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兄弟試圖調解愷實與愷熹之間的「冷戰」失敗後,他們也放棄了。
反正,充其量就是每天早上看到愷熹臭著一張臉,坐在餐桌前吃飯,晚上又臭著一張臉,從學校回來。原本是家裡「笑聲製造機」的她,如今在家中,和大哥冷戰不講話,和老二、老三也是三言兩語,簡單扼要。
就在家裡的氣氛一天比一天低落,而冷戰的天數卻一天天累積增加,誰也不知道這冷戰會持續到什麼時候之際!
一名意外到訪的客人,帶來了新的變化。
週日午後,愷實站在店內櫃檯處,以大波斯菊、雛菊與新娘草替一名女客人打點一隻祝賀生產用的可愛小提籃。
「對不起,企問你們油賣無忘抄嗎?」低沉悅耳的聲音自店門前傳來。
聽到這不太標準的中文,愷實先是愣了愣,接著才弄清楚原來對方在問「勿忘草」,喊著「有,我馬上出去,請稍等一下!」後,急急忙忙地將花籃交給女客人,然後走到店門前。
「抱歉,讓你久等了。你要勿忘--是你!?」
當低頭欣賞著十幾個水桶內擺放著新鮮切花的男子一抬起頭,愷實一時間以為自己是看見鬼了!
這不是那個把花插在自己頭頂上,和自己結了天大梁子,特愛用「笑臉」灌大夥兒迷湯,誰知暗地裡打什麼鬼主意的臭日本鬼子嘛!
「你、你......你......」不管是問「你來做什麼」或「你怎麼會在這裡」,似乎都有點怪怪的,因為愷實才不在乎他的答案,只想要這傢伙麥擱來亂了!
翩然微笑。「苟無沙汰,你好,花愷『死』先生。」
哇,他還會講中文了!?好像打怪遊戲裡,你以為你已經打死了敵人頭目,想不到過沒多久,頭目居然再度復活,而且體力值和魔法值,雙雙更上一層樓。
「一點都不好,名字都被你念『死』了,好得起來嗎?喂,你,原來一直會講中文啊?那幹麼裝不會,還假裝自己需要翻譯?」
「哇嘎哩麻鮮。」
「麥假!」指著他的鼻子,愷實往後退一步。「你這招已經沒用了喔!臭日本鬼子,我已經知道你會講中文了,哇嘎哩個番石榴頭!」
慇勤的笑臉不變,彷彿真的非常樂在其中的男子,笑笑地說:「我不素日本鬼子,我素日台問血兒,爸拔素台灣人。中文廢一點點,講太快,聽不懂。L
「你是日台還台日混血兒、你老爸又是哪國人都與我無關!你、你這種大人物。跑來我們小花店做什麼?」
「我做什摸?我要埋花。無忘抄,庫達賽。」
咦?這傢伙真的只是要來買花的嗎?唔......開店做生意,只有客人挑他,沒有他挑客人的分,而且越是討厭的阿本仔,就越要賺光他們的錢不可。
「勿忘草是吧?一束一百五十元。要不要幫你包?」
「不用包,直接拿。」取出一紙千元大鈔。
很好。很環保。找好零。「來,你的勿忘草。」
「謝謝。來,給你。」男子先是接下,接著又塞回到愷實的手裡。
一愣。這是某種遊戲嗎?惡作劇?
「這是你的勿忘草,你給我做什麼?」
想要再把它塞回他手中,男子卻搖了搖頭。
「你的。蘇基疊似。我很喜歡,逵尬啦,禮物送你的。」
啥......咪?難道自己被一個男人、一個日本鬼子、一個長得比女人還漂亮的日本鬼子給......告白了?
三、
花愷實回想起自己人生當中,曾經與「戀愛」這檔事搭上邊的,全部發生在國小階段而已。
從一到六年級,自己是班上身高最高的、打架最強的、又非常神士的(這全要感謝老媽的「愛」的教育),所以班上女生普遍都挺樂意做他的小女朋友。當然,全都是再單純不過的交往。牽牽小手,一起去公園、遊樂場玩等等。
升上國中、高中後,就進入了可怕的升學戰爭地獄。在沉重的升學壓力下,每天除了讀書、還是讀書,他連動心的機會都沒有,一味地、焚膏繼晷地唸書。那時候心裡就是抱定:苦六年,六年之後,就是快樂奔放的大學生活在等著自己了!
結果,他奮鬥多年所期待的大學生活,卻始終沒有機會實現。
對於高中一畢業的同時,就變成一家之「柱」的他,「愛情」根本是奢侈品。他每天忙著賺錢過日子,既沒有那份閒錢養女朋友,更沒有時間能談情說愛,什麼夢幻與浪漫全都被踹到天邊去了。
日子過著過著,轉眼自己也過了二十六年的王老五生活,說他沒有開始想交個女朋友,替自己「清心寡慾」的生活增添一點不一樣的顏色,是騙人的。可是......為什麼第一個向他告白的,不是可愛的美眉,不是性感的熟女,而是一個身材比他高、體格比他棒,長相也比他俊帥N百倍的阿本仔型男呢!(淚)
「咳咳,我說......你這禮物我不能收。那個......你要是想找對象,抱歉,我對上男人和被男人上都沒興趣,請你另尋意中人。」把花遞到他鼻尖底下。
「你不喜歡無忘抄啊?我最喜歡了!為什麼不喜歡它呢?素你覺得它很不起眼嗎?可素你不要看小它,它生命力非常地強,素非常迷人的。」
「花我喜歡,我是說我不喜歡你!」
「妹有關係,送你,謝禮素我最喜歡的花,因為那天的表演你辛苦了。」
愷實總算自他亂七八糟的中文句子之中,整理出一個邏輯--他的「我喜歡」後面並不是接「花愷實」,而是接「勿忘草」啊!
X!這可惡的1/2小日本鬼子,中文不好好學,差點讓他誤會,以為自己的菊花行情看俏了呢!但絕對是「有行無市」!「限量+絕不出售」!
「喂,你最好別再提那天的表演。老子一直有句話想告訴你,你耳朵給我清乾淨聽好了。「花,該插在花瓶裡,別亂插在人家的頭頂上!」--在日本是什麼規矩,我不知道。在台灣,你小心走到外頭馬路上,被人蓋布袋!」凱實還會非常樂意地,自願加入這個「蓋布袋」軍,那畫面一定很有趣。
「嗨,謝謝你的建議。歹揪補,我只想插你一個人,所以歹揪補。」
「X你X的!」雙手揪住那傢伙家常和服的衣襟,咆道:「你這話什麼意思?你有種再說一次你想插誰?!」
「啊咧?你氣什摸?那一天我們不素插得很高輿,一直希望能再插多一點、插久一點,你素很棒的四材啊!」
由下往上的角度,凱實用歙張的鼻孔對著他,鼻樑兩側激動地擴了又縮、縮了又擴,彷彿隨時會噴出兩道火焰,燒死眼前這個連話都不會講的大笨蛋!不,燒死他還便宜了他,應該用菜刀給他剁剁剁......
