遲慕這個角度看到,李子魚的修長的手指在青衣的啞穴上飛速點了點。
“臣和青衣也是故人,故能通過聲音體型相認。青衣殺了臣的恩師和三十個情同手足的同學,實在是讓臣恨之入骨。前幾日竟然遇到這個逆賊,於是好言相勸,以美酒享樂相誘,把他軟禁在身邊。皇上也知道,青衣武功之高,心機之深,臣一刻不敢讓他離開身旁,正在尋思如何讓皇上知道逆賊已落網。正好皇上大駕,實在是上天相助。”
子魚一番話說面不改色,而懷中的青衣已經抖成糠了。
遲慕頓時明白這麼多年李子魚是怎麼駕馭朝中勾心鬥角的暗流的。
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翻臉比翻牌快。
青衣身子忽然一僵,從袖中飛出一把寒刀,直向李琛。
霎時四個黑衣影衛從不知哪裡出現,四道精光閃過,寒刀落在地上,哐當一聲。皇上出行自然不會不帶保鏢,只是他們藏在哪裡沒人知道。
出刀的那瞬間,李子魚把青衣往地上一貫,喝道:“大膽!”
白光閃過,白王的鑲著孔雀寶石的長劍已經貫穿他的胸膛,發出肉體被撕裂的聲音。血如流水,汩汩而出。
青衣唇色發紫,目光自李子魚轉到李琛,最後轉到趙秋墨,微微一笑:“你答應好我的,只……”
話聲未落,趙秋墨拔出青衣身體上那把寶劍,又重重插下去,精准的插在心臟上。
“逆賊欽犯的話多聽無異,請皇上移步店外,讓下人把這裡收拾了。”
“大膽青衣,竟然犯上。實在是死有餘辜。”李子魚歎了氣,隨著李琛、趙秋墨出大廳了。留下一廳只會紙上談兵,沒見過死人的江南文人面如紙色。有暈血的當場暈了過去。
遲慕看到了青衣出刀的那一瞬。
除了李子魚本身,只有真正的青衣,天才的遲慕才看得清那個瞬間。
冷心墨蓮的第七階——縱物無心。
用強大的內力操縱對方行動,如同吸鐵石吸住鐵器,你的內力怎麼運轉,對方就做出相應的動作。
遲慕感覺到了隱藏在祥和大廳內自李子魚身上流瀉出來的岌岌可危的內力,強大而危險。然後他看到李子魚的左手中指和大拇指扣在一起,做了一個彈東西的手勢。之後一瞬,假青衣就飛出袖中的飛刀。
遲慕甚至懷疑冒牌青衣是否知道自己袖中藏著一把刀。
同時遲慕也懷疑,李子魚是否知道青衣不是青衣。或者是他在性命和青衣之間,選擇了前者。
第十八章
假青衣鮮血淋漓的倒在地上。粉面桃花,死不瞑目,景象離奇詭異。活著是美人,死了不過是好看的破爛布娃娃,在微暖的空氣裡腐敗。
李子魚和趙秋墨瀟灑的跟著皇上離開宰相府的正廳,留下遲慕站在屍體面前。青衣的屍體被下人隨便的裹了張破席子拋到府外,無人搭理。
遲慕給搬屍體的雜役幾錢銀子,收了假青衣的屍體,借了個板車把屍體運到青柳河邊,埋葬。
特地繞過大路,走了七拐八拐的小路,確定身後沒人了,遲慕才在河邊停下車。
手在屍體髮際線處摸索,仔細感覺,終於找到一處縫隙,順手一揭,一張人皮落下來。
又在屍體喉結住灌注真氣一按,一個小圓丸就從口中滾出來,還帶著血絲。
除去偽裝的屍體不再好看。一張平凡得混跡于人群中便認不出來的臉,微微發黃,現在剛開始有粉紅色屍斑。小眼睛,淡眉毛,稍微顯大的嘴,怎麼看也不是之前的冷美人。喉結很粗,如果沒有“肖音丸”恐怕聲音比街上吆喝收破爛的人聲音還粗。
遲慕歎了口氣,搖頭: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千面殺手”楊千便竟然不過如此。
主子功力太過高強讓他沒有一點還手之力,讓這個一流殺手生生被操縱行刺,然後一劍貫穿。
問題在於,誰派他來李子魚身邊的?他圖謀主子的什麼,地位?權勢?錢?抑或是性命?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小慕慕。”身後忽然傳來疏朗的聲音,是趙秋墨慣有的懶洋洋的語氣:“你在想這人是誰派到小魚身邊的,他為什麼來?”
