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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都市] 《花老大的花園》作者:李葳【完結】

《花老大的花園》作者:李葳【完結】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lilywong1028 您是第6727個瀏覽者
李葳 -花老大的花園

  文案:

  在「花園」裡,花愷實是鐵腕老大,所有害蟲都怕他,
  浪蜂、狂蝶想瞞著他的眼,拐跑他家的花?門兒都沒有!
  但......怪了,這只姓谷名慧東的「東瀛蒼蠅」是怎麼了?
  天天在他跟前東飛西繞的,揮也揮不去、趕也趕不跑,
  而且還入侵他的寶貝花園,蠶食鯨吞掉他的老大地盤?!
  既然如此,休怪他花愷實鐵石心腸,祭出非常手段了!


  【童年】:谷慧東

  這棟累積數百年歷史的古老房子裡,自窗欞棟樑、草蓆榻板,無一不醞釀出古色古香的嚴肅氣氛,而「沈甸」、「封閉」的因子,則凝聚在每一立方公分、你所呼吸到的空氣之中。
  望在六、七歲大的男孩眼中,每一處光線照不到的陰暗角落,似乎都隱藏著令人恐懼的魑魅魍魎。
  但是最教他害怕的,並不是這些肉眼瞧不見的「東西」。
  此時讓他恐懼到渾身打冷顫的,是具備形體、更強而有力的「她」。
  「東君,你還在磨磨蹭蹭什麼?快點兒回答為娘的問題,你面前的紙牌當中,哪一張才是木犀草?」無比冷漠、平抑的音調徐徐道出。當中一丁點兒「溫柔可人」的成分都沒有,暴殄了上天賜給她的悅耳鈴音。
  男孩聞言抖了抖肩膀,惶恐的眼,慌張地在非常類似的圖片當中徘徊。
  左手邊算來第一張,草原間小巧的花兒,白鑲粉紅邊的花瓣是常見的鞠翠花。第三張雖然和木犀草的球狀花很像,但是長長的花瓣是鮮艷的粉紫紅。他記得,木犀草的花色不是白色、就是黃綠、綠色,因此這一張也不是。剩下來的第二與第四張......
  一樣的球花、一樣的黃綠色,相似的花瓣交迭方式。最大的不同處,是葉子的形狀。一邊是針狀葉子,稀疏;另一邊是橢圓、兩頭尖尖的,茂盛濃密。
  究竟是哪一邊呢?木犀草是葉子多的那邊,還是葉子少的那邊?
  「東君。」情緒匱乏的嗓音,點出顯而易見的事實。「你居然不知道答案?」
  他屏住氣,咬咬唇,緩緩地垂下頸項。「......對......不起。」
  正前方進出兩道銳利審判的目光,輕易射穿了男孩薄薄的臉皮。「這是一句「對不起」就能結束的問題嗎?」
  男孩握緊了擱在膝蓋上的雙手,強忍住淚水。
  在這個家中,哭泣是弱者的象徵!而這個家容不下弱者。
  在傳統和服的包裹下,從髮絲到坐姿都一絲不苟,有著嬌柔端莊的秀麗容貌,卻絕非「弱者」的女子,倏地挑起一道苛責的眉,繼續淡淡地訓斥著男孩。
  「你太欠缺身為『御淵流』谷家未來繼承人的自覺了。將來你肩膀上要肩負的,可是本家一百二十年的道統。你需要學習的事,多如繁星。不過是要你辨識這些基礎花卉的功課,竟然背了一周都背不起來。你如此懶散,日後有什麼本事能以身作則地指導他人呢?為娘的對你真是太失望了。」
  每一字、每一句,皆刨在男孩幼嫩的心口上。
  自信......渴望被母親讚美......自尊......渴望受母親疼愛......
  一切切,皆被她無情的批判,傷得千瘡百孔。
  「口頭上的道歉還不能證明你有所反省。直到你能夠將這本圖鑒上所有的花種都分辨出來為止,為娘的要扣除你午後的點心時間,晚餐的份量也要減半。縱使肚子餓了,也要記住『懶惰的人是沒有資格吃飯的』,然後好好地用功。知道了嗎?」
  男孩默默地抬起漆黑杏瞳,以倔強遮掩悲傷,直勾勾地注視著神情冷峻的女子,說:「是,母親大人,我知道了。」
  母親背脊筆挺、優雅地起身,踩著靜靜的小碎步,頭也不回地越過紙門,臨走前還不忘撇下一道「好自為之」的嚴厲眼神,然後將他獨留在偌大空洞的陰暗房間中。
  --絕望。
  男孩的心中模模糊糊地浮現了這樣的念頭。
  母親人人一定對我絕望了吧?我永遠也無法達到母親理想中的標準。
  我是個令母親絕望的兒子嗎?
  我可能永遠都討不了母親歡心吧?因為我做不到母親的要求。
  母親一定希望她生的兒子不像我這樣笨、這樣懶惰、這樣不知振作......
  他無助地蜷縮起身體,多想融入四周的黑暗,最好在不被任何人發現、不被人注意的狀況下,無聲無息地消失。
  驀地,掩上的紙門啟開了一道縫。下一秒,男人探頭進來,笑容可掬地喊了聲--
  「小東,要不要跟老爸我一塊兒去--怎麼了?你在哭嗎?」
  男孩胡亂地用手背擦著臉頰,嘟起嘴說:「我才沒有哭呢!」
  「啊哈哈,對不起,那是爸爸看錯了。你要原諒我這超級大近視眼,就算戴上了眼鏡,三不五時還是常常看走眼呢!」
  擁有溫柔笑容的好脾氣男人,明明身材高大壯碩,心思卻比誰都來得細膩、體貼。他總是不忘替兒子保留一點「男人的面子」,以笑容守候在兒於身邊,而每當兒子需要援手的時候,就會像卡通中的英雄般,適時地出現拯救。
  「什麼爛眼鏡嘛,再重新去配一副好了!」搭著父親的語尾,男孩感激地破涕一笑,跟著開玩笑說。
  「呵呵,這可就傷腦筋了......爸爸我的零用錢少得可憐,配不起第二副眼鏡啦!只好請某人多多包涵,原諒我看走眼嘍。」
  男孩故作大人樣地歎了口氣。「真拿你沒辦法,好吧,我原諒你就是了。」
  「小東真乖!你是最棒的乖兒子!」
  他不吝讚美地摸摸兒子的頭,還將他抱起來打轉,逗得男孩格格大笑。
  假使不是父親的溫暖中和了母親的冰冷,男孩的童年時光恐怕只剩下一片黯淡的慘綠色了。
  「爸......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笑得累了,男孩趴在父親的胸口上,抬起真摯的小臉。
  「什麼?」
  「母親大人是因為我很笨,所以才這麼討厭我嗎?」
  男人錯愕地望著兒子好半晌,旋即苦笑。「小東,媽媽並不討厭你啊!媽媽很愛你,和爸爸一樣地愛你這麼多這麼多。你也絕對不是什麼笨蛋喔,你在三歲就懂得什麼是鬱金香、什麼是水仙,你是爸爸、媽媽都引以為傲的小天才呢!」
  男孩咬著下唇,因無法全盤相信父親的話而遲疑著。
  真的嗎?母親真的不討厭他嗎?
  可是母親大人都喊他東君,從小到大也不曾看到母親對他展露笑顏。
  「小東。你的母親對你要求得這麼嚴,不是她討厭你,而是她相信你一定能做得到,認為你可以做得更好,所以才會這樣。假使她討厭你,只要不理你、不管你就行了,為什麼還要對你有所期待、有所要求呢?」
  男孩眨著懵懂、困惑的眼,縮起眉頭。
  男人抱著兒子坐起身。「中國話裡有一句叫『愛之深,責之切』,意思就是出於求好心切,有些人越是愛你,越會責罵你。現在你還小,可能還不懂得母親的用心,等你長大了,總有一天會明白媽媽對你的要求,都是出於愛你的關係。」
  沉默地想了想,抬起摻雜猶豫色澤的臉。「但是......萬一......萬一我一直做不好、一直被罵,母親大人會不會有一天『真的』討厭我了呢?」
  「不會的。」
  「......為什麼?為什麼不會?爸爸又不是母親大人,又怎麼會知道母親大人不會有討厭我的一天呢?」
  男人「嗯」了半天,最後綻放一抹微笑說:「爸爸在這個世界上,最最最愛的兩個人是誰,你知道嗎?」
  「誰?」
  「當然是媽媽與小東你啊!」給兒子一個緊抱。「媽媽永遠是爸爸最愛的女人,小東永遠是爸爸最愛的寶貝,也就是說,爸爸最愛的女人,一定也是永遠地愛爸爸的寶貝小東,絕對不可能有討厭小東的一天啊!」
  「是......這樣嗎?」繞口令似的話語,聽得他一愣一愣的。
  「一定是的!小東不相信爸爸講的話嗎?」
  如果自己「不相信」的話,爸爸會很傷心吧?
  善體人意的男孩,縱使心中存疑,依然懂事地搖了搖頭。「我相信爸爸。」
  「很好。小東,那就說定了喔--以後不管媽媽對你多麼嚴格地訓斥,都不會懷疑媽媽對你的愛。你會牢牢記住爸爸的話,記住媽媽是愛你的,對不對?」
  「......嗯。」
  這一刻,父親無比開心的笑顏,深深地烙印在男孩的心中,讓他同樣地漾出了滿是幸福的微笑。
  為了父親,自己要加倍地努力不懈,獲得母親的贊同、認可,絕不能惹母親討厭!


  <害蟲出沒>一、

  北縣十多個鄉鎮市中,得天獨厚地佔有依山傍水之美景,並以風光明媚、景色秀麗馳名的蕞爾小鎮上,有條自鐵路開通以來,就維持著繁華榮景,數十年如一日的站前老街。
  花家,就位於這條街的尾端。
  三層樓高,沒電梯、沒地下室的破舊公寓。
  一樓是作為花店營業用的門面。花家兄弟合力打造的五臟雖小、一應俱全的花店,在鎮上的生意還不錯。尤其到了初一十五、逢年過節,經常是門庭若市,擠得水洩不通。
  話說這棟冬天潮濕、夏天悶熱的老公寓的另一個賣點,就是房子後方有一塊約五十坪,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寬廣庭院。
  院內座落著一棟以透明采光罩、遮風透明膠布搭起的溫室,裡面放滿了各式各樣的薔薇科植物。
  這方寸間的世界,裝滿花家長男--花愷實的夢與希望。在這兒,他既是主宰者,也是造物者,但他同時也是萬能的僕者,與最忠心的愛慕者。
  「啊!我好不容易養出來的花苞,竟然被啃到剩一半!」
  因此,他最無法忍受的,就是在花兒盛開、天堂般的樂園裡,發現害蟲。
  捻起細長花梗上一隻吃得肥滋滋、外形醜陋,有著光綠黑斑點的可惡毛毛蟲,花愷實咬牙切齒地說:「罪魁禍首就是你這傢伙吧!?可惡,我要判你一個上刀山、下油鍋的極刑,讓你後悔對我寶貝做出此等人神共憤的惡行!」
  對著一隻蟲露出凶殘目光的他,沒發現到,就在靠近溫室門口,有三雙眼睛,正隔著一排排花架,偷窺著他的一舉一動--
  「哎喲!咱們家老大又在對毛毛蟲發飆了啦!」麼妹對另外兩個哥哥細聲地說:「拜託、拜託,你們誰去拯救一下那只毛毛蟲嘛!」
  「我不幹。為什麼我要為了幫一隻毛毛蟲仗義執言,而甘冒觸怒咱們老大的危險?」說話的花家三男,染著一頭金髮,一副屌屌酷酷的態度,容易讓人誤以為他是不良少年,看不出他其實是師長看好、前途無量的資優班學生。
  「那,二哥,你去嘛......」
  「愷熹,你二哥我看起來像白癡嗎?」推推眼鏡,身兼花家賬房、目前就讀某國立大學經貿系的高材生--花家二男優雅地微笑,反問。
  花愷熹不服輸地皺皺鼻子,古靈精怪地一笑。「你們兩個都不知道,大哥平常都是怎麼對付那些毛毛蟲的吧?他口中的『上刀山』,就是拿兩把菜刀,剁剁剁地剁到可憐的小毛蟲體無完膚,然後準備好一鍋熱油--」
  「噁心死了!我雞皮疙瘩都冒出來了,你別講了!」花愷嶼的臉有點小蒼白地搖了搖一頭金髮。
  「噁心的還在後頭呢!你們知道,大哥拿的是哪把刀嗎?」
  「該不會......」互視一眼,兩兄弟異口同聲地說:「大哥用的是--廚房裡的刀!?」
  「嘿、嘿嘿,這下子你們有動力去拯救那條『無關緊要』的小生命了吧?」
  兄弟倆爭先恐後地衝出花架。
  「哇,好稀有的一隻毛毛蟲啊!真不愧是大哥,培養薔薇之餘,還能培養出這麼棒的毛毛蟲!求你把它送給我,我來養它好了!」一個使出狗腿計。
  「大哥,根據我的精算,以一隻毛毛蟲所產生的糞便作為天然花肥的話,一年能節省掉您有機花肥使用量的千分之三呢!想想看,一隻毛毛蟲再蛻變成蝶,蝶交配之後產下的卵,若以二次方乘以平均值來算,您猜猜結果會如何?結果是--只要您饒了這一隻毛毛蟲,咱們很可能再也不必花費任何有機花肥的錢了!」一個用混淆視聽、似是而非的理論應戰。
  「哈啊?」
  花愷實看看手上的毛毛蟲,再看看兩個弟弟。
  「你們兩個現在是怎樣?吃了笨藥變白癡了嗎?一個接一個講蠢話!」
  瞇眼先對著其中一個訓道:「養毛毛蟲?愷嶼,我看你是吃太飽了!有這種閒工夫,你每天上課前,就先去把堆肥給我翻一翻,上課後,順便再把餿水倒一倒!」
  另一個當然也不會放過。
  「還有你,愷榮。你是怎麼考上會計師的?瞎蒙的嗎?養一堆毛毛蟲,靠它們屙出的嗯嗯來養花?哈,真那麼做的話,我看到時候,這整間溫室裡的花都被毛毛蟲啃光了,確實什麼肥料都不用買了!不過,我倒要借問一下,我養了那堆蟲能賺到錢嗎?這麼阿Q的理論都說得出來,我看你那張執照還是早早還給人家好了!」
  手指拎著那只毛毛蟲,愷實遞到二弟的鼻頭前。「給我看好,下次再讓我聽見誰對我的溫室提出阿呆理論,我就要那傢伙把害蟲全部吃下去,聽懂沒?不想這條蟲在你們胃裡被消化掉,就給我閃邊站!」
  「是!」兩兄弟被罵了個狗血淋頭,再也不敢吭聲,乖乖罰站在一旁,頭不敢抬,氣也不敢再喘一下。
  這時候,花愷熹拚命地拍著小手,登場。
  「大哥罵得好!看二哥、小哥出什麼餿主意嘛,都不懂得體諒大哥的辛苦!除了忙店裡的生意之外,大哥還得小心翼翼地照顧這些珍貴品種的薔薇,已經累得要命了,居然還來幫倒忙!」
  她毫不猶豫地將那只毛毛蟲丟到地面上,面下改色地用自己的腳,助它飛往西方極樂世界。
  「害蟲就要像這樣解決它呀!南無阿彌陀佛!」
  兩兄弟瞪大眼,為時已晚地發覺,他們都被花家第一黑心小惡魔給「設計」了!縱使在校成績敬陪末座,但花愷熹總能想到法子,讓花家的每個男人照她的心意去做。
  「是啊,幸好我身邊還有你這懂事的丫頭,大哥深感安慰。」
  渾然不覺兩個弟弟的眼眶中,各含了一泡淚水,正無言控訴著被陷害的事實,深信自己麼妹是個甜美天使的傻大哥,笑嘻嘻地說:「你穿這麼漂亮,要去哪裡?喔,我想起來了,前兩天你不是說下午有事,想要人開車送你去嗎?最後決定誰送你去?沒有的話,大哥送你去好了。」
  「咦,真的可以嗎?我是拜託過小哥和二哥啦,但他們都說有事、不行。之後我想了想,決定還是靠自己最好,騎我的五十,最不給人添麻煩了。」眨眨眼。
  「不行,女孩子自己騎摩托車多不安全!大哥開車陪你去!」爽快地說。
  「可是店內沒有人顧......」愷熹瞅瞅一旁兩位面色如土的哥哥們。
  「當然是叫阿榮和阿嶼他們自己去瞧,看是誰要顧店啊!」還在氣頭上的愷實,冷眼一瞥,哼地說:「平常大哥我可是全年無休的顧店,偶爾輪他們顧一下,誰敢跟我抱怨?你放心,我已經說了要送你去,『誰』都不許有意見!」
  愷熹舉高雙手,喊著「萬歲」。
  她耀武揚威的模樣,讓倒霉+無辜的兄弟兩人組,氣得牙癢癢的。
  但礙於大哥的暴君威嚴罩頂,即使想揭穿心機麼妹的毒計,還是擔心萬一麼妹發動假哭攻勢,否認一切「犯行」,他們反而會被大哥誤會是「見不得人好」而「誣陷」的大壞蛋。
  不想擴大麻煩,教他們倆不得不啞巴吞黃連,將「事實真相」給吞進肚子裡,莫可奈何地用猜拳決定,哪一邊是最最倒霉、非得取消約會不可的「衰尾」加「壹愛斯踢」的衰尾郎。
  中午以意大利面在家解決了一頓。
  接下來,愷實應麼妹要求,換掉平常工作時常穿的破舊T恤,難得地套上襯衫,與樸素的西裝外套。
  但他的讓步也僅到此為止,下半身仍是他最愛的牛仔褲。
  「厚,大哥這樣粉土氣耶!明明你『素材』半點都不輸人,為什麼不穿西裝褲,弄得斯文一點呢?『不修邊幅等於男人味』的觀念,早落伍了。」
  「我哪裡不修邊幅了?鬍子刮過,衣服也乾乾淨淨的。流行這玩意兒,我搞不懂,反正我穿得舒服、自在就好。老土很好,我就愛泥巴的味道。」
  「行行行,說不動你,我投降就是!」愷熹瞄一眼手錶後,突然尖叫一聲。「哇!都這個時間了!得快點出發,不然會錯過最重要的主秀了!」
  一前一後地上車。
  「我以為你是要去看什麼流的花展?」
  「我是啊!難道哥不知道,現在的花展可是非常精彩的。不是光去看完成的作品,還有所謂的生花秀,會邀請知名的插花老師在來賓面前進行示範表演,一步步地完成一組作品。打燈、音樂甚至配合舞蹈表演,很震撼人心呢!」
  愷熹說得雙眼亮晶晶的。其實說穿了,不就是看人家插花而已?「這種小事,我天天都在客人面前做啊!而且不收觀賞費。」
  「那不一樣!」
  鼓起雙頰,愷熹噘著嘴說:「這次來辦花展的『御淵流』,可是和『池坊』等等本格流派並列日本華道五大名門之一呢!這次因為他們計劃近期在台北開設一間華道教室,好推廣『御淵流』,所以今天現任『御淵流』掌門的接班人,也就是『御淵流』的少主,將會親自上場進行生花秀喔!
  「這要是在東京國技館舉行,門票可是一張萬圓日幣起跳,黑市行情還曾飆到數十萬日幣賣出的高檔秀,不是想看就看得到的呢!當初,花道社的顧問陳老師把邀請卡轉送給我時,我眼珠子差點沒掉出來,樂得快瘋了呢!」
  愷實不禁嗤鼻說:「插花就插花,有必要搞得像秀一樣嗎?我看捧著鈔票去捧場的,也都是些愛慕虛榮、沽名釣譽的傢伙,把插花當成身份的表徵,哪裡是真心想去欣賞花花草草的美!」
  「哥,你想法太狹隘了。『御淵流』的真髓可是在於淵深流長的美,陳老師給我們上花藝課的時候也說了,現任的第七代掌門人是基於......」
  愷熹滔滔不絕地給愷實上了一堂有關「御淵流」的課,可是大多數的內容容愷實都是左耳進、右耳出。
  自他開花店以來,學的是因時、因地、因季節不同而變化多端的西洋花藝。像小日本那種一朵花、一枝草也拿個瓷盆裝起來,強調「禪意」的花......很抱歉,他自知道行淺、沒慧根,不懂得欣賞也不欣賞。
  愷實覺得真正傷腦筋的是,愷熹在社團老師那邊上了幾堂花道課之後,老是嚷著「哥哥你的花圈做個太俗麗了,不是鮮艷就一定漂亮」等等,動不動就改造老客戶的喜事花圈,弄得像喪事花圈。
  幾次下來,愷實大發一頓雷霆,和愷熹約去三章,不許她再對店內商品出手,不然就禁止愷熹繼續學什麼半調子的花道,干擾店內生意,情況這才好轉。
  「......你看,這個人就是『御淵流』的掌門師範,而這位就是她的公子,今天要表演生花秀的谷慧東!帥不帥?超酷的,而且好年輕呢!他好像才二十四歲吧!比大哥還小呢!」口頭說還不夠,愷熹還翻開手邊的雜誌獻寶,道。
  興趣缺缺地草草一瞥那小小一格照片中,膚白齒紅、穿著和服的日本鬼子後,聳聳肩道:「好像不是很有男子氣概。時下的女孩子,喜歡這型的啊?」
  愷熹仰天一歎。「算了,我不問你的意見了。」
  你太天真了,花愷熹。
  怎能寄望老哥這個「腦袋」還停留在民國前的人,看了「他山之石」,就能懂得自己的「錯」,而回歸現代化的道路呢?
  反省地瞟瞟一旁的大哥,愷熹無奈地搖頭。她並不是嫌棄大哥死腦筋,有時候大哥的堅持與主張才是正確的,可惜就是與目前的潮流不合。世界的殘酷就在於勇於逆流而上的人,往往就得承擔被主流淘汰的風險。
  她真的很擔心,他再這樣下去(明明年紀不大,卻像個放棄人生的歐吉桑),早晚會被婚姻市場淘汰,想娶一個水某回家,難上加難喔!