「大哥,你在對客人做什麼啊?」聽到前面的咆哮聲,花家次男趕緊出來。
「拜託,你把客人都嚇跑了啦,快點放開人家!」
「這滿口爛腔怪調、破爛中文的傢伙,才不是什麼客人呢!」
他指著男子一陣怒吼,對方則露出萬分無辜、無奈、不知該如何是好的笑臉。想當然耳,沒有人會認為這樣一個溫文爾雅的男子,會對凶悍的凱實造成任何傷害,反倒是凱實頗有濫用暴力之嫌。
「好好,無論是誰對誰錯,請你冷靜一點,用點腦筋吧。店門還開著,人來人往的,你想讓「花園」倒店歇業嗎?大哥。」
「攸關花園」這四個字,總能及時喚醒愷實的理智,他悻悻然地一鬆手。
「告訴這傢伙,快滾,不許再次出現在我面前!」
可是凱實剛放完話,一聲驚喜的呼喚卻從街頭傳到巷尾。
「塌泥先鮮?!」
可惡!愷實還暗自慶幸,另一個衝突的根源,早上外出參加朋友的聚餐而不在家,自己可以快快把這傢伙打發掉呢!都怪這傢伙亂扯些有的沒的,弄到現在麼妹愷熹都返家了。
瞪眼看著她欣喜若狂地一路狂衝到那可惡的傢伙面前,一副很想上前抱住對方的哈巴狗模樣,愷實心裡立即打翻了醋桶,ι怨歎自己一手帶大的麼妹,一點矜持都不懂,竟然輕易就被外人拐走了一顆心,因而恨得牙癢癢的。
「很高興你肥來了。」那傢伙從懷中掏出了一封信。「謝謝你寫來的信。砍了信,我有點的但心,幹好有來到台灣出差的機會,所以到你家來砍砍、打擾了。」
聞言,愷熹感動得熱淚盈眶。「謝謝塌泥先鮮的關心!我還一直很擔心,寫這封信會不會太過冒昧?畢竟我們才見過一次面,那時候哥哥又做出那麼沒禮貌的事。沒想到......看到先鮮,我真的太高興了!」
「花愷熹,你幹麼和這個臭日本鬼子有說有笑的?大哥不許你和這傢伙來往,你聽到沒有?」
愷熹頭一撇,不僅無視於愷實的「警告」,還主動拉著谷師範的手,說:「來,塌泥先鮮,請到家裡面坐。我泡茶給你喝!」
「老子不准!誰都不許用我的水、我的茶壺、我的茶葉,泡什麼茶給這個死白目喝!」
愷熹的臉色忽紅忽白,她忿忿地瞪了哥哥一眼,接著紅著眼眶說:「對不起,先鮮,我寄人籬下、吃『別人』的、用『別人』的,連杯茶都不能招待你,還讓你受到如此難堪無禮的對待。真丟臉,我好想挖個地洞跳進去。」
縱使是如此尷尬的情境,沉穩男子的臉上,也未曾顯露出半點不耐、生氣,反倒很有風度地掏出手帕遞耛愷熹,還安慰地說:「請讓我來請你喝茶,我們到我住的飯店,那兒的茶很多很多、很好很好。我很喜歡,你也會喜歡吶!」
飯店?!五雷轟頂,一把火霎時噴出,愷實上前單手揪住對方,揚起拳。「你這傢伙!帶一名未成年少女到飯店去,你想幹什麼啊?不殊鬼!阿本仔豬哥!看我非扁到你臉都變形不可!」
「大哥你住手啦!你不要鬧了,塌泥先鮮才不是那種人!你要讓我丟臉丟到什麼程度啦!」
事到如今,演變成一場大亂鬥的可能性已經升高到無可避免的程度。花家次男於是很冷靜地,默默地走到後面,提出了一隻水桶,默數著:一、二、三。嘩啦嘩地,一桶水潑在糾纏在一塊兒的三人組身上後,再放下空空的水桶。
「現在,大家都濕了,秋天可是很容易著涼的,所以請進去屋內換件衣服吧。」
花愷榮嘴巴上雖然笑笑地說,但眼鏡後方的一雙黑眼,可是一點笑意也沒有,還亮出了十足兇惡的光芒,恫嚇著他們三人。
於是乎,三名「落湯雞」,連屁都不敢放,啞口噤聲地魚貫走入店內一扇隔開住家與店面的玻璃門內。
客廳裡呈現三強鼎立的狀態。
一邊,是處於火爆階段的大哥;另一邊,是處於叛逆期的麼妹&一個據說是很了不起的花道家(真的假的?這麼年輕?);而最後,則是自己--無論何時、何地,總處於一種最痛苦的夾心餅狀態的次男。
做老大的,通常有做老大的蠻橫處:做老么的,也幾無例外的,有做老么的任性處:而他們這些出生在中間,不上不下的,往往得小心翼翼地在夾縫中求生存,否則一不小心,就會落入兩面不是人、雙方不討好的悲慘角色中。
像現在這樣雙方衝突的時候,保持客觀最重要了。
「大哥、小妹,你們兩個要怎麼冷戰,我和阿嶼已經管不動,也不想管了。可是像今天這樣,直接在店內爆發衝突,就不是我們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問題了。你們雙方就不能各讓一步嗎?」
「要我讓步?好,叫那個胳臂向外彎的小鬼跟我道歉,並發誓永遠不再和鬼子往來,我就原諒她!」
「二哥,麻煩你告訴那個滿口都是『鬼子』、『阿本仔』的民初電影狂,叫他別忙了,我才不希罕他的原諒!」
唉......誰能想辦法,治治這兩人的牛脾氣啊?愷榮揉揉太陽穴,眼光溜到處於兩人中間,掛著很抱歉的表情的男子。
「呃......這位塌泥......先鮮?讓你捲入這場糾紛中,真不好意思。」總不能讓人家一直「罰坐」在這邊。「你也許改天再來訪,會比較方便。」
「嗨。」微笑。「真遺憾,本來我素覺得你們店很適合,不過......應該沒興趣吧?那我就另找別家好啦!」
「適合什麼?」好奇一問。
「啊,沒什摸,素我的教室需要一些花材拱應。因為每天要不一樣的東西,配合度很重要,想找認屍的。」
愷實嗤之以鼻。「誰跟你認屍?去去,我們不做--」
「可以讓我聽聽你們的計劃嗎?我們很有興趣!」截斷大哥的話尾,愷榮才不會讓大哥的蠻橫,阻斷他們的賺錢之道。你可以和人過不去,但絕對不可以和錢過不去,因此他迅速地轉頭對愷實說:「大哥,你去外面顧店,這兒沒你的事了。」
「喂!」霍地起身。「連你也倒戈了嗎?阿榮!」
愷榮聳聳肩,加入「無視大哥」的行列,禮貌地對「塌泥先鮮」一笑說:「請務必告訴我詳情,越仔細越好。我倒杯咖啡給您。」
眼看大勢已去,愷實丟下一句「更」,憤而轉身離開,愷榮猜都不必猜,知道他一定是去溫室,找那些他寶貝得要死的花兒們,安慰受傷的心靈了。
大約過了一個鐘頭,愷榮在和「塌泥先鮮」=「谷慧東」談生意談得差不多之後,決定到溫室找愷實進行「善後修復」的動作--要是這樣放置大哥的「不爽」不管,會越來越無法收拾。
一如所料,愷榮看到大哥蹲在花圃前,而一旁的提籃裡已經裝滿了被「逮捕」的害蟲。
今晚的料理,還是由我自己做好了。交給大哥弄的話,也許我們會吃到什麼毛毛蟲天婦羅也不一定......
「大哥,你打算把全世界的害蟲都捉光嗎?捉這麼多,這已經破紀錄了吧?」
「哼,我不和叛徒講話!」
「這個叛徒是來通知你,谷先生--就是『塌泥先鮮』,會在我們家住上幾天,他已經回飯店去拿行李過來了,愷熹高興得要命,現在正幫他準備房間呢!啊,他睡你房間沒問題吧?我和阿興睡的房間,已經沒地方可以讓客人睡了,當然愷熹的房間更不行。結論是,只有你房間還空了一張單人床,就那裡了。」
「你說啥?!他......你瘋了啊?!」愷實猛地站起身。
「不。我這叫一魚三吃之計。」
愷榮趁他發飆到不可理喻之前,先下手為強地解釋道:「首先,你最擔心的小妹。與其綁住她的腳,不如牢牢地監視谷先生的一舉一動,這樣你就不必煩惱她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會和他做出什麼不該做的。」
「二,是基於做生意的考慮。他住在這兒的期間,可以親眼確認一下我們做為供應商的實力,順利的話,這筆大生意絕對跑不掉。所以請大哥千萬別在這方面扯我的後腿,一切都是為了咱們的『花園』。」
「最後......你要把人家當成敵人,總也得先看清楚敵人的優缺點。人家說『知已知彼』,你贏得了一個你連他下一步的行動都捉摸不到的敵人嗎?總而言之,讓他入住咱們家,對咱們是有得無失,穩賺的。」
愷榮講完後,雙手插腰。「我知道,要委屈大哥和個日本人相處,還睡同一間,是很為難你。但請你看在店內生意的分上,答應我這一次。我保證這次結束後,下不為例--不,絕不會有下次了。所以,你就勉強一下吧!」
也許是他的說詞打動了他,或是愷實心中另有計算,總之他沒有表示「同意」或「不同意」,在冷淡地一瞥愷榮之後,一語不發地蹲下去,繼續默默地挖著花圃,捉害蟲。
「你沒意見,我就當你是同意嘍?」
「謝謝大哥。對了,為了招待貴客兼彌補大哥,晚餐吃你最愛的羊肉爐,好嗎?」為了彌補兼緩和大哥的壞心情,愷榮主動提議道。「一樣准七點開飯。」
「......知道了。」看在「羊肉爐」的分上,勉強開口回答。
很好。非常順利。帶著滿足的笑容,花家次男準備到廚房大顯身手一番了。
當天花家的晚餐時分,味鮮肉嫩,滋味無窮的羊肉爐讓賓主盡歡,唯獨一個人--花愷實,明顯和這股「融洽」氣氛格格不入,刻意對人不理不睬。
他老大不爽的態度,明明白白地告訴眾人:哼,我是為了這味人間極品羊肉爐,才賞臉坐在這兒的!
說孩子氣,還真有那麼幾分。
愷實何嘗想表現幼稚?但之前那樣大吵大鬧過,現在也拉不下臉擺出「雲淡風輕,一切都過去了」的模樣。所以即使現在餐桌上,除了他以外的幾個人都聊得很起勁,他還是像個透明人一樣,自顧自地埋頭苦幹。
不過那只是表象,其實他耳朵拉長了,正在收集這突然間入侵到家中的「敵人」的情報呢!