猛然的發問讓遲慕身子一顫。是自己太過疏忽還是趙秋墨功力已經在自己瞭解範圍之外,自己竟然未能察覺。一回頭正撞入趙秋墨堅實的胸膛。
“美人投懷送抱啊。”趙秋墨順勢把遲慕一摟,笑得舒暢,一雙眼睛賊亮賊亮的:“你老是想著要壓你家美人主子,小心你才是下面那個。”
遲慕嘴唇一彎,手摸上趙秋墨胸上的天門穴:“你信不信我手指一顫,就讓你筋脈寸斷——放手。你不是和皇上一起出去了嗎?”
趙秋墨知道遲慕一向是說到做到,於是悻悻然放手:“我特地找了個藉口來看你。你還在為子魚擔心,所以特地調查這個人?”
“要你管!他冒充老子,老子當然要查了!”
“所謂死鴨子嘴硬,我今天就看到你的眼睛不停的往子魚那裡瞟——喂,你在做什麼?!”
“驗屍完了就把他埋起來,不然你以為。”遲慕已經拿起板車上的鋤頭擼起袖子挖坑。
“我以為你驗屍完了就直接拋屍。你果然還是太善良了,和子魚不一樣啊。”趙秋墨若有所思。
“子魚也很善良。”遲慕一邊護主一邊低頭挖地。
忽然覺得耳邊氣若遊絲。
趙秋墨附在遲慕耳邊,笑得曖昧:“近墨者黑,他跟我在一起這麼多年,能善良嗎?你覺得,子魚殺他時知不知道他是個冒牌貨?”
“他自然知道。”
“那他這幾天對你的冷淡是裝出來的嗎?”
遲慕想起早上李子魚讓他把衣服脫下來給假青衣包腳,想起李子魚對假青衣的萬般呵呵,頓時木然呆滯。
趙秋墨向遠處望瞭望,嘴角浮起一絲深笑,接過遲慕手中的鋤頭。
“做什麼?!”
“幫你挖坑埋人啊——別這樣防備的看著我,偶爾我也做點好事。”
遠處,李子魚勒馬。
從這個角度看,河岸垂柳,柳絲如眉,人如畫中。
遲慕和趙秋墨站在柳樹下,曖昧的靠得很攏。趙秋墨在挖土,遲慕在一邊看著,皺起眉毛指點著什麼。他們一起在埋冒牌青衣的屍體。
李子魚俊美的臉逐漸陰霾。
策馬揚鞭,轉身離去。
遲慕回到李府的第一件事是程管家說,白王要你回自己房間,有要事。
回到小破房,小四在缺了一個口的搪瓷碗裡吃飯,抬頭看見遲慕,滿眼驚異:“你、你怎麼回來了?!”
遲慕困惑的揚起眉毛。
“哢嚓”一聲,門鎖自外面鎖上了。房間不知何時換上了從外面鎖的鎖。
“遲慕啊,你到底怎麼惹主子了?主子今天派人來把門鎖、窗鎖全部換到外面,說要把你關在屋子裡不讓出去。”小四關切的問:“你沒事兒吧?”
遲慕搖頭。
這一關就是七天。每日小四正常出入,但如果遲慕的要出去,門口就會有黑衣侍衛拔劍相攔,沉默的搖頭。
這好比把一個飽人和一個三天沒吃飯的餓人放在一起。一邊是可以自由出入的小四,一邊是只能蹲在小破屋的小破床上發呆一日三餐要人送過來的遲慕,對比強烈。
李子魚一次都沒露面。
遲慕這七天呆在床上,每天都在想為什麼李子魚要軟禁他。
無果。
遲慕覺得自己很無辜啊,一個小雜役,主子殺人時一大廳人再加一個護國大將軍一個皇上,按道理說輪不到自己的事情啊。再說主子怎麼知道自己是他殺的了?