  開場前十分鐘,他們順利抵達了展演會場。
  展覽是利用一座剛開幕不滿一年,只接待頂級貴客的高級日式溫泉會館的宴會廳做為場地。會館前方的整排分隔島路燈上,都懸掛著「御淵流第十六屆海外交流祭水之命」的金紅色華麗布幔,醒目到你很難說自己找不到會場。
  「哇,好多人喔!我們會不會搶不到好位子啊?哥,你動作快一點嘛!」
  「我還得找車位,我看你先進去,不用等我了。」
  猶豫兩秒後,愷熹很乾脆地點頭。「好。我幫哥哥留位子,你一定要進來觀賞喔!」
  這小妮子,看出他有意蹺掉表演,所以故意這麼講的吧?
  愷實揚揚唇,看在她用心良苦的分上,假使老天又願意保佑他,很快地找到停車位,那......進去瞧瞧也無妨。
  五分鐘後,事實證明老天爺真是站在妹妹那一邊。
  平常找個停車位,少說也要二十分鐘,沒想到愷實在轉過了個街角後,馬上眼尖地看到一輛車離開,他也順利接手,所以當他趕到會館時,「御淵流一級師範--谷慧東生花秀快要開演」的廣播,才剛剛結束。
  乘坐電梯轉往頂樓宴會廳,走進玄關,目光立刻被天花板上佈置的一片艷紫粉紅花海給震懾住。
  以天堂鳥、籐花及竹子編織出的方格狀花架,佔據了整整數十公尺遠的天花板通道。走在雅致垂籐下的人們,表情不僅充滿驚喜,和走在外頭的路人相比,更是盈滿了柔和的光芒。
  這就是綠色植物的力量。
  看到綻放的花朵的剎那,再緊張的心,都會不由自主地解開緊張的束縛。
  而走沒幾步路,接著吸引人們目光的是一座頗具童趣,以長春籐與竹籐編織捆綁出來的巨大圓球--遠看以為它是擺設裝飾而已,不料仔細一看,三、四歲的孩子們,竟能踩著竹籐製出的階梯,在配有旋轉轉力的竹籐球中,以極緩的速度轉圈圈。
  孩子們的笑聲從綠色植物之中發出,彷彿變成了是那顆巨大的竹籐球自己所發出的笑聲似的。
  「真厲害......」
  不得不承認,這壓倒性的美與機能性的趣味,如此完全不同主旨的作品,卻能在同一空間毫不矛盾地融入彼此,就已經彰顯出插花者深厚的花藝實力,也顛覆了從不願意接觸和風花道,而對它存著錯誤理解的愷實腦海中既有的印象。
  他開始有點期待生花秀了。很想看一看,製作這些展品的人,怎麼樣從無到有,按何種順序、步驟來完成一件作品。
  正想走向設置表演舞台的宴會廳時,「咚!」地,一名八、九歲的小男孩,撞到擺放在一道金絹墨畫小屏風前的作品。幸虧有人早料到會有這種情況,和小男孩等高的龐大瓷瓶,設有欄狀木架穩穩地固定著,才沒被撞倒。不過......
  「阿母,我尬花凹斷去啊!」
  小男孩伸出手,一枝垂掛著數朵橙紅嬌嫩宮燈的百合,顫巍巍地晃啊晃。
  「唉喲,你這個死囡仔,實在有夠夭壽!講卡細聲一點啦,麥講厚別人聽!」
  那名母親左右看了下後,似乎打算要把花偷偷丟到垃圾桶裡。
  「把花給我吧,我把它插回去。」
  男孩的母親嚇了一跳。「不關我們的事,是那朵花自己掉下來的!」說完,快步離開。
  「老子可真孤陋寡聞,世界上有自己長腳會跑的花,我都不知道。」愷實邊搖頭,邊疼惜地摸摸花兒的枝葉。「別擔心,我不會讓你們白白枯萎的。」
  掏出自己隨身攜帶的愛用瑞士刀,充作臨時花剪,修去男孩折斷的枝幹,正要插回去時......糟糕,男孩這一撞,整個作品都定樣了。即使把花插回去,矮短的一截反而會變得很顯眼,這樣不行。
  不期然地,腦海裡冒出了兩種心聲!
  一是:無論如何,這可是別人的作品秀。未經允許,隨便碰觸人家的作品,不太好吧?把花放回原處,其它就別管了。
  二是:這些生命剩下不到幾天的花兒,要一直維持這麼醜的姿態,太可憐了。
  只要我盡量按原來的樣子、作品精神去修正,也許不會有人發現異狀......
  兩邊爭執不下,在他內心拔河了至少三十秒。再看看週遭,多數的人都進入宴會廳,等著欣賞生花秀,沒人注意他這個方向......或許,現在就是「動手」的最好時機?說實話,愷實內心是有那麼點躍躍欲試。
  也許是四周圍生氣勃勃的花海,連帶觸發了自己創作慾望?
  抑或是太過憐惜被無心破壞的花草,以至於他闖進這條不該跨越的界線之後,心裡的罪惡感在冒險刺激的快感下消失,整個人著魔似地,專注地動手......
  「喂,你在幹什麼?那枝花不是......你在亂動老師的作品嗎!?」
  直到這聲喝叱中斷了愷實與花兒們的對話,驚醒後,現實重回眼前。
  最好的時機一過,最壞的時機馬上降臨。愷實一手拿著花兒不知該繼續插,還是要舉高雙手,表示自己別無惡意,願意投降。
  「天啊!你知不知道,這裡的每一件作品可全是塌泥老師的嘔心瀝血之,你竟然擅自破壞,簡直不可原諒!警衛!警衛!快去通知警察!」怒不可遏的中年婦人,大聲嚷嚷著。
  「警察」!?有沒有太誇張了點?事態比想像的還要嚴重,愷實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慌亂失措,左顧右盼地想找出脫身之道。
  說巧不巧,此刻一道陌生視線纏上他的,雙方四目膠著。
  那名颯爽挺拔,白皙俊秀的美形男子,一雙深邃的電眼美眸,不偏不倚地固定在愷實臉上。眨也不眨的水靈深瞳,一瞬間看進了愷實不及設防的眼底,彷彿連最內部的秘密都要被挖掘出來似的。
  不知被電傻了幾秒後,驀地,愷實紅了紅臉,尷尬地瞪回去。
  你看、看什麼看?
  不知道是不是這挑釁的一瞪,引起對方的「興趣」。突然間,那人轉了方向,從原本要走進去的宴會廳門口,轉而朝愷實走過來。想當然耳,一些圍繞在陌生男子週遭的人,也跟著一併移動。
  情況演變成孤立無援的愷實V.S.人多勢眾的一群。
  「啊啦,塌泥先鮮,紅度泥、斯米瑪先,先鮮喏沙庫尹尬......」中年婦人未等到那人走近,便拚命地開始解釋,還不斷地鞠躬。
  縱使完全聽不懂他們交談的內容,可是看旁邊的人對男子畢恭畢敬的態度,還有男子一身隆重的黑色羽織,長衣的下半身,還套著近似褲裙的條紋褲,如此正式禮服的打扮,讓愷實隱隱約約地猜到了這名男子的身份。
  完了。公親變事主,被人當場抓包也就算了!可是好死不死地,被創作出這些作品的本人給活逮到,這豈是一個「窘」字能形容?
  這廂愷實冷汗直流,那廂的日本美形男聽完中年婦人的話後,優雅輕柔地一笑,頓時......這叫滿室生輝嗎?
  在場每位女性,幾無例外的全是一副陶醉在他如沐春風魅力中的表情。
  同一時間,在場沒人預料到,男子會彎腰撿起地上的斷枝,還說了一長串話。
  愷實當然聽不懂他在講什麼,不過很快地,中年婦人便主動替他翻譯出來--
  「老師問,這被折損的花梗是你切下的嗎?」
  既然都人贓俱獲了,愷實只有硬著頭皮,垂直地晃了晃腦袋。
  「老師說,謝謝你。」
  「啊?」他心裡最壞的打算是--或許會被要求賠償N百萬。可是......謝謝?這意味著對方很感謝他嗎?日本人的謝謝,應該不帶有「我要殺了你」的意義吧?
  「老師說,因為有你及時切掉壞死的組織,現在這枝宮燈百合才能延續它的美麗。老師還說,像閣下這樣愛惜花兒的人,一定不會是為了破壞作品才對這瓶花動手,一定是有什麼特殊理由的。」
  喔......這傢伙挺不賴的,算他有點腦筋。
  「老師還問,你曾學過插花嗎?」
  警報解除,愷實放下戒備地說:「不,我沒特地去學過,只是在S鎮上開了間小花店,平常就在店裡面自創一些花樣而已。」
  然後,愷實就聽見一句「只是開個小花店而已,這種不入流的水平,也敢碰我們塌泥大師的作品?」--不知是誰,率先以不屑的口吻這麼說。接著,還有人附和著說「就是說啊!」、「以為他是誰啊?」、「土包子、莊稼聳!」之類的話。
  每一句話都螫在愷實的自尊心上,讓他內心燃起熊熊怒火,但是他強迫自己不可以在此時此刻翻臉--與其用言語反駁這些無關緊要的侮辱,不如壯大自己的實力,直到有一天別人無法再輕蔑你為止。
  壓抑住滿腔怒火,愷實連多一秒鐘都不想在此處逗留下去。
  「請幫我向這位大師說聲歹勢,無論是什麼情況,我擅自動了他的作品是不爭的事實,我深表歉意。也謝謝他寬宏大量地體諒我的衝動。我非常感謝。」
  婦人很快就把這番話翻譯給「老師」聽,愷實則等著對方說了「不客氣」後,就打算立刻告辭。但,一秒過去、十秒過去、三十秒過去......
  始終保持微笑的美男子在聽完了之後,仍以一種謎樣的眼神,不斷地打量著愷實的臉蛋,一語不發。
  那種看人的方式,沒禮貌極了--難道我在這一小時內,鼻子歪了?嘴巴凹了?還是多長了個眼睛?這小日本鬼子到底要看到什麼時候啊?
  他人生中還是頭一次被人看到一把火快從肚子燒上來!不管了,那傢伙在看什麼都不重要,自己沒義務繼續讓他「瞄」下去吧?
  「那麼,祝你們展覽成功,失禮了。」愷實已經對什麼生花秀失去了興趣,決定早早回車上,因此他沒走向宴會廳,而是走往電梯。
  「麻跌!奇米!」跨幾個箭步,那位高大的美男先生,又輕易地扳住愷實的肩膀,將他轉過身,嘰哩咕嚕地說了一長串的話。
  什麼麻跌奇米?這阿本仔是想喝「麻仔茶」嗎?跟我講這些,也沒用啊!
  「老師說,他正巧需要一個像你這樣的幫手來表演生花秀,你能不能幫個忙呢?」趕上來的婦人翻譯道。
  「要我幫忙?」
  「是的。老師說『務必』請你幫忙。」
  這時,一段距離外的弟子們聽到這件事,無不嘩然。「為什麼老師要找那個小花店老闆啊?」、「我們這些學生應該更能派上用場吧?」、「那個人行嗎?」諸多議論雜音,傳入了愷實的耳中。
  一方面他們那種「瞧不起」人的態度,真的令人非常光火,甚至想說「你們希罕,我可不希罕,誰要幫你們這什麼狗屁『御淵流』!」的氣話;另一方面,這個日本人會來找自己幫忙,也是對自己「才能」的一種肯定,說心中完全沒有高興的感覺,是騙人的。
  該怎麼辦呢?
  「老師強調,他真的非常希望你能幫忙。」
  對方都不計身段地真心誠意拜託了,況且他也欠這傢伙一次「人情」,就當作還債,幫點兒小忙也不為過!
  下定決心,一頷首。「好吧,他要我幫什麼忙?」
  婦人一轉達完這段話,美男先生立即笑得燦爛無比,牙齒閃亮到愷實想跟人家借副墨鏡來擋擋的程度。
  對方頑皮地眨眨眼,牽起愷實的手,說:「哇達西度、一秀泥、庫魯。」
  這不需要翻譯,他也能猜得出來。
  意思是要我跟他一起走吧?這個日本鬼子真奇怪,他過去覺得日本人都很做作,可是這傢伙似乎不一樣。
  愷實難得地,打從心底認為,其實日本人裡面也有不錯的傢伙啊!
  然而,這個想法只持續了五分鐘左右。之後,在「哇靠!你他X的脫我衣服做什麼!?」的一聲大叫,從宴會廳專用的休息室中傳出來後,愷實再也不認為這個塌泥什麼的日本人,是個好角色了。


  二、

  金碧輝煌的會場燈光一暗,宣示「秀」要開始了。
  佔據著正中央靠後排的座位,花愷熹左看右看,始終尋不到哥哥的身影。
  她猜想,大哥十之八九是覺得「那種一點實用性都沒有的秀,看了也是白看,我寧可睡覺,也不想浪費時間」,而留在車子上了。
  愷熹現在腦海裡輕易就能描繪出,自己向老哥興師問罪的時候,他會怎麼說。
  一定是用一副「你早就知道,我對這種事一點興趣都沒有,何必煩我!」的暴君樣子,禁止自己追溯。
  可惡,虧她小小計劃了一下,想說趁今天大哥心情也還不錯,沒有動不動就嚷著說要回家去照顧那些花兒,可能會願意坐下來一塊兒欣賞谷少主的精彩演出,那麼自己就水到渠成地和大哥聊一下,關天自己未來的一個「小小夢想」了說。
  終究,一切還是功虧一潰,敗在大哥的頑固上頭了。不過受挫總是短暫的,愷熹並未死心。
  反正她還年輕,有的是機會慢慢說服哥哥。現在她可要好好地享受這一場千載難逢的「美之食宴」了。
  一開場馬上是激昂的太鼓音樂,撼動了整個宴會廳。燈光打在白色布幕上,模擬著熱帶雨林中,狂肆的雨景色。
  這時候,方纔曾經上台打過招呼的「御淵流」少主--相貌俊秀,漆黑秀髮微長、身材又挺拔的谷慧東師範,脫去了繡著家紋的羽織,露出僅以絲帶左右綁住長著的袍袖。顯得更加仙姿風骨、丰神絕代地,出現在舞台正中央。
  全場爆出瘋狂的掌聲、口哨聲,無數的花瓣撒向舞台。
  管他會場上大多數是婆婆媽媽級的熟女,照樣免不了出現愛慕的「塌泥先鮮,素得基!愛以西得魯!」之類的通俗叫喊。
  在這非常時期,誰還顧得了熟女不熟女的成熟風度呢?而你更是會不由得納悶,這兒到底是哪一國?站在台上的又是哪個偶像明星?
  幸好這波瘋狂歡呼,很快地就在谷少主手握住剪刀的那一刻平息,婆婆媽媽們及時回想起,自己是來見習與觀摩少主的插花美技,個個趕緊靜下來欣賞。
  生花技藝,依各門各派的見解各有不同,和所謂的自由花及禮佛用的立花不同,最能展現出其骨髓精神。「御淵流」的生花分為風、木與水三方位。風,意味著空氣;木,意味著作品的枝幹;水,則是環繞在天地間的萬物生命。
  雖然這些愷熹早背得滾瓜爛熟了,但說實話,她還是覺得這概念好抽像。究竟該怎麼做,才能吻合這意旨呢?到現在她仍在迷霧中探索著。
  因此,她真的很期待能看到谷少主的親自示範。
  起先登場的第一件作品,先由三、四名男子,合力抬出一隻縱橫都超過一公尺的巨大有田燒瓷盤到師範面前,作為花器。
  只見他,以不亞於熱情鼓聲的節奏,三兩下,毫不猶豫地裁剪掉手中花材多餘的部位,咻、咻咻地,毫不停留地在花座上,由內向外、由前而後、由矮而高地壯大中。儼然成形的花花草草,從原本不具意義、各自爭奇鬥艷,演變為相互襯托、相互哄抬、氣勢越來越磅礡的一個完整作品。
  愷熹豈止是看得目不轉睛,感動的淚水根本已經在眼眶中打轉了。不過是短短幾分鐘,她眼裡的谷少主已經快速地躍升為「神」人的地位了。
  喀嚓、喀嚓的聲音由快而慢,一如太鼓的樂音在一次又一次的高潮過後,漸漸恢復平穩,大家知道這個作品已經接近完成階段,無不屏氣凝神地注視著那一刻的到來,明明容納了數百人的會場,此時卻鴉雀無聲。
  終於,谷慧東一放下剪刀的瞬間,全場二度歡聲雷動,「Bravo!」聲此起彼落。
  有什麼比氣質清新脫俗的美男子,即便是汗水淋漓的姿態,還不忘以一抹撫慰人心的微笑、朝你揮手的模樣,更能征服人心的?
  這回,當有人起身喊著「師範,我愛你」的時候,連愷熹都忘我地加入了。掌聲、喝采便這麼持續了將近十分鐘之久。
  第一場表演結束後,司儀宣佈有二十分鐘左右的休息時間。
  愷熹把握機會走出宴會廳,熱血沸騰地打手機給哥哥。她滿腦子想的都是這場秀不看太可惜了,只要看過,相信「人生」一定會大不同的!
  但,枉費愷熹一心想改變哥哥的人生境界,誰知電話鈴響了又響、響了又響,就是無人回應。
  「大哥,為什麼不接電話啊!?」
  她生氣地結束電話,眼看人潮又開始慢慢回流,往宴會廳移動,當然說什麼也不願錯過第二幕的愷熹,也隨著人潮的腳步前進了。
  叮咚叮咚叮......
  第二幕開場時,舞台中央多了五名南美籍的老外,個個赤裸著上半身,露出赤條精剛的完美體態,下半身則圍著兜布,以棒槌敲打著金色鋼鼓。
  氣氛由上半場的波瀾壯闊,一變而為輕鬆的、熱鬧的,衍生出雨季結束後,慶收豐年的歡樂。
  緊接著,谷少主二度登場表演,引發與前面截然不同的騷動。
  先前是一絲不苟的和服正裝,這回他卻像是日劇中的武者在習武中拉下前襟上衣,整個上半身同樣是打赤膊的狀態。
  他一站定舞台中央,執起可以媲美大拖把的兩公尺高毛筆後,便開始在地上揮舞著巨筆,在高溫的舞檯燈光照射下,頂著閃閃發亮的顆顆剔透汗水,揮汗如雨地書寫著「華ソ命」這三個字。
  美。太美了!完美地體現了男人應有的美姿。
  愷熹看得口水直流的時候,已經完成書寫的谷少主,讓工作人員將那幅大字掛上舞台正中央架起的書畫掛架上,自己則走到舞台後方,接著牽著一個人的手,將他帶上舞台。
  水銀燈照耀出那一身素色白袍的傢伙的廬山真面目時,愷熹驚呼了聲「大哥!」,並從位子上跳起來。
  她沒看錯吧?為什麼那個不接電話,也沒來看秀的大哥,會讓谷少主親自牽著手,拉上舞台呢?大哥什麼時候認識了谷少主?這一定是騙人的,這不會是真的吧?這真是--
  酷!酷呆了!



  被騙了。
  徹徹底底的。
  上了這個笑臉騙死人不償命的傢伙的當!
  全部的表演都結束後,花愷實整個人已經因為方才歷經過的「人生最大糗事」而處於一種放空的狀態,只能呆呆地和這個無比陰險的日本鬼子手牽著手,看似「和樂融融」地走下舞台。
  「先鮮,歐麥爹朵!畝台呆鮮汞!」(老師,恭喜您,表演非常成功!)
  一束、兩束、三束......數不清的花束像是新型武器一樣,往身旁的日本鬼子進攻,他為了捧住那些花,自然得放開愷實的手,而愷實也趁這機會落跑,往梳妝台前進。
  終於可以卸下身上這些「裝飾品」了!
  當時自己沒有問清楚,這個該死的日本鬼子到底要他幫什麼忙,是今日最大的失策。
  第二個失策,則是在他要求自己脫光衣服的時候,就該發覺苗頭不對的,卻打腫臉充胖子,裝出一副「這沒什麼」的表情,任人幫他穿上表演用衣袍,注定踏上無法回頭的不歸路的那一刻。
  俗話說:頭都洗了,能說不剃了嗎?
  到愷實被拉上舞台的時候,他早已經覺悟自己大概不是幫忙「先鮮」插花的角色,但他怎麼也沒想到原來他要自己幫的忙竟是--
  把老子當成花台?有沒有搞錯!(凸)
  要不是礙於宴會廳中全部是那傢伙的崇拜者,若是不顧一切地一拳扁過去,恐怕自己的下場也不會好看到哪裡去的話,早就跟他翻臉了。
  可是,驚恐地瞪著梳妝鏡中自己那副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的古怪、可笑、嚇死人的模樣......X,剛剛沒扁他那一拳,未來應該有好一陣子,光想到這件事就會消化不良了!
  靠......北走!這堆花到底要怎麼樣才能拆得下來啊?他沒時間繼續耗下去,在外頭的小妹可能找不到他的人,正急得慌呢!
  「哥!愷實哥!我在這邊啦!」
  循聲轉頭,看見被堵在門口、不得其門而入的愷熹,正拚命地朝自己揮手。縱使百般不願用這怪模樣走過去,愷實還是得硬著頭皮上前,從擠在門邊、等著近距離一睹大師風采的人群當中,把妹妹拉進門內。
  「呼,累死人了!要從宴會廳走到這間休息室來,你知道我擠過多少人牆嗎?我想我全身的肥肉都被擠成瘦肉了啦!」
  「你不會在樓下等嗎?」
  「當然不要!大哥認識谷師範也不早說,看到你出現在舞台上時,我有多吃驚你知道嗎?身為你的妹妹,我應該也有特權可以進休息室來,和谷師範打個招呼吧?別人可是眼巴巴地等著這機會降臨都等不到,我怎麼可能錯過呢!」扭著身體,興奮到連說話都比平常聒噪百倍。
  「哈啊?誰認識那個臭阿本仔?我是受人拜託才上舞台,幫一下忙而已!我和那人一點關係都沒有,你要去和人家打什麼招呼?」
  「咦?我還以為大哥難得能派上點用場說......明明你們還手牽手......」
  那是那傢伙怕我跑掉......才懶得解釋那麼多,愷實揮揮手說:「哎,別講了,快幫我把這些花拆下,我一個人沒辦法弄。」
  愷熹吐吐舌。「這我哪會拆啊?而且這是谷師範的大作耶!我看,哥,你就扛著老師的作品回家好了,順便可以給二哥、小哥他們欣賞。」
  「欣賞個鬼!叫我用這副鬼模樣去開車回家,不是被臨檢,就是被人捉進精神病院!你今天看你哥丟人現眼丟得還不夠多嗎?」
  「丟人?拜託,這是光榮耶!能讓谷師範在你身上插花......啊啊,我好羨慕喔!」
  這個傻妹妹沒藥救了。愷實翻了翻白眼,說:「我自己拆總行了吧?」
  倏地,一句話響起--
  「布鼓尬冶哩嗎朽。」
  回頭一看到那張臉,已經徹底把對方當成敵人的愷實,馬上叱道:「你這傢伙又想幹麼?去去去,站遠一點!你這賊頭黃鼠狼,我不會再相信任何一個小日本鬼子的話了!」
  秀麗的唇莞爾地一咧。「哪泥?揪各庫苟、哇尬啦奈伊。」
  「哥,你有風度一點行不行?谷、谷少主說他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啦!」扯扯兄長的衣袖,愷熹接著以顫抖的聲音,雙頰嫣紅地說:「對不起,我大哥是回答說他聽不懂日文,請谷師範見諒。」
  「大哥?你是他的妹妹嗎?」
  「是,是的。我是花愷熹,請多多指教。」
  「你大哥的名字呢?」
  「花愷實。」
  愷實被晾在一邊,很不爽地插嘴說:「你嘰嘰咕咕地和小日本鬼子說些什麼啊?不許你和這傢伙太靠近,這傢伙很陰險,不值得信賴!」
  「你哥哥好像在生氣?能幫我問一下,他不高興的原因嗎?如果是我任意的舉動造成他的不悅,請務必幫我轉達歉意,我不希望他討厭我。」謙沖一笑。
  「不,不,絕對不是!哥哥本來就是個暴躁又壞脾氣的人,不是針對師範個人,請師範不要放在心上。還有,我是師範忠心的迷,師範的作品真的太棒了,今天能看到這麼棒的作品,我死而無憾!」她的真心話,其實是:可以近看谷少主的笑容,才真叫死而無憾呢!
  「謝謝,聽你這麼說,我放心多了,幸好他不是討厭我。對了,聽說你們在經營花店?」深邃的黑瞳不斷地放出微量電波。
  「是的。」她被電得又酥又麻,腦筋一片空白。
  「你可以告訴我花店的地址嗎?今日承蒙你哥哥的大力相肋,我想送點小禮到店裡去。」優雅地一揚手,請手下取來一份紙筆。
  「是。」
  恭敬地接下紙筆,愷熹不過在紙上寫了「花園」與「S鎮」這幾個字後,愷實立刻搶走她的筆。
  「你這丫頭!幹麼隨隨便便把地址寫給人家?」接著轉頭警告道:「嘿,U!亂泡別人的妹妹,小心死得很難看!忙,我已經幫了,所以我們互不相欠,我不想再和你有所瓜葛,你給我離我妹妹遠一點!」
  莫名地挨了頓凶,谷少主難掩一臉的困惑。
  不過他聽不聽得懂,愷實覺得那一點都不重要,總之自己做過「事先聲明」,之後這傢伙要是敢逾越雷池,愷實保證會讓他死得很難看!
  「走了,我們回家!」之前在他們倆講得眉飛色舞,沒人理睬他之際,愷實早已迅速地換回自己的衣服。
  「不要,我還有話要和師範說......」
  「沒什麼好說的!」
  他都不惜頂著這些難以卸下的花兒回家了,當然不許愷熹再拖拖拉拉地耽擱下去。不接受任何討價還價的理由,祭出鐵腕,強拖著嘴巴還在抗議的妹妹離開休息室,結束了這一天的災難行程。



  清晨七點,花家四兄妹圍著餐桌而坐。本來這是非常平常的晨間畫面,卻因為其中兩個人不尋常的臉色,而使得氣氛異常緊繃。
  「我吃飽了,要去上課了。」喀啦地推開座椅起身,對著二哥說話的愷熹,瞧也不瞧長兄一眼,轉身把碗筷放回廚房,背著書包就出門。
  「看小妹那樣子,這場冷戰還有得打呢!大哥,你不先讓步低頭、跟她和解,事情會沒完沒了喔!」挑挑眉,一向是冷靜旁觀者的花家二男建議道。
  「咚」地重重放下吃到一半的碗,愷實頑固地抿起嘴,抬眼一瞪。
  「我是怕她被那信口開河的日本人給拐了,不希望她被始亂終棄,才硬把她拉回家的。難道要我眼睜睜地見那個只有一張臉皮能看的黑心傢伙,在我面前把我的寶貝妹妹,這樣才是對的?」
  「我沒說你錯。我是提醒你,你想承受每天早上的冰風暴多久?」
  這是無解的習題。
  那場秀結束都已經兩周了,那個姓谷的阿本仔也早就飛回日本了,偏偏那傢伙所引發的「冷戰」,還遲遲無法落幕。這都是那傢伙的錯!哼,如果他不是身在日本,愷實一定會「登門拜訪」他,跟他算一下這筆帳!
  難怪,老人常說「女大不中留」。
  一想到小時候總是依賴著自己,大哥長、大哥短,放學回來就黏著自己不放的麼妹,如今竟為了外頭的男人而跟自己鬧脾氣,愷實怎能不感到欷歔?
  九年前爸媽雙雙車禍過世,當時剛剛高中畢業的他,面對失親的痛苦與三個弟妹哭哭啼啼的煩惱,只能終日擔心著將來的生活該如何維持下去?
  那時週遭的大人們,逼著他作決定,要他替弟妹們選擇,看是要住孤兒院,或是由其它親戚領養。
  可是愷實想到弟妹們和自己才經歷過死別的悲傷,馬上又得嘗到生離的酸楚,身為長兄的他,不止是替弟妹感到心疼,更不希望大家被迫過著分散各地討生活的殘忍日子,於是毅然決然地放棄就讀大學的機會,選擇扛下父母留下的這間小花店,責無旁貸地肩負起照顧弟妹的責任。
  愷實不能說自己做得很好。
  之一,他沒辦法像爸媽那樣,付出那麼多注意力在弟妹們的身上(這是廢話,爸媽兩人份的工作,我得以一擋二,如果我還能做得像爸媽一樣那麼好,那我就不是人,而是超人了)。
  之二,父母在世時,他只需做好兄長的角色就行了。可是父母走後,他既要學習怎麼身兼父母職地養育弟妹,還要摸索著花店的經營管理之道,不讓這間賴以維生的花店,因為換了老闆就沒了生意(沒生意他就只能帶著弟妹喝西北風了)......需要學習的東西,實在太多太多了,而沒有一樣是能偷懶不做的,所以他只好適時地偷工減料。
  不是愷實要以「忙碌」、「沒時間」作為借口,而是事實上就是如此。
  要做的事太多太多,能用的時間卻太少,又沒有人能告訴他該怎麼做,一切只能靠自己跌跌撞撞地摸索出一條道路,所以他選的,並不是最好的道路,而是最快的道路。明明沒學習該怎麼爬,可是他一定得要會走、會跑,縱使用的是旁門左道,也非走、非跑不可。
  「阿榮,我這個大哥做人很失敗。」
  「沒這回事。」二弟搖搖頭。
  認真地蹙著眉頭,瞪著弟弟們說:「我知道我常常把很多事推給你們做,也限制你們很多,常常罵你們又打你們。如果爸媽還在,可能你們的日子會過得更愉快一點!這些我都知道,我明知故犯,可是,我沒打算向你們道歉,也不想改。你們知道為什麼嗎?」
  兩人各自搖搖頭。
  「因為我希望你們都能快點獨立。」講完,唇角浮現一抹苦笑。
  「你們老實說,我的暴政是不是讓你們感到有點窒息,有時也很痛苦?當年爸媽走得倉促,我忙到沒力氣施行什麼愛的教育、諄諄善誘、徐徐教導的那一套。直接對你們發號施令,且誰都不許亂,誰反抗就等著家法伺候,這種方式又快又方便。唯一的缺點是--一個不小心,你們可能在叛逆期時,不是想把我幹掉,就是從此變壞不回頭。
  「可是,你們不但沒有這樣,還學會了懂事和體貼。漸漸地,越來越大,也越來越獨立了,無論課業或幫忙家事,都不需我操心,甚至有空就主動幫忙店內生意,替我節省了不少聘請工讀生的經費,幫了我大忙。我以擁有你們為傲,可是呢......你們遲遲不推翻我的暴政,我開始擔心你們是不是永遠都不想離開我了?這我可不要!」
  「大哥......」
  端出輕蔑的表情。「你們曉得,古時候,暴政下,優秀的人民會想推翻它,是因為他們相信自己能做得更好。只有不優秀的、沒自信、像寄生蟲一樣的人民,才會甘於這種被人使喚的日子,漸漸變成惰性的人種,還吹噓著這暴政多麼好,讓他們很輕鬆。哼,一群笨到不能再笨的笨蛋!
  「而我如果道歉,不就得改掉我的暴政,變成一個好好先生?開什麼玩笑,你們還想賴著我多久啊?所以我是不會道歉的!」
  「你也好,阿嶼也好,甚至到最後的小妹也一樣。不想被我的暴政管,就快點鍛煉自己到能夠獨立的程度,自己搬出去再說。否則在這屋簷底下,我作的決定、我下的規矩,絕對是絕對的,不會跟任何人道歉,也不收回。」
  將剩下的飯全部扒進嘴裡,擦擦嘴巴,他起身說:「我去開店了,你們兩個也該準備準備去上課了。不許逃課,浪費學費。」
  花愷榮應了聲「好」,然後看著大哥的背影消失在門後,才推推眼鏡說:「大哥光是性格就比別人吃虧。明明是刀子口、豆腐心,還得假裝自己是不惜把小獅推下懸崖,心狠手辣的猛獅,自願當壞人。這麼賠本的事,他還能做得這麼快樂,真不愧是大哥。」
  「那二哥你還不快點幫忙想個辦法,讓大哥性格上的赤字早點消失。」
  「呵呵,阿嶼,你二哥的頭腦是很好沒錯,但再好的腦袋都有它束手無策的、無法解的謎題。我想大哥的性格赤宇,就是其中最好的代表作。」

[ 本帖最後由 云仔 於 2014-11-3 18:46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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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兄弟試圖調解愷實與愷熹之間的「冷戰」失敗後,他們也放棄了。
  反正,充其量就是每天早上看到愷熹臭著一張臉,坐在餐桌前吃飯,晚上又臭著一張臉,從學校回來。原本是家裡「笑聲製造機」的她,如今在家中,和大哥冷戰不講話,和老二、老三也是三言兩語,簡單扼要。
  就在家裡的氣氛一天比一天低落,而冷戰的天數卻一天天累積增加,誰也不知道這冷戰會持續到什麼時候之際!
  一名意外到訪的客人,帶來了新的變化。
  週日午後,愷實站在店內櫃檯處,以大波斯菊、雛菊與新娘草替一名女客人打點一隻祝賀生產用的可愛小提籃。
  「對不起,企問你們油賣無忘抄嗎?」低沉悅耳的聲音自店門前傳來。
  聽到這不太標準的中文,愷實先是愣了愣,接著才弄清楚原來對方在問「勿忘草」,喊著「有,我馬上出去,請稍等一下!」後,急急忙忙地將花籃交給女客人,然後走到店門前。
  「抱歉,讓你久等了。你要勿忘--是你!?」
  當低頭欣賞著十幾個水桶內擺放著新鮮切花的男子一抬起頭,愷實一時間以為自己是看見鬼了!
  這不是那個把花插在自己頭頂上,和自己結了天大梁子,特愛用「笑臉」灌大夥兒迷湯,誰知暗地裡打什麼鬼主意的臭日本鬼子嘛!