像是谷慧東從牙牙學語的階段就開始學習花卉的知識,到了幼稚園大班,一般人別說拿剪刀,可能連筷子都拿不穩的年紀,他已經開始正式學習花道了。高中階段已經獲得師範認可,大學時則成為「御淵流」最高段的師範之一,並開班授課,培養自己的子弟等等。
「......那塌泥先鮮平常休閒時做什麼呢?你喜歡看電影或唱歌嗎?」
「假日反而是我最忙的時候,能利用的時間不多,頂多是騎馬,帶我家的狗狗們出去散散步當作休閒。」
比想像中還要枯燥的答案,讓凱熹沒興趣地點點頭,正想再問點別的,卻被一旁的愷嶼搶走了說話的機會。
「馬兒是你自家養的嗎?狗狗是什麼犬?」聽到動物的話題,愷嶼雙眼發亮。
「噯,家裡的馬房有兩匹居,家母與我都很喜歡馬。狗狗,一共四隻,很漂亮,西伯利亞犬的犬爸爸、犬媽媽,去年冬天生的寶寶--兩隻出生兩個月後就給了教室的學生,剩下的兩隻留在家裡,自己養。」
「有照片嗎?」
「嗨,我熟機有放。砍砍嗎?」
「要看、要看,馬兒的照片也有嗎?」
毫無疑問的,到此為止,這個講話老是顛三倒四,「砍」和「看」都分不清的混血日本鬼子,已經變成這個家中很受歡迎的「貴賓」了。
主廚的愷榮,見他把羊肉爐的湯頭喝到見底,得意又驕傲地笑呵呵。
被他養的寵物們和動物話題釣上鉤的愷嶼,和他聊天聊天眉飛色舞、欲罷不能。
以及他什麼事都不用做,早被他收服一顆芳心的愷熹。
每個人似乎都很喜歡這傢伙。愷實登時感到有點寂寞......哼,總之,一個脾氣暴躁的獨裁者,就是比這個臉部肌肉不知出了什麼問題,一天到晚笑笑笑的傢伙,惹人討厭就是了!
喀啦!將椅子一推開,愷實在一片笑聲中,突兀地起身。「我吃飽了,各、位、慢、用!」逕自上樓。
餐廳裡頓時陷入一片短暫的沉默。
「我被討厭了。你們的大哥不喜歡我。上次請他幫忙,他不高興了。」谷慧東不好意思地謎起眼,微笑了下。
否定地搖了搖頭,愷榮說:「大哥的『討厭』,應該和你這個人沒什麼關係。他是真的很討厭日本人。」
「咦?」露出受到打擊的表情。「難道是日本統治的時代......」
「應該也不是,那個對我們這一代的來講,是很古早的事了,連爸爸、媽媽都不太清楚,因為還太小了,沒什麼印象。」
「那麼,素油日本人對你大哥做了什摸嗎?」他向愷榮追問。
「......乾脆你直接問大哥好了。剛聽到答案時,你可能會覺得很好笑,不過靠千萬別笑出來,否則大哥會扁人的。關於這件事,他是很認真的!」
「塑迭思尬。嗨,我問問砍他怎摸說。」
花家的二、三樓各有兩間房,三樓目前一間是愷榮、愷嶼在使用,一間是家裡的小公主獨佔。二樓原本是一間客房、一間主臥室,但是客房在他們拓展網路訂購花卉的生意後,一些必備的包裝材料、郵寄的紙箱等等存貨,都堆進這間客房裡,因此現在它與其說是房間,還不如說是倉庫。
至於主臥室裡面的擺設,因為父母親的作風和一般人不同,他們不擺雙人床,而是兩張單人床--同睡不同床,所以才會多出一張床供人借住。
「花愷死先生,再次謝謝你們請我住下來,這幾天打擾了,請多指教。」
拿著毛巾隨意地擦乾頭,起初不想理他,後來想想現在也沒別人在,而一直裝著臭臉也很累。
「我想你的家裡應該很有錢,不缺住宿金,不用省這種小錢吧?何必因為我弟弟邀請你,你就搬過來住?說吧,你應該有別的目的吧?」不客氣地直指。
「不,這兒,我喜歡你、的家。這兒好,飯店不好。」
愷實當然也喜歡這個家,但心口不一的嘴卻說:「哈啊?你也真是個怪胎呢!這種破破爛爛、又窄又小的家,哪裡值得你捨棄五星級飯店跑來住?這裡的一層樓恐怕連套房的一半面積都沒有吧?再說了,飯店還有專人服務呢!」
「梭捏,不過......大就好,不一定。有時候小小的房子,隨時可以抱在一起,很溫暖,家人很要好。」他感慨的笑容裡,有絲落寞。
「哼,吵架的時候,你就巴不得房子越大越好了!」
搖搖頭。「真正可憐的,素你想吵架的時候,沒有人在,找不到人,不可能吵。」
「......這倒也是。」想像了下那種情境,的確很悶。
「我可以吻一下嗎?」
「哈啊?!吻?吻你X個頭!」倒退嚕兩步。
「只有一個吻題,我吻一下就好。我很想知道。」
「噢,是問題,不是吻題!驚死人了!你到底是在哪裡學的中文發音?那個老師該被捉去槍斃!」
「......我的爸爸教的,他已經走了十五年了。」
「......抱歉。」為了化解尷尬,趕緊說道:「說吧,你想要問我什麼?」
「我想知道,這麼討厭日本人,為什麼?理由,應該有吧?」
這個啊!揚起一邊驕傲的唇角,愷實走到房同的衣櫃前,將拉門推開。除了排列得整整齊齊的衣物外,他最寶貝的「收藏」也在其中。這可是除了家人以外,誰也不知道的秘密。
他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套黃底黑邊的運動服,愛不釋手地摸著,炫耀地說:「這就是仿製我的偶像--布魯斯
李,在「死亡遊戲」裡的戲服。這個人最偉大的事跡,就是東打你們這些病貓,西踹美國病犬,將為非作歹的傢伙,打得落花流水!嘔嗚!你也給我小心一點,要是敢對我麼妹做出什麼有違禮法的不軌之舉,我會用這柄雙節棍,打得你滿地找牙!」
谷慧東拱起雙眉,訝異地問:「所以......你討厭日本人,因為布魯斯
李討厭日本人?」
「怎樣,有問題嗎?」他立刻比劃出李小龍的招牌姿勢,撇撇鼻尖。「隨時放馬過來啊!論打架我可是很有自信的,因為我有布魯斯
李當我的精神老師。」
谷慧東的唇角上揚,呵地一笑。
「你笑什麼笑?你覺得布魯斯
李很可笑嗎?」說著、說著就要上前開扁。
谷慧東邊笑邊搖頭地說:「你真素個單純、直接的人,花愷死先生。非常、非常地可愛。我也喜歡布魯斯
李,下次一起砍電影,易宜?」
「不易、不易,誰要跟你這個日本鬼子砍電影!電影都砍光了,沒得砍了,懂不懂?」
揮揮手,愷實一邊將寶貝收藏一一物歸原處,一邊做最後的警告說:「你可能以為我在開玩笑,但我不是在跟你說笑的。你最好離我妹遠一點,我是不會讓她和一個日本鬼子在一起的。你要是敢對她怎樣,我就......我就......我就找你決鬥!」
「我不會的,歹揪補,我想插你......的花,不想插她的。」
「X你大頭啦!不准你再在我面前講『插』這個字!好好一個插花都被你講得低級下流了!」而且自己也快被氣到渾身無力了,一整天忙著吐槽他的菜中文就夠自己心力交瘁了!
「不可以講插?那插頭呢?插座呢?叉子呢?要怎麼說?」
圈圈你個大叉叉!「不知!總之不准講就是不准講!」
谷慧東無奈地一笑。「花愷死先生真是......很不好討好捏!像個『希妹』一樣。」
「『希妹』是什麼咚咚?」
「矮斗......中文的『公主』吧?」
「喔。」原來希妹是公主......等等,那他剛剛說的不就是--
「靠......北走!你罵我是公主?皮在癢了吧?等我掐爆你的蛋蛋,看我們兩個哪一個更像公主!」怒不可遏地撲上去騎在谷慧東腰間,使出單手擒珠技。
「苟免苟免、對不起、請原諒......」呵呵笑著,東躲西藏,不忘舉起雙手說:「我要收回你是希妹的說法,請原諒我,呆王。」
嘖!愷實一不打女人,二不打投降的像伙(因為他的精神偶像是不打落水狗的),而既然他都主動認輸了,再追打就不是男子漢了。
「是男人就不要隨便投降!真是的,害我打不下去!」碎碎念著,欲從他腿上起身。
「花愷死先生真是溫柔。」說著,他迅雷不及掩耳地輕攬住愷實抬起的腰,順勢坐起身,在他的臉頰上、靠近唇角的地方,輕輕一親。「謝謝......」
唔哇!
被親了?他被一個男人給親了!唇邊還有男人的味道在!
「你找死!」
這回可真是忍無可忍,愷實使出渾身真功夫,以雷霆之力祭出他強而有力的右拳,不偏不倚地擊中目標=谷慧東的臉中央,只聽見拳頭下發出「砰!」、「喀啦」的一聲後,男人便應聲向後倒下。
四、
「真的非常抱歉,請你原諒我家大哥的愚蠢行徑。」
花家三兄妹,動作整齊劃一地向坐在床上、高聳鼻樑上貼著OK蹦,以及稍微缺血,膚色略顯蒼白的谷慧東,鄭重其事地道歉。
半小時前,他們各自在自己房間準備就寢時,聽見樓下發出的怒吼,及「咚」一聲的聲響後,便不約而同地衝向樓下寢室。
結果門一打開,他們差點沒被嚇死。大哥站在床邊,床上則躺了個陷入半昏狀態、鼻血不停流,還流了一大灘的「受害者」--他們還以為大哥把人家殺了呢!