正是假青衣的身份可疑,需要順藤摸瓜的時候。遲慕已經有三層把握猜出他的來歷,卻被李子魚莫名其妙的軟禁。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
只是想起那個慘死人前的青衣和之前溫柔體貼的主子,有一點寒心。
不過既然是白王,必須有些手段。
七天之內,程管家只來過一次。
宣佈:從今天起,遲慕就是白王的男寵,待遇從妾,沒有白王命令,不能出房間。
小四上下打量遲慕,搖頭歎息,不知道主子在想什麼?你除了身材不錯骨架小點之外,哪點吸引主子啊?
夜深人靜,只聽得見旁邊破床上小四的呼嚕聲。
遲慕暗用掌力震碎木鎖,推開自己住的小破房的木窗戶,顫顫悠悠吱呀一聲響。遲慕貓一樣警覺的探身四下觀看,只有夜幕沉沉。
於是嘴角浮出一絲竊笑,手撐著窗臺縱身躍出。
腳剛著地,身體猛然僵直,脖子上架上一把冰涼的東西。
寒光如水,刀涼如夜。
見遲慕原地站住,身後的人便放下刀,恭敬的後退一步說:“主人說了,不許遲慕公子離開這裡一步。”
聽到“遲慕公子”四個字,遲慕苦笑。
一個淩空飛燕,腳尖輕點地避過刀鋒,掌風轉向,劈向後面那人下盤空隙。
寒光一閃,直取遲慕左肩。
遲慕避過刀鋒,直取對方昏穴。
幾個回合下來,對方有刀,遲慕空手,不利。
冷光如月迎面劈來,遲慕竟然不動,站住了。
刀在離他臉兩寸時停住了。
“公子好身手,為什麼不躲了?”對方聲音沉悶。
“你剛才那幾招都險險的避開了我的要害,看得出主子要你不要殺我。拿著刀不殺人,豈不是累贅——”
話聲未落,遲慕頑皮一笑,手直接捉住那人拿刀的手,點了幾個“止”穴。那人拿著至少七八斤重的大刀,一時躲閃不開,竟然就被制住了。
“夜涼,小心露水,不要著涼哦!”遲慕愉快的一轉身開溜,留下侍衛僵直的站在窗外。
忽然覺得衣帶被拉住了。
一個聲音冷冷的傳來:“你出去做什麼?”
回頭,看到李子魚衣冠整齊的站在自己身後,月光下英氣的臉色倦怠而蒼白,竟像一夜未睡守在遲慕窗外。遲慕看著心裡莫名有些憐惜。
“公子還沒問得睡呀?”遲慕問得一臉天真。
“你要去找趙秋墨?”李子魚筆直的站在夜色裡,白色衣衫在風裡颯颯做響,臉上陰沉,聲音沒有一點緩和的跡象。
“不是。”
忽然覺得風近,回過神之前李子魚已經到了遲慕跟前,扳起他的臉,聲音一字一句:“剛才你的身手我也見過了,你絕對不是一個普通雜役。我不會逼你說你是誰,在我說可以前,你不能走出這個房間,青衣。”
聽到“青衣”兩個字,遲慕身子猛然一顫。
“本王決定收你為男寵,自然會給你取一個名字。本王不管你是不是青衣,從今天起你就叫‘青衣’。”
“不過這個名字僅限於我們獨處的時候——比如說現在。”李子魚手指從遲慕的臉滑到鎖骨,聲音依舊慵懶陰鬱。
手輕巧的一點,遲慕的青灰色長衫就滑落到地上。
感覺到外衣落地的一瞬間,遲慕只覺得世界一片昏暗。
這算是美人投懷送抱麼?
的確,我是對主子有好感。但是老子還沒做好上男人的心理準備啊!
需要沐浴麼?主子多半很乾淨,但是自己很髒啊!被關了七天,洗澡都不痛快,主子不會嫌棄吧?
但是,這七天遲慕想通了一個事實——作為男寵,就要盡男寵的職責!
於是在李子魚的手有力的環住遲慕的腰時,遲慕低低的說了聲:“公子,聽說和男人做會有點痛的。請你忍耐。”
第十九章
遲慕低低的說了聲:“公子,聽說和男人做會有點痛的。請你忍耐。”
李子魚本來陰鬱的臉忽然抽搐了一下,又抽搐了一下,扶住遲慕站住,肩抖啊抖,似乎在忍住笑。
最後終於皺著眉頭說:“你真會選時候調節心情,讓我不知道怎麼恨你。”
遲慕無辜的望著主子,恨我?