  「你、你......你......」不管是問「你來做什麼」或「你怎麼會在這裡」,似乎都有點怪怪的,因為愷實才不在乎他的答案,只想要這傢伙麥擱來亂了!
  翩然微笑。「苟無沙汰,你好,花愷『死』先生。」
  哇,他還會講中文了!?好像打怪遊戲裡,你以為你已經打死了敵人頭目,想不到過沒多久,頭目居然再度復活,而且體力值和魔法值,雙雙更上一層樓。
  「一點都不好,名字都被你念『死』了,好得起來嗎?喂,你,原來一直會講中文啊?那幹麼裝不會,還假裝自己需要翻譯?」
  「哇嘎哩麻鮮。」
  「麥假!」指著他的鼻子,愷實往後退一步。「你這招已經沒用了喔!臭日本鬼子,我已經知道你會講中文了,哇嘎哩個番石榴頭!」
  慇勤的笑臉不變,彷彿真的非常樂在其中的男子,笑笑地說:「我不素日本鬼子,我素日台問血兒,爸拔素台灣人。中文廢一點點,講太快,聽不懂。L
  「你是日台還台日混血兒、你老爸又是哪國人都與我無關!你、你這種大人物。跑來我們小花店做什麼?」
  「我做什摸?我要埋花。無忘抄,庫達賽。」
  咦?這傢伙真的只是要來買花的嗎?唔......開店做生意,只有客人挑他,沒有他挑客人的分,而且越是討厭的阿本仔,就越要賺光他們的錢不可。
  「勿忘草是吧?一束一百五十元。要不要幫你包?」
  「不用包,直接拿。」取出一紙千元大鈔。
  很好。很環保。找好零。「來,你的勿忘草。」
  「謝謝。來,給你。」男子先是接下,接著又塞回到愷實的手裡。
  一愣。這是某種遊戲嗎?惡作劇?
  「這是你的勿忘草,你給我做什麼?」
  想要再把它塞回他手中,男子卻搖了搖頭。
  「你的。蘇基疊似。我很喜歡,逵尬啦,禮物送你的。」
  啥......咪?難道自己被一個男人、一個日本鬼子、一個長得比女人還漂亮的日本鬼子給......告白了?


  三、

  花愷實回想起自己人生當中,曾經與「戀愛」這檔事搭上邊的,全部發生在國小階段而已。
  從一到六年級,自己是班上身高最高的、打架最強的、又非常神士的(這全要感謝老媽的「愛」的教育),所以班上女生普遍都挺樂意做他的小女朋友。當然,全都是再單純不過的交往。牽牽小手,一起去公園、遊樂場玩等等。
  升上國中、高中後,就進入了可怕的升學戰爭地獄。在沉重的升學壓力下,每天除了讀書、還是讀書,他連動心的機會都沒有,一味地、焚膏繼晷地唸書。那時候心裡就是抱定:苦六年,六年之後,就是快樂奔放的大學生活在等著自己了!
  結果,他奮鬥多年所期待的大學生活,卻始終沒有機會實現。
  對於高中一畢業的同時,就變成一家之「柱」的他,「愛情」根本是奢侈品。他每天忙著賺錢過日子,既沒有那份閒錢養女朋友,更沒有時間能談情說愛,什麼夢幻與浪漫全都被踹到天邊去了。
  日子過著過著,轉眼自己也過了二十六年的王老五生活,說他沒有開始想交個女朋友,替自己「清心寡慾」的生活增添一點不一樣的顏色,是騙人的。可是......為什麼第一個向他告白的,不是可愛的美眉,不是性感的熟女,而是一個身材比他高、體格比他棒,長相也比他俊帥N百倍的阿本仔型男呢!(淚)
  「咳咳,我說......你這禮物我不能收。那個......你要是想找對象,抱歉,我對上男人和被男人上都沒興趣,請你另尋意中人。」把花遞到他鼻尖底下。
  「你不喜歡無忘抄啊?我最喜歡了!為什麼不喜歡它呢?素你覺得它很不起眼嗎?可素你不要看小它,它生命力非常地強,素非常迷人的。」
  「花我喜歡,我是說我不喜歡你!」
  「妹有關係,送你,謝禮素我最喜歡的花,因為那天的表演你辛苦了。」
  愷實總算自他亂七八糟的中文句子之中,整理出一個邏輯--他的「我喜歡」後面並不是接「花愷實」,而是接「勿忘草」啊!
  X!這可惡的1/2小日本鬼子,中文不好好學,差點讓他誤會,以為自己的菊花行情看俏了呢!但絕對是「有行無市」!「限量+絕不出售」!
  「喂,你最好別再提那天的表演。老子一直有句話想告訴你,你耳朵給我清乾淨聽好了。「花,該插在花瓶裡,別亂插在人家的頭頂上!」--在日本是什麼規矩,我不知道。在台灣,你小心走到外頭馬路上,被人蓋布袋!」凱實還會非常樂意地,自願加入這個「蓋布袋」軍,那畫面一定很有趣。
  「嗨,謝謝你的建議。歹揪補,我只想插你一個人,所以歹揪補。」
  「X你X的!」雙手揪住那傢伙家常和服的衣襟,咆道:「你這話什麼意思?你有種再說一次你想插誰?!」
  「啊咧?你氣什摸?那一天我們不素插得很高輿,一直希望能再插多一點、插久一點,你素很棒的四材啊!」
  由下往上的角度,凱實用歙張的鼻孔對著他,鼻樑兩側激動地擴了又縮、縮了又擴,彷彿隨時會噴出兩道火焰,燒死眼前這個連話都不會講的大笨蛋!不,燒死他還便宜了他,應該用菜刀給他剁剁剁......
  「大哥,你在對客人做什麼啊?」聽到前面的咆哮聲,花家次男趕緊出來。
  「拜託,你把客人都嚇跑了啦,快點放開人家!」
  「這滿口爛腔怪調、破爛中文的傢伙,才不是什麼客人呢!」
  他指著男子一陣怒吼,對方則露出萬分無辜、無奈、不知該如何是好的笑臉。想當然耳,沒有人會認為這樣一個溫文爾雅的男子,會對凶悍的凱實造成任何傷害,反倒是凱實頗有濫用暴力之嫌。
  「好好,無論是誰對誰錯,請你冷靜一點,用點腦筋吧。店門還開著,人來人往的,你想讓「花園」倒店歇業嗎?大哥。」
  「攸關花園」這四個字,總能及時喚醒愷實的理智,他悻悻然地一鬆手。
  「告訴這傢伙,快滾,不許再次出現在我面前!」
  可是凱實剛放完話,一聲驚喜的呼喚卻從街頭傳到巷尾。
  「塌泥先鮮?!」
  可惡!愷實還暗自慶幸,另一個衝突的根源,早上外出參加朋友的聚餐而不在家,自己可以快快把這傢伙打發掉呢!都怪這傢伙亂扯些有的沒的,弄到現在麼妹愷熹都返家了。
  瞪眼看著她欣喜若狂地一路狂衝到那可惡的傢伙面前,一副很想上前抱住對方的哈巴狗模樣,愷實心裡立即打翻了醋桶,ι怨歎自己一手帶大的麼妹,一點矜持都不懂,竟然輕易就被外人拐走了一顆心,因而恨得牙癢癢的。
  「很高興你肥來了。」那傢伙從懷中掏出了一封信。「謝謝你寫來的信。砍了信,我有點的但心,幹好有來到台灣出差的機會,所以到你家來砍砍、打擾了。」
  聞言,愷熹感動得熱淚盈眶。「謝謝塌泥先鮮的關心!我還一直很擔心,寫這封信會不會太過冒昧?畢竟我們才見過一次面,那時候哥哥又做出那麼沒禮貌的事。沒想到......看到先鮮,我真的太高興了!」
  「花愷熹,你幹麼和這個臭日本鬼子有說有笑的?大哥不許你和這傢伙來往,你聽到沒有?」
  愷熹頭一撇,不僅無視於愷實的「警告」,還主動拉著谷師範的手,說:「來,塌泥先鮮,請到家裡面坐。我泡茶給你喝!」
  「老子不准!誰都不許用我的水、我的茶壺、我的茶葉,泡什麼茶給這個死白目喝!」
  愷熹的臉色忽紅忽白,她忿忿地瞪了哥哥一眼,接著紅著眼眶說:「對不起,先鮮,我寄人籬下、吃『別人』的、用『別人』的,連杯茶都不能招待你,還讓你受到如此難堪無禮的對待。真丟臉,我好想挖個地洞跳進去。」
  縱使是如此尷尬的情境,沉穩男子的臉上,也未曾顯露出半點不耐、生氣,反倒很有風度地掏出手帕遞耛愷熹,還安慰地說:「請讓我來請你喝茶,我們到我住的飯店,那兒的茶很多很多、很好很好。我很喜歡,你也會喜歡吶!」
  飯店?!五雷轟頂,一把火霎時噴出,愷實上前單手揪住對方,揚起拳。「你這傢伙!帶一名未成年少女到飯店去,你想幹什麼啊?不殊鬼!阿本仔豬哥!看我非扁到你臉都變形不可!」
  「大哥你住手啦!你不要鬧了,塌泥先鮮才不是那種人!你要讓我丟臉丟到什麼程度啦!」
  事到如今,演變成一場大亂鬥的可能性已經升高到無可避免的程度。花家次男於是很冷靜地,默默地走到後面,提出了一隻水桶,默數著:一、二、三。嘩啦嘩地,一桶水潑在糾纏在一塊兒的三人組身上後,再放下空空的水桶。
  「現在,大家都濕了,秋天可是很容易著涼的,所以請進去屋內換件衣服吧。」
  花愷榮嘴巴上雖然笑笑地說,但眼鏡後方的一雙黑眼,可是一點笑意也沒有,還亮出了十足兇惡的光芒,恫嚇著他們三人。
  於是乎,三名「落湯雞」,連屁都不敢放,啞口噤聲地魚貫走入店內一扇隔開住家與店面的玻璃門內。



  客廳裡呈現三強鼎立的狀態。
  一邊,是處於火爆階段的大哥;另一邊,是處於叛逆期的麼妹&一個據說是很了不起的花道家(真的假的?這麼年輕?);而最後,則是自己--無論何時、何地,總處於一種最痛苦的夾心餅狀態的次男。
  做老大的,通常有做老大的蠻橫處:做老么的,也幾無例外的,有做老么的任性處:而他們這些出生在中間,不上不下的,往往得小心翼翼地在夾縫中求生存,否則一不小心,就會落入兩面不是人、雙方不討好的悲慘角色中。
  像現在這樣雙方衝突的時候,保持客觀最重要了。
  「大哥、小妹,你們兩個要怎麼冷戰,我和阿嶼已經管不動,也不想管了。可是像今天這樣,直接在店內爆發衝突,就不是我們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問題了。你們雙方就不能各讓一步嗎?」
  「要我讓步?好,叫那個胳臂向外彎的小鬼跟我道歉,並發誓永遠不再和鬼子往來,我就原諒她!」
  「二哥,麻煩你告訴那個滿口都是『鬼子』、『阿本仔』的民初電影狂,叫他別忙了,我才不希罕他的原諒!」
  唉......誰能想辦法,治治這兩人的牛脾氣啊?愷榮揉揉太陽穴,眼光溜到處於兩人中間,掛著很抱歉的表情的男子。
  「呃......這位塌泥......先鮮?讓你捲入這場糾紛中,真不好意思。」總不能讓人家一直「罰坐」在這邊。「你也許改天再來訪,會比較方便。」
  「嗨。」微笑。「真遺憾,本來我素覺得你們店很適合,不過......應該沒興趣吧?那我就另找別家好啦!」
  「適合什麼?」好奇一問。
  「啊,沒什摸,素我的教室需要一些花材拱應。因為每天要不一樣的東西,配合度很重要,想找認屍的。」
  愷實嗤之以鼻。「誰跟你認屍?去去,我們不做--」
  「可以讓我聽聽你們的計劃嗎?我們很有興趣!」截斷大哥的話尾,愷榮才不會讓大哥的蠻橫,阻斷他們的賺錢之道。你可以和人過不去,但絕對不可以和錢過不去,因此他迅速地轉頭對愷實說:「大哥,你去外面顧店,這兒沒你的事了。」
  「喂!」霍地起身。「連你也倒戈了嗎?阿榮!」
  愷榮聳聳肩,加入「無視大哥」的行列,禮貌地對「塌泥先鮮」一笑說:「請務必告訴我詳情,越仔細越好。我倒杯咖啡給您。」
  眼看大勢已去,愷實丟下一句「更」,憤而轉身離開,愷榮猜都不必猜,知道他一定是去溫室,找那些他寶貝得要死的花兒們,安慰受傷的心靈了。

  大約過了一個鐘頭,愷榮在和「塌泥先鮮」=「谷慧東」談生意談得差不多之後,決定到溫室找愷實進行「善後修復」的動作--要是這樣放置大哥的「不爽」不管,會越來越無法收拾。
  一如所料,愷榮看到大哥蹲在花圃前,而一旁的提籃裡已經裝滿了被「逮捕」的害蟲。
  今晚的料理,還是由我自己做好了。交給大哥弄的話,也許我們會吃到什麼毛毛蟲天婦羅也不一定......
  「大哥,你打算把全世界的害蟲都捉光嗎?捉這麼多,這已經破紀錄了吧?」
  「哼,我不和叛徒講話!」
  「這個叛徒是來通知你,谷先生--就是『塌泥先鮮』,會在我們家住上幾天,他已經回飯店去拿行李過來了,愷熹高興得要命,現在正幫他準備房間呢!啊,他睡你房間沒問題吧?我和阿興睡的房間,已經沒地方可以讓客人睡了,當然愷熹的房間更不行。結論是,只有你房間還空了一張單人床,就那裡了。」
  「你說啥?!他......你瘋了啊?!」愷實猛地站起身。
  「不。我這叫一魚三吃之計。」
  愷榮趁他發飆到不可理喻之前,先下手為強地解釋道:「首先,你最擔心的小妹。與其綁住她的腳,不如牢牢地監視谷先生的一舉一動,這樣你就不必煩惱她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會和他做出什麼不該做的。」
  「二,是基於做生意的考慮。他住在這兒的期間,可以親眼確認一下我們做為供應商的實力,順利的話,這筆大生意絕對跑不掉。所以請大哥千萬別在這方面扯我的後腿,一切都是為了咱們的『花園』。」
  「最後......你要把人家當成敵人,總也得先看清楚敵人的優缺點。人家說『知已知彼』,你贏得了一個你連他下一步的行動都捉摸不到的敵人嗎?總而言之,讓他入住咱們家,對咱們是有得無失,穩賺的。」
  愷榮講完後,雙手插腰。「我知道,要委屈大哥和個日本人相處,還睡同一間,是很為難你。但請你看在店內生意的分上,答應我這一次。我保證這次結束後,下不為例--不,絕不會有下次了。所以,你就勉強一下吧!」
  也許是他的說詞打動了他,或是愷實心中另有計算,總之他沒有表示「同意」或「不同意」,在冷淡地一瞥愷榮之後,一語不發地蹲下去,繼續默默地挖著花圃,捉害蟲。
  「你沒意見,我就當你是同意嘍?」
  「謝謝大哥。對了,為了招待貴客兼彌補大哥,晚餐吃你最愛的羊肉爐,好嗎?」為了彌補兼緩和大哥的壞心情,愷榮主動提議道。「一樣准七點開飯。」
  「......知道了。」看在「羊肉爐」的分上,勉強開口回答。
  很好。非常順利。帶著滿足的笑容,花家次男準備到廚房大顯身手一番了。



  當天花家的晚餐時分,味鮮肉嫩,滋味無窮的羊肉爐讓賓主盡歡,唯獨一個人--花愷實,明顯和這股「融洽」氣氛格格不入,刻意對人不理不睬。
  他老大不爽的態度,明明白白地告訴眾人:哼,我是為了這味人間極品羊肉爐,才賞臉坐在這兒的!
  說孩子氣,還真有那麼幾分。
  愷實何嘗想表現幼稚?但之前那樣大吵大鬧過,現在也拉不下臉擺出「雲淡風輕,一切都過去了」的模樣。所以即使現在餐桌上,除了他以外的幾個人都聊得很起勁,他還是像個透明人一樣,自顧自地埋頭苦幹。
  不過那只是表象,其實他耳朵拉長了,正在收集這突然間入侵到家中的「敵人」的情報呢!
  像是谷慧東從牙牙學語的階段就開始學習花卉的知識,到了幼稚園大班,一般人別說拿剪刀,可能連筷子都拿不穩的年紀,他已經開始正式學習花道了。高中階段已經獲得師範認可,大學時則成為「御淵流」最高段的師範之一,並開班授課,培養自己的子弟等等。
  「......那塌泥先鮮平常休閒時做什麼呢?你喜歡看電影或唱歌嗎?」
  「假日反而是我最忙的時候,能利用的時間不多,頂多是騎馬,帶我家的狗狗們出去散散步當作休閒。」
  比想像中還要枯燥的答案,讓凱熹沒興趣地點點頭,正想再問點別的,卻被一旁的愷嶼搶走了說話的機會。
  「馬兒是你自家養的嗎?狗狗是什麼犬?」聽到動物的話題,愷嶼雙眼發亮。
  「噯,家裡的馬房有兩匹居,家母與我都很喜歡馬。狗狗,一共四隻,很漂亮,西伯利亞犬的犬爸爸、犬媽媽,去年冬天生的寶寶--兩隻出生兩個月後就給了教室的學生,剩下的兩隻留在家裡,自己養。」
  「有照片嗎?」
  「嗨,我熟機有放。砍砍嗎?」
  「要看、要看,馬兒的照片也有嗎?」
  毫無疑問的,到此為止,這個講話老是顛三倒四,「砍」和「看」都分不清的混血日本鬼子,已經變成這個家中很受歡迎的「貴賓」了。
  主廚的愷榮,見他把羊肉爐的湯頭喝到見底,得意又驕傲地笑呵呵。
  被他養的寵物們和動物話題釣上鉤的愷嶼,和他聊天聊天眉飛色舞、欲罷不能。
  以及他什麼事都不用做,早被他收服一顆芳心的愷熹。
  每個人似乎都很喜歡這傢伙。愷實登時感到有點寂寞......哼,總之,一個脾氣暴躁的獨裁者,就是比這個臉部肌肉不知出了什麼問題,一天到晚笑笑笑的傢伙,惹人討厭就是了!
  喀啦!將椅子一推開,愷實在一片笑聲中,突兀地起身。「我吃飽了,各、位、慢、用!」逕自上樓。
  餐廳裡頓時陷入一片短暫的沉默。
  「我被討厭了。你們的大哥不喜歡我。上次請他幫忙,他不高興了。」谷慧東不好意思地謎起眼,微笑了下。
  否定地搖了搖頭,愷榮說:「大哥的『討厭』,應該和你這個人沒什麼關係。他是真的很討厭日本人。」
  「咦?」露出受到打擊的表情。「難道是日本統治的時代......」
  「應該也不是,那個對我們這一代的來講,是很古早的事了,連爸爸、媽媽都不太清楚,因為還太小了,沒什麼印象。」
  「那麼,素油日本人對你大哥做了什摸嗎?」他向愷榮追問。
  「......乾脆你直接問大哥好了。剛聽到答案時,你可能會覺得很好笑,不過靠千萬別笑出來,否則大哥會扁人的。關於這件事,他是很認真的!」
  「塑迭思尬。嗨,我問問砍他怎摸說。」



  花家的二、三樓各有兩間房,三樓目前一間是愷榮、愷嶼在使用,一間是家裡的小公主獨佔。二樓原本是一間客房、一間主臥室,但是客房在他們拓展網路訂購花卉的生意後,一些必備的包裝材料、郵寄的紙箱等等存貨,都堆進這間客房裡,因此現在它與其說是房間,還不如說是倉庫。
  至於主臥室裡面的擺設,因為父母親的作風和一般人不同,他們不擺雙人床,而是兩張單人床--同睡不同床,所以才會多出一張床供人借住。
  「花愷死先生,再次謝謝你們請我住下來,這幾天打擾了,請多指教。」
  拿著毛巾隨意地擦乾頭,起初不想理他,後來想想現在也沒別人在,而一直裝著臭臉也很累。
  「我想你的家裡應該很有錢,不缺住宿金,不用省這種小錢吧?何必因為我弟弟邀請你,你就搬過來住?說吧,你應該有別的目的吧?」不客氣地直指。
  「不,這兒,我喜歡你、的家。這兒好,飯店不好。」
  愷實當然也喜歡這個家,但心口不一的嘴卻說:「哈啊?你也真是個怪胎呢!這種破破爛爛、又窄又小的家,哪裡值得你捨棄五星級飯店跑來住?這裡的一層樓恐怕連套房的一半面積都沒有吧?再說了,飯店還有專人服務呢!」
  「梭捏,不過......大就好,不一定。有時候小小的房子,隨時可以抱在一起,很溫暖,家人很要好。」他感慨的笑容裡,有絲落寞。
  「哼,吵架的時候,你就巴不得房子越大越好了!」
  搖搖頭。「真正可憐的,素你想吵架的時候,沒有人在,找不到人,不可能吵。」
  「......這倒也是。」想像了下那種情境,的確很悶。
  「我可以吻一下嗎?」
  「哈啊?!吻?吻你X個頭!」倒退嚕兩步。
  「只有一個吻題,我吻一下就好。我很想知道。」
  「噢,是問題,不是吻題!驚死人了!你到底是在哪裡學的中文發音?那個老師該被捉去槍斃!」
  「......我的爸爸教的,他已經走了十五年了。」
  「......抱歉。」為了化解尷尬,趕緊說道:「說吧,你想要問我什麼?」
  「我想知道,這麼討厭日本人,為什麼?理由,應該有吧?」
  這個啊!揚起一邊驕傲的唇角,愷實走到房同的衣櫃前,將拉門推開。除了排列得整整齊齊的衣物外,他最寶貝的「收藏」也在其中。這可是除了家人以外,誰也不知道的秘密。
  他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套黃底黑邊的運動服,愛不釋手地摸著,炫耀地說:「這就是仿製我的偶像--布魯斯
  李,在「死亡遊戲」裡的戲服。這個人最偉大的事跡,就是東打你們這些病貓,西踹美國病犬,將為非作歹的傢伙,打得落花流水!嘔嗚!你也給我小心一點,要是敢對我麼妹做出什麼有違禮法的不軌之舉,我會用這柄雙節棍,打得你滿地找牙!」
  谷慧東拱起雙眉,訝異地問:「所以......你討厭日本人,因為布魯斯
  李討厭日本人?」
  「怎樣,有問題嗎?」他立刻比劃出李小龍的招牌姿勢,撇撇鼻尖。「隨時放馬過來啊!論打架我可是很有自信的,因為我有布魯斯
  李當我的精神老師。」
  谷慧東的唇角上揚,呵地一笑。
  「你笑什麼笑?你覺得布魯斯
  李很可笑嗎?」說著、說著就要上前開扁。
  谷慧東邊笑邊搖頭地說:「你真素個單純、直接的人,花愷死先生。非常、非常地可愛。我也喜歡布魯斯
  李,下次一起砍電影,易宜?」
  「不易、不易,誰要跟你這個日本鬼子砍電影!電影都砍光了,沒得砍了,懂不懂?」
  揮揮手,愷實一邊將寶貝收藏一一物歸原處,一邊做最後的警告說:「你可能以為我在開玩笑,但我不是在跟你說笑的。你最好離我妹遠一點,我是不會讓她和一個日本鬼子在一起的。你要是敢對她怎樣,我就......我就......我就找你決鬥!」
  「我不會的,歹揪補,我想插你......的花,不想插她的。」
  「X你大頭啦!不准你再在我面前講『插』這個字!好好一個插花都被你講得低級下流了!」而且自己也快被氣到渾身無力了,一整天忙著吐槽他的菜中文就夠自己心力交瘁了!
  「不可以講插?那插頭呢?插座呢?叉子呢?要怎麼說?」
  圈圈你個大叉叉!「不知!總之不准講就是不准講!」
  谷慧東無奈地一笑。「花愷死先生真是......很不好討好捏!像個『希妹』一樣。」
  「『希妹』是什麼咚咚?」
  「矮斗......中文的『公主』吧?」
  「喔。」原來希妹是公主......等等,那他剛剛說的不就是--
  「靠......北走!你罵我是公主?皮在癢了吧?等我掐爆你的蛋蛋,看我們兩個哪一個更像公主!」怒不可遏地撲上去騎在谷慧東腰間,使出單手擒珠技。
  「苟免苟免、對不起、請原諒......」呵呵笑著,東躲西藏,不忘舉起雙手說:「我要收回你是希妹的說法,請原諒我,呆王。」
  嘖!愷實一不打女人,二不打投降的像伙(因為他的精神偶像是不打落水狗的),而既然他都主動認輸了,再追打就不是男子漢了。
  「是男人就不要隨便投降!真是的,害我打不下去!」碎碎念著,欲從他腿上起身。
  「花愷死先生真是溫柔。」說著,他迅雷不及掩耳地輕攬住愷實抬起的腰,順勢坐起身,在他的臉頰上、靠近唇角的地方,輕輕一親。「謝謝......」
  唔哇!
  被親了?他被一個男人給親了!唇邊還有男人的味道在!
  「你找死!」
  這回可真是忍無可忍,愷實使出渾身真功夫,以雷霆之力祭出他強而有力的右拳,不偏不倚地擊中目標=谷慧東的臉中央,只聽見拳頭下發出「砰!」、「喀啦」的一聲後,男人便應聲向後倒下。