接下來,當然是一陣手忙腳亂。檢查傷勢、喚醒谷慧東、忙著找醫生過來。
幸運的是,傷勢沒有看起來那麼嚴重。雖然鼻血流了不少,但還好谷慧東逃過鼻骨斷裂的悲慘命運,這還得歸功於愷實揮出拳頭時,他們兩人之間的距離近,所以拳頭能拉開的弧度有限,才能使他免於鼻樑整型的災難。
「不要你們道歉,素自己不好,我才對不起,苟免吶!」一笑,鼻子就抽痛,結果成了顏面抽搐的一笑。
見狀,三人更是愧疚,並同時以控訴的目光,瞪著同在一個房間內,卻悶不作聲,一點歉意都不表示的罪魁禍首。即使成了眾矢之的,花愷實也不為自己辯解,不管兄妹們怎麼追問,他就是一句「我看他不爽」。結果可想而知,現在弟妹們腦海中都充滿對兄長的「不滿」--
對自家人再怎麼蠻橫、施暴,大家都是手足兄妹,沒關係,可是對外人也這樣,就太說不過去了。這畢竟是一個有法治的世界,假使今天對方的傷勢重一點,也許會惹上傷害罪的官司啊!
--這話,之所以沒馬上衝出口,為的就是等著愷實自己的「說明」。
「哥,一定還有別的理由吧?你不把來龍去脈說一下,我們實在無法理解你這麼不負責的行為。」
加害者繼續裝聾作啞,受害者則忐忑不安地出面,想替這僵局緩緩頰。
「剛剛的事錯不素花愷死先生的,錯素我的錯,其實素我不該親--」
「哇啊!」愷實觸電般地跳起,衝過去搗住谷慧東的嘴。「不許講!你講出來,我就殺你滅口!」
「大哥!你怎麼還......你學不乖啊!」
弟妹們你一個架左邊、我一個架右邊,上前將愷實架開,但愷實仍繼續咆哮地說:「聽到沒?臭日本鬼子,不許跟任何人說!」
深邃的黑眼中充滿了問號。「為什摸不能說?他們都誤會你--」
「他們沒有誤會!我就是暴力,怎樣?我喜歡扁你,怎樣?是我看你不順眼,一直想暗中修理你,沒想到被抓包了。結束!」
只要明眼人都看得出,事情絕不像愷實說的那樣簡單。
「你把我們當成三歲小孩子嗎?」愷實面色鐵青。
「大哥,你太過分了。或許你覺得跟我們講也沒什麼用,但......我們不是一家人嗎?為什麼不把真相告訴我們?」連一向最支持他的愷嶼,也無法諒解。
「差勁!真教人失望!想到自己的哥哥是這種亂使用暴力的人,就讓人心寒!」誤解加上誤會,愷熹對長兄的信任感創新低。
「喔,是嗎?那,沒人要你們留在這個家,出去啊!想嫁人的就去,想出國留學的出去!我一個人也可以經營這家花店,用不著你們擔心!」一旦愷實發了牛脾氣,縱使是遭人誤解、錯怪,他照樣是打落牙齒和血吞,不替自己辯白。
三弟妹除了失望,現在更多了傷心。關心換絕情,被尊敬、親愛的家人當面攆你出門,無論是誰都難以原諒吧?
「愷熹、愷嶼,我們走。」
見三人陸續離開,谷慧東緊皺眉頭,催促愷實說:「阻止他們,快!你把事情全講給他們聽,全部!素我對你不禮貌,素我罪有應得,他們不肥、再怪你。」
「少囉嗦!這一切還不都是你沒事亂親我害的?要是讓人知道,我的第一次親親,是被一個臭日本鬼子給搶走,我還要不要做人啊?」
難掩訝色。「第一次親親......剛剛......是你的初問嗎?」
「少囉嗦!」臉色通紅。
意外被搶走初吻、反射性地扁了那頭「奪吻惡狼」,最後還落得被弟妹唾棄的地步。試問一個人能有多倒霉?但這還不是最後的、最糟糕的。
我居然笨得在這傢伙面前,透露了另一個絕對不可透露的秘密!嗚嗚,花愷實,你真是個豬頭、大傻瓜!
不行。留在這傢伙的身邊,自己一定會忍不住想揍到他忘記喪失為止--這可是犯罪,要被捉去關的。
愷實極需一個能令自己冷靜下來的地方,他知道自己該去哪裡!
「你去哪兒?」
「和你沒關係吧?既然其它人都離開了,你也滾出這個家去,我不希罕你的訂單,也不想和你有任何關係!在我回到這房間之前,你自己包袱款款地離開,要是再讓我看見你,我就拿著掃把將你趕出去!」
撂完狠話,愷實隨即將自己關進溫室花房裡。能捉的毛毛蟲都捉完了,這次就來花點時間,替每一盆花修容一下好了,反正今晚他是不可能入睡的--這滿腹「委屈」,連周公看到都會被嚇跑吧?
一夜沒合眼的狀態下,所迎接的晨曦,刺目到令人憂鬱。
隨時間而降下來的腎上腺素發揮了效果,使他能平心靜氣地面對現實。
自己就像是只作繭自縛的毛毛蟲,明明是個連弟妹的注意力被別人奪走就會打翻醋缸的傻瓜,卻偏愛逞強地說不需要弟妹們的關心、在乎。
這下可好,他們一定都離開了吧?自己得一個人去面對空蕩蕩的家。
事已至此,多說無用,這是你自作自受,花愷實。
一個人也好,一家子也好,日子還是得過,飯還是得吃,生意一樣得做下去。
帶著「誰也不在家中」的覺悟,愷實離開溫室,走回一片死寂的屋內。
通常這個時間,兄妹輪班負責做早餐的人,已經在廚房中忙碌。
開花店的人,都是「一大早」就得忙得團團轉。清晨四、五點就要到批發市場批切花,回到店內後,還得整理今天要賣的花款,該送冰箱的送冰箱,該剪枝、綁成束出售的也要處理等等,要做的事可多了。
不過今天......望著空蕩的廚房,一無聲響。
這個家,原來有這麼大嗎?
沒有人的時候,這間屋子看起來竟是這麼的冰冷、陰暗。
大就好,不一定......小小的房子,隨時可以抱在一起,很溫暖......
一時之間,某人笨拙的話語湧上心頭,他現在更能體會到他話中的涵義了。淚腺受到了刺激,眼眶熱熱的。
愷實伸出雙掌用力拍一拍自己的臉頰,試圖將心情從谷底提升上來。
「好了,花愷實,沒時間給你想東想西了,該準備去批貨了!」
走上樓梯,想回房去換件乾淨的衣服之際,他聽見一個非常細微的聲響。心裡倏地出現「難道......愷榮他們又回來了?!」的念頭,於是並步而上,飛奔到三樓,打開一扇扇的房門,但得到的卻是一次次的失望。
......是自己聽錯了吧?垂頭喪氣地回到二樓。走沒幾步,盯在地面上的視線內,赫然出現了一條覆蓋住自己影子的、另一堵高大的影牆。愷實訝然地抬起頭。
「凱榮他們,借宰這人家的裡面住。」
不知站在那兒等多久的谷慧東,同樣是一夜未睡的表情,低沉的聲音輕柔地勸說:「去早他們吧,你們哥弟妹素不能分的。那個親素我的不好,我的錯,我也不知道素在想什摸,好像很自由自在,就給它親下去了。」
在這種低潮期,還得聽到這傢伙令人無言的菜中文,實在是......有夠給它無力。
愷實先一把取走他手指夾著的便條紙,看到上面寫著的人名是愷榮做家教兼差時的學生--一個超級有錢的富家子弟。
曾聽愷榮說,那名學生的家大得像旅館,但是家長事業忙碌,經常放那孩子一個人在家守著空蕩的房子。在那兒叨擾的話,相信那名學生會很高興有人陪伴,甚至會覺得他們幾個叨擾再久都無所謂吧?......也就是說,自己不去接他們,他們也沒有回來的必要嗎?
愷實將字條揉一揉,當著瞠目結舌的谷慧東的面,扔掉。
「為什麼?你到底在想什麼摸?他們不肥來也無關係嗎?你身一人、一尬人也好嗎?」
他才想問這個阿本仔:你又懂得我們兄妹什麼了?
叫他們回來,究竟是為了誰好?
因為經營花店,弟妹們過的日子比其它孩子更不自由。因為沒有爸媽在身邊,自己管束他們比誰都嚴苛。這種生活對他們而言,真的有比較好嗎?過去,他們是沒得選擇,現在他們大了,也許他們想過的就是不一樣的生活。
自己是個老頑固,過去到現在一直是「我說了就算」的獨裁主義,而弟妹們也接受,至少到昨夜之前他們都沒懷疑過他的大哥權威。
可是谷慧東的出現,忽然間為弟妹們的「信仰」帶來改變。他們眼中的大哥不再是百分之百「正確」的,他們開始恍然大悟沒必要對愷實的決定「言聽計從」。
要是以後他們都不再甩自己的意見,要是自己的解釋他們還是不願接納呢?去接他們=要揭開底牌,而愷實心中的這份恐懼,有誰能瞭解?