月光下李子魚的皮膚泛著珍珠般白色光澤,鼻樑挺秀,嘴唇像抹了淺淡的櫻桃色,真是風神俊美。
眼睛深處除了倦怠,只剩下深深看不透的黑暗,仿佛要把人吸進去,萬劫不復。
遲慕覺得,這不是情欲熏人時的表情。
有什麼東西不對。
絕對不對。
不過,不管哪裡不對,既然美人投懷送抱,自己又有男寵職責在身……
兩人站的地方正靠著小屋的窗戶,遲慕抱住主子輕輕一推,按倒在矮牆上。暗用掌力,震斷衣帶。
李子魚一愣,竟然就被他撲到在牆上,一個不留神,竟然已經四唇相碰,柔若花瓣,甘如香茗。
李子魚心中一驚。溫柔的動作,細膩的撫慰,仿佛三月春風拂面而來,和自己那日吻這個人時的抹幹吃盡的感覺激烈完全不一樣。這個人是想著自己的感受用心的撫慰自己。
這個人,真的和趙秋墨聯手,背叛了自己嗎?
忽然一個不對,捉著遲慕從下面伸入他散亂衣襟的手,冷笑:“你這是做什麼?”
遲慕柔聲一笑:“這不是公子想要的麼,遲慕給你。”
聽到“給你”兩個字,李子魚輕笑,順勢把遲慕往懷裡一抱,暗用內力,一個乾坤挪移,被壓在牆上的就是遲慕了。
“遲慕啊,恐怕是我給你。”
被壓在牆上的遲慕在李子魚強大的內力之下,如掛在案上魚肉任人宰割,毫無還手之力。
重重地碾壓,輕輕的撫慰,嘴唇觸碰過的地方是一片滾燙。李子魚重來沒有如此的想佔有一個人。一個註定背叛自己的人。
頑劣的掌握他的脆弱,聽他高高低低的呻吟;吻住他的肌膚,看那裡嫣紅漸起,今天,此時此刻,要在他身上銘刻自己的痕跡,不管是誰都不能抹去。一任時光流轉,他終究會記得自己曾在一個名為李子魚的男人身下輾轉承歡。
如同報復,緊緊的握住他纖細的腰,一入到底。
聽見身下人急促的呻吟了一聲,制住他想反抗的手,拉到頭前,緊緊按住。
喃喃道:“青衣,青衣……”
嘴上的話語很輕柔,動作卻如暴風驟雨。瘋狂的進入,一次深入穀底。手指劃過絲滑的肌膚,感覺到身下的人奇異的顫粟。雖然顫粟,卻勇敢的承受,雖然生澀,卻執著的接受。
似消融的冰川滾滾而下,如灼人的火焰烈烈燃燒。
最後一次到達頂點的時候,身下的人呻吟一聲,昏了過去,手還死死抓住自己衣袍的一角。抱著遲慕痕跡斑斑的身體,李子魚才意識到自己做過火了。
憐惜的抱起懷裡的人,手指劃過他清秀的眉峰,臉色卻逐漸陰沉。懷中人睡得甜美而疲憊,只是眉頭有些微顰,像是在譴責他的不溫柔。
歎道:“遲慕,你為什麼會和趙秋墨在一起。”
沉穩的聲音自身後來:“主人,城外有異動,可能是趙將軍。”
李子魚抬頭,遠處黑黝黝的城郭漸漸升起火光,天邊火紅,人聲漸起。
“把他抱回房間,我去處理事情。”李子魚沉聲道。
接過遲慕的人,竟然是之前在床上沉睡的李府管掃地的小四。
見遲慕緊緊抓住李子魚衣袍的一角,李子魚嘴角微弱的彎了一下,取出劍割下那片衣袍任遲慕抓著。披上少了一截袖子的長袍離去。
小四仔細的接過遲慕,開門的時候,李子魚在後叮囑:“把門窗關好,不要讓等會兒的騷亂吵到他。他累了。”
轉身離開的時候,又說:“醒來時準備熱水。”
長安城外黑黝黝的原野已經被火把點亮。
火把。
城外都是火把。
每隔三米地上就插著一個火把,遠看就像是每個士兵手上拿著一個火把,點亮了整個原野,給人兵臨城下的錯覺。
如同大軍從天而降。
李子魚筆直的站在城頭,衣帶颯颯作響。
李子魚苦苦思索:沒有人,空空的放這個假像,是為什麼?