  四、

  「真的非常抱歉,請你原諒我家大哥的愚蠢行徑。」
  花家三兄妹,動作整齊劃一地向坐在床上、高聳鼻樑上貼著OK蹦,以及稍微缺血,膚色略顯蒼白的谷慧東,鄭重其事地道歉。
  半小時前,他們各自在自己房間準備就寢時,聽見樓下發出的怒吼,及「咚」一聲的聲響後,便不約而同地衝向樓下寢室。
  結果門一打開,他們差點沒被嚇死。大哥站在床邊,床上則躺了個陷入半昏狀態、鼻血不停流,還流了一大灘的「受害者」--他們還以為大哥把人家殺了呢!
  接下來,當然是一陣手忙腳亂。檢查傷勢、喚醒谷慧東、忙著找醫生過來。
  幸運的是,傷勢沒有看起來那麼嚴重。雖然鼻血流了不少,但還好谷慧東逃過鼻骨斷裂的悲慘命運,這還得歸功於愷實揮出拳頭時,他們兩人之間的距離近,所以拳頭能拉開的弧度有限,才能使他免於鼻樑整型的災難。
  「不要你們道歉,素自己不好,我才對不起,苟免吶!」一笑,鼻子就抽痛,結果成了顏面抽搐的一笑。
  見狀,三人更是愧疚,並同時以控訴的目光,瞪著同在一個房間內,卻悶不作聲,一點歉意都不表示的罪魁禍首。即使成了眾矢之的,花愷實也不為自己辯解,不管兄妹們怎麼追問,他就是一句「我看他不爽」。結果可想而知,現在弟妹們腦海中都充滿對兄長的「不滿」--
  對自家人再怎麼蠻橫、施暴,大家都是手足兄妹,沒關係,可是對外人也這樣,就太說不過去了。這畢竟是一個有法治的世界,假使今天對方的傷勢重一點,也許會惹上傷害罪的官司啊!
  --這話,之所以沒馬上衝出口,為的就是等著愷實自己的「說明」。
  「哥,一定還有別的理由吧?你不把來龍去脈說一下,我們實在無法理解你這麼不負責的行為。」
  加害者繼續裝聾作啞,受害者則忐忑不安地出面,想替這僵局緩緩頰。
  「剛剛的事錯不素花愷死先生的,錯素我的錯,其實素我不該親--」
  「哇啊!」愷實觸電般地跳起,衝過去搗住谷慧東的嘴。「不許講!你講出來,我就殺你滅口!」
  「大哥!你怎麼還......你學不乖啊!」
  弟妹們你一個架左邊、我一個架右邊,上前將愷實架開,但愷實仍繼續咆哮地說:「聽到沒?臭日本鬼子,不許跟任何人說!」
  深邃的黑眼中充滿了問號。「為什摸不能說?他們都誤會你--」
  「他們沒有誤會!我就是暴力,怎樣?我喜歡扁你,怎樣?是我看你不順眼,一直想暗中修理你,沒想到被抓包了。結束!」
  只要明眼人都看得出,事情絕不像愷實說的那樣簡單。
  「你把我們當成三歲小孩子嗎?」愷實面色鐵青。
  「大哥,你太過分了。或許你覺得跟我們講也沒什麼用,但......我們不是一家人嗎?為什麼不把真相告訴我們?」連一向最支持他的愷嶼,也無法諒解。
  「差勁!真教人失望!想到自己的哥哥是這種亂使用暴力的人,就讓人心寒!」誤解加上誤會,愷熹對長兄的信任感創新低。
  「喔,是嗎?那,沒人要你們留在這個家,出去啊!想嫁人的就去,想出國留學的出去!我一個人也可以經營這家花店,用不著你們擔心!」一旦愷實發了牛脾氣,縱使是遭人誤解、錯怪,他照樣是打落牙齒和血吞,不替自己辯白。
  三弟妹除了失望,現在更多了傷心。關心換絕情,被尊敬、親愛的家人當面攆你出門,無論是誰都難以原諒吧?
  「愷熹、愷嶼,我們走。」
  見三人陸續離開,谷慧東緊皺眉頭,催促愷實說:「阻止他們,快!你把事情全講給他們聽,全部!素我對你不禮貌,素我罪有應得,他們不肥、再怪你。」
  「少囉嗦!這一切還不都是你沒事亂親我害的?要是讓人知道,我的第一次親親,是被一個臭日本鬼子給搶走,我還要不要做人啊?」
  難掩訝色。「第一次親親......剛剛......是你的初問嗎?」
  「少囉嗦!」臉色通紅。
  意外被搶走初吻、反射性地扁了那頭「奪吻惡狼」,最後還落得被弟妹唾棄的地步。試問一個人能有多倒霉?但這還不是最後的、最糟糕的。
  我居然笨得在這傢伙面前,透露了另一個絕對不可透露的秘密!嗚嗚,花愷實,你真是個豬頭、大傻瓜!
  不行。留在這傢伙的身邊,自己一定會忍不住想揍到他忘記喪失為止--這可是犯罪,要被捉去關的。
  愷實極需一個能令自己冷靜下來的地方,他知道自己該去哪裡!
  「你去哪兒?」
  「和你沒關係吧?既然其它人都離開了,你也滾出這個家去,我不希罕你的訂單,也不想和你有任何關係!在我回到這房間之前,你自己包袱款款地離開,要是再讓我看見你,我就拿著掃把將你趕出去!」
  撂完狠話,愷實隨即將自己關進溫室花房裡。能捉的毛毛蟲都捉完了,這次就來花點時間,替每一盆花修容一下好了,反正今晚他是不可能入睡的--這滿腹「委屈」,連周公看到都會被嚇跑吧?



  一夜沒合眼的狀態下,所迎接的晨曦,刺目到令人憂鬱。
  隨時間而降下來的腎上腺素發揮了效果,使他能平心靜氣地面對現實。
  自己就像是只作繭自縛的毛毛蟲,明明是個連弟妹的注意力被別人奪走就會打翻醋缸的傻瓜,卻偏愛逞強地說不需要弟妹們的關心、在乎。
  這下可好,他們一定都離開了吧?自己得一個人去面對空蕩蕩的家。
  事已至此,多說無用,這是你自作自受,花愷實。
  一個人也好,一家子也好,日子還是得過,飯還是得吃,生意一樣得做下去。
  帶著「誰也不在家中」的覺悟,愷實離開溫室,走回一片死寂的屋內。
  通常這個時間,兄妹輪班負責做早餐的人,已經在廚房中忙碌。
  開花店的人,都是「一大早」就得忙得團團轉。清晨四、五點就要到批發市場批切花,回到店內後,還得整理今天要賣的花款,該送冰箱的送冰箱,該剪枝、綁成束出售的也要處理等等,要做的事可多了。
  不過今天......望著空蕩的廚房,一無聲響。
  這個家,原來有這麼大嗎?
  沒有人的時候,這間屋子看起來竟是這麼的冰冷、陰暗。
  大就好,不一定......小小的房子,隨時可以抱在一起,很溫暖......
  一時之間,某人笨拙的話語湧上心頭,他現在更能體會到他話中的涵義了。淚腺受到了刺激,眼眶熱熱的。
  愷實伸出雙掌用力拍一拍自己的臉頰,試圖將心情從谷底提升上來。
  「好了,花愷實,沒時間給你想東想西了,該準備去批貨了!」
  走上樓梯,想回房去換件乾淨的衣服之際,他聽見一個非常細微的聲響。心裡倏地出現「難道......愷榮他們又回來了?!」的念頭,於是並步而上,飛奔到三樓,打開一扇扇的房門,但得到的卻是一次次的失望。
  ......是自己聽錯了吧?垂頭喪氣地回到二樓。走沒幾步,盯在地面上的視線內,赫然出現了一條覆蓋住自己影子的、另一堵高大的影牆。愷實訝然地抬起頭。
  「凱榮他們,借宰這人家的裡面住。」
  不知站在那兒等多久的谷慧東,同樣是一夜未睡的表情,低沉的聲音輕柔地勸說:「去早他們吧,你們哥弟妹素不能分的。那個親素我的不好,我的錯,我也不知道素在想什摸,好像很自由自在,就給它親下去了。」
  在這種低潮期,還得聽到這傢伙令人無言的菜中文,實在是......有夠給它無力。
  愷實先一把取走他手指夾著的便條紙,看到上面寫著的人名是愷榮做家教兼差時的學生--一個超級有錢的富家子弟。
  曾聽愷榮說,那名學生的家大得像旅館,但是家長事業忙碌,經常放那孩子一個人在家守著空蕩的房子。在那兒叨擾的話,相信那名學生會很高興有人陪伴,甚至會覺得他們幾個叨擾再久都無所謂吧?......也就是說,自己不去接他們,他們也沒有回來的必要嗎?
  愷實將字條揉一揉,當著瞠目結舌的谷慧東的面,扔掉。
  「為什麼?你到底在想什麼摸?他們不肥來也無關係嗎?你身一人、一尬人也好嗎?」
  他才想問這個阿本仔:你又懂得我們兄妹什麼了?
  叫他們回來,究竟是為了誰好?
  因為經營花店,弟妹們過的日子比其它孩子更不自由。因為沒有爸媽在身邊,自己管束他們比誰都嚴苛。這種生活對他們而言,真的有比較好嗎?過去,他們是沒得選擇,現在他們大了,也許他們想過的就是不一樣的生活。
  自己是個老頑固,過去到現在一直是「我說了就算」的獨裁主義,而弟妹們也接受,至少到昨夜之前他們都沒懷疑過他的大哥權威。
  可是谷慧東的出現,忽然間為弟妹們的「信仰」帶來改變。他們眼中的大哥不再是百分之百「正確」的,他們開始恍然大悟沒必要對愷實的決定「言聽計從」。
  要是以後他們都不再甩自己的意見,要是自己的解釋他們還是不願接納呢?去接他們=要揭開底牌,而愷實心中的這份恐懼,有誰能瞭解?
  「這些都不要你管!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要滾蛋?沒見過你這麼厚臉皮的阿本仔耶!我要去拿掃把了喔!」
  「你拿掃把,我也不費動。」擺出不動如山的態度,黑瞳無比真摯地瞅著他。「你打我、你周我,無關係。你一尬人,不行,我要呆在這裡。」
  愷實的心「怦」地動了一下,隨即升起保護壁。
  果然是陰險的阿本仔!在這種情況下,用那樣的眼神在他心裡見縫插針,讓他不由自主地想著「這傢伙挺不賴」的,而差點忘記最近的風風雨雨,有一半的原因都和這傢伙有關!
  ......罷了,他愛留下就留下。
  令人擔心的愷熹不在,也就是說,現在家裡沒有愷實需要保護的對象了。像這種一記鐵拳就半昏死過去的弱雞,諒他也沒能力造次。況且,有一個人待在家裡面,自己出外辦事時,小偷也比較不敢上門吧?(切,我在解釋給誰聽啊?!」
  拋下一句「隨你高興」後,愷實沒空再理會他,急忙更衣出門,繼續他一如往昔的忙碌早晨。
  晚間七點多,在最後一波下班、下課的返家人潮散去,附近街道上的行人呈現零零落落狀態時,愷實才會拉下花店鐵門,結束一天的營業。
  「呼,累死了!」
  少了其它弟妹,愷實終於明白過去自己有多依賴他們。
  想到等會兒沒有愷榮能幫自己整理進出貨發票、結計一天的營業收入,他的頭就痛了起來。
  想到沒有愷嶼幫忙整頓這一整天下來累積的廢棄枝梗花葉,自己得一個人搬到後院,一批批放進堆肥箱中,整個人骨頭就癱了。
  想到在忙碌一天過後,沒有愷熹幫他抓抓龍、講講笑話,治癒一天的疲憊,他就想歎氣。
  可是最最重要的,不是他們有沒有做上面那些事,基本上只要有他們在身邊,工作起來就會有加倍的動力。畢竟自己不工作,餓到的不是自己而已,弟妹們也會跟著一起吃苦,而他怎能容許這種事發生?
  所以,現在動力都跑光了,他怎能不郁卒呢?在這樣提不起勁的狀態下,幸好有樣東西,還稍微可以期待。(當然,對外,愷實是打死也不承認這一點的!)
  才打開玻璃門,裊裊香味便撲鼻而來,騷動著他挑剔的美食家胃口。
  「工作,辛苦了。洗手,溝漢--不對,是吃飯了。」從廚房探頭出來的谷慧東微笑地說道。
  「喔。」噗!愷實忍俊不禁地竊笑。
  這傢伙穿起無嘴貓的圍裙,樣子還挺可愛的嘛!他難道沒有發現,這圍裙是愷熹專用的,旁邊還有普通圍裙,怎麼不穿呢?
  「今天吃鍋少烏懂面,你喜歡嗎?」
  愷實眼睛一亮,邊入座,邊捉起筷子說:「普普通通啦!」
  其實是愛死了,舉凡熱到燙口類的食物,他沒有不愛的。
  話不多說,迫不及待地舀了口熱湯。哈啊,味道濃厚卻不油膩的大骨湯頭,順著喉嚨而下的感受,真是令人欲罷不能。再來嘗一口翅,嗯,這是平常就吃慣的,巷口老強的手打烏龍面吧?......奇怪,為什麼他會知道要買這家的?湊巧嗎?
  「怎摸樣?可以吃?」
  抬起頭,故作高狀態地說:「馬馬虎虎。」
  谷慧東衝著他開心地一笑。「太好了,我也要開動了,壹打打基麻斯。」
  愷實自己邊吃也邊瞅著他呼嚕嚕吃麵的樣子,儘管這傢伙應該吃遍了山珍海味,但吃起平民食物時,他看來也很怡然自得呢!(畢竟這是他自己煮的嘛!)
  掐指一算,他們同居的日子,不知不覺已經進入第四天了。
  沒有想像中生活裡多了個外人之後,日子會變得很不方便,做事綁手綁腳,或是氣氛因為找不到話題而卡卡的,反而是有個意想不到的意外收穫。
  愷實並沒有要他這麼做,但他卻主動地利用一些賣不掉、失去新鮮度的花材,以及不要的舊報紙,替店內做了各式各樣的小捧花,當成殺必死,送給買花的客人。這招不但成功地吸引了客人的買氣,更有不少人讚美他們的服務貼心,捧花超可愛。
  能靠著原本要丟棄的存貨,發揮出剩餘價值,不浪費花兒一丁點美麗的生命,實在不得不佩服谷慧東師範級的手腕,絕非浪得虛名。
  人俊帥、廚藝好,年紀輕輕就獲得成就與地位,仔細想想......要不是這傢伙是阿本仔,還真是打著燈籠都找不到的乘龍快婿,搞不好,對方的老媽子才想指控是自己家的愷熹,拐跑了他們家的寶貝獨生子吧?
  可惜就可惜在他不是台灣人,自己捨不得把妹妹嫁到一個隔著千重山,萬重海,想見一面還得搭飛機的地方。
  愷實忽然想到一件事,「喂,你不是來出差的嗎?都不用回去喔?」
  「不,預定是明天......下午三點得肥機。」他臉色忽地一轉為凝重,放下筷子、湯匙。「達尬啦,我希望肥去前,事情能苟解決,明天早上我們企愷榮們的住處,好不好?」
  明天就要走了......愷實咬咬唇,漠視心頭突地被什麼東西割過似的痛楚,擠出一抹不在乎的笑容。
  「嘿,你終於甘願回日本啦?再見,不送,也不用再回來台灣了。我總算可以過得自由自在一點,享受一個人生活的樂趣啦!」
  「他們在等你,一直一直在等你,你什摸都不比說,去接他們就好了。吶,就這摸辦吧?」
  他們在乎我?真的嗎?
  愷實低頭著看著碗中微微晃動的湯汁,一如他搖擺不定的心,既想去接他們,又拉不下這張臉。最後,他一臉故作無謂地說:「聽你青菜講講,你又知道他們在等我了?他們搞不好一點都不想回這個家呢!」
  「不肥的!愷榮親口跟我講,他們很擔心你,想肥來。」
  親口?愷實拼湊了一下,立刻得到解答。
  「你們什麼時候串通在一起的?這幾天你們一直在聯絡嗎?所以你們幾個全部都聚在一起,商量怎麼對付我這個老頑固是吧?幫店裡的捧花、故意做我喜歡吃的烏龍面--全部、這些,都是你受他們教唆,故意想讓我軟化的小手段吧?!」
  「這不素的!這素他們和我都擔心,希望能幫你忙,一點點。」
  「不用講了!我這個人最討厭被人暗算了!他們明知道我的脾氣,還聯合你這個外人一起鬼鬼祟祟的。沒什麼好說的,沒人去接,他們就不回來的話,一輩子都不要回來也無所謂了!」重重地一拍桌,放話。
  「媽疊,愷死桑......」
  「管你媽跌還是爸跌,愷實拒絕再和「敵營」的人說話,所以聽到也裝作沒聽到地離開飯廳,習慣性地轉向後門,往花房前進。
  打開溫室擋風的透明塑膠門,濃郁的花香一瞬間來襲,自每個毛細孔滲入體內,彷彿被香氣所擁抱。未染小壇神秘誰搬
  愷實捧著自己第一盆栽培的黛安娜玫瑰,喃喃抱怨道:「有沒有搞錯?阿榮那小子,知不知道他老哥是誰?難道非得透過那傢伙在背後吱吱喳喳,才有勇氣叫我去接他們?擔心我?我還沒老到需要他們擔心,混帳東西!......你說我氣得有沒有道理,娜娜?」
  這時,溫室鬆垮垮的膠門發出了「咿呀」的聲音,一股冷風跟著吹了進來。整個家裡只有他和「那傢伙」在,愷實想也知道是誰開了門。
  「不許踏進來!沒有我的允許,外人不准踏進來半步!」
  「我們怎麼會是外人呢?嘴都親過了,難道你忘記了嗎?那麼,要來複習一下嗎?」
  聲音明明是谷慧東的,可是字正腔圓的中文,與不正經的調笑口吻,又讓人懷疑這究竟是誰在說話?
  愷實背脊頓生一股涼意,緩慢地回過頭去。
  站在溫室門邊的谷慧東,戴著一副愷實從未看過他戴的、過時又老氣的黑框眼鏡......不,不對,仔細一看,那根本只有框而沒有鏡片在其中。一掃過去予以人溫文爾雅印象的笑容,他揚起微帶邪氣的嘴角。
  「怎麼了?你看我的眼神,彷彿不認得我似的。」含笑再問。
  愷實皺著眉頭。無論容貌、穿著、聲音皆是一樣的,除了詭異、不知有何功效的眼鏡框外,站在眼前的確確實實是谷慧東沒錯。但,那笑容、這口標準的中文,每一處、每一處和過去迥異之處,卻給人一種穀慧東被什麼東西給附身了似的感覺。
  「你......是誰?」
  「我是誰?這不是很可笑的問題嗎?我在你家裡住了四天,可不是四個小時啊,花愷實。」
  「不,不對!你不是谷慧東,他......他都叫我花愷死!」
  「口音這種東西,可以裝出來的,你不知道『摸』?」惡意地露齒一笑,眨眨眼說。
  裝的?能裝得這麼像,他怎麼不去角逐奧斯卡?「你幹麼做這麼無聊的事?為什麼不讓別人知道,你講得一口流利的中文?」
  「那就不有趣了,不是嗎?」
  「這話什麼意思?」點燃戰意。
  聳聳肩,爾雅俊秀的五官,不過是改了挑眉的角度,竟變得如此惹人討厭,散發出濃濃的惡徒之氣。
  「意思是,愚弄你們這笨蛋很有趣。尤其是你,單純的大笨蛋,更是有趣極了。活在二十一世紀,還有人熱愛布魯斯
  李,我真是大開眼界。回去講給朋友聽,他們一定笑死了。」
  「你!」愷實眼一瞠,接著也嘻出猛獰一笑。「哈啊?你這弱雞,已經忘記上次我給你的教訓了是嗎?皮又在癢了是嗎?過來啊,老子幫你搔一搔!」
  「就怕你沒這能耐。」放出挑釁的釣餌。
  「有沒有,你馬上就知道!」
  毫不猶豫地接受這挑戰,愷實雙手握拳,原地跳動兩下做個熱身,然後抬起他看電影時揣摩出來的無影腳,往高大男人的胸口上踹過去--老子非把你踹出天邊不可!
  但怪事發生了,愷實明明看著自己的腿百分之百會踹中他,可是轉眼間自己的腿已經失去攻擊目標,踹向空氣。X的!愷實收回腳,改用雙拳向他猛攻。
  左拳打、右拳出,右拳打、左拳出,老子不信打不到你!
  「咦?」人呢?怎麼打一打人就不見了?
  啊!一定是閃到後面視線的死角去了!愷實腦內剛晃過這念頭,後頸已經著了對方的道,吃了一記力道其大無比的手刀,登時失去了意識。



  這輩子打架還沒輸過別人過,沒想到第一次打輸,就輸在一個莫名其妙、有雙重人格的變態阿本仔的手上。
  「唔......嗯......」
  頭痛死了!愷實緩慢地打開眼廉,首先看到的是熟悉的溫室天花板,自己似乎是昏倒在溫室中。
  想起身卻不能,動動手--一樣無法行動自如。愷實這才警覺地扭動著腦袋,向後側望去。
  OOXX!一長串的髒話從腦中竄出。那卑鄙的阿本仔,太可惡了!利用愷實最心愛的玫瑰花架為「人質」,故意將捆束他雙手的繩索,綁在花架底下的單支腳下,要是自己掙扎得厲害一點,毫無疑問的,擱在上頭的花盆將會全數盡毀,他的心血也付諸流水了。
  谷慧東慢條斯理地從右上方走入他的視線,接著蹲在他仰躺在地面上的腦袋側邊,俯瞰著他的俊臉,盈滿了讓愷實很想一把撕下來的調侃笑容。
  「躺得還舒服嗎?抱歉,沒時間幫你搬張床過來,所以就近讓你躺在泥巴上了。不過你這麼喜歡土味,應該不介意才是。我的情報應該很準吧?只要裝作是在關心你們兄妹間的情感,你那刁鑽的愷熹小妹,照樣會毫無心防地把情報送上呢,真是可愛啊!」
  「你這雙面人!不許你對愷熹動手!」
  「唉,要我講幾次呢?我想插的又不是你妹妹,啊,抱歉,一直沒機會告訴你,我是GAY。那個試探的吻果然是敗筆之作,像這種事還是得單刀直入,打開天窗就上床,對吧?」
  不行。他實在沒辦法適應。
  那個講話不輪轉的「塌泥先鮮」,大致上還算「教養良好」、「禮貌周到」,因此再怎麼惹得他四肢無力,也不像這傢伙一樣,令人一「肚」子的「爛」泥=非常肚爛。
  「所以你安心,你麼妹的貞操不會被我玷污。不過......你,我就不能保證了。」親切地一眨眼。
  這傢伙豈止沒教養,簡直是......比無賴還無賴!
  「你敢把你的OO放進我的XX,我發誓我會把你的OO剁下,然後像我對付那些害蟲一樣地上刀山、下油鍋,讓你認不出來它的原形為止!」
  「想假裝自己是血腥瑪麗,好讓我害怕嗎?沒用的,我早知道你其實是聖母瑪利亞,傷害不了人的。安心吧,強X不是我的嗜好,我更偏好用我的『魅力』來馴服一頭猛獅。」
  見鬼的,他可不是野獸,馴服個頭!「那放開我啊,滿嘴狗屁的像伙!」
  「不行的,我的令牌還沒拿到。」
  谷慧東拿起照相機說:「為了說服你,明天乖乖去把弟妹接回來,我需要一點點非常具有說服力的令牌。所以......不介意的話,麻煩你脫個襯衫,褲子,好嗎?」
  他會說好,他就不叫花愷實了!