「這些都不要你管!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要滾蛋?沒見過你這麼厚臉皮的阿本仔耶!我要去拿掃把了喔!」
「你拿掃把,我也不費動。」擺出不動如山的態度,黑瞳無比真摯地瞅著他。「你打我、你周我,無關係。你一尬人,不行,我要呆在這裡。」
愷實的心「怦」地動了一下,隨即升起保護壁。
果然是陰險的阿本仔!在這種情況下,用那樣的眼神在他心裡見縫插針,讓他不由自主地想著「這傢伙挺不賴」的,而差點忘記最近的風風雨雨,有一半的原因都和這傢伙有關!
......罷了,他愛留下就留下。
令人擔心的愷熹不在,也就是說,現在家裡沒有愷實需要保護的對象了。像這種一記鐵拳就半昏死過去的弱雞,諒他也沒能力造次。況且,有一個人待在家裡面,自己出外辦事時,小偷也比較不敢上門吧?(切,我在解釋給誰聽啊?!」
拋下一句「隨你高興」後,愷實沒空再理會他,急忙更衣出門,繼續他一如往昔的忙碌早晨。
晚間七點多,在最後一波下班、下課的返家人潮散去,附近街道上的行人呈現零零落落狀態時,愷實才會拉下花店鐵門,結束一天的營業。
「呼,累死了!」
少了其它弟妹,愷實終於明白過去自己有多依賴他們。
想到等會兒沒有愷榮能幫自己整理進出貨發票、結計一天的營業收入,他的頭就痛了起來。
想到沒有愷嶼幫忙整頓這一整天下來累積的廢棄枝梗花葉,自己得一個人搬到後院,一批批放進堆肥箱中,整個人骨頭就癱了。
想到在忙碌一天過後,沒有愷熹幫他抓抓龍、講講笑話,治癒一天的疲憊,他就想歎氣。
可是最最重要的,不是他們有沒有做上面那些事,基本上只要有他們在身邊,工作起來就會有加倍的動力。畢竟自己不工作,餓到的不是自己而已,弟妹們也會跟著一起吃苦,而他怎能容許這種事發生?
所以,現在動力都跑光了,他怎能不郁卒呢?在這樣提不起勁的狀態下,幸好有樣東西,還稍微可以期待。(當然,對外,愷實是打死也不承認這一點的!)
才打開玻璃門,裊裊香味便撲鼻而來,騷動著他挑剔的美食家胃口。
「工作,辛苦了。洗手,溝漢--不對,是吃飯了。」從廚房探頭出來的谷慧東微笑地說道。
「喔。」噗!愷實忍俊不禁地竊笑。
這傢伙穿起無嘴貓的圍裙,樣子還挺可愛的嘛!他難道沒有發現,這圍裙是愷熹專用的,旁邊還有普通圍裙,怎麼不穿呢?
「今天吃鍋少烏懂面,你喜歡嗎?」
愷實眼睛一亮,邊入座,邊捉起筷子說:「普普通通啦!」
其實是愛死了,舉凡熱到燙口類的食物,他沒有不愛的。
話不多說,迫不及待地舀了口熱湯。哈啊,味道濃厚卻不油膩的大骨湯頭,順著喉嚨而下的感受,真是令人欲罷不能。再來嘗一口翅,嗯,這是平常就吃慣的,巷口老強的手打烏龍面吧?......奇怪,為什麼他會知道要買這家的?湊巧嗎?
「怎摸樣?可以吃?」
抬起頭,故作高狀態地說:「馬馬虎虎。」
谷慧東衝著他開心地一笑。「太好了,我也要開動了,壹打打基麻斯。」
愷實自己邊吃也邊瞅著他呼嚕嚕吃麵的樣子,儘管這傢伙應該吃遍了山珍海味,但吃起平民食物時,他看來也很怡然自得呢!(畢竟這是他自己煮的嘛!)
掐指一算,他們同居的日子,不知不覺已經進入第四天了。
沒有想像中生活裡多了個外人之後,日子會變得很不方便,做事綁手綁腳,或是氣氛因為找不到話題而卡卡的,反而是有個意想不到的意外收穫。
愷實並沒有要他這麼做,但他卻主動地利用一些賣不掉、失去新鮮度的花材,以及不要的舊報紙,替店內做了各式各樣的小捧花,當成殺必死,送給買花的客人。這招不但成功地吸引了客人的買氣,更有不少人讚美他們的服務貼心,捧花超可愛。
能靠著原本要丟棄的存貨,發揮出剩餘價值,不浪費花兒一丁點美麗的生命,實在不得不佩服谷慧東師範級的手腕,絕非浪得虛名。
人俊帥、廚藝好,年紀輕輕就獲得成就與地位,仔細想想......要不是這傢伙是阿本仔,還真是打著燈籠都找不到的乘龍快婿,搞不好,對方的老媽子才想指控是自己家的愷熹,拐跑了他們家的寶貝獨生子吧?
可惜就可惜在他不是台灣人,自己捨不得把妹妹嫁到一個隔著千重山,萬重海,想見一面還得搭飛機的地方。
愷實忽然想到一件事,「喂,你不是來出差的嗎?都不用回去喔?」
「不,預定是明天......下午三點得肥機。」他臉色忽地一轉為凝重,放下筷子、湯匙。「達尬啦,我希望肥去前,事情能苟解決,明天早上我們企愷榮們的住處,好不好?」
明天就要走了......愷實咬咬唇,漠視心頭突地被什麼東西割過似的痛楚,擠出一抹不在乎的笑容。
「嘿,你終於甘願回日本啦?再見,不送,也不用再回來台灣了。我總算可以過得自由自在一點,享受一個人生活的樂趣啦!」
「他們在等你,一直一直在等你,你什摸都不比說,去接他們就好了。吶,就這摸辦吧?」
他們在乎我?真的嗎?
愷實低頭著看著碗中微微晃動的湯汁,一如他搖擺不定的心,既想去接他們,又拉不下這張臉。最後,他一臉故作無謂地說:「聽你青菜講講,你又知道他們在等我了?他們搞不好一點都不想回這個家呢!」
「不肥的!愷榮親口跟我講,他們很擔心你,想肥來。」
親口?愷實拼湊了一下,立刻得到解答。
「你們什麼時候串通在一起的?這幾天你們一直在聯絡嗎?所以你們幾個全部都聚在一起,商量怎麼對付我這個老頑固是吧?幫店裡的捧花、故意做我喜歡吃的烏龍面--全部、這些,都是你受他們教唆,故意想讓我軟化的小手段吧?!」
「這不素的!這素他們和我都擔心,希望能幫你忙,一點點。」
「不用講了!我這個人最討厭被人暗算了!他們明知道我的脾氣,還聯合你這個外人一起鬼鬼祟祟的。沒什麼好說的,沒人去接,他們就不回來的話,一輩子都不要回來也無所謂了!」重重地一拍桌,放話。
「媽疊,愷死桑......」
「管你媽跌還是爸跌,愷實拒絕再和「敵營」的人說話,所以聽到也裝作沒聽到地離開飯廳,習慣性地轉向後門,往花房前進。
打開溫室擋風的透明塑膠門,濃郁的花香一瞬間來襲,自每個毛細孔滲入體內,彷彿被香氣所擁抱。未染小壇神秘誰搬
愷實捧著自己第一盆栽培的黛安娜玫瑰,喃喃抱怨道:「有沒有搞錯?阿榮那小子,知不知道他老哥是誰?難道非得透過那傢伙在背後吱吱喳喳,才有勇氣叫我去接他們?擔心我?我還沒老到需要他們擔心,混帳東西!......你說我氣得有沒有道理,娜娜?」
這時,溫室鬆垮垮的膠門發出了「咿呀」的聲音,一股冷風跟著吹了進來。整個家裡只有他和「那傢伙」在,愷實想也知道是誰開了門。
「不許踏進來!沒有我的允許,外人不准踏進來半步!」
「我們怎麼會是外人呢?嘴都親過了,難道你忘記了嗎?那麼,要來複習一下嗎?」
聲音明明是谷慧東的,可是字正腔圓的中文,與不正經的調笑口吻,又讓人懷疑這究竟是誰在說話?