轉身問身邊的人:“趙將軍呢?”
“下午還在將軍府,晚上就沒見到人了。”答話的是常年跟隨李子魚的影衛之一,小十二,臉黃身瘦,眼睛卻出乎意料如老鷹般明亮,以情報收集見長。
趙秋墨到底到哪裡去了?
調虎離山。
遲慕睡得很香,不知道堆著破爛家居的小房間裡發生了什麼事情。
影衛小四肩上中了一劍,扶著床頭喘著氣,虛弱卻堅定。
“主人有令,任何人不能帶走他。”
趙秋墨橫拿寶劍,劍氣寒冷。中指在劍鋒上一彈,叮噹一聲響。
寶劍“虛月”,削鐵如泥。
小四的劍已經在第四擊時斷為兩節。
“我不會對他做出太過分的事情。”趙秋墨輕鬆一笑,“你也不必對白王的命令太認真。這個人與其是留在他身邊做一個男寵,不如和我一起拯救蒼生。”
劍鋒一轉,鮮血四濺。
這七年間遲慕睡覺一向睡得如死豬,不管是小四的鼾聲還是雷聲都吵不醒。
但是今天第六感卻在這七年間第一次運作了。
遲慕從虛無的夢境中猛然睜開眼睛,只覺得身子一陣陣酸痛,尤其是身後□,應當是之前主子不甚憐惜的後果。鼻底飄過安息香如絲如縷的味道,身邊的破油燈熄著,亮的是旁邊一盞精美的雕龍長明燈。都不是本來這屋裡的東西。
床邊有一盆熱水。盆邊是一地人血。
身上有一張上下運動的毛巾。有人在幫他擦拭身體。
“子魚真不懂憐香惜玉。”趙秋墨見遲慕醒了,道,仿佛是早上見面再正常不過的閒聊:“看在你身上,留下這麼多愛痕,會痛吧。你如此順從他,是真的喜歡他還是單純的為他內疚呢?”
遲慕的迷惘了一瞬:“喜歡又怎樣,內疚又怎樣?”
“內疚的話可以原諒,喜歡的話我可就吃醋了。”
遲慕散亂的目光從自己□的身子轉移到趙秋墨身上,繼而轉移到床前倒下的小四身上,驟然警惕,翻身要起來,被趙秋墨按下去。
“放心,他沒死,不過是重傷。”朝小四方向努努嘴,趙秋墨道:“看不出子魚挺細心,把白王府最好的影衛安排在你身邊了。怪不得我手下的人說白王府的第四影衛好久沒出來做任務了,原來是在你身邊。”
遲慕一驚。
原來小四是影衛。
難道主子一開始就知道我是誰,所以把小四和我安排到一個房間,為了保護我?
不可能。
不可能。這四年來子魚完全沒有露出一點認識自己的端倪。
遲慕掙扎著又要起來:“我要給小四上藥。”
“不用了,我已經給他上過最好的金槍止血藥了。”趙秋墨輕鬆的說:“你看上去一點也不吃驚。你不問我為什麼要這樣做麼?還是你已經猜到了,青衣?”
遲慕望著趙秋墨燈下忽明忽暗的臉,內心糾結,最後歎一口氣。
“睜開眼睛看到你和小四的刹那,我就明白了。只是我不明白,你為什麼不和子魚聯手?”
“因為他是白王。”提到李子魚,趙秋墨的聲音驟然變冷。
“我之前只是懷疑你,趙將軍。是你派那個假青衣到子魚身邊來的。雇得起“千面殺手”楊千便的人不少,但出得起價錢讓他媚侍男人的主顧卻少。楊千便是大漠上出道的,跟常年在邊塞的你有往來自然不足為奇。”
“小慕慕,這次你錯了。楊千便為我做事可不是看重錢。你不知道他本來就是斷袖吧。這世上迷戀本將軍的人可不少——當然你除外。”
“你竟然利用他對你的感情?!”遲慕震驚。
“所以小慕慕你還是太善良了。”趙秋墨笑的邪氣,“接著說你還猜到了什麼。”
“這次回都時間也太長了點,應當是帶目的的。你是回來找人的。”遲疑了一下,遲慕接著說:“你是回來找我的,因為你知道我是誰。如果你要用我,說明你——你真的要起兵叛亂?”