  五、

  深夜裡的玫瑰花房內,靜靜地進行一場沉默的「打鬥」。
  愷實的雙手雖然失去自由,但他的兩腿沒被綁起來,就夠他作為武器了!靠著兩條腿,他嚴陣以待地注視著敵人的一舉一動,只要對方稍微露出一點動靜,想突襲自己的下半身,他就馬上踹出一腳,將敵人的手撥開。
  幾次嘗試之後,敵人--谷慧東似乎終於接受,自己不可能一邊拿著拍立得,一邊剝光刁鑽程度不亞於鰻魚的愷實的事實。僅僅是試著去解開愷實的褲扣,就已經耗掉三分鐘,而且別說褲扣了,他連褲頭都沒摸到。
  他放下相機,黑眼蘊藏著高昂的鬥志。
  「了不起。能嚴格控制自己不去拉扯花架,一邊還要看我的動向,抬高腿驅趕我的手。我不得不說,你柔軟的手段,激起我更高的興趣了。假使哪天,你放棄抗拒,掉入我的魅力之中,我們就能善用你柔軟的腰,做更多樣化的娛樂了。」邊說,他冷不防地坐壓在愷實的腿上,成功地讓他動彈不得。
  愷實脹紅臉。「你這變態敗類,已經丟盡你們阿本仔的臉了,還不閉嘴!」
  「現在覺得很丟臉的人,是你吧?」
  一顫,被說中而動搖的眼,從谷慧東自信洋溢的炯炯黑瞳下逃開了。
  「你知道克服丟臉的唯一辦法是什麼嗎?」
  一股熱氣掠過愷實的臉頰旁,谷慧東向前俯身,靠近他再嘎啞低喃道:「不斷地丟臉就對了。人的記憶是短暫的,只要有比這更丟臉的事發生,你就會忘了過去的丟臉。」
  「你是白癡啊?!」就已經覺得很丟臉了,誰還會再丟更大的臉,只為了忘記現在的丟臉狀態?
  嘻笑著。「你不信?」
  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沒有意義!
  --但,顯然谷慧東並不這麼想。
  「我來示範給你看吧?」
  五指遊走到他腰間的牛仔褲腰上,修長的手指把玩了下鈕扣,但並沒解開它。彷彿在探索著微隆小丘下方的秘密般,謹慎而小心地拓路。
  「用不著你假惺惺!你、你在摸什麼地方?住手!」
  無視於他的咆哮,男人的手益發大膽放肆,完全沒將先前愷實威脅的話放在心上,而且那雙凝視著愷實的曜黑瞳底,還有股濃稠、黏膩得化不開的慾望在流動,像要將人的魂魄給拉扯進去似的。
  「你知道什麼叫做深吻嗎?」
  在這種時候,腿間的厚底牛仔布料竟宛如薄紗,毫無存在感,清清楚楚地將男人五指包覆住腿間的刺激,傳送到逐漸升溫的部位。
  無比的熾熱。
  異常的......敏感。
  質料的紋理摩擦著細嫩的毛髮,揉擦著光滑的表面,每個擠壓都像在戲弄纖細的神經,挑逗出迸電的火花。
  「啊......嗯......」喉嚨騷癢著,不管吞嚥再多的口水,都阻止不了這股渴望的陌生飢餓感。
  不可以,不可以沉淪下去,不可以聽這傢伙魅惑的、惡魔般的囈語......
  無視腦海的警告,愷實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固定在谷慧東臉上,望入那雙擁有催眠魔力的黑瞳深處。
  是什麼,使得好好的一個人,瞬間變身成為惡魔?一個人的演技,真能如此傳神、如此逼真,讓人懷疑是否有個與他一模一樣的雙胞胎,偷偷殺了自己天使般的兄弟,留下惡魔的那一個嗎?
  ......關鍵是他現在戴著的那副莫名其妙的黑色眼鏡框嗎?只要那副眼鏡自他臉會上消失,也許他會恢復?
  笨蛋!又不是超人變身,一副眼鏡,再怎麼想也不可能會有這種功效。
  但......也許?
  畢竟找回「正版」的弱雞谷慧東,自己才有「獲救」的機會。否則想從這個「惡版」的強勢谷慧東手中脫逃,機率恐怕近乎零。
  所以,愷實下了個有勇無謀的決定。
  從發緊的喉嚨勉強擠出了話。「光說不練,你說得再多,也是假的。」
  谷慧東訝異地揚起眉,接著拉遠一點兩人之間的距離,歪著頭問:「你這是在邀請我一親芳澤嗎?哇喔,但我怎麼覺得這會是一個死亡之吻呢?」
  機會只有一次,稍縱即逝,為了掩飾緊張,愷實唇角僵硬地擠出微笑說:「輪到你害怕了嗎?要我告訴你克服恐懼的辦法嗎?那就是製造一個更大的恐懼。把自己嚇傻了,就一點也不用害怕了。」
  套用之前的「調侃」,原封不動地諷刺回去。
  「聰明的獅子。看樣子我好像個勇敢的笨蛋,將自己的頭,伸連獅子的血盆大口中,挑戰你的嗜血天性了。」自嘲一笑。
  愷實知道自己不可能像卡通一樣,靠著伸頭一撞,就將人撞飛出去(很遺憾),不過要撞掉一副沒有鏡片的眼鏡,應該不成問題。
  隨著距離越來越接近,他的心跳也急劇狂奔......還沒、還不行,再過來一點點......但,在進入可碰觸範圍的倒數一秒前,谷慧東卻停住了,逼得愷實差點失控大叫:X的!你幹麼停下來?!
  「你接吻不閉眼睛的嗎?」男人眼底閃動著睿智有光芒。
  「規定非閉不可嗎?」拜託,閉上眼睛,哪知道什麼時候能用頭撞你?
  莞爾一笑。男人沒說什麼,伸舌舔舔自己的唇。
  愷實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被吸引到他的動作上去......並且老實地做出感想:那些什麼果凍唇、QQ水感的電視長條女明星,真該被淘汰了。因為她們的唇竟比不上眼前自己所見到的,那麼可口誘惑。
  就在愷實發呆的這三秒鐘,男人神速地伸舌探入他微分的唇縫,沒有半點溫存或保留,迅速進入火力全開的狀態。
  「唔......嗯嗯......」
  這輩子接吻過的次數,一次。這輩子接吻過的對象,一個。這輩子被吻到上氣不接下氣,東西南北不分的經驗,零......當然,現在這記錄正被更新中。
  想不到,雖然谷慧東給人的形象還稱不上是「道貌岸然」的程度,但卻也是屬於「品行端正」、「潔身自愛」、「不亂搞關係」的好青年類,可是......愷實不需要太多經驗也知道,谷慧東老練到不行,應該交往過不少對象,有很多練習的機會吧?
  像這種調情聖手,自己和他鬥,是絕對斗不贏的。
  愷實一邊在他的雙唇底下掙扎求生,一邊暗自叮嚀,絕對、絕對不可以小看這個男人的「說服力」。
  谷慧東像是夢幻毒品一樣,越是自信不會淪陷的人,淪陷得越快,感覺會無法自拔......就像現在他幾乎喚醒不了自己的「抗拒心」,只想放縱自己在這筆墨無法抒發的顫慄刺激中。
  不行,他不能沉醉,他得想辦法扭轉逆勢,得想辨法弄掉這傢伙的眼鏡!
  於是,解決之道只有一個。
  在男人的舌尖探索著舌顎頂端,微麻的電流竄過腦門的時候,愷實以不會咬傷他,但絕對會咬痛他的力道,一嚙。
  彷彿被驚嚇到的蛇,男人的舌迅速地回收。而就是等這一刻的愷實,將頭高高地後仰,再奮力以額頭往他的鏡架撞過去--
  等了幾秒,愷實惶恐地、慢慢地將頭抬起來。當然他知道自己很傻,但他不禁祈禱,「那個」比較容易對付的谷慧東,會再度現身。
  「......哇達希......我素怎麼了?」
  失去鏡架,閉上眼睛又張開眼的谷慧東,露出霧煞煞的表情,左看右看,然後用同樣「親切」的不標準中文問著。
  愷實不止眼睛,連嘴巴都張大,為這神奇的「變身系統」感動之際(這根本是哆啦將等級的神物),噗哧一聲,谷慧東按捺不住地輕笑了。
  「我猜得沒錯的話,你應該是以為那個說話口齒不清的我,會因為拿掉眼鏡而回來?哈哈,你實在不是普通天真耶!」一副看戲的賊笑。
  吞下失望。當他想放手一搏時,就知道事情有成功,自然也會有失敗的可能。敗北者,有敗北者得面對的恥辱,接下來會被谷某人嘲笑好一陣子,早在預料之內。
  「你真的相信,那眼鏡是我的超人裝,只要把它弄掉,我就會變回原樣?」格格地笑完後,老實不客氣地加上一句。「明明比我大兩歲,你會不會太愛幻想了點?真可愛。」
  糗紅了臉,嘴硬地回道:「哼,試過總比沒試好,最少這一點我已經澄清了,那眼鏡和你短短幾個鐘頭內的丕變無關,也確實你是一個演技高超的卑鄙小人!」
  「平心而論,剛剛你勾引我的手法,何嘗不算卑鄙?」
  「那點彫蟲小技,比不過你!」愷實嘲諷地一瞪。
  「謝謝。」大方地微笑說。
  XXXX!竟玩起文字遊戲!又沒人說「比不過」等於「認輸」,被他這麼一謝,搞得自己好像輸給他了!看來看去,這是覺得這傢伙很賊--反應靈敏、有腦袋,不是花瓶男。到底有什麼地方是他不行的?愷實真想知道。
  「怎麼,你唇槍舌戰的功力就這麼一點嗎?......那,我要繼續嘍!」似乎不打算改變計劃,谷慧東笑著替他解開衣扣。
  事到如今,不認命也不行了。不想最後被扒光光拍照的愷實,使出釜底抽薪之計。「我答應你,明天早上去接他們,這樣總行了吧?你用不著拿什麼籌碼,把我放開吧!」
  停止解扣的動作。「你說真的?」
  愷實偷偷將左手食指與中指交叉。「我說真的,以上帝之名,我願意發誓。」
  谷慧東笑得燦爛。「讓我考慮三秒......三秒到了。你口中的上帝剛剛告訴我,你在說謊,所以我不相信你。」
  「麥擱來騙!最好上帝會在你耳邊講話!你說是你的同路人『惡魔』告訴你的,可信度會高一點!」
  「其實是你自己告訴我,不要相信你所講的話。」
  「我才沒有!」趕緊把手指鬆開。
  「你有一雙很誠實的眼睛,你自己都不知道嗎?你的眼睛比你的嘴巴更快說出真相,你一心虛就會虛張聲勢地瞪人,一緊張眼睛就會飄來飄去,一說謊......眼睛就會發出亮光。呵,比紅綠燈還容易判讀呢!」
  當我是車子啊?眼睛會發亮,又不是車前燈......怎麼不說我鼻子會伸長?
  但愷實承認,他有一部分是說得沒錯,自己確實有這些小習慣。虧他認識自己這麼短的日子,就已經察覺到了。
  「總之,在我離開台灣之前,我一定要確信,你明天會遵守諾言去接弟妹們回來,所以手上的『人質』是必須的。你願意主動讓我拍裸照是最好,如果不行,我想我會......」
  怎樣?要使出強硬手段?現在這樣不算強硬是嗎?不齒地瞄著他。
  「先癱瘓了你的神智,再來說服你的意志嘍!」
  谷慧東的解答聽來很妙,愷實懷疑一個人要怎樣才能癱瘓另一個人的神智。用催眠?用針灸?如果這是武俠小說,大概點穴神功就要登場了。
  「給你選擇吧?」
  那抹游刃有餘的笑容,真討人厭。
  「哈,大話人人會講,早就不是新聞了!你想要怎麼癱瘓我的神智,我倒想看看。不如我們約法三章,三十分鐘內你若沒辦法癱瘓我的神智,你就輸了,必須無條件釋放我。怎樣,有膽跟我賭嗎?」
  「我贏的話,又如何?」
  --死也不讓你贏!
  「你要拍多少張裸照,我都配合!什麼姿勢、哪個部位全讓你拍光光,沒關係!」為了引他入甕,愷實只有梭哈了。
  眼裡的火焰驟地升高。「一言為定。」
  自己挑錯對手了。
  不用十分鐘,不用五分鐘,三分鐘就夠了。讓愷實徹徹底底後悔,原來世界上不是只有點穴這種玩意兒,能在瞬間秒殺一個男人的神智。
  「哈啊......啊啊......」
  連接吻都是第一次,自然更不可能經驗過被人以唇舌愛撫分身的快感,更無從防備所謂的「深喉嚨」,能令他清純的分身,一下子成了放蕩的淫物。
  「......啊......啊......」
  喘得像只發情母貓般,扭著腰,擺動著身軀,被撥開的赤裸大腿,在快感中抽搐顫抖著。
  「已經濕成這樣了?」短暫地自他雙腿間抬起臉,男人問道:「難道你已經很久沒自己做了嗎?」性感滿點的聲音裡,有著驕傲與得意,但更多的是發覺到他的身軀無法抗拒自己挑逗的雄性喜悅。
  「哈啊......不......不是......」
  「不是?那就是我弄得你很舒服,所以你才會這麼快就流出來了?」
  說著下流的話語,跟著男人故意舔舔硬挺尖端中央那濕答答、殷紅而且不住搐動的小小鈴穴。
  「啊!......哈啊......」
  好......強......快感電流酥麻了他的全身,不要說是抵擋它了,連想不被吞沒,都得費上他每一根最細小的理智神經。
  此時此刻,愷實覺得自己的身體,像是一條不斷被拉扯的繩索,一旦另一頭的理智決定鬆手,他一定會馬上、立刻就全盤傾倒在另一端的谷慧東手上。
  「想不想去?......再一次含到喉嚨最深的地方,緊緊地吸住你,就像這樣子上上下下地愛撫著你的每一寸......天堂就在你的身軀裡,等著你......」
  「哈啊、哈啊、哈啊......」是的,他想。
  咕啾、咕啾的水聲,不是來自男人的唾沫,而是自己汩汩流出的愛液。由舔舐的靈巧舌辦掬起了一部分,抹回賁張的分身前端,而淌流下來的部分,潤滑了男人握住分身的指間,隨著上下捋動的節奏,咕啾咕啾咕啾的聲響也更清晰、更令人臉紅地傳出來。
  「說出來,愷實先生。說你投降了,我就給你。」
  愷實透過迷濛的視線,帶著恍惚的表情,望著誘惑者的天使臉孔。男人技巧純熟,幾乎沒有給他留下多少掙扎的空間,輕易地就奪走了他的慾望控制能力,讓他的身體隨著男人的指揮而起舞。
  在幾次反覆的,快要出來,又被強制中斷的折磨過後,愷實終於不敵誘惑地說:「......降了......快點......讓我去......」
  彷彿就等這一刻。
  男人火熱的雙唇,迅速地將他含進去,嘖嘖有味地吸吮著。
  「啊、啊啊......我......不行了......要去、要去、要去了!」在近乎窒息的一次急促換氣過後,愷實碰觸到了過去自己一個人絕對無法碰觸到的天堂之境。
  不幸的是,它得付出相對的、昂貴的代價。



  萬里無雲的晴朗午後。
  愷實開著花店的小發財車,來到附近山坡地的住宅區。一到達這座綿延數公尺,橫跨道路兩端的巨大鐵門前,他停下車熄火。
  說巧也很巧地,在他頭頂上的高空,剛好有一架噴射飛機緩緩地橫飛過去。
  在那上面,說不定谷慧東就在其中。
  話說今天當愷實輾轉醒來時,發現自己不知什麼時候被搬回了房子裡,躺在自己的床上,身體也乾乾淨淨,似乎是「有人」幫他擦拭過了。
  紅著臉,愷實的腦子邊倒帶著昨天晚上自己究竟做了哪些......這輩子絕不希望被其它人知道的糗態,邊放眼四望。
  怎麼沒看到另一人的身影?
  抬頭一望時鐘,指著下午一點。天啊!店面沒開,沒去進貨,愷實跌跌撞撞地下床,正想往外衝的時候,看到貼在臥室門上的一張便條紙。
  午後三點的FIGHT,So我走了。
  Chang Time到午後,已報知榮。店門,「今日公休」已示出。
  呼......好險!幸好谷慧東幫自己處理了這細節。
  但,他就這麼走了?連最後一句話都沒有?他還會再回來台灣嗎?他與他......昨天的那一夜究竟是什麼?
  笨蛋,當然什麼都不是了!那只是他逼你聽話的手段而已。
  我想是如此吧?卑鄙的阿本仔,恣意把人的身體當成玩具,真是可惡!
  可是,愷實昨夜從他溫柔的撫摸當中,並沒有感覺到半點要羞辱自己的意圖,這也是不可否認的事實。
  要不然就是我自己太遲鈍了,感覺不到?
  假使那傢伙真的不在乎這一切,這一切只是遊戲,他為什麼要如此認真地化解花家手足間的誤解,將自己寶貴的時間,投入在說服愷實身上呢?他的言行舉動,處處都充滿著讓人不解的謎。
  越去思考谷慧東這個人,愷實耿直的腦袋越是想不通。
  不管了!以後說不定再也不會相見,我想他那麼多做什麼!
  之後,愷實悠閒地給自己煮了咖啡,洗澡、更衣,強迫自己要收回錯綜複雜的感情亂絮,先處理眼前的問題。
  首先,君子重然諾。
  說好了的約定,無論自己想不想,都得照約定的內容去做。
  輸了,就來接弟妹。
  這是愷實與谷慧東的約定,縱使那傢伙,此刻在鞭長莫及的桃園機場(或者已搭上飛機),無法監視愷實履約,愷實卻無法做出食言而肥的舉動。
  所以,他來了,來到愷榮朋友居住的富豪山莊。
  站在頂級獨棟豪宅路口的警衛室前面,在人行道上來來回回地踱方步,做著不知是最後第幾次的沙盤演練。每一回演練完畢,他都告訴自己:好,這是最後一次了,做完就去找他們!
  可是,決心下定沒多久,他又遲疑了。
  ......萬一、不小心,我這暴躁的脾氣又冒出來,忍不住找他們三人算帳,一人打一拳怎麼辦?我已經承諾那傢伙,會把三人「接回來」。如果他們最後不願意跟我回來,我不就成了不受諾言的小人?我看還是再練一遍好了,確認我能控制住脾氣。
  因此,他才會拖拖拉拉地耗了十多分鐘,只差沒被警衛當成可疑人士,報警請他離開。幸好在這之前,愷實已經鼓起勇氣,走入警衛室,報上弟妹們借住的那戶人家的地址,並得到放行的許可。
  從小區入口走了十分鐘才到達大門,按下電鈴,告訴他們。「我來了。」
  不能生氣,千萬不能生氣,愷實對自己的再三提醒,在大門拉開,愷榮、愷嶼及愷熹三個人,或面懷愧疚、或心懷忐忑、或倔強硬撐,魚貫走出來的那一刻,還是不敵「天性」。
  「哥......」
  愷榮一喊,愷實覺得壓在心頭多日的「不安」、「擔心」似乎一口氣全湧現到眼前。他動手,朝兩個弟弟的腦側巴了一下,然後也巴了一下愷熹的後背。
  「笨蛋、笨蛋!那兒不是你們的家嗎?我趕你們出去,你們不會自己厚著臉皮回來啊?你們哥哥就是個這麼蠻不講理的傢伙,你們別理我就行了,居然還真的傻傻地在外頭借住!」
  講著講著,眼眶紅了,聲音也哽咽了。
  「都給我回家了!行李拿了就走,不許跟我說『不回去』,誰不回去,老子就扁到你想回老家!」
  急急地背轉身過,偷偷擦著眼角的淚水。
  「哥∼∼」
  愷榮、愷嶼和愷熹全都撲了過來,緊緊地摟住他,同樣哭得唏哩嘩啦的。
  事後想想還真是丟人現眼,在別人家的大門口,一家四兄弟妹哭成一團,引來左鄰右舍的矚目,以為是哪戶人家發生慘案了呢!



  接弟妹們返家後,日子漸漸又回到平常的正軌了。
  「哥,吃晚飯嘍!」今天輪值晚餐主廚的愷熹,探頭到溫室裡,向著像只勤勞小蜜蜂般到處走來走去,忙做工的愷實喊道。
  「喔,這就去。」說歸說,但手上插枝到一半,哪裡放得下手。
  見狀,愷熹毫不猶豫地走向他,搶走那一把截好的花枝。「給我!」
  「咦?等一等,你不要鬧我,我現在一定要插完它才行......」
  唯一有一點點地方,和過去已經不同了。
  「我知道。」愷熹好氣又好笑地說:「我沒有要搶走它的意思,我幫你一塊兒插枝,事情不是能比較早做完嗎?讓我和你一起做啦!」
  以前總是一邊下令,一邊執行命令的兄長與弟妹關係,有了變化。弟妹們開始會主動幫忙,但也會主動拒絕。他們不再以愷實馬首是瞻,但也不會吝於告訴愷實,他們為什麼不想走愷實所命令的那條道路,而要走另一條。
  是的,他們兄妹之間,現在開始有了雙向溝通的進步,而不是在一意孤行的單行道,各走各的。
  改變了愷榮、愷熹他們幾個的想法、作風的人,竟會是谷慧東。
  事後才從弟妹那兒聽說,他們離開的隔天開始,谷慧東一天會找他們好幾次,就為了勸他們回家。即使剛開始,也是被愷榮他們質疑「為什麼你要管我們兄弟妹間的家務事?」,碰了釘子,但谷慧東卻沒放棄。
  「他說他不希望為了自己,破壞了一個溫暖的家,他為我們不知道自己有多奢侈,不是每個人都能擁有『向心力』很強的家,我們明明擁有,卻沒有愛惜它。還要我們相信哥,不需要為了一個外人,而質疑兄長的品德。」愷熹說。
  「慧東哥的家庭好像有什麼問題,他說因為他住過冰天雪地,所以才更嚮往溫暖洋溢的南國小島,叫我們要珍惜樂園。」愷嶼這麼說。
  「沒有他的處處協助,那段期間,大哥一個人應該沒辦法兼顧店裡和家裡的事吧?想來我們一家子都欠了他很多人情了。下次他要是再來台灣,我們得更加努力地招待他才行。」
  再來?愷實心口撲通撲通地跳。「他會再回來嗎?」
  「當然。」愷熹炫耀著拿出她的上課證說:「你忘記了嗎?上次他來是為了開設『御淵流』花道教室台灣分部的事。現在一切都底定了,作為總指導師範,慧東先鮮可是每個月都會到台灣來一次呢!我現在可是他的學生之一喔!」
  愷實不知道自己內心的騷動是喜悅或是生氣,但起碼是鬆了一口氣。他悄悄地摸摸自己的口袋,這副黑框眼鏡,終於有機會物歸原主了。
  下次見面的時候......
  愷實不禁紅了紅耳根,他非得向他討回那些丟臉的照片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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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幽會】:花愷實

  這輩子最討厭偷偷摸摸的人,現在卻鬼鬼祟祟的,在週末深夜,悄悄地走下樓,躡手躡腳地開啟大門,溜了出去。
  但他絲毫沒發現,三雙眼睛早已暗中發現了。
  「厚,我說對了吧!哥跑去約會了!拿來,一人一千,是你們輸我的,別想賴帳。」不客氣地伸手,愷熹得意地嘿嘿笑說。
  愷榮難以置信地搖搖頭。「昨天聽你說起這件事的時候,我真的以為你在臭蓋耶!咱們那個脾氣比茅坑裡的石頭還要硬的哥哥,竟會交了女友?不過,在禮拜六的晚上十點,才偷偷溜出去,想來想去除了約會,也沒別的可能了。」
  愷嶼頻頻點頭,「嗯、嗯」地贊成二哥的意見。「可是呀......我開始擔心對方是個什麼樣的女人了?為什麼總是禮拜六的晚上才能見面?而且一個月才見面兩次?莫非......大哥學人家趕流行,和已婚熟女搞外遇?」
  愷熹手心向上地抵抵二哥的胸口。「喂,說好的,一張小朋友,拿來。」
  愷榮故意轉過頭,和身邊的愷嶼竊竊私語地討論著。
  「可是我覺得不可能耶!以老哥貧乏的戀愛經驗,我實在不覺得會有美艷動人的成熟嬌妻,看上咱們天真暴力的幼稚處男哥......不對喔,也許現在老哥已經不是處男了。」
  「聽說日本人在這種時候要煮紅豆飯,那我們該不該照中國人的習俗,包個紅包恭喜他一下啊?」
  「什麼?你打算在拿紅包給他的時候,跟他說:『老哥,恭喜你破處成功』嗎?你不被他活生生打死才有鬼咧!他最愛面子了,每次都說他在十三歲那年,已經『有過』了,你這樣講不是不給他台階下嗎?」
  「對喔!大哥也很可憐,不像二哥有機會在當兵的時候,體驗人生的第一個。誰叫他當年為了照料我們,就申請了免服兵役。結果沒當兵,又忙著做生意,人生就這樣給耽擱了。唉,真是命苦啊!」
  「花愷榮、花愷嶼先生,請你們即刻付清賭債欠款!」愷熹擠到兩人之間,笑嘻嘻地說:「快給錢,否則......」
  「咦?什麼賭債?我們有打什麼賭嗎?」
  可惡!就知道他們想逃債!沒關係,她花愷熹「心機正妹」的封號可不是叫假的。「當當......你們看這是什麼?」
  「啊,不就你的小i-Pod。」
  「對啊,而且當我輕輕地一按下去......猜猜看是誰要倒大楣了?」呵呵呵,有了她長年累月佈局所得到的「大家來說大哥壞話」的選輯在手,她不信他們能再裝蒜下去。
  兩兄弟在聽見插接在喇叭上、直接播放出來的一段段「愉快對話」後,立即默默地掏出自己的皮夾。
  「請笑納,親愛的花愷熹小姐,這是您贏得的賭金。」畢恭畢敬,雙手奉上。「呃......您現在可以把那幾段錄音給刪了吧?」
  微笑了下。「好吧。」
  當著兩兄弟的面,她立刻操作自己的i-P0d,將錄音檔刪除。
  「那,備份呢?」
  「我從不留備份的。」
  兩兄弟聽了,終於安心地離開。
  花愷熹頑皮地吐個舌,反正她剛剛已經錄到新版的「大家來說大哥壞話」了,而且講的更勁爆、更八卦,所以她一點都不擔心會「斷貨」的說∼∼噯嘿......