愷實背脊頓生一股涼意,緩慢地回過頭去。
站在溫室門邊的谷慧東,戴著一副愷實從未看過他戴的、過時又老氣的黑框眼鏡......不,不對,仔細一看,那根本只有框而沒有鏡片在其中。一掃過去予以人溫文爾雅印象的笑容,他揚起微帶邪氣的嘴角。
「怎麼了?你看我的眼神,彷彿不認得我似的。」含笑再問。
愷實皺著眉頭。無論容貌、穿著、聲音皆是一樣的,除了詭異、不知有何功效的眼鏡框外,站在眼前的確確實實是谷慧東沒錯。但,那笑容、這口標準的中文,每一處、每一處和過去迥異之處,卻給人一種穀慧東被什麼東西給附身了似的感覺。
「你......是誰?」
「我是誰?這不是很可笑的問題嗎?我在你家裡住了四天,可不是四個小時啊,花愷實。」
「不,不對!你不是谷慧東,他......他都叫我花愷死!」
「口音這種東西,可以裝出來的,你不知道『摸』?」惡意地露齒一笑,眨眨眼說。
裝的?能裝得這麼像,他怎麼不去角逐奧斯卡?「你幹麼做這麼無聊的事?為什麼不讓別人知道,你講得一口流利的中文?」
「那就不有趣了,不是嗎?」
「這話什麼意思?」點燃戰意。
聳聳肩,爾雅俊秀的五官,不過是改了挑眉的角度,竟變得如此惹人討厭,散發出濃濃的惡徒之氣。
「意思是,愚弄你們這笨蛋很有趣。尤其是你,單純的大笨蛋,更是有趣極了。活在二十一世紀,還有人熱愛布魯斯
李,我真是大開眼界。回去講給朋友聽,他們一定笑死了。」
「你!」愷實眼一瞠,接著也嘻出猛獰一笑。「哈啊?你這弱雞,已經忘記上次我給你的教訓了是嗎?皮又在癢了是嗎?過來啊,老子幫你搔一搔!」
「就怕你沒這能耐。」放出挑釁的釣餌。
「有沒有,你馬上就知道!」
毫不猶豫地接受這挑戰,愷實雙手握拳,原地跳動兩下做個熱身,然後抬起他看電影時揣摩出來的無影腳,往高大男人的胸口上踹過去--老子非把你踹出天邊不可!
但怪事發生了,愷實明明看著自己的腿百分之百會踹中他,可是轉眼間自己的腿已經失去攻擊目標,踹向空氣。X的!愷實收回腳,改用雙拳向他猛攻。
左拳打、右拳出,右拳打、左拳出,老子不信打不到你!
「咦?」人呢?怎麼打一打人就不見了?
啊!一定是閃到後面視線的死角去了!愷實腦內剛晃過這念頭,後頸已經著了對方的道,吃了一記力道其大無比的手刀,登時失去了意識。
這輩子打架還沒輸過別人過,沒想到第一次打輸,就輸在一個莫名其妙、有雙重人格的變態阿本仔的手上。
「唔......嗯......」
頭痛死了!愷實緩慢地打開眼廉,首先看到的是熟悉的溫室天花板,自己似乎是昏倒在溫室中。
想起身卻不能,動動手--一樣無法行動自如。愷實這才警覺地扭動著腦袋,向後側望去。
OOXX!一長串的髒話從腦中竄出。那卑鄙的阿本仔,太可惡了!利用愷實最心愛的玫瑰花架為「人質」,故意將捆束他雙手的繩索,綁在花架底下的單支腳下,要是自己掙扎得厲害一點,毫無疑問的,擱在上頭的花盆將會全數盡毀,他的心血也付諸流水了。
谷慧東慢條斯理地從右上方走入他的視線,接著蹲在他仰躺在地面上的腦袋側邊,俯瞰著他的俊臉,盈滿了讓愷實很想一把撕下來的調侃笑容。
「躺得還舒服嗎?抱歉,沒時間幫你搬張床過來,所以就近讓你躺在泥巴上了。不過你這麼喜歡土味,應該不介意才是。我的情報應該很準吧?只要裝作是在關心你們兄妹間的情感,你那刁鑽的愷熹小妹,照樣會毫無心防地把情報送上呢,真是可愛啊!」
「你這雙面人!不許你對愷熹動手!」
「唉,要我講幾次呢?我想插的又不是你妹妹,啊,抱歉,一直沒機會告訴你,我是GAY。那個試探的吻果然是敗筆之作,像這種事還是得單刀直入,打開天窗就上床,對吧?」
不行。他實在沒辦法適應。
那個講話不輪轉的「塌泥先鮮」,大致上還算「教養良好」、「禮貌周到」,因此再怎麼惹得他四肢無力,也不像這傢伙一樣,令人一「肚」子的「爛」泥=非常肚爛。
「所以你安心,你麼妹的貞操不會被我玷污。不過......你,我就不能保證了。」親切地一眨眼。
這傢伙豈止沒教養,簡直是......比無賴還無賴!
「你敢把你的OO放進我的XX,我發誓我會把你的OO剁下,然後像我對付那些害蟲一樣地上刀山、下油鍋,讓你認不出來它的原形為止!」
「想假裝自己是血腥瑪麗,好讓我害怕嗎?沒用的,我早知道你其實是聖母瑪利亞,傷害不了人的。安心吧,強X不是我的嗜好,我更偏好用我的『魅力』來馴服一頭猛獅。」
見鬼的,他可不是野獸,馴服個頭!「那放開我啊,滿嘴狗屁的像伙!」
「不行的,我的令牌還沒拿到。」
谷慧東拿起照相機說:「為了說服你,明天乖乖去把弟妹接回來,我需要一點點非常具有說服力的令牌。所以......不介意的話,麻煩你脫個襯衫,褲子,好嗎?」
他會說好,他就不叫花愷實了!
五、
深夜裡的玫瑰花房內,靜靜地進行一場沉默的「打鬥」。
愷實的雙手雖然失去自由,但他的兩腿沒被綁起來,就夠他作為武器了!靠著兩條腿,他嚴陣以待地注視著敵人的一舉一動,只要對方稍微露出一點動靜,想突襲自己的下半身,他就馬上踹出一腳,將敵人的手撥開。
幾次嘗試之後,敵人--谷慧東似乎終於接受,自己不可能一邊拿著拍立得,一邊剝光刁鑽程度不亞於鰻魚的愷實的事實。僅僅是試著去解開愷實的褲扣,就已經耗掉三分鐘,而且別說褲扣了,他連褲頭都沒摸到。
他放下相機,黑眼蘊藏著高昂的鬥志。
「了不起。能嚴格控制自己不去拉扯花架,一邊還要看我的動向,抬高腿驅趕我的手。我不得不說,你柔軟的手段,激起我更高的興趣了。假使哪天,你放棄抗拒,掉入我的魅力之中,我們就能善用你柔軟的腰,做更多樣化的娛樂了。」邊說,他冷不防地坐壓在愷實的腿上,成功地讓他動彈不得。
愷實脹紅臉。「你這變態敗類,已經丟盡你們阿本仔的臉了,還不閉嘴!」
「現在覺得很丟臉的人,是你吧?」
一顫,被說中而動搖的眼,從谷慧東自信洋溢的炯炯黑瞳下逃開了。
「你知道克服丟臉的唯一辦法是什麼嗎?」
一股熱氣掠過愷實的臉頰旁,谷慧東向前俯身,靠近他再嘎啞低喃道:「不斷地丟臉就對了。人的記憶是短暫的,只要有比這更丟臉的事發生,你就會忘了過去的丟臉。」
「你是白癡啊?!」就已經覺得很丟臉了,誰還會再丟更大的臉,只為了忘記現在的丟臉狀態?
嘻笑著。「你不信?」
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沒有意義!
--但,顯然谷慧東並不這麼想。
「我來示範給你看吧?」
五指遊走到他腰間的牛仔褲腰上,修長的手指把玩了下鈕扣,但並沒解開它。彷彿在探索著微隆小丘下方的秘密般,謹慎而小心地拓路。
「用不著你假惺惺!你、你在摸什麼地方?住手!」
無視於他的咆哮,男人的手益發大膽放肆,完全沒將先前愷實威脅的話放在心上,而且那雙凝視著愷實的曜黑瞳底,還有股濃稠、黏膩得化不開的慾望在流動,像要將人的魂魄給拉扯進去似的。
「你知道什麼叫做深吻嗎?」
在這種時候,腿間的厚底牛仔布料竟宛如薄紗,毫無存在感,清清楚楚地將男人五指包覆住腿間的刺激,傳送到逐漸升溫的部位。
無比的熾熱。
異常的......敏感。
質料的紋理摩擦著細嫩的毛髮,揉擦著光滑的表面,每個擠壓都像在戲弄纖細的神經,挑逗出迸電的火花。
「啊......嗯......」喉嚨騷癢著,不管吞嚥再多的口水,都阻止不了這股渴望的陌生飢餓感。
不可以,不可以沉淪下去,不可以聽這傢伙魅惑的、惡魔般的囈語......
無視腦海的警告,愷實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固定在谷慧東臉上,望入那雙擁有催眠魔力的黑瞳深處。
是什麼,使得好好的一個人,瞬間變身成為惡魔?一個人的演技,真能如此傳神、如此逼真,讓人懷疑是否有個與他一模一樣的雙胞胎,偷偷殺了自己天使般的兄弟,留下惡魔的那一個嗎?
......關鍵是他現在戴著的那副莫名其妙的黑色眼鏡框嗎?只要那副眼鏡自他臉會上消失,也許他會恢復?
笨蛋!又不是超人變身,一副眼鏡,再怎麼想也不可能會有這種功效。
但......也許?