最後的語氣由肯定轉為微微上揚,高高挑起眉毛。
“叛亂?”趙秋墨把這個詞在唇邊反復玩味,停下給遲慕擦洗身子的動作:“不要說得這麼難聽。你也知道現在的皇上李琛荒淫無度,賦稅一年比一年重,百姓苦不堪言。你也看到了,江南選拔人才的文會現在淪落成什麼樣子了——尋歡作樂場。這樣下去國家不能長久,早晚有人揭竿而起。與其是別人,不如是我。”
“李琛現在沒有子嗣,下一任的繼承人是子魚。你為什麼不選擇暗殺李琛,輔佐子魚恩澤萬民呢?”
趙秋墨像看到什麼有趣的東西一樣看著遲慕,嘴角一勾:“那主宰朝廷的人就不是我了。子魚有皇位繼承其,我有兵權,李子魚不是那種可以在別人帳下屈尊俯就的人,我們只有一個人能登上寶座。”
“所以你這次回來,派千面殺手楊千便假扮青衣接近子魚,然後又給李琛告密,說他私藏欽犯。李琛若知道子魚藏著我,必然饒不了他。白王若是被治罪了,你就漁翁得利,起兵之前少了一個對手。好一個離間計。好在子魚不笨,看出了你的離間計,將計就計殺了楊千便。可惜你那給假青衣的最後一刀補得急了點,讓人看得出端倪。要是我啊就用沒人看得到的銀針,掩人耳目。其實還有一點我也懷疑。當初在藏芳樓襲一箭射傷子魚的刺客,也是你派的。”
趙秋墨頗為有趣的看著遲慕:“為何?”
“那次子魚去藏芳樓是突然起意,知道的人只有你、我子魚而已。以你們的身手,路上自己不會被跟蹤。所以我懷疑你是內奸。那天辛苦小墨,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這麼有演戲的天賦?”
“不愧是青衣,推測的分毫不差。舉大事之前我必須除掉小魚。”
“所以你需要我。”遲慕眨眨眼睛:“你需要我的計謀,你也需要的作為你起兵的幌子和招牌。”
“是的,我需要你。我需要你的全部——九皇子遲慕。”
“你不怕我不跟你走?”
趙秋墨一臉勝利的表情:一,小慕慕,你現在已經被我點了穴道,身不由己。
二,告訴你這幾天為什麼會被子魚囚禁吧。那天他看到我們一起埋假青衣的屍體了。小魚可不是傻的,他當然猜出假青衣是我派出去的。所以他理所當然的以為你是我的共犯,我設在白王府的內應。只是把你軟禁起來沒殺你已經算是仁慈了。
第二十章
李子魚發現中了調虎離山計的時候,白王府已經火光沖天。
白王府。“需要你的全部——九皇子遲慕。”
“你要我跟你到塞外,正牌九皇子的旗號把三哥搞下臺。想必那邊的兵都佈置好了,就等我這個招牌了吧?”
“是。”趙秋墨承認得坦然。
遲慕暗想
的個塞外,鳥不拉屎的地方。老子才不去捏。
“造反成本很高的,輸了掉腦袋哦!趙將軍你確定造反?你看看歷史上造反成功的人手指頭都數得出來。而且本朝的造反成功率——似乎是零哦!”
“小慕慕,這不叫造反。這叫‘替天行道’”趙秋墨糾正道:“說起來最恨皇上的人不該是你麼?我們可謂志同道合。”
P!
“別擦了,再擦老子要掉一層皮了!你、你用的什麼水給我擦洗??!”