  週末夜晚的「十點」這個時間,對早睡早起身體好的乖寶寶或老人家,聽起來是個很晚的時間,但對於夜貓子人口在亞洲地區算是比例相當高的台北而言,多的是認為「享樂時分就是現在」的人們。
  他們擠爆夜店、酒吧,他們在舞廳飆舞、在酒店狂歡,或者有人和這名二十六歲的青年一樣,選擇--「幽會」來度過。
  誠實地說,青年的長相有點老土,與時髦美青年相去甚遠,但濃眉朗目、英氣勃發的剛毅臉孔,也能吸引不少認為「樸實」勝過「奢華」的人。
  身高或許不是拔尖的優秀,卻也是擁有臂部二頭肌、小腹四塊肌(......正努力朝六塊前進)的健康苗條美。尤其是長年經營花店,經常得在外奔波送貨,長期風吹日曬雨淋下,讓他一頭曬得微微褪成金棕色的髮絲,再配上古銅膚色,竟意外醞釀出清新、療愈系的男人味。
  青年將愛車小發財開到五星飯店的車道上,受過良好泊車訓練的小弟,立刻端出職業笑容,遞出號碼牌,接過他的鑰匙。
  「小心一點,別把我車子刮到了喔!」
  「是,我會小心的。」
  不是青年喜歡這麼機車,只是這台愛車可是他省吃儉用三年才買得下手的寶貝,在他眼中的重要程度,並不亞於一台奔馳或寶馬!
  走進飯店內,青年打開手機簡訊。
  到老地點。十點三十分。1122房。
  他熱門熟路地走進電梯間,當電梯一抵達時,他立即走到最不引入注意的角落,俯瞰著觀景用電梯外所呈現的絢爛台北夜景。
  但青年已無心於夜景中了。他知道自己的手心在冒汗,頸背的汗毛也因為期待而豎起,呼吸比平常更急促,簡直像毒癮發作的患者似的。可是他越是想要掩藏住這種感覺,他的身體就越會躁動難安。
  「叮咚」!
  甚至是抵達樓層的鈴聲,對耳膜都是一種刺激。
  青年刻意放慢腳步,一步步地走向那掛著「1122」號碼牌的房間。
  每跨出一步,都是一種掙扎與抵抗,在回頭、離去,以及前進、不能回頭的兩條道路上,痛苦徘徊。
  持續到現在已經是第幾次這樣子幽會了呢?七次、八次......有十次了嗎?也就是說,已經半年了嗎?
  日子真的過得好快......他真的沒想到這樣子的關係,竟也能維持半年。但問題恐怕是,還得、還會、還要持續多久吧?
  最後,他終於站在那扇門前,舉起手伸向那小小的電鈴。
  幾乎是電鈴一響的瞬間,門已經被開啟,他整個人被拉入了黑暗的房間裡,門在他身後「砰」地關上。
  要開始了。
  沈淪在肉慾快感下,被調教、被馴服、被駕馭的淫靡時光就要開始了。
  「我等你等了好久,愷實。」
  執起他的手,闃黑雙瞳的主人,親吻了一下,嗓音瘖啞地說:「你可有......在這段期間內,想念著我嗎?」
  愷實深吸了一口氣,對著那張既美麗又邪惡的俊臉,說出同樣的答案--
  「不,我的答案是不,我不想你,谷慧東。」
  這樣子,遊戲才能繼續下去。


  <園丁使壞>一、

  身為一名擁有百年道統的花道家族繼承人,谷慧東過的,並非如外人所想像的奢華、優雅而優渥的生活。
  縱使富甲一方,但自古老的年代便是地方上的大戶,一代接一代傳承而下的道統是崇尚「淵遠流長」及「自然和諧」的純樸路線,使得谷家人慣性低調的生活方式,與其說是華麗,毋寧說是出家人在修業的刻苦感。
  清晨四點,無論前一晚多晚入睡,都必須準時清醒。輕便地盥洗過後,他手持木刀至中庭,練習揮刀法兩百下。准五時半早餐。六點與母親進行家族內的會議,好定下一日行程。
  上午通常得在各地的教室巡演、講習,移動的交通工具從私家轎車、新幹線到飛機皆有。下午返回辦公室內處理內務,同樣是六點晚餐,菜單則視當晚有無交際應酬的需要而定,外食的機率是百分之九十九。
  對慧東而言,假使他能在午後九點返家,這已經是很難得的「提早」下班了。成年之後,他便不時會有些「私人約會」,耽擱到深夜凌晨一、兩點才返家。
  這種時間,同住且絕不熬夜的母親,早已就寢。掐指算算,他們母子倆能碰面,說上幾句話的時間,只有早上的會議時間,而談話內容,主要還是和家族企業的經營、各地花道教室的問題有關。
  「嘎」地一聲,黑頭私家轎車停靠在木製大門前。
  「今天非常地辛苦您了,請您慢慢休息吧。」貼身助理福本替他開啟車門,一鞠躬道。
  「你也辛苦了。」提著公文包,一身輕便和服的慧東跨出車外,點頭微笑說:「早點回家去吧,明紗美和小悅,一定在等拔拔回家吃飯呢!對了,小悅會走路了嗎?」
  結婚已經十年的手下,一直到去年才有了弄瓦之喜,正因為是等候許久的寶貝女兒,夫妻倆可是寶貝得不得了。
  「是。謝謝少主的問候。她現在只會站個兩,三分鐘左右,再長她就會哭出來了。她似乎還是比較喜歡趴趴走呢,都怪明紗美太寵她了。哈,您瞧,我又閒聊這些爸爸經了,真糟糕,少主一定很困惑吧?別讓我耽擱住您的腳步,小的在此告退了。」
  「爸爸經」嗎?對不婚主義的自己,確實是非常遙不可及的字眼呢!
  慧東提著公文包走進玄關,意外地發現母親正跪坐於入口處,似乎正在等他返家--這是很少有的事,除非發生了什麼要事。
  「我回來了,母親大人。」
  母親點個頭,淡淡地說:「我有話要跟你說,現在、馬上跟我到竹之間。」
  不待他說「好」、「不好」,母親率先掉頭往屋內走去,而這對慧東而言,早已經是稀鬆平常的事。
  慧東看了看手錶,已經是晚上十點半了。這個時間,原本母親大半都已經入睡。看樣子是有「嚴重」到她寧可犧牲睡眠,也要跟他把話說清楚的事發生了,不會錯。
  「竹之間」,是四壁懸著一幅幅歷代祖先親筆寫下的掌門銘言掛軸,舉凡要召開家族、正月的家族初次拜年,及與家族有關的重要事項時,都會利用到的一間寬敞廳房。
  自小時候到現在,只要母親要「訓話」,她一定會把他叫來這兒,說要藉著祖先的庇佑加持,幫忙她管束頑劣又不受教的兒子。
  當慧東走進屋內的時候,母親已經跪坐在坐墊上,而她的正前方也有另一個圓坐墊,說教的意思很明顯。
  特地犧牲睡眠,深夜把他叫來這兒、說教,三樣東西連在一起,慧東開始思索起自己究竟做了什麼事,惹她動怒了?
  「坐下來。」她一瞥眼,以下顎指揮他道。
  別無選擇,或說不管他選擇聽或不聽,他都得聽她說完。
  母親一決定要怎麼做,除非達到目的,她是不會罷休的--想到自己的血液裡,也流著和母親同樣霸道的血液,他就不禁歎息。
  「怎麼了?為什麼歎氣,你已經知道為娘的要談什麼嗎?還是說你想到有什麼該向為娘的說明而未說明的嗎?」冷淡的蛾眉一掃,她說。
  他抬眸,凝視。
  歲月對母親是仁慈的,即使已經過了五十大關,她像人形般面無表情的相貌上,既看不出她的情緒,也看下出多少風霜歲月的痕跡,彷彿是才剛四十出頭。
  憑母親的美貌,仍舊充分具有吸引異性的魅力,可是他一直覺得很不可思議,她卻一直沒有改嫁,連一點點與其它男性交往的感覺也沒有,始終保持著寡婦的身份--是為多年前離世的父親守貞嗎?
  但,慧東並不認為母親對父親的愛,有多深、有多厚。
  「沒有,母親大人,我不知道您想談什麼,也沒有什麼要向您說明的。」斂眉,他也淡淡地回答。
  曾有好友說,聽他們母子之間對話的口吻,簡直客套得不像母子,進而懷疑他們真的是有血緣關係的母子嗎?
  這一點,他自己在小時候也常常想。為什麼自己的母親那麼疏遠自己?她不喜歡自己的原因在哪裡?他真的是她的孩子嗎?會不會他的生母另有其人?
  然而長大了之後,他時時能從母親身上,找到自己認為是遺傳到她的特質。而且無須DNA鑒定,任誰都看得出他們母子在容貌輪廓上的相似。根據以上兩點,他很早就放棄那個「也許在另一個地方,有我真正的生母,因為種種因素,所以她不能養我,但她非常、非常地想念我、愛我」的錯誤美夢。
  「是這樣嗎?那麼為娘的失禮地請問一下......這是什麼?」
  啪地,一迭相片被丟在榻榻米上。慧東瞄了一眼,很快就知道母親要問些什麼了。
  「這是相片,母親大人。」
  「我當然知道這是相片,慧東桑。我是說,這是什麼?插花秀?或是低級不入流的裸體秀?非常丟臉地,為娘必須說,我一點都看不出來,這明明應該是『御淵流』生花秀的實況照片,為何卻像是粗俗搞笑節目裡才會惡搞出來的低劣玩意兒?」
  她口中連番的「不入流」、「低劣」,非常的刺耳。
  「母親大人......」慧東停頓了下,讓自己心平氣和一點,接著微微一笑說:「沒想到您也跟上時代了。從何時起,您願意觀賞電視這種『粗俗』的玩意兒了?」
  「請你認真一點,慧東桑。你有意取笑為娘的落伍,但為娘的並非孤陋寡聞之人,對於什麼樣的節目是低俗,還略有耳聞,不必非看過才知道。」
  「連看過都沒有,便批評東西是低俗的......」選擇了避免正面衝突的口吻,慧東客套有禮地說:「為何您不先看過再作決定呢?」
  「不需要。為娘的不需要在意電視節目是粗俗或不粗俗,也就不需要看它。為娘的所提的問題,是你將『御淵流』的名聲置於何地?讓這樣一點藝術性都沒有的......這種......」
  由各種角度拍攝的照片,都是一名身穿白袍的青年,從頭頂到他交叉於胸前的雙臂間,以數種鮮花裝飾的模樣。顯然地,這作品的意念是將青年本身視為獨特的花器。
  她難得露出情緒,一臉嫌惡地指著其中一張,搖搖頭。「荒謬、可笑到為娘的無法說是作品的東西,竟打著『御淵流』少主之名,堂堂登上舞台。這件事的本身,就是一個大問題!」
  但,母親拚命嫌棄的作品,慧東卻認為這是自己歷年來的「最高傑作」......不,裡面或許有不完美的地方,他的功力還無法彰顯出青年的「內在」力道,但是他確實非常滿意自己的創作--母親喜不喜愛,都無所謂。
  「你知道為娘的看到這樣的作品,所受的驚嚇嗎?更何況,這場表演是在一群接觸「御淵流」沒多久的外地人面前所舉辦的。你輕率的舉動,可能已經嚴重影響了「御淵流」在這些人心中的印象。為娘問你,你該怎麼對這種狀況負起責任呢?」
  慧東慣性地摸摸自己放於袖子裡的黑色鏡架,提醒自己不可忘記當年對父親許下的承諾。
  「以母親大人的意見為意見,您希望我怎麼做呢?」
  「為娘要你展開為期一周閉關反省,除了廁所時間外,完全不許步出房門一步,並在這一周內素描出三十張的花藝草圖,主題就是『水與命』。好好地思索,除了這樣低俗的表現手法外,能體現出真正的『御淵流』中心思想的作品。」
  關禁閉嗎?好像已經幾百年沒被這麼處罰過了。
  印象中沒記錯的話,自己上回被關禁閉的時候,是父親過世前沒幾天吧?那時候的自己才小學三或四年級,卻叛逆得成天蹺家,有一陣子天天都在關禁閉。
  沒想到隔了十幾年,又將嘗到關禁閉的滋味。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也罷,就當成是難得的放假日吧!
  「是,母親大人,一切謹遵您的意思。」



  幼年的時候,對於關禁閉感到痛苦,卻又不明白為什麼痛苦--其實那就是不得自由的痛苦。畢竟,當時對「自由」的意義是什麼,都還很懵懂,也無法一併聯想到是這個原因。
  可是現在長大了,失去自由所感到的痛苦指數已然降低,慧東覺得「無聊指數」才是令他無法安於一室的最大理由吧!
  「少主,我是楠,替您送午餐來了。」
  正在揮刀的慧東回頭,看見幫傭的楠嫂,微笑說:「謝謝,這陣子麻煩你了,讓你這樣奔波送飯。你的腰還好嗎?」
  「哪裡,是我堅持要自己送的,不然麗子巴不得能替我送呢!但是那些年輕女孩,一個比一個不可靠,我怎能信賴她們呢?」
  原本做到去年就想退休的老婦人,最後還是捨不得讓從小看著長大的女主人與少主,去適應新人的廚藝或治家作風,才決定做到自己判斷體力再也無法負荷勞力工作為止--不消說,慧東一方面高興她願意留下,一方面也努力幫她聘請年輕幫手,減輕她的工作份量。
  他非常尊敬老婦人對這個家的無私付出,在心底,老早把她當成是自己親祖母般的存在,絕不是一般的幫傭。
  「你這樣不行的。我請幫手來幫你,你還是事必躬親,那就沒意義了,以後就讓她們送吧。」慧東擔心她的腰痛會復發,去年還因此休息了一個多月呢!
  「不行。我好不容易趁這機會,可以和我的小少主多講幾句話,這種好康誰會讓給別人啊?」
  楠嫂開朗地笑了笑說:「這回小少主又做了什麼調皮的事,讓掌門這麼生氣啊?我聽麗子她們說什麼人體插花的?那是什麼?小少主的新創作嗎?拿給老身看看嘛!」
  慧東推了幾次,說沒什麼好看的,結果拗不過她,還是把照片拿給她了。
  「這些照片你看了,別跟人說。母親大人是交給我,要我自己將它處分掉。讓她知道我沒處分掉,她一定會生氣的。」
  「好、好,包在老身身上,我絕不會說出去的。」一張張地翻看著,在看到某一張的時候,她「咦」了一聲。「是老身眼有點花嗎?在某個角度上,這年輕人頗有過世老爺的影子耶!喏,尤其是這幾張!」
  楠嫂還是看了幾張照片後才發現的,而那當下的慧東,可是如同被閃電擊中腦門般,第一眼就嚇了一大跳,心跳也了好幾拍。可是說也奇怪,近看之後,便很容易發現青年與父親截然不同之處。
  特別是,青年的脾氣比父親暴躁三倍,也陽光三倍。如果父親是冬日煦陽,青年給予人的便是夏日驕陽的印象。
  最後終於放下照片,楠嫂搖了搖頭。
  「聽說掌門發了一頓很大的脾氣,還批它傷風敗俗,我便想說,我的小少主怎可能會創作出多麼不堪的東西?......現在看完,我更確定自己的困惑了。為何掌門會這麼生氣?我不懂。以『不堪入目』來形容,是太過了。它是很新穎,但很有風格,你挑選的花材與青年,組合得天衣無縫,非常吻合『命』的標題!」
  連年紀大上母親一截的婦人都懂得欣賞『前衛』的創作了,母親的思想竟這麼落伍,慧東才對母親感到失望呢!
  「......會不會,掌門討厭這作品是有其它的理由呢?」
  「嗯?楠嫂,你說什麼?」
  「這只是我自己的猜測而已,也許掌門一開始並沒這麼生氣,但在發現你當作花器使用的這名男模特兒,和過世的老爺有神似之處,心中暗妒之火叢生,所以才會對這作品充滿反感並大發雷霆吧。」
  「這應該不可能的,楠嫂。」苦笑了下。「母親大人對父親的愛,有深到足以令她嫉妒得失去理智嗎?」
  「當然有嘍,掌門可是非常深愛你父親的!她堅持要嫁給他的時候,可是不惜與前掌門決裂,說她寧願選擇你父親、嫁給他,甘願斷絕與谷家的關係呢!最後雖然變成你父親入贅,讓你母親得以繼承家門,問題看似迎刀而解了,但過程可是波瀾萬狀,非常轟轟烈烈的戀愛結婚呢!」
  那個在父親的喪禮上,一滴淚水也沒掉下的「母親」嗎?
  「你那時候可能已經忘記了,掌門在你父親過世的那段日子爆瘦十公斤,幾度送醫去打點滴打營養針,她傷心到沒啥胃口呢!這點,負責替她做飯的我,最清楚了。」
  慧東記得那時自己悲傷哭鬧,不願意離開父親的棺木旁,結果被母親打了個巴掌。那時母親比平常更骨瘦如柴的手腕有引起他一瞬的注意,但接下來姑姑上前提議,帶慧東回台灣老家住一陣子,遠離傷心地去療養,母親點頭同意後,大約三個月的時間,他都住在台灣,沒看到母親......楠嫂說的,就是那段日子吧?
  他一直以來都誤解母親了嗎?「我一直以為,母親不愛父親、不愛我,她誰都不愛,只愛花道。她冷淡的個性、冷漠的心腸,不可能愛上一個人!」
  「呵呵,你們谷家人歷來都是不擅長表情達愛的。你呢,就別學你母親這樣,不然被你喜歡上的人,也是很辛苦呢!不過幸虧你母親遇見了過世的老爺,他們真是絕配,彷彿不需要言語就能溝通了。你母親與父親在一起時,表情總是非常溫柔的喔!」
  聽見楠嫂這番話,與自己小時候印象中的點滴,有過大的差距,以至於他難以想像這一切。如果有時光機問世,慧東會非常想回到那個年代,再一次用自己的雙眼確認父母之間的愛情。
  「楠嫂現在最大的希望,就是看到少主快點找到一名意中人,定下來。最好呢,是在我老得抱不動寶寶之前,生個小北鼻給老身看,那我就心滿意足嘍!」
  這恐怕是個很難完成的夢想。
  慧東雖未刻意隱瞞,但也不打算向母親出櫃。就算紙包不住火,也沒必要在它燒起來之前,先自己把紙撕破吧?如果燒起來了,再去想滅火的方式就好,何必杞人憂天?
  「你到現在為止都沒有遇見心動的戀愛對象嗎?」
  「覺得不錯而交往的有很多個,但想進一步的......」聳聳肩,慧東將照片收起來,眼睛不經意地又飄到那名青年的臉上。
  如果是他......也許......
  第一眼雖然是誤判而心驚的心跳感,可是當他走過去看著青年替自己「修補」的花兒時,卻被他的創意給折服了。點子雖然粗糙,手法也過於粗暴,但是不能說是不好看,只要經過適當的指導,也許會有突飛猛進的表現。
  慧東一直認為從插花可以看出一個人的性格。散漫的也好、細心的也好、太過一板一眼而缺乏原創,只懂得照教科書來的也好,只要給人一些花兒與一隻盆栽自由發揮,你會發現到許多關於這個人的秘密。
  所以青年大膽到近乎無謀的手法,溫柔又仔細地對待花兒的方式,以及那刻意想彰顯出每朵花的特色,而稍微忽略了大局的思考方式,在在讓慧東深深地著迷於這個有著直來直往個性(甚至可能有點我行我素?),但對待自己的親朋好友卻是沒話說的細心、體貼(人家會不會發現,就難講了),創意十足、冒險性強,卻容易迷失方向的青年。
  怎麼有人的性格能這樣亂七八糟,強中帶柔、柔中有剛呢?像這樣子情感起伏激烈,落差太多,就很容易失去情感控制,容易失衡。感覺他是那種好像踏錯一步,就會掉進深淵的個性。
  說不定他已經有女友,甚至是妻子了?有了心靈支柱,才得以腳踏實地嗎?
  我是注意到他手上沒有戒子,但這很難說,也許他只是暫時拔起來了。
  慧東還記得青年的妹妹,無預警地出現在青年身邊時,遠遠看到那一幕的自己,因為太克制不住「好奇」與「濃濃遺憾」,很沒禮貌地介入了那對兄妹的談話,這才有機會和青年進一步接觸。
  啊,不過他不知為了什麼事,似乎很討厭我呢!
  慧東很肯定他對自己的外貌有好感。不是愛往自己臉上貼金,但也沒必要太過謙虛,慧東每天照鏡子時,都深切地知道自己地相貌是一種利器,能協助他更快攻落自己看上地目標。
  青年初次與自己四目相望時,他微紅的耳根可愛透了,可愛到慧東相信如果那兒不是有一堆人在,自己或許會假裝跌倒,故意誤觸他的耳後根,做出色狼般的行徑。
  況且,那位「花愷實」先生,好像一直把慧東當成是覬覦他妹妹的登徒子。天地良心,若不是知道自己可能會嚇跑對方,慧東一定毫不猶豫地告訴他:我覬覦的是你呢!
  現在想這些都沒用了。我連他的地址、聯絡方式都沒要到手,而他那位外表像是還在念高中的妹妹,雖然是我的迷,也不見得會來上「御淵流」的課。
  所以結論是,他們如果沒緣分,有可能慧東再也無法與他見面,將變成全球人口中,億萬個之一名的陌生人。
  「好了,老身該回去了。請慢慢吃吧。」楠嫂走了兩步,想到什麼似的,又回頭說:「今天有封少爺的航空信,老身順便幫你拿來了。」
  「好,謝謝。」
  接過那紅藍色花紋的普通航空信封,慧東好奇地翻到背面,看看是誰寄來的。結果--
  「FROM花愷熹」的字樣,迅速地擊中他的心房,他握著那封信高高地舉起,比了個勝利的手勢!
  這上面有「花園」那間花店的地址!有電話!
  他知道青年在哪裡了!


  二、

  他真的很可愛--花愷實這個人。
  這趟重回台灣,慧東除了處理公事外,最主要的目的就是來找他。
  一方面,想釐清心中對此人產生的,疑似一見鍾情般的動心元素,究竟是出自於幾分神似父親的外貌(=自己只是在此人身上尋找多年前失去的、令人眷戀的、渴望能重溫的父愛溫暖),或者是他花愷實另有其它的、吸引著自己靈魂,讓自己極度想再與他見上一面的費洛蒙物質。
  看著因為自己的「意外造訪」。高興得連講話都打結的他,內心雖然樂不可支,覺得這樣戲弄他真是有趣極了,但表面上還是維持著一逕地平靜微笑,這是絕不讓自己手握的王牌(也就是自己的企圖)曝光的最佳手段。
  可是他的可愛,真的讓人差點破了功。
  不過是一句「我喜歡你」,以及一份禮物,就手忙腳亂的他,實在純潔得令人難以想像。
  這真的是比自己年長兩歲的男子,該有的「可愛」嗎?
  尤其是耳根薄紅、狼狽不堪地想遮掩住自己內心的動搖,偏偏又沒有那個火候與功力能掩得住的舉動。看他破綻百出地喬裝著,表情卻早已經透露出他對自己火冒三丈,巴不得自己能滾遠一點的態度,真令人愉悅。
  哪像慧東長年累月在母親身邊接受訓練,早已練就一身情緒再怎麼高低起伏,面具也絕不會輕易掉下來的本事。
  可惜他東一聲「小日本鬼子」、西一句「阿本仔」,對自己身為日本人的那一半血統,有著相當頑固的偏見(這也是他為什麼看起來那麼討厭自己的理由吧?),假使要突破他的心防,恐怕要讓他先拋開這層種族歧視才行。
  但,瑕不掩瑜。慧東寧可他是表裡如一的,也不希望他屬於那種嘴巴說一套,行為又是另一套的人。
  好比業界一部分評論家,老在報章雜誌上痛罵慧東的作品,說與母親的水平還差得遠,接班繼承還早得很,但在一些場合碰頭了,卻動不動就問:「令堂什麼時候要將掌門之位傳給你?相信你一定會做得很好......」云云的後恭前倨之徒。
  ......真想多點時間與他相處,沒有什麼法子能讓自己在台灣的期間,天天都見到他,而不奇怪的嗎?
  彷彿有天助,自己正要被攆出店門之際,強力的幫手返家了。
  慧東本來只是期待花愷熹能替自己美言幾句,讓大家化暴戾為和平,給自己一個能自由出入這個家的通行證,可是頑固的花愷實,卻拼了命地阻擋,最終自掘墳墓地觸怒了他自己的弟弟,給慧東製造了另一個可切入的漏洞。
  山不轉路轉。想要直搗黃龍中心的這個想法不成功,那就乾脆由外圍包起來,逼敵人打開心牆,也未必不是個辦法。
  --抱著這念頭,慧東根據自己事前請私家偵探調查、搜集到的資料,對據說是就讀經貿系的高材生花家老二,進行銀彈攻勢,果然獲得了料想不到的成功優勢......不,簡直比慧東預期的還要好,花家老二竟然邀請自己住下來!
  慧東承認,自己是有些得意忘形了。
  忙著攏絡週遭的「花家兄妹」成為己方陣營的人,卻忽略了最該拉攏的花愷實,造成他在備受冷落的狀態下,與其它弟妹間產生了不愉快。
  無論強度再怎麼強的水泥,只要混入了太多空氣,造成空洞,用它砌起的牆崩壞也是瞬間的事。
  就因為慧東沒注意到這一點,使得情感那麼好、相依為命的手足們,發生致命的衝突,好好的一個家就這麼分崩離析了。這件事對花家裡的每個人來說都是難以承受,又不得不面對的打擊,特別是花愷實,再怎麼逞強也掩不住他的落寞......
  自己又失敗了。
  早期在插花時,母親大人經常、不斷地提醒他--
  東君,你的私慾太強,視野不夠大,這兩點是你的致命缺陷,不修正的話,你終難成大器。
  練習控制自己的私慾。
  無論你多喜歡其中一個種類,也不要忘了其它花兒的重要。每一朵、每一枝、每一葉都重要,而不是只有你中意的才重要。你懂嗎?
  一開始時,他完全聽不懂。
  慧東滿腦子都是:讓自己喜歡的花兒更突出,有何不對?其它的花根本不重要,配角就是配角,重要的是它們能不能,使得最美的那枝花更美。
  結果他插出來的作品,無論哪一盆,看起來都很類似。他覺得美的那些花兒,在他的作品中,總是孤獨而傲慢,孤立而無憑無依。
  在懷疑自己是否毫無才能的痛苦掙扎期,有一日他看著上百張照片,忽然間恍然大悟了!
  你不能將每朵花、每片葉拆開來單看,它們相互連繫著,密不可分。一朵花兒的美,成就了一片葉的出色,一樣樣全部「和」在一個花器中,始為一件作品。突出了哪一個,意味著降低了另一個的地位,或有某一個被消滅了。一個不斷扣分的作品,怎麼可能成就出完美呢?
  插花是如此,人也是一樣。
  慧東對花愷實感到愧疚。自己一味地想得到他的注意,卻反而將他孤立了。
  他像個自以為是的園丁,只要一見到雜草出現在愛花週遭,就立刻將那些雜草拔除,無論它對花兒是有害或無害的。有一天園丁發現花兒枯萎了,因為孤伶伶的花根吸收不了過多的水分,沒有一塊兒含水保土的同伴,它了無生趣,乾枯而死。
  沒有自己能幫得上忙的地方嗎?
  站在溫室花房外,慧東摸了摸自己收在口袋中的眼鏡。
  眼前的這個家,因為我而面臨毀壞的命運。
  我應該要做點什麼才對吧?爸。
  真遺憾,他曾答應父親,不再使用些旁門左道的方式走快捷方式,不擇手段地達到目的。如果能耍點詭計的話,要讓那些弟妹們回來,還不容易嗎?
  只要他們還在乎花愷實,那麼只要一張假的X光,或假的血液檢查就行了。不,說不定安排一場火災,會更有效果......
  你在想什麼?!
  慧東背後一涼。
  你不是已經將「過去的谷慧東」封印了嗎?怎麼可以再去籌劃這樣陰險的計謀?!才短短十五年,你就承受不住惡魔的誘惑,又想使壞了嗎?
  「不。沒有,我沒有忘。」
  這句話是講給自己,也講給天上的父親聽。慧東用力握住眼鏡框,說:「你放心,爸爸。我會丟掉偷雞摸狗的念頭,以自己的誠意去說服他們,不會再想歪了。」
  否則,他怎麼有臉去見天上的父親?