畢竟找回「正版」的弱雞谷慧東,自己才有「獲救」的機會。否則想從這個「惡版」的強勢谷慧東手中脫逃,機率恐怕近乎零。
所以,愷實下了個有勇無謀的決定。
從發緊的喉嚨勉強擠出了話。「光說不練,你說得再多,也是假的。」
谷慧東訝異地揚起眉,接著拉遠一點兩人之間的距離,歪著頭問:「你這是在邀請我一親芳澤嗎?哇喔,但我怎麼覺得這會是一個死亡之吻呢?」
機會只有一次,稍縱即逝,為了掩飾緊張,愷實唇角僵硬地擠出微笑說:「輪到你害怕了嗎?要我告訴你克服恐懼的辦法嗎?那就是製造一個更大的恐懼。把自己嚇傻了,就一點也不用害怕了。」
套用之前的「調侃」,原封不動地諷刺回去。
「聰明的獅子。看樣子我好像個勇敢的笨蛋,將自己的頭,伸連獅子的血盆大口中,挑戰你的嗜血天性了。」自嘲一笑。
愷實知道自己不可能像卡通一樣,靠著伸頭一撞,就將人撞飛出去(很遺憾),不過要撞掉一副沒有鏡片的眼鏡,應該不成問題。
隨著距離越來越接近,他的心跳也急劇狂奔......還沒、還不行,再過來一點點......但,在進入可碰觸範圍的倒數一秒前,谷慧東卻停住了,逼得愷實差點失控大叫:X的!你幹麼停下來?!
「你接吻不閉眼睛的嗎?」男人眼底閃動著睿智有光芒。
「規定非閉不可嗎?」拜託,閉上眼睛,哪知道什麼時候能用頭撞你?
莞爾一笑。男人沒說什麼,伸舌舔舔自己的唇。
愷實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被吸引到他的動作上去......並且老實地做出感想:那些什麼果凍唇、QQ水感的電視長條女明星,真該被淘汰了。因為她們的唇竟比不上眼前自己所見到的,那麼可口誘惑。
就在愷實發呆的這三秒鐘,男人神速地伸舌探入他微分的唇縫,沒有半點溫存或保留,迅速進入火力全開的狀態。
「唔......嗯嗯......」
這輩子接吻過的次數,一次。這輩子接吻過的對象,一個。這輩子被吻到上氣不接下氣,東西南北不分的經驗,零......當然,現在這記錄正被更新中。
想不到,雖然谷慧東給人的形象還稱不上是「道貌岸然」的程度,但卻也是屬於「品行端正」、「潔身自愛」、「不亂搞關係」的好青年類,可是......愷實不需要太多經驗也知道,谷慧東老練到不行,應該交往過不少對象,有很多練習的機會吧?
像這種調情聖手,自己和他鬥,是絕對斗不贏的。
愷實一邊在他的雙唇底下掙扎求生,一邊暗自叮嚀,絕對、絕對不可以小看這個男人的「說服力」。
谷慧東像是夢幻毒品一樣,越是自信不會淪陷的人,淪陷得越快,感覺會無法自拔......就像現在他幾乎喚醒不了自己的「抗拒心」,只想放縱自己在這筆墨無法抒發的顫慄刺激中。
不行,他不能沉醉,他得想辦法扭轉逆勢,得想辨法弄掉這傢伙的眼鏡!
於是,解決之道只有一個。
在男人的舌尖探索著舌顎頂端,微麻的電流竄過腦門的時候,愷實以不會咬傷他,但絕對會咬痛他的力道,一嚙。
彷彿被驚嚇到的蛇,男人的舌迅速地回收。而就是等這一刻的愷實,將頭高高地後仰,再奮力以額頭往他的鏡架撞過去--
等了幾秒,愷實惶恐地、慢慢地將頭抬起來。當然他知道自己很傻,但他不禁祈禱,「那個」比較容易對付的谷慧東,會再度現身。
「......哇達希......我素怎麼了?」
失去鏡架,閉上眼睛又張開眼的谷慧東,露出霧煞煞的表情,左看右看,然後用同樣「親切」的不標準中文問著。
愷實不止眼睛,連嘴巴都張大,為這神奇的「變身系統」感動之際(這根本是哆啦將等級的神物),噗哧一聲,谷慧東按捺不住地輕笑了。
「我猜得沒錯的話,你應該是以為那個說話口齒不清的我,會因為拿掉眼鏡而回來?哈哈,你實在不是普通天真耶!」一副看戲的賊笑。
吞下失望。當他想放手一搏時,就知道事情有成功,自然也會有失敗的可能。敗北者,有敗北者得面對的恥辱,接下來會被谷某人嘲笑好一陣子,早在預料之內。
「你真的相信,那眼鏡是我的超人裝,只要把它弄掉,我就會變回原樣?」格格地笑完後,老實不客氣地加上一句。「明明比我大兩歲,你會不會太愛幻想了點?真可愛。」
糗紅了臉,嘴硬地回道:「哼,試過總比沒試好,最少這一點我已經澄清了,那眼鏡和你短短幾個鐘頭內的丕變無關,也確實你是一個演技高超的卑鄙小人!」
「平心而論,剛剛你勾引我的手法,何嘗不算卑鄙?」
「那點彫蟲小技,比不過你!」愷實嘲諷地一瞪。
「謝謝。」大方地微笑說。
XXXX!竟玩起文字遊戲!又沒人說「比不過」等於「認輸」,被他這麼一謝,搞得自己好像輸給他了!看來看去,這是覺得這傢伙很賊--反應靈敏、有腦袋,不是花瓶男。到底有什麼地方是他不行的?愷實真想知道。
「怎麼,你唇槍舌戰的功力就這麼一點嗎?......那,我要繼續嘍!」似乎不打算改變計劃,谷慧東笑著替他解開衣扣。
事到如今,不認命也不行了。不想最後被扒光光拍照的愷實,使出釜底抽薪之計。「我答應你,明天早上去接他們,這樣總行了吧?你用不著拿什麼籌碼,把我放開吧!」
停止解扣的動作。「你說真的?」
愷實偷偷將左手食指與中指交叉。「我說真的,以上帝之名,我願意發誓。」
谷慧東笑得燦爛。「讓我考慮三秒......三秒到了。你口中的上帝剛剛告訴我,你在說謊,所以我不相信你。」
「麥擱來騙!最好上帝會在你耳邊講話!你說是你的同路人『惡魔』告訴你的,可信度會高一點!」
「其實是你自己告訴我,不要相信你所講的話。」
「我才沒有!」趕緊把手指鬆開。
「你有一雙很誠實的眼睛,你自己都不知道嗎?你的眼睛比你的嘴巴更快說出真相,你一心虛就會虛張聲勢地瞪人,一緊張眼睛就會飄來飄去,一說謊......眼睛就會發出亮光。呵,比紅綠燈還容易判讀呢!」
當我是車子啊?眼睛會發亮,又不是車前燈......怎麼不說我鼻子會伸長?
但愷實承認,他有一部分是說得沒錯,自己確實有這些小習慣。虧他認識自己這麼短的日子,就已經察覺到了。
「總之,在我離開台灣之前,我一定要確信,你明天會遵守諾言去接弟妹們回來,所以手上的『人質』是必須的。你願意主動讓我拍裸照是最好,如果不行,我想我會......」
怎樣?要使出強硬手段?現在這樣不算強硬是嗎?不齒地瞄著他。
「先癱瘓了你的神智,再來說服你的意志嘍!」
谷慧東的解答聽來很妙,愷實懷疑一個人要怎樣才能癱瘓另一個人的神智。用催眠?用針灸?如果這是武俠小說,大概點穴神功就要登場了。
「給你選擇吧?」
那抹游刃有餘的笑容,真討人厭。
「哈,大話人人會講,早就不是新聞了!你想要怎麼癱瘓我的神智,我倒想看看。不如我們約法三章,三十分鐘內你若沒辦法癱瘓我的神智,你就輸了,必須無條件釋放我。怎樣,有膽跟我賭嗎?」
「我贏的話,又如何?」
--死也不讓你贏!