遲慕這才發現,趙秋墨用軟布擦過的地方不僅僅是清爽,而且還原本自己細心染上的黃色也褪下了,露出本來蒼白細膩的肌膚。
“這是我軍隊裡特配的藥。我當然要好好擦洗掉子魚留在你身上的痕跡。你是我的。”
趙秋墨蠻橫的捧起那個人的臉,手指滑過細膩的肌膚,如同撫摸自己收藏的藝術珍品。臉色暗黃,仔細看會有染色的痕跡,用水拭去後漸漸顯出紅潤和白皙。鼻樑挺秀,在臉上投下一小片黯淡,把眼眸映得深沉。墨色長髮從床頭一直流淌散落到地上,讓人想起江南水底搖曳漂動的水草,柔順乾淨。
身子已經被趙秋墨擦洗乾淨了,只蓋了一層薄薄的外衣,露出原本雪白,近乎蒼白的膚色。宛如瓷器。
趙秋墨覺得遲慕的被子太舊了,便脫下自己深紫色的外衣蓋在遲慕身上,意外和美人搭調。
整個人如同出水蓮花,纖細緊繃。
果然是尤物。
難怪這麼多年先皇一直讓他帶著面紗。如此一個超凡脫俗的皇子出現在朝廷之上,一舉一動勢必引人注目,一言一行勢必受人追捧,要低調觀察,學會做人做事幾乎不可能。
給他帶上面紗,讓他學會低調觀察,為他入朝前交朋友而廣收世家子弟,辦天下最好的私塾,先皇花在這位皇子身上的心思不可謂不深,情誼不可謂不重。
當年先皇要立九皇子為太子的傳聞很可能是真的。
可惜如此俊秀神豐的人,竟然被李琛活脫脫的毀了。
如此才思敏捷的人,竟然性格大變,甘願在子魚手下做一個雜役。
究竟是為什麼。
想想竟然心痛。
忽然感覺到手下的肌膚一緊,似乎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真不給面子,這麼不樂意被我碰嗎?”趙秋墨停下手,瞥了一眼遲慕:“明明在子魚身下都有高潮了,還怕男人碰嗎?”
廢話,子魚是美人,當然不一樣。碰也是要分人的,不是誰都可以碰老子的!不信你讓我們府上胖廚娘碰來試試,不起雞皮疙瘩老子給你掃三天地。
於是遲慕歎口氣:“如果你願意被隔壁廚娘摸的話,我不介意給你摸。”
忽然眼睛瞟到窗外,發現紅光沖天。紅色的的煙火已經映在窗格外面,忽明忽暗,隱約聽得到東西爆裂的聲音。遲慕皺起眉頭:“你還真是一不做二不休,在白王府放火了。”
趙秋墨邪氣一笑:“是。我要乘亂把你帶出去啊,小慕慕。而且我還要給子魚留一個讓他長久不會忘記的紀念——起碼重修白王府的時候不會忘掉我的。”
床單一裹,把遲慕抱起來往腋下一夾,如同帶著一個包裹。趙秋墨拍拍被裹成粽子的遲慕,笑得傲氣:“九皇子,不管你同不同意跟我走,只能請你忍耐了。”
破窗出門的刹那,忽然聽到腋下人兩聲冷笑。
“你這樣就帶地走我麼?”
手肘內側曲池穴上一陣溫熱,還有濕潤的感覺——這感覺,怎麼這麼像口、水!
“信不信我這一口咬下去,你右手就廢了。”
“你竟然用咬的!?”趙秋墨暗歎失算。本來以為點了穴道他就無還手之力了,留一張嘴說話就可以了。沒想到把他往腋下一夾時,他的嘴正好夠上曲池穴的位置。救李子魚那夜自己就該發現這個人殺人不擇手段,撿塊板磚就能拍人,咬死一個算一個。
要遲慕王八一樣咬住趙秋墨曲池穴不鬆口,氣血紊亂逆流,這胳膊就筋脈寸斷,枯竭而廢了。
“算我倒楣。你要怎麼樣才鬆口?”趙秋墨皺著眉頭。
有人睡了不知道著火呢,我不想看到住了這麼多年的白王府燒死人。燒死的都是隔壁洗碗的張大媽澆花的李大爺,不救他們的話變鬼都找得到我的。
遲慕沉吟了一下:“不想丟一隻手的話,就爬到房頂上去喊,‘失火了,大家快跑啊’。乘著火勢還不大。”
趙秋墨原地石化。
讓縱火的人去喊失火了大家快跑啊……不是遲慕做不出這等事情。
“你大可自己喊,又不是沒嗓子。”
“就是要你喊。”
“我不喊你會生氣麼?”