  建地五千坪的腹地內,只蓋了二十棟豪華別墅,每棟佔地上百坪的三層樓高級住所,還附有私人停車場與百坪花園,超乎水平之上的頂級居住環境,就是愷榮他們三兄妹被花愷實氣走之後,目前的住所。
  有如此豪華、舒適又寧靜的地方,加上非常歡迎有他們陪伴的小主人,不斷地拜託他們繼續住下來,最好永遠都不要走,也就怪不得愷榮他們可以無後顧之憂地,賭這一時之氣,說不返家就是不返家。
  「謝謝你連日來毫不氣餒地前來關心我們家的事,但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我們兄弟間有太多問題,只是過去大家總是一再忍讓,畢竟沒有大哥犧牲自己的前途,哪有今日我們過的日子?我們又何嘗想做個忘恩負義的人。」
  過了兩天,餘怒未消的花愷榮說:「我們難道就不擔心,不想回去『花園』嗎?我們當然想回去,想關心,想幫他。但是被當成幼兒園的小鬼,不被信賴尊重的家,我們怎麼能自己、用這雙腿,厚著臉皮走回去呢!」
  「塌泥先鮮,我和二哥也有著一樣的意見。」一向最受寵的花家麼妹,嘟著嘴說:「哥哥總是嘴巴說為我好、為我好,結果就是不把我的話聽進去。我已經不是三歲孩子了,為什麼要處處千涉我呢?說是希望我們學著獨立一點,但我連在外頭逛街到晚上九點就會挨罵了,哪有機會獨立啊?」
  接著她扳著指頭說:「總之,你跟哥哥說,如果他不改改脾氣,取消一些荒謬的宵禁、不能穿什麼低腰褲、不能和認識短於半年的男生單獨吃飯等等,諸如此類的可笑規定我或是絕不會回去的!我講真的!」
  最後一個向來比較少話的愷嶼,和二哥、ど妹不回家的理由不同,對於愷實這次的行為,他感受到的失望比憤怒多,慧東分析應該比較容易說服。
  「你呢?有什摸條件要梭,才肥家麻?還素......你已經想肥家了?」
  愷嶼悶悶地搔了搔金髮,瞥瞥慧東,重重地歎了口氣。「我沒什麼條件要開給大哥。不過,大家既然一塊兒離開家門,就得一塊兒回去,因為這是兄弟姊妹間該有的義氣。所以,很抱歉。」
  「素嗎......挖尬達。」慧東微笑地說:「其實,我後天的下午就要肥回日本啦!本來,洗望你們能在我肥去前,油像以前,好好的哥弟妹,在一起。現仔,大概不能,殘念。」
  三兄妹聽他這樣講,這才忽然警覺到,這名熱心調停的中間人不是永遠都在的,他回他所住的地方,是理所當然的事。
  不約而同地,互看了幾眼,傳遞彼此擔心的一點--
  他回去了之後,沒有了調停人,他們該不會永遠回不去了吧?
  慧東輪流看看他們每個人的表情。「呆好了,看到你們的面色,我就知道你們並不是不想肥去,是不好意思肥去而已吧?」
  三個人你瞄我、我瞄你,沒有人否認。
  「那,我可以放心地肥日本啦!之前,幹才,聽你門說多少大哥的不好停的話,我以為你門討厭他了。這樣子,不肥去,我也沒辦罰。但素我現贊知道,你門都還素喜歡大哥,這樣歹揪捕的啦!很多個、很多多多多個的討厭地方,但只要有一個就好,一個你門喜歡他的理由,就可以肥得去了。」
  慧東說完,拍拍屁股起身說:「管你門這麼多,不好意思吶!昨天我梭過的,你門要珍惜,不是大家都有這麼棒的家人,吵架不好,快快和好,厚?那就折樣啦!莎喲娜啦!明天我不費再來了。」
  一一和他們點過頭,最後揮揮手,他走往玄關。
  「等一下,塌泥先鮮!」
  愷榮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回去也行!告訴我大哥,我們回去也行,可是我們不要被傻傻地關在門外,像被罰站一樣!假使說,他肯來接我們的話,我們不會再計較之前他趕我們走的事。這是我們三個商量之後的最終版本,我們願意讓步服輸了,請大哥也小讓個步,OK?」
  「挖嘎達,我肥去問他的意見。」
  這是到目前為止最好的「勸說」結論,假使這個方案也能被花愷實接受,就太好了。



  「......沒什麼好說的了,沒人去接,他們就不回來的話,一輩子都不要回來也無所謂了!」
  醞釀了兩天,才等到一個能將這個提議說出來的機會。
  現在--搞砸了。
  起初餐桌上的氣氛還不錯,慧東還樂觀地想:這次說不定會勸說成功!但這個「願望」,卻因為一句說錯的話而落空,花愷實勃然大怒,差點沒掀桌。就在他憤而離席之後,慧東也束手無策地坐在餐廳中。
  該怎麼辦?
  他以指尖慢慢地敲打著桌面,黑眸嚴肅地望著漆黑的窗外。
  此時後院溫室花房的燈又亮了。按照過去的老規矩,他一定會在裡面待到氣消才會出來。問題是,等他氣消,自己也得搭飛機回日本了,而他相信以花家兄妹的頑固程度看來,沒有任何人去化解,短期間內他們是不可能再有和好的機會。
  你可以就這樣放著他不管,自己回日本嗎?
  不行。
  這幾天看他一個人孤軍奮鬥,蠟燭兩頭燒,慧東不以為留他一個人,他能撐多久。這不僅是家裡有沒有多個幫手的問題,連精神方面也一樣,有人陪和沒有人陪,還是差很多的。
  否則花愷實又怎麼會委屈到即使是他這樣惹人厭的「阿本仔」,也是有總比沒有好,而願意和他同居一個屋簷下三,四天?
  可以的話,慧東很想立刻取消機票,再多留幾天。怎奈昨天在電話裡,助理福本已經代為轉達母親的「最後通牒」--
  「掌門說那細枝節的事,用不著少主一一確認。你可以回東京後,以視訊會議聯絡做取代。所以,請您還是搭乘後天的班機回東京。」
  福本等不到慧東的回復,於是小聲地補上幾句。「小的不知道在那邊有什麼狀況,但是您再不回來,掌門就要小的過去『帶』您回來了。希望您千萬不要逼小的在您二位之間......拜託您了!」
  當然了。即使福本是慧東的私人助理,但真正付他薪水的是財團法人「御淵流」,換句話說,掌門師父的母親算起來才是福本真正的老闆。於情於理,一旦母親要求福本做選擇,福本不能、也不會站在自己這邊的。
  想來想去,還是只有一條路可走!
  無論如何,我都必須在今晚「說服」花愷實,接受愷榮他們的條件,結束他們手足之間這次「連手離家出走」的戰爭。
  但是嘴巴說說容易,真正要做,又該從何下手?把嘴說到破皮,可有辦法說得動那拗脾氣的獅子?赤手空拳又怎麼馴獸?花愷實才不會甩他呢!
  我非得,讓他聽我的不可。
  慧東面色凝重地掏出他攜帶了十五年的父親遺物,站起身,走到浴室中,將門鎖起,然後自己一個人,站在洗手台前,取出那副黑框眼鏡,與梳妝鏡內的自己相互凝視。
  這是父親躺在病榻上,在與死神搏鬥的時候,親手交給他的遺物。
  當時父親的句句叮嚀,言猶在耳。他為了遵守與父親之間的諾言,這十五年來,靠著自我催眠而封鎖了自己的本性--就為了當父親口中的「天使」,好好地替父親守護母親的天使。
  如果我為了自己喜歡上的傢伙,放棄了和你的約定,你可會失望?父親。
  其實慧東也不曉得,一自己釋放了本性之後,會是什麼樣子?也許就像古代女人纏小腳,纏久了、定型之後,解不解開都沒有差別了。
  可是一想到不需要再約束自己,可以不必再壓抑自己,那股自由的芳香已經開始讓他的血液沸騰了。
  看樣子,將「父親的約束」與「守護花愷實」,秤在天平上的結論,已經出來了。慧東捉起擱在鏡台上的眼鏡,輕輕地掛在自己鼻樑上。
  「爸爸......」
  他望著鏡中的自己,努力想拼湊出日益模糊、褪色的父親形影。
  「對不起,請你原諒我。我有一個很喜歡的傢伙,正在做著自我傷害的蠢事。所以為了讓他知道,傷害自己有多麼愚蠢,我打算狠狠地教訓他一下。我已經......不能再繼續做你的天使兒子,來保護母親了。因為......我要保護我自己喜歡的人。」
  甚至,也許將來有一日,會為了自己所愛的人,傷到母親。
  「我要做回那個任性的自己了!可以吧?老爸。」盈眶的淚水,不知不覺地滴了下來。
  鏡中的人沒有響應,但站在鏡子另一端的人,已經下定決心了。
  慧東不自覺地對著戴著眼鏡的自己,微一微笑,那和過去欺世騙人的假笑完全不同,這是發自內心的得意笑容。
  可以隨心所欲,以自己地思想(弱肉強食,勝者為王、敗者為寇,不是大自然的法則嗎?對弱者根本不必同情啊!)、以自己的語言(再也無須虛偽、客套地應酬,愛說什麼就說什麼!)、以自己的天生性格(忍耐是什麼?喜歡的話,只要不犯法,手段強硬點也是個人自由吧!)來見人,感覺......很棒!
  當然棒了,過去十五年來一直不讓我做我自己,真是夠了!
  慧東伸出一手,貼在鏡子裡的自己臉上。「老好人谷慧東,莎喲娜啦!今天開始,我又是我了,哈哈哈哈......」
  再也沒有人,能約束住他了!



  在時間緊迫的狀況下,沒空再去思考一個更縝密的計劃,於是慧東決定以最老套的暗黑手法,逼花愷實就範--
  「哈啊......啊啊......」
  扭曲的古銅色長腿,抽搐地在半空中顫抖著,最後一個收緊,連腳趾都蜷曲地繃高了腰身,釋放出來。
  「嗯......」
  先以嘴巴承接住,接著慧東把半透明的體液,吐在手心,把玩給愷實看,不正經地笑說:「說什麼已經出不來了,結果還不是有......雖然顏色比先前都稀釋了不少就是。」
  已經處於恍神狀態的愷實,呢喃道:「放了我吧......好累......已經真的......都空了......」
  早在不知第二次或第三次的「嘴巴服務」之後,慧東便把愷實雙手上的束縛解開了。反正現在他應該也腰酸腿軟的,無力反抗了。
  慧東拉過愷實癱軟的手,來到那同樣欲振乏力的部位,讓他以濕漉漉的手握住,然後自己的手再覆蓋住。
  「好,只要這張紀念照拍完,我就讓你休息。來,起∼∼司∼∼」
  啪嚓、啪嚓地連按兩下快門,兩張自動印出的相紙加入散落在四周的其它張相片中。
  「你看,拍得很不錯吧......」
  此時愷實早已擋不住地投入睡眠之神的誘惑,昏睡如泥了。
  慧東見狀,有很短暫的瞬間露出了另一個自己的溫柔目光,然後靜靜地,放下相機,雙手打橫抱起了他的「希妹」,送他上床。
  「願你今晚有個好夢,而明天醒來,一切都會恢復正常了。」
  特別是「谷慧東」這號人物,不會再出現在他面前,惹他心煩。對花愷實而言,這應該是天大的好消息吧?


  三、

  「你說什麼?」
  谷真子從正在閱讀的報紙,緩慢地拾起視線,望著自己的兒子。她不過是問了句「你在台北待那麼多天做什麼?」,卻聽到兒子說了很不可思議的話。
  「為娘的似乎有了幻聽。剛剛慧東桑是怎麼回答我的,能請你再說一次嗎?」
  「我說--少囉嗦了,老太婆。」
  端莊高雅的容貌,於瞬間扭曲了下,但很快地,她一挑眉。「這是什麼樣的新式說笑?為娘的沒什麼幽默感,請慧東桑別跟我開玩笑了。」
  扯一冷笑。「你要這樣子裝什麼事都沒發生,隨便你,但是以後你別再對我的事插嘴了,老太婆。我已經裝乖了十五年,就贖罪而言,我已經贖得夠多了吧?別再用父親的那件事,綁得我透不過氣。剩下來的人生,我要順自己的心意去過。」
  「贖罪?父親的事?......莫非,是指那一次的綁架?」微愕地說。
  「別裝蒜了,你不可能把它給忘了。別裝得好像你早已經忘了它,直到現在我提起來,你才又記得。總而言之,當年九歲的我,即使是犯了殺人罪被捉去關,也都該被釋放了。何況那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至少對你而言是如此。」
  雙手環抱在胸口,靠在餐廳門畔的慧東,驀地挺直身,拾著懶散的步伐,掛著似笑非笑的表情,走到母親身旁。
  他一手搭在母親身後的椅背,一手擱在母親正在看著的報紙上。
  「你也不用太擔心,我已經不是九歲,不懂分寸的小鬼了。十五年來我可以成功地壓抑住內心的魔鬼,自然現在想這麼做的話,也是可以辦得到,只是看我想不想而已。」
  輕柔的語調、軟硬兼的口吻,滲透出威脅。
  「說來諷刺,現在的我,可能比你更害怕自己的『過去』被曝光,而失去現在所擁有的一切。以前拜你的斯巴達教育之賜,我恨得要死的花道,曾幾何時已經變成我的呼吸。人沒有了呼吸,活不下去吧?因此我再怎麼笨,也不會自毀前程,做出危及『我的御淵流』的事。」
  他緊瞅著母親,咧嘴。
  「對,它不是『你的』御淵流。早晚,它都是我的。除了我,你要是敢傳給其它人,我不惜毀掉它,也不會讓別人接下掌門的!」
  伸出一手,摸摸母親長年不變,束髻在後的包包頭。「有幾根白髮了?你也老了呢,母親大人。你趁早考慮引退的事吧。不用擔心,我會使『御淵流』不只是被譽為五大名門,我甚至會讓它發揚光大,成為第一大流派,遠遠超過你這女流之輩所能做的。而你,只要等著安享天年,享受你的退休生活就好。」
  挺直身體,微微一笑,立刻成功地切換為過去十五年來,對母親萬般順從的聽話兒子樣貌。
  「我要跟母親大人稟報的事項,就是這件事情而已。還請母親大人速速檢討,我去上班了,恕我先告退。」
  一直撐著冷漠的面具,直到兒子一離開餐廳,谷真子好不容易才吐出一口悠悠的氣,單手支額地撐在桌面上,愁眉苦臉地搖了搖頭。
  終於,還是斷了嗎?
  阿娜答,你辛辛苦苦地幫我和這個家,在那惡魔般的兒子身上所繫上的繩索,終究還是斷了呀!
  區區十五年而已,你的生命換得的......真是不值。
  或許當初,我不該被你說服。假使那時候我將他交給法院管束,會不會比留在我這不合格的母親身旁,更能挽救這孩子的未來?但後悔又如何,他終究選定他,而且是更令人難以駕馭的惡魔!變得更內斂、更狡猾,也更難以料想他的想法或下一步會怎麼做了。
  我不怕被他報復,這是身為一個不合格的母親的宿命。種什麼因,得什麼果,哪天就算要死在他手上,我也都已經做好覺悟了。
  可是......他會不會像過去那樣,給週遭的人製造麻煩,犯下無可挽回的罪行呢?他的體內,還留著犯罪的快感嗎?讓他背負著「御淵流」的家門,他會不會以它為幌子,開始進行一連串的犯罪,為這社會帶來災難呢?
  谷真子揪緊了衣襟,自責地咬著唇。
  都是我不好。因為在你走後,這孩子一直表現得像是真的洗心革面,我也就比較疏於管制他的交友,一定是我在哪裡鬆懈了,他又接觸到一些壞胚子,才會忽然間性情大變吧......我究竟在哪裡疏忽了呢?
  她想了想,起身到客廳,撥了通電話給福本,要他立刻、但是隱瞞著慧東的耳目,到本家來見她。
  希望還不會太晚。我得先釐清是什麼改變了他?如果是「人」的影響,我也得先知道是誰,才能想辦法解決掉這「毒素」。
  她打算命令福本,從現在開始,派人二十四小時輪流,無論慧東到哪裡,都要牢牢地盯緊他的行蹤,並將他的去處、與誰見面等等細節,一五一十地徹查清楚。
  哪怕她得篩選過全世界的人口,她也要揪出是誰釋放了兒子心中的惡魔!



  經過兩個月的籌劃,「御淵流」花道教室的台北天母分校,終於開課了。慧東每個月有一次,必須搭飛機到台北上課。自上午十點上課到晚上九點,並於當地的旅館住宿一晚,隔日再飛回東京。
  當這種兩地奔波的忙碌生活,開始沒兩次之際--
  「塌泥先鮮!」
  谷慧東一走入「御淵流」位於台北天母的分部辦公大樓,花愷熹便興高采烈地揮著手,把他攔下來。未染小壇神秘誰搬
  「先鮮!終於等到你了!本來以為我可以上先鮮親自指導的課程,沒想到那是高級學員才能上的課,而我只是普通學員......唉,高級學員的學費實在太貴了--」
  「你找我有什麼特別的事嗎?」不等她說完一長串的話語,慧東淡淡地以日文答道:「抱歉,我還有課要上,沒辦法陪你閒聊。如果你想找我談,每月一次的課程結束後,我會留三十分鐘左右的時間,在我的辦公室內,個別指導學生。無論是普通學員或VIP皆可向秘書處提出申請,我也會一視同仁地指導。我們到時再說了。」
  他以最快的速度說完,吩咐一旁的台籍女秘書替他翻譯好、轉達給她知道,便逕自離開了。
  留下了目瞪口呆,顯然受到驚嚇的花愷熹。



  當日的課程一結束,慧東回到自己辦公室時,就看見桌上放著一個信封。打開來一看,是一張屬於花愷熹的「御淵流」的上課證,以及退學申請單。
  苦笑了下。脾氣直率,似乎是他們花家人的特性。
  這時,內線電話響了。
  辦公室門外的秘書說:「谷師範,有一名不肯留下大名的先生,堅持要和你談--咦?等、等一下!先生,你怎麼搶我--」
  「該死的!把門打開,谷慧東!要不然我就在這扇門外等你,絕不離開!」花愷實火爆的咆哮聲,即使隔著話筒都聽得一清二楚。
  慧東訝異地掛上電話,迅速幾個大步跨過辦公室,將門打開。
  瞬間,映入眼簾的,是被數名警衛壓制在地上的花愷實。他邊嚷著「放開我!」、「我要找那傢伙算帳!」、「你們對我動手,我會告你們傷害罪!」的話,邊在警衛們的壓制下扭動身體,嘗試著掙脫。
  幾名警衛也不甘示弱,拿著合法的警棍,一陣亂打。
  「把他放開!這個人是來找我的,讓他進來!」慧東鐵青著臉說:「然後其它沒事的人就下班吧,說是我的命令,今天不許任何人加班。」
  「好痛!」大叫一聲,愷實撇開臉,閃躲著慧東手上的棉花棒。
  慧東不許他逃開,扣住他的下顎,將他的臉轉回來。「喊什麼痛?不是自找的嗎?未經允許就闖進他人的辦公室,還打傷了兩名警衛,保全公司當然把你當成兇惡的歹徒,出動六、七個人來制服你了,被這麼多人打,還只是受了點輕傷,算你運氣好。」
  閉緊有點紅腫破皮的唇,愷實賭氣地揮開他的手。
  「好了,用不著搽了!這點傷我回家塗口水就好!喂,老子是來問你,為什麼把愷熹氣得一路哭回家啊?我已經很久沒看她氣成這樣了,飯也不吃地關在房間裡哭哭哭,你究竟對她說了什麼?」
  聳聳肩。「我不能對她另眼相待,無論私交如何,來到這兒她就只是一介學員,所以我沒空和她聊天......你問我說了什麼?我除了實話,什麼也沒說。」
  聽完他的解說,愷實原先凝聚在肩膀上的力氣,也放鬆下來。「我還以為你是對她講了......」耳根一紅。
  「講什麼?上次我在你家花房,替你口淫的事嗎?」講白了。
  愷實一瞪眼。「--對,我是這麼以為!」
  「只有像你經驗這麼稀少的傢伙,才會整天拿同一件事不斷地回味,我早早就把那天的事給忘了。怎樣?這就是你來的目的?問我一個這麼無聊的問題?」暗自佩服自己睜眼說瞎話的能力。
  成天拿著別人的「香艷照片」回味,遲遲不本著初衷將照片寄回去給人家的傢伙,不知是誰--幸好他現在即使聽見別人罵他卑鄙,也是不痛不癢。
  「......是啊。」頓了一下,愷實的眼睛不安分地晃動了一會兒,這才盯著天花板說:「要不是為了替愷熹討公道,我才不會來這裡。除此之外,我怎麼可能會想再見到你?你倒很有自知之明嘛!」
  喔,這表情,表示內有蹊蹺?花愷實也不怎麼「老實」嘍!
  花愷實倏地起身,故意看都不看他,說:「既然你沒講,一切沒事,我要走了。」
  「等等。」慧東笑嘻嘻地伸手扣住他的手腕。「你沒事,現在換我有事了。想走?沒那麼容易。」
  冒火的黑瞳對上老奸巨猾的漆黑雙眼。
  「你還敢--唔!」
  慧東將他往自己的方向一帶,順勢湊上自己的唇,強硬地堵上他的。
  愷實不斷地用手臂推著他的肩膀,想將他推開,慧東地唇卻像是強力磁鐵般,吸著他不放......直到愷實鬆懈下來,他也將舌尖探入。
  「嗯......嗯嗯......」
  起初的抗拒,像是暖身般助長了火焰。
  慧東吸啜著他甜美的蜜津,繞著他仍然想逃的舌翼打轉,直到成功地把他拐騙出來,以純熟的技巧深吮著他。
  感受到手中獵物漸漸卸除了對抗的力量,慧東慢慢地分離兩人垂下一絲銀唾的膠合雙唇,回味無窮地舔舔殘留著對方口津的上唇。
  取回呼吸的節奏後,才以一抹揶揄的笑說:「你想念我的話,說一聲,我的床永遠有空位可以給你的,愷實先生。」
  和慧東不同,正粗魯地以手背擦著自己嘴巴的愷實,抬眸狠狠地一瞪他。
  「誰允許你吻我了?死變態、臭阿本仔!」
  「唉呀,好熟悉的叫罵,真是太感動了,我以為自己再也不可能聽見這些可愛的『暱稱』呢,真令人想念啊!我應該感謝愷實先生,自投羅網地把自己送到我這大野狼的口中,替我省下不少功夫嗎?」
  「少耍白癡了!我是來興師問罪,沒別的了!你耳朵是蠟做的,裝好看的,聽不到我講的話,是嗎?」
  「興師問罪只是表面上的原因吧?你就別害羞了,坦白地說你是想念我、來找我的呀!」語畢,立刻一左一右地扣住他的手腕,一個轉身將他壓在沙發上,不希望他趁自己不注意時,一口氣衝出門外。
  「噁心!」啐道。
  慧東著迷地望著他紅咚咚的雙頰,思索它究竟是出於憤怒或來自於羞恥?最後他認定答案是--兩者都有。
  慢慢地將他的雙手拉提高,高過頭,再以一手交鎖他兩隻細骨的手腕,固定。
  這下子就可以慢慢地、好整以暇地和他溝通了。
  「有意思,就在剛剛,我又聽到一個聲音說:『別聽他的,他在說謊』呢!」
  含著戲弄,慧東的雙眼一動也不動地凝著愷實,說:「聲音還說:『妹妹氣哭了有什麼了不起?才一頓飯不吃,又不到餓死的程度。花愷實對你谷慧東的厭惡,可不是這麼點小事,就有辦法請得動他「老人家」移尊就駕,光臨你這可恨敵人的地盤!況且,還有上次的事--』嘿,我想想,這說得也有點道理喔!」
  愷實侷促地在慧東的身下扭動著,想逃又動不了。
  「你就老實地說吧!為什麼來找我?不是因為愷熹,而是因為你想來找我,對不對?那一夜之後,我就沒再和你聯絡,而這讓你開始或多或少地想念起我了,所以乾脆拿著愷熹的事作為借口,特地跑來見我一面?」
  左閃右躲,可是他的臉轉東,慧東的手就握著他的下巴將他轉回西。兩人光是玩這孩子氣的動作,就玩了五分鐘。
  最後被玩到累了,愷實才心不甘、情不願地與他眼看眼、鼻對鼻,不再逃避。
  「我要再一次認真地問了。」微笑。
  「......」抿緊嘴。
  「你想再見到我嗎?」再微笑。
  「笑話!」
  「你喜歡我嗎?」微笑+得意。
  「瘋子!」
  「你在說謊對不對?」微笑+得意+自信滿滿。
  「我聽不下去了!把門打開,讓我出去!我不想跟個變態的GAY、自大狂在同一間屋子裡!放開我!」
  他反應越是激動,答案越是明顯。
  慧東覺得有趣的同時,也讚歎奇跡出現了。
  當初以破釜沉舟之心,對愷實用了「強硬」手段之後,慧東一直以為自己別想再靠近愷實的生活圈半步了(幸好這邊和日本一樣,都有槍械管制,否則慧東認為自己一跨入他身旁百尺,就會被機關鎗掃射至死),注定要被他討厭一輩子。所以即使每個月都會到台北來上課,他也沒有到花家「探訪」的意思。
  ......現在的我,不是過去的我了。即使表面看似理智,可是誰曉得我在聽到愷實大喊著:「別讓我再看到你!」等等之類的「拒絕」話語之際,會不會瘋狂地把他架走,連續三天三夜把他綁在床上,一逞獸慾。
  為了「保護」某人的貞操,他不得不隔離自己。
  雖然我不知自己能堅持這愚蠢的克制,堅持到什麼時候?
  沒想到現在,愷實不但自己跑來了,而且他的態度上......似乎給了慧東可乘之機。
  我可以控制得住自己,不到他家去把他強拐出來。可是他自願跑到我的視線範圍內,那......誰會乖乖地放他走?
  如果愷實只是害羞,需要一個理由讓自己跨越過那條「男人X男人」的心理障礙,慧東有成堆的好理由。
  「回去?這樣好嗎?難道那些照片,你不想要拿回去了嗎?」
  「什麼照......」眉毛揪在一塊兒,登時眼神一變。「啊!那些東西你還留著?!你這卑鄙小人,我已經照約定去做了,你早該把它們銷毀的!快還我!」
  「你都說我是卑鄙小人了,我有可能說還給你就還給你嗎?」
  「你到底想怎樣?要我花錢跟你買回去嗎?」
  「為什麼你會覺得,我需要更多的『錢』呢?我像那種計劃累積千億財富,讓後代子孫能夠拿錢把人砸死的人嗎?」搖了搖頭。「對我而言,那些是無價之寶,想要回去......得付出代價。一張照片,約會一次。」
  「什麼?!」
  「有必要裝得這麼吃驚嗎?」
  釋放開愷實,相信他也沒勇氣在這節骨眼逃跑,慧東走向自己的辦公桌,靠著指紋解開了抽屜密碼,再從一隻放在抽屜最內側的牛皮紙袋中,晃啊晃地拎出一張照片。
  「這就當作是今天的分,讓你知道我是很有誠意的。」
  愷實衝過去,一把搶下它。瞄了一眼後,立刻紅著臉將它撕破。「其它還有幾張?拿出來,我要全部撕掉!」
  「你如果覺得一次一張的交易方式,實在太慢吞吞,那也可以來個一了百了的解決方式。」
  「殺了你嗎?」
  「你還有閒情逸致開玩笑,不錯嘛!」懶洋洋地靠在他的真皮辦公椅上,慧東拍拍自己的大腿。「我是指,你現在就坐到我的大腿上,坦白地說『我喜歡你,我想念你,我愛你!』。從此以後你這位『希妹』就可以和我這位『翁治』,過著幸福美滿又快樂的日子了。」
  愷實緊緊地閉上眼睛,不知詛咒著什麼,一會兒後才又睜開。「做壞事是會遭到報應的,你知不知道?」
  「說謊也是一種壞事吧?花愷實小弟弟,你,真的非常誠實嗎?」
  「......一定比你好!」
  「呵呵,別再用沒根據的幻想來說服自己了。我挑明了跟你說,是你點燃了我的希望,你讓我看到在你的心中,『我』正在萌芽。那,我當然會盡一切的努力,灌溉在你心中的小小花芽,直到你再也無法將我從你心中拔除為止。」
  彷彿被他的話給定住,愷實以懊惱的神情,瞪著他。
  「幹麼這樣辛苦地否認呢?你知道你是喜歡我的!」
  愷實搶先說:「且慢!如果,在你用盡了所有的照片之後,我還是不喜歡你呢?你能接受嗎?」
  「不可能的。」
  「哈!現在是誰在幻想?」
  好一頭棘手的獅子,想駕馭他沒那麼容易......嗎?
  「好。我們就立下規矩,若在照片用完之後,我還是不得你的芳心......我是說,你的嘴巴堅持說出『我不愛你』的話,那麼我將永遠、永遠不再提這件事來煩你。不追你、不騷擾你、不靠近你。但是,在約會期間,我們是一對『准戀人』,我們要做每對戀人都會做的事,我們親吻、我們愛撫,我們做愛做的事。」
  「不能有真正的O交!」愷實也提出條件。
  慧東馬上皺眉。「嘿,這就像是端出一盤草莓蛋糕,說你可以盡情品嚐,但是獨獨不准吃那顆又圓又碩大的草莓,這很殘忍呢!」
  愷實也不甘示弱地說:「你不認為從『准戀人』升格到正式的『戀人』的那一天,再將那顆草莓吃掉,會有更大的樂趣嗎?」
  「這是在挑戰我的耐性嗎?」
  「沒人逼你這麼做,你不要的話,隨時都可以把照片還給我啊!」換成他有心情笑了。
  慧東也笑了。如果花愷實以為他做不到,那就大錯特錯了。一個能夠在十五年當中,壓抑住自己本性的男人,這小小的忍耐又算得了什麼?
  「好,我答應你。」
  愷實露出喜悅之情。
  「我越是耐不住的時候,只要越努力地讓你的身體愛上我、求我上了你,這不就得了?所以......小心,不是只有刀子有兩面,玩火也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呢,愷實先生。你可別燒到了自己才好。」
  慧東收拾了一下桌面,將外套掛在手臂上,單手提起自己的公文包。「既然今天的分已經被你領走了,那,我們走吧。」
  「『我們』?」
  「到我的旅館去,做點像『情侶』會做的事吧!」輕鬆地邀約,以彷彿是在約他喝下午茶的口氣說:「我一直很期待你能幫我刷刷背、洗洗頭,然後我們一塊兒在床上打滾個幾小時......但是不F**K。呵呵,不曉得我們能不能忍得住?聽起來很刺激,不是嗎?」
  「我今天不方便--」
  「膽小鬼。」
  「去就去!」一如以往,總是說了又滿面通紅地後悔了。
  慧東發出得意的笑聲,五指牢牢地扣住愷實的手,無言地告訴他--想逃,沒那麼容易!