「你要拍多少張裸照,我都配合!什麼姿勢、哪個部位全讓你拍光光,沒關係!」為了引他入甕,愷實只有梭哈了。
眼裡的火焰驟地升高。「一言為定。」
自己挑錯對手了。
不用十分鐘,不用五分鐘,三分鐘就夠了。讓愷實徹徹底底後悔,原來世界上不是只有點穴這種玩意兒,能在瞬間秒殺一個男人的神智。
「哈啊......啊啊......」
連接吻都是第一次,自然更不可能經驗過被人以唇舌愛撫分身的快感,更無從防備所謂的「深喉嚨」,能令他清純的分身,一下子成了放蕩的淫物。
「......啊......啊......」
喘得像只發情母貓般,扭著腰,擺動著身軀,被撥開的赤裸大腿,在快感中抽搐顫抖著。
「已經濕成這樣了?」短暫地自他雙腿間抬起臉,男人問道:「難道你已經很久沒自己做了嗎?」性感滿點的聲音裡,有著驕傲與得意,但更多的是發覺到他的身軀無法抗拒自己挑逗的雄性喜悅。
「哈啊......不......不是......」
「不是?那就是我弄得你很舒服,所以你才會這麼快就流出來了?」
說著下流的話語,跟著男人故意舔舔硬挺尖端中央那濕答答、殷紅而且不住搐動的小小鈴穴。
「啊!......哈啊......」
好......強......快感電流酥麻了他的全身,不要說是抵擋它了,連想不被吞沒,都得費上他每一根最細小的理智神經。
此時此刻,愷實覺得自己的身體,像是一條不斷被拉扯的繩索,一旦另一頭的理智決定鬆手,他一定會馬上、立刻就全盤傾倒在另一端的谷慧東手上。
「想不想去?......再一次含到喉嚨最深的地方,緊緊地吸住你,就像這樣子上上下下地愛撫著你的每一寸......天堂就在你的身軀裡,等著你......」
「哈啊、哈啊、哈啊......」是的,他想。
咕啾、咕啾的水聲,不是來自男人的唾沫,而是自己汩汩流出的愛液。由舔舐的靈巧舌辦掬起了一部分,抹回賁張的分身前端,而淌流下來的部分,潤滑了男人握住分身的指間,隨著上下捋動的節奏,咕啾咕啾咕啾的聲響也更清晰、更令人臉紅地傳出來。
「說出來,愷實先生。說你投降了,我就給你。」
愷實透過迷濛的視線,帶著恍惚的表情,望著誘惑者的天使臉孔。男人技巧純熟,幾乎沒有給他留下多少掙扎的空間,輕易地就奪走了他的慾望控制能力,讓他的身體隨著男人的指揮而起舞。
在幾次反覆的,快要出來,又被強制中斷的折磨過後,愷實終於不敵誘惑地說:「......降了......快點......讓我去......」
彷彿就等這一刻。
男人火熱的雙唇,迅速地將他含進去,嘖嘖有味地吸吮著。
「啊、啊啊......我......不行了......要去、要去、要去了!」在近乎窒息的一次急促換氣過後,愷實碰觸到了過去自己一個人絕對無法碰觸到的天堂之境。
不幸的是,它得付出相對的、昂貴的代價。
萬里無雲的晴朗午後。
愷實開著花店的小發財車,來到附近山坡地的住宅區。一到達這座綿延數公尺,橫跨道路兩端的巨大鐵門前,他停下車熄火。
說巧也很巧地,在他頭頂上的高空,剛好有一架噴射飛機緩緩地橫飛過去。
在那上面,說不定谷慧東就在其中。
話說今天當愷實輾轉醒來時,發現自己不知什麼時候被搬回了房子裡,躺在自己的床上,身體也乾乾淨淨,似乎是「有人」幫他擦拭過了。
紅著臉,愷實的腦子邊倒帶著昨天晚上自己究竟做了哪些......這輩子絕不希望被其它人知道的糗態,邊放眼四望。
怎麼沒看到另一人的身影?
抬頭一望時鐘,指著下午一點。天啊!店面沒開,沒去進貨,愷實跌跌撞撞地下床,正想往外衝的時候,看到貼在臥室門上的一張便條紙。
午後三點的FIGHT,So我走了。
Chang Time到午後,已報知榮。店門,「今日公休」已示出。
呼......好險!幸好谷慧東幫自己處理了這細節。
但,他就這麼走了?連最後一句話都沒有?他還會再回來台灣嗎?他與他......昨天的那一夜究竟是什麼?
笨蛋,當然什麼都不是了!那只是他逼你聽話的手段而已。
我想是如此吧?卑鄙的阿本仔,恣意把人的身體當成玩具,真是可惡!
可是,愷實昨夜從他溫柔的撫摸當中,並沒有感覺到半點要羞辱自己的意圖,這也是不可否認的事實。
要不然就是我自己太遲鈍了,感覺不到?
假使那傢伙真的不在乎這一切,這一切只是遊戲,他為什麼要如此認真地化解花家手足間的誤解,將自己寶貴的時間,投入在說服愷實身上呢?他的言行舉動,處處都充滿著讓人不解的謎。
越去思考谷慧東這個人,愷實耿直的腦袋越是想不通。
不管了!以後說不定再也不會相見,我想他那麼多做什麼!
之後,愷實悠閒地給自己煮了咖啡,洗澡、更衣,強迫自己要收回錯綜複雜的感情亂絮,先處理眼前的問題。
首先,君子重然諾。
說好了的約定,無論自己想不想,都得照約定的內容去做。
輸了,就來接弟妹。
這是愷實與谷慧東的約定,縱使那傢伙,此刻在鞭長莫及的桃園機場(或者已搭上飛機),無法監視愷實履約,愷實卻無法做出食言而肥的舉動。
所以,他來了,來到愷榮朋友居住的富豪山莊。
站在頂級獨棟豪宅路口的警衛室前面,在人行道上來來回回地踱方步,做著不知是最後第幾次的沙盤演練。每一回演練完畢,他都告訴自己:好,這是最後一次了,做完就去找他們!
可是,決心下定沒多久,他又遲疑了。
......萬一、不小心,我這暴躁的脾氣又冒出來,忍不住找他們三人算帳,一人打一拳怎麼辦?我已經承諾那傢伙,會把三人「接回來」。如果他們最後不願意跟我回來,我不就成了不受諾言的小人?我看還是再練一遍好了,確認我能控制住脾氣。
因此,他才會拖拖拉拉地耗了十多分鐘,只差沒被警衛當成可疑人士,報警請他離開。幸好在這之前,愷實已經鼓起勇氣,走入警衛室,報上弟妹們借住的那戶人家的地址,並得到放行的許可。
從小區入口走了十分鐘才到達大門,按下電鈴,告訴他們。「我來了。」
不能生氣,千萬不能生氣,愷實對自己的再三提醒,在大門拉開,愷榮、愷嶼及愷熹三個人,或面懷愧疚、或心懷忐忑、或倔強硬撐,魚貫走出來的那一刻,還是不敵「天性」。
「哥......」
愷榮一喊,愷實覺得壓在心頭多日的「不安」、「擔心」似乎一口氣全湧現到眼前。他動手,朝兩個弟弟的腦側巴了一下,然後也巴了一下愷熹的後背。
「笨蛋、笨蛋!那兒不是你們的家嗎?我趕你們出去,你們不會自己厚著臉皮回來啊?你們哥哥就是個這麼蠻不講理的傢伙,你們別理我就行了,居然還真的傻傻地在外頭借住!」
講著講著,眼眶紅了,聲音也哽咽了。
「都給我回家了!行李拿了就走,不許跟我說『不回去』,誰不回去,老子就扁到你想回老家!」
急急地背轉身過,偷偷擦著眼角的淚水。
「哥∼∼」
愷榮、愷嶼和愷熹全都撲了過來,緊緊地摟住他,同樣哭得唏哩嘩啦的。
事後想想還真是丟人現眼,在別人家的大門口,一家四兄弟妹哭成一團,引來左鄰右舍的矚目,以為是哪戶人家發生慘案了呢!
接弟妹們返家後,日子漸漸又回到平常的正軌了。
「哥,吃晚飯嘍!」今天輪值晚餐主廚的愷熹,探頭到溫室裡,向著像只勤勞小蜜蜂般到處走來走去,忙做工的愷實喊道。
「喔,這就去。」說歸說,但手上插枝到一半,哪裡放得下手。
見狀,愷熹毫不猶豫地走向他,搶走那一把截好的花枝。「給我!」
「咦?等一等,你不要鬧我,我現在一定要插完它才行......」
唯一有一點點地方,和過去已經不同了。
「我知道。」愷熹好氣又好笑地說:「我沒有要搶走它的意思,我幫你一塊兒插枝,事情不是能比較早做完嗎?讓我和你一起做啦!」
以前總是一邊下令,一邊執行命令的兄長與弟妹關係,有了變化。弟妹們開始會主動幫忙,但也會主動拒絕。他們不再以愷實馬首是瞻,但也不會吝於告訴愷實,他們為什麼不想走愷實所命令的那條道路,而要走另一條。
是的,他們兄妹之間,現在開始有了雙向溝通的進步,而不是在一意孤行的單行道,各走各的。
改變了愷榮、愷熹他們幾個的想法、作風的人,竟會是谷慧東。
事後才從弟妹那兒聽說,他們離開的隔天開始,谷慧東一天會找他們好幾次,就為了勸他們回家。即使剛開始,也是被愷榮他們質疑「為什麼你要管我們兄弟妹間的家務事?」,碰了釘子,但谷慧東卻沒放棄。
「他說他不希望為了自己,破壞了一個溫暖的家,他為我們不知道自己有多奢侈,不是每個人都能擁有『向心力』很強的家,我們明明擁有,卻沒有愛惜它。還要我們相信哥,不需要為了一個外人,而質疑兄長的品德。」愷熹說。
「慧東哥的家庭好像有什麼問題,他說因為他住過冰天雪地,所以才更嚮往溫暖洋溢的南國小島,叫我們要珍惜樂園。」愷嶼這麼說。
「沒有他的處處協助,那段期間,大哥一個人應該沒辦法兼顧店裡和家裡的事吧?想來我們一家子都欠了他很多人情了。下次他要是再來台灣,我們得更加努力地招待他才行。」
再來?愷實心口撲通撲通地跳。「他會再回來嗎?」
「當然。」愷熹炫耀著拿出她的上課證說:「你忘記了嗎?上次他來是為了開設『御淵流』花道教室台灣分部的事。現在一切都底定了,作為總指導師範,慧東先鮮可是每個月都會到台灣來一次呢!我現在可是他的學生之一喔!」
愷實不知道自己內心的騷動是喜悅或是生氣,但起碼是鬆了一口氣。他悄悄地摸摸自己的口袋,這副黑框眼鏡,終於有機會物歸原主了。
下次見面的時候......
愷實不禁紅了紅耳根,他非得向他討回那些丟臉的照片不可!