“趙將軍,一人做事一人當。我要燒死我身邊的人,我絕對不會原諒你,而且要一口咬廢你的右手……”
趙秋墨沉默,似乎在權衡什麼,然後點頭:“好吧,我喊。”
“我叫你怎麼喊就怎麼喊。聽懂了麼?”遲慕笑得眼睛賊亮。
房頂上視野極好,月亮明亮,能見度也高。
遲慕說一句,趙秋墨大聲複述一句。
“張大娘,左邊的弄堂沒著火,快從那裡跑出去!”
“李大爺,不要找錢包了,快跑啊!”
“張大娘,跑反了,那邊才是左邊!”
……
很多年以後,白王府的眾人回憶起這次的著火事件,都對來自天外的救命之音念念不忘。大家都知道這火是叛亂的護國大將軍趙秋墨的,但幾乎沒人相信臨場指揮疏散的人也是趙將軍。
事畢。
“人一個都沒死,我這把火算是白放了。回塞外之前,你要不要獎級我一個親親?——唉喲,別咬我!”趙秋墨跳下房,準備撤退。
“放我下來,解開穴道。不然老子一口咬死你。”
趙秋墨感歎,不愧是青衣,連威脅都說得這麼冷靜。
繼而微笑。
嘴角勾得壞壞的,像狐狸。
“這感覺,到像曾今的你。十年前陵園比武,我們都只是十二三歲的少年。你一身青衣,站在江湖第四殺手鄭直面前,平靜的說,把刀放下,不然一劍斷你的左手。他開始是像看笑話一樣看著走到比武台前單薄的你,忽然聽到你的聲音,身子猛然的僵直,面色蒼白。他上下打量當時還是個孩子的你,就像以前見過一樣。然後,江湖第四殺手就這樣站在你面前,緩緩跪下,認輸了。”
提到過去,遲慕立刻沉下臉:“有這件事情麼,我不記得了。”
趙秋墨拉拉遲慕僵硬的臉,看著他呲牙咧嘴的樣子,笑道:“你不記得的事情多了。我一直站在李子魚的背後看著你。那時的你不是一般的厲害。”
收起指落,遲慕的“放我下——”,“來”字還沒來得及說,人就被趙秋墨點了昏睡穴。
嘴角一彎:“小慕慕真傻,究竟是你咬得快還是我點你昏睡穴下手快啊。”
……
忽然身後傳來兩聲清脆的拍手聲。
一襲素白衣裳飄在對面黑暗中高處的房頂上。瓦片幽暗如魚鱗,身後是白王府相連一片的屋頂,暗如黑海。李子魚就如同海上明月,散發著清幽的光芒。
由月光凝聚的男子。
把夾在腋下的美人換個姿勢抱在懷裡,趙秋墨臉上的笑容立刻隱去。
仰頭看李子魚,嘴角浮出一絲陰翳。
拍手的人冷冷的說:“好一個調虎離山,可惜我回來了。”
“城外的風景想必很好看。”趙秋墨道:“不知白王賞燈賞到了什麼時候?”
言外之意是,你被我耍到什麼時候才知道中計了。
城外的火炬不單單是火炬,它們在廣闊的原野上排成兩個字:天罰。
巨大的火炬,如同時節不當的盛大燈會。
“賞到你疏散人員完畢。”
言外之意是,我雖然中計,你也好不到哪裡去。自己放火,自己疏散受災人員。
“若是不這樣做,小慕慕不會原諒我的。”
聽到‘小慕慕’三個字,李子魚表情更加陰暗,像是月光下的大理石雕像。
“你不會叛亂的。我會在你叛亂前把你殺掉。所以遲慕自然也不用跟你到塞外去了。那裡風沙大,他受不了。”
“他一定要跟我出去。留在你身邊,他永遠只是遲慕,而我可以讓他變回曾經那個青衣。”
“那樣他不會幸福。目前的狀態對他最好,我也最喜歡現在的他。”
“子魚,你似乎沒有搞清楚情況。現在他在我的手上,我要強行帶走他。”趙秋墨冷笑。
李子魚站在遠處的高處,腳下的漸漸猛烈的大火。
兩人遙遙相對。
既沒有問趙秋墨叛亂的理由,也不談逆賊之類的朝廷官話,只是說:“把遲慕還給我。你不能給他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