  四、

  「咚」!地一聲,青年的裸背在碰撞到冰冷的加厚大型玻璃窗時,顫抖了一下,但很快地下半身的熱火便驅走了寒意。
  縱使是五星級高級旅館的百萬級夜景,在迫切的慾望前,也得黯然失色。
  性急地解開他褲扣的戀人,在粗暴地毀掉了一顆金屬鈕扣後,順利地把青年的那玩意兒握在掌心,忽然間又變得不急了。
  慢條斯理地,宛如在舔著糖果般,又慢又仔細地品嚐著它帶著沐浴完沒多久、清新宜人的天然綠草香氣。
  青年仰起了下顎,稍微長長了點的狂野短髮,在硬質的玻璃表面上磨蹭,像是難耐的發情貓兒般,自喉嚨深處發出喑嗚的低鳴。
  「天殺的,你是在蘑菇什麼?想等到它長出黴菌,才要動手嗎?!」
  受不了欲擒故縱的挑逗,不止耐性沒了,連人性都快要消失了。青年發誓如果戀人再不動手,自己會化身為野獸反撲過去了!
  低嗄地笑了。「--別急,兩個禮拜不見了,我得花點時間和你的『寶貝』打個招呼,提醒他,誰是對他最好的人啊!」
  「夠了!」
  青年再沒有耐性,他彎下腰,右手粗暴地揪住戀人的頭髮,將他從蹲伏的地面拉起來,另一手則捧住了戀人的臉頰,緘吻住戀人性感美麗、時而殘酷冷艷的撩人雙唇。
  歷經數個月的調教過後,青年的接吻經驗值已有了大幅的成長,原本別說是接吻的技巧,連該怎麼「被吻」都不懂的純情模樣,已不復見。
  「嗯、嗯嗯......」
  頻頻轉換著接吻的角度,冀望能深入再深入、探索再探索,最好永遠都不要放開的纏綿深吻著。
  但,就在他的舌被戀人攫獲到的瞬間,兩人間主被動的位置又再次交換了。
  戀人深深地一吮,甜膩的快感迅速癱瘓青年的雙膝,ι他撐不住地倒在鋪滿柔軟地毯的地面上,而戀人維持著親吻他的動作,又非常靈巧地跨趴在青年的上方,以雙肘撐住自己。
  「哈啊、哈啊......」
  親吻的路線開始沿著被剝開的襯衫,一路南下。
  到達平坦雙峰時,短暫停留在尚未完全成熟的小果旁邊,細心地以唇手灌溉了充分的愛意,驚喜地以指心摘擷......
  「啊嗯!啊嗯嗯......」
  強烈的可恥快感自指心揉搓的硬芯,竄往全身的經脈,膨脹的突起又熱又癢,敏感到一點點的摳搔都可以令他發出丟人的喘息。
  但最甜美的快感是來自於戀人含住他小果四周的淡色暈圈,又親又咬地留下朵朵紅瘀的瞬間。
  櫻花色的紅瘀再過數日便會轉為深紫的標記,再漸漸地淡化消失,到幾乎快消滅之前,戀人總不忘再重新為它上色,週而復始地提醒著青年,這段「還不是真正戀愛的戀愛」,還沒有到結束的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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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呵呵,看樣子再不處理一下這邊的『小寶貝』,它的淚水就要決堤了呢!」
  頑皮的指尖,在即使被冷落一旁,也越來越亢奮的頂端,輕一摩挲,青年立刻受不住挑逗地扭了扭腰,欲拒還迎地閃躲他的碰觸。想壓抑住卻又壓抑不住自己敏感的慾望分身,只見那話兒在戀人的手掌心下越來越硬、越來越昂揚。
  「嗯,底下的珠袋也不能忘記呢!每次只要撫摸這兒,愷實先生就會非常非常的有感覺,眼角泛著淚光,下唇哆嗦著求饒呢!」
  滿佈皺折的光滑表皮,在幾下摸揉後,麻痺的電流就像閃電,一波波地觸及到青年的腦門,刺激出欲仙欲死的快感。
  「啊啊......谷......慧東......你不要......不行......啊嗯、啊嗯......」
  被開拓到無論碰哪裡,都會產生反應的性感淫亂身軀,開始發熱、發汗,一顆顆得不到滿足的汗水,自毛細孔泌出。
  這時,他的戀人停下手,瞇起氤氳著熱情的黑瞳,以視線代替手,一寸寸地愛著他的胴體。
  顆顆剔透汗水,在溫暖的黃色燈光下,發出了金色,濕漉漉的光芒。古銅色的裸胸、下腹,及茂黑的神秘地帶,輝映著動人可口的光彩,放蕩而誘惑的氣氛,瀰漫在空氣之中。
  視線最後再回到青年的臉龐,帥氣的兩道濃眉,沉淪在慾海中互扣的眉心,時而喜悅地高聳,時而苦悶地夾緊,高挺的鼻樑透出的呼吸節奏一波急促過一波,可是他的最愛是青年一雙澄澈、率真的黑瞳,那比任何千嬌百媚、多彩繽紛的花兒更能擄獲住他的心。
  「愷實先生,看著我。」發自內心地,他俯瞰著青年渲出虹彩的瞳心,沙啞地說:「告訴我,你真的不愛我嗎?你仍舊不願意接納我為你的真正戀人嗎?你依然覺得......我不討你喜歡嗎?」
  瞳心驚愣了放大了一下,又縮小,眼瞼緩緩地半掩下。「......喜歡......我想我是喜歡你......」
  可是還未及高興,青年又殘酷地補上一句。「......你的『壞心眼』及『野獸級的慾望』以外的地方吧。」
  拉回驚喜過頭的自己,換上苦笑。「那,也就是說『還不行』?你還是堅稱自己無意要做我谷慧東的人?......寶貝,聽聽你的主人,多麼過分。這樣利用我,卻還是不肯就範,簡直比吸人精血的狐狸精還惡劣呢!至少被吸精的人還作過一場美夢,但我卻什麼都沒有。」
  他伸出手,握住青年火熱的慾望,淫褻地上下抽動著。
  「哈啊、哈啊、哈啊......」腰身忽而弓高、忽而墜下,他難耐地在地毯上隨著戀人的手,不知羞地搖擺著腰肢。
  「--愷實先生,我就這樣放著不管,也沒關係嗎?」
  青年匆地停止一切動作,彷徨的黑瞳楚楚可憐地瞅著他,雙唇緊銜住自己的指節,目的就是想阻止軟弱的自己,輕易地投降。
  經過幾秒鐘的對決,一如往昔的,戀人讓步了。「真拿你沒辦法。」
  青年臉上浮現勝利的喜悅。
  戀人瞇起邪惡的黑瞳,微笑地說:「不過千萬要記住,這些總有一天是要跟你要回來的。如果你能一路拒絕我到底,是無所謂。萬一中途你先被我攻破了......我可是會把過去的『分』,加上這些個月的紅利,一一向你討回來。」
  曖昧地往青年腰後摸一把說:「到時候,你要做好心理準備,因為你可能會有好一陣子,連坐椅子都會痛喔!」
  青年顫抖了一下。「我不會輸的!」
  「真巧,我是不打算輸。」戀人親吻上他的唇畔。「現在,我會好好地收買你這淫蕩的身軀和不老實的小嘴巴,等未來我一定能成功地說服他們,倒戈到我的陣營中。」
  兩具火熱的身軀,緩慢地交迭在一塊兒。
  青年雙手環住了戀人的頸項。「等你輸到血本無歸的那一天,我或許會考慮施捨你一個朋友的地位。因為有只聽話的小狼犬也不賴。」
  主動抬起大腿,磨蹭著戀人強健的軀幹外側。
  「哈哈哈哈......小狼犬是嗎?好吧,這隻小狼犬現在要舔遍你的全身上下了,要是太舒服到想要求我快點上你,別客氣,儘管開口。」
  兩手捉住緊翹的臀,露骨地一揪,長指卡入了臀溝,輕壓細戳。
  青年急促地喘息著,縱使有條快速的路就在前方,他也絕不會為了擺脫這種磨煞人的煎熬,就輕易地隨著慾望沉淪。
  戀人並不知道,其實青年早就已經認輸了。在這場賭注當中,重要的並不是能不能留住貞操(男人要貞操何用?),真正的輸贏是在「心」,一旦把心輸給了這年輕俊美的惡魔,將萬劫不復。
  青年能輕易地想出一百種為何年輕惡魔的熱情,不可能持久的理由。可是,青年想破腦袋,也無法說出一個能說服自己相信,這份愛會持續永遠的主因。
  愛既然不可能永久,那麼盡量延長這遊戲到最後一刻,未嘗不是能留住俊美惡魔的一個好方式。只要自己一直「不」愛他,這愉快的小小幽會,應該還能持續上好一陣子吧?
  不肯告訴俊美惡魔「我愛你」這三個字,其實無關輸贏,而是正直純情好青年的他,一個小小的使壞。



  清晨,規律的生理鬧鐘,按時將谷慧東喚醒。
  一張開眼就能看到喜歡的人,原來是一種如此幸福的事!這一點是這半年來慧東最寶貴的發現。
  他頑皮地掐掐愷實的臉頰,戳戳他的鼻頭,邊玩邊叫醒他。
  同樣是每天清晨就得起床,趕赴批發市場批貨時間的愷實,卻和慧東的自律起床完全不同。沒有三個鬧鐘絕對無法起床的他,此時也是,不管慧東怎麼干擾他,他就是閉著眼睛,含糊地抗議著。
  「......今天公休......讓我睡一下......」
  「哈!禮拜天怎麼可能公休?快點起來,你這說謊不打草稿的賴床鬼!等會兒我也要準備到機場去了,所以我叫了客房服務,我們一塊兒在這裡吃完早飯後,我順道送你過去。你先去洗個澡,清醒一下。」
  總而言之,千方百計地,好不容易把懶鬼從床上弄進了浴室後,慧東像個盡職的賢妻,忙東忙西地為他找好昨天丟得七零八落的衣物,打點好。
  喜歡上一個人,即使幫他做再微不足道的小事,都能讓自己保持喜悅的心情--這是第二點,慧東發現的秘密。
  十五分鐘後,兩人整頓好儀容,心情愉快地坐在由服務生佈置好的餐桌前,正要享用豐盛的西式早餐時,門鈴響了。
  「八成是剛才的服務生,來推走他們忘在房間裡的推車了。」慧東扯下餐巾。「我去開門,你吃吧!」
  慧東帶著微笑拉開門。「哪一位?......母親......大人您?」
  晴天霹靂般地瞪著母親。
  谷真子也面無表情地望著自己的兒子,並以下顎示意兩名高薪自歐洲著名的傭兵集團聘請而來的保鏢,上前將兒子捉起來。
  「什......你們做什麼?!放開!」
  再怎麼勤練武道,業餘終究敵不過專業。被兩名男保鏢一左一右牢牢地挾持住,可說是完全動彈不得的慧東,臉色一片慘綠。
  谷真子逕自闖入房間內,一路走到了愷實的面前。
  似乎已經知道「狀況」不對的花愷實,慢慢地從椅子站起來,謹慎地看著身穿和服的、儀容態度有著天生威儀的婦人。
  「初次見面,咱家是谷慧東的母親,谷真子。」她語氣謙沖地說:「犬子受您諸多照顧了。」
  「不、不客氣......伯母的國語也說得很好。」愷實以眼神向慧東求救。
  「外子和我是在台灣的語言學校認識的。年少時學的,多年未用或許生疏了,請多包涵。」
  谷真子字字句句都字正腔圓,連慧東都很訝異她說得這麼好。在家中,母親大人連一句中文都沒說過,到底她都什麼時候練習的?
  「不,哪裡哪裡。您的中文一點問題都沒有!」絕非客套話地答道。
  接下來,谷真子又緘默了下來,靜靜地端詳著愷實。看得他尷尬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母親大人!」慧東出面救援道:「你沒必要騷我的朋友,有問題你找我就是了,先讓人家離開吧!」
  「你說『朋友』?」谷真子不疾不徐地說:「根據我的調查,你每回到台北都下榻這間飯店,而且十次裡有九次,這位『朋友』似乎都陪你住在這兒。可以請你告訴我,你們之間是怎麼樣的朋友嗎?」
  中了母親的回馬槍了!慧東氣得額冒青筋。「你派人跟蹤我?」
  「噯。」優雅地一點頭。
  「可惡的老太婆!你這麼希望大家撕破臉嗎?等我回東京,就有好戲唱了!」慧東咬牙切齒地說:「如果你還懂得記取教訓,就立刻放開我,讓愷實先生離開!」
  「我只是在問,你們是什麼樣的朋友?我還沒聽到回答呢。」
  「X媽的回答!」
  「伯母,我和你兒子的關係!是最親密的那種。我......」愷實瞟了下慧東,紅了紅臉說:「俗機,喜歡他。」
  「愷實先生......感動了兩秒,接著狂怒。你願意跟我媽講,卻不跟我講是什麼意思啊?!我問了你半年,你都不肯講那三個字,為什麼我媽一問,就這麼乾脆地跟我媽說了?你、你真的是喜歡我的嗎?」
  「我當然得告訴你母親。長者問話,知無不答,謂之敬。你沒學過啊?況且你母親什麼都調查了,還有什麼好扭扭捏捏的不說呢?」
  慧東還想發作,谷真子卻對兩名保鏢下令說:「接下來的時間,我要與這位花先生獨處。麻煩你們先將他關在隔壁,不要讓他離開那房間半步。」
  「開什麼玩笑!你想對愷實先生做什麼?愷實,不要相信那巫婆對你說的任何話!記住,我愛你,不能沒有你!」
  愷實看著一路被兩名保鏢拖走的慧東,還不停地嚷著自己多麼地愛著他,不禁好笑地搖了搖頭。
  「花先生。」
  「是!」立刻回過神,正襟危坐。
  「你是真的愛那孩子的嗎?」谷真子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說:「雖然你沒有交過女友的記錄,但根據我的調查,你也不是那圈子的人。你無須顧忌,替那孩子遮掩什麼。那孩子一定是使了什麼手段,威脅你就範的吧?那孩子有這樣不擇手段的一面,我這個做母親的是最瞭解的。」
  「伯母問這個的理由,是想要幫我脫離慧東嗎?」
  「為人母者,自己的孩子犯了錯,想盡辦法替他償罪是我應負的責任。如果他是對你威脅,你告訴我他威脅了你什麼,我會替你想辦法解決。如果你只是受到利誘,那也不用浪費時間和慧東交際,我以自己名義下的財產,支付金錢給你,你想帶著它遠走高飛到哪一國都可以,我會幫你遠離被慧東報復的可能。」
  谷真子望著他。「慧東不在這兒,請告訴我實話。」
  「......實話是,我愛他。」直接說出口,更能感覺到這三個字的份量有多重。
  「我沒見過比慧東更吸引入、更吸引我的人。他可以是邪惡的、可以是溫柔的、可以是貼心的,但也會有無比壞心眼的時候。我在他身上看到許多豐富的情感,雖然他很愛以心狠手辣、卑鄙無恥來誤導別人,我還是覺得他本性並不壞。」
  深吸口氣。
  「站在伯母的立場,我可以諒解您希望我和他分手的心。如果您非常堅持要我和他分手的話,我可以努力配合,不再與他聯絡。不過我什麼都不要,請不要給我任何金錢或饋贈,那會貶低我的人格。還有一點,我也無法保證他再來找我時,我有辦法抗拒得了他。」
  「你真的有信心能與他分得了手?」
  「......沒有。連一厘米的信心都沒有。但是我很小就沒了父母,因此知道身邊有父母的可貴。我寧可和慧東分手,也不想......破壞了你們的母子之情。」
  說著愷實欠個身,走到床頭翻了翻外套口袋,拿著一副黑色眼鏡框架,返回到谷真子身邊。
  「這個,是我偷偷留在手邊的,本來要還給慧東,但又想在身邊留著一樣屬於他的東西,所以才......不過既然要分手了,就請伯母代我轉還吧。」
  「這是......那孩子給你的?」
  「不是,是有一天他戴起了這副眼鏡後,忽然間像是變了個人似的,從不怎麼會講中文,一下子變得會講中文,性格也是一下子從一個好好先生,變得很霸道。那時我以為這眼鏡在作怪,所以把眼鏡弄掉了......後來我才把它找了出來。」
  谷真子露出了短暫的微笑,喃喃自語說:「原來......是為了想追求喜歡的人......才會解開了你的束縛啊,阿娜答。」
  「伯母?」
  「這眼鏡,是他父親的。小時候,因為我是個不稱職的母親,只知一味地要求他學習花道,所以從小慧東就與我不親,但黏爸爸黏得很緊。」谷真子拿起眼鏡,愛憐地撫摸著,說。
  「我的要求一天天嚴厲,孩子的父親有勸我要多注意慧東的狀況,但是我只顧著自己的野心,心想我的孩子不會那麼脆弱,因此還是不斷不斷地鞭策他、給他壓力,結果造成他往別的地方發洩自己的壓力,過著在我面前裝乖,在我不在的地方盡情使壞的性格。他到處破壞公共設施,和一群年紀比他大的壞孩子鬼混,偷竊、傷害樣樣都來,可是我的眼睛還是沒看到。」
  低垂著頭,高傲的她掩住哽咽的說:「最後,終於發生了那一件憾事。他夥同外面的朋友,假裝自己被綁架,回頭來勒索我,要我付贖金。我們當然不知道這綁架是假的,緊張得連通知警察都不敢,自己偷偷地籌好了錢。歹徒指定要由孩子的爸交錢,他就一個人開著車去送贖金。結果,就在送贖金的途中,車子墜下山崖,先夫受了重傷,撐了三天就走了......」
  愷實沒想到在那副眼鏡的背後,竟上演著這樣一出痛苦的悲劇。他默默地抽出一張面紙,交給她。
  擦了擦眼淚。「那孩子是歡天喜地地分得了一大筆錢之後,返家才發現事實真相的。他跪在父親的病榻前懺悔,認為是自己害了父親。因為一向開車謹慎的先夫,會失速跌下山崖,一定是擔心兒子,內心太過焦急的關係。先夫當然原諒了他,但也要求慧東發誓,再也不會『變壞』,要做一個如天使般的好兒子,來照顧家裡。」
  搖了搖頭。「我不知道那孩子是怎麼辦到的,也許他是靠著每天盯著父親的遺物,來自我催眠吧。總之這十五年來,他一直都把自己控制得很好,我也以為他是改邪歸正了,直到前一陣子,他忽然又回復成叛逆的模樣,我才知道他只是自我壓抑而已。」
  愷實臉一紅。都是因為自己,所以他的兒子又「變壞」了!
  「花先生,謝謝你。」
  「咦?」他們谷家人的想法真奇怪,每次都被他們回過頭來感謝!換成是愷實,絕對會罵人的。
  「其實我一開始以為他是因為交了壞朋友,才又失去控制,可是原來他只是戀愛了。戀愛會使人無法控制自己,當然再也壓抑不住自己的真感情了。如果是這樣的理由,咱家很樂見你改變了他。」
  愷實囁嚅地說:「不......這也不是我的功勞啊......」
  「和你的這番長談,以及之前所調查的......我真的認為你是一個非常優秀的好青年。如果說,慧東會討厭女子、只想與男性在一起是我的過錯,那我也只好認分地接受兒子的選擇,盡量做個不那麼討人厭的婆婆了。幸好,兒子的對象是你這樣的好人,我覺得我們應該能相處融洽才是。所以......」
  谷真子深深地行了個九十度的大禮。「未來請您多多指教,請您讓我兒子過得幸福,好好地愛他。感謝您。」
  這真是......始料未及的結果。愷實的心情就像坐雲霄飛車一樣,被慧東他母親的一席話給嚇得從低至高地轉了好幾圈,最後終於落地了!



  長談結束後,愷實接著又陪慧東送他母親坐上高級出租車,前往機場。
  「一樣要搭飛機回日本,你怎麼不陪你母親回去呢?」愷實好奇地問:「你不是已經知道了,伯母只是來『看看』你交往的對象,並沒有要拆散我們的意圖,這樣你還不願意和伯母和解嗎?」
  慧東搖了搖頭。「和解什麼呢?我們一輩子也不可能像普通人家的母子那樣要好,但我也不打算對她做什麼殘忍的事。世上不是每一對母子都能心靈相通,不是嗎?也許歲月會淡化一切,我們看著辦吧。」
  「......你還真不是普通頑固耶!」
  「輪不到你說我!」
  兩人站在飯店門口互瞪了半天。氣氛忽然變得有尷尬。
  「我,該回去花店了。」
  慧東馬上扣住他的手臂。「今天公休。」
  「麥騙!今天早上是你硬把我挖起來,說不是公休日的耶!」
  「明天、後天、大後天,你都公休!」拉著他,快步走回飯店。
  「哈啊?你發什麼瘋?」
  「一個等了六個月,好不容易可以吃到『到嘴天鵝肉』的男人,不是瘋子也快被逼瘋了!」按下電梯。
  「嘿,誰說『我』......要給你吃的?」
  「你愛我對吧?那就沒什麼好說的了!」電梯來了。
  「谷慧東!」一手被扯入電梯,愷實用另一手扳住飯店的電梯門邊,說什麼都不讓他拉自己上樓。
  不用說,他怪異的舉動,引來一陣好奇的目光。
  谷慧東用下到一秒鐘的時間,就決定了要怎樣制伏這個「死不認命」的頑固戀人--
  吻他,吻到他斷氣為止!
  就是這麼簡單!

  數日後。
  當愷實好不容易有力氣走下那張床、走出那家飯店的時候,他發誓自己絕對、絕對不會再利用這間飯店幽會了!
  因為他們已經成為網絡流言中,最大膽火熱的傳說中的GAY夫夫!
  畢竟想找出另一對敢在飯店電梯前狂吻了十五分鐘不停歇的GAY,恐怕很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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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有續集的呢
難怪之前這遍有點怪怪的呢
小豆口可愛我是隻家魚不是家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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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分享!
花老大好可愛的說,谷慧東真是他的天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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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美攻強受
讚喔讚喔~~~~~~~
小花花好可愛
還上刀山下油鍋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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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個人的配對很妙耶
不過
有一點看不太懂
是不是要看續集才會懂呀
那我要快來去追下一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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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
來去看續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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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分享 花老大好可愛 來去看續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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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世上果然一物冶一物,小攻好黑復,小花好